第一百四十五章 暂安
肖筱沉默不语。
她的眼光自然不是身边人可以比拟的,一眼便能看出蟠螭小壶不过胜在螭龙浮雕,浮雕左右了人的视线,给人以错综华美的错觉,也掩盖了壶本身的不足之处。一旦拿掉那些浮雕,露出干干净净的壶身,绝对比不过旁边那只基础壶。
这其实也是花货和光货的最大区别。
虽说花货利用自然形态的变化来造型,讲究匠心、十分考究眼力和提炼捏塑的手法,要做到完美难度亦是巨大,和光货没有哪个好做哪个难做的说法,但对于初学者和技艺平庸之人,却确实更喜欢选择花货。那些变化多端的造型、形态优美的结构,就好像一件漂亮的外衣,遮蔽了内在的黑白胖瘦,很能唬住外行人。
而光货相比之下,便是将内里所有都裸露地变现出来。
肖筱拿起苏铮做的壶,没有任何的雕饰,因而所有的曲直比例都跃然眼前,壶体本身大小和各个附件之间匀称相宜,深栗色的泥土在光下散发柔亮卓古的气色,明明是犹带湿意的新壶,却仿佛已沉淀了数十载悠悠岁月一般。
肖筱叹道:“形制端正而不失纤巧,风骨清奇而不失凝重,我收过如许多的弟子艺徒,何人能出其右?”
便是白日见过韵致婉约的莲子壶,气势雄拔的狮纽壶,都要稍逊一筹。
想到苏铮制壶时浑然忘我的情形,肖筱那凸瞪的眼中闪过一丝妒忌和惮意,一时竟有些拿不准主意。
侍立于一旁的男子心中大惊。肖筱竟给出如此高的评价?
他再怎么看那壶,依旧觉得是平平无奇,不过是分外养眼令人隐约有种赏心悦目之感罢了。
他不敢乱说话,小心问道:“那……那边两个要如何处置?这天可快亮了。”
“我再想想。先看住她们,让我再想想。”
此时苏铮两人都快冻僵了。
苏铮被带到这里来的时候才入夜不久,很快就是制壶环节,她以为最多就是个把时辰的事,谁知道和云歌说完话一问,才知道制壶用去了三个多时辰,当时都已经过了午夜。
她基本可以判断云歌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心里开始计划怎么脱险,但屋子里既无取暖。又无被褥,三四月的夜晚寒气凶狠,直往骨头缝里钻。简直肚子又叫得欢快,她只感觉心率激增,四肢无力,思维无法集中。
这是饿狠了。
但好像外面的人把她们两个给忘了一样,一直没有人来。
“你饿不饿?”苏铮缩在凳子上搓着手掌,有气无力地问云歌。
云歌摇摇头,又点点头:“你来之前我刚吃过,不过给你这么一说。还真的有点饿了……我还冷。”
苏铮叹了口气,她还是早上吃过就没再吃了呢,此刻一个劲往上冒酸水。
好像从系统里那馒头啃啊,这样下去还没等肖筱下手她就要饿死了。
苏铮看看云歌,又无奈一叹:“你晚上都睡哪里?不会一直呆在这里吧?”
“不是的,旁边有房间,但是没有人来领,我不能走出这个门一步。”
“那你进出的时候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好像是一个小村子,他们不让我东张西望。”云歌有些不确定。
苏铮悄悄跑到门边。想找道缝看看外面的情形。便听到有脚步声往这里靠近,她赶紧退了回来。直给云歌打手势,云歌慌忙点头,她们就挨在一起。就着制作台上刚刚做出来的身筒和完成一半的附件装模作样。
“……镶身筒你学会了吧,这种六方圆身壶做起来不难,就是要事先准备好模板,这样才能做到泥片大小统一,做出规整的壶。接着像柄、流、的子,都要做出六条棱六个面,像这样轻轻地压……”
云歌一边说一边示范,声线在打颤,手也微微发抖。
苏铮握了握她的手,她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尽力放松下身体。
苏铮便边学边提出疑问,偶尔说出自己的见解。
两个人颇有学术交流技艺切磋的范。
门外的人站了良久,然后才一把推开门:“你们倒是好清闲。”
云歌抖了一下,白着脸站起来:“肖大师。”
苏铮也诚惶诚恐,比起之前的悍然顶嘴,缩着脖子耸着肩膀,狼狈又不知所措,目光到处游移不与肖筱接触。
肖筱走进来道:“你都知道了?”
这话问得是苏铮,苏铮慌忙点头。
“那你想怎么办?”
苏铮差点要哭出来:“我冒犯你了,我有错我该死,肖大师你让我戴罪立功好不好?我知道我手艺还很粗糙,但是我已经在向云歌请教了,过不了多久一定能做出非常出色的壶。我对你有用的,你千万不要杀我。”
说到最后,几乎扯着肖筱的袖子哀求了。
肖筱目瞪口呆,简直不能相信这是不久前还对自己昂首挺胸振振有词的人。能做出那样风骨沉峻之壶的人竟然是这样的没有骨气。
肖筱很失望,但很快觉得理所当然,哪个人在生死面前能挺得直腰的,接着就是莫名地感觉到痛快。
她甩开苏铮,厌弃地道:“滚开点。”又看一眼杵在那里好像一根木头的云歌,“每次比试完我只留一个人,你们两个只能活一个,云歌,你有什么话要说?”
云歌仿佛一瞬间失了魂,啪地跪在地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云歌自知资质有限,比不上苏铮,求肖大师你让我再做最后一把壶吧。”
她趴伏下去,纤细的脊背颤得如同风中的柳枝,她盯着地面不敢让肖筱看到自己的表情,天知道她已经紧张到了极点,手心被汗水浸透。
万一,万一肖筱没有按照她们设想的走……
她眼角瞥过瑟瑟缩缩擦着不存在的眼泪的苏铮,刹那间明白了苏铮刚才说的话,生死只在一瞬之间,就看她们的运气了。
见肖筱面有犹豫,苏铮适时连声谄媚道:“云歌她已经服侍肖大师您够久了,接下来就由我来为您效劳吧,您放心,我一定会非常努力……”
肖筱顿时对她心生厌恶,再看看云歌,想起她一直以来确实都很听话尽心,难得是一心向艺,连这时也是想着再做一把壶,有这份心,说不定将来会出点成就。
她心里便罕见地起了一份怜惜之情。对苏铮喝道:“给我闭嘴!”
苏铮噤若寒蝉。
肖筱站在原地想了想,便转头招人来:“将这两个都带下去。”顿了顿,“给水给饭,别饿死了。”
一个老妪慢吞吞地走进来,看也不看众人,就道:“请跟我来吧。”
苏铮还想说什么,被肖筱瞪一眼,就不敢张口了,云歌也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
她们跟着老妪出去。
苏铮瑟缩的眼神微微转亮,放眼望去,四下里一片漆黑,出了最近几处的房屋的轮廓,倒是看不出来这是什么地方。一个男子立在门口,见她张望就凶狠地瞪她:“低下头,老实点!”
苏铮和云歌被赶到一间小屋子里,老妪给她们点了灯,送来冷冰冰的米饭和冷水,然后就退了出去,从外面锁上门。
云歌一下子摊到在地:“吓死我了。”
苏铮在门后倾听张望了半晌,确定外面人都走了,才笑着过去扶起云歌:“地上凉,还不快起来。”
云歌抓着她的手,压低声音说:“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要是刚才惹恼肖筱,她直接杀了你可怎么办?”
苏铮嘿嘿一笑:“这不是没事吗?”
她不知道自己独自琢磨出来的手艺有几斤几两,听了云歌的分析,才知道是挺不错的,至少从学习时间长短上面来看,她的学习效率比云歌高多了,也就意味着她的潜力比较大。
肖筱有超过五成的概率选择留下她。
那云歌就危险了,所以她想了个办法,眼了刚才那出戏,贬低自己,抬高云歌。
云歌纳闷道:“你怎么知道肖筱会中计,你这招用在重情重义的人身上还有些把握,肖筱却喜怒无常。”
苏铮道:“这不是没有办法了吗?”其实演这场戏最终目的不是在这里。肖筱若能怜惜云歌,又舍不得有潜力的自己,最后两个都留一条活路,当然是最好,可如果她真是冷酷无情,苏铮也不会束手待毙。
她故意分散了肖筱的注意力,又靠着求饶这一手挨近肖筱,当时只要见机不对,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挟持肖筱。
之所以有这个把握,是从肖筱的身体状态上判断出来。肖筱吃得多却骨瘦如柴,情绪暴躁亢奋,眼球突出,面色狰狞,要不是脸上粉扑得厚,那些骨头都突出来了,简直跟骨头架子一样,苏铮怀疑她这是轻度甲亢。
甲亢患者代谢兴奋,虽然吃得多,但能量很快消耗掉,会很瘦并且肌肉无力,如果真是这样,苏铮就有自信制服她,把她当做人质。
但毕竟她没有时间仔细观察肖筱,目前只是猜测,而且不知道黑暗中有多少肖筱的人,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敢冒险,所以既然暂时安全了,她也不急着跑路。
“快来吃饭吧,虽然冷了,但填饱肚子要紧。”
第一百四十六章 交易
午夜。
刚下了一场小雨,江面上水汽弥漫,中型货船在水中央静静地顺流而下,吃水很重的船身仿佛和水融为一体的小岛。
船舱里传播出的幽朦灯光,只有在三米之内才能看得到。
“这次实在要多谢陈少侠出手相助,否则真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才能和南边接上头。”一个含着一丝沙哑的声音在寂静船舱里响起。
“不必来这些虚的,你出钱我做事,这只是一场交易。”这回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冷漠而低沉,光听声音便似乎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张力,令人不敢在其面前放肆。
对面的人笑笑,朝身后的人一挥手,那人转身离去,不多时从黑暗中捧着一个牛皮纸封回来。
“老规矩,颜氏钱庄发行的银票,景朝全境都能兑换。”对面的人将厚厚的纸封推过去,年轻人拿过掂了掂,抬头道:“虽说是议定了,但怎么把矿越过边界运进来,那边要你自己想办法解决,他们要我提醒你,一个月之内若还拿不出办法,他们就另找买家。”
微弱的灯光照在这张脸上,普通无奇的面容,眼眸格外深邃有神,面部没一处线条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萧杀凌厉感,却正是离开了有一段时间的陈解。
隔着一张桌子坐在对面的人则是徐飞,听了这句话徐飞染了水雾一般有些显白的眉毛微微皱起:“上回为了玄铁矿,我牺牲了好些手下才把路线打通,这回边防更是警戒。若非有你,我的人甚至都无法走一个来回,更谈何开出一条秘密航路来,听说那边背景颇深。他们就不肯出一分力?”
陈解静默不语,谈判又不是他负责的,这些事他当然不会管,把话带到便是了,不过,他看了看徐飞,忽道:“南北界防线少说有三二之数掌控在颜氏手里,他如今人就在桃溪镇,你何不去走他的关系?”
徐飞微怔。有些意动。
陈解又道:“几个月前他在南边吃了亏,荒都里的便迫不及待地将边营增设了一重,表面上说是为了表示重视他,但谁知道是不是打着夺权的心思。我听说他迟迟不回荒都,是那些人要对他出手了,他暗地里在桃溪附近也有了些动作,而你手上的东西最终还不是卖给军需库,与其走那么多弯路,大头都给那些黑商贪官吃去,倒不如一劳永逸。”
徐飞心中大震。
他怎么知道得这么多?事涉官政深层的暗涌。他根本打探不到什么消息,陈解轻飘飘间却将整个景朝局势可能发生动荡的话甩了出来,叫人如何不震惊。
不过随即他又释然了,江湖人有他们自己的消息渠道,况且陈解还有个以倒卖情报为生的朋友旧交。
如果真如陈解所说,颜氏将与朝廷对峙,那么他走私进来的稀罕贵重金属,包括玄铁在内,就成了抢手的香饽饽了。
诚然。搭朝廷的线不如搭颜氏的。至少信誉这一点绝对有保障,各方面的纠纷也会少。并且单说眼前,走私的航线就不是问题了。
徐飞豁然开朗,同时心里也很有些震动。
陈解等于给自己指了一条明路。真是想不到,明明应该是刀头舔血的鲁汉子,却有这样一份独到的心思。他想起当时察觉到陈解不同寻常,顺着线索摸下去,查出了他的案底,之后又重金卖给秦孤阳,等于是将陈解结结实实地得罪了,还好他没有追究,否则自己还真是麻烦了。
他忍不住问:“你说这些话,等于也是帮了颜氏,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
似乎想起了什么,陈解目光略有些游离,随后焕生出幽幽杀机:“我和颜独步非敌非友,但他若与景朝皇帝为敌,我很乐意助他一臂之力。”
他说罢不顾徐飞的惊讶站起来欲走,舱外却快速走进来一个人,低声急快地说道:“徐叔,有一艘很可疑的小船。”
徐飞收敛了情绪,冷肃问:“什么船?”
“不知道,鬼鬼祟祟的,大夜里不点灯,在江中心摇着橹,不消半刻钟便要撞上我们的船了,出去查探的兄弟说船上只有一个开船的,神情很紧张慌张,船上还有一股很凶的血腥味。”
听到血腥味,徐飞不由重视起来,想了想道:“将对方包围起来,别被发现了,若他绕开我们便算了,否则就抓过来。”
他转头对陈解道:“实在抱歉,你看你再坐一会?”
事情还没弄清楚,也不知道是不是哪里派来监视查探的,陈解不适合现在走。
陈解也没多话,直接又坐下了。
过了片刻,下面的人抓了一个哆哆嗦嗦的老船公上来,在一群人的包围和烛光照耀下,这人简直面无人色,一个劲叩头嚷着“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只叫我到下流把人丢到江里就行了”这样的话。
徐飞听得狐疑,下面人从水里捞起了两句尸体,检验一番道:“人死于刀伤,一个被刺中后心,一个被割断了喉咙,都死了不超过两个时辰。”又告状道,“这老头忒没眼力,我们船就在前头,他还往水里抛尸体,徐叔你看这不是故意栽赃我们吧?”
徐飞道:“查查死的是什么人,将这船公带下去审清楚。”
陈解在一旁看着,当老人快要被带走的时候,忽然开口:“且慢!”
他走到老人身边,对着那张畏缩闪躲的脸忽地一掌劈下,老人眼中精光一闪,扬手格挡了一下,人顺势挣开左右束缚掠到了几步外,纵身往江水里一跳。
陈解冷笑:“眼神不好,反应倒不慢。”走到船舷边,扬手一扫,一枚暗器从袖子里飞射出去,准确地扎中了一样事物,水里同时传来一声惨呼。
徐飞脸色铁青,喝斥手下:“还不把人抓上来!”
