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东施批发失败
姜娴纳闷:“要选秀了登门拜访我家做什么?”
“想看看你的画像,”张氏喝了口茶,解释道:“你是皇上跟前第一得意的宠妃,他们觉得你的模样就是皇上特别喜欢的类型,又料想你生了大皇子,颜色该大不如前,想从族中选个与你相像,又比你年轻貌美的姑娘进来与你打擂台分宠。”
张氏说完,周围伺候的碧华宫宫女纷纷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
人是习惯的动物,和顾昭仪朝夕相处,天仙儿的倾国美人也该习以为常。可是顾昭仪的颜值能打,却是没人怀疑的客观事实。哪怕是在初次生产后,她比之前丰满了一点,也是长在该长肉的地方。眼似轻烟薄雾,脸如明月梨花,清艳又动人。
姜娴:“家里有我的画像吗?”
“没有,有也不能给外人看啊,你现在是宫里的娘娘了。”张氏向她保证,别人无论拿出多少金银珠宝来,她也没对继女的长相透露半分。她将登门拜访的有哪些人都告诉她,好让她有个提防。
“还有别的事儿么?”
“有,还有想通过打点好娘家人,提前搭上娘娘这条线的,许了很多好处给你弟。”
张氏说着都觉得好笑:“他们真把我当乡下婆子算计,我女儿是宫里第一宠妃,要给弟弟铺路不比他们许的人情管用?我傻了才会为了初次见面的外人把女儿当人情卖掉。再说了,彦川他要是自個不争气,给多少也是白搭,我跟他们说我是后娘,说话不管用,姜恪也因为娶了我这个续弦,和娘娘闹僵了,知道我们这条路走不通,应该会少很多人盯着咱们家,也好得个清静。”
同样是官太太,穷乡僻壤和京城的官太太的阶层截然不同。
天子脚下,关系盘根错节,溜个弯说不定都能碰见诰命夫人。姜恪在翰林院里捞了个清贵闲职潜心研究学问,手上并无实权,偏偏女儿又极为出色,许多人对顾昭仪的娘家感兴趣,地位高的递了请帖来,张氏不得不去,去了如同赴刑场,吃山珍海味都味同嚼蜡,遭了天罪。
看在顾昭仪和容家的份上,张氏没受到刁难,但那种场合除了自小生在京城的世家贵女能如鱼得水,外来人哪怕受邀其中,也不得趣儿。
姜娴说:“彦川的事有我来管,的确不必听他们提出的好处。”
她向来亲疏分明,自家人当然要搭把手:“娘亲放心吧,你也不用为彦川受我护荫感到不好意思,我一文不名的时候,你如何厚待我,我就如何待他。只有一点你想岔了,登门拜访的人只会更多。”
闻言,张氏不禁着急。
姜娴说:“你拿后娘当挡箭牌本该是管用的,但金山银山都打动不了你.你递牌子进宫求见,我立刻就见你了……这些消息都是捂不住的,人家一想就明白了,咱家感情是真好。”
张氏:……
“我白长了岁数,人情世故竟不如娘娘。”
“宫里日子锻炼人,娘亲不必羡慕,他们知道咱家感情真好之后,想讨好你便会拿些真材实料来,你去聚会受到的待遇只会更好,有她们作陪,你早晚也能八面玲珑起来。”姜娴难得黑色幽默了一把。
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样人,姜恪是清贵文人,他娶的续弦自然也是爱静的性子。
听到自己以后的命运,张氏脸色发白,想连夜逃回乡下。
只是待在乡下,一辈子就难以见到女儿了,而待在京城,儿子前程也更有保障……得了,认命吧。看她忐忑,姜娴笑着安慰她:“往好处想,这些都是人脉呢,大可挑些合得来的深交一二。”
“有些我觉得她们心里都有点看不起我。”
“心里看不起你,面上还得讨好你,你想想不挺有滋味?”
老实人拿不了爽文剧本,张氏只怕自己失言给女儿招惹祸事。
姜娴一想,叫枕秋从自己的私库里翻出珠宝首饰,又拿了两匹品相极好的布来:“先敬罗衣后敬人,娘亲你拿回去裁了新衣穿,就当我为你撑腰。”
她又问了两句彦川的学习,张氏讶然:“他才那么小呢,倒是认得一些字。”
姜娴便将大皇子叫来,现场给她表演背书:“中秋把彦川带来当面听听,让做舅舅的有点压力。”
除了襁褓里的奶娃娃,男孩基本是不被允许进后宫的。
但,只是皇宫的规矩大。
皇帝如果到行宫或是山庄去的话,妃嫔要召见谁就不必遵守那么多死板的规矩,如果的皇上的宠爱开恩,见谁都很方便。
见识完大皇子的本事后,张氏立刻反省了起来:“是我这个做娘亲的眼界浅窄,该对彦川严厉起来的,不过这事也怪老爷,他说他在这个年纪也不识多少个字,还是殿下有出息。”
昭儿被外婆夸得喜滋滋的。
他很绷得住仪表,没咧着个大嘴傻笑,可双眼闪闪的,长辈一看就知道他有多骄傲。他仍谦虚:“我不过是笨鸟先飞,就盼着舅舅进宫来和我一起上书房读书了,到那时候,娘娘要见舅舅也更方便。”
燕赤并不禁止有子的妃嫔去上书房送汤送膳,以表慈母之心。
姜娴说:“有宴你要去,别人问起我的长相,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莪不怕来个仿品跟我争宠。正主儿在这呢,找什么替身。”
……
如姜娴所料,张氏出宫回家后,递到姜府家丁上的请帖多如雪花般飞来,全是请她到舍下小聚,一起吃茶看戏的。
张氏想到女儿鼓励她的话,穿戴上女儿送的头面首饰,又裁了套新衣赴会。
席间,那些夫人果然对她无比热情温柔。
酒过三巡后,她们才假装不经意地问起:“听说姜夫人不久前递牌子进宫了,昭仪娘娘可还好?”
“皇宫的风水养人,自然是好的。”
“可惜之前没敢瞧真切,真想见识燕赤第一美人的风华。”
说这话的是位曾有幸进宫的夫人。
张氏不跳这坑,她摇头:“美哪儿能数第一第二的,芍药美,难道梅花就不美?依我看,皇后才称得上第一这词儿,再不成还有贵妃娘娘。”
提到贵妃,那人明显收敛了些,只是还想打听顾昭仪的模样。
“就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
“姜夫人不想说那便算了,何必作弄我们。”
“我说的不是句句大实话?更实在的还在后头,在做娘亲眼中子女哪有不好的,我觉得昭仪娘娘长得跟天仙似的,要我形容做不到。”
进宫见过女儿后,张氏说话硬气多了。
她发现她率性而为地胡说八道后,那些人反倒更尊重她了——之前她唯唯喏喏,生怕替姜娴树敌,旁人哪怕对她再礼待,心里也是轻视她的。如今姜夫人大摆架子,旁人却觉得理所应当,谁叫她是大皇子的外婆呢?她敢耍横,肯定是有顾昭仪在撑腰,于是她的话更有份量了。
在张氏这打听不出来,便有人将主意打到姜恪身上。
那人将他邀到府上作客,告诉他自己最爱人像画,接着把许多张画像展于他面前——为了避免引起疑心,这些画像有男有女,有老也有少。那人装作惊喜的样子拿起一张来炫耀:“这张和小女格外像。”
故意把话引到自家女儿身上。
姜恪平常在翰林院里的形象便是单纯好骗,实际上也的确很好骗。
“哈哈,封大人的爱女和你眉眼酷似,一看就是虎父无犬女,”姜恪箭步从画卷中挑出一张:“这张和我家姑娘有点儿像。”
封大人闻言大喜过望,迫不及待地去看哪张画像有顾昭仪的神韵。
然而,姜恪手上拿着的,是个三岁稚童的画像。
“以前像,现在多半不像了,”封大人差点挂不住笑:“你之前不是才被恩准见过女儿吗?现在模样应该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怎么会?”
姜恪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放下手中的儿童画像:“我女儿她就是个小孩。”
亲爹看不出美丑,他只觉得女儿永远是个宝宝。
哪怕见风就长,不慎落入皇宫卡住成了娘娘,姜恪看到稚童还会觉得有她的神韵,她就该是个小朋友。
“……”
这都什么人呐!封大人窒息了,他仍不死心:“可是娘娘有小女儿娇态,甚是可爱?”
姜恪觉得他用词不太妥当,但也没反驳:“是招人怜爱了些,毕竟还小么,做爹娘的多担待些。”
有姜大人这一席话,众人便猜——
也许,皇上是个萝莉控?
……
想中选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这还算是能接触到姜家,能使得上手段的。至于连姜家也碰不到的普通官宦人家,又想将女儿送到宫里得宠的,只好走玄学路线——去寺庙里求菩萨,让她和顾昭仪一样好命的人越多越多了。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这些以“顾昭仪”为目标的姑娘历经太监阅选后剩下的,最终在第二轮选秀上,见到了昭仪本尊。
看见坐在上首,美得艳光熠熠的昭仪娘娘,众人发现两件事:
姜大人纯属放屁,顾昭仪有傲人三围,绝非稚童。
姜夫人她居然没夸张,顾昭仪的确长得跟天仙似的。
第一百八十章
窥视上位者是大忌。
无论多好奇,秀女们也只敢用余光匆匆瞄一眼,不敢看真切了。
可只是一眼,已经被顾昭仪的容色惊艳得震撼不已,一切盛宠都有了理由——男人追求江山,一为权势二为美人,这么个天仙人儿,哪怕是皇帝也得捧在心尖上宠。
“今年的秀女,皇上可有哪个看着喜欢的?”
上首响起慵懒的女声。
今儿太后不来,只有皇后、贵妃和顾昭仪作伴,问这话的是容贵妃。
“朕看着都并无不同,倒想听听皇后的意见。”
谢彻不上这当。
他去后宫的日子不勤,对选秀女的兴致不大,把家世好的该纳进宫的纳进来就当完成任务,也就容贵妃看着一帮水葱似的年轻姑娘,心中五味杂陈的,他要是说对谁青眼有加,谁进宫后就得先被贵妃当眼中钉。
被点到名的皇后便循例问了一下秀女会的才艺,又可读过什么书。
秀女们的回答中规中矩,《女则》与《女训》是指定教科书,也有以不识字为荣的,才艺在琴棋书画女红里随机选择,只有一位纪明蕴脆生生地说:“臣女自小爱跳舞,春莺啭跳得最好。”
纪明蕴是大族出身,本想和姜娴同届进宫,却因为年纪小,又生了一场大病而苦等数年。说来也是巧合,她生的大病正是燕赤人眼中曾经的“不治不症”天花,不仅靠着自身顽强的免疫力痊愈,还幸运地没留下任何疤痕,养得一身胜雪肌肤,通过太监检阅,得以进到第二轮选秀。
又因此事,纪氏成了京城上流圈子眼中的有福之女。
既熬过天花又没毁容,肯定是菩萨保佑!
前者是运气,后者却是意志力——出痘出得内脏都在发痒时,她要忍住不能挠,但凡挠破一個也得留疤,吃食上更是苛刻自苦。
她穿着一身浅绿色的锦纱裙,头上斜簪着一朵新摘海棠,两枚同样花样的素银耳坠以金线穿过,在脸颊两侧轻轻晃动。
选秀的秀女穿衣虽有规范,可这一身,对于纪家女来说,还是太朴素了。
皇后再问她平日爱看什么书,纪明蕴便说:“娘亲要臣女熟读《女则》和《女训》,而除此之外,臣女最爱《孟子》和《左传》,《大学》和《中庸》也略懂一二,只是读得不深。”
此番回答,引得其他秀女暗暗侧目。
难道是想显得自己好有学识,好与别不同?
谢彻:“你书读得挺杂。”
他并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横竖是纪家推出来的族中姑娘,终归是会入选的。
“唔……”
容贵妃凝神打量纪明蕴片刻,越看越熟悉,愣是没想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她。容贵妃是特别会钻牛角尖的性子,因为这个疑问,使得她在接下来的选秀流程里沉默了许多,免受其刻薄点评之苦。
直至一道摆驾回后宫,听容贵妃说到她的纠结,皇后才道:“纪氏的穿着打扮和顾昭仪当年选秀时一模一样,连头上的海棠也如出一辙,所以贵妃才看着眼熟吧。”
当时姜娴跟着同届准秀女进京,爹娘变卖了许多书画和首饰给她用作盘缠,只是姜家本来就穷,一路花费用去不少,最后仅仅够把自己打扮得体面,和京城里养尊处优的世家贵女一比,顿显窘迫。
只是穷有穷的美法,选秀时姜娴走的是天然去雕饰的路子,再把粉丝滤镜一开!
众所周知,MT秀秀是女人最好的美容院。
那柔光滤镜一打,直接艳压众人,效果活像多人合照里只给自己美颜的心机坏女人。
一听皇后的话,容贵妃就想明白过来了,冷笑:“脸上本就没几分颜色,再穿得那样素净,寒酸仓俗,不堪入目,也就仗着家世有几分体面,不过这点伎俩该是纪家教她的?越发上不得台面了,”她抚着护甲的手一顿,回头对姜娴说:“你别急,她既喜欢穿得素净,本宫就帮她一把,让内务府裁些素料子给她,有花样的就给其他人。”
明晃晃的偏心眼啊!
皇后不置可否:“内务府的事儿归你管,别失了分寸就行。”
“其实纪氏长得不差,好好打扮一番定是这回秀女里最出挑的。”
姜娴说道。
入宫选秀的都是小姑娘,跟她的心理年龄差着辈儿,很难竞得起来,只剩下感慨了,看两位上司如此维护自己,更加欣喜。
容贵妃瞪她一眼:“就你穷大方,本宫可容不得这种人!”
“也是,当初顾昭仪就因此吃过你的挂落。”皇后凉凉补刀。
容贵妃又哼了一声:“本宫现在也烦她。”
皇后见状便道:
“那待会你自个回昭阳宫,顾昭仪就来建章宫和本宫商议选秀的最后章程。”
容贵妃攥紧帕子,极不高兴,又无可奈何。
最终,她将这笔账记在了还未入宫的纪氏头上。
※
中选的纪明蕴出宫时,面上并无喜色。
她回府后对着爹娘直叹:“顾昭仪明明生产过一回,却养得容色娇嫩,哪怕是精心打扮过的女儿也不敢自信能比过她。”
说罢,纪明蕴有点沮丧:“要不是当年我出花,我就能和她一道进宫,皇上就会先看到我了!郭氏是个不中用的,我跟她可不一样。”
见平时自恃美貌的女儿竟然有自愧不如的一日,纪夫人安慰她:“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你进宫占个新鲜,也比她年轻,不求将她风头压过,能分得到多些宠爱,争取早日诞育皇子……别跟郭家那姑娘学,整日想着跟顾昭仪斗,惹得皇上厌烦。”
“女儿明白。”
纪明蕴很快振作精神。
她并不想跟姜娴结仇,反倒,她很希望借着自己有几分和她的相像,分得丁点圣宠雨露。当然了,如果皇上能看中她,她自觉前途比姜娴更加远大。她如果得宠,并不必像顾昭仪一样依附容家。
“如今皇后有孕,女儿不信顾昭仪她不慌。”
她自信道。
……
碧华宫。
此次宫室分配的权力,在皇后和协理六宫的贵妃手中,皇后先初拟了一批,交给贵妃看有无更改,贵妃改了一遍,竟叫人抄写了一份,送到姜娴手中,让她看乐子。
姜娴对新人入职后的宿舍分配没有兴趣,但上司要她看,她就陪着看看。
这宫室分配也是有学问的。
出身高的,过不了多久能得晋升,就最好分配到没有主位娘娘的宫殿去,省得还要搬家。郭小仪当年就直接得了钟粹宫,没后台出身低的两个答应就打包发配到倚竹轩,不仅是个轩,位置还偏僻。
在位分上占了先的纪贵人,皇后给她定的是咸福宫。
而容贵妃大笔一挥,将咸福宫改成了倚竹轩。
第一百八十一章
正式入宫前,纪大人三次向姜恪抛出过结交的橄榄枝。
只是三次均不得其法。
一次邀他茶聚,展示财力,姜恪回府后问妻子:“上回你进宫,女儿送了你头面又给你拿了布,就没提过我么?”他也想要一身新衣,想要一条金带钩。
张氏:“她提了。”
姜恪:“她说什么了?”
