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三个伴读却见大皇子殿下习以为常的样子,他们交换了眼神后,由胆子最大的那个问:“先生布置的课业已经不少,殿下在休息时间也如此勤勉,不觉辛苦吗?”
“……不少吗?”
谢昭面露茫然:“我觉得很少啊!和母妃以往在宫里教导我的,数量不足一二。”
和母妃布置的作业强度比,简直是在休假。
不过先生教授的内容,倒是和母妃所教的不完全一致,谢昭听得津津有味,那张令其他伴读望而生畏的老脸也显得慈爱起来。
这时,二皇子走了过来。
谢晟他远远看见大哥从淑妃娘娘那拿到精致食盒,又见到食盒里放着纸张,心生好奇,结果走近了发现上面写着的名字是谢昭和彦川,小孩的嘴角登时垮了:“大哥,怎么没我的份儿?”
“你也想要试卷么?我让德慎给你誊抄一份。”
谢晟摇头:“试卷就不必了,我也想要牧姑姑做的点心。”
郭小仪耳提面命叫他不能碰其他宫里的吃食。
谢晟记在心里,但他认为,碧华宫并不属于“其他宫”——他把碧华宫当后宫里的第二個家,在辅导班里吃点心垫垫肚子多正常啊。
谢昭朗笑,认定是二弟害羞了:
“二弟何必跟我客气,来,德慎你给他抄一份去。”
“不是,大哥,我真没客气……”
“二弟再说就见外了。”
别看谢昭对谁都一副清朗佳公子的模样,他热情起来让人难以招架,谢晟就特别不会拒绝他大哥,只能下定决心,在受邀坐下后一定要猛猛炫糕点,连本带利的吃回来。
谢晟很气!
他气自己没事找事,平白招惹了一身卷子。
他好端端的坐在那午睡不香吗?听伴读说说宫外的事儿多好玩,多有滋味啊,偏偏就是抵不住碧华宫点心的诱惑。
“吃糕点前先洗手,”正闲谈间,谢昭瞥见弟弟直接伸手就抓糕点,便赶忙制止他:“徐胜。”
徐胜是他身边的大太监。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徐胜便双手捧着铜盆,另一个宫女就用白绢浸进水里,替二殿下净手。
轮到谢昭时,又得换上新的铜盆。
“你说父皇为我们挑伴读用的到底是什么标准?听母妃说郭家送了不少人进名单里,父皇愣是一个没挑上,好歹给你留了个自家人。”
把其他伴读打发到一边儿去后,谢晟拉着大哥说悄悄话。
他纳闷得很呢。
妄揣圣意是大不敬,但皇帝对后宫妇孺都很宽容,谢晟自从被大哥带着见多了父皇后,也渐渐地不那么怕皇帝了,敢在背后说小话。
谢昭想了想:“该是取用品德好的吧。”
“难道郭家的子弟品德都很差,差得父皇一个也看不上?”
二皇子小小的脑袋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郭小仪经常对他说,其他人都靠不住,只有郭家是他未来的靠山,郭家会全力支持他,他也只该信重郭家的人……得知伴读名单里一个姓郭的都没有后,郭小仪心态崩了。
“二弟不必介怀,你看我身边的姜家人,不也只有彦川一个?”
听到这话谢晟停下来,见到旁边的姜彦川朝自己露出微笑,不禁无奈:“你那能一样吗?姜家是只有彦川这个适龄独苗,郭家连着旁支加起来得有十来个了。”
大户人家讲究多子多福,又不是养不起,像姜家这样人丁凋零的才是朝中罕见的事。
“此话当真?”
姜彦川颔首:“堂兄比臣大上许多,再没有旁人了,也是臣的福气,赶上了给殿下当伴读的福气。”
谢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就听见弟弟问:“淑妃娘娘不和你说家里的事吗?”
“说得不多,说起来提到的也是姥姥、姥爷和彦川。”
姜娴有心培养两个同龄孩子的感情,所以在简单观察过彦川没被养歪后,就不时在昭儿面前提到他在宫外的“小舅舅”,使得二人初次的正式见面就充满亲切感。
但,也仅仅是亲切感。
强扭的瓜不甜,姜娴严抓教育,却对昭儿的交友放之任之,不强迫他立刻对小舅舅推心置腹,让他自己拿主意--如果处不来,便当普通伴读一起进学,不必特意深交。
如今谢昭见到传说中的“小舅舅”,目光里也是带着三分审视的,上午的课没看出来他有几斤几两,但起码不惹人反感,说体己话便不避着他。
知子莫若母,姜娴知道自己这儿子对谁都带笑,心中很有自己的主意,并不会轻易受人影响,她说太多反而不好。
“也难怪,家中的事情乏善可陈,往宫中传递书信也着实不易,有时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作为姜家独子,彦川出生得很是时候,在宫中得宠的姐姐不吝于对娘家施以援手,他没少过吃穿,启蒙先生和书本一应俱全,爹娘对他只有两个要求,一是学习要勤勉,二是心思主意要正。在清正家风的培养之下,他小小年纪就养出了竹子般清刚正直,又不失谦逊柔和的气质:“娘娘虽然说得不多,但经常赐下赏赐,对爹娘顾念周全,对臣更多有招拂。”
“母妃向来孝顺,办事又周到妥贴,学识渊博不输男儿。”
“如果淑妃娘娘是男儿,姜家的衣钵就轮不到臣继承了。”
不过那三瓜两枣也没什么好继承的。
原本姜家祖上和姜恪当官多年的俸禄还剩下点儿,先是给原主治病花费了一笔,姜娴要进京选秀,家里又砸锅卖铁的给她出盘缠和进宫后安身立命的银子,更是所剩无几,只能继承他爹的两袖清风和浩然正气,正好一家全靠吃西北风过日子。
谢昭听得津津有味,他就爱听别人夸他的母妃。
凑巧了,姜彦川就是个潜在姐控。
于是两人对上暗号,一见如故,相见而恨晚。
二人谈兴刚起,上书房的先生何夫子便走了进来。
他轻咳一声,众人便自觉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何夫子见状悬起的心落回原地,他就怕这俩尊贵又特殊的学生会不服管教。上午的课是摸底课,试探学生基础打得如何,再细教。
当然,主要是看两位皇子。
伴读都得跟着皇子的进度来。
于是何夫子考校起了两位皇子学得如何,这一摸底,发现二皇子写得一手好字,基础扎实,对他提出来的文章倒背如流,而大皇子……
何夫子问了又问,却惊然发觉,怎么也摸不到底!
第一百九十五章
何夫子是真震惊了。
他知道皇子去上书房之前,也不可能是大字不识的文盲。
何夫子也晓得娘娘暗地里较劲,可能会给儿子提前启蒙,皇帝也是个藏不住好事的性子,他经常跟大臣故作矜持地炫耀儿子求知若渴,经常缠着他问文章的内容。
结果两位皇子都很让他惊喜。
因为还没看他们做过文章,聪颖与否暂时看不出来,但从写的字和背的书来看,绝对是坐得住也勤勉的,没有先生不喜欢用功的学生。他在课堂上很绷得住,没过多的夸奖二人,怕因骄生惰,回去却跟夫人大力夸赞了两位皇子。
“皇子勤奋不是很正常?”
他夫人纳闷之余,调侃道:“须溜拍马得到正主儿跟前说,跟我说有什么用。”
“儿女出息看运道,愚昧懒散的王爷以前不也常有?康德王就有听到读书声就犯头疼的毛病,原本我是不想进宫的,现在倒有几分意思。”
何夫子没说的是,历朝历代,岂又少了不学无术的昏君?
这话大逆不道,也有违他忠君之道,所以将后半句咽了下去。给皇子当先生并非好差事,不仅罚不得学生,还要小心别得罪学生,就连只配给皇子代为受过的伴读,有一部份家世也是他得罪不起的……一天下来,他所剩无几的头发开始摇摇欲坠,怕是都保不住了。
“那大皇子跟二皇子,你更看好哪一位?”
“我不过上了一日课,又岂能给学生排前后,这话你莫要再说了,你一说我心里就会想,对他们不公平。”
“可我就想知道嘛,夫君。”
被夫人一番歪缠撒娇,何夫子抵抗不住,只好道:
“光论相貌仪表的话,大皇子更加英俊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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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何夫子对妻子“盛赞”大皇子美貌,那头小团子散学了就迫不及待回去碧华宫,刚到附近,就碰上了皇帝的步辇。皇帝招手把崽崽唤过来,谢昭便迈着小短腿欢快地飞奔过去,被一把捞起来:“怎么这么着急,连仪态也顾不上了。”
“父皇,上书房真好玩!”
说完,谢昭自个儿就不好意思起来:“儿子没有玩物丧志,只是平常都只有二弟陪我,二弟也不能日日来碧华宫……和同窗一起读书研究学问的感觉真好。”
皇帝听罢笑了,故意说:“朕倒怕把你累着,想叫夫子早些散学,好想你回来休息。”
“儿子不用休息,巴不得整日待在上书房里。”
“皇子可不能整日待在上书房,你以后还有骑射课,君子六艺都得精通。”
“儿子要学的东西这么多!”
皇帝反问他怕了么?
谢昭摇头,小脸上满是欣喜期待:“儿子不怕辛苦,只怕辜负了父皇的期待。”
姜娴的十月胎教,让谢昭把学习和娘胎里温暖幸福的安全感连结起来,同时,他也不怕闲着,因为父皇同样在梦里陪伴过他,教他欣赏四季变换,品茶观花。
“只要你不做出不孝不悌,有违天伦的事,就谈不上让朕失望。你是朕的儿子,学了是为懂做人的礼仪和道理,哪怕不学,日后朕也封你为王,保你一世富贵无忧。”
姜娴带着宫女太监和陈贵人出来迎圣驾的时候,就听到了皇帝此番宠子无度的发言--朕的好大儿,生来就是有皇位继承的,哪怕是领低保,领的也是王爷的低保。
闻言,在父皇步辇上的谢昭觑一眼母亲,有点惴惴不安。
“皇上来得正好,臣妾让后厨煲了火腿鲜笋汤,火候正好呢。”
“怕是你早早给昭儿熬着的,朕倒沾他光了。”
“皇上要来,碧华宫是蓬荜生辉,等下御膳房的大厨就过来给臣妾小厨房里的汤调味一番,算是给它开光,那就成了臣妾和昭儿沾皇上的光了。”
“朕说不过你,进去吧。”
外面飘荡着雪花,整座皇宫仿佛跟着安静了下来。
下雪的古城格外漂亮,皇帝见状就叫梁遇寅拿壶好酒来温着赏雪,见儿子好奇地盯着自己看,不由笑了:“温好了让你尝一点儿。”
“谢父皇赏赐!”