一番审问后,老船公如竹筒倒豆子一般该说的不该说的,有用的没有的,全部说了出来,于是这回脸色铁青的变成了陈解。
他夺了货船边摆渡的小舟,飞驰向岸上。
此地离桃溪镇不远,沿岸恰好几骑飞驰而来,远远将其他人抛在身后,一马当先的是一个黑衣人。陈解跳上岸与之对了个照面,愣了一下便道:“你是为追两个死人来的?”
“他们死了?”马上的叶十七皱眉,“那两人一个叫大石一个叫铁刀,与最近桃溪镇人口失踪案有关,白天他们劫走了苏姑娘,我家爷命我追过来拿人。”
陈解沉着脸大步向前,将后面赶来的一人拉下马,那是县衙的捕快,根本不顶用,疾驰之中就一下子被拽下来,摔得哇哇大叫,陈解理也不理便自己跃上马背,勒转了马头:“那你可以回去了,那两人死了,毁尸灭迹的人交代了一切,我大概知道苏铮在何处……”
叶十七赶紧上前拦着他:“陈少侠不必紧张,爷早就查到苏姑娘所在了。”
“可救出了她?”
“苏姑娘很聪明,自保无虞,我们不便出面,天明之前会将消息透给桃溪镇衙门。”
陈解皱起眉。
叶十七又低声道:“荒都里下来的钦差不日便将抵达了。”
陈解微微一震,手下松开了缰绳。
苏铮枕着一条胳膊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
身上被子虽厚却十分冷硬,一点都不保暖,寒气侵体而入,尤其是被子散发出来的潮湿*气味,真是叫一个*。
旁边的云歌早已沉沉入睡,苏铮却毫无睡意,她右手指尖转着一柄寒光闪耀的水果刀,睁着眼睛看上方纹饰模糊的帐顶。
她睡不着。
她在反省自己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入这样的狼狈尴尬、难以自救的境地。
庚溪镇刘府之内,可以算是自找的。
从庚溪到桃溪的路上,遭遇一帮越狱犯和杨花子,那真是意外。
球山龙窑,陷入颜独步和秦孤阳的搏斗中,也是运气不好。
可是这次呢?
她好好的没招谁惹谁……好吧,当了回出头鸟,当众说了一些废话,但确实没碍着肖筱吧,她却轻易找自己的麻烦,在她准备抓自己的时候,就决定了不是要杀了自己就是要囚禁自己。
是什么让她如此胆肥?
桃溪镇地处偏僻,开国百多年来都是比较边缘的区域,官府管制、例律法规都实施不到位,这可以理解。紫砂文化发达,造成了紫砂名家地位超然、权大势大,一定程度上可以无视某些刑法规则,这也可以理解。
不过苏铮想自己也是有很大的不足之处的。
她一直以来都觉得靠自己一双手,再有一个等值兑换系统做退路,自己走到哪里都可以过得很好,也可以安稳踏实地抚养婉约苏觉长大,但她似乎忘了,这里是古代,各种法律不完善、人身安全不能完全得到国家保护、以权势为尊、等级观念深入人心的古代。
这里可不讲究什么平等自由,在这里吃了亏也没有专门的部门会受理,更不要讲什么维权,无权无势就意味着谁都来踩你一脚,你还得隐忍着,微笑着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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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考马克思,刷题库刷到快吐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回来
苏铮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都错了。
在这个时代里生存,想要活得自在安然,必须要手握权力。
无论是政治上的,经济上的,还是文化人脉上的权力,但凡她有一点点地位,今日肖筱就不会这么肆无忌惮。
苏铮握紧掌中的水果刀,冷眼看那锐利的锋芒,心里想从现状来看,她自己是成不了事的,只有选择依附别人
一个人影从脑海里浮现出来,她愣了一下,暗自摇头。
颜独步的确像是有很深的背景,但他给她的印象是近乎无欲无求,或者自己身上根本没有他看得上眼的东西,没有利益与交换,他凭什么做自己的靠山?而且她也不想做那种
相比之下,秦孤阳倒是更好的选择,首先他人本身就在桃溪镇里,同时还有很不俗的地位和实力,最重要的是,他对她有所求。
苏铮想自己费了大把力气探索、做实验,不外是想把系统里的药剂等物有效利用起来,可事实证明紧要关头这些东西仍旧不能及时帮助到她,那还不如拿出来与秦孤阳做交易,或许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利益最大化。
当然,这无异于与虎谋皮,万一秦孤阳起了坏心,她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富贵险中求,再坏还能坏得过眼下的情形吗?
苏铮感觉到自己的心态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她仿佛能看到当初那个刚刚涉足这世界的苏铮的印象逐渐模糊,眼前起了雪雾。一个女人将手搭在她的双肩,迷惘的声音如隔了棉花:“……他逼得太狠,我以为我已经退出了,然而没有。从来没有过,为了我们一家我别无选择……”紧接着声音一寸一寸变得坚沉,如同重锤凿破冰层,决绝之中却是与生俱来般的雍容强大,“我必须重新拿回属于我的权力……你乖,你跟着他们去,好好呆着,十天……不,只要七天。只要七天娘亲就去接你回来!”
苏铮猛然惊醒,心脏仿佛被一只手大力捏住,气闷而钝痛,一时间还有些回不了神,茫然的视线四处搜索,才发现自己还在肖筱的地盘上,不知何时居然睡过去了。
她擦了把冷汗重新躺回去,周身寒沁,脑子里仍回响的那些话语,却令她心底更冷。
那是苏平安的记忆。
苏平安的意识还在!
仍谁知道自己身体里还住着另外一个人。那种滋味都不会好受吧,苏铮也不免有些惶惶然,第一个念头就是对此采取措施,可一来没有办法,而来理不直气不壮。
鸠占鹊巢的毕竟是自己啊。
冷静下来之后她仔细斟酌梦里的情形。
梦里的女人面容身形都很模糊,都服饰华丽是绝对的,通身贵气萦绕,容貌应当是极美。并且从看过去的仰视视角可以感觉得出,当时苏平安还很小。六七岁模样。
听话里的意思。这具身体的母亲应该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必须让孩子暂时离开自己身边。等事情完结再将她接回来,后来不知道怎么样了,但从苏铮刚穿越过来所处的境地看来。结局定然非常不美。
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且那女人真的是苏平安的生母吗?一介举人的妻子能有那样的自信和气势吗?
苏铮苦苦思索,越想心口越难受,只好作罢,深呼吸了两口气才缓和回来。
再感应一下,苏平安的存在感完全消失了。
苏铮的心却久久无法平静。
早上一碗热粥了事,苏铮和云歌被带出来,放眼一望门前不远处就是一堵高达两米的墙,将视线堵住,但远处依稀可看见炊烟,隐约的又鸡鸣狗叫之声和人活动的声音传来,苏铮暗想这里可能真是一个村庄。
肖筱让苏铮又做了一只壶,同时她便在一旁吃着点心看着,不时出声纠正她的姿势动作,一只壶做得七七八八时一个上午完全过去了,期间有人来跟肖筱说了什么话,肖筱再进来时一张脸沉得能滴出水来,似要将苏铮撕掉,不过她最终没有这样做,只是让云歌指点苏铮,就走了出去:“把门锁上,若是必要,你明白的。”
她对守门的老妪冷声吩咐道,和寸步不离的男子快步离开。
老妪木着一张脸锁上门。
屋子里一下子昏暗下来,云歌悄悄地问苏铮:“肖筱好像遇到麻烦了,我们不趁这个时候逃走?”
“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吗?“苏铮反问。
云歌呐呐不能答。
苏铮道:“我也不知道,若只有我一个人,还可以赌一把,但带上你七成的胜率也只剩下三成。”
见云歌一脸羞愧失望,她安慰道:“好了,为了避免伤亡我们还是好好等着吧,应该很快就有人来救我们了。”
“会有人来?谁?”
苏铮没有回答。她等的是秦孤阳。
秦孤阳脾气大,傲气盛,对上颜独步和梅甲鹤也不是鼻子不是眼的,一个肖筱他应该还不放在眼里,而且他想从她这里弄到“好东西”,应该不会就这么仍由她失踪下去。
撇开这一点,她是因为他的邀请才出门,才遇上这档子事的,以秦孤阳的骄傲,也不会容忍自己背上这黑锅的。
所以他极有可能营救她,只是前面有尹家这个幌子,桃溪镇有地大人多,查起来应该会费点劲。
不过她也决定如果今天他再不来就自己自救了,她也很担心家里的两个啊。
苏铮没有等太久,又做了个把时辰的壶,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尖叫,云歌手上泥坯没拿稳摔了个破碎,惊惶地望着苏铮,苏铮对她压了下手:“是那个老妪的声音,她可能被偷袭了。”
她跑到门边,就听见嗖嗖嗖的声音破空响起,附近接连发出惨叫,她甚至听到这里屋顶上人体滚落一路摔到地上的声音,接着就有数道轻疾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
“报告将军,贼人已尽数击落!”
“一小队搜查各个角落,遇到反抗格杀勿论,二小队找人,三小队原地待命!”一道道命令落下,苏铮一听,这将军的声音颇为耳熟啊。她趴在门缝上悄悄看去,只见有两个皮靴劲装的执刀人员警惕地靠近这里,稍远处一道刚毅冷峻的身影矗立,脚边正是被利箭透心射穿的老妪。
她看清了那身影的脸,皱眉想了想,一个名字跳入脑海,隔着墙就喊道:“外面的可是陶亦然将军,我们在这里。”
陶亦然微微一惊,大步走过来,一刀砍断了门环上生了锈的锁,推门而入,一眼便看到了苏铮,上下飞快扫了一眼,释然道:“苏姑娘,你没事便好。”
苏铮近距离看着陶亦然,果然是曾经见过的样子,当日她和尹琪等人从杨花子手中脱险,便是陶亦然善的后,似乎他还是赵氏姐妹的朋友,虽然只曾远远看过几眼,但苏铮还是有一点印象的。
她问:“陶将军不是舟师将领吗?怎么你……”
什么时候水军要管地面上这样的小事了?
已有士兵相继进了屋子,将苏铮和陶亦然保护起来,有些脚软的云歌也给一个女大夫模样的人扶着,几人一同从屋中出来。陶亦然边走边道:“是秦公子担心县衙的人不得力,怕要紧关头出了什么闪失伤及姑娘,便亲自走了一趟军营,说服了陶某上峰。”
苏铮转而再看那些士卒,一个个身材魁梧体型精悍,极富爆发力的肌肉将深色劲装撑出来,很有视觉冲击力力。那手上拿的钢刀,或者背上背的长弓,皆是凶光闪闪,平添一份厉杀之气。
她不由感到震惊,这些家伙可都是厉害角色,一小队越是七八人,三小队二十来人出动,这可是个大阵仗了。
他们搜索了一番,又揪出几个人来:“将军,发现了这几人。”
陶亦然点点头:“派人通知金县委,你们几个留在这里交接差事。”
“是!”
陶亦然又对苏铮道:“马车已经准备好了,陶某先送你们回去吧。”
“肖筱呢?”
“陶某只负责救你们出来,其余的事并不知情。”
苏铮点点头,和云歌一起登上了马车。
马车飞驰,中途先经过县衙,悄悄放了云歌下去,有两个士卒护送她进衙门,因为整件事还没有个论断,影响又不好,所以暂时不能透露出风声,但就这么让云歌回家,又怕她遭到不测,便先让她去县衙。事情闹到这个程度,县衙必然会护她周全,就算肖筱还能活动,也无法将手伸进县衙,这是陶亦然保证的,所以苏铮放心地和云歌道别。
接着马车又走了好一阵,拐进一条胡同里,最终在一座大开的院门前停下。
苏铮才开帘子,就有一条淡金影子飞快地晃过来,她吓了一跳,刚要抬起手挡着面门,便听到秦孤阳惊喜急快的声音:“你可算是回来了!”
秦孤阳在她面前站定,左看看右看看,确认了这人是完整的,才做出大大松了口气的样子,伸手道:“快下来快下来,我让人备了香汤和饭菜,你是先梳洗还是吃饭?”
第一百四十八章 决心
苏铮吃了大半碗饭后,秦孤阳也换了一件衣服过来,苏铮夹着一片嫩笋片叹道:“你这里的大厨厨艺真好,我炒了多少回竹笋,却从来做不出这么好吃的味道来。”
“你吃得上口就行。”秦孤阳在她对面坐下,“这竹笋就是你家后面的竹林里产的,开春的时候梅老头就喜欢挨家挨户送竹笋,居然送到了我这里来,听说你喜欢吃这个,我就让厨房做了。”
“我就说呢,有几日就看见有人在林子里挖笋,害得我都不敢去竹林。”顿了一下,她问,“你去过我家了?”
不然怎么知道她常常回去挖笋吃?
秦孤阳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昨日你离开之后,我觉得没意思,很快也出来了,一个人荡来荡去,就荡到青竹巷那边去,才发现你根本没回去,我派人找了找,哪里都没发现你的踪迹,这才察觉不对劲……你家两个急得跟什么似的,我就和他们聊了几句,他们以为我是你朋友,跟我讲了你不少事。”
“那两个小笨蛋,一点戒备心都没有。”苏铮佯怒地道,心里却知道秦孤阳一定找了什么借口安抚住苏觉他们,她不在的这一日一夜来他们应该没出什么状况。
秦孤阳看着苏铮佯怒中微带松快的脸,忽然道:“我没想到那肖老太婆居然会那么做,我后来想了想,又查了查,发现盯上你的人不止她一人,只是谁都没她那么野蛮愚蠢。要不是我几次三番明目张胆地接近你,他们也不会那样,要不是我把你请到知雪堂又未明说你是我的客人,肖筱她也不敢……是我害了你。”
苏铮愣住,她怎么也想象不到秦孤阳会这样郑重其事地跟自己道歉。
她望着秦孤阳,他细细的眼睛里没有了那种捉弄尖刻甚至于阴沉的东西,歉意非常直接诚恳地传达出来,映出了错愕的自己的影子。
她呵呵笑了两声:“这可真不像风骚傲气的秦大家。我都快起鸡皮疙瘩了。”
秦孤阳真诚的表情一僵,窘迫而气怒,苏铮忙赶在他发作之前道:“这事怎么能怪你,也是我自己不小心,在知雪堂里肖筱就阴森森地瞄了我好几眼,我却没有引起惊觉。”
秦孤阳想了想,居然很赞同地道:“那你还真是不小心。”
苏铮:……
就该让这家伙继续道歉下去的。
但她只能先就秦孤阳的营救道谢,然后问了肖筱的情况。
“……那老太婆跟泥鳅一样滑手,县衙里的那些人又都是饭桶,居然没堵住人。不过桃溪镇上这些个大师,你别看他们光鲜亮丽德高望重,其实一个个为了名声地位,什么坏事没干过?我已经让人封了镇的各个出口。同时派人查这些年来肖筱的黑账,只有有了确切的证据,县衙就会立案,倒时候光明正大地全镇搜索,她要还躲得过去她就是老鼠!”