张氏:“她叫我彦川的启蒙不能比照着你的来,那太慢了。”
在外面自尊心受损的姜恪回家后又遭到了暴击。
第二回,邀姜恪到府上作客,唤了家中歌姬助兴,那歌姬比姜娴小三岁,会弹得一手好胡琴,自弹自唱,腰肢不盈一握,给姜恪斟酒时,姜恪都能闻到她身上的阵阵香风。纪大人让他评价评价,他遵循社交礼仪夸奖两句乐声,纪大人便说:“既然难得遇上知音人,那就送给你了。”
乡下清廉小官哪见过这等阵仗?
姜恪第一时间想的是纪大人要将这把胡琴送给他:“我不会胡琴,内子也不会。”
纪大人大笑:“何用你会?我是把巧音一道送给你了。”
巧音正是那歌姬的名字。
纪大人话音刚落.歌姬便满脸羞涩地踏前两步,盈盈一拜:“奴婢但凭姜大人差遣,望姜大人垂怜。”巧音是被养来送人的歌姬,并未真的和男人有过云雨,这时耳朵根都红起来了,宛若一株丰艳的水仙,纪大人认为没有男人能抵挡得住。
姜恪后院空虚,只有一个容色平庸的续弦之事,京中无人不知。送美姬渗透他的后院,取得他的宠信后,日后多的是办法拿捏顾昭仪。
姜恪却大惊:“使不得使不得!”
纪大人愕然,巧音也泫然欲泣,问是不是自己哪里不好,一定愿意改。
“巧音姑娘哪里都好,就是纪大人有所不知,在下囊中羞涩,养内子和幼子已经吃力,实在是添不起人口了。”
最重要的是,张氏她不爱听戏。
姜恪的俸禄少得可怜,重礼不敢乱收,姜娴倒是没少给家里送钱,只是全由张氏攥着买地买铺子以钱生钱,她坚信终有一天姜娴在宫里能用上,哪有男人还没辞官就由闺女养着的道理。
所以,养一个歌姬在家里,吃喝花费得走他私房钱。
巧音低眉顺眼的柔声道:“奴婢仰慕姜大人已久,姜大人不想听曲儿的时候,把奴婢当個丫鬟来使唤便是,听说姜夫人跟前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纪老爷也是揪心得很。”
姜恪:“内子她有人伺候。”
纪大人意外:“姜府添了丫鬟婆子?”
“倒也不是,”
姜恪说:“就是我伺候她。”
“……”
纪大人和歌姬齐齐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
姜恪怕纪大人把巧音强塞给他,让他本就不宽裕的小金库雪上加霜,席后就脚底抹油的溜了。回到家后,他把事情和妻子一说,张氏不作声瞅他片刻,才道:“老爷能耐了,有人往咱家后院塞人了。那姑娘还会弹胡琴?弹的可动听?”
“动听。”
“动听你怎么不带回来?”
“多养一个人多费一份钱,我的俸银养家都快不够了,”眼看着妻子的神色越发危险,姜恪补上一句:“何况你又不爱听曲儿。”
张氏面色稍霁:“他们都是冲着你女儿来的,你要纳新人我没意见,但别什么人都往家里带。”
说完,她一转身就往屋里带儿子去,末了还甩出来一句:“既然回来了,就把门前的落叶扫了吧!”
姜恪郁闷地出门扫枯叶,扫的时候不住地抬头看天。
邻居问他姜大人在看什么呢?
“我在看天上有没有下雪,我现在冤得跟六月飞霜似的。”
第三回,则是纪大人送丫鬟来了。
纪大人猜想姜恪他怕媳妇,特意挑了两个姿色非常一般,看着就令夫人安心的丫鬟送过去。纪家示好三回,姜恪估摸着再推辞就要结仇了,便犯起了难。
领着两个丫鬟来的纪家管事也懂得看眼色,便道纪府兴许别的会缺,伺候人的丫鬟真不值钱,还没上上回送来的礼重呢,说着就把两个丫鬟的卖身契递给他,他下意识的接过,纪家管事把两人往前一推,就跑了。
独留姜恪一人,彷徨又无助。
两个丫鬟跟着他进屋子,张氏见状难以置信:“上回我说愿意你纳新人,你也别一纳就纳俩啊!”
“……”
待气急败坏的姜恪把身上的嫌疑洗清后,张氏人懵了:“那你把人留下了?咱家的活儿也没多到用得着丫鬟,我忙得过来的。”
姜恪说事不过三,再推辞要得罪人了:“丫鬟你就让她们在外屋干些粗使活儿,书房或者卧室不许她们进,说话也不在她们跟前说得了,有一点他们说得对,昭仪娘娘的娘亲连个丫鬟都没有实在不像话。”
老爷都这样说了,张氏只好收下两个丫鬟的卖身契,给她们起名芝儿冬儿。
姜彦川迈着小短腿出来瞧了瞧:“娘亲,她们是客人吗?”
“不是,她们是纪大人送来,以后帮你搓脏衣服烧火做饭的丫鬟。”芝儿耳朵特别灵,原以为小孩听到这解释要感谢纪大人,不料姜彦川却一点头:
“原来又是一个来讨好姐姐的。”
……
宫外的事儿且不去提它。
纪明蕴在家里先是接到了被封为贵人的圣旨,在准备进宫那天,其他答应常在都对她酸意颇大。只是入宫后就有尊卑之分了,彼此差着级儿,她们也不敢给她找不痛快。
辛答应自觉身份低微,想攀上贵人的大腿,便主动上前搭话。
她放低身段,对着纪贵人一通吹捧,纪贵人虽没真立刻把她引为知己,唇畔也泛起了笑意:“妹妹把我说得这般好,我都要不好意思了,就怕别人不是那么想。”
不远处的宋常在差点把白眼翻到后脑勺。
直至嬷嬷迎出来时,辛答应都在说:“别人的想法我不管,我跟姐姐特别投缘,要是能分到同一宫室作伴就好了,”她笑问:“嬷嬷,不知我和纪姐姐分到了哪个宫里?”
“辛小主在长春宫,纪小主在倚竹轩。”
嬷嬷说道。
话音刚落,宋常在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压低声音道:“我还以为多了不起,连个正经宫殿都不是。”她不敢大声了说,怕被纪贵人抓住话柄。
纪贵人是能沉住气的:“那真是我有福气了,倚竹轩之前住着的两位,一位平安晋位,一位有宠有子,希望我也能沾沾姐姐们的福气。”
她抬出顾昭仪来,别人倒不敢再说倚竹轩不好了。
再不济,那也是出了昭仪娘娘的地儿!
“麻烦嬷嬷带路。”
纪贵人低声说。
辛答应也一道跟着进去,在走进宫墙之后,嬷嬷先带纪贵人到倚竹轩。两人这才知道,倚竹轩的位置竟偏成这样!当年顾昭仪能以答应之身得到圣宠,简直不可思议。
安置好后,纪贵人大方掏出银子,派人去查自己为何分到了倚竹轩。
……
“此次的宫室分配,皇上竟全然没过问?”
纪贵人舍得使银子,但始终在后宫没有根基,只打探到了第一层消息。
如果是皇后故意把她打发到倚竹轩,那这手段也太低端了些。
“罢,在哪过日子不是过,绿绮,拿些银子去找内务府,看能不能把缺的东西补上。”
被家中寄予厚望的纪贵人带了丰厚的“嫁妆”进宫,才打点完内务府,又给御膳房撒了暖灶银子。贵人的分例能多两道点心,可什么样的点心却是没规定的,原本御膳房给纪贵人准备的是酸梅糯米团。别说酸梅膏了,酸梅都不值钱,糯米更便宜,做起来不费功夫,给学徒太监做便是。
如今使了暖灶银子,纪贵人便吃上了带白糖的点心。
“奴婢方才和曹答应的银儿一起提膳回来,曹答应那边的菜叶子全是蔫的,唯一的一道肉菜全是肥肉,奴婢看了都觉得没法下嘴,想是没打点御膳房的太监,他们最会刁难人了,”绿绮轻声说:“不过小主是贵人,以后是要有大出息的,哪怕不花银子,他们也不敢送来这么过分的饭菜。”
纪贵人盯着桌上的碗碟片刻,夹起一小片翠绿欲滴的菜:
“如果只是想要过得去的饭菜,我就不必进宫来了。”
……
今年经过选秀入宫的,共有六位新人。
除了纪贵人没有主位娘娘外,其他都在学好规矩后,由主位娘娘带到皇后处统一行礼,见过各宫妃嫔。
在她们学规矩期间,皇后就赐下布匹,以示恩宠。
偏僻如倚竹轩,也没落下,纪贵人对比过手上和曹答应得到的料子,确定自己拿到的是同批次里最好的,可见皇后赏赐是按位分分配,并无故意挤兑她。
那这宫室分配,就越发耐人寻味了!
纪贵人对请安充满期待,想看出谁对她有敌意,顾昭仪对她又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结果让她失望了。
入宫前,纪父向她说过,如果顾昭仪为难她,就是她的机会,她务必要表现得柔顺谦恭,借着顾昭仪的敌意,在皇上跟前蹭热度。如果顾昭仪承了纪家的情,向她示好,那她更要一边小心,一边与其周旋。
纪贵人打包票保证她不是郭氏那样的蠢货。
可惜顾昭仪压根没有搭理她。
……
“今儿新入宫的妹妹都是姿色过人的,倒衬得我们年纪老大了。”
陆容华拨弄着手镯,满脸不快。
容贵妃瞥一眼马婉仪。
马婉仪立刻道:“妹妹何德何能跟容华姐姐凑进一句我们呢?臣妾辈分还小,就不凑这热闹了。”
陆容华张了张嘴,本想驳斥马婉仪,发现是容贵妃授意后就闭嘴了。
“臣妾还听说了一件有趣的事,讲给各位姐妹听听,”
郭小仪轻轻一笑:“纪贵人不仅选秀当日,穿衣打扮就和昭仪姐姐当年选秀时一模一样,结果分到的宫室也是昭仪姐姐曾经住过的,你们说巧不巧?还是说,昭仪姐姐和纪贵人有什么渊源不成?”
其实,郭小仪还想把纪大人送俩丫鬟的事说出来。
因为考虑到涉及朝廷命官才作罢。
天大八卦忍着不说,可真是难受着了。
郭小仪掩唇:“妹妹心直口快,有哪里说得不对的,望姐姐见谅。”
“若要说渊源,臣妾倒想起另一件事,”姜娴笑着开口,曼声:“纪贵人和郭小仪一样,初封即为贵人,乃同期入宫妃嫔的领头羊,只是后来降为才人,也被臣妾后来居上。这选秀时的穿着打扮呀,臣妾是真不记得了,只这件事,深刻得很,你也很该拿这件事出来警醒纪贵人,莫步前人后尘。”
章贤妃侧目。
郭小仪跟陆容华实在很该义结金兰,你说没事惹顾昭仪干吗呢?人原也不是软柿子。
“都多久的事了,臣妾早不记得了。”郭小仪讪讪。
“看来降位在郭小仪眼中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还比不上臣妾在选秀上的衣裳头面。”
姜娴的话把她刺得脸快滴血。
但话说到这里,姜娴也不打算再穷追猛打,让她消停收手便够。
“无妨,”
这时,容贵妃淡淡道:“多降两回,便能长些记性了。”
她的声音不重,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却如晨钟敲过,把建章宫敲得寂静无声。
不一会儿,才有人说起别的话题,把这一件事带过。
和初入宫时的郭氏相反,纪贵人不敢随便搭话,只是目光一直停驻在姜娴身上,很想找机会搭上她这条线,只是苦无机会。毕竟区区一个贵人,是没资格跟昭仪话家常的。
隐忍数日,纪贵人也惦记着要得宠,想等皇上翻自己牌子。
结果皇上不是不进后宫,就是去了碧华宫和昭阳宫。
再其次,便是去建章宫陪皇后用晚膳。
新人的玉牌,皇上一次没翻。
说来宫殿分配的确有优劣之分,皇上虽然没翻新人的牌子,但因为其他人分配到的宫殿和未央宫距离近些,竟也有新人偶遇过皇上,得到只言片句的关心。很舍在打点太监上花银子的纪贵人消息比其他人灵通些,听在耳内,急在心里。
……
终于,纪贵人觉得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
于是,她又将目光放到了顾昭仪这个成功案例身上。
第一百八十二章 割韭菜
顾昭仪和皇上的“爱情故事”来龙去脉,所知的人不多。
当时在雪天梅园初见,在皇帝心中那是天地间之有他和眼前这个开满了美颜滤镜的雪中谪仙,但其实天子去哪都离不得人,何况梅园里更有当值的洒扫太监和宫女,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属于新入宫后妃可以氪金解锁的前情提要。
只是想到去打听这一点的人不多。
毕竟见过顾昭仪的人,都会觉得她受宠是很正常的事儿。
长得这般好看,被束之高阁才奇怪呢。
“顾昭仪在得到皇上的注意之前,每日不断地到梅园去跳舞,那可是雪下得正盛的时候,有太监开盘赌她坚持到几天会感染风寒而死,可她偏偏就坚持住了,得到了皇上的青睐。”
听完从当值太监处买来的消息后,纪贵人沉吟:“看来除了美貌之外,还是这份坚持打动了皇上。”
“小主……”
“顾昭仪能跳舞,我也能跳。”
纪贵人自觉看清了顾昭仪当年一朝得宠的底层逻辑,收拾收拾当后宫最靓丽的风景线去了。最近秋高气爽,实践起来倒是不熬人,她不仅在梅园跳,她撒了银子下去打听皇帝的大致行踪,虽然十次里只能猜中三次,好歹也在皇帝的视线范围里出现过了。
只是皇帝的目光一直没落在她身上。
让纪贵人心中略感宽慰的是,不仅是她没得圣宠,其他同期入宫的新人也没有。
过了半个月她有点耐不住了,在辛答应的怂恿下,再次走了顾昭仪的路子。
她去碧华宫求见顾昭仪。
站在门外的纪贵人气定神闲,等着枕秋将自己迎进去的时候,发现探出来一個人。那人穿的是宫妃打扮,脸如银盘,能粗看出瘦的时候曾是位美人,胖了也不难看,水灵灵的眼睛好奇地望向自己,见视线对上,她便按着规矩纪贵人请安。
原来是在碧华宫偏殿住着的陈才人。
“妹妹起来吧,”和曾经眼高于顶的郭小仪不同,纪贵人上前扶起了她:“说来妹妹还是我的前辈,我不过因为父亲在前朝略有建树而沾光忝居贵人之位,入宫后也没有相熟的姐妹,如今见了妹妹,可投缘得很呢。”
正当纪贵人言辞恳切,笑靥如花的时候,枕秋走出来了:
“娘娘这会有些乏了,还是请小主回去吧。”
听见顾昭仪不见她,纪贵人也不纠缠,在碧华宫大门前向着里面的方向行了个礼请安后,就离开了。
走远后,绿绮忿忿不平:“陈氏不过是个才人,小主何必对她示好,方才小主说了一大堆话,她竟一点反应都没有。”最让她替小主不值的,是顾昭仪拒而不见,只是忌讳着对方的尊贵地位,不敢说出来。
“绿绮慎言,我入宫不过数日,贵人在后宫里什么都不是,我甚至未得圣宠,有何倨傲的理由?与人为善方为上策。陈才人能随顾昭仪迁宫到碧华宫,她必然是顾昭仪极看重的人,顾昭仪不愿见我,我礼待陈才人,是做给她主子看的。”
纪贵人回头看向碧华宫。
碧华宫由三个院落组成,周围绕立着红墙,虽未得以进去屋内,也能从外看出宫殿的富丽堂皇,明亮大气。反观她住的倚竹轩,即使花银子请内务府的人来更换过新的摆设,也仅仅可以称得上一句温馨,比纪府嫡小姐住的屋子还不如些。
“她能走的路,我一定也可以。”
……
目送纪贵人离开后,陈才人溜回屋子。
“娘娘在主殿?我去找她玩。”
荷香提醒:“娘娘乏了,正准备歇下午睡呢。”
“那是对外人的说辞,整个碧华宫都歇下她都不可能歇。”陈才人非常肯定,正好进去就看见姜娴正在批阅宫务。
瞥见陈才人进来,姜娴也不意外,她抬头:“见到纪贵人了?”