谢昭答得极快,生怕父皇反悔。
皇帝转过头去:“娴儿你不阻止朕?他还这么小。”
“不能脱离份量谈酒醉,沾沾嘴唇尝個味儿醉不了,要多了臣妾肯定要开口劝。”
姜娴深知不可能把儿女当成温室里的花朵来养,要是在席间有人给昭儿劝酒,哪怕只有一小杯,她也是不准的,可是亲爹娘环绕,给好奇心旺盛的小朋友尝个味,知道酒是辣的苦的,她何必紧张。
何况,姜娴清楚皇上他就是想作一下,没人充当那个阻拦他的角色,那他自己就晓得分寸了。
“娴儿太会拿捏朕。”
只一个眼神交汇,皇上就知道娴儿将他看得透透的,不禁讪讪然。
姜娴仰眸望他,眼底只余信任:“有昭儿的父皇在,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无论如何,皇上只要参与到育儿来,她都会表现出百分百的信任,不会打击他的积极性。这一条原则她执行得很好,皇上也在和昭儿的相处中培养出了负责任的父爱。
当梁遇寅将温得正好的酒奉上,谢昭盯着那晶莹暖黄的酒看,想起无数赞誉美酒的文章,觉得那大抵就是传说中的琼浆玉液。皇上拿来小勺子,舀了极浅的一层,浅得兴许要用滴来计量,见状,谢昭扁嘴:“父皇真吝啬!”
“朕吝啬,你先喝一囗,能咽下去再谈。”
谢昭迫不及待地叼住勺子。
下一秒,他就瞪圆一双狗狗眼,瞳孔地震。
怎会如此!!!
在他想象中,酒是比牛乳、酸梅汤、乌梅浆、熟水等等饮料更加好喝百倍的东西。提及酒,那该是一饮解千愁的神物,不料他却只品到了苦和辣。小孩天生对此心生退意,谢昭却有点不服输:“可能是儿子没品真切,父皇再给儿子一口吧!”
“再多娴儿该恼我了,等你再长大一点,朕就带你去制作御酒的酒窖。”
显然,谢昭对皇帝画饼的抗性没有他亲娘高。
听到父皇许下承诺,他立刻高兴地答应了,也不再对酒执着下去。
“昭儿倒是随了你的洒脱。”
“皇上此言差矣,我扪心自问,实在算不上洒脱。”
姜娴道。
她利欲熏心,对目标执拗得不择手段,如果换作对酒好奇的是她,定是费百般心思也必须寻根究底,她反问:“是随了皇上的潇洒才对吧?”
“朕也扪心自问,朕不是洒脱,只是朕看中的东西都垂手可得。”
“……”
跟天二代没法聊,很容易把天聊死。
不久,膳食也跟着传了上来。
因为大皇子爱吃鱼,姜娴对吃食不挑,以前点菜时想着陈贵人的喜好,如今就多想想昭儿的,桌上就有两道带鱼的菜,一道松鼠鳜鱼,一道旋切鱼烩,谢昭吃了觉得美味非常,便示意宫女夹一些给母妃尝尝。
不料,姜娴尝了一口,眉头便紧紧皱起,难得地说了句:“今儿的鱼吃着格外腥。”
第一百九十六章
皇上闻言,更是不悦。
送到他餐桌上的食物,居然有腥得不能入口的,这必是御膳房大师傅之过,中间经手的小太监也疏忽大意,全都该罚。
特别是对饮食这么没要求的人也食不下咽,更令他心疼:“把桌上的河鲜都撤下去。”
撤下去后,相关人士要如何罚,不用他说梁遇寅也懂。
按皇上的习惯,整桌子菜都是要撤换的。
这是顾念到大皇子刚散学,饿得前胸贴后背,才只撤下河鲜。
“母妃……”
谢昭一脸懵,内疚又疑惑。
因为那个菜是他尝过,觉得鱼肉十分鲜美才让宫女夹一筷子献给母妃的,难道他的味觉坏了?还是说那鱼有一部份是好的,剩下是坏的?那也十分膈应人了:“是儿子不好。”
“不怪你,”见梁遇寅上来撤菜,姜娴叫住他:“也等一下,先别撤下去我。”
她打开自己系统面板里的状态栏。
【查询宿主状态——
位分:妃
待遇:妃
子嗣:1
刑罚:罚跪、抄书(尚未解锁108项酷刑)
状态:有孕,过度活跃,味觉敏感
系统评价:有子有宠,深受皇帝和皇后的信任。(皇后对宿主的好感度高于对皇帝的,宿主你干了什么?)】
看到自己的状态,姜娴心中大定,道:“也许不是御膳房的师傅没把鱼肉处理好,是我身体不适,尝东西变了味。”
这一听还得了,皇上立刻传太医。
在太医来到之前的路上,皇上还是着急,便把那两道鱼肉放下去,叫梁遇寅仔细的尝一遍,又命人重新做两道带鱼肉的菜来,补偿给昭儿。
梁遇寅如临大敌地把挨个部位的鱼肉吃一遍,仔仔细细的把味道尝透,才如实禀报:“回皇上的话,奴才并未尝出鱼肉的异味,也未有腥气,但也怕是奴才的舌头粗糙迟钝,还是吩咐下去让御膳房师傅仔细地做,免得扫了娘娘用膳的兴。”
哪怕鱼肉是好的,也不能是主子的味觉出错了。
要不要发作下人,端看这個主子的心肠如何。
“那想必是我的味觉出问题了,不要吓到了御膳房的师傅,就让他加一道清淡些的菜式来吧,就要做这两道鱼的师傅给我做。”
无故撤菜,御膳房肯定能收到消息。
即使不罚,厨子肯定也要担惊受怕半天,打工人最能共情打工的,既然是自己的原因,何必让底下领月例银子的忐忑害怕?她指定要这厨子做,便是发出一个信号,让他晓得自己没得罪上司,上司还要用他。
不一会儿,太医就和新做的菜一起到了。
双菇烩白菜和肉末细粉,看着简单,一尝却是下了功夫的,清爽而不寡淡,也能尝出蔬菜的鲜美。姜娴简单夸两句,说了句赏,便让太医为自己诊脉。
太医的手搭在脉案上片刻,眉头从紧皱到舒展开来: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淑妃娘娘已经有喜一月有余,孕妇口味有所变化也是常有的事,娘娘的胎相稳定有力,臣只需开一些安胎药让娘娘服下即可。”
接着,太医又问了淑妃娘娘的月事状况。
“是了,娘娘的月事向来很准,这个月却只有一点落红……”
太医说孕初期轻微的见红现象是正常的,只是需要长期观察,超过三天就不妙了。
“都说妇人在孕中的口味是随肚子里的孩子走,看来娴儿你这回生的是个不爱吃鱼的。”听到太医再三保证姜娴无碍,皇上才找回了说笑的心情,又想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再育一子,喜色更是从眉眼处湛然溢出。
谢昭却忧心忡忡:“鱼这么好吃,妹妹怎么不爱吃呢?一定她不喜欢这种做法,下回叫御膳房换种做法,让妹妹尝尝炖鱼汤。”
他爱吃鱼,觉得鱼是最鲜美的食材了,便想把好的也向家人分享。
皇帝逗他:“你怎么知道是妹妹不是弟弟?”
“太华可爱,但她住在建章宫里,见面机会不多,儿子想要个能朝夕相见的妹妹。”
谢昭此话不假,他的玩具毫不藏私,向来是随妹妹挑选的。谢晟就没有同样的待遇,想玩他的玩具,得做作业来换——做他自己的作业,谢昭不需要代做作业工具人,他只是喜欢向兄弟姐妹分享学习的快乐。
雪白软糯的妹妹!
和母妃一样漂亮可爱的妹妹!
谢昭的目光落到姜娴尚未隆起的小腹,巴不得立刻就能和妹妹一起玩。
“皇上呢?希望这次是公主还是皇子?”
都是孩子话,姜娴望向皇上:“如果皇上要让公主去和亲的话,我倒盼着她是个皇子了。”
如果皇上漏出半点“和亲是公主责任”的意思来,那她只能逆天而行一回,提前选择胎儿的性别,免得姑娘来人间只享前十来年富贵,最后却落得远嫁塞外的下场——在科普和亲政策时,人们从功能、动机、经济、文化和历史作用来多方面评价,却独独遗漏了当事人的意愿。
姜娴相信其中肯定有心甘情愿为母国和平付出的公主,但她只是区区凡人,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普通打工人,和亲再好再伟大,她也不舍得女儿去。
“燕赤已两朝没有和亲的先例,在朕这一朝也不会有,娴儿尽可放心。”
察觉出姜娴话里暗藏的不安,皇上盖住她的手,声音沉沉的,却很有力:“无论你这一胎是男是女,朕都保他一生富贵平安,哪怕朕去得早,昭儿是你所出,晟儿和你亲近,祈儿还小,他们想必也不会苛待弟弟妹妹。”
古今帝王无一不渴求长生,他为了安姜娴的心,竟是毫不避讳地谈起生死。
皇上听说过怀孕的妇人易多思忧虑,便牵着她的手,很认真地安慰起来。姜娴很给面子地听了一会,片刻才哭笑不得:“皇上这是把我当瓷人哄了,我生过一胎,这回有经验些,怕是不怕,只忧心这回生的是公主,女子才知女子不易之处。”
爱自己的儿女,必会考虑到细微处。
可惜钢铁直男皇帝没懂这点情怀,他说:“再有经验你也是朕珍而重之生怕碰碎了的宝贝,女子不易是指寻常女子,朕的公主必然万事顺心称意,一生容易。满打满算朕就两个女儿,等长大了京中好儿郎随她俩挑选,不合心意了随时撤换,公主和驸马有君臣之别,谁敢要她守规矩?她要是想,公婆也得每日去给她晨昏定省,府上得按着她的规矩来。”
皇帝一番豪情万丈的宣言,充分表明了他是如何双标的。
谢昭听得一脸呆滞。
姜娴不由笑了:“如此纵容,不怕臣子们说公主该为天下女子的表率,居然如此不守女德?”