秦孤阳恨恨地道,那样子好像要是肖筱在眼前他就会冲上去扇几个巴掌似的。
他可不是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君子。他从来只奉行一件事,那就是欠了他的都给他双倍还回来,无论对方是女人还是小孩。
肖筱能受到惩罚,对苏铮来说自然是最好的。她将云歌说的那些内幕都告诉秦孤阳。最后问:“肖筱会有什么下场?”
秦孤阳狠色就有些收敛了,看了苏铮一眼:“她要是普通人,你说的那些事足够她死十次,可她是十二雅流之一。”
“十二雅流还有豁免权?”
“豁免权是什么?”
苏铮摆摆手,让秦孤阳继续说下去:“在陶都,紫砂艺人地位很不同寻常。名家名手之间、不同派别间争斗很激烈,但他们一旦受到外界攻击却会共同捍卫属于他们的金字招牌。据我推测,其他雅流不会让肖筱就这么栽了的。毕竟是丑闻一桩。传出去对他们整体的名声不好,三大巨头也会暗中向官府施压,这件事十有*是找个待罪羔羊顶替了了事。”
他看了看苏铮的脸色:“当然肖筱也会受到业界的排挤。三大巨头任何一个动动手指就能将她封杀掉,但肖筱也是有背景的,不会坐以待毙。”
苏铮冷笑一下:“难怪她那么嚣张,根本就是有恃无恐啊。”她眼中掠过杀机,肖筱逍遥她就难安,她看着秦孤阳,“你有办法解决她吗?我是说一旦罪行确凿,就让这个人消失。”
秦孤阳微感吃惊,这个苏铮也是个狠角色啊。
但他不得不考量,弄死一个肖筱对他而言当然不是难事,但要看值不值得,像这次,他之所以运作,一是真的担心苏铮出事,再者就是因为肖筱太不识趣,惹了不该惹的人,他要是听之任之,人人都以为他是软柿子了。
但真正和紫砂界那么多人为敌,多少有点麻烦。
同时他又想到这或许是个卖苏铮人情的好机会,就算他不答应苏铮,苏铮也还可以去找颜独步。他一直看不清颜独步和这苏铮是什么关系。
要说是泛泛之交,但这次颜独步动作比他更快更大,要说交情匪浅,两人又没什么交集,真是让人看不懂。
正在想着,苏铮的声音又冷淡地响起:“当然我不会让你白出力的,你不是想要这个东西吗?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秦孤阳定睛看去,只见苏铮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四四方方如豆腐干一般的小袋子。
苏铮刚进家门,随着一声稚嫩的狗叫声,三道身影就铺了上来。
“大姐你终于回来了!”
“大姐你去哪里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们了。”
苏铮摸摸苏觉的脑袋,看着他水意汪汪饱含委屈的大眼睛,又看看满脸担心焦虑的婉约,在低头瞧瞧围在脚边摇着尾巴打转呜呜直叫的小狗,心里划过暖流,也在这一刻更坚定了要强大起来的念头。
不能再埋头躲在家里不问世事了,也不能只限于做一个普通小市民,她要把目光放得更远大一点。
想起秦孤阳最后说的那句“桃溪镇也该重新洗牌了”,她嘴角勾起冷笑,这个地方不是以紫砂大师为尊吗?她就也要在这里混得一袭之地,直到弟妹长大,直到有一天离开这里,在那之前,谁也别想欺负自己一家人。
为了这个目标,哪怕是与虎谋皮她都在所不惜。
第一百四十九章 学习,第一堂课
雨后风凉。
苏铮坐在细竹篾编织成的小巧椅子中,望着前方那丛矮矮小小、翠绿得十分可爱的竹子出神,时间久了,就觉得后背有些僵硬,而且还有些犯困。
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
当然是小心用手掩着脸,毕竟旁边还有个大伯在。
老李放下手里折转得飞快的竹片子,一个编了大半的竹篮子给他捧在膝头,关切地对苏铮道:“困啦,这种时候最容易犯春困了,要不你回去先打个盹,一会先生下了堂再过来?”
“不了不了。”苏铮赶紧摆手,“我精神着呢。”才等这么一会就等不住了半途而废,这不是存心让别人瞧不起自己吗?
于是又端正坐直,严肃得什么似的。
老李盯着她瞧了一会,笑着说:“苏姑娘你是着了凉没好全吧?病中的人就该没精神一些的,你别坐这么直,我看着都替你累。里头有太师椅,你去避避风,我给你泡碗热茶来。”
苏铮拒绝的话都来不及说,老李就大步走到屋旁烧水的小隔间里去了。她垂下手,摸摸自己的脸,心说脸色有这么差吗。
她确实发烧了,在肖筱那里又熬了夜,又饿了肚子,晚上还冷得要死,回来不久身体就有些不对劲,蒙头睡了一晚早上起来额头跟火烧一样,吓得她立刻从系统里弄出感冒药来吞下,大概因为不是特殊疗效的药,所以没有药到病除那么神奇。更坑人的是和后世那些西药一样,都有催眠的副作用。
她差点忍不住又要打哈欠,生生忍了下来,提起兴致四处欣赏这个清幽别致的小院子。
东西两个角落里都栽种着不知道什么品种的竹子。茎细叶小,风一吹就不停地摇摆,洒落清晨雨水残留的水珠。
她的前方头顶是一道花架,叫不出名字的藤蔓反反复复地缠绕其上,新绿的叶初生的花,相映成趣十分可爱。院子里还栽种着外面没见过的花花草草,有一株苏铮认得是月季,其它就完全不认识了,都在水汽丰沛的微风中舒展枝条。
院墙等于没有,象征性地拿几棵小灌木栽着权当篱笆。透过这道防线。可以看到右后方小书舍的一角。开着的窗口里是一个个端坐的人影,若屏息聆听,可以听到一个饱满清朗的男性声音在说着:“……何为陶刻?有人说就是在陶坯上写字刻画嘛。不错。在陶坯上雕刻出真、草、隶、篆、魏碑、汉简、钟鼎等各体书法,或花卉、虫鸟、山水、人物……不过就是把原来放在纸上的东西给挪个地方,可做起来远没有听起来的简单……”
这个说话的人就是梅甲鹤,桃溪镇当之无愧的第一先生,他在自己家中设了个小型学堂,专门讲授与紫砂相关的知识,谁爱听谁就来。虽然有些知识紫砂师傅也会讲,但梅甲鹤数年来不时便会外出游历,见识非常人可及,说话又风趣幽默。兼之地位超然,据说琅一山那些大师也是和他促膝长谈之后才茅塞顿开,然后造诣更精一步,所以人们都以能上梅甲鹤的课为荣,他的私立书舍于是回回都是满员,无奈只能对学生做出限制。
这里不是谁都能进来的。可苏铮现在就坐在梅府的椅子上,离这个紫砂艺人心目中的殿堂如此近。
她默默想起昨天梅甲鹤居然亲自登门造访,问她有没有兴趣到他的书舍来学习。
她整个人都呆住了,一半是震惊,一半是混乱,当时竟没有立即答应,等后来自己思索过,才确定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遇。
可是梅甲鹤为什么会居然做出这个决定?
她和他也不熟,且肖筱的事情因为秦孤阳的推波助澜,从昨晚开始掀起了风雨,经过一夜受牵连的人越多,现在但凡知道内幕的人大概都把多事的自己骂惨了,秦孤阳就特意提醒过,没事千万不要外出,就怕被谁谁谁报复了。
这种时候,梅甲鹤要收她做学生,等于是把麻烦往身上揽。
苏铮心中不免有些没底。
不过想想,反正自己起先也没奢求,要是对方只是说着玩玩,大不了就是她这遭白跑,也没有什么损失。
发呆的时候梅甲鹤的管家老李回来了,手上端着热乎乎直冒气的带托碟的茶杯,看到苏铮还坐这里不禁责备道:“怎么还不进去,如今乍暖还寒得了病最不容易好。”
心里却暗自点头,要是苏铮因为他刚才一句话就进内室休息,那就是不知礼仪了。
这个院子是待客所用,里面设有暖阁卧榻,供不留宿的客人困倦之时休憩,大户人家基本都会有这样一个地方,但这只是主人家客气,看客人要是真的二话不说就进去了,除非是熟识之人,否则是很没礼貌的。
苏铮忙起来接过茶杯,笑了笑:“多谢李伯,我在这里也很好,风吹不冷。”
老李又坐下编织篮子,苏铮因为想通了,心里放松了,就坐在一边捧着茶专心看起来。看了一会老李头也没抬问:“你看我编这个做什么?院子里那么多花花草草,哪个不比这好看。”
“我觉得这个有意思。”苏铮有些赧然地道,“上回我问三阳巷董木匠的娘子买竹篮子,缠着她教我怎么编,她硬是不肯,说什么家传的手艺不能外传,但我看她那手艺普普通通的,还没有李伯你做得精致花样多。”
青竹巷走出去拐两个弯,就是三阳巷,巷口有一户做家具的人家,男人靠砍伐、买木材、打家具营生,女人就打打下手,空闲时候就编几个竹篮子卖钱。苏铮搬新家时所有的家具都是那里打的,因而与他们还算有点交情。
有一次她看见他们夫妻俩跑到青竹巷青梅巷之间的竹林里砍竹子。董娘子跟钱姥姥聊天时说起自己编织的手艺是自己瞎琢磨起来的,苏铮就借着买篮子想去讨教,结果被董娘子笑得不行,怎么过去的还是怎么回来的。想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
老李愣了愣,哈哈笑起来:“要是我我也不教你,这是穷人家的营生,你好端端的姑娘家学来做什么?”
苏铮挑眉:“不是这个道理。董木匠家里条件也不错,他娘子为什么还要偷闲做篮子,我看她编织的时候嘴角都是带笑的,可见多少是喜欢编织的过程的,李伯你又为何做这个,也有消遣的意思在吧。可见这不完全关系营不营生的问题,兴之所至罢了。”她顿了顿。低声自语说。“况且技多不压身。多学点总是没错的。”
老李听得有些怔然,听到最后一句又颇感好笑,一时间觉得这丫头倒是挺有意思的。他是梅先生的管家。外面的人都赶着巴结他,进进出出的那些年轻学生们,那个不是在他面前拼命保持端庄肃穆的一面的?生怕落下不沉稳大气的印象似的。
苏铮起先也是如此,他就有些不看重她,心想到底不过是千人一面罢了,可老爷有意收她做学生,无论是为了什么原因,他没道理阻止,就想着再多掌掌眼,直到此时。才有些转了想法。
技多不压身?有谁会承认编织一个小小的篮子是一门技艺?
他不禁问:“你真想学?你要是想学我就教你。”
“真的?”苏铮直点头,放下茶杯问,“怎么做?”
老李看了看她,忽然起了一个心思,凝神一想觉得可行,便重新拿了两条竹片,两端垂直压在地上,被削得又薄又细分外轻盈的竹片有些扎手,潮湿的地面又有些刺手肮脏,他好像没感觉到似的,示意苏铮跟着他做:“无论什么事都讲究循序渐进,编竹篮之前你要先学会怎么变出一张整齐结实的垫子。”说着手上就动起来,一条一条竹片往上加。
苏铮没想到他说干就干,而且神色一下子就变得严肃认真,目光专注,下手飞快,令人眼花缭乱至于自然而然竟有一种奇异的气势,好像他正在教授的不是编织,而是一样最为神圣重要的东西。
苏铮心中诧异,但她被对方的气势所感染,心态也跟着一正,蹲在地上就也动手。
她没有想到,她如今向李伯学的,绝不仅仅是一个编织。
老李除了一开始快一点,等编好了几眼弄出了一个大概的形就慢下来,特地等苏铮。
苏铮看了看老李手下的东西,其实不过是纵纬两排竹片交错穿插,毫无特别之处,她心想这个不难,没有什么花样,只是竹片有六七十厘米长,要一一编平实,边缘不散开,这有点难度。
她慢慢地插入竹片,学着老李的样子将纵纬近百条竹片全部到位锁紧,接下来只要将剩余部分全部编好就行了,苏铮看得眼乱,正要慢慢来,老李却突然加快速度。只见他逐一抄起横向的应该放在上方的竹片,揽在一条手臂上,另一手将纵向的竹片从下方穿过,卡紧,然后胳膊拿开,横向的竹片一下子全打在地上,啪啪乱响,竹片跟波浪一样弹了好几下,颇为声势浩大。
苏铮被这大开大合的动作看得惊住,老李却头也不抬地道:“眼要快,手要准,力道还要适中,不能把竹片整条抽出来,也不能弄歪扯断。”
“哦。”苏铮愣愣地应道,闭目想了想,就学着做起来。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首先百来条竹片横列成一片,要一上一下一上一下地分开,单单看就能把眼睛看花,而且它们长长的“尾巴”还被垂直的竹片压住,不但要分开,还要抽出来,而且动作还不能太快,因为竹片边缘轻薄锋利,一快就能像刀片似的割破手指,才没两下苏铮的手指就被割出一道口子,又没几下因为抽的时候太用力,被竹片扫到了脸,再不一会没编成多少的整张席子都被苏铮弄散了。
她愣了一会,又看看老李,老李仍旧没抬头,动作却越发地快,而且他编得也很好,非常平整,一张四四方方的垫子都编到五分之一。
大概老李神态太专注认真,苏铮再次被感染到,皱了下眉,准备拆掉重做。
老李手一伸,将一捆竹片扔在她跟前:“用新的。”
苏铮二话不说就抽出新的来……
第二张坚持得久了点,但也没太久,整张垫子就歪歪扭扭又松又散,她看不上眼,又换了一张。
渐渐地,她有一种进入状态的感觉,或者说她自己都没感觉了,眼前只能看得到一条一条青黄色的竹片,双手怎么动的脑袋里好像有在指挥,又好像已经成为本能,并且越发精准,竹片在她手上越来越听话。手臂的酸乏也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无穷的动力。
事后她回忆起来,发现这种状态和在肖筱那里做泥坯的时候很像,身在境内,又仿佛身在事外,全身心地投入,以致于忘记了一切。
直到耳边隐约有声音在喊她。
她没听清,手下未停,然后一股微微沉重、带有一丝暖意的力量压在她左边肩膀上,她愣了愣,猛然清醒过来,听到耳边那个声音加重了力道:“苏铮!”
她下意思抬头,雨水落在了脸上,她才发现不知何时下了雨,高阔的天空中光缕游移,前所未有地炫目刺眼,她低呼了一声又迅速低下头,只在余光里捕捉到身边有一抹黑色孤长的影子。
低头闭眼还不够,她觉得头很晕,眼睛很痛,好像连续看了三天三夜的电脑一样,又辣又酸又涩,说不出的难受,一块柔软的布落在她眼前,顿时眼前更黑了,她觉得阴晾,下意识将那布敷在眼睛上,用力揉了两揉。
一只手将她抓住,沉声道:“别揉,你用眼太过,闭目休息片刻方能缓解。”
这个声音!