“见到了。”
陈才人把二人的对话重复一遍。
姜娴听完莞尔一笑:“她是比郭小仪聪明些,就是太心急了。”
纪贵人学着顾昭仪曾经得宠的方法,穿衣打扮也都向她靠拢,这在宫中不是秘密。只一点不同,姜娴当初除了同住倚竹轩的陈氏外,便再没交好的对象,而纪贵人的家世不俗,和后宫中同样世家出身的宫妃有共同语言,不消半个月光景,便有不少交好的姐妹,做什么都有伴儿。
连自恃身份的郭小仪,也在她登门拜访后互有来往。
“我看她是比当初的郭小仪脾气好。”
“出花是很熬人的,她没在皮肤上留下痕迹,可见是个能忍的,”姜娴评价:“论争宠,她比你认真多了,你也就积极了不到五天吧。”
陈才人嘿嘿一笑。
每人活法不同,她觉得自己如今自在又逍遥。原本碧华宫清静了些,有了大皇子后,陈才人便有了玩伴。
陈才人问:“听你这么说,你不仅不忌惮她,还很欣赏她?”
“两者皆谈不上。”
“她学你的模样邀宠,我们是不是要先下手为强……?”
陈才人拿起手对着自己做了个抹脖子的举动。
荷香侧目,一天没宫斗过的人提起建议来竟如此硬气。
内屋众人不知,屋外一抹明黄身影悄然已至,外面跪了一地的宫人,膝盖抵在地上,寂静无声。
梁遇寅暗暗掐了把汗——陈才人也太敢说了!
隔着墙壁和窗,他看不到陈才人做的抹脖子动作,不然就不仅是“敢说”的评价了。
谢彻才刚换下朝服便过来了,听了个完整的壁角,也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他在窗外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纪贵人是哪号人脉。
倒不是他丧良心,前朝文武百官全归他管,而他从不因私失公。
还没宠幸过的宫妃,便只能想起她背后的家世了。
这时浮现在谢彻脑海里的,便是纪氏她爹那张老脸。
梁遇寅觑了觑皇上的脸色。
听见宫妃密谋要害另一个妃嫔,皇帝脸上竟隐有喜色?
谢彻满心温柔地想——娴儿吃醋了,她好爱朕。至于纪贵人,这不还在密谋阶段吗?朕只要哄好娴儿,让她放弃这个念头就好了,论迹不论心,娴儿只是因为太爱他而犯了天底下有情人都会犯的错。
下一秒,却听见顾昭仪的笑声从屋内响起:“皇上是要活到上百岁的人,数年一次的选秀,每回我都得先下手为强,我成什么了?提着镰刀割韭菜,割完一茬又一茬,我活阎王呐!”
第一百八十三章 吃醋
姜娴描述得太形象了,屋外听壁角的一时不知该生气还是该好笑。
陈才人一听有理:“我娘也很少因为这事儿动气,但若是惹到她了,受点磋磨也是应该的。”
“你家里也有这种烦恼?”
陈才人:“我家只是官小,但我家不穷。”
荷香替自家小主的情商掐了把汗,也掐了把她的后腰。陈才人却不领情:“荷香别掐我,我怀疑我腰上的褶子就是被你日积月累地掐出来的。这话在姐姐面前说没问题呀,现在她只要乐意收,大把银两送到她面前搏她一笑……如果她现在还只是个答应,那我说这话就是揭短,但她是昭仪娘娘,那我提到她家穷,便是英雄不问出身。”
愚笨憨直的人偶尔灵光一回,格外教人惊喜。
陈才人打从心底觉得家穷官小影响不了姜娴的成就,说来更是坦荡。
“这回是陈才人说得对,家世再好,自个想不明白的,早就被皇帝罚去铡草了,”姜娴说的是侍疾那会发生的事儿:“只是我看上去杀心很重?竟提前给我想好铲除异己的路子。”
屋外的谢彻哼笑——
娴儿和陈才人怕是共用一个脑子的,陈才人灵光一点,娴儿就变迟钝了。这肯定是在旁人眼中,她爱惨了朕,才会吃醋生怨啊,朕不怪她。
“有么?没有吧……”
陈才人视线开始飘移,可疑地沉默了。
姜娴又道:“可是你夹带私怨?但听枕秋说,纪贵人对你甚是客气,还说与你投缘呢。”
对此,谢彻也颇为好奇。
在他的印象里,陈才人就是个整日傻乐的小姑娘,上回与娴儿用膳时见到她,她还给他表演了一手惊慌失措之乱滚带爬的告退。这样的人,能对一个素未谋面的纪才人抱有敌意?
在姜娴的问话下,陈才人终于破罐子摔碎地坦白:“纪贵人来讨好你,打你的主意,那不是跟我抢人吗?我之前就跟张答应说过,我是你身边的第一得意人,让别人不要惦记我的昭仪姐姐了!”
……
张答应那事儿,得追溯到二人入宫后的第一个万寿节了。
张氏本为常在,跟在郭小仪身边作威作福,被牵连着降为答应,郭小仪因家世和有子回升两级,她还在答应辈里待着,早被后宫众人所遗忘。
也就姜娴好记性,她轻笑:“你怎也这般淘气。”
屋外的谢彻努力思考了一会儿,没想起来张答应是哪位。
只是他再也听不下去了。
谢彻迈步进屋时,还听到姜娴在哄陈才人:“好了,我不也没理会她么?她即使用真金白银来讨好我也不管用。”
荷香疑惑。
难道昭仪娘娘就吃空手套白狼这一套?
陈才人很高兴:“她金山银山也不如我的真心一片。”
见她高兴,姜娴停顿了一下,便把那句“因为当初皇后把咱俩都分在倚竹轩了”咽回肚子里——这就跟学生时代的好友一个道理,什么志趣投缘都比不过班主任让咱俩当同桌,理由简单粗暴又直接。
梁遇寅掀起帘子,谢彻进门道:“那是朕的昭仪娘娘,不是你的。”
陈才人被突然出现的皇帝吓了一跳,屋内众人齐刷刷的下跪迎圣驾,只有姜娴还没来得及起身呢,就被谢彻按回位置上:“都起来吧,可用过膳了?”
姜娴笑道:“不曾。”
陈才人馋御膳那浩浩荡荡的几十道菜,忙跟着道:“臣妾也不曾,但屋里放不下那么多人,不如让臣妾到外屋去吃。”
谢彻:“朕没问你。”
谢彻定神看她,接着道:“看陈才人的脸比上回又圆了些,一张嘴贪吃易积食,今日朕就给你一个恩典。梁遇寅,传旨给夏德水。”仟仟尛哾
听到夏德水的名字,陈才人猛咽口水。
夏德水是膳房厨艺最厉害的公公,不得宠的主子都使唤不动他,人也不用明着拒绝,只“在忙于研究皇上的新菜式”一条就够了,没有谁敢把自己的优先级放在皇帝前头。夏德水也并非托大,经常能就着皇帝的口味研发出新菜。
姜娴对吃食没追求,膳房随便一位师傅的手艺她都不挑。
是以膳房明里暗里给她顶格加菜的讨好,她都没发现。
“接下来七日,陈才人用的膳由他来做,”谢彻吩咐:“只一点,陈才人该用些清淡的,菜单比照着病人来,少见荤腥。”
“……”
大喜大悲不过如此。
陈才人的小圆脸都呆滞了,得荷香掐后腰才想起来谢恩,再也不敢提蹭御膳的事儿,委屈巴巴的走了。只她还不安份,走前回头向姜娴用目光诉委屈。
这点眉眼官司落在谢彻眼里,他不禁无语。
还敢在娴儿面前上他的眼药!就该让夏德水给她送一顿姜丝炒洋芋丝!
“皇上怎么来了也不通传一声,我好去迎圣驾。”
“是朕叫他们不要说的,”谢彻坐下来,瞥了眼姜娴神色:“夏德水的厨艺好,哪怕是给病人吃的清淡素菜也不难以下咽,你不必太心疼她。”
梁遇寅听得牙疼。
就这还怕顾昭仪不开心呢?皇上真是偏心眼都没边了。
姜娴说她不心疼,横竖陈才人馋肉了还是会来主殿蹭饭,她说:“皇上在外面等许久了吧?该都听到了。”
“你要不想朕听到,朕就没听到。”
“那便好。”
姜娴一笑,竟真说起其他事儿来。
谢彻听了一会,没忍住:“朕听说纪贵人来拜访过你了。”
“是来拜访过,我没见她。”
“你要是觉得她烦人,朕便让她自个在倚竹轩安生待着。”
纪贵人费了许多功夫,却仍未能在皇帝脑海里留下印象。
谢彻回忆一下殿选上见到的纪氏,因她刻意模仿当年的姜娴,穿得朴素简单,谢彻回忆起来,只剩一个淡淡的轮廓。
“皇上出面的话,纪贵人就颜面扫地了,她多来两回,自会放弃。”
姜娴顾忌的,当然不是一个陌生人的脸面。
只是后宫女子重视脸面,她要真让皇上禁纪贵人的足,这仇就结大了,平白无故添个敌人,无论如何划不来。如今纪贵人想讨好她,她闭门不见,称不上烦人。
“你是性子好。”
对皇帝来说,后宫就是完成政务后散心的地儿。
谢彻最不喜欢爱生事的妃嫔,哪怕争风吃醋,只要两边有一方懂事忍让,不闹到他面前来就很好。遇到新人寻衅也视作等闲,淡然处之,姜娴的作派该是他最欣赏的,可干巴巴地夸奖一句后,他又忍不住犯贱:“你当真一点不恼?”
姜娴被他问得有点发愣。
老板问,有个新员工学她,想取代她,她生不生气……
姜娴笑了:“皇上又不会因为她少了我的月例银子,我恼什么?”
“……”
这回换皇帝他恼了。
“这么说来,朕要是因为她与你相似而宠幸她,你也并不介怀。”
恼归恼,谢彻还不想起身拂袖而去,只是嗓音有了细微的变化。原本温和朗润的青年音冷了下来,仿佛掺了把冷冰冰的砂砾,硌得耳膜生疼。他说这话时没什么表情,甚至没在看姜娴,他低头沏了壶茶,活像一只闹脾气了拿屁.股对着人的大猫,一对猫耳竖直了听她能放什么屁。
两人相处的时间多,姜娴轻易看出他不高兴了,便道:“我不恼,是因为皇上并没有宠幸她,她威胁不到我的地位。还有一点,她学的是刚进宫时的莪,那都老掉牙的事情了,我永远有更新更好的一面,拾人牙慧者不足为惧。”
公平竞争,胜者为王。
纪贵人选择学她,便是永远落后于她。
“哦。”
谢彻转回脸瞧她,被哄好一点了。
但还没有完全哄好。
其实在绝大多数的时候,谢彻表现出来的都是一个合格帝王该有的模样,压得住明黄色的龙袍,自带天家尊贵雍容的气度,也有上位者的不怒自威,足以让慕强的姑娘心动,朝堂上也有无数年轻读书人追随他。可哪怕模样再端庄俊美,姜娴见了,心中只有敬重。
唯独是他闹脾气使性子时,姜娴才会忍不住笑:“你跟陈才人置气,就不给她肉吃,旁人听了要说皇上小气了。”
“朕叫夏德水去做她的膳食,别人只会觉得她沾了你的光。”
提到陈才人,谢彻气不打从一处来。
倒不是真的恼了陈才人,只是女子和伴侣争执,往往既想听对方费心解释,结果对方解释得不尽如人意,怒火便会死灰复燃,难搞得很。
而皇帝就是特别难搞的那一个。
“慢着,你方才是不是说朕小气?”
“我没有。”
“朕听着是那个意思。”
“皇上听错了。”
“所以你觉得朕错了,”谢彻一顿,皱眉:“陈才人说话你就没说她说错。”
自从生了昭儿后,姜娴对哄人的耐心又上升了一个等级,她哄了谢彻好一会儿,才把他哄得展颜,不再陈才人长陈才人短的,也不知道隔壁那小孩儿哪儿招的他!
竟争起她的宠来。
而纪贵人得知自己前脚刚走,皇上后脚就到了碧华宫,不由捶胸顿足——早知道能见到皇上,便是厚着一张脸皮,也要赖在碧华宫不走了!