“该为天下人表率的是朕,她不过一小女子尔,谁敢为难朕的明珠?如果她纵马车过闹市伤人,朕是得好好管教,别的事,干了也就干了,不必细究。朕登基后勤政爱民,无暇荒淫,就当公主殿下是朕行走在民间,代朕享受一二了。”
谢昭持续掉线失语。
父皇的意思翻译到他的小脑瓜子里,便是他每日007作息勤政不辍,得空才翻翻牌子,每年最大娱乐不过是到行宫去泡泡温泉赏赏雪,帝王特权无从用起,权利不用白不用,给闺女用,代朕爽一爽。
连“荒淫”这字眼都用上了!
太直白了,让饱读圣贤书的乖宝宝有点震撼。
奶团子试探:“父皇,儿子也可以吗?”
“不可以,”
双标父皇一口回绝:“你是男儿,得和朕一样,为万民表率。你得努力用功,日后为妹妹撑起一片天,你越有出息,你的姐妹腰杆子就挺得越直,让你妹妹的夫婿听到你的名字,便不敢在外拈花惹草,害你妹妹有半点不高兴。”
沉重的责任感砸得奶团子云里雾里的。
他握紧小拳头:“儿子只要有出息,妹妹就能在公主府上作威作福了!”
公主们的岁月静好,全靠父兄的负重前行。
“是的,太华公主日后也全靠你了,”狗皇帝尚嫌不够,补上一句:“万一哪天朕驾崩了,娴儿日子过得如何,就看你有没有出息了,你要是不能立起来……你想想她娘家,她会被欺负的。”
姜恪待女儿是真的好。
但也是真的没出息。
果然,谢昭立马紧张起来,他轻轻拉了拉姜娴的衣袖,狗狗眼闪动着水光:“母妃,儿子定不教你日后受委屈。”
“我心领了,”
姜娴将他一把抱起,揉了揉脑袋:“你只管开心快乐长大便是。”
小孩子不听,他担心得很。
别的不怕,就怕娘亲受委屈,原本猴儿似的到处乱窜的崽崽乖觉了起来,竟是连晚上也要粘着她睡,这就苦了皇上了,原本香软美人在怀,现在中间得隔着个六岁大的娃,娃枕着他的手臂睡觉,流他一胳膊的哈喇子。
“要怪就怪皇上白天吓唬他。”
“你也知道朕是吓唬他的,”皇上从枕边拿过手帕,擦了擦儿子的口水:“放心吧,朕对身后事早有安排,哪怕朕不在了,也没人能让你受委屈的。”
退休待遇都安排好了,人生得此老板,夫复何求:“皇后也不会苛待我。”
“……好端端的怎么提起她来?”
“无论谁继位,都得尊她为太后,我作为太妃,在太后手底下混日子,全仰赖她了。”
姜娴笑吟吟的,皇上却听得有点不是滋味了。
他咕哝一下:“皇后身子向来不好,怕是不比朕能活,你靠她不如靠朕。”
恋爱脑的男人最难讨好,他既怕她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吃苦受难,看到她有旁人可以依靠,又大大地不爽起来,实属翻脸比翻书还快。
“是是是,我的体面全靠皇上了。”
姜娴的手臂越过熟睡的儿子,牵起他的手。
也就两人都年轻,才能毫不忌讳地谈论生死,再过十年,也许就不是同样光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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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妃又双叒叕怀孕了!
其实这不过是第二次,谁让皇帝子嗣稀薄,而她一人得俩呢?许多人暗地里咬碎了后槽牙,撕坏了帕子又砸碎瓷器,都没想明白——其实是有迹可寻的,皇帝就是那单线程生物,他喜欢一个人,就只去一处,想不起来尝鲜。
这后宫里的日子呀,就跟刘星分饼似的。
贵妃和淑妃占了大头,两人恩宠最多,淑妃的肚子能再有动静不奇怪,却也最叫后宫妃嫔眼红。
使坏是不敢了,沾孕气的人却多了。
原本安份了一份时间的纪贵人又随大流到她碧华宫请安,穿戴得十分素净,除去贵人规制的花样外,居然还不如淑妃身边的大宫女穿得体面,仿佛是认错来的,又带了厚礼,来贺她有喜。
带了厚礼又师出有名,姜娴就不赶人了,给赐了茶让在正殿坐着。
“臣妾恭喜娘娘有喜,娘娘是个有大福气的,连碧华宫里烧的银丝炭也比别的宫殿里的好不少,是其他人拍马也赶不上的。”
“不像臣妾的宫里,碳不好不说,量也总被克扣,烧一会儿臣妾的嗓子便疼得不行了。”
“在宫里头没个依靠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看在厚礼真的很厚的份上,姜娴极有耐心地听纪贵人抱怨她的《后宫隐忍史》,她话锋一拐,连姐姐都叫上了:“臣妾不像姐姐,既有皇上宠爱,又有大皇子撑腰,日子难过得很,要是姐姐能看在你我爹娘交情的份上,照拂一二,臣妾便感激不尽了。”
听到这里,姜娴才愣了一下。
交情,什么交情?
又见满眼期待地看着自己的纪贵人旁边是堆成小山高的礼,姜娴恍然想起来——所谓的交情,便是给她送礼的同时,给她爹娘也送了:“交情么,怕是谈不上有多深,你想我怎么招拂你?且直说吧,你也知道我不是世家的姑娘,听不得太弯弯绕绕的话。”
倒也不是听不得。
是懒得对她动脑子使心眼,费劲。
纪贵人一噎:“臣妾没想别的,就想常来碧华宫作客,能进来喝杯茶就很受用了。”
之前淑妃闭门不见,谁都知道淑妃不待见她。
纪贵人将自己说得非常可怜,姜娴静静听了一会,才道:“听你所说,你受的克扣委屈全怪内务府……竟有这种事,我肯定为你出头。”
“臣妾谢姐姐大恩!”
纪贵人暗喜,诧异淑妃本人竟如此好骗。
却见淑妃娘娘回头跟大宫女说:“内务府的事归贵妃管,你去昭阳宫一趟,问问姐姐是否真有此事。”
“……”
纪贵人的后背一凉。
第一百九十七章 抄家
来之前,纪贵人觉得淑妃有可能不见她,也可能会对她说的话置若罔闻,或落井下石,这些她都有应对的手段,甚至怎么掩面流泪离开碧华宫惹起六宫议论都想好了。
就是没想过人特别仗义。
被内务府克扣是吧!份例缺斤少两是吧!
见纪贵人有点坐不住要起身去拦枕秋,姜娴一个眼神,眠夏便上前将她按回座位上,极客气的笑道:“小主莫急,我们娘娘是宫里出了名的热心肠,只要小主说的事情属实,捅到贵妃娘娘那,肯定会为你做主。”
纪贵人急了,她就是不想捅到容贵妃面前。
那起子太监惯会看人下菜碟,看她得宠无望,渐渐的对她没有好脸色,银子也不比以前管用,她急切地想给自己找个靠山,原本目标是章贤妃和陆容华的,奈何这两家都不接她的橄榄枝,她就只好将主意又打到淑妃身上。
如果淑妃今日疾言厉色地将她赶出去,她就能拿此事在皇上跟前卖惨。
纪氏女哪怕不得宠,也没理由被人这么作践的。
皇上好歹得看在她受委屈的份上,安慰她两日吧!
“贵妃娘娘事忙,臣妾卑微如草芥,又怎好拿这些琐事去打扰她?”
纪贵人急中失智,说完就后悔了。
果然,姜娴一挑眉:“那纪贵人就好意思来打扰本宫了?”
“臣妾不是这個意思,是臣妾嘴笨不会说话,就当臣妾没来过吧,是臣妾莽撞了,还请娘娘不要拿今日之事去打扰贵妃娘娘。”
纪贵人就差在正殿给她跪下了。
姜娴却不听,碧华宫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她现在是拥有独立办公室的公司高层,一个中下层来越级告状人力资源部中饱私囊,告了一半的状说没事儿了就想跑,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你很着急走么?本宫还打算邀贵妃娘娘来一趟——罢了,没有让贵妃过来的道理。”
纪贵人闻言一喜:“是不该用这等小事打扰贵妃娘娘。”
只见姜娴搁下茶盏,笑笑说道:“还是本宫将你带过去昭阳宫当面对质一下吧。”
纪贵人的脸煞地白了。
姜娴说罢,便起身要走,身边宫女太监乌泱泱地跟着准备起来,步辇也在眨眼间候在碧华宫的宫门前。纪贵人跟她带来的宫女弱小可怜又无助地跟在旁边,不时欲说还休地望向姜娴,希望她只是吓唬自己。
可是没有,淑妃的步辇真朝着昭阳宫去了。
而偷偷摸过来正殿看完全程的陈贵人一边目送淑妃步辇走远,一边跟荷香感叹:“她只怕贵妃,不怕淑妃?也是吃了入宫晚的亏,谁不晓得咱们淑妃娘娘是刚进宫就敢跟贵妃对上的人物,多少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了。”
她吃瓜吃了个心满意足,临别还顺了一盒蜜饯走,而正殿的宫女对此见惯不怪,只将之记在账上——西偏殿的陈贵人又来蹭吃蹭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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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昭阳宫的路上,纪贵人都在暗自祈祷,最好容贵妃有事不见客,或者干脆不在昭阳宫里,事情便还有回旋的余地。
然而,姜娴的步辇刚到昭阳宫,看门的小太监刚通传进去,容贵妃身边的大宫女秋云便热情地迎了出来:“贵妃娘娘刚刚才在念叨淑妃娘娘你呢,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娘娘就来了,可见娘娘和我家主子心有灵犀,请快快进来。”
她看也没看旁边的纪贵人一眼。
按理说,即使位分低微如答应,宫女见了也该行礼的。只是秋云自恃是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对她视而不见,她也毫无办法,不敢在昭阳宫发作贵妃的奴才。
听到淑妃来访的时候,容贵妃正在享用着秋堂一勺一勺地喂给自己的燕窝,一边高兴姜娴主动来找她,一边跟秋堂抱怨:“本宫算过,这小半个月,淑妃去建章宫的次数比来昭阳宫的要多出三回,难为她还记得本宫。”
“哎呀,娘娘你也知道的,建章宫那位自打生下太华公主后身子就不顶事了,可不就得多传淑妃娘娘去帮衬着么?那都是公事,淑妃娘娘来咱们昭阳宫,可都是私事,谁亲谁疏一目了然呀娘娘。”
秋堂嘴笨,结果被旁边的丁公公占了先。
容贵妃听得红唇泛起微笑。
她就爱听这种话。
富贵窝里养出来的人,总是格外看重情绪价值,把自己的喜怒哀乐看得比钱财都重,而姜娴则不然,人总不能为了爱,连钱也不要吧。
就在这时,宫女快步走入屋内:“娘娘,淑妃到了。”
“嗯,进来吧。”
结果淑妃旁边跟了个人。
看清是谁后,容贵妃的脸色一下子就垮了:“你来便来了,怎么还带些不相干的人来?”