苏铮到底听清了,心下一惊,又想在这里碰到他很正常。不知道什么心理作怪,她拽着那块软布的手向上探了探,顿时触摸到手腕和温润的肌肤,跟触电一样缩了回来,在额头上搭了个棚子,小心睁眼望去,嘿嘿干笑了声:“颜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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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郁闷和惊喜
颜独步低着头,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也或许是天色有些昏暝,渲染的,从苏铮这个角度看去他双眸半阖,两只眸子如暗夜中的宝石,熠熠亮着微芒。
“还不起来?”
苏铮低头看了看,自己完全是盘腿坐在地上,那些编坏了的垫子给她垫在屁股底下,东一只西一只,雨水蒙蒙地打落在上面,浸湿了垫子,当然她的衣服裙子也都弄湿了。
苏铮大窘,太狼狈了,形象呢形象!
她压根没印象自己什么时候换了坐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雨。
她赶紧要爬起来,结果发现腿麻了,才屈起一条腿就不敢再动了。
远处有人发出低低的嘲笑声。
苏铮抬头一望,不远处竟站了一片的人,春日细雨中见到这么些锦衣艳服打着伞的古装年轻人,本来应该是一种视觉的享受,然而这些人此时却一个个望着她或者好奇或者诧异,露出各种各样的眼神。苏铮愣了一下,顿时明白过来,梅甲鹤放学了。
大概是路过这里看见自己趴在地上捣鼓什么,觉得奇怪,然后停下来看吧。
隐约听到有人在议论:“这是谁啊,在雨里拼命的编竹席,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跟谁比赛呢。”
“是不是犯了事被罚了?”
她为什么一点都没察觉这些人的到来?苏铮心底呻吟一声,有些郁闷地抓了抓头,头发都湿了大半了。
颜独步嘴角不禁弯了弯。继而脚下移动一步,挡着苏铮,冷峻的目光朝那边的撇去。
顿时没有人再说话了。
人群外有人奇道:“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人们自动分开,让梅甲鹤进来。梅甲鹤一看院子里的景象,错愕了一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了,无奈叫了声“老李啊”,随即就挥手赶周围的学生:“还堵在这做什么?小心过一会雨下大了,都回去吧。”
老李这时候也从忘我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赶紧丢下手中的不知道第几张垫子,扶着苏铮胳膊:“哎呀,看我这一做起事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快起来,你怎么就坐到地上去了?哎呦。天都下雨了……”
苏铮循着他的力道起来。衣料摩擦过掌心。刺辣无比,她的双手居然被割出了很多很多的伤口,乍一看竟有些骇人。她下意识摸摸脸。好像脸上也有些肿起来的痕迹。
她惊愕极了,一时不能反应,颜独步看了看她,伸手招来在梅甲鹤旁边的一个女子,轻声吩咐了几句,那女子好奇地看看苏铮,笑着点头:“知道了颜少爷,交给我吧。”
她拉过苏铮的手,抿了抿她的头发:“你得换身衣服,我昨日正好做了一套新衣。你要是不嫌弃就跟我来。”
梅府厢房里,苏铮看着洁净地面被自己踩出一个个湿鞋印,心中惭愧,趁着女子在衣柜拿衣服,环视了一眼这个小屋子,各种布置都井井有条,简洁中透着女孩子闺房特有的幽静清新,她看到桌子上有镜子,过去一看差点没吓到。
镜中的人黑发蓬乱,左一簇右一簇,好像刚从布满枝桠的林子里跑出来,脸上也是红一道、肿一道,有几处还破了皮,渗出鲜血来。
她震惊到了极点,这是她吗?刚刚有谁揍了她吧?怎么会、怎么会这么……
她想起自己刚才就是顶着这么一副尊荣,一路走过来碰上的零星几个仆人那惊讶又想笑不敢笑的样子,顿时黑线条条,捧脸呻吟:“!”
女子捧出衣服看到苏铮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你真厉害。”
苏铮觉得这话像嘲讽似的。
她接着却说:“李伯有一个很古怪的习惯,一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便是雷打不醒,以前我们谁做错了事,先生就罚我们和李伯比赛干活,要比他干得快干得多干得好才算通过,可无论是打扫、砍柴、磨石、登山,哪怕是种花修树、读书抄写,我们都比不过李伯,因为他做事永远是又快又准,简直像永远不会累一样。你今天可给我们扬眉吐气了。”
苏铮听着渐渐放下了手,眼里露出疑惑的目光:“我难道就做得比李伯快多好?”
“能跟得上李伯本身就是赢了,我远远时看见你的每一动作都很干净准确,毫不拖沓,速度上比起李伯也慢不到哪里去?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双臂酸麻乏力?这就是了,我最初的时候连李伯一成都赶不上,手上一酸一累,就失了准头力道,可你却一直能保持住。”女子好像想起了什么,赞叹之余又有些怀念,随即才回神,“瞧我一直和你说话,快换上衣服吧,这条棉巾也是没用过的,你擦擦,我去给你弄碗姜汤来。”
说着把衣服给苏铮,开门出去,又回头道:“我叫梅丽,你可以叫我阿丽,你把门插上,小心给风吹开了,还有桌上的药膏,你自己涂,消肿止血的。”
她点了点脸颊。
苏铮有些脸红,走到门边听到人走远了,才把门插好,虽然觉得在人家家里换衣服有些不好,但身上的确湿了,不换会加重病情的。
她小心洗了手和脸,换上新衣服,衣服有些长,袖子挽两圈就是了,然后梳齐头发,用棉巾擦干绑好,就对着镜子往脸上涂药膏。
没涂完,梅丽就回来了,手上的伤口还是她帮忙料理的。
她和苏铮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我陪着那些人从书舍里出来,有人就渐渐地走不动路了,指着一个方向说‘奇怪’、‘好笑’,我一看你和李伯那争先恐后又旁若无人的样子,竟是连下雨都不顾,连动作都看不清,都不知该不该过去打断。还好颜公子从外面回来正好路过,也看了一眼……”
原来颜独步是刚从外面回来,那应该没看多久吧,苏铮想到自己那挫样,暗自庆幸,有些想问问颜独步的情况,但话到嘴边觉得不妥,便疑惑地道:“我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弄出这些伤口来的,好像一晃神天就下雨了,自己就这样了。”
“那是你悟性好心无杂念,所以容易入境。”梅丽羡慕地说,“李伯最喜欢你这样的人了,他老实说我们做事情不专心,脑子里不知道什么东西。”
“你们?”
“是啊,我和梅安、梅建、梅雨四个都是先生的学生,现在加上你,我们就是五个人了。”
这么一说,苏铮才乍然想起自己今天来的目的,心说她还不是梅甲鹤的学生呢?
听听这四个学生的名字,都姓梅,想必与梅甲鹤定然有某种关系,而自己算什么?她跟梅甲鹤非亲非故,话也没说过几句,想来想去只可能是因为颜独步,可她跟颜独步同样不熟啊。
她以提供系统药包为条件,才从秦孤阳那里获得些援助,可这边一个馅饼直接从天而降,她觉得不靠谱不真实也情有可原。
她总想知道原因是什么。
梅丽将她带到院子,未走进去便听到对话声。
梅甲鹤说:“……你这老毛病啊,怎么见到个人就想比比,那可是个没什么底子的小姑娘,你和她也较劲?”
老李郁闷的声音里夹着一丝兴奋,很难想象这个总是一脸笑容看似和蔼却不易亲近的人话语里会有这样的波动:“我起初只是想看看她会不会怕扎手,若是个娇气的,也不值得老爷你提拔,但看她认真起来,我就忍不住想加难度,什么时候动真格的也不知道,那丫头不错,居然不声不响坚持了那么久!”
这绝对是夸奖人的话,苏铮虽然觉得自己编个东西都能把脸伤到,头发弄得乱七八糟实在很无能和搞笑,但听了这句话,心中不能说没有一丝得意。
梅丽喊了声“先生、李伯、颜少爷”带着苏铮走进去,两个人的对话立刻结束,坐在椅子上的颜独步也都转头看过来。
梅甲鹤的目光神态平和中正,十分有长者学者风范,还未开口动作,就给人以如沐春风般的感觉,令人从心底地感到臣服。
老李脸上则有些激动,看着苏铮的眼神异常兴慰。
颜独步的目光在苏铮脸上手上掠过,苏铮就朝他微一颔首。
她心里想着初次正式见面该行个礼什么吧,还未动作,梅甲鹤便问:“你坐吧,手上的伤要紧吗?”
苏铮两只手被包得像木乃伊,看起来很夸张,可事实上只是轻伤。
她摇摇头:“只是皮肉伤,已经上过药了,一天不沾水就能愈合了。”
颜独步忽然对她伸出手:“过来我看看。”
苏铮意外地微微睁大眼睛,其他人也都怔了一下,颜独步却没有理会,执着苏铮的手都看了看,忽而一笑:“上回我记得你也是弄得满手的伤,这才过了多久。”
苏铮一时没记起来,但接触到颜独步如漆如墨的眼神,忽然就有了印象。那还是在刘府里,她为了从花瓶底刨出玄铁石,把两只手都弄烂了,本来就已经痛极,结果碰上了这个人,还被他故意地重重握了一下……
惨痛经历浮现脑海,她脸色有些发苦,赶紧摇摇头:“这次没上次严重。”
第一百五十一章 足够
“若我未曾及时叫醒你呢?”颜独步不赞同地摇摇头,目光清澈但恍惚含着一丝温和,就好像旷谷里趟过一缕清风,“你总该要有些许护自己周全的念头,否则或迟或早,你免不了要吃亏的。”
苏铮听了有些发怔。
望着眼前这个仿佛是关心模样的美男子,她心里泛上一阵阵不解。
所以这是关心的意思?
她和颜独步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好到他就这么当着其他人的面,如此坦然而又自然地跟自己说这些话。
最莫名其妙的,是他还拉着自己的手。
苏铮眨眨眼睛,发现梅甲鹤两人盯着她和颜独步眼里直放异光,表情相当古怪,便默默抽回手:“谢谢你提醒,我记下了。”
分明是心不在焉的语气。
颜独步也不再说什么,从椅子上站起来,修身贴合的衣摆自然拂落,简单却精致的暗纹隐约闪烁矜贵光泽:“那你们聊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他看看苏铮,又转头看了一眼主座上的梅甲鹤,看似是示意告辞,但不知是不是苏铮看错,她仿佛看见颜独步那一眼里闪过了一抹不大客气又不大愉快的情绪。
一定是她看错了吧?
而且他坐在这里,却只说了一句话就走,就好像,他之前一直是在特意等她一样……
苏铮赶紧在心里摇头,不能这么自恋,也许她来之前他们几个人在谈事情吧。
梅甲鹤望着颜独步的背影消失。
眼睑一眯。随即呵呵地笑,叫苏铮坐下,又问了问她的伤,然后笑吟吟地道:“你今日来。是对我的提议有了答复了吧?”
苏铮端正地坐着,态度恭敬,言语真诚:“是的,能成为梅先生你的学生,这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对我一个没有门路没有背景,却想涉足紫砂界的人来说,更简直是天赐之福,事实上,若非我昨日太震惊。一时没想明白。当时我便应该一口答应的。”
梅甲鹤摸着他的胡须。等待苏铮话里的转折。
果然,苏铮顿了一下微扬起目光,有些疑惑地问:“但我也知道不单单是桃溪镇。这整个陶都里,想拜入梅先生你门下的人数都数不过来,你多年来也从未收过学生,为何突然会选我?”
怎么都不应该才对。
梅甲鹤虽是爱才之人,今日但凡有些威望的壶艺人,都多多少少得到过他的指导,证明此人在紫砂上一直怀有一种热情和期许,但苏铮身上有什么呢?她可不认为自己天才到得到了梅甲鹤的青睐,当日在知雪堂上一番说话或许令他注意到了自己,但这未免也太牵强了。
梅甲鹤清风霁月般地坐在那处。不答反道:“我还记得你在知雪堂里说的话,你是个有胆量有见识的姑娘,虽然莽撞了些。我也见过你在肖筱那里做的那把壶,你是个有资质有灵性的壶艺人,当然了,算不得是那种顶天的天才。我还知道你想要在紫砂界博得一席之地,没有抱负决心的人无论如何天资聪颖,也无法在个把月内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成为可以成功做出一把优秀泥坯的艺人。”
“然而事实正如你所说,你没有背景没有门路,甚至没有学习创作的适宜环境,而这些我恰恰都可以提供给你。除此之外,我虽然不会做壶,但我懂得不少,在你达到琅开翠那种境界前,我都足以担任你的老师。我还能给你铺一条安全开阔的路,任由你有多远走多远,有多高走多高,这些难道还不够吗?”
梅甲鹤的语气是逐渐加深的,苏铮的心也渐渐激动,最后她迎上梅甲鹤那深邃含笑的目光,那分明是挖了个闪闪发亮的坑等着猎物自己跳进去,那么狡猾和自信,可苏铮不得不承认,她很难拒绝。
她脑子里转过许多念头,有沈时运萧九发等人的风发超然自信勃勃,有琅开翠的清贵尊华,有肖筱的猖獗高傲。还有那么多人,如姜师傅、如云歌苏耀祖,在紫砂路上苦苦钻研,努力往上爬,还有那普通工匠、初等艺徒、庸庸碌碌的采矿工人、提起紫砂就两眼放光的平头百姓。
紫砂就像是一个大水缸,多少人在其中沉浮,沉到了底槽变成泥沙,或是从中开出花来。苏铮想,她要么不投身进去,不然,就该尽可能地选择好的平台,高的起点。
她缓缓点头,望着梅甲鹤说:“是的,这些已经足够了。”
苏铮慢慢走在离开出梅府的路上,小雨还在飘飘洒洒地下着,砖石地面潮湿一片,有的地方还积了水,苏铮撑着伞却挡不住往脸上身上飞舞的雨丝,渐渐衣发都像裹了一层水汽。
她抬头望着四周清新雅致的布景,头顶旷远的天空,心想,真的要在这里扎下根来了吧。稳定的职业,先是学习,再是收获,然后一家人安稳的生活,或许几年、十几年,甚至更久,他们一家都要定在这个南方小镇里,和镇上原有的世世代代的人家再无二致。
这样倒也没有什么不好,她喜欢平静的生活,穿越之后也并未想过要到处流浪,访遍名川大山,一屋得以容身便已很好。
只是,偶尔,看到天边掠过的飞鸟,她会想起早已离开不知身在何方的陈解,心底涌起莫名的渴望。
一只鸟从竹梢头啼叫腾空,竹枝绿叶晃动不止,苏铮踏出梅府大门,在伞下望过去,一抹黑色的影子静静立在竹林边缘。
颜独步向她微点头,白皙的脸容,漆黑的瞳仁,带笑时令人移不开眼,冷淡不语时更能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
苏铮脚步迟疑了一下,向他走近。
他开口就说:“梅甲鹤收你做徒弟是因为我的缘故。”
苏铮露出诧异的神色,她当然知道是因为他,但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出来:“我猜得出来,谢谢你……”
颜独步苦笑了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停顿了一下,将先前就已经准备好的话再次斟酌过,“我近来遇到了一些麻烦,我认为我一个人足以应付,但梅甲鹤却以为,若喊上几个盟友,更能伸展得开手脚,能主动出击。我们在这件事上产生了分歧,所以我做我的事情,他想他的办法,结果他就找到了你,我方才回来看到你在这里才知道这回事。”
苏铮睁大眼睛,这回是真的惊到了:“我?我没什么用吧?”