因着这点,她去拜访姜娴去得更勤。
第一百八十四章
顾昭仪和纪贵人非亲非故,她却日日过去请安拜访,此举在后宫中广为人知,倒也没人笑话她。攀附高位娘娘也是一种生存手段,只是碧华宫并不算热灶。
原因其一,以顾昭仪的外貌,也不需要提拔年轻妃子上来固宠。
其二,便是她性子清冷,不爱和新入宫的姐妹说话,无从攀起。
这届选秀后,章贤妃、陆容华和郭小仪都各自结交了合眼缘的新人,当作盟友。
“此是阳谋,如今娘娘圣眷在身,她日日来请安,总有碰见皇上的机会。她态度恭敬,谁也挑不出错处来,娘娘要是按捺不住发作了她,她怕是觉得发作得越狠越好,皇上顾念着纪家,便要在圣宠上补偿她,让她有表现的机会。”
枕秋一通分析,姜娴淡笑听着:“是这个理。”
顶流被后辈蹭热度,回应不是,不回应也不是。
“那枕秋觉得,我是该一直晾着她,还是见她一见?”
“依奴婢看,让她在碧华宫大门前站上一会儿已经是给她脸面了,哪有她日日来求见,娘娘就得见她的道理?”枕秋对纪贵人的举动很是讨厌。
姜娴深以为然,一直闭门不见。
……
纪贵人没等到皇上,却等到了出门溜弯的两位皇子。
昭儿早听说过有位宫妃天天在碧华宫请安,不禁好奇:“纪贵人与我母妃素不相识,为何就这么想见到她?”
“我的父亲和娘娘的父亲略有交情,父亲时时向我提起娘娘的事,在入宫前,我就对娘娘心神向往,早存了结交之意。”
在纪贵人的叙述中,姜恪得背首锅。
姜恪除了研究学问,在同僚面前就是炫女狂魔,相貌品性俱佳,纪贵人虽和顾昭仪素未谋面,却对她仰慕已久。
纪贵人的语气很真诚,二皇子谢晟却皱了皱眉。
“我懂了,所以你想和我母妃交好?”昭儿说得直白。
纪贵人点头承认:“我位分低微,昭仪娘娘不愿见也是理所应当的,我只要能每日来碧华宫请个安,待一会儿便心满意足。”
“母妃不喜欢别人对她请安,你搞错法子啦。”
“那我该如何是好?”
纪贵人虚心求教。
这时,谢晟板起小脸冷哼一声:“纪贵人是父皇的妃子,该想着如何把父皇伺候好,怎么盯着昭仪娘娘不放?”他抓住大皇子的手臂:“大哥我们走。”
谢晟使了点力气,昭儿没反应过来就被拽着走远了。
走远后,昭儿说:“我还没来得及跟纪贵人说完话呢。”
“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她是来分昭仪娘娘宠的。”
郭小仪给谢晟灌输了一堆宫斗知识,使他对后宫的女人格外提防。日积月累的相处下,姜娴收获了二皇子的信任,被他划分在“自己人”的领域里,自然对纪贵人没有好脸色。
昭儿:“分宠是什么?”
“分宠就是分走父皇对昭仪娘娘的宠爱,”谢晟举出实例:“现在一个月里有大半的日子父皇是宿在碧华宫的,可如果纪贵人得宠,说不定父皇宿在碧华宫的日子就只剩下四五日了。”
昭儿想想却觉得不错:
“父皇不在的时候,母妃都会抱着我睡。”
看着心大可撑船的皇兄,谢晟不禁更加忧虑。
……
随着皇后的月份渐大,太后传下懿旨,停了各宫的请安,免得惊到胎神。
建章宫更是小心再小心。
没有皇后召见,姜娴也不能进去。
快将入冬,天气都有些冷了,早上能不必去请安
,这是后宫妃嫔都乐见的。唯一不乐见的,则是皇上挂心嫡妻,日日到建章宫去报道,翻牌子的次数就更少了。
逐渐有些流言生出,说皇后娘娘这一胎,把大皇子跟二皇子都比了下去。本就为皇后这一胎的事担忧得憔悴的谢彻得知后不由震怒,准备重罚传出流言之处。
皇帝要严查的事,转眼间水落石出。
结果却更让谢彻痛心。
流言的出处,正是二皇子的住处钟粹宫,郭小仪自打失宠后,全身心的依靠就是二皇子,她在宫中过得最威风八面,最风风光光的,也是怀着龙胎那段时间。不料皇后有喜,待遇却将她的二皇子比了下去。
她无意挑衅后位威仪,只是在自家宫殿里抱着二皇子念叨,想让他有点危机感。不料被宫人听了去,信以为真。
谢彻不愿这事扰了皇后养胎的清静,直接命慎刑司将乱传流言的宫人抓起来,贬的贬,罚的罚,有要处死的,则等到明年开春,这都是顾念给皇后腹中孩儿积德。
这事儿传到昭阳宫耳中,得到容贵妃“心软”二字的评价。
马婉仪:“娘娘说的是谁心软?”
“皇上的雷霆手段,不过是不想事儿传到两宫耳中,”容贵妃手指朝天指了指,说的是长乐宫和建章宫:“郭氏屡次作妖,这回再牵扯到孩子,不会再容忍她。起码二皇子就不会让她养了。皇上不忍看到母子分离,才捏着鼻子替她善后,连位分也没降。”
皇上的这点也最令容贵妃倾慕。
人终其一生都在追寻自己所没有的特质,她对不喜欢的人心狠手辣,皇上则不然,哪怕再厌弃一个宫妃,也给她留三分情面,会不忍其母子分开的痛。
马婉仪道了句可惜:“二皇子瘦了点,模样却好,臣妾也很喜欢呢。”
要真是竞争上岗,她也想要养个健康的皇子。
就是年岁大了些,怕是养不熟。
“你什么眼神?”容贵妃嗤笑:“远不及昭儿可爱。”
干妈偏心眼偏得没边了。
“也难怪皇上急上火,皇后这一胎养的,实在凶险。”
容贵妃轻叹了声,竟难得地没有嘲讽皇后。
她和楚思芸自娘胎起就不曾和睦过,楚氏永远是“别人家的小孩”,懂事知礼晓规矩,唯有在容色上不如她。容贵妃在嘴上欠修养,再好的皇后也被她挑出一身的刺来。
唯有上回去建章宫见到腹大便便的皇后,她才噤了声。
之前姜娴在孕中也不避着人,容贵妃不觉怀孕可怕,到了皇后这才发现有多惊怖。补品流水般送进建章宫,皇后应该也没少吃,偏偏营养仿佛都被腹中孩儿夺走,肚子挺得高高的,四肢却纤瘦依旧,连行动都困难。
皇后孕相不稳,太后带头闭关祈福。
哪怕没明令下来,后宫妃嫔也默契地停下一切娱乐,闭门不出。之前去碧华宫去得很勤的纪贵人,这回又换了花样,她为皇后抄血经茹素祈福,一边放血一边吃素,虔诚得晕了过去,这事传到太后耳中,竟得了一句夸奖,也得了皇上赐下的补气血药材。
陈才人听罢匪夷所思:“纪贵人对自己真狠。”
“对自己不狠,别人就会对她狠。”
姜娴点评。
其他人见不到皇后,她却是经常能见到的。
后宫不可一日无主,皇后放产假卸下来的工作量,全到她头上了。她没喊一句苦,毕竟皇后并非有意,同为女子,她愿意对她多照顾两分,但她还没拿这事儿卖惨呢,怎么有人先来邀功了?
学她不要紧,占她的加班费就忍不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卖惨?
在某社交平台上曾有一个热门问题——“体制内割肾救母,导致以后工作不能胜任,会被辞退吗?”,里面的答主回答都予以否认,题主不仅不会被辞退,反之,会被当成道德模范,成为全单位的好同志吉祥物,是宣传口最爱的宣传材料。
为皇后茹素祈福,把自己折腾得晕倒,心意是到位了,也难得太后高看她一眼。
在同一层级的竞争者来看,这是过于谄媚的绿茶手段,在上位者看来,既派太医去看过,并非假惺惺的装晕,是真的晕了过去,需要好生休养,那这份敬意和用心就足以得到她的认可。
别说,真不是人人舍得用这招。
这事儿传出来,陆容华跟郭小仪的白眼都翻到后脑勺去了。
郭小仪还好点,她刚被皇帝的雷霆手段震慑过,纪贵人进宫后又讨好过她,陆容华却不屑极了:“搞这种作派给谁看呢?她就差等在皇上下朝的必经之路上,求他宠幸自己了。”
把自己饿到晕倒,还要太医查不出痕迹来,可见对自己极狠心。陆容华在后宫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下不了这个狠手,只能在背地里骂她玩手段:“顾昭仪也是,竟就放任她不管!”
陆容华说话难得灵了一回。
当天下午,皇后就将太后寿辰的相关安排送到了长乐宫,面对着整理得妥当细致的活页本子,太后也微微动容,嘉奖了皇后的孝心,而皇后派去的福锦姑娘却道:“奴婢代娘娘谢过太后,娘娘这胎怀相沉重,近日的觉特别多,诸事只能交由顾昭仪代办,唯独是太后寿辰之事不敢假他人之手。”
皇后每日要经手的事儿何其多,太后门儿清。
太后微微蹙眉:“皇后信任顾昭仪,哀家本不应多说什么,只是顾昭仪年轻,哀家担心她失了分寸。传她过来吧。”
姜娴应召过去的时候,给自己开了個小可怜光环。
没全开,只开了一点点,面色略显苍白,但不见病态。
对于诞下大皇子的顾昭仪,太后心里是有几分好感的,她时常召昭儿到长乐宫解颐,能看出昭儿被养得极好。再说了,还有出宫礼佛时的救命之恩在,两人来往虽不多,却是被太后记在心上的人。她朝近身伺候的玉兰嬷嬷道:“哀家此番传她来,并不是要为难她,只是看她差事办得如何。”
“娘娘向来公允,如果顾昭仪的差事办得好,那此行该是来领赏的。”
“是这个理儿。”
太后不过是怕顾昭仪办岔了宫务,或者仗着皇后孕晚期不顶事了胡来,才传她过来检查一二。等到人真的到了长乐宫,姜娴的模样却吓了她一跳。
只见来人的面色苍白羸弱。
见状,太后顾不得再端姿态,忙叫玉兰将姜娴扶起来。
“你身边的宫女是怎么伺候的?主子的脸色差成这样,可有叫太医来看过?”太后锐利的目光落到姜娴身后的两个宫女上,二人一直跪着。姜娴忙道:“不过是有些劳神,就不必麻烦太医了,何况臣妾有一技自诊绝活。”
听她这么说,太后不禁好奇她如何自诊。
太后可没听说过顾昭仪还通医术的,哪怕是她侍疾有功,赏的也是她善于管理宫人,又细心妥贴入微。
“让膳房送一桌好菜来,荤素皆宜,如果有胃口吃得下去,那便不碍事。”
太后一愣,这跟医术没关系啊!
再转念一想,竟真是这个理:“人要是连膳也用不进去,那就真要不好了,但你的脸色苍白,还是要多多进补才是。”言罢,太后让玉兰开私库,赏了些上好的药材过去:“用不上也得备着,宫里不能再有人病倒了。”
原本太后是想敲打敲打顾昭仪的。
这一看不行啊,万一顾昭仪也倒了,这宫务临时能抓谁来上?她自己干么?太后并不恋栈权力,她更想诊着能走动,多享受人生,不然也不会早早把宫权全交给儿媳了。
姜娴谢恩,把话题说回正事上。
原来外面还有两个太监抬了一箱子的宫务来,供太后检阅。
这叫什么?
这叫物理版本的开会PPT。
现代是幻灯片,古代的竹简也是一片片的,殊途同归。
“寿辰的事儿太后娘娘想必已经听皇后说过了,臣妾就不再赘述。”箱子里其中一大部份是往年的旧例和账目,全都贴了便签,方便供人对比翻阅。
说来这就是后宫版第的工作总结和述职报告。
姜娴是做熟了的,只是言辞没皇后和章贤妃这种从小浸润出来的世家贵女圆滑周到,听着不够词藻华丽,换旁人来可能觉得她顾昭仪有失恭敬,太后却觉得她质朴纯良。
太后听得连连点头。
是了,以顾昭仪的出身,哪懂得这么多弯弯绕绕?
她不过是既有能力,又愿意为皇后办事。
“一些从老祖宗手里就定下的规矩,臣妾不敢轻忽大意,如命妇进宫的安排,怕是都得皇后娘娘拿主意,”姜娴轻声细语的陈述自己在办事上遇到的难处:“这些事儿办来倒是不难,难的是找到臣妾头上的人来太多了。”
太后觉得顾昭仪言辞质朴,没心眼。
可是大白话一样能够夹带私货。
“不必拿这事去打扰皇后,顾昭仪你秉公办理便是,”听完姜娴报上来的人名儿后,太后凝神,淡声道:“罢了,事事要端平也难为了你,哀家给你便宜行事之权。”
命妇座位如何安排,能不能进宫见闺女一面……
太后一句话,便把这些权力都给姜娴了。
哪怕只是短时间内的,也把她在诸位命妇眼中的地位拔高不少。
“臣妾谢太后娘娘体恤。”
姜娴立刻刷了个感激零涕的表情来谢恩,由她苍白娇弱的脸色做来,更加像是发自内心,真挚自然。
卖惨有许多种。
以她现在的圣宠地位,已经不必再跟一个初入宫的贵人去比拼皇帝的心疼和怜惜。
同样是皇后孕晚期一事,姜娴想从太后手上得到的,不过这份便宜行事之权。
她上报给太后,有意干涉寿辰座位安排的姓氏里,就包括纪氏。
第一百八十六章
顾昭仪去长乐宫的这一趟,待了许久。
毕竟物理版本的幻灯片,汇报起来的确不如现代PPT方便,还颇费胳膊。在歇息的间隙,姜娴想,这要是每日来一回,那她上臂的肌肉怕是要控制不住地发达起来了。
太后纵怜惜她,也没在宫务上放水。
若是顾昭仪露出破绽来,或是办得不够周全,太后兴许不会怪她,但心里是会失望的。
放眼后宫众多世家贵女,顾昭仪是出身最低的那一批,又由后娘养大,能得多少管家的本事?后宫的账目繁多,旧例又重,处处错不得,连她亲手挑选出来的皇后人选,也因为繁重的宫务积劳成疾,时时头痛,久未怀上。
帝后二人都爱重用顾昭仪,但太后对她是心存疑虑的。
可真金不怕红炉火。
“这回哀家苛刻地考校她,倒真显出她的能耐来。”太后留了姜娴用膳以示恩宠,只先由玉兰嬷嬷搀扶着自己回内间去更换衣服,补了补口脂:“难得的是,竟也全然没有私心。”
若是个能干精明却恋权心黑,故意遮瞒做假账从中获利的,太后有大把方法能拿捏她,叫她把吃进去的利益都吐出来。偏偏顾昭仪做的汇报敞亮极了,和太后眼线私下观察的竟分毫不差,人是实心眼办事儿的,搁前朝也是个忠臣角儿,这才让太后觉得亏心,对不住这好孩子。
“太后娘娘目光如炬,顾昭仪怎敢在娘娘面前耍心眼?”玉兰嬷嬷笑道。
“敢在哀家面前耍心眼的年轻姑娘可多了。”
太后淡笑,脑海中浮现纪贵人的名字。
至于纪贵人的脸孔……
怨不得太后冷漠无情,新入宫的妃嫔还没有够格来向她请安的,她连纪贵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每回看见她,哀家就想起她义无反顾地挡在哀家面前的模样。”
太后悠悠叹气。
“奴婢本还想说,若是太后娘娘喜欢,不妨多传顾昭仪来,这么一说却是不好了。”
“为何?”