纪贵人怯怯地向她行礼。
容贵妃权当没看见她,只看着姜娴,等她回话。
昭阳宫的装潢比碧华宫更加华丽气派——容家不仅有钱,还喜欢送钱进宫里给女儿花,皇帝经年的赏赐更是奠定了昭阳宫的底蕴,容贵妃珠光宝气地坐在上首,冷艳的眉眼不怒自威,看着非常吓人,纪贵人的小心脏直打鼓,翻涌起大片悔意。
瞧,连盛宠在身的淑妃娘娘到了容贵妃面前也只有被质问的份,她怎么敢惹贵妃的!
“昭阳宫好大,我从外面走进来,走得腿都酸了,姐姐不赐个座儿给我么?”
却见淑妃腻着嗓子,用纪贵人之前不曾听过的甜美嗓音说出近乎撒娇的话。平心而论,淑妃的声音很悦耳,可对着同性撒娇卖痴有什么用?怕是只会更加激怒贵妃……她去拜访其他主位娘娘的时候,都刻意把自己打扮得平凡朴素不显颜色呢。
淑妃这么说话,怕是嫌不够招容贵妃烦的!
“哼,巧言令色,”果然,容贵妃冷哼一声,似是不愿给她好脸色:“本宫还能少你一张软垫?过来,坐这儿。”
冷冰冰的话,目光所指却是她旁边最亲近的位置。
早有宫女把座位布置得舒舒服服的,旁边也倒好了温度适中的水,秋云小声说:“娘娘是双身子的人,贵妃娘娘吩咐过了,不要给娘娘上茶,怕对胎儿不好。”
“要你多嘴!”
容贵妃瞪她一眼。
“姐姐对我的照顾,我早就知道了,换了别处哪有姐姐对我这么细心周到。”
这些话纪贵人听着都觉得难受。
淑妃怕是拿对付皇上那套来应付容贵妃了。
“呵,你知道就好,合宫上下也就本宫对你好点儿,”偏偏容贵妃她非常受用:在纪贵人半蹲得腿发麻的时候,她才问起她:“说吧,这又是个什么玩意?”
姜娴便将纪贵人去她宫里哭诉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结尾点评:“纪贵人哭到我的碧华宫来,求我求得非常恳切,我听了心里也难受,可内务府又不归我管!我怕袖手旁观别人说我心狠,我一时没有头绪,只好带着她来叨扰姐姐你了。”
纪贵人听得心哗凉哗凉的。
是,淑妃你是没袖手旁观,你干了比这心狠百倍的事儿,你把她提到昭阳宫来了。
“听纪贵人的话,内务府是克扣了你的吃穿用度了,”
容贵妃摆手,示意秋堂将盛着半碗燕窝的小碗放下:“你来把事儿说一遍。”
纪贵人:“臣妾……”
“没让你说,让你的宫女说。”
纪贵人带来的大宫女并不特别机灵,磕磕巴巴地将缺少炭和布料的事情说了,容贵妃听了也没特别的反应:“把薛让叫过来。”
薛让是内务府的掌事公公。
在等待薛让过来期间,纪贵人一直是行着礼的。
薛让到的时候,先是诚惶诚恐地向贵妃请安,他身后的小太监双手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件宫装,它的质地用肉眼观察便能看出异常轻薄柔软,在自然光照下就已闪闪发光,随着光线和角度的变化,折射出不同的色彩,端是华丽非常。锦缎本身已经稀奇,再搭配了大面积的繁花图样,富贵逼人。
“娘娘,这件由八重锦裁成的宫装,是奴才看样子好,孝敬给娘娘的。”
作为后宫中油水最多的部门,薛让手上压着些稀罕的样品,是合理合法的。毕竟各地上贡到皇宫里的东西,哪怕再好,也不是直接就能用上,而是要让专业人士研究琢磨,可有违制和犯忌讳的地方,处处考核得周全了,才会落到实处,经由皇后审批,再送到各宫娘娘的手中,当作份例里的布料,或是赏人的稀罕物。
皇宫和大集团的相似之处,便是流程极其复杂。
宫外送进来给内务府的样品,内务府自是不会送还回去,明面上算作耗材,私底下怎么处理,有很大的操作空间。权力大如薛让,拿来孝敬给娘娘也是常有的事。
“娘娘对奴才的照顾胜过爹娘,万寿节时奴才一时失察,让底下的刁奴蒙了去,幸得娘娘出手相救,奴才一直记挂着娘娘的恩情,这点孝敬不及娘娘待奴才的万分之一,奴才只求娘娘能给个恩典,若是娘娘不嫌弃的,便收下奴才的孝敬,奴才便感激不尽了。”
薛让将姿态放得很低,送礼也求着贵妃收。
八重锦是今年最时兴的布料,只有江南那边儿才有,送到京中来的量极少,可容家不差这点儿,她早就见过了,于是容贵妃淡淡笑了:“本宫能救你一回二回,却救不了第三回,纪贵人跟淑妃哭诉你内务府克扣她份例里的炭和布料,这事你认还是不认?”
薛让大惊,当即跪了下来:“奴才断不敢做这欺主的事儿!纪贵人的炭和布料都是按着份例领走的,决不会出现缺斤少两的情况,当中必然是有所误会。”
这事儿不难查,薛让是宫中的老管事了,证据都摆得周全,在纪贵人越发苍白的脸色下,事情的真相跟着水落石出——内务府是没少给她的份例,只是给的都是品质最差的。
纪贵人垂泪,她旁边的宫女跟着叫屈,她扑通一声跪下来就开始哭诉:“薛公公别太过分了,我家主子好歹是皇上亲封的贵人,你们要是来倚竹轩看过就知道那炭有多熏人,可不烧炭就冷得没法待……小主也是熬不下去了才出此下策,求娘娘宽宏大量体谅一二。”
“绿绮!”
等自家大宫女把该说的话都说完,纪贵人才喝止她。
听绿绮说完,容贵妃的视线便落到她身上:“你让本宫去纪贵人住的地方?”
绿绮被她一瞥,膝盖骨都在哆嗦。
“本宫贵人不踏贱地。”
一句轻慢的话,把纪贵人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
姜娴:“那好歹是我住过的地方呢。”
“早该搬了,那么点大的地方怎么住人,光放伺候的奴才就塞得满满当当的,现在碧华宫就不错,离昭阳宫也近。”
容贵妃说道。
“她说的话薛让你都听见了,你有何说法?”
薛让一脸无辜:“内务府不过是按规矩办事,贵人的份例有多少,纪贵人就能领走多少,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哪怕是同一批布匹里也有颜色不同之分,奴才只能保证送到小主手中的是完整的布匹,至于烧炭有烟……除了银丝炭,什么炭烧着没烟?小主矜贵,奴才也爱莫能助。”
银丝炭的好,谁不知道?
也得看看自己配不配。
纪贵人已经被说得惶恐,谁料薛让话锋一转,抖落起别的事儿来:“奴才倒是经常听说,纪贵人身边的绿绮经常打赏内务府的太监,奴才还以为小主对咱家满意得很,也允许空闲的小太监到倚竹轩去帮忙,这本是不合规矩的,奴才被纪贵人说得心中不安,这就将银子尽数归还,望娘娘轻饶。”
自打进宫以来,纪贵人为了日子过得舒服,没少往内务府花银两。
砸了下去小几百两也是有的。
这点银子砸得动内务府的太监,对薛让来说是九牛一毛,他这话说出来就是以后纪贵人有钱也不好使了。
“你能反省便已很好,本宫允你将功补过,你跟纪贵人回去,看看倚竹轩有哪里花银子改过的地方,或者不该属于她的,都归还给内务府。”
花钱补好的家具和屋顶全被凿开。
用银两买的东西被尽数收走。
当然,薛让也把银两还给她了——不过是扣了“折旧价”的,毕竟好些物品被使用过,就不能随便给其他贵人主子用了,给答应常在呢,又有违品级。
纪贵人和绿绮都傻了。
这搁前朝就是抄家,后宫从来没出过这么丢人的先例,可容贵妃说出来的话就从没有收回去的,纵然纪贵人哭求,也未让她动摇半分。一个下午的功夫,大半个后宫都知道纪贵人的倚竹轩被抄了,且晓得是出自容贵妃的手笔。
贵妃的阵仗,何等的威风。
大半个后宫都在想,容贵妃无子,早晚有她失意的时候。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那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一场大雪突然而至,使得皇宫银装裹素。
这场天降瑞雪,使得皇上的心情很好,前朝平安无大事,但大雪下了三天,在他快要看腻之时,北夏那边的战事却生了变故。在入冬前,云麾大将军向皇上请了数万人马,出于对他的信任,皇上准了他调动一支火器营的申请,要的箭和军饷也如数拨下。
所费耗大,想的是一击必杀,断绝后患。
打仗打的是钱粮,燕赤再财大气粗,也不想耗在北夏太久,那是片穷苦之地,打下来也没多少资源油水可分,反倒经常骚扰燕赤百姓,此次生乱,便让皇上师出有名,打定主意要一次将他们打痛打怕,要是能直接干下来最好。
最好的将领,充足的后勤,皇上觉得此战必胜。
偏偏伴着鹅毛大雪而来的,却是僵持住了的折子。
这怎么能僵持住呢?