看她这样震惊,仰着脑袋,眼珠子都瞪大了,简直让人能联想到发现一座食山的小仓鼠,颜独步无端觉得有趣,此前略有沉郁的心情随之一空。他微笑起来:“不是你有用……我是说,是你身边某些人值得联合……”
他又摇摇头:“总之这件事对你而言不是幸事,你不该被牵扯进来,若你反悔了,我可以安排你妥善抽身,现在还来得及。”
他侧开身,留给苏铮思考的空间。
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清楚,也不能说清楚,但苏铮是个颇聪明的女孩,她应该明白的。
苏铮恍然大悟。
难怪颜独步刚才看梅甲鹤的一眼有些不满的样子,原来是梅甲鹤瞒着他做了他反对的事。
苏铮觉得一定是颜独步很反感找人联合结盟,所以他有些生气了。
而没有当时就说开反而强颜欢笑,回过头却在这里等着她,是想从她这里入手,只要说服她远远离开,那他和梅甲鹤就不必再争执一场,免了矛盾吧。
如果她不同意放弃这个傍上梅甲鹤的机会,不是等于跟颜独步作对?
他会更不高兴吧?
苏铮脑子里默默梳理了一顿,自以为真相了,接着有些纠结。
她其实不大想放弃。
梅甲鹤啊,想做他的学生,地道他的庇护,当然要有所付出,如今看来他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要求,而是仅仅通过她去联合几个人……
等等,她身边有什么人物是值得梅甲鹤这样的人看重的?对颜独步有帮助的?
她一下子想到了秦孤阳。
是的,只可能是秦孤阳了,但为什么不直接去找秦孤阳,而是通过她?
她蹙眉思索,最后只能认为自己和秦孤阳的交易曝光了。
又因为秦孤阳对颜独步仿佛很反感,所以要和秦孤阳绑在一起的她充当传声筒之类?
苏铮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不觉叹了口气,这就是她的价值啊。
颜独步见她又是皱眉又是叹气,遂问:“很难做决定?”
苏铮点了下头,忽然一个激灵,颜独步要是很不乐意很不高兴因为她而和秦孤阳搅和起来,大可以一张口就是“我给你另外安排了谁谁谁做老师,以后给多少多少的好处,你走远点吧”,此类的话,但他还让自己来选择。
他不是一个霸道的人。
苏铮踌躇片刻,鼓起勇气问:“你问什么不赞同梅先生?我想他也是担心你一个人会危险才私自做主的。毕竟人多力量大,主动出击比起被动防守不是要好的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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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告知
当天晚上,秦孤阳气势汹汹地杀到青竹巷来,张口就质问:“你和姓颜的搅到一起去了?”
这叫什么话!
苏铮差点把这家伙踹出去。
到底知道先把好奇探出头来的婉约苏觉赶回屋里睡觉,关实了屋门,才将秦孤阳拉到菜地边:“你这是干什么呢?吓人一跳!”
她一看秦孤阳的穿着,好家伙!老样子,金光闪闪的一身,腰间挂着好几块玉坠并香囊,春衫的淡金暗纹风带拖得老长,真是要多骚包有多骚包,要多张扬有多张扬。
她乐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随便到我这里来,就算来也低调一点吗?你这样冲过来该有多少人盯着你移不开眼?”
被这么一说,秦孤阳低头看看自己就理亏了:“刚在一个酒席上,听说明日那梅甲鹤要收你当学生,我心里一急就……”说到这里他又回过神来,重新瞪起了眼睛,“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我问你你好端端的跑到梅府去做什么?”
“能干什么?人家把馅饼放在我面前,我难道往外推?当然是去承情的。”
“承什么情?”秦孤阳急躁地道,“老那家伙阴得狠,你说他凭什么看重你?还主动要做你的老师?那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没准在打你什么主意呢!说不定就是颜独步在捣鬼,你可要想清楚了,不就是一个学艺成名的机会吗?他们能替你办到的,我秦孤阳难道还不行?”
“我知道啊。”
“知道哪个?”
苏铮颇为无所谓地耸耸肩:“知道梅先生别有用心。不过他可不是为了算计我什么,最多就是隔山打牛。”
秦孤阳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心里怪怪的。默念着“隔山打牛隔山打牛”,忽地沉下脸来:“他们果然是见不得有人站在我这边。连一个无足轻重的你都要拉拢过去。”
这下换苏铮沉下脸了。
什么叫无足轻重?虽然她除了能拿出几包特效药,的确是没有什么作用,但要不要这么直白地讲出来。
偏偏秦孤阳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话很得罪人,自顾自又摇摇头:“没道理啊,梅老头倒是可能。颜独步的话,要跟我算账,早就该动手了,拖到现在搞这下三流的做什么?”
苏铮听着心中一动。
曾经有陈解对颜独步很不感冒,直言他不是个好人,却又确认他不至于欺侮弱小,如今秦孤阳可以说和颜独步就是对头,可他这下意识般的自言自语中也流露出了对其品性的肯定。
可见颜独步别的不说。行事光明磊落是一定的,不然不可能给人这样根深蒂固的印象。
有时候,好人和坏人其实没有太明确的界定,但一个光明正大心胸坦荡的人,苏铮觉得无论如何都恶劣不到哪里去。
她觉得自己对颜独步的认识又深了一层。
忽然秦孤阳面色严肃地道:“莫非他们想通过你来和我……近来荒都里频有动作,皇帝老子提拔了好些新贵,颜家军将领被以各种罪名撤换掉了好几个,南北边塞陆续换血……啊哈。我明白了,那小子扛不住了!”他越想越是这样,洋洋得意地道。“早说,亲自跑来求我嘛,还要扯上个你,多麻烦。”
他中间那段话虽然又低又快,但苏铮就站在他对面,自然是听到了一部分。惊诧的同时正想多探听点信息,他却忽然得瑟起来,苏铮有些发恼,冷哼一声:“我不知道梅先生是怎么想的,但颜独步显然不赞同他的做法,他叫我别蹚这浑水,有多远离多远,看来他并不介意你怎么做呢。”
秦孤阳愣了一下,面色难看地问:“他真这么说?”
苏铮闭着眼睛点头。
秦孤阳就有些发怒:“他以为他是谁啊,死到临头还装模作样!”
苏铮见他要跳脚似的样子,心中莫名觉得痛快,但又有点担心:“事情真的很严重吗?”她好像听到皇帝、将领这样的词汇,难道是政治风云?
“严重?那要看怎么应对了。”秦孤阳摇摇头,忽然正色道,“颜独步顾忌得对,你还是别掺和进来,那梅老头果然不怀好心,你离他远点。我要去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对了,我过来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来着,肖筱已经被抓进县衙大牢了,她害死的那些少年少女矿工的尸体什么陆续找到了不少,他们的家人也都被召集起来,我派人正保护着。虽然对雅流大师而言果真是蝼蚁一般的存在,但那么多个蝼蚁汇聚起来也有点分量,定能让肖筱栽到不能翻身。嘿嘿,有趣的是暗中有一拨人在浑水摸鱼,把其它雅流大师也给搞臭了,听说萧九发这些人今天就吃上了官司,这回陶都要闹个天翻地覆了。所以你要注意点,最近少出门。还有,你给我的那些东西,记得一定不要给别人。”
严肃地叮嘱完,他就匆匆走了,苏铮估计他要去弄清楚颜独步的事到底什么情况。
政治风云啊,光想象一下都很恐怖吧,她脑海里却出现颜独步那张波澜不兴的脸,当她问为什么不主动出击,站在悠悠绿竹边的他淡然到极点地回答:“没有那个必要。”
是自信,还是无论得失胜败都毫不在意?
不过这不是她该想的,她应该考虑,是不是听从颜独步和秦孤阳的话,就此干干净净地抽身。
梅甲鹤叫她明天就去上课,课上就会向其他人介绍她,然后身份就会这么确定下来——因为只是收学生,而不是徒弟,所以不会有很隆重正式的拜师仪式,这就有点像收关门弟子和外门弟子的区别,学生和徒弟是完全两个范畴。
然后她这个传声筒的作用已经起到了吧,因为秦孤阳已经知道了梅甲鹤的意图,所以梅甲鹤会不会也希望她这个道具就此消失?
不知道为什么,苏铮总有中隐约的感觉,好像梅甲鹤不仅仅是因为这么一个简单的原因就说出收自己做学生的。
她一边思索着一边往屋里走,进去后发现婉约站在窗边,正往窗缝外探望:“婉约你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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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嫉妒的开始
婉约很是吓了一跳,手下一抖,窗扇被她完全推开,夜风从外面呼啦啦吹进来,烛火摇晃,满室透凉。
已经窝在被窝里的苏觉奇怪地钻出脑袋,看看苏铮,又冲婉约道:“二姐你开窗做什么?冷。”
婉约赶紧关窗:“刚才打死了一只小虫子,我将它丢出去呢。”
“唉,二姐你也敢打虫子了?那你记得要洗手再睡觉。”
婉约有些讪讪,对苏铮说:“那我去洗手。”房间小,苏铮又不喜欢在房间角落里摆脸盆放水什么的,而是在隔壁耳房静置一盆清水,以备所需。
看着婉约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帘子后面,苏铮歪歪头,也不去多想,动手脱外衣,脱到一半,她想起什么,对大半张脸蒙在被子里只剩下两只大眼睛闪闪发亮的苏觉说:“阿觉,你现在快六岁了,也念书了,什么时候自己一个人到西边去睡?”
苏觉一下子土下了脸,往被子下面埋得更深,支支吾吾地说:“我不想去,那里黑乎乎的,只有我一个人……”
苏铮笑道:“怎么会是一个人,我和你二姐不是都在这里吗?中间就只隔一个厅堂,只要大声点说话,彼此都可以听得到,你还怕什么?”
苏觉不说话了。
因为年纪还小,又刚入学没多久,所以学堂里的夫子还没教到“男女授受不亲”或者“男女七岁不同席”此类的东西,所以苏觉脑子里就没有应该和姐姐们分开睡的念头,而且他长这么大,没见过爹娘,都是和两个姐姐同吃同住这么一起过来,一时间要他一个人守一个屋子,他有些接受不了。
于是嘟着嘴,两只小手揪被套上面绣上去的花。
苏铮觉得他这么闷闷不乐的很可爱,上去摸着他的头发半是正经半是逗他:“连一个人睡都做不到吗?那要是有一天大姐二姐都离开你了。你一个人可怎么办?你不能老是这么依赖我们啊……”
苏觉一骨碌爬起来连声问:“你们要去哪里?不能带我去吗?”
苏铮笑,桌上的烛火在她黑白分明的眼眸里闪烁,明亮又萧然:“人长大了,就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的事要做。不是想要带上谁。就能带上谁,也不是想要跟谁走,就能跟谁走的。兴许到了那个时候。我要你跟我走,你还会不肯呢。”
苏觉不理解,他刚想再问,后面就响起了婉约有些发冷发硬的声音:“大姐什么时候会离开那说不定,但我是绝对不会丢下小弟不管的。”
苏铮皱了下眉,转头便看见婉约立在耳房通向卧室的入口,一半身子藏在帘子后面,露出来的半边肩膀因为只穿着中衣,而显得分外纤柔。有种弱不禁风的美感。
她头发已经劈落下来,青丝如墨,更衬得五官精致如白瓷娃娃,只是此刻她一向温顺的神色有些冷漠,瞥了苏铮一眼,就走到床边。拉开被子躺进去,正好挨着苏觉躺在外侧,将苏铮挤得没位置坐。
苏铮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困惑的同时心里也有些发恼,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也没说丢下阿觉不管。他听不明白,你也不能理解我的意思?”
婉约侧着身子半搂着呐呐不敢说话的苏觉,睁着眼睛不知看哪里,侧面很优美,又有些莫名的尖锐:“我也没什么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大姐你来去进出认识的都是那些了不起的人物,大概很快便能从这个小院子里出去享福,那剩下来自然就只有我和小弟了。”
苏铮起初还没听明白,过了半晌才意识到她指什么,不禁给气笑了,又想到她刚才偷窥的行为,当下什么话也不说了,挥手扇灭蜡烛,脱了外衣鞋子就躺进自己靠在窗户下面的小榻。
一夜默然,翌日还是如往常那样早起,沿着院子跑步,拉伸,打拳。
如今她练习太极拳也有了很大的进步,从最初的摇摇晃晃不协调、吃力,变成了轻松自如、游刃有余。所练习的套路也从简单基础的十六式,进展到四十而式,动作不但多了,也复杂困难很多,但她仍旧驾驭得很稳当,疾缓有度,松弛得当。
每一掌起,每一掌落,都能感觉到血管里血液空盈的状态,有种全身细胞都张大嘴巴呼吸的畅快感。
要是原本自己的身体,几个月内就有这样的成绩,那是不可能的,苏平安这具身体就像天生开了窍似的,使用起来格外流畅到位得心应手,以致于苏铮都有些嫉妒了。
收势,静气。
苏铮稳住自己缓慢深呼吸,天刚亮透,清晨的空气犹含大量水汽,凉沁清爽,虽说二氧化碳多了些,但呼吸到肺里着实舒服得不得了。
她握了握自己还缠着纱布的手,不知为何,她觉得今天一套拳打下来和平时有隐约不同的感受,视野分外清明,两条胳膊酸麻发热,但这也难说不是昨日在梅府编织竭力的后遗症。
“嗯?”她忽然有所感应,猛地抬眼望去,只见婉约披着一件衣服站在廊下,她皱了皱眉毛,她怎么起得这么早?