“那回遇刺后,娘娘好几個晚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见一回顾昭仪便想起来一回这事儿,那就是她的不对。”玉兰嬷嬷故意把话说得很刻薄。果然,太后立刻反驳:“这原不是顾昭仪的错!哀家虽然想起来遇刺的事,看见她的脸孔却安心得很。”
话说到这里,太后便有了成算。
再出去和姜娴用膳,太后便给了她一个恩典——
让她亲手为自己布菜。
没错,让宫妃伺候自己,即为施恩。
换作其他宫妃,还没有到太后跟前来尽孝的脸面呢,尊荣如贵妃,在太后眼中也就是个不太合自己心意的妾,不像顾昭仪,算是自己看中的好孩子。对此,姜娴并没有露出受宠若惊的样子来,淡定自若地为太后布菜,透过观察她的微表情来确定该夹哪些菜。
给太后布菜比以前和甲方应酬轻松,起码不用一杯又一杯地往肚里灌酒。
这一顿饭下来,太后对顾昭仪是更加满意了。
而最近敢在太后面前刷存在感的人真不多,对一个加了分,对另一个就扣分了。今日她召见顾昭仪,纯属心血来潮的随机事件,顾昭仪为了办好皇后交代的事儿,劳累得脸色发白,仍强撑着“能吃得下”就是身体没事……有事没事,气色好坏,太后有眼睛,看得出来。
姜娴离开长乐宫时,走的是接近花园那条西侧门,从这边走,回去碧华宫最近,结果才穿过第二道慈安门,就碰见一张老面孔。
“哎哟,原来娘娘走这边来了,”
梁遇寅伸长了脖子候着,见到姜娴后双眼一亮:“皇上在那边等着娘娘呢。”
听见皇上来找她了,姜娴颔首:“劳烦公公带路。”
“娘娘这么说真是折煞奴才了!”
梁遇寅笑眯眯地将事情来龙去脉道来。
原来皇上得知太后传了姜娴过去,还带了两个粗使太监抬东西后,怕在长乐宫出了什么事,放不下心来,只是恰逢外邦使节进宫,他必须把人应付了才能空下来,使节前脚刚走,他后脚就直奔长乐宫。
皇上也怕贸然进去,倒让母后对娴儿心生不喜。
进退两难,只好守在外面,万一有啥大动静,也有他及时护着。
长乐宫有多条走道,皇帝便让梁遇寅守在另一边,截到人了领过去见他。
姜娴失笑:“皇上太爱操心了点。”
“娘娘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梁遇寅一边陪笑脸,一边觉得昭仪娘娘说得可真对。
先不说顾昭仪何等周全机灵的人物,更别说她可是救过太后的命,只要不指着太后的鼻子骂她老妖婆,太后再不高兴,也不会对她上大刑。
但就连他这个没了根的人也晓得“关心则乱”的道理。
因为是放在心尖上的人儿,风大了些都牵动心绪,才觉得她柔弱可欺,人人会误解她,欺辱她,一不留神,她便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委屈。
穿过一道山墙,远远瞧见那道明黄色的身影,梁遇寅便识趣地功成身退了。
谢彻唤她一声,她笑意盈盈地应了,蝴蝶似的落到他的怀中。
长乐宫附近显然不是谈情的好地方,两人边走边说,谢彻上下打量她一遍,确定她是全须全尾地从母后宫里出来的,才问她在里边儿发生了什么,脸色怎么这般差:“可是母后责罚于你了?”
姜娴忙道没有,将长乐宫里发生的事尽数告知。
“既然劳累,就少操心些。”
谢彻心中翻开宫妃名单,想从中找出个能干的来,别总累着他的娴儿。
想想看,章贤妃就很不错。
办事能力是有的,人也安分,就是不太积极。
“差事是皇后娘娘给臣妾的体面,皇上作主夺了去,在旁人眼中,岂不是真应了臣妾失宠的流言?”
“宫里什么时候传起你失宠的流言了?”
谢彻皱眉。
梁遇寅也心想没有啊。
却见昭仪娘娘没骨头似的靠在皇帝怀里,一改在长乐宫内的坚强作派,委委屈屈地诉起苦来:“臣妾办了许多事,却不得嘉赏,怕是在旁人眼中,还不如那晕倒的呢。”
对男人,该撒娇示弱还是不能少。
然而狗男人却面露疑惑:“谁晕倒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饶是姜娴,也不禁一噎。
转念一想,纪贵人等于是刚进公司不久的新人,即使她父辈是高层管理,日理万机的大老板也不可能将她有个头疼脑热的事情都记在心中。放眼后宫中,能用身体不适把皇帝请过去的,除了皇后,就只有容贵妃和她了。
其余人等,只能得到一句“朕不是太医”的呵斥。
“昭儿晕倒了?”
见她不说话,谢彻只能自行猜测。
又见旁边的梁遇寅一脸欲言又止,谢彻便瞥他一眼,叫他有话直说。梁遇寅便将纪贵人为皇后茹素祈福,把自己折腾得晕了过去的事情道出:“太后娘娘夸奖了纪贵人孝心可嘉,送了一些补血的药材过去。”
梁遇寅没敢说,其实皇上也送了的。
他没说,谢彻自己想起来了。
近年他给后宫妃嫔送赏,一般只在过年过节,或者对方生辰的时候送上一份心意,更多是皇后或者太后要嘉赏某位妃嫔,他再添一分,以示恩宠。太后送药材,那他跟着送点,这种一句话的事儿,谢彻压根就没记着。
“她要为皇后祈福,那便随她去吧,原也碍不着娴儿,难不成有人要你跟着吃素?”
“倒也没有,就是怕皇上觉得臣妾不如她。”
谢彻对她的吃醋举动非常受用,抬手拧拧她的脸颊,笑意直达眼底:“胡说八道,你是朕正儿八经的昭仪娘娘,岂是她可相比的?记着朕给你的封号,你对朕来说,便是天上的月宫仙娥,旁的女子,都是萤火之光。”
呵。
朕就说嘛,娴儿心里是有朕的。
姜娴从他的只言片语里,就听出皇上根本不吃祈福这一套。
皇上如果生在现代,怕是一位无神论者,君权天授是给百姓看的,皇上心里门儿清,封建迷信中只取对自己有用的。他觉得祈福对皇后根本无用,后宫妃嫔闲着没事也爱礼佛,想祈就祈了,如果娴儿为此消瘦受罪,他就要阻止了。
他并非对皇后无情,相反,这阵子他对楚家极为宽和容忍,要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太医日夜为皇后研发缓解孕期反应之法,这些都是皇上觉得对孕妇有实际作用的——改善心情,提高医术。
总之,不包括祈福。
“皇上惯会捡些好听的话来哄臣妾。”
“大胆,朕金口玉言,到你这成捡来的了。”
姜娴不仅没被一句大胆吓住,反而作起来:“再正儿八经也只是个昭仪娘娘,比不得贤妃姐姐,也比不了贵妃姐姐。”
她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已经过了得些小恩小惠就感恩戴德装可怜的阶段,她之于皇上有宠有功也有子,大可恃宠而骄,给他制造点波澜,省得日子过着太平淡没劲。
梁遇寅觉得这谁听了都会觉得她心大。
昭仪的位分前面,无论如何不让搭一句只是。
谢彻:“等皇后平安生产完,妃位给你留着,不必着急。”
梁遇寅心中了然。
再大的心,都是皇上养出来的。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梁遇寅觉得皇上这承诺很可以了。
然而,没有落到实处的升职,一律当作画饼处理。
姜娴侧了侧身不去看他,竟是不受用的样子:
“皇上这话说的,臣妾着急也没用。”
那语气,气恼又委屈。
谢彻低头去看她,看到美人儿眼尾嫣红,心都软了,想想她多辛苦,为了给皇后和他分忧,一直累着自己,平日又不忘照拂两位皇子,光酬以妃位都是委屈了她。于是他立刻吩咐下去,先把顾昭仪的份例待遇提上来,等同妃位,不日再晋。
姜娴一想,升职之前先加薪也行。
她见好就收,换了张笑脸儿给皇上。
皇上在碧华宫陪了她一会,便回去乾坤宫处理白天的政务了,枕秋替自家娘娘沏了一壶宁神的热茶。姜娴见自家大宫女一副有话想说的模样,便道:“想问什么便问吧,我们多年主仆,还能因你失言治你的罪不成?”
误会和猜疑才是感情生变的主要原因。
被主子道破心事,枕秋一脸赧然:“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哪有奴婢过问主子的道理呢!只是看娘娘把想晋妃位之事提在嘴边,皇上一再许诺后娘娘态度大变,奴婢怕如此前倨后恭之态,惹皇上不喜。”
说罢,她跪了下来请罪。
姜娴将她扶起:“你待我的心如何,我能不懂吗?”
这时代的人受皇权思想影响,很难跳出原有的敬畏框架来思考人性,枕秋是经过时间考验的忠仆,姜娴明白她急自己所急,便解释道:“我在膳房花银子,想换的恭敬的态度和美食,皇上亦是如此。圣上日理万机,我在他面前拿腔作态,让他去猜,反倒不美。我让皇上知道做什么能使我展颜,他想要我的笑脸,就得待我实实在在的好。”
“要的就是差别待遇,你对恩人和路人都一個态度,谁还要施恩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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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太医院算出来的预产期,皇后却迟迟没有发动,整个后宫都笼罩在乌云之下,不敢高声欢笑。姜娴每回去建章宫,皇后都不下床了,她就在榻边向她报备。
说着,姜娴仿佛没头没脑地提起一句:
“上回长乐宫的事,谢娘娘成全。”
皇后娘娘派人去长乐宫递的话,才让太后想起她的功劳来。
“都是你应得的,你我之间说这个就生分了,”许是身子不适,皇后比以往更容易伤怀,这时榻上垂着一道帘——上位者都讲究不愿被人看到自己脆弱的病态,姜娴只能看到她苍白纤瘦的手,手背上青筋凸出:“今日的账本……可都看完了?”
姜娴道是:“娘娘可是要休息了?”
“今儿本宫精神不错,想说些闲话。”
“皇上每日都要来,我在建章宫久待,怕碍了皇上的事。”
闻言,皇后竟笑了起来,反问:“难道皇上跟你回去碧华宫,本宫就会垂泪到天明?如果本宫只有这点肚量,太后就不会相中本宫了。皇上之于本宫,虽有夫妻情分,却不至于生妒。还是说,你不愿意陪陪本宫?”
无爱便不生妒。
两个人间清醒打工人隔帘而笑。
“娘娘这话说的,别说是陪娘娘说会子话,便是娘娘生产的时候要我作陪,我也舍命陪美人。”
姜娴这话虽是调侃,却有三分真心。
皇后待她,一直没话说的。
哪怕是利益的置换,有人能够不带着坑她的歹意,和她做敞亮的交易,光这点已很难能可贵。古代女子生娩如闯鬼门关,万一皇后出事,有她若在旁,她能跟系统兑换救急的药物。
“说胡话,进血房多冲撞,有事你也帮不上忙,再说了,本宫这胎怀相不好,要是有个万一……”
皇后话没说完,福锦就着急:“娘娘!”
古人说话多忌讳,怕被胎神听了去,更触霉头。
皇后却不介意,继续说:“纵与你无关,可在旁人眼中,就是你的罪责,太后也难免迁怒于你。如果本宫过不了这一坎,是本宫没福气,何必让你沾一身洗不净的污泥!你以后莫要说这种傻话了。”
皇后不知姜娴有的底牌,只当她待自己用心至诚。
结果姜娴听完更感动了。
上司好有担当,她很难不爱。
“有全天下的人为娘娘祈福,娘娘福气多得有盈余,这胎定会平安无事。”
语毕,姜娴忍不住做了个僭越的举动。
她伸手去握住了皇后娘娘露在帘外的那只纤弱的手:“有我坐镇,如果旁人生了歹心,也必被我当场拿下。”
姜娴性子冷,鲜与人有肢体接触。
可这一刻,她却觉得只有握住她的手,才能给她一点信心,一点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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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却不知道,姜娴是真想进产房陪她。
这事儿两人说了都不算,姜娴转头就去找了皇上,求他同意。谢彻先是想同意,接着又摇头:“可是皇后的意思?”
皇后生产,皇帝是必然在正殿坐镇的。
但产房里发生的事,他也无从得知,如果有个信得过,必要时刻又能拿主意的人在,必然有利于皇后。可随即,谢彻想到的是姜娴进去产房后,会成为皇后安危的第一责任人,便不想她趟这浑水。
“果然帝后同心,皇上所想的,和娘娘想的一样。”
姜娴笑道。
谢彻反应过来,知这必是娴儿自己的主意。
“既然如此,朕就更不能让你涉险了。”
“皇上难道不觉得臣妾有福气得很?上回担此重责,还是侍疾的时候,臣妾是有福之人,这回要去保佑皇后娘娘了。”
谢彻心里暗骂一句坏女人。
一旦姜娴有求于他,便是一声又一声的“臣妾”,笑得像一碗甜酒,甜得漾人,又醉到了他的心坎里,硬不起心肠来拒绝她的要求:“有福气也不是这么使的,倒让朕在外面担心两个人!”
“皇上~”
“此事没有回旋的余地。”
谢彻态度很坚决。
对于皇后的“病情”,他心里也惶恐得很,帝后是少年夫妻,燕赤王朝有一项规矩,皇帝登基后如未娶妻,宝玺就得放在宫殿里封存着,等皇后入住建章宫,他才能随意取用玉玺。谢彻倒是在登基前就已成家,只中途耽搁了两天,皇后才入住建章宫。
帝后一体,无关情爱。
更多是利益和责任,是命运共同体。
“如果皇后有个万一……”
谢彻闭了闭眼,按住她的手:“朕不能承受没了她,又要看到你承受流言蜚语和母后的震怒。”
结果天还没亮,皇帝的担忧就成真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难产
建章宫那边前脚刚发动,就有脚程快的太监来通报。皇后生产,不仅是全后宫的事,更是前朝的大事,今夜注定无人好眠。谢彻起身更衣,来不及好好梳洗一番,便携姜娴赶至建章宫。
章贤妃和容贵妃住得近些,早早候着了。
一见到皇上,她们便跪下来恭迎圣驾。
“都起来吧,”谢彻无心拘那虚礼,摆手让众人都起来落座,他在上首坐下。他心烦意乱得想站起来来回踱步,只他一起来,满屋子的人都得站着,一个个的杵在那里,更叫他心烦,索性坐下来沏了杯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皇后可还平安?怎么里面儿一点动静没有?”