不说打仗那么遥远的事儿,就跟拍戏剧组出国似的,多耽误一天都是经费在燃烧。古代行军则更加严苛,粮草跟不上会兵变,会饿死士兵,消耗的全是燕赤的有生战力,光想想皇帝就心痛。
还有火器营……
这玩意没别的,就是贵,还稀少。
训练一个会用火器的编队,不便宜。
至于有多昂贵?
“皇上,皇上,此战宜快不宜拖啊!”
兵部尚书当庭表演心肌梗塞。
容将军送回来的折子里,仍然是跟朝廷要粮要钱要人。
皇帝不是苛刻的人,他深知牛耕田就得喂牛吃草的道理,所以即使容将军出征前跟他索要的数目之巨,他也顶着压力,应给就给,没有一句二话。
君臣主打的就是一个信任!
毕竟容将军出征前给他的承诺是——他要这個数,保证把叛军打得落花流水。
实际上却是僵持住了,折子中所述还隐见颓势。
不止皇帝震怒,其他大臣也是震惊又疑惑,同时不禁心中打起了小九九——容大将军在军中威势甚高,不会是要钱要粮后拥兵自重,自立为王去了吧!贵妃娘娘还在宫里呢,容将军最疼他闺女了,向来是看得比眼珠子更重,要月亮便连着星星一起给。
只是转念一想,如果生了异心后能成事,少一颗眼珠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个猜想伴随着殿外的寒意渗透了文武百官。
“阵前换将动摇军心,朕便再信他一回。”皇上起草旨意,言辞严厉,表明这是最后一回,勒令容将军必须速战速决。其实皇帝不仅想他搞快点,还想让他阐明军费之去向,只是敌在前,不宜疑将,便暂且按下不表。
百官忧心忡忡,宣政殿乌云压顶。
就像塞尔维亚学生狙向奥匈帝国王储的第一发子弹,并不知道自己会引发第一次世界大战,而这平平无奇的军机折子,却迅速引起燕赤王朝的政局动荡。
郭瑞柯递上折子,参了容雪涛一本,贿赂结党的证据确凿,而往年皇上曾外派容雪涛赈灾水患,其中虚报花费,任用亲信,靡费赈灾和治河银两的指控字字诛心,竟将这位曾经的宠臣推到了悬崖边上。
皇上面沉如水,却将折子留中不发,看得一众文臣心焦。
难道皇上对容家的宠爱,竟纵容至斯吗?
但在将折中留中不发后,皇上又做了一个举动——他厚赏了郭瑞柯。
前朝动荡,后宫跟着人心惶惶。
就连最消息闭塞的常在答应,也听到风声,最近最好安份点儿别生事,千万别招惹容贵妃。
经皇上授意,皇后掐断了后妃和宫外的书信来往渠道,而郭小仪赶在“截信日”之前,收到了来自爹娘的消息,知道这回容家兴许是有难了,文臣里打响第一炮的还是她爹郭瑞柯。
容家风光那么久,也是该让风水转一下了!
郭小仪感到快乐极了。
她当场就想去昭阳宫拜访容贵妃,只是被谢晟拉住了。
“你不要担心,贵妃她过不了多久的风光日子。”
谢晟:“我不是担心这个。”
“那你干什么拽住我?难道你被姜氏蛊惑,也认为贵妃是好人?”
郭小仪不敢相信!
淑妃给她儿子灌的什么迷药!
“母妃你听我说完,”谢晟无奈道:“无论容家倒台与否,她依然是皇上亲封的贵妃。你上门去奚落她,母妃觉得以贵妃娘娘的性情,是会隐忍,还是会勃然大怒,不管不顾地要重罚于你?我为人子,岂可坐视母妃以身犯险?还请母妃三思。”
谢晟没说的是,按贵妃在父皇那的情分……
发作一个郭小仪,算不得多大事。
一段话把郭小仪说蔫菜了。
按容贵妃的性子,怕是她阴阳怪气的话还没说完,就要赏她十个耳光:“你说得有理,我且冷眼看她能风光到几时,有她倒霉的时候!”
郭小仪容易头脑发热就干出作死的事,谁来劝都不好使,唯独听得进儿子的话,免了一顿皮肉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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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郭小仪想的相反,容贵妃的生活质量并未下降。
只有容贵妃本人感觉到,她在后宫的话语权大不如前,奴才对她也没有那么殷勤了。在旁人看来,皇帝对参容雪涛的折子留中不发,容将军要兵要粮的折子也准了,可见容家还没失宠。
建章宫里。
自从生下太华公主之后,皇后本就多病的身子更加虚药,她早早停了熏香,因为经年熬着汤药,无论哪种熏香,混着药的气味都不大好闻。
皇后半阖着眼,让内殿伺候的宫人都退出去。
退出去之前,福锦放下乌黑如墨的汤药,一步三回头的担忧,看得姜娴好笑:“福锦若是放不下心来,待会我来喂娘娘喝药便是。”
“奴婢不敢,只是太医说了,娘娘最近该静养,不宜忧思太过。”
皇后笑道:“福锦这孩子,就是太爱操心了。出去吧,有淑妃在,没什么好担心的,不过说些体己话。”
待宫人都退出去后,皇后才感叹:“本宫嫁给皇上之前,周围也是前呼后拥着一帮伺候的人,习惯成自然,只是近来才觉得,她们紧张本宫,就像怕本宫随时会去了似的,”她铺垫了一句话后,徐徐道:“这事和本宫原本没有关系,可是为大皇子,也为太华着想,却不得不唤你来。”
楚氏虽为世家,行事风格却低调内敛,没有参与这次党争,而皇后又早已立于后宫之巅,职业生涯干到头了,多做多错,不做便立于不败之地。
可贵为皇后,也不是没有弱点。
她的软肋便是唯一的女儿,太华公主。
皇后没有系统,不知道皇上特别能活,她怕自己活不长,皇帝驾崩后无人护住太华,只能寄望于日后继位的少帝厚待她,而她将宝押在了大皇子身上,便怕一向和容贵妃交好的姜娴错判形势,连累大皇子。
“这些话,本宫只和你一个人说,”皇后把话挑明了说:“皇上对参容雪涛的折子留中不发,并非留情,而是待大势已成,将其连根拔起,你千万别趟这浑水。此事不能说对贵妃全无影响,但绝不会危及性命。”
见姜娴神色了然,显然早有心理准备,皇后不禁意外。
姜娴说:“容将军积威甚深,权势滔天,皇上不能贸然杀之,此举折其威,重点是嘉赏了郭大人,向文武百官释出信号——这是一个扳倒容家的绝佳时机,尽管弹劾吧。别人看皇上没责罚容雪涛,却又赏赐郭大人,必然会认为贪墨款项的事儿属实,只是碍于容家威势不宜责罚,才补偿了郭大人以作安抚。”
接着,皇上只需要安坐高台之上,等待弹劾容家的奏折如雪花般飞来。
而多年来被捧得高高的容将军,只会觉得皇上非常宠信他,不至于被逼得狗急跳墙,干出造反叛乱的事儿来。毕竟就连其他朝臣也觉得,皇上压下折子,是要保护容家呢。
肱股大臣和附骨之疽,仅在一念之间。
皇后静静听了半晌,笑了:“皇上没白宠你,你是真懂他。”
姜娴不置可否。
她当然对皇上了解颇深,但更多的,是从一个学过历史的现代人居高临下地审视过去,得出的结论——现代所学的,随便拿点出来都是古人要藏着掖着的屠龙术:“托我爹不中用所赐,皇上可以放心信任我。娘娘所担心的事不会发生,这事皇上自有定夺,轮不到我来置喙。”
“你能这么想就很好,”
皇后颔首:“放眼整个容家,最安全的就是贵妃,旁人说得太多,反而会害了她。”
贵妃无子,这是她安全的关键原因。
如果姜娴这时跳起来要力保容家,反而是在提醒皇上——
容家手上是没有龙嗣,可姜娴生了他最出色最看重的大皇子,她们什么时候从两个妃嫔的私交,成了两家抱团结党,关系紧密至斯?
前朝暗流涌动,而皇帝足足半个月没有踏足后宫。
据说这些日子来,弹劾容家的折子多得要两个孔武有力的太监才搬得动。
这一冬,是十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
北川的战事并未因为朝廷的增援好转,容将军没再索要人马,只求粮草,同时洋洋洒洒痛陈自己在前线的不易,后方更不该起乱子寒了功臣将领的心,点名批评了那些带头反容的大臣,俨然是等他回来要清算一番,最好皇帝懂点事儿在他回来之前先把他们处理了。
皇上当场就气笑了。
他也没说别的,在龙椅上坐了一会儿,发现竟无人可用。
不管北川的战事胶着的原因是容将军故意为之,还是真的那么难打,它都是一块烫手的山芋,武将里又大多是支持容将军的,皇上点了两个人的名,他们出列后跪谏皇上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差点把皇上又气出个好歹来。
在这时候,皇上只能多看兵部尚书两眼。
因为容将军这回没再要普通士兵,但跟皇上索要更多火药,兵部尚书他被同僚扶着才不至于倒下。
放眼百官,竟无一人可用。
让容将军一派的武将去,跟没派人过去没有区别。
正当皇帝的眸光渐冷时,一名站位极靠后的青年抱拳出列,朗声道:“臣愿一试。”
皇上过了两秒才想起来他是谁。
此人,便是淑妃娘娘的堂弟姜一。
当初姜娴要给他在军中谋个职缺,皇上却改变主意,让他担任蓝翎侍卫,后因表现出色,屡得升迁,终于由他特许入了军机处。皇上早看出他是个人才,所以才会破格提升——当然,其中也有扶持姜娴族亲的意思在,毕竟爱妃的家里太寒碜,他看不过眼。
但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姜一展现出了他的才干。
像姜娴的亲爹,还在翰林院里天天修书呢。
因此,皇帝准了他的请战,又念及他资历浅,另点了一位不站队的重臣同去,为其增加份量。
下朝后,皇帝传姜一到乾坤宫密谈,内容无人得知。
随后,皇上给了他一个恩典——
出发去北川之前,可以和他的堂姐淑妃见一面。
姜一却道不敢:“臣未为皇上建下寸功,又怎敢厚颜领赏?臣只愿大胜归来时,能求皇上赏一杯四皇子殿下的满月酒。”
他态度谦卑,正好戳中皇帝此刻的痛点。
得用的武将都是容家人,或者受容将军扶持上来的,行事跋扈,动不动就拿自己的功绩说事,借功抬举上来的人也爱结党营私,为他心腹大患。
姜一谨慎守礼的作派,极合他心意。
是了,未建寸功,又怎配得赏?