因为不想让别人,包括家里的人知道她有打拳,所以每天天没亮她就起来了,连过年那会大雪飞舞之时也不例外,所以一直以来谁都没有发现她这个小秘密。
倒也不是见不得人,她只是不想费力气撒谎解释自己是怎么会这种奇怪的拳法的。
“婉约早啊。”她想了想反正被发现了也没什么,索性若无其事地先了招呼。
婉约怔了怔,看苏铮的眼神片刻的怪异,接着垂下头去:“大姐早。我,我想着昨晚顶撞了大姐,让你不高兴,心里便堵得慌,就睡不着了。”
“没有什么事,你不用放在心上。”苏铮不介意地道,她也想过了,虽然刚听到婉约的话她是生气的,但后来想想,也觉得情有可原。毕竟她认识的人各个有来头这是事实,她的交际圈子在不知不觉间变大了,变广了,她的天空也慢慢开阔起来,可婉约基本上还处于刚来到桃溪镇的状态。她不是什么都懵懵懂懂的苏觉,年龄不小了,该懂的都懂,心里有些不平衡也是难免。
较真说起来,无非是小孩子闹别扭罢了。
苏铮反省自己,她是不是应该试着让婉约也多出去见见世面,交几个朋友什么的,作为家里的大家长,弟妹的成长状况确实该上点心,不能只顾着自己,只是目前她还真腾不出空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耐人寻味
拿起镜子照照,脸上的伤痕消退得差不多了,着装也足够平整体面,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
苏铮满意地放下镜子,对还在喝粥的两人道:“你们今日就不要出门了,婉约你不要去李娘子那里学刺绣了,阿觉你也别去学堂,我已经给你请过假了,你们要是觉得闷就去隔壁钱姥姥家玩,我午饭前就会回来。”
她转身出了门,直接走后门穿竹林过,这样去梅府最快,而且她已经知道竹林里所谓藏身的高手,那就是专门暗中保卫梅府的人,根本不用担心在里面遇到什么事,连冬眠苏醒的虫蛇,那些人必然也早已清理干净了。
她走后,两人都是停住了筷子,苏觉眨巴眨巴眼睛,转头问婉约:“二姐,大姐去哪里?我们不能跟着一起去吗?”
婉约看着空旷的院子,筷子不自觉在手里攥紧,那里早已没有人影了,她曼目中却渐渐流露出怨怼之意。
她笑了笑,夹了块切成丁的酱黄瓜放在苏觉碗里:“她当然是有她自己的事,怎么可能让我们跟去碍手碍脚?”她温柔地说,“阿觉乖,再等一阵子,等一阵子二姐就能带你离开这个小院子,咱们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都管不了我们,谁也不会再瞧不起我们。”
她低下头喝了一口粥,深觉如同那洗脚水一般淡而无味。
清贫平庸的日子就是如此,周而复始。一点滋味儿都没有,砸下石头连朵浪花也掀不起来,她过了那么多年,已经过腻了,完全过腻了。
尤其是看着苏铮身边来来去去都是那样优秀的男子,可她却连个像样的身份都没有,一次次都只能躲在屋子里偷偷地瞧。
还要再浪费多少时间?这样的日子,真的该结束了。
这时苏铮已经走到梅府大门前。
此时时候还早。还有小半个时辰才开始上课,所以好没有多少要上课的人过来。和苏铮一同抵达的,是一辆天青色帆布马车。
小道不宽,苏铮只有先退到一边,车上下来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他们望着梅府古朴高秀的大门,没有进去反而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姐,我们真的要进去?”
女的捅了男子一胳膊肘:“干嘛不进去,怎么也要看看那个苏什么的到底哪里出彩。竟然得了梅先生的青眼。听说琅家尹家那么多天才都没被人家瞧不上呢。咱们在这块兜兜转转大半年没点收获,难道就这么空手回去让家里那些人笑话?好不容易出来个新人,听说还没被哪里收去。要真是可造之材。咱们就抓到手心里来!哼哼,倒时候梅甲鹤徒弟的名头挂出去,闪瞎他们的狗眼!”
神气的样子,好像那个梅甲鹤徒弟是她自己一样。
男子一脸发苦:“不是徒弟,只是学生。”
“一个意思!”女子豪迈地往梅府里走,男子赶紧跟上。苏铮就落在后面,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们。
原来她已经变得这么有名了?
对了,秦孤阳昨天晚上不也是听到外面有关她的传闻,才风风火火地跑来问罪?
她更吃惊的是这两个人好像有招揽她的意思,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只是听那女的说话语气,有些浮躁了。让人不大喜欢。
他们已经向门口护院呈上拜帖。
苏铮在原地等着,准备等他们进去再过去,免得撞个正着,奈何今日老李好像就在门内不远,听到有客登门,很快就出来,接过拜帖看了眼:“哦,两位是阮南林家的人啊,虽说本府有规矩,不是前来听课的人一概不允入内,但今日不同往日,两位请先去大堂稍作歇息吧。”
他说着抬眼间看到远处的苏铮,稍显冷淡的表情顿时活起来,堆起皱纹笑打招呼,甚至走出来几步:“苏姑娘,你果真来了,老爷还担心你今日不过来呢,本来就是说好的事,老爷也是诚了心地惜才,别人怎么说任由别人说去,可不能因为这个就把自己给耽误了。”
苏铮心中一动。
昨天老李可没说过这些话。
“诚了心地惜才”,“任由别人说去”,是指梅甲鹤是诚心想培养她,颜独步那一层的事,她不需要理会和担心吗?
“能得到梅先生赏识何其有幸,我怎么可能不来?”她也表心迹。
老李看着她一脸平静不见波澜,心中就轻叹。
昨晚颜少爷和老爷发生了口角。
说是口角倒也没有那么严重,颜少爷那个人做什么都是淡淡的,像和周围的人事隔着一层,要和他吵起来不大可能,但那样一个人却漠然着脸对老爷说:“我不赞成你的做法,但既然承诺已经做出去了,苏铮又是真心实意想跟你学一点东西,你就好好教她吧。”
老爷当时满脸笑着说“当然”,转头却就沉下脸:“他给我摆脸色!老李,头一回,他在给我摆脸色呢!”
他听得暗暗焦急,这关头老爷可不能和颜少爷拧起来,正想劝,老爷却又呵呵发笑,笑容十分古怪,似是困惑,又似是畅快:“有趣,有趣,他总算也给我抓住把柄了,说实话,我初时只是将苏铮看做可有可无的一招,如今看来,收她做学生还真是收对了,我不但要教她,还要用上十二分心。”
老爷大概一时看不分明,但他作为旁观者,却隐约觉得颜少爷之所以说了那么一句话,其实是在给老爷下套,再加上白日里颜少爷和苏铮说话时那熟稔的模样,不用想,日后苏铮在梅府在老爷跟前,那都是极有分量的,谁也轻忽不得。
思前想后。苏铮前面的路等于给铺得平平实实,他想着就有些惊心,若颜少爷是有意为之,那其中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他猜不透,但苏铮这个孩子,他心里也是喜欢的,就连梅丽他们四个,头一次被他训练的时候。都没有苏铮那般能跟得上他的节奏。这孩子,能吃苦,静得下心沉得住气,是块料子。
老李看了眼苏铮还缠着纱的个别指头,笑着带她进去,进门时连一个眼角都没有再甩那对姓林的姐弟,一边问起苏铮手上伤口还疼不疼,是不是听话没碰水。
林姓姐弟瞪着眼睛,女子拐拐弟弟:“喂喂。她就是苏铮?!”
男子吃痛,揉着肋下嘟囔:“就是了吧,你没听见他们的对话?”
“完了完了。那她不是将我们刚才的话都听去了?”女子咬咬下唇。“不行,暗中悄悄观察行不通了,赶紧跟上,我们去跟她搭上腔。”
苏铮被老李带去后面的院子里,就是昨天梅丽带她去的那个地方,属于住宅区吧。一路走来苏铮没有遇见颜独步,心里略松了口气,她不听他的劝告执意过来,不知道他会否因此着恼?
梅丽和另外一个年纪相仿、但浑身上下透着干练味的女子正在说话,一见苏铮来。梅丽就热情地迎上来:“苏姑娘你来啦,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梅雨,和我一样都是先生的学生,她排第三,我第四,另外还有老大梅安老二梅建,他们都在先生那里,一会你就能见到。”
苏铮对梅雨微笑:“我叫苏铮,你们直呼我名字就好,以后请多多指教。”
梅雨干脆地点头,没有开口。
和长相甜美笑容亲切的梅丽很不一样,这个梅雨站姿笔直眼神冷漠面无表情,纯然就是一个冰山女汉子,真是可惜了一张漂亮的脸孔,她要是这么冷冰冰地走上街,估计会有百分百的回头率。
梅丽拉着苏铮讲话。因为确定大家以后就是“同学”了,梅丽的话比昨天多起来,态度也更亲切,没一会儿苏铮家里有几个人,都在哪干什么,甚至早饭喝了粥配酱瓜都被她摸清楚了。
梅雨则静静蹲在一旁钉一个柜子似的东西,榔头乒乒乓乓响个不停。
苏铮见她眼手一处,动作间有一种奇异的韵律,就询问了一声。
梅丽为她解答:“这不是你要来了吗?我们刚才收拾出一间屋子,却发现里头的衣柜发潮了,梅雨现在重做一个,你放心,她的手艺好得很,做出来的柜子除了花式不够好看,其他方面比那些店里卖的还要好,府里的木具大多都是她做的。”
“给我的屋子?”苏铮很讶异,她没说要住在这里啊。
梅丽道:“我们知道你家很近,而且为了照顾弟妹不可能住过来,不过屋子还是要有的,平时可以作为休憩,放置一些不好带的东西也行,而且你的屋子里还会放上一整套制作紫砂的器具——午后就能办置妥当了,倒时候你再来看。”
苏铮张了下嘴巴,这当学生的待遇也太好了吧,什么都给她弄好了。
外面渐渐地热闹起来,不一会儿有下人过来叫:“苏姑娘,各位小师傅都到书舍了,老爷让你也过去。”
梅丽补充说:“小师傅就是指那些来先生这里听课的人,他们十有*是壶艺人,又都年轻,就这么称呼了。来,我们陪你过去吧。”
梅雨也扔下工具站起来。
梅府门庭小,占地却颇广,几乎去了半条巷子的面积,里面竹木扶疏,小径幽趣,将一个个小院、一个个独立的区域相互连接起来,栗木黑瓦如同一只大鸟停歇在茵茵绿地上的书舍地处僻静,四周开阔,还未走近便看到一个个端容华衣的人向那处汇集过去,廊前檐下还站着不少寒暄的人。
苏铮感觉敏锐,扫了一眼便问:“今日这些人和昨日不是同一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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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齐聚
“你看出来啦。”梅丽拉着苏铮往书舍过去,一边声音清脆地说,“其实每日来听课的人都会有个别不同,有时候多几个有时候少几个,要是哪天各作坊场子一起赶工了,来的人就会特别少,都是没定数的,不过今天可不一样,估摸这些人都是冲你来的。”
苏铮眉心蹙了蹙。
梅丽多机灵一个人,见着了就说:“我们走慢点,等他们全就位坐实了再进去,省得还要挨个地问候。”
等她们慢慢蹭过去,果然所有人都各就各位了,偌大一片屋宇下,坐满了人,满满当当挤了一室,又各有各的光鲜亮丽,不是发型别致就是佩饰精美,要不容貌夺艳衣装明媚,打眼望去差点把苏铮给镇住,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争奇斗艳的选秀大会。
她粗粗看了一眼,多是年轻人,知雪堂比试上出席的八名新艺人基本都在,不得了的是琅开翠竟赫然端坐在第一排上,屏目敛裾的仿佛入画的古仕女,却在她进来的那一刻,微微掠起眼帘,沉静乌雅的眸子里亮色一闪,微微带着点锐利。
书舍里所有声息为之一敛,人们的目光都落在苏铮脸上,好奇、探视、嫉妒、愤然、冷眼旁观,各情各态的都有,换了个人只怕还没有真正踏进门就要被压下去了。
苏铮却只在和琅开翠对视的一瞬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后一只脚也踏进来,向前走了两步站定,不去和众人互动,却侧脸看着讲台这一块四平八稳坐着的梅甲鹤。
梅甲鹤今日一身皂白色襕衫,头戴博士冠,颌下微须三寸三,阳光透过窗台落在他手撑着的书案上,再反射到他脸上,一派温和萧然,端是位成熟美大叔。他笑着向苏铮点头。然后转头对下面人道:“这位是我新收的学生苏铮,你们认个眼熟,往后她会一直在这里学习,你们彼此之间学习上可以互相探讨互通有无,共同进宜。好了,苏铮,你找个位置坐下吧。”
苏铮恍然有种还在前世的感觉,她是转学生,梅甲鹤是班主任,她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自我介绍一番。但看看梅甲鹤没有那个意思,便老老实实抬眼兜了一圈。竟然只有琅开翠身边的位置是空的,这个位置离梅甲鹤极近,他说什么都能听得见,是个顶好的位置,估计是专程空出来给她的。
她抬脚走过去,梅丽梅雨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刚坐下,就隐约嗅到琅开翠身上的香味。不是女子惯常用的那种柔腻芬芳的脂粉香,而是清冽中透着雅致的香叶气息,矜贵绵长,如同她这个人。
她不由看了她一眼,琅开翠也恰在这时侧眼望她,笑了笑:“想不到还有同苏姑娘同席而学的时候。”
苏铮微垂下脸。
琅开翠虽然芳华正好,但以她的资质,却可算自己的前辈前辈前前辈,便是当师父也足够了。紫砂如同武艺,实力是永恒的硬道理,手艺过人者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为人尊仰之表率。苏铮敬重琅开翠这样的名家,且此时既然真正入了紫砂这个门,便是其中一份子,自然不能再像那日在知雪堂那样与她无知顶撞。
她轻声道:“知雪堂那日,我失礼了。”
琅开翠又扯了扯唇,没再说话。
苏铮忽然有所觉,朝后看去,苏耀祖正冲自己嘘嘘地勾手,见她转了脸,就挤眉弄眼的,还竖起一根大拇指,满脸望尘莫及的敬佩之意。他旁边一桌是陈小安,经知雪堂一试,他表现不错,已经是姜师傅的正式徒弟了,而且也得了永年的看重,是重点栽培人员了。他就腼腆得多,对苏铮抿嘴笑笑。
苏铮对他们点头一笑,目光略一延伸,就看见后面好多人在看自己,其中就有文家的文静少女,天罡窑记的刚朗青年,他们在知雪堂那次是最出彩的两人。苏铮从秦孤阳那里知道自己走后现场来了个正常的点评,将他们两人评在了同一水平,一个莲子壶,一个狮纽壶,一个严谨柔美,一个奔犷开合,上头又都是雅流大师当师父,两人正是今日紫砂界的两颗新星。
文家少女文莱不紧不慢地睨了苏铮一眼,遂转了开去,青年周涛无可无不可地低头摆弄手上什么东西,倒是和他挤在一张桌子前的俊美男子嬉皮笑脸地凑上来:“苏铮?苏铮?是哪个铮?你可真厉害,想当年我在梅先生这里赖了整整半个月,千求万求,他愣是把我扫地出门,别说弟子学生,连个打杂的都不让我干。”
苏铮还没说话,梅甲鹤就哼了一声:“你当年都能晋级雅流了,却还没脸没皮地凑过来,我能教你什么?教你撒泼耍赖不成?不赶你回去你师父能来掀了我这座小庙!”