容贵妃回话:“娘娘才刚发动,怕是还要好几個时辰,方才娘娘吩咐,若是皇上来了,求皇上回去歇着,免得误了早朝。”
“朕和皇后说两句话。”
谢彻起身,走到门外,唤了声:“皇后若是安好,便回答朕一声,若不想使力气,便让身边的人代为回话。”
“回皇上的话,臣妾无事,只是自知还有一段时辰,不想皇上白等。”
皇后回话的声音非常近,可见还有力气走到门后。
“朕自有分寸,快扶皇后回去躺着。”
谢彻道,转身让梁遇寅带话去长乐宫,让不必惊扰了太后。他自己年轻力壮,熬一晚上不误事,倒不想让母亲跟着受累。他重新坐回去后,重重叹了口气,握住姜娴的手:“上回朕如此慌乱,还是你生昭儿的时候,”他一顿:“皇后体弱,更教朕忧心。”
他拍拍她的手背,不想她误会他厚此薄彼。
姜娴有武功底子,平时勤加锻炼,体质比前朝寻常文官好上数倍,更何况是深宫妇人?相反,皇后积病已久,自然更令人担心,姜娴不会因此和皇后较劲。
“臣妾只是在想,生育之事如此凶险,若由身子强壮的丈夫代劳该有多好。”
谢彻:“……”
谢彻:“想得很好,下次不许想了。”
建章宫陆续有妃嫔来到,只是位分低微的,连入正殿的资格也没有,只能在外面站岗。她们知道皇后生产,圣驾必至,于是都在不违制的前提下,打扮得精致漂亮,为求搏君驻目。
可惜,她们注定要失望了。
谢彻让穿得花枝招展的妃嫔都去外边候着,惹她心烦。
此举正中容贵妃下怀,就连陆容华也被赶了出去,马婉仪因为不想扎贵妃的眼,穿着得特别朴素,倒赶巧得了皇上一句“端庄”的评价。
有皇帝坐镇于此,正殿安静得落针可闻。
按规矩,原是不许皇帝为了妃嫔生产而熬夜误朝的,但皇后是国母,生的嫡子嫡女也有着不一样的政治意味,皇帝在这儿守着算正经事。
容贵妃发作完那一帮妃嫔后,重新坐回来,对姜娴说:“让她们来守着皇后,本宫看她们怕是想连皇上都勾走,没个正形的东西!”
姜娴注意到,容贵妃今日的妆比平常淡,显然是出门太匆忙,只来得及描了眉和口脂,但她底子好,这会更显清艳动人。
“姐姐息怒,有姐姐坐镇,谅她们不敢胡来。”
姜娴安抚两句。
一旁的章贤妃沉默不语地坐着,手一直轻抚手炉--她一急就想撸猫来平静思绪,今儿不能带着猫来建章宫,无猫可撸,只能拿手炉将就一下。
这一夜,漫长又煎熬。
产房内断断续续的传来声音,都没一句好消息。
在姜娴起身去恭房解决一下生理问题时,刚经过长廊,就听见皇上愤怒的喝斥,和杯子摔在地上的声音:“皇后生产不顺,你们理当竭力救治,怎可就问朕保大还是保小,岂有此理。”
杯子破碎,热茶溅了太医一身,他低垂头颅:“回禀皇上,皇后娘娘的胎位虽正,胎儿却颇大,前面拖了太久,羊水怕是不够,如若不下狠手,两者皆恐有大险。”
恐有大险,便是大的跟小的都保不住。
门外的姜娴心中一咯当,她匆匆走进去时,便见到了震怒的谢彻。
主殿的烛光点得很足,却因为她推门而入时刮起的夜风吹灭了两盏,帝王的眉眼隐入阴影里,轮廓神情被光暗拉得更锋锐。他仿佛被隐晦不清的痛苦卷入其中,投映在墙上的剪影高大又孤独。
太医泥首下去,却仍在道尽出产房内的险情:“微臣已用尽办法,产房内女医施过针,也擦了清凉膏,让娘娘保持神智清明,只难以使上力气,再拖下去,娘娘只会力竭……”
登基多年,谢彻做过无数决定,天下人的性命和富贵经他一张又一张的奏折批阅下去,唯有这一次,让他犹豫、惶恐又不愿相信。这时,他居然觉得姜娴荒唐的孩子话要是成真就好了,换他在产房里,肯定不会因为力气不够而难产。
“皇上息怒,臣妾略懂医术,请容臣妾进去看看娘娘的情况。”
姜娴抓住他龙袍的衣袖,劝道。
换作旁人这对谢彻就是火上添油,里面够乱了还放个妃嫔进去添乱?可这话是姜娴说的,他只能敛了敛身上的火气,道:“里面有女医,你进去也帮不上忙。血房重地,你怎好进去。”
连容贵妃面上也是不赞同。
姜娴抬头:“自臣妾入宫以来,皇后待臣妾如何,后宫诸位有目共睹,产房之地皇上是无论如何不能进去的,那臣妾只愿伴在娘娘身侧。”
说句非常不好听的,万一皇后难产死在血房里,皇帝也不能进去。
谢彻定定地看住她,心中震动。
越亲密的接触,越能察觉一个人的本质,姜娴给他的感觉,便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仿佛二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哪怕为他生儿育女,两人也隔着一道隔阂。他不介意用捂月捂热她,却在这一刻,发现她有如此重情重义的一面。
只是,为的人不是他。
宠妃没吃皇后的醋,他倒是有些羡慕皇后了。
“朕不准,”
谢彻一口回绝,接着命令:“你们都先出去。”
眨眼间,正殿只剩下寥寥数人。
容贵妃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争论,最后一个走出去的--作为世家女的敏锐嗅觉告诉她,皇上很可能已经做了决定,这个决定得尽可能地让更少的人知道,而不让她在现场,亦是一种保护。
待清空现场后,谢彻才握住姜娴的手道:“你进去,告诉大夫,朕要皇后和孩子母子平安,但若到要紧关头,朕只要皇后平安无事。”
在古代人眼中,母体只是一个容器。
保大而不保小,此等大不韪之事,传出去对皇后贤名有碍,为谢彻不能容也。
现场听到这话的宫人都巴不得自己是聋子。
只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们只能祈祷皇后有惊无险,能平安产子。
“臣妾明白。”
姜娴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转身走入产房。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中宫挚友
产房内。
皇后咬着一块参片,细细密密的汗珠布满她的额头,身上再无珠翠,脸色惨白。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到了分娩之时,与乡间农妇的差别,仅仅是周围多了些人。
姜娴想起在上辈子,有一位女同事孕期遭到家暴,被送入医院抢救,无人支付高昂的医疗费用,是女老板给她预支了薪水,又有女上司发起朋友圈众筹,当时的朋友圈文案便引用自亦舒的一句话‘但凡女子,同一命运’。
所以看见同性受难,她才会如此坐立不安。
“昭仪娘娘。”
接生嬷嬷和女医见她来到,如同见到救世主。
她们当然知道姜娴不会接生,但她进来,代表的是皇帝的旨意。而这时候的她们,太需要一个说一不二的主心骨了!
皇后掀了掀眼皮,费力地想望向她,眼睛却早被眼泪汗水模糊了视线。
“娘娘的情况如何了?”
姜娴再次向接生嬷嬷确认,情况比她想象中更坏——羊水大幅减少,胎儿还未露头,产妇呈力竭之势。接生嬷嬷谨小慎微地说:“如果用猛药催产,皇后娘娘的凤体怕是经受不住,可若然硬生生熬着,听天由命,怕也难等到好消息,”她又极渴望地问:“昭仪娘娘进来,可带了皇上的圣谕?”
后宫里的人,对坏事都说得特别阴晦。
非万不得已的情况,这种话是断然不会出现在皇后身上的。
所有人都等着皇上做决定。
“顾昭仪,”
这时,床上的皇后吐掉参片,毫无血色的嘴唇颤抖着,望向她:“让她们尽管催产,不必顾念本宫。这也是本宫和皇上说好了的。”
皇后对腹中孩子,还没萌生出多浓烈的母爱。
它就像是繁重的宫务,令人生厌的后宫生活,是她带着楚这个姓氏而来的天职责任,而她人生路上最后的一個主线任务,便是生下嫡子。楚思芸的物欲淡漠,却有很深的责任感。
“换片新的参片给皇后,”
姜娴吩咐后,目光坚定地看向她:“皇上的旨意是,娘娘的安危高于一切。”
闻言,皇后竟挣扎着说:“娴儿……”
“省些力气,娘娘不许再说话了。”
姜娴接了参片,亲自拿来让皇后咬着,接着又道:“娘娘现在的问题是使不上力气,羊水不足,凑巧我学过一点助产之法,只是需要娘娘配合。”
同一时间,姜娴翻起了系统商城。
像安胎药,生子药这些,虽然能从商城中兑换出来,却只能对直系亲属使用,这也是宫斗系统的局限。
系统:【滴,检测到重大宫斗事件。】
系统:【阻止皇后诞下嫡子嫡女,或使后位空缺,将奖励大量宫斗点数。】
姜娴从未像今天一样,觉得这机械合成音如此冰冷。
姜娴:【人工智能可以有点人性吗?我打工这么多年,的确爱干通宵熬夜加班,竞争同一个机会时,拿出三份不同方向的方案来把对手卷下去的事儿,但是半夜偷偷把人家方案删个精光还覆盖存档的事……真没干过,干不来。】
姜娴:【别唠这个了,有啥办法能救救皇后?让她认我作亲娘还来得及吗?】
榻上的皇后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一时之间,要让她承认自己是她闺女怕是有点来不及。
在进产房之前,姜娴已把系统商城的物品都看过一遍,归类出一些可能有用的。而生产过程中发生的问题多如天上繁星,必须到了当天,才知道皇后身上出现的意外是哪一样。如今,她便在这些“可能”里再仔细淘一遍,寻找解决力竭之法。
“你让开些,本宫略懂按摩之法,可使皇后娘娘恢复力气。”
姜娴让接生嬷嬷空出右侧方的位置来,接着购下助兴光环,直接将其打开。
【名称】:助兴光环
【类型】:光环类
【功用】:光环开启后,和宿主发生床事的对象将会感到力气充沛,有使不完的劲
【备注】:适合肌无力帝王
皇后根本没听说过顾昭仪懂按摩推拿,连女医都觉得不靠谱。
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再不靠谱也只能让她死马当活马治。
系统:【宿主还质疑我没有人性,在产房里行房又很有人性了?这无论如何不能过审吧!】
生死关头,同为女子,皇后的上半身就随她按了。
姜娴振振有辞:【房事要有前戏,我俩肌肤相亲,这正是准备行房之兆啊!】
此番震耳发聩的发言,震撼了系统。
更令它怀疑统生的是,商城过审了,它觉得宿主有理有据,令统信服。
皇后再次吐出参片,茫然道:“本宫好像……恢复一点力气了?”
接生嬷嬷闻言大喜,再次吆喝着让娘娘按节奏使劲。
姜娴不敢停下手上的动作,皇后便感到源源不绝的力气往腰腹之间涌动,虽然力气的走势非常怪异,却刚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皇后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相信。
随着顾昭仪平平无奇,甚至有点不合规矩的按摩,她居然真的恢复了力气,生产也顺当起来。
这是皇后头胎,因为没有经验,前面费了太多力气作无用功,本身又体弱,才在产房里现了力竭的疲态。
产房里的众人合力,务求让皇后平安生产。
如果皇后死在产房里,今日这里除了顾昭仪,恐怕都得到黄泉报到。
“娘娘别怕,既然力气已经恢复,很快就能将孩子生下来了,”见皇后转危为安,姜娴也不敢松开手,说笑话安慰她:“娘娘养我千日,这不就用在一时了。”
皇后一边使劲,一边定睛看她。
因为太疼,皇后只能把想说的话咽回去。
皇后想说自己明明已经告知过她,产房凶险,进来就得背锅,其中的利害关系,想必皇上也一再跟她说过。她清楚皇上有多疼惜顾昭仪,此举必是她执意之举,因此这份真心更难能可贵。
“娘娘,已经见到孩子的头了!”
后宫之中,都道容贵妃和顾昭仪情同姐妹。
可皇后更清楚,顾昭仪和她才是最像的。
【恭喜宿主达成高级特殊成就[中宫挚友],宫斗点数+2000,只要宿主不行谋反或伤天和之事,皇后将无条件地相信你,支持你,保护你。】
第一百九十章 淑德贞丽宸尊妃
建章宫的正殿。
产房里不时传来闷哼——
既怕皇后把嗓子喊坏,又怕她浪费体力,于是她几乎全程咬着东西,免得在剧痛之下,把自己嘴唇舌头咬伤。
梁遇寅和七个宫女安安静静地跪在角落当摆设。
原本有八个,有一個太怕死绷不住掉了眼泪,被梁遇寅使眼色拖出去领罚了。
太后派人来过一回,被谢彻劝回去了。
他心情大坏,便顾不上别人,母后如果在场,他得顾忌母后情绪,又怕姜娴进了产房的事被她发现,索性叫她就在长乐宫歇着等皇后的好消息。
期间,有个小个子太监溜进来,低声给他干爹梁遇寅说了两句话,梁寅遇脸色立马变了,心跳如擂鼓,把外边起事儿的人八辈子祖宗骂了个遍。
一道冰冷的视线抵在梁遇寅的脑门上,他只好往而膝行,磕头稳着声线汇报:“纪贵人在外面忧思过度,晕了过去。”
好晕不晕,这时候晕!
不管是作秀还是真晕,梁遇寅都在她脑门上盖了个没用的戳。他偷偷觑着皇帝的神色,龙颜淡淡,看不出喜怒,须臾,谢彻冷声道:“让身子不适的妃嫔都回去休息,将纪贵人抬回倚竹轩。”
仅仅是抬回去的话,看来不算动怒。
梁遇寅应了声,刚起身,就听见皇上又道:“既然纪贵人身子如此羸弱,就撤了她的牌子,好透了后再放回去吧。”
……得,看来是烦透了。
随着时间流逝,谢彻的扳指被他盘得快转出火星子来。
终于,伴随着幼婴响亮的啼哭,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而至,福锦跪地报喜:“恭喜皇上,皇后娘娘诞下大公主,母女平安!”
“当真?!”
谢彻霍地起身,骤然狂喜又心安,连看都没看一眼地上磕头的众人,快步去往产房门外,此举吓得福锦差点儿扑过去以头抢地制止。幸好,姜娴刚好从里面出来,和他撞了个正着。
“娴儿,皇后可还安好?”
“娘娘累极睡了过去,一时半会也回不了皇上的话,皇上就让娘娘好生休息……”
姜娴话没说完,就被谢彻按入怀中。
她耳边响起一句又一句的对不起。
姜娴先是一愣,接着明白过来——皇后等同是二人的至交好友,他允许她进去,带着要保大的使命,而他在事前显然答应过皇后,遇事先保胎儿。要皇帝拿主意的决断,实在太多太多,他在外面一边担心皇后,一边怕娴儿受煎熬。
“是臣妾主动说要进去的,皇后待我的恩情,不比皇上薄,”
姜娴从未将自己置于弱者的位置。
何况,她要救闺蜜,关男人什么事?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这该是一个挣表现的机会,于是放软了语气:“方才臣妾在里面也是六神无主,幸好出来就见到皇上,一下子有了主心骨。”
这项目没有你是真不行啊皇上!