皇上可以因为高兴赏赐臣下,他不敢接便现出其知分寸的好品性来。
“也好。”皇上欣然。
帝心如渊。
姜一想的却没那么复杂——他此行去北川,除了出征,还要调查战事胶着的原因,皇帝对容家的怀疑有小山高,他等于是去检查人家的,堂姐和容贵妃关系好,他还是不见避嫌的好!
姜一这一走,却没带走压在皇宫上的乌云。
深居后宫中的姜娴对这事采取了不听不问的态度,对腹中孩儿专心胎教之余,还得抓牢昭儿的教育,让他知道哪怕有了弟弟妹妹,母亲对他的爱也未有减少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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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半个月后的夜里,姜娴才见到皇上。
他没翻牌子,一个人走过夜幕低垂的后宫,驻足停在碧华宫门前,守夜的太监急忙进去通传:“如果淑妃已经睡下,就不必叫醒她了,回朕一声便是。”
姜娴当然没睡。
白天先生给昭儿布置下的功课,在昭儿写好后,她会过目一遍,拿来纸张,在旁边先点评一番,给予修改意见。而昭儿早上醒来后,也会将之复核一遍,认为可以取用的部份,便自行修改。二人既是母子,也像师生。
姜娴听了太监的通传,不由意外。
“不能让皇上久等,我这就出去。”
她起身,由宫女为她披了件狐毛大氅便往外走。
姜娴会感到意外,是因为皇帝向来将碧华宫视作自己家里。
人来了直接走进来便是,每一处他都熟悉,没有需要避讳小心的地方,他喝惯了茶坐熟了的椅子碧华宫的大宫女都晓得,如果她难得起早早就寝,他会直接钻进被窝来,和她一起睡。
这是两個人的默契,从未更改。
皇帝出行,负责掌灯的太监在前面挑着灯笼,天上的雪寂静地落下来,烛光晕染开雪花的毛边,姜娴的视线穿过纷飞的雪,终于见到那抹明黄的身影。
天子何等尊贵,谁敢叫他在门外等?
姜娴没懂他在门外等候的情怀,只见他闻声望过来,英俊的面目被夜色氤氲得恍然,唇畔带点笑,眉眼间的底底却是悲怆的。
“外面的天冷,你派人来跟朕说一声便是,怎么自个走出来了。”
他一开口,那股熟悉劲儿才涌回来。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他不是皇帝,只是谢彻。
“圣驾已至,我却在榻上躺着,传出去第二天我要被骂死了。”
“后宫无人骂你,前朝没人有空顾得上后宫的小事。”
谢彻牵起她的手,将自己的手炉塞到她的手心。
其实姜娴从温暖的屋子里出来,身上又披了大氅,根本不觉得冷。倒是谢彻从乾坤宫走过来,纤瘦的手略略泛出青白:“皇上自个的手都冰冰凉凉的,还说我呢。”
“朕不要紧的。”
“龙体贵重,何来不要紧一说?”
谢彻低下头看她。
女人在男人心中能留下的往往是一段诗化记忆,烛光的金色映着她的脸,清艳的眉眼在暮色下沉淀得非常温柔,当被她温暖的手握紧,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外面的确很冷,冷得他贪恋她这份暖意。
淑妃待他的温柔体贴,在后宫里头是掐尖的独一份,做得太好了,从前他以为是爱使然,后来渐渐明白,这是她在尽做妃嫔的责任,和前朝的官员每日敬业效忠没有分别。
哪怕连孕两儿,这点也未改半分。
“皇上为事情烦心的时候,往往听不进太监的话,仿佛不知冷热一样,快随我进去喝杯热水暖暖身子……茶就不必了,我怕喝了茶,皇上等会儿要睡不着。”
谢彻被她带着进去。
屋里烤着银丝炭,暖融融的,教人心绪一下子放松下来。
谢彻勾住她的手,问她:“你能收留朕一个晚上么?”
他的声音有点闷,活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流浪猫。
……
这说的什么胡话!
普天之大莫非王土,即使皇上把她从碧华宫里赶出来,自己走进去睡她的床,也是合理合法合规的,只有她第二天会成为全后宫的笑柄,没人会说皇上一句不是。
那么皇上这么问,是何用意?
姜娴只用了两秒得出结论——
皇上他半夜emo了,矫情病发作,来找她寻安慰。
“皇上就别走了,我收留你一辈子。”
姜娴拉着他的手轻轻晃动,另一只手抱住他的颈,引领他低下头来,把脸埋在自己的颈窝。谢彻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听见如此塑料的情话,不禁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咬了咬她细白的颈项。
“皇上怎么还咬人呐?”
谢彻没舍得用力,咬得很轻,她只觉得痒。
他们什么都做过了,也把终生托付给他,可他依然能感觉到,自己没有完全地拥有她。
谢彻将自己的不满在她耳畔道出。
姜娴匪夷所思:“皇上,没有一个人能完全拥有另一个人。”
“可我觉得你待朕,跟大臣待朕没分别。”
“皇上为何轻视君臣之情?古今历来为人臣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有为皇上肝脑涂地在所不惜的,这份忠心难道不比情爱来得价值千金?我待皇上如何,难道皇上看不见吗?”
鞠躬尽力,死而后已,是诸葛亮在《后出师表》里说的。
简直是打工人回报知遇之恩的极致。
“再问下去,竟显得像朕才是没良心的那个了。”
“怎么会,皇上宽仁,待我是没话说。”
姜娴说得衷心,皇上待她,的确是极好的,从没亏待过她,不教她难受。谢彻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眼眸沉沉地望向渺茫的天际,淡淡说:“你很知足,有人却不是,”这番话中有话,不等姜娴深想,他便笑问:“你向来对朝堂上的事儿感兴趣,也积极帮朕分忧,近来却没问过一句。”
姜娴说:“避嫌。”
谢彻怔了怔,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说,不愿他为难。
屋里只剩下二人,他下了命令,只留梁遇寅守夜。
“你想知道什么,便来问朕,朕不瞒着你。”
多大的信任啊!
姜娴却不吃这套:“知道得太多,对我没有好处,平添危险,不过皇上想和我倾诉,那便说吧。”
她抚摸他的脊梁。
他有宽大的骨架,撑得起龙袍,也镇得住朝堂,可人不是神,终究有脆弱的时候,而在这个迷茫的夜里,他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她的碧华宫里……
谢彻觉得这是爱,他被坏女人拿捏了。
姜娴则认为,因为她没有家世后台可言,帝王能对她全然放心,她是“自己人”。
系统:【宿主,你对浪漫过敏吗?】
姜娴:【这是合理的推测。】
后背被抚摸得很舒服,大猫皇帝把头埋得更深。
“朕想和你倾诉。”
“皇上请说。”
当撇开风月谈情的调调,她是个多么不解风情的女人啊!谢彻有点气恼,将她带到榻上去,把她牢牢地圈在怀里,不露一丝缝隙,才算安心点儿:“一时半会想不到该从何说起,不如你想知道什么,来问朕吧。朕最近说了太多虚情假意的话,今晚想说点真话。”
这仿佛是场试探,又像是撒娇。
姜娴想了想,的确有个压在心底的疑问:“参容家的那些折子里,说的都是真的吗?”
皇帝要处置谁,罪名都是现拟的。
甚至不用他自己费心去想,自有会观颜察色的臣子揣摩圣意。
“十有七八宗是真的,但功绩也是真的。”
谢彻毫不意外她会问这个问题,他坐直身,观察她的神情,想以她良善的性子,见不得冤枉好人的事儿,怕是连那一二宗的假闻也接受不得。谁料姜娴神色平静:“既然皇上决心处置容家,想必是功过已不能相抵,我相信皇上的决定。”
“你竟不怀疑朕?”
“在清流斋时,皇上议政未曾避着我,容将军在朝堂上的威风,我也略知一二。”
谢彻松了口气,这才有心情笑说:
“得你一言,朕心头的大石被移开了。”
皇帝未必想要了他的命,只是盛极必衰的道理无人不知,容将军权倾朝野,除非这权臣一直当下去,否则难得善终,结了那么多仇家,失势就他代表活到头了。
何况,姜娴知他不是心胸狭窄的人,要真多疑到对清廉功臣开刀,他也不会因为欣赏谢王爷的才干,而费尽心思一再给他保障,请他出山。
对错与否,谢彻其实不在意。
容家卖官鬻爵,结党营私的事,很早便有,只是那时候燕赤能带兵打将的都是他那一派,先帝留下来的顾命大臣和各种势力也处处掣肘着他,他才暂且忍着,直至将权力全部收拢回掌中,才开始处理这头养得心大的猛虎。
事儿办起来没这么简单,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先不说谢彻没打算要他的命,光是要削他的权,将他干过的事清算……当中要小心处理的细节太多,于公如此,于私,他更是没法面对容贵妃。
唯独到了碧华宫,他能喘一口气,说说自己的难处。
“别人朕都不管,朕只要你和朕一条心。”
姜娴摸着他肩膀和后颈,他比之前瘦了许多,伶仃的蝴蝶骨硌过掌心,令她想起孤家寡人四个字:“我当然是站在皇上这边的,只是又怎能不管旁人呢?”
谢彻被说得一噎,控诉道:“宠妃该在这时说,不听朕话的全杀了便是。”
姜娴反问他:“那皇上能把人全杀了吗?”