男子就嘿嘿地摸鼻子笑,跟苏铮耳语:“我喜欢你说的话,你也很烦那些人老拿什么线条什么构架说事对不对?壶嘛,首先要做出精气神来,不然再严谨也是依样画葫芦,是死的!我看好你哦,我叫周稚柳,你要好好地学,我等你赶上来。”
说完又猫着腰坐回去,一脸得意地笑,好像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苏铮糊里糊涂地顺着他挑衅的目光看去,文莱嘴唇抿得发白,琅开翠脸却黑了,低喝道:“周稚柳!”
“晚生在!”周稚柳一抖袖子,就坐着学唱戏小生那样装模作样地拱手。
周围的人都低低笑起来。
琅开翠矜贵的气势险些破功,转头压声斥道:“你一日不与我作对就不痛快是不是!”
周稚柳还想再回嘴,梅甲鹤已经看不下去了:“够了够了,你们两个大师想来已看不上我讲的课,要掐架就出去,莫误了大家的时辰。”
两人顿时都不做声了,只有视线还你来我往焦灼得厉害。
苏铮忽然就明白过来,周稚柳那句“再严谨”应该是针对那日琅开翠对文莱的高评价,他在蔑视琅开翠的逻辑呢。
而且周稚柳,周稚柳,那不就是十二雅流之一,以制花器著名,天罡的台柱,周涛的师父,与文家的沈时运齐名对垒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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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逛超市,一回头发现钱包不见了,前前后后找了好多圈,都快急得不行了,钱和银行卡还是次要,主要是身份证,丢了的话动车都做不了了。于是直奔柜台,心急火燎地说了一通,结果服务员异常淡定地给了一个号码,说这人刚刚捡到一只钱包,叫我自己打过去问。我当时就傻了,很快捡了钱包的人跑过来还钱包,是个很漂亮的姐姐。
当时那个感动啊,我觉得我太幸运了,从发现钱包不见到拿回钱包,不超过5分钟,包里有百来块钱,你说捡到的人直接吞了我也没办法不是,可就是这么幸运,一转头就所有问题都不是问题了。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很俗的一个桥段,但对我来说是第一次,本来今天考试不顺,不想码字的,可就是有股力量催促我认真做事。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一个小小的遭遇,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动作,就能转化为阳光向上的动力。
第一百五十六章 师心
梅甲鹤的案头摆着一只青瓷大海碗,里面用茶汤浸养着一把小巧玲珑的水平壶。
茶汤澄碧,茗壶朴秀,辰时的曦光下侧眸望去只觉莹闪闪一片,好像里面融了一颗碎掉的星星。
他身后的墙壁上,四周窗枢的固定格子上,零星而不混乱地摆置着一把把各型各式的紫砂壶,有的是五颜六色的成品,有的是还没完工的紫砂胎,那些泥胎经风吹日晒已经裂开道道裂痕,萧索而古穆。
书舍里一同那些壶一样安静,梅甲鹤发了威,自是无人敢再挑战他,都将目光收了回来做出专心听讲的模样。苏铮视线快速打量了一圈,也正襟危坐起来。
梅甲鹤微微点头,这才开始讲话。
“昨日说到刻画工艺,陈驰,你来给我说说这陶刻的讲究。”
一位弱冠青年满脸意外地从角落里站起来,大概是因为在场的都颇有名气和来头,甚而还有一名家一雅流,这叫陈驰的青年很有些紧张,磕磕巴巴地说:“陶刻法,大致可,大致可分为清刻、沙地刻、阳刻、阴刻,还有,还有着色刻五种,其中清刻用刀不、不能脱秀气……”
“捡要紧的讲,莫慌张。”梅甲鹤宽和地笑笑。
陈驰被这笑安抚地镇定下来,定了定神,提高声音:“陶刻刀法大体可分为‘双刀正入法’和‘单刀侧入法’。每刻一笔施以两刀,中间剩余泥料以刀口刮平,此为‘双刀正入法’;在陶坯上不先作画,直接下刀。握刀似笔以刀代笔,是为‘单刀侧入法’,俗称‘空刀法’。此外亦有涩刀、迟刀、留刀、舞刀、切刀等各种金石用法……”
梅甲鹤笑着对他压压手,他大出一口气忙不迭坐下。梅甲鹤微笑地对众人道:“你们是否很奇怪。你们都是制壶人,为何我要你们知道这些铭壶的东西?又或者,你们很多人连如何做好一只壶都还懵懵懂懂,现在涉略这些不着边的东西做什么?”
他目光在苏铮身上略作停留,让她挺直的脊背更挺了几分,她隐约觉得这些话是特意说给她听的。
“不错,紫砂壶确实以本色和特性著称,然而出众的刻画装饰却可使一把茗壶增色数倍,那些不知所谓乱糟糟的镌刻则能令一把好壶黯然无光。如今世面上上得了台面的。哪一把哪一样是光溜溜的?便是署名落款,那也是学问。”
“你们不要以为做出一把了不起的作品就功德圆满了,后期的壶刻暂且不论。单单烧窑炼制,也有极大的讲究。一把绝世名壶,前前后后,不只有创作者的智慧巧思,它还倾注了许许多多人的心血。所以,我第一要告诉你们的就是,无论何时、取得何等成就,都不可自高自大沾沾自喜,须知这是一门纵横开阔的学问,纵其一生。都无法说能将其窥尽。”
室内鸦雀无声。
人们的目光有意无意都往苏铮身上飘。
除非是白痴。不然谁都听得出来。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在场只有她是完完全全地刚跨入门槛,也最应该被灌注这种心怀谦卑的思想。
也不有不少人。听了梅甲鹤的话,细细琢磨之余肃然起敬、暗自惭愧。当然也有人心中忿忿:这老师教学生的话大可以放在私下去说,何必拿到大家跟前来,所有人陪着一个新人听训,这叫什么事?
不论别人怎么想,苏铮心里确实受到了些许震动,以往那种独行独往闭门斟酌、世人与我何干的观念,顿时有被震散了一块小角的感觉。
她轻吸一口气,倾身沉道:“谨记先生教诲。”
梅甲鹤满意地点头。
为人偏僻一点不要紧,听得进去建议便无有大碍。
他是什么人,那阅人无数毒辣非常的眼神一眼便看出,苏铮她有个毛病,就是孤!
放在海水里就像一粒冰,扔在人潮中就是一根刺,疏离而冷淡地观察周围,看似不张不显,其实已突兀非常。有的人像含羞草的叶子,一碰就往回缩,而她是豺狼后颈上的毛刺,唬一唬就一簇簇地往上扎,在知雪堂公然与琅开翠对峙就是最好的凭证。
为什么会如此?她当自己是局外人,扯完一通话拍拍屁股可以走啊。
老李说她沉得住气,他看不然,那只是在不损伤她的尊严骄傲时,她什么都能熬,但她拉不下脸,放不下身段,也不知道该如何示弱讨好迂回周旋。不会这些,就是沉不住,浮躁了。
当然,年轻人,有些刺有些情性不是坏事,梅甲鹤也不想教出一个滑不溜秋的老油条,但既然接了这个学生,又因着颜独步那一道,不可能将她如寻常人那样对待,自然会万分用心,首要一点,不敢说教她怎么做人,至少要点醒她她有何缺失之处。
人可以无畏,但不能无知啊。
所幸,这女孩敏得很。
梅甲鹤笑着,正待再说话,外头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梅先生说得如此严厉做甚?说白了,不过就是几个圈子里的人互帮互助互相利用,壶工离不开挖矿的制铭的烧窑的,莫非那些人离开了壶工还能混上好饭吃?”
随着说话声,里头有人惊呼起来:“是、是秦……”
还没报出名字来,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个金光灼灼的身影已越门而入,挺拔修长的身形顿时叫室内空气都为之炙热起来,人们看着他,男的又敬又妒,女的又慕又恼,他却只朝一处笑得雍容和煦。
苏铮差点翻起一个白眼,这家伙每回出镜不风骚一把就好像对不住他那张脸似的,实在让人无语。
不过他来这里做什么?
来搅局的?
苏铮瞧了瞧梅甲鹤的脸色。
梅甲鹤有些恼怒秦孤阳无赖似的轻佻口吻和说话内容,但并不见意外,对一干惊讶不已的人们道:“提到壶刻,秦孤阳之下谁敢称大家?我空口白牙地说壶刻重要没用,今日请了他过来给你们当堂地演示一番刻画技艺,你们才会有更深的体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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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哑谜
只见秦孤阳从他随从手上取过一只四四方方的黑漆金镂匣子,并从中取出一只直腹小壶,右手一抖,宽幅金纹的大袖子下面就落出一柄碧玉短箫,他将其握在指尖,不知触动哪个机关,箫的顶端就刷地探出一只锋利铁刀。
苏铮离他最近,看见了就怔了一怔。
她单知道秦孤阳的碧玉短箫是一样武器,曾经那里面射出过无数缕银丝,将颜独步伤得鲜血淋漓,没想到这箫里面还藏着一把刀。
真是一把多功能箫。
“湿泥刻款?”冷不丁苏铮后面一个声音道。
苏铮看了他一眼,是周稚柳。
周稚柳对其它人探寻的目光视而不见,偏偏见苏铮目露不解,便好心地解释道:“紫砂壶陶坯刻款和寻常的陶刻有些不同之处,还可以分为写泥刻款、湿泥刻款、嵌坯刻款、描边剔泥刻款等,各有各的特点,如今秦大家手中这枚小壶近于干硬,他又当即只以铁刀进行雕刻,而不是先以毛笔绘墨稿,这种刻法我们行语便称为湿泥刻款。”
苏铮听懂了他的解释,却觉得更复杂了。
旁边琅开翠微微一哂:“周大师真是知识渊博。”
但凡有些道行的壶工便具备这些基础的知识,她是在讽刺周稚柳还好意思卖弄这浅薄之物。
周稚柳当即一本正经:“好说好说,提携后辈是我们分内之事。”
琅开翠脸色就更沉。
而那边小壶对着众人稍微展示了一番之后,秦孤阳手上已经动了。
他握着小壶的手套了一只薄薄的细绢手套,另一只手握着短箫铁刀。抵在壶胎上指腕轻动,但听簌簌之声响起,片片砂屑飘落下来。
他的动作极快,好像只是在那里乱划一般甚至让人看不清楚。他的坐姿端正。神情专注,细细长长若含桃花的眼眸里一片澄定,与平时轻佻傲慢之态判若两人。下面仿佛被他这种情绪感染,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周遭静得只有尖刀落在坯面上的声音。
苏铮暗自咋舌,看不出来这秦孤阳还真是有真本事的,不得不说,这个时候的他比起平时要有魅力得多,加上他本来就生得好,她发现周围有年轻女孩子面若春桃,只差眼里泛红心了。
过了大约一刻钟,秦孤阳停下来,对着手上瞧了瞧。露出满意的微笑。短箫帅气地转了一圈收进袖中。弹弹手,随从就将小壶端给大家观看,第一个先送到琅开翠案头。
琅开翠转动着看了一圈。眼里泛过一丝异色,淡然笑道:“秦大家久不制艺。手艺竟更为精进了,这山水人物图细腻生动,刀功老道,连江中鱼儿如梭都描绘得惟妙惟肖,只是这题字……”
苏铮略诧异地瞥去,就见那只小壶直腹,短流,环柄,平地,盖上的纽是一块瓦片形,上用这个时代古老的字体书写着“汉瓦”二字,身筒上凹凹凸凸地绘着景物,隐约是江边亭榭图,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壶的另一面纵向刻着几个刀力劲健的楷字。
琅开翠见她看来,还好心地摆准角度,让她看个分明,是“景宣明十四年春,梅园孤阳清玩,赠铮”。
最后一笔,极具张扬肆意,好似一道钩子即将冲天而起。
这是宣战么?
秦孤阳正拿手绢细细擦拭手指,闻言一笑,望着前方道:“这小镇子数年如一滩死水,秦某觉得应该有所改变了,琅小姐你以为呢?”
改变?
自新矿被发掘,自肖筱被拉下马,自苏铮这样的新人出现,这个小地方不就已经开始改变了?而且这种改变正愈演愈烈。
梅园孤阳,梅园孤阳……
秦孤阳当众露了这么一手,大抵有三个目的,一是向世人展示他技艺犹在,在制铭的领域无人能出其右。其二,便是为苏铮撑场面,一个“赠铮”便是凭证,多少人求秦孤阳一个作品而不得,他却轻轻巧巧拿来抬举了一个新人。其三,就有些厉害了。
竟然往自己名讳前加上个梅园,不就是承认梅甲鹤在他之上?一向不与梅甲鹤来往的人突然能被邀请到梅府来,从某个意义上来说,岂不是在向大家宣告他们关系大为改善,甚至已经站在同一条线上?
琅开翠越往深里想越不能淡然。
肖筱之事后十二雅流名望大损,琅家也多少受到牵连,紫砂界顶梁的那根柱子隐然有动摇之意,底下的几个派别势力都在蠢蠢欲动,而值此多事之秋梅甲鹤却高调捧起一个新学生,让人不能不猜测他的意图。
如今,秦孤阳梅甲鹤又恍若结成同盟,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琅开翠只是闲来无事亲自来探探苏铮的底,却不想情况比她预期的更复杂,她深深觉得应当立即将这个消息告知家中长辈。
书舍里不少人都怀着相似的想法。
因此瓦铭小壶传了一圈之后,就有人陆续告辞,匆匆忙忙往外走。
苏铮有些莫名其妙。
转头看到秦孤阳脸上的笑一下子落了下来,朝梅甲鹤要笑不笑的:“做戏已经做足了,你答应我的事可别反悔。”
梅甲鹤不以为意:“你放心,眼下的境况,我们是合则两利各取所需,我不会做损害自己的事。”
“是么,我只怕我们合作的最大阻碍是颜独步。”
“呵呵,木已成舟,他能谅解的。”
秦孤阳盯了他一会,哼哼道:“你这老家伙,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走了,荒都那位明后天就到了,还有好多事要准备呢。”
梅甲鹤送他到门口,随后唤来两个年轻男子——苏铮瞟了一眼,觉得应该就是梅丽说的梅安和梅建两人——附耳吩咐了什么,两人领命,跟着秦孤阳一起离去。
打发走了所有人,梅甲鹤转身对苏铮笑着说:“好了,清净了,接下来就是你的课业问题了,我想想,是先打好底子,还是边上手边学习呢?”