至关重要的Y染色体,全靠皇上。
稍稍冷静下来之后,谢彻才颔首:“朕已经让所有妃嫔出去等着,至于正殿里的宫人,都不是会乱说话的。”因为一旦出事,他会让他们永远说不了话。
所有人都真心实意地庆幸有惊无险。
见姜娴朝自己扬起笑脸,笑的这般甜,谢彻一阵后怕又无奈:“你怕是不知道,皇后一旦不好,你跟着进去,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皇后信她,皇上信她,就当太后也信她好了。
这件事会被无数次反复提起,被后人猜疑她做了手脚,害死燕赤的皇后,她可能因此一辈子只能做一个昭仪,哪怕后位空缺,也轮不到一个有谋害皇后嫌疑的妃嫔上位。
皇宫三巨头的白事……
若是沾了边,路过的狗都得挨两脚。
两人正说着,已经有接生嬷嬷将稍微擦洗干净过的大公主抱过来,给皇上请安。
建章宫正殿内门窗紧闭,挪来银丝炭盆融融烤着,姜娴解释:“皇后娘娘身子弱些,这胎却养得很好,皇上你看,大公主长得真漂亮。”
因是第一个女儿,谢彻心中也是欢喜。
只是想想为了生产把皇后折腾成那样,还差点丢了命,欢喜便淡了些,他大笔赏赐下去,重赏了接生嬷嬷和女医,太医院和在场的宫人都重重有赏,以表示对大公主的喜欢。
接生嬷嬷跪地谢赏后,忙道不敢:“奴婢只是做了份内事,说来还是昭仪娘娘的功劳,若非昭仪娘娘替皇后娘娘按摩助产,这回生产就没这么顺利了。”
其他产房内的嬷嬷也是不敢抢功,直言是昭仪娘娘神功盖世。
蛋糕都给娘娘吃,她们蹭点边角料就行。
谢彻闻言吃惊:“真有此事?”
他以为娴儿进去产房,顶多能给皇后一点心理安慰罢了。
没想到她是真有本事在身上的。
又想到建章宫里乌泱泱的等候了许多宫妃,恐怕真心希望皇后平安生产的不超过一掌之数,谢彻更觉得姜娴纯善可贵。
一个皇帝的精力有限,选秀纳妃更多是为了和前朝紧密联系和帝王家的排场,像御膳一样,便是每样尝一口都会吃撑,少了又不像话。后宫不是戏文里想的一样,无数女子争相爱着英俊不凡的天子,更多是翻牌了就来侍寝,本分伺候——终年只有数面能见着的男人,爱从何而来?
后妃盼着皇后难产,想的是上面多个坑,她们能往上再挪挪。
只要不是嫡子,大家都有公平竞争的机会。
恨有很多理由,对帝王的喜欢只占很少的部份。
抚着姜娴发丝的时候,谢彻想起先帝对他说的,要对妃嫔宽容而不能纵容,宽容是她们被选入皇宫来,便要终生过着与寻常妇女相异的孤寂生活,你要把燕赤治理好,让她们在后宫中平安富贵,若然发现她们不太爱你,也不应苛责。
斗得头破血流,也是为权势,为意气,不为爱。
“顾昭仪对皇后的无私付出,令朕深深感动。”
“娴儿,朕明白你对朕的用心。”
谢彻从姜娴手中接过小小的金红色襁褓,幼婴带着湿漉的额发,皮肤透着红意,小小粉粉的一团。为了安皇后的心,谢彻在建章宫就将旨意颁发了下去,封大公主为太华长公主,初出生便有封号,可见帝王之宠爱珍重。
说着,谢彻另一只手牵起姜娴,叹道:“可惜按燕赤古制,妃嫔封号只得单字,不然朕真想把世间美名都放在你身上,就叫你……”
老板心血来潮,自觉是神来一笔:“淑德贞丽宸妃,给你单独列一档,位列尊妃,和雪施并列尊贵。”雪施是隔壁容贵妃的闺名,皇帝他太高兴,把人名字跟着说出来了。
梁遇寅:……
一众不识字但大受震撼的宫女:……
这是神来一笔?
分明是画蛇添足,还添成了蜈蚣。
这换成谁都要笑得背过气去,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始皇帝的大气魄,能想出前无古人的尊称来歌颂自己的功德。偏偏谢彻他遇上的是一个不走寻常路的现代灵魂……其他正常现代人也挺埋汰往自己封号前加一堆玛丽苏前缀,但姜娴她不。
职称前面加这么多修饰词,她觉得挺好。
是老板对她工作成果的认可。
说句不好听的,万一“跳槽”,普通妃嫔可能被拉下去杀了,可要是敌国皇帝听见你家燕赤有个叫淑德贞丽宸尊妃,怎么也得传召过来瞧瞧长的是什么三头六臂的神仙模样吧?她再展示一番,新的offer不就来了?
“皇上给臣妾起的这封号,臣妾好喜欢,不如就用这个吧。”
见顾昭仪她居然笑纳了,梁遇寅更是震惊。
幸好,谢彻也就脑子一热说了句傻话,没真的答应下来,只说封妃之事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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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喜得嫡长公主的消息,风一样席卷京华。
得知皇后这次生产过程里的风险,太后不禁落泪。她却不是心疼儿媳,而是怕元后难产死掉,就又得为继后的事情操心,听上去也不如帝后琴瑟和鸣完美。
“如果是嫡子就好了。”
太后一边叹气,一边给佛祖上香:“皇后这回生得艰难,大公主的身子却很健壮,如若生为男儿身,定是位健壮的嫡子。”
毕竟她家真有皇位要继承。
太后愁眉了一上午,而谢彻则早早去长乐宫报了喜讯,特意表现得自己很喜欢大公主,希望母后看在他的份上,暂且不要催促皇后再生,且好生休养着,又道:“今早纪贵人晕在了建章宫外,母体若是孱弱不堪,恐也难为人母,生出健康的儿女。儿臣认为,该好好整顿后宫之风,像顾昭仪就很好。”
他将顾昭仪进产房行按摩助产之术的事大吹得吹。
而纪贵人就是那个体弱多病的对照组。
屁事没干,为皇后担忧得身体出毛病,能打动得了谁?
其实这回不怪纪贵人,她为表虔诚一直吃素,在建章宫守得太久,体力不支才一时晕倒,并非有意为之。可惜在要紧关头掉链子,便使她步步落于人后。
“顾昭仪和大皇子的身体都是少有的健壮,二皇子常去碧华宫后,哀家瞧着他的脸颊也比以往圆润了些,是该赏。”
太后意味深长道。
她当然知道儿子要赏顾昭仪,只是不知该怎样赏。
“如今妃位空缺,朕想把顾昭仪封为淑妃。”
太后一顿,心道果然。
贵淑德贤,顾昭仪暂未能封贵妃,章贤妃为最末,皇帝怕是连封姜氏为德妃都觉得委屈了她,先将最高的淑妃之位占了,日后再作抬举。
一个帝王,要宠起心上人来,真是明目张胆的偏爱。
第一百九十一章
入冬后的半年,后宫尽是喜气洋洋的氛围。
先是刚降生就得到封号的太华长公主洗三礼和满月宴,接着是大封六宫,陆容华和郭小仪呆在原地没动,马婉仪晋为容华,其余便是一帮常在答应贵人之间的挪动,无惊无喜无宠,全因大老板喜得贵女心情大好,跟着沾光了。
这种机会,对后宫底层人士来说自是多多益善。
其中,最春风得意的,便数碧华宫那位。
“辛姐姐你说的是淑妃娘娘吗?”
“淑妃娘娘圣眷长盛不衰,又有子在身,非我等可轻易追上,”御花园里,辛常在刷地打开羽扇,摇头晃脑地感叹:“我说的是陈贵人啊!”
没错,这回大封六宫,陈才人被晋为正六品的贵人。
这一晋,让陈氏再次走入六宫妃嫔的视野里。
论相貌,她尚算清新可人,近年更是在碧华宫暗渡陈仓式的喂养下养出了一个银盘似的脸蛋子。
论家世,乏善可陈,入宫仅为答应。
论宠爱,她倒是入过皇帝的眼……皇帝点名评价:“朽木不可雕也。”
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主儿,居然逢年过节的封赏都没落下她,如今更是一跃成了贵人:“正六品,比陈贵人她爹的官儿还高,这一切是因为什么?因为跟对了主子!这后宫里面我不羡慕别人,就羡慕她。”
另外三個小答应也露出羡慕向往的神色。
她们虽有宫女伺候,日子却过得比贵主儿身边的大宫女逊色许多,原本想得宠的“雄心壮志”在进宫后见识到诸位娘娘的美貌和森严的宫规等级后也退化成了安于一隅的心态。
淑妃娘娘的青云路,难以复制。
陈贵人却不然,她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和淑妃娘娘相识于微时!
“说来不怕你们取笑,我原本存的就是同样心思,只是……”
辛常在托着腮帮子,幽幽叹气:“选的人选好像不对。”
纪贵人昏睡两日后醒来,听到的重大消息有两个。
一是皇后平安诞下长公主,公主深得圣心,封号太华。
二是顾昭仪进血房陪伴皇后,助其生产,令皇上深深感动。
贵主儿的生产细节不必对外人道,所以按摩助产的事没多少人知道,她们只知道皇后这次生产有惊无险,无险是因为顾昭仪从中帮了大忙,才得皇上和太后重赏。
纪贵人一听直接茫然了。
不是,咱们做妃嫔的,除了跪地祈福,顶天了写血经孝感动天,你怎么就进产房去了?你怎么帮上的忙?不免有些夸张了吧!她想学,无从学起,倒像是画虎不成反类犬……问题是顾昭仪这本事是神笔马良,在纸上画完的老虎它咆哮一声跃于纸上,叫人如何追赶?
和这样的人当同朝为妃嫔,注定卷不过她。
纪贵人两眼一闭,又直挺挺的躺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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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贵人闭眼躺下去了,内务府却忙活了起来。
皇帝下了命令,淑妃的封妃典仪要在大公主的周岁礼前备好,且不得有半点疏忽,务必尽善尽美。
前朝哗然者众,但想想早该封了的。
牛痘已被证实对预防天花有用,功绩落在皇帝头上,如此大功,重赏提出这点的人并无不妥。只是念及无所出的皇后体面,皇上才一直压着封赏,如今带着弥补之意,便给了她最好的淑妃之位。
典仪未办,但圣旨已下,顾昭仪便成了板上钉钉的淑妃娘娘。
赏赐和贺礼流水一样被送到碧华宫,容贵妃登门亲自送上一个纯金打造,工艺精妙绝伦,颜色五彩缤纷的花瓶,说是用来镇宅子的,和碧华宫低调清贵的装潢风格格格不入,仿佛被谁霸道地盖了个戳,任谁来碧华宫作客,看见这花瓶都得想到她是贵妃一派的人。
而淑妃娘娘她在干吗?
她准备将积攒下来的积分规划一番,狠狠的消费一波!
第一百九十二章
在系统商城的众多产品之中,姜娴一直眼馋系统升级后的抽取人物卡功能,只是苦于宫斗点数有限,她得留点儿预防突发事件,没冗余能拨出来抽卡。
诞下谢昭后,更是处处要花点数。
纵然皇宫的守卫森严,能够行刺的机率很低,姜娴也不敢托大——放眼古今历史,皇帝尚且能差点被小宫女勒死,一旦离开家长的保护,便如稚子抱金过市,一把尖锐的簪子,一个木板,甚至只是将他抱起来扔进凿开冰面的湖里,就能让她痛失独子。
在这一点上,姜娴完全体谅郭小仪将二皇子拘在钟粹宫的做法。
只是有系统商城,姜娴就想让谢昭拥有一个快乐童年,在皇宫和温泉山庄里都能招猫逗狗,大摇大摆的过市,天塌下来有他母妃燃烧点数撑着。
除去安危,还有各种优于本朝代的营养品。
两個皇子明明是同龄人,偏偏谢昭壮得像头小老虎,连太后也经常夸淑妃会养儿子……想想00后普遍比90后80后高,不就是国家条件上来了,更多人能在日常中吃得起足够的肉蛋奶。所谓的养得好,便是舍得在吃食上下本钱,肉蛋奶摄取量提升,营养又均衡,保准健康。
【宿主不必气馁,你的后宫晋升速度已经超过98%的同行!系统为你感到骄傲自豪!】
当姜娴想得出神时,系统适时安慰。
可惜,它宿主是个不解风情的,眉头锁得更深:【所以有0.2%的人比我更快。】她要好好反思,她和这0.2%的人差距在哪里,要针对性的改进,急起直进。
系统:【……】
系统:【不是宿主的问题,是攻略对象的差距。】
经系统解释,姜娴才知道同为宫斗系统,不同王朝的难易度有所不同:有昏君不过一年被迷得晕头转向,毒杀皇后让宿主上位;有王朝的皇后善妒暴躁,自毁长城;最倒霉的是一个宿主,碰上好男风的皇帝,还得去先改变一下自己的性别。
亮闪闪的虚拟轮盘在姜娴面前再度出现。
轮盘上方,写着【你拥有0次抽卡机会】。
姜娴斥巨资6000点数购买了两次,抽卡机会。
系统:【请宿主转动轮盘。】
她伸出手拨动轮盘。
这回,轮盘停在了一个较矮小的剪影上,虚拟光幕上同时投影出她的个人资料。
名字:牧长思
年龄:25
职业:宫女
擅长:精通琴棋书画,略懂医理,厨艺绝佳
性格:温厚可靠有耐心,绝对的忠诚让宿主在冷冰冰的后宫中也拥有自己的心腹,她既可以是宿主的良师益友,也可以为宿主的吃食把关。
25岁在宫里是可以选择出宫嫁人的年纪了,留在宫里也该称一声姑姑,是老资历的宫女。在众多宫斗剧中,忠心耿耿又万能的宫女太监绝对是主角成功的标配,姜娴略一沉思:“以后昭儿的吃食可以买只在商城里买半成品,也不必时刻盯着他了。”
系统出品的厨艺,崽崽应该会吃得很高兴吧。
在谢彻的努力下,姜娴终于也习惯了膳食里有需要慢慢等待,不能一下子全囫囵吃下,只求饱腹而不知其味。
“我要抽第二次了。”
姜娴再次转动轮盘,轮盘停在了一个特别高大,比其他角色卡高出一个半头的剪影上。
名字:?
年龄:17
职业:武将
擅长:领兵打仗,骑射双绝,勇猛异常
性格:忠厚豪爽不失人情世故的细腻(避免成为宿主的催命符),在他的心中,宿主排第一,手下小兵排第二,最严苛的刑罚也不能让他叛变,只听宿主的命令。
最后一行备注,则是写着——由于此角色大部份时间在宫外行走,宿主可将他设定为你的家族一员,为你的亲族增加筹码,不愁娘家无人可用。
系统:【他的名字可由宿主自行填写。】
这还真不错,因为姜家的人死得差不多了。
古人讲究家大业大,姜家却只有姜恪这一系,原主和她爹的身子骨都不好,所以才能闹出被渣男欺骗后气得卧床不起,忧思过度猝死这种事儿。
姜娴:【系统有名字生成器吗?】
系统:【请宿主不要为难系统。】
系统提供不了有用的帮助,姜娴便在名字那栏填下姜一。
宫女太监都被姜娴遣了出去外面伺候,在系统扫描过,确保绝对安全的环境里,姜娴才将二人兑换出来。牧姑姑有一张温婉恭顺的脸庞,任谁看了也会油然生出一股亲切感,她向宿主行礼请安,没得到别的指示后,便静静地待在一旁。
而另一张卡……
“堂姐!”