“……不能,能也不想杀。”
谢彻比先帝更不喜欢杀臣子,先帝在晚年权欲熏心,许多没来得及告老辞官的大臣遭了毒手,他兴许不算心肠软,却还算厚道,总想给为自己办过事的人一个善终。
“皇上这番话,我听了只有一个感受。”
“什么感受?”
“只怕皇上听了会恼。”
“朕恕你无罪。”
谢彻心想,她既大逆不道又没规矩的话,早不止这回。
姜娴发现,当皇帝温驯地依偎在她怀里,像只孤独的猫,被她抚慰单薄的脊背时,她觉得这他比威风八面时的模样讨她喜欢多了:“皇上有许多不能做的事,如今跟我逐一说来,倒更像是在撒娇。”
“你嘲笑朕?”谢彻不生气,只是有些懊恼,好像向人翻开肚皮卖萌的猫咪,结果被评价为好像长了毛的剥壳鸡蛋,有点后知后觉的羞恼。“怎么会是嘲笑呢?”
“历来只有女人向男人撒娇卖痴,反过来还得了。”
“皇上不说出去,谁知道?向女人撒娇不舒服么?”
姜娴的力气很足,谢彻原本怕压着她,后来发现她几乎能将他托起来,他便索性没骨头似的窝她怀里。白日里他的肩膀撑起了天下,入夜后漫步皇宫,竟无一处想去。如今静静地被她拥在怀里,像男人宠女人一样,别有一番温存的滋味。
“……舒服。”
“既然舒服,皇上就多向我撒娇。”
她自觉不是能当皇帝或者当老板的人中龙凤,可她要是还在男女平等的现代社会,撑起一个小家还是没问题的。谢彻在她怀里很是受用,渴求的不过是最寻常的温暖,却也只有她能给他:“不会总是如此的,今日是个意外。”
“这样的意外多来些也不妨。”
品出了她话里暗藏的愉悦,谢彻吃惊:“朕本以为你不好男色,原来你竟喜欢这一款的?竟然喜欢男子对你示弱卖乖,要讨你的安慰?”
“……”
姜娴装没听到。
谢彻很懂能屈能伸的道理,在自己的女人面前一昧装威风做什么?想当英雄,在上早朝时当得够够的了,执着于要妇人向自己低头的男人,往往是因为在别处头都抬不起来,才要在妻小面前找补,谢彻他没这需求。在看明白了娴儿的喜好后,他说话都带了点闷闷的鼻音,蹭她的颈窝:
“你不知道这半个月来朕忙得有多焦头烂额,娴儿你就疼疼朕吧。”
“旁人都可以不懂朕,朕只要你怜惜。”
“娴儿,看看朕。”
……
绿茶皇帝干起祸水的勾当来,居然十分熟练。
姜娴也是人,并非没有七情六欲,被他一番撩拨之下,也略有意动。只是箭在弦上,谢彻却按着她的肩,向她义正言辞地道:“你身怀六甲,朕再想要也不能行这勾当,还是早些安歇吧。”
“……那皇上方才在做什么?”
“朕在撒娇啊。”
狗皇帝十分无辜地望过来。
甭管如何,这夜谢彻在碧华宫,也得到了温情脉脉的一夜好觉,翌日当他走出碧华宫时,又重生拥有了面对难题的勇气。
而到本月下旬,在北川的姜一传回密报,里面揭发出的秘密,令皇上观后震怒。
第二百章
姜一查出,容将军和北川叛军有所勾结,这也是战事无故拉长的真相。皇上拨给他的钱、粮、兵乃至火器,他都有办法从中获利。
容镇海和叛军来往的书信被截取,姜一为免打草惊蛇,将之抄写了一份就放回原处,信件真假由皇上判断——毕竟也存在姜一他为谋求上位,自导自演陷害忠良的可能性。
皇帝看完姜一的密折后,安静地坐在位置上许久。
一旁垂首而立的梁遇寅看得心惊。
他从潜邸时便已在主子身边伺候,知他动了真怒是何种模样,他只能把头低得更深,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而这时,宫女躬身进来将冷掉的茶水换下去。
她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妥,心中越发惊惧起来,一个失手打翻了杯,茶水溅了一地。
“奴婢死罪,望万岁爷开恩。”
宫女慌忙伏在地上磕头。
御前惊驾,按先帝的老例儿,不必主子开口,就会将人拉下去往死里打了。她不仅惊驾,茶水还溅到了皇帝的衣袍上,更是难恕的死罪。
皇帝皱了皱眉,却只摆手:“罚一个月的月银,以后不必在御前伺候了。”
丢了御前的好差事,但终归是保住了性命,算是圣上开恩。宫女连连磕头谢恩,退了出去,由他人来伺候皇帝将沾了茶水的衣服换下去。
他在御案后坐着,很快一切又回归正常。
“梁遇寅。”
“皇上,奴才在。”
“在你看来,朕是很苛刻的主子吗?”
听到这疑问,梁遇寅忙道不是:“皇上待奴才向来宽和仁厚,谁要是说皇上苛刻,奴才第一個不同意!奴才手拙嘴笨,若非皇上一再宽容,奴才早就到阴曹地府报到了!”
前朝的事,太监不宜多嘴。
不然他真想多说两句——皇上待前朝大臣,也是极好的,小错不究,大错公允。
“那容镇海为何要这样待朕!?”
“朕居于宫中,暂且不论,北川的百姓何辜?浪费了多少资源,害死了多少百姓,又肥了多少外敌?”
皇上将密折掷于地上,怒不可遏。
梁遇寅一颤,扑通跪倒:“皇上息怒!”
“朕待他,难道还不够好吗?是不是要把朕的位置让给他坐,他才满足?”皇上的眼睛通红,接着他闭了闭眼,扯出一个笑:“就算他改姓谢,认朕作父,这等罔顾百姓的人,朕也不会把江山交给他。”
梁遇寅:信息量太大,宕机了
作为皇帝近侍,他太清楚这些年来,容将军在皇上面前有多得脸,说是把他当自家人看待也不为过。他已为极人臣,却逐渐放肆,在皇权的雷区蹦达,皇帝忍耐他多时,忍无可忍,自然要出手收拾。
烛光摇曳,照得皇帝的脸庞阴晴难判。
先帝传位给他,他不说爱民如子,千古一帝那么大的名衔……好歹也是爱岗敬业,十年如一日地理政,未敢有一日疏忽,也不喜造奇观和奢侈出游,花费都在合理范围内。
容镇海比他这皇帝过得都爽!
他爽完,锅由皇帝来背!
不行,再想要气自闭了。
皇上当然不会因为全然相信姜一手抄的信件,他之所以信了真有其事,是因为容镇海和叛军信件来往里面的扯皮内容,牵涉到了前几回战役,里面一些细节是旁人不可能知道的,起码姜一肯定不知道。
容家倒台,对淑妃也没有好处。
按规制,贵妃位可有两位,不需要除掉容家,淑妃过两年也能升上去。
既然没有好处,剩下就只有真相了。
“拿朱笔来。”
到了危急关头,皇上发现自己这些年来从文臣上收回权,能用的武将却一只手数得过来,姜家的少年郎展现出了才干,却太年轻,而他如今只能选择相信他。
不过古今往来,明君将才的佳话,不都赌一个信字?
谢彻从不缺自信。
他就相信自己是个单抽SSR的欧皇。
他将数位大臣召来,传下自己的旨意。
“为姜一赠骁勇将军衔,予督师权。”
他又派了剩余的兵力过去,指明要遵姜将军的令:“此行必镇北川,事急可从权,不必问过朕,”他一顿:“以剿叛军平乱为主,其余事项为辅。”
哪怕清算容镇海这么重要的事,也得排在还百姓一个安宁这事后面。
来听旨的大臣听麻了。
如果自皇帝登基以来就跟着他的亲近人,会发现他执政用臣主打的就是一个信任。
对外如此,对内亦然。
他信皇后能管好后宫,也信淑妃献上的防治天花之法有用。
朕不问你什么多少年工作经验,不问你爹娘是谁,就问你有没有信心跟朕干一番大事业!
搁三国里便是能挖掘出卧龙凤雏的主公。
偏偏他的眼光还真不错。
……
百日之后,淑妃娘娘平安诞下二公主,赐号永平。
姜一领兵长途奔袭,七日内转战千里,以一万兵力击破北川叛军的三万精兵,直捣其腹地,俘虏千余人,斩下叛军首领的人头,拿下振奋人心的胜利!
奏报递达皇城,皇帝在京中大悦,下令加军功三级,重赏无数,等他回京再亲加封赏。
姜一没有辜负他的信任,如横空出世的宝剑,又似是天降紫微星。
皇帝一扫之前的阴霾,走路都带风。
天降神将,朕的!
喜得闺女,也是朕的!
再想想两者皆出自淑妃,皇帝都快想将碧华宫供起来了,娘家建此大功,将领在后宫的堂姐也很应该同赏,可姜娴已位居淑妃,还能怎么赏?封贵妃?皇帝心中认为她是值得的,但这当下晋贵妃,不免伤了容贵妃的心。
皇帝向来重情义,他自个纠结了半天,结果到了碧华宫,却是姜娴主动提出来:“皇上如果是想封赏臣妾的话,臣妾只能推辞了,臣妾深居宫中未立寸功,战功是姜一在刀山火海里杀出来的,皇上赏他便是。别的,臣妾就只求皇上多照顾永平公主。”
她不仅自称臣妾,还很郑重地向皇上行了礼。
皇上连忙将她扶起来,大惊:“娴儿往日对位分极执着,怎么今儿竟推辞起来?”
“……我是想晋位,但我不是没有心,何况过了这阵风头,难道我的贵妃之位就要丢了?”