苏铮还为他和秦孤阳的对话迷惑,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打什么哑谜,但她也能看出他们此刻有的忙,于是忙道:“我不要紧的,梅先生你还是先忙重要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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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虚情假意
苏铮懵懵懂懂的神情落在梅甲鹤眼里,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他就带着审究之色暗暗望了她一眼,依稀又仿佛是失望。
随即笑呵呵地道:“不妨事的,不妨事的。哪里就差这一点时间,嗯,梅丽她们还没布置好,等晌午后弄好了,我再教你如何制壶,我有些收藏,比起外面那些品质要上乘些,现在带你去看看。”
梅甲鹤的收藏,嗯,有些惊人。
造型千姿百态的紫砂壶,此外还有紫砂陶制成的文房雅玩、人物雕塑、花瓶花盆、钟鼎石鼓,甚至与连餐具这样的陈设品也有,可叫苏铮长了一把见识。又见这些物件或色彩缤纷娇嫩精美,或光润古雅黯而生光,偌大一个阁楼里被这些光彩充斥,引人心醉神驰。
快到饭点苏铮匆匆回家准备吃了饭再赶回来真正上手学习。
不过她回到自家小院,挽起袖子准备去做饭时,却发现灶房上头的烟囱口正袅袅往外冒烟。她愣了愣,婉约围着围裙头包布巾从里面出来,见了她眼前一亮:“大姐,你回来啦!”
“你做饭了?”
“是啊,总不能老张口等吃的,而且你事情多,每一回不是你急急忙忙赶回来为我们做吃食,就是要麻烦钱姥姥,日子长了总不好,不若依靠自己。”婉约弯着眼睛笑,说到后面却显得有些羞赧,抿了抿凌乱的鬓角,“不过我把饭煮焦了,五花肉味道又好像没有透……”
“没关系,开始时难免出差错,做顺手就好了。”苏铮拍拍婉约的肩膀。“来,将围裙解给我,我去看看。”
“嗯,大姐我跟着你,你教教我。”
这顿饭虽然米饭又老又硬,菜不是火候不到就是烧到烂,但是一家三口却吃得格外愉快,苏觉为了给他二姐面子还破天荒地吃了两大碗饭。直把小肚子撑得鼓鼓。
饭后婉约看着两人坚定地说:“以后灶头的活儿就交给我吧,大姐专心学紫砂,阿觉好好念书,你们一律起居事宜都由我负责,我一定会照顾得你们没有后顾之忧。”
苏铮听得不无窝心。
一直以来,这个家里基本上都是她来操劳。大概潜意识里觉得婉约这个年纪还太小,她从来没想过要她分担什么,然而人么。没有共同为着一个目标付出、努力,就很难有集体团结感,很难有共同的归属感。
直到如今听到婉约的这番话,她心里才有一种大家是一体的,为着同一个方向前进的感觉。
在这个广漠熙攘的人世,有能紧紧团结在一起的同伴,实在是一件幸事。
想是这么想,她却笑着摇摇头:“难不成要你做仆人,我和阿觉就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没有这样的,家事是我们大家的事。力所能及的部分就自己做了,至于做饭洗衣。婉约,我们协调一下,谁不方便的时候较清闲的那个就多担待些。而且你也不能就这么耗在家里,还是要多出去走动走动,之前你说不想上女学,我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能让你多与人交往。如今你学了刺绣,手艺已经算得非常不错,有没有什么想法?”
这个时代的女子怎么多与外人来往?像婉约这样的,大抵是到绣庄店铺上当值,或者弄到一些绣品单子自己在家里做。
苏铮每每想到这些便颇感头疼,时代局限啊,女子要走出家门太难了,偏生他们家要亲戚没亲戚,要人脉没人脉,与邻里都基本上没什么来往,自己再不想想招,等于把自己给埋没在了这个小院子里,说得长远一点,以后说亲都难。
这都是现实哪!
婉约感激地看着她:“多谢大姐替我着想,不过我此刻也没有什么主意,容我再想想吧。”她微微低下了头,望着自己在腿上握着的拳头嘴角绽放一个得逞的微笑。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苏铮确实是她现如今唯一的凭靠,须先取信于她才可有所作为。
没想到的是,这个“主意”很快就送上门来了。
因为苏铮的“名声大震”,整个下午都有人送礼过来。
有认识的,像什么天罡窑记、永年制坯厂、尹都尹琪李继等各种以个人名义送来的贺礼,甚至连琅家都来了一份礼物,还有那些名字听都没听过的人和店铺作坊。苏铮早知道梅甲鹤的支持加上秦孤阳后来造的势,自己必然会以极快的速度进入世人眼中,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轰动。
累了一下午,摸着暮色回到家中,一边还在脑海里温习梅先生教的东西,乍一道“苏师傅”的叫声将她雷了半晌,抬头找去,诶?堂屋桌上地下到处都堆满了红红绿绿的礼盒,此外还坐着两个外人,婉约和苏觉正在一旁作陪。
叫出“苏师傅”的人正是两人中的女子。
乍一看,这女子有些眼熟。
婉约看见她就疾步走过来,脸色泛红,手脚局促,异常激动地悄悄跟苏铮说:“大姐,他们、他们等了你很久了,说是来送礼的,但我像是有意结交的样子。”
苏铮略奇怪地看她一眼:“那些东西是怎么回事?”
“哦,那是别的人送来的东西,你不在我不知道如何处理,推拒不要,那些人却将东西放在屋里转身就走,我又不知道怎么找你,就……”婉约猛然省起自己没有先交代最要紧的事,惭愧地赶紧补充,说完了这几句话,她的神态情绪都逐渐恢复正常了。
苏铮点了下头,边走进堂屋,边看着这两位客人,同时在心里构织言语,但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两人中的女子率先站起来,扬笑开口:“这位就是苏师傅吧,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单看苏师傅这通身气质,便有大师之相,日后成就必定不俗。对了,忘了介绍自己,我们是阮南林家子弟,我叫林婉意,这是舍弟林迁。我姐弟二人特地前来恭贺苏师傅成为梅先生学生大喜,薄薄贺礼还望笑纳。”
竟然是苏铮白天见过的林氏姐弟二人组。
苏铮这才记起后来自己将这茬事忘得一干二净了,都没向老李咨询阮南林氏是个什么来头。
她暗悔大意,视线细细扫视眼前的女子,不过十七八的年纪,出乎意料地年轻,娇美脸上挂着从容得体的笑容,声音爽朗态度明快,俨然极擅交际的商场老手,这使得苏铮心中小小的讶异了一把。
白天听她讲话还以为是个有些骄纵的千金小姐呢。
随即就见她双手递来一只长长的盒子,纤手一托,盖子翻起的刹那金光耀亮苏铮眉目,那极致璀璨的光芒刺得她不由眯眼。
竟然是一盒子的金元宝!
身旁的婉约和苏觉都猛地张大眼。
苏铮蹙了蹙眉:“你们这是何意?”
林婉意笑靥如花:“只是一点心意而已,苏师傅将这个与那些礼物视作一般就是。”
这岂不是无事献殷勤?世上哪有平白无故热情的道理?
苏铮想起这对姐弟好像有招揽她的意思,心里隐约有了个底,又看了那黄金一眼,伸手将盖子合上,朝林婉意推了推,淡淡笑道:“林小姐太客气了,我既是新人,担不起师傅这个称呼,与阮南林氏也从无交集,实在受不住这样贵重的礼物。”
林婉意笑容僵了一下,她还不是因为一日之间苏铮身价飞涨,似乎有不少人想对她示好,才连忙筹集了这么一盒子簇新的黄金元宝,一是展示林家的强大财力,二是压压她的势,等她被震住了,自然就好说话,她也就可以一鼓作气拿下这个人。可只除了第一眼的惊愕,苏铮眼中脸上哪里有半分的骇然贪婪,仿佛眼前的仅仅是一盒子漂亮点的石头,一点都不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这和她设想的并不一样。
她小小地郁闷了一下,好在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迅速收拾情绪,摆出极诚恳的表情:“礼不在贵贱,但看能不能送到人心坎上。苏师傅,我看你家中陈设清简,想知是个务实的人。这满屋子贺礼光鲜体面的虽不在少数,却有哪个能比我手中的这个更实在,更合你的心意?”
就是说一眼看出她是穷人?
苏铮扬扬眉:“林小姐倒是费了些苦心。”
林婉意浅笑不语,苏铮心里一动,接着又说:“不过家师也说过,清简有清简的时候,如今我身份不同往日,少不得要待待客接接物什么的,要是再像以前那般,连套体面的桌椅都没有,连杯像样的茶水都拿不出来,那丢的可是家师的颜面。”
她拿起桌上一只小巧的朱红色映花包装、绑着彩绸的盒子,笑说:“不知这是什么物件,我想要不要在家中摆个小博古架,摆置上去给家里增增色,或是用来当给别人的回礼,都是极好的,林小姐你说是不是?”
林婉意嘴角抽了抽。
她说她务实,她便说自己是时候弄些虚的东西。
她说她清贫穷困,她还搬出了梅甲鹤,可不是,有梅甲鹤和秦孤阳撑腰,谁缺钱苏铮都不会缺钱的,林婉意暗恨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第一百五十九章 升到3级的鸡肋福利
谁叫外面那些嫉妒苏铮好运的人,张口闭口就是那个“破落户”之类的话语,林婉意找人匆匆打探了一番,也知道苏铮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家小无业,前阵子甚至还是泥场上的小杂工,便下意识地以为她不可能抵挡得住金钱的诱惑。
谁知道,人家靠山大底气足,压根看不上。
林婉意心里有些不爽,之前的优越感一下子降了好几个档次。
林迁知道自己姐姐的性子又上来了,忙道:“苏师傅,是我们考虑不周,但我们并无冒犯的意思。”他看了看姐姐,顶着压力说,“其实我们此番前来,是有事相商。”
“哦?”苏铮坐下来——当初置办在堂屋里的椅子还是有用处的,可惜,确实连碗像样的茶水都没有,四方几上空空的,她只当没看见,等着林迁说下去。
林迁被自己姐姐瞪了一眼,心中苦笑一声,表面上却严肃起来:“我们林氏在阮南是有数的大商,族里生意遍布全国,其中便有做紫砂的生意。如今族里准备在这方面增大规格,苏师傅你是行内人,我也不瞒着你,你知道,做这行生意的,手里要是没有几个撑得起场面的壶艺师,多少受限于人,所以……”
苏铮霎时了然,心里也有些暗笑,只怕林迁是忌惮梅甲鹤,才将话说得如此明白,这样等于告诉她,我们家族产业正在起步,急需专业壶工,所以紧急地过来招聘你。
姿态就低了。要是苏铮有意讨价还价,这待遇福利上涨的空间就大了。
至于为何不去请那些有名气的人,大抵是因为人家已经成名,大牌难请,而且大都已经是有组织的人,像苏铮知道的萧九发、肖筱,是日月陶坊的壶师,沈时运是文家的御用大师。周稚柳是天罡窑记的人,琅开翠那就更不可能离开琅家去为别人卖命。
也就她,看着前途光明,且还没有被人挖去。
最重要的是,得到她,就有可能得到梅甲鹤的支持,至少扯着人家的大旗做些什么。
苏铮心中想着。又将梅甲鹤给搬了出来,说这件事情自己不能做主,还要问过家师的意思,随后人林迁林婉意如何劝都不为所动,两人遂悻悻离去。
苏铮暗笑,他们还真以为自己无知到了极处?这种事怎么可能就这么答应了,那将置梅甲鹤于何地?其实若是今日以前的她。在林婉意拿出金子的时候只会三言两语轰他们出去,才不会搬出梅甲鹤来说事,但梅甲鹤给她上了一课,紫砂一道各个环节、各类人事都是有联系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靠那虚无缥缈的人情去疏通处理。以此类推,平时为人处世又如何能做绝做烂?
打太极而已嘛,她又不是全然不会。
叹了口气,就叫婉约和苏觉一起收拾礼物,相对于苏觉的兴奋惊讶,婉约就有些心事重重。似是忍了又忍,才低声问:“大姐,你真的要拒绝他们么?”
“我什么都不清楚,做不了决定。”苏铮道,而且就算心中如明镜一般,也要听从梅甲鹤的意见,这就是为人学生的义务吧。
婉约恹恹地“哦”了一声。
苏铮微奇:“你怎么了?”
婉约犹豫了片刻,一边码着礼盒。一边垂头说:“那位林姐姐很很会说话,跟我说了好多话,还夸我绣活做得好,她说他们开了一家绣庄。可以推荐我去……”
苏铮讶异,那林婉意人情做到这个份上,真是……
她说:“镇上绣庄又不是只有他们一家,你有这份心思,我就替你多看看。”
婉约之后就有些闷闷不乐的。
苏铮把礼盒上面的帖子整理起来,做了一份长长的礼单,算一算,共有五十七份贺礼,多是送紫砂器或者制作工具的,还确实有一些摆着好看的摆件,字画什么的,都千篇一律,苏铮看着名字还真的觉得华而不实,用不上多少。倒是尹琪送了几包较稀奇的瓜菜种子,李继送了一副非常精致大气的文房四宝,正好给苏觉用,这两眼她很是喜欢。
除了能自己拆掉的,剩余大部分她都拿不准能不能这样收下来,便准备让梅甲鹤过目礼单再做处理。
吃了饭,她就一个人躲到书房里,点两盏油灯,就着微微摇曳的烛火将梅甲鹤下午讲的一些要点都记下来。
每天晚上都是她温习的时间,自己瞎捉摸的时候就记些心得,如今还加上正规的知识点,随着日复一日时光流逝,她掌握的知识只会越来越系统全面。
做完这些,她瞅了瞅门口,估摸婉约和苏觉已经睡了不会过来,才晃晃神进入系统。
姓名:苏铮。
等级:3
能量值:68270
贡献值:6766
经验:3%
苏铮望着这个数据,轻轻吁了一口气。
确实,几天前就已经升级到3级了,可随着升级得到的福利却叫她有些无语。
按照之前的惯例,每升一级,已有兑换就会多出几个选项,0级时有10个选项,升1级多了5项,升2级多了7项,就是那七包药粉,估摸着升到3级,应该会再多出10项的样子。
苏铮对此非常期待。
结果呢?
她打开“已有兑换”的界面,下拉文本框,却只见在熟悉的选项下面多出一行字:十八般武器。
就这么一句话,如果点击进去,系统会问你具体要什么武器,刀枪棍棒,剑戟鞭叉,一共十八样武器,任君选取,而且质量上乘价格实惠,都只要1000点能量值一件,等于苏铮正常强度劳动两三个小时,就能弄个伙计用上一整天。
看着很拉风啊,可苏铮只有苦笑的份。
她又不是行走江湖的侠客,又不见天地找人掐架搏斗,要这么多武器做什么?并且就是有了武器,也有要使得出其威力来的功力啊。
水果刀其实已经满足她的要求了。
大概是因为那次被肖筱绑去,系统觉得她的处境实在危险没有保障,就给出了这样的选项。苏铮大呼鸡肋,还不如给她整一支现代枪械,或者一套武装到牙齿的护身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