剑眉星目的青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因顾忌着被旁人发现,他压抑着激动的声音:“终于又见到堂姐了。想当初,我的名字就是堂姐起的,如今终于得以相见,弟弟想问姐姐,我的名字是何意?”
和别的角色卡不同,姜一像是不知道系统的存在。
“呃……”
系统:【让统看看宿主会怎么编。】
姜娴从善如流地微笑回答:“姜一,就是唯一的意思。”
傻孩子满眼感动地看住她。
寒嘘结束,姜娴用暗号将司空睿叫回来,让他把手上的活儿放一放,想办法在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将姜一带出宫。
“这个好办,”
司空睿说:“我本来也没有别的活儿,就是在帮殿下寻找他想要的三段锦促织王,寻来的都不符合标准。”
姜一好奇:“促织王为何物?听着如此威武霸气,又是何种标准?我也想为姐姐效力。”
司空睿回头看了一眼他,评价:“哦,头是挺大,就是不够凸,眼中无金光,无须即为残次,声音也不算洪亮,下品。”
司空睿补充一句:“促织王就是蛐蛐。”
下品蛐蛐大将军:“……”
承了主子给的命令,司空睿将姜一平安带出宫,和姜家认上亲。对不上的地方,都由系统合理化,过了明路后,再由姜恪修书信寄到宫中,拜托女儿为堂弟谋份差事,哪怕去兵营当个小兵,也得有门路和人脉。
兜转两日,谢彻听完爱妃的来意后,笑道:“这有何难?朕正愁军中无人可用。”
姜娴心中一动,听出老板的言外之意。
燕赤军中怎会无人?容家的云麾大将军还没死呢。
只是再一想,将门也只有一个容氏了。
马家为容家的附庸,连女儿都送进来给贵妃娘娘当跟班。
第一百九十三章
姜娴甚少求到他头上,所以谢彻便想给姜一安排一个好点的职位。
“皇上如此抬爱,却是折煞臣妾了,我那堂弟尚未及冠,不过一小儿罢了。只是姜家在京中无人脉,只能向皇上求助,不用太抬举他,让他从当小兵跑腿练起。如果受不了那苦,就早早回家干别的行当,别误了军中大事。”
谢彻见她懂事,更是怜惜:“姜家人丁凋零,你上心些也是应该的,朕都给你安排,定不让人才埋没。好了,不是说过没外人在的时候,不必自称臣妾么?往常和朕论你我论得起劲,这回倒一口一句敬称了。”
语毕,谢彻又试探性地笑着问道:“娴儿和贵妃交好,你父亲进京后也上容府拜访过,只是要入兵营的话,跟容大将军说一声便事,舍近求远写信求到宫里来,期间怕是耽误了孩子。”
“皇上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对我和父亲来说,皇上才是那个近。”
姜娴带笑依靠在他身上。
得意忘形是人性天生的弱点,特别是对亲近的人,所谓恃宠而骄,不过是忘记对方除了是自己的枕边人,同时还是掌握着天下权柄的君王。
而对姜娴来说,显然没有这個烦恼。
因为上辈子的父亲自小对她和母亲耳提面命:“老子给你吃给你穿,你要记住该听谁的话!”,这便是姜娴对亲密关系的认知,并不会因为幸福和安全感而失了进退。
“若是朕不能为你办的事,别人也定然办不到。”
谢彻拢住她的肩,给她郑重承诺,也算是认可了她的话。
时间如白驹过隙,眨眼间又度过了三个春秋。
期间,马容华诞下了健康的三皇子,名为谢祈。她诊出喜脉期间,昭阳宫直接不许她进门,生产后马容华刚出月子就登门拜访,对容贵妃诚惶诚恐地赔了许多笑脸,才得到她的原宥。
怀三皇子时,马容华跟姜娴说:“贵妃娘娘对我大发脾气,其实我还松了口气。”
姜娴点头:“贵妃她性子如此。”
如果容贵妃一声不吭,那怕是真要闹掰了。
这也是容贵妃的性格缺陷,在这后宫里面的高位妃嫔,大多为两种,一种如章贤妃,贤良淑德,与世无争,从不与人红脸,出了事谁都不会怀疑她,另一种则强势狠毒,谁惹她都得被剜下一层皮来,容贵妃便是后者的翘楚。
只是她没想害马容华的胎儿,却公开表现出对孕妇的不喜。万一马容华这一胎有什么闪失,要真是被谁害了的话还好,把真凶揪出来便是,如果是稀里糊涂不小心流掉了,怀疑的目光便会集中在容贵妃身上。
这图啥呢?
姜娴也知道她图啥,就图个爽。
如果把宫斗生活比作小说,她是《姜答应升职记》,陈贵人是《后宫抱腿躺赢那些年》,而容贵妃则是《后宫之快意恩仇录》。
“以我对贵妃的认识,只是不许我去昭阳宫,其实几乎是在撒娇了。”
马容华轻轻抚摸着隆起的小腹。
许是因为怀孕了的缘故,她连说起容贵妃都闪烁着一股子的母爱光环。若是被容贵妃知道她用如此宠溺的语气说起自己,怕是忍无可忍就是一脚踹过去。
三皇子谢祈牙齿还没长齐,就当起了两位哥哥的小跟屁虫,只是因为说话不利嗦,时常把“哥哥”叫成了“蝈蝈”。有回他跑去抱住皇上的大腿,哭着说:“我的大蝈蝈被鸡吃了!”
谢昭在旁听得眉心一跳。
皇帝将他一把捞起来:“你跑去膳房玩了?”
皇宫又不是菜市场,让活鸡到处跑的可能性不大,他便想到儿子贪嘴,到膳房索要糕点去。谢祈摇了摇头,大眼睛里包了包泪:“是贵妃娘娘养的鸡。”
容贵妃的昭阳宫,怎会养活鸡?
哪怕有活鸡,也是在小厨房的鸡笼里,她那等娇贵的人儿,怕是闻不得鸡的气味。
“好了好了,别哭了,朕这就去把那只鸡杀了,炖鸡汤给祈儿喝,大鸡腿也给你。”
皇帝唤来梁遇寅,让他重新寻一些上好的蝈蝈给三皇子。
谢祈不馋鸡腿,碧华宫的淑母妃身边的牧姑姑做什么都好吃,远胜膳房里的厨子,但能杀了那只鸡为他心爱的大蝈蝈报仇,他顿时觉得好受了一点,委委屈屈地应了声:“谢谢父皇。”
“谢昭,你想回碧华宫还是去昭阳宫?”皇上问。
“儿子倒也想吃鸡腿,只是母妃还在等着儿子。”
“这不容易?朕将你母妃唤来,一道用膳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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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娴坐步辇到昭阳宫的时候,就听见皇上在问容贵妃:“好端端的,你宫里怎么养起了鸡?你往日是连猫狗也不多看两眼的。”
“臣妾看见三皇子养虫儿颇得趣儿,就想养只鸡和他的蝈蝈作伴。”
容贵妃面无表情道。
皇帝问:“贵妃,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容贵妃抿唇,别开脸:“是故意不小心的。”
众人懂了,这是贵妃闹脾气欺负小孩子呢。
皇帝好气又好笑,也怜惜她这些年受的流言蜚语——他子嗣不丰,偏偏两个有子的妃嫔在外人眼中都是容贵妃一派的,就她一个膝下无儿女,她见了三皇子心里不舒服也情有可原,皇上并不想因此责罚于她。
好在,容贵妃的情商也没掉光,她早备好了没有一个小男孩能拒绝的蝈蝈蛐蛐犀金龟大礼包送给三皇子赔罪。谢祈看见虫虫们便双眼放光,爱不释手,浑忘惨死在鸡嘴下的大蝈蝈,一叠声谢过容母妃,容母妃最好了。
接着,容贵妃又故意道:“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快要去上书房,准备做学问了,三皇子还只沉迷玩蝈蝈儿?马容华可不能懈怠了,给三皇子也准备点功课。”
谢祈一听这话,原本扬起的笑脸儿又蔫了回去。
倒是马容华,向贵妃投去万分感激的目光——贵妃真是嘴硬心软,一边把小孩欺负哭,一边还记挂着孩子的作业,贵妃心里还是有她们母子的。
“说到两位皇子的伴读人选可已定了下来?”
容贵妃问。
其实按理来,这该是皇帝拟了单子后,再给皇后挑选的,但她这么随口一问,猜测是皇上另有安排。
“名单拟了下来,朕还须仔细挑选,不过谢昭的其中一个伴读是淑妃的弟弟,那是已经定下来的。”
伴读本就从宗亲大臣的子弟里择优,淑妃举荐亲兄弟更是无可厚非。
在这点上,郭小仪的待遇截然不同。
因为郭小仪劣迹斑斑,皇帝疑心郭家教子不严,家风不好,所以她说想推荐族亲来当二皇子伴读的提议,被皇上通通驳回。对此,郭小仪不禁对皇上心生怨怼,认为皇上偏心淑妃和大皇子。
是夜,姜娴在就寝前就问起二皇子伴读人选的问题。
“谢晟受他母妃影响甚深,虽然跟昭儿的来往多了后有所改善,但朕依然忧心他的性子被郭小仪带偏,是以在他的伴读人选上会更加仔细。”
和郭小仪想的相反,皇帝将他心目中德行风评特别好的伴读人选都留给了瘦弱内向的二皇子,希望能起到潜移默化的改善作用。谢彻原本可以一声不吭地安排,姜娴根本不认识那些宗室子弟,也无从比较起,但他就是想和她说,怕她介意,又对她充满歉疚。
他怀里的姜娴却漾开微笑:“皇上此举正和我不谋而合。两位皇子现在感情这般好,要是二皇子受郭小仪影响移了性情,昭儿也会难过的。”
横竖能当皇子伴读的,都是一等一的出色子弟。
姜娴根本不在乎那点伴读差距。
诸位皇子,终究是得拼娘。
“皇上以诚待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何况能让父皇少为他操心,是昭儿之幸。只一点,皇上可不能因为昭儿不懂事就对他不上心了。”
“朕不会的,”他敛起脸上的笑,捧起她的脸,认真地看着她:“朕知道你为朕的儿女付出良多,如今三个皇子关系融洽,对太华也多有招拂,这都归功于你教出来的昭儿。在朕心中,你和昭儿都是最被朕所看重的。”
大皇子最终的伴读名单,是两人一起商拟出来的。
亲生孩子自己心里清楚,谢昭是个早慧且自制力极强的孩子,姜娴不怕他被同伴影响变得贪图玩乐,每日有她这个亲娘盯着呢,移不了性情。她跟皇上咬耳朵:“你给二皇子选品德好的,那我就要特别聪慧的,性格有些缺点不打紧。”
敢送进宫里的孩子,就不会有大问题,家里早筛过一遍了,所谓的性格缺点,不过是太要强、太活泼或者有点清高自傲,大名单里就有几个姜娴想要的,学得比同龄人都快:“好给昭儿点竞争压力。
“你就不怕打击到昭儿?”
“被打击到就重新站起来,再不济在上书房被打击到,回来碧华宫我扶他起来。”
等到四个伴读的人选落实下来,姜娴注意到几乎和她当初选的完全一致,只有一个容家旁系的子弟被摘了出来,没有留在昭儿身边。
容贵妃的宠爱和优待依旧,只是容家怕是不如之前那般受皇上信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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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皇子到上书房进学第一天,姜娴就带了点心盒子去探望,连弟弟姜彦川的份儿也带上了。
年龄差快有二十载的弟弟强抑着兴奋,保持着最低限度的礼仪规矩,哒哒哒的跑到她面前来:“参见淑妃娘娘。”
这就是爹娘天天和他说的姐姐!
往年在宫宴上,只能遥遥见上一面,他有点羞涩不敢跟姐姐多说话,如今好办,他成了皇子外甥的伴读,多的是见姐姐的机会。
因为自小听着爹娘对姐姐的夸奖,导致姜彦川对姐姐充满崇拜。
之前在宫宴时见到盛装打扮的姐姐,姜彦川已经觉得她很美,美得不似真人,他很为自己拥有一个仙女姐姐感到自豪。而这回在日常场合面打照面,姜娴只薄施脂粉,更显清水出芙蓉,见了幼弟扬起柔美的笑,让年仅六岁的姜彦川小心脏砰砰直跳——
靠,我姐太美了。
他想和姜一哥哥一样,长成能为姐姐遮风挡雨的男子汉。
“托姐姐的福,家里一切都安好,”
姜彦川兴奋得脸都是红的,他的长相随父,姜父年轻时也是个白净清秀的文人,姜娴低头看他,活像看到小号亲爹满眼濡慕地望着自己……别说,有点小爽:“啊,该喊淑妃娘娘,对不起是臣说错了。”
燕赤的规矩,皇子伴读不必和太监一样自称奴才。
对着这么一个乖小孩,连姜娴也不忍苛责于他了。
“你我本就是亲姐弟,叫一声姐姐怎么了?我回头跟皇上说一声,特许你喊我姐姐便是。”她看出来姜彦川对姐姐这称呼情有独钟,便纵了他这么叫。
其他同样出自官家宗室的伴读将这幕看在眼内,立刻明白淑妃娘娘和家里关系很好,之前传出来她被后娘苛待,不喜同父异母幼弟的传闻不攻自破。
一旁的谢昭闻言却眉头紧蹙。
姜娴问他怎么了,他道:“儿子和彦川也投缘得很,可若是以关系互称,儿子岂不是要叫他一声舅舅?”虽然亲属关系如此,但平白无故低了一辈,好气哦!
“你们以名字相称便是。”
皇权高于一切,哪怕爹娘来了也要给女儿和外孙下跪行礼,在公开场合上,这点礼仪是不能乱的。经姜娴一番点拨后,谢昭恍然大悟,眉头也舒展开来:“彦川我跟你说,我宫里的牧姑姑的厨艺特别好,你尝一下就知道了,比膳房的点心高明多倍。”
姜娴身侧的枕秋递上精美食盒。
这食盒是姜娴画了图纸,命造办处的人定制打造的,里面内有乾坤。
她把食盒交给儿子后,便不作久留,留出时间让他和自己的伴读相处——和娘亲再亲,有家长在旁都不免感觉束手束脚。
果然,淑妃娘娘一走,其余的三个伴读才敢围上来。
他们真羡慕姜彦川有这么一层亲戚关系在,连淑妃娘娘都特意为他准备了一份点心,怕是以后代主子受委屈吃苦的差事都只有他们三个受过了。
“让我看看母妃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
谢昭打开食盒,里面分为四层。
两层香气喷鼻的点心,两层由姜娴亲手拟定的试卷,也极为贴心地分别写上“谢昭”和“姜彦川”的名字。
谢昭:“……”
姜彦川:“……”
其余三个伴读突然没那么羡慕有个宠妃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