姜娴平静地望过去,眼里全是对他的信任。
信他不会过两年就对自己宠爱不再,使她与贵妃之位失之交臂:“皇上爱我信我,疼惜照顾我们生下的昭儿和永平,不比这些重要?晋为贵妃是早晚的事,何必为了小事让皇上为难。”
在她最初的职业生涯规划里,现在身居淑妃之位,已经是超额完成任务。
比起咄咄逼人地要晋位,皇上此刻对她的怜惜和感动更加价值千金。
以她的经验,皇上就吃这套。
“娴儿……”
她料得不错,谢彻非常感动:“终于有一回,让朕觉得在你心中晋位变得不重要了。”
姜娴:“那还是很重要的。”
“这不重要。”
谢彻将她圈在怀里:“朕必然加倍地补偿你。”
闻言,姜娴轻轻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之上,而谢彻愣是没想起来,哪怕没有外事阻扰,也没有这么快就再晋贵妃的道理——他本来,真的只是打算赏点金银珠宝,她以退为进的推辞,却使得他莫名其妙欠了个贵妃之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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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讯传回京城的当天,容贵妃便称病闭门不出了。
请安时,陆容华阴阳怪气地关怀贵妃娘娘的身体:“发生这天大的喜事,怎么贵妃娘娘却病倒了?可真不凑巧,怕是奴才伺候得不够精心。”
其他人也跟着说说笑笑。
郭小仪引出另一个话题:“淑妃娘娘双喜临门,娘家能立住就是不一样,哪怕没大出息,平安的也足矣。”
淑妃娘家平安与否,郭小仪不在乎。
关键是容贵妃她娘家非常不平安,还是她郭家带头扳倒的!
郭小仪身心舒畅,实在很想在容贵妃面前表演一番,在建章宫的请安时间便是最好时机——贵妃再生气,总不能当着皇后的面上来抽她耳光。
可惜啊,那样好的机会,容贵妃居然病了。
就是不知道真病还是假病。
坐月子的淑妃被免了请安,贵妃又不在,两位主角不在戏台子上,众人议论了一番,都觉得差点儿意思,只能多说两句弥补遗憾。
只是皇后并不给她们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她略略回过神来,便冷声道:“贵妃千金之躯,岂容尔等评头论足,本宫已经让太医去为贵妃诊治,若有谁再尊卑不分乱嚼舌根,本宫定不轻饶!”
众人讪讪闭嘴。
不料向来宽和的皇后却点了陆容华和郭小仪的名:“特别是你们两个,陆容华伴驾时屡屡触怒圣颜,应多反思如何伺候好皇上。郭小仪为二皇子母妃,更应为二皇子作出表率,若然二皇子鹦鹉学舌,学了你的作派,跟着说三道四,难道你就会很高兴?”
两人的脸红得要滴出血来。
皇后说话并不刻薄,声如暮钟,声声敲在众人心头上。
是啊,哪怕容家出事,贵妃依然是贵妃,不是她们能冒犯的。建章宫更不是她们聚众雌竞的地儿,皇后不会因为听到她们奚落宠妃而被取悦。
皇后居于中宫,牢牢把持着后宫的清正风气。
……
对姜娴来说,永平公主出生得很及时。
其一,是战事告捷,皇上能得些空闲来陪闺女,人们也会把好事儿联想到是二公主带来的喜气。战事一日焦灼,洗三礼满月宴必然不能大办,甚至可能不能办,即使尚在母妃怀里吐泡泡的永平并不会在意这些,姜娴却希望女儿该有的都不缺少。
其二,兄妹之间年岁相距过大的话,难免会有代沟,永平比昭儿略小些,可得兄长照顾,又不至于没有玩伴。
其三,则是姜娴最难以启齿的一点……
她,非常不会安慰朋友。
人无法做出认知以外的出色表现,上辈子【小镇做题家+勤工俭学魔人+996加班狗】Buff叠满了的她并没有“朋友”这种需要时间精力去经营的奢侈品——大厂流水线上的螺丝钉又怎会拥有社交呢?
而祸水模板只教会了她怎么安慰男人。
妃嫔坐月子等同被禁足,给了她时间去思考如何处理和容贵妃的关系……
系统:【宿主,你不是没把人家当朋友吗?】
姜娴:【……】
姜娴:【好像在我发现的时候,她就已经是我的朋友了。】
姜娴认为最不智的事情是办公室恋情。
紧随其后的是把同事当朋友,以及把朋友变成同事。
后者因为她没有朋友,自然也没有这层顾虑。
“母妃,他们都说贵妃娘娘病了,要我代母妃去昭阳宫探望容母妃吗?”
当姜娴难得地出神时,昭儿拉了拉她的衣袖。
容贵妃视昭儿如干儿子,待他也极好,昭儿见母妃在坐月子不宜出行,便想到代母探病这一层。
姜娴不禁犯起了难。
大人之间的事情,小孩什么都不懂,她怕昭儿会因为容母妃不愿见他而伤心,她叹息着摸了摸他的头:“贵妃在病中不便见人,还是等我出了月子,再去探望。”
“可是别人都说容母妃没生病,只是因为容将军的事不想见人。”
闻言,姜娴心里一沉。
是了,她怎么犯起了傻,真把昭儿当作普通孩童,得宠的皇子身边永远不缺消息来源,只要是昭儿着急好奇的,必有人争着告诉他,以讨得他的欢心。他每日去上书房,对宫外的消息怕是比她更加灵通。
“是我想岔了,”
姜娴将他抱了起来。
宫女和嬷嬷已经抱不起他了,昭儿想享受被抱起来的待遇,只能寻找父皇或者母妃:“宫外的事你听说了多少?”
“听说弹劾容家的折子每日轮番呈上,皇上意向松动,容将军的处境艰难,贵妃也难以自处。容将军战前失利,回京后怕是要被清算旧账,还说天降神将使得容将军骄狂不再……”
姜娴缓缓点头:“那位天降神将,就是你的堂舅,我的堂弟。”
昭儿双眼睁得溜圆。
第二百零一章
姜一在北川完成的事绩,若无实据支撑,真像是吹牛皮。
关键还真有!
皇帝他太想炫耀了,回来拉着他的宝贝淑妃叭叭叭了一大堆。只可惜,姜娴她受的现代教育,以及后来为昭儿胎教恶补的圣贤书里,都不教军事,她没听得太懂,但冲皇帝这态度,她抽出来的姜一少说也是位燕赤战狼,古代冷锋。
系统:【宿主抽到的角色卡能力都是合理范围内做到极致的,他的能力可以对标霍将军。】
霍将军……
姜娴一边慢慢喝茶,一边回忆霍姓的将军。
“咳咳咳咳咳!!!”
“母妃别着急,喝慢点儿!”
见姜娴呛着,昭儿立刻一边轻拍其背,一边从宫女手上拿过手帕,给母亲擦嘴。姜娴她定定神,反过来安抚担忧的儿子:“没事,只是想事儿喝茶呛着了。”
霍将军啊!
封狼居胥,禅姑衍山,饮马瀚海,勒石燕然的霍将军!
姜娴并非历史爱好者,她的时间都用来钻营相对容易赚钱,能赚快钱的科目了,但即使是她,也听说过霍将军的军神威名。实在是难以想象,那声声叫着自己堂姐的年轻男人,拥有对标霍将军的能力。
系统:【宿主不必惊讶,角色卡生成的人物是高等人工智能生命,对标的是古今中外人类的数值天花板。】
换言之,姜一再逆天,也是有史可循的。
愚蠢的人类太惊讶,只是因为这等级的天花板人才少得在历史长河里都很罕见。
“母妃,原来堂舅这么厉害!”
昭儿正是会崇拜骑马杀敌大将军的年纪,双眼闪闪发亮,只是旋即低落了下来:“堂舅立了大功,也将咱们和容母妃的家中对立起来了吗?”
闻言姜娴不禁叹息。
生在皇家里的孩子,即使保护得再好,也对权欲斗争的事视如呼吸般自然。不过,姜娴想,这也并非坏事,惯子如杀子,重要的是好好引导教育:“昭儿可是觉得,你堂舅既有能力,并不急着在北川战事上展现?”
昭儿有点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容贵妃待他如亲子,小孩能感觉到谁在真心待他好,他当然不怪英勇的堂舅杀敌威猛,只是既有才干,留待下次展现也行,母妃这么受宠,她的堂弟岂会被埋没。
姜娴:“可要是你堂舅不站出来扛事,为难的就是你父皇了。”
小团子纠结得眼睛变成蚊香。
父皇也很重要啊!
姜娴:“贵妃待你好,也待皇上好,皇上要处置容家的人,他比你更加左右为难,只是为国君者,他比昭儿你想事情多了一个角度,你知道是站在谁的角度吗?”
昭儿实在想不到还有谁了。
她索性将儿子拥入怀中,低声说:“战事早一日结束,北川受战乱所苦的百姓,就能早一日得到平安。为君者,要将百姓放在心里,爱民如子不是一句空谈,甚至有时候,他们比你最亲近的这些人还要重要,因为昭儿你每日享用的美食,穿的温暖衣裳,背后都是百姓的供养和付出。”
怪不得皇帝要带儿子去视察民情。
对在皇宫里出生和成长的皇子来说,“百姓”是个很虚无飘渺的字眼,见又没见过,摸也没摸着,人如何去爱一个抽象的形象?
“爱护百姓是父皇的责任,所以父皇才会那么为难?”
“等昭儿再大一点,你也就要承担起这种责任了。”
即使当不上皇帝,好歹也是个在朝廷里担要职的王爷。
姜娴可不愿意看见亲儿子当皇亲国戚时,搁那鱼肉百姓。
小团子似懂非懂
地点头,心里对父皇越发地同情起来,平时二弟和三弟闹矛盾的时候,他居中调停都觉得焦头烂额,偶尔还有太华公主加入——母妃和父皇都让他要顾惜妹妹,更难搞了!四兄妹尚且如此,何况是执掌天下权柄的皇帝。
“难搞哦。”
崽崽苦恼。
正当他觉得父皇很可怜的时候,又听到母妃说:“要做决断的皇上很为难,可相对地,他也永远不会被推到天秤的任何一端,拥有选择权的只有他,所有人的命运皆在他的一念之间。所有人啊,都巴不得坐在他的位置呢。”
老板不易,动辄能欠上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
可前仆后继地想去创业的,难道又是傻子?
打工人最不该的,便是同情老板,共情老板,做工人阶级的叛徒。
“不过我跟你说的话,你记在心里就是,不要跟别人提起,特别是你父皇。”
姜娴捏了捏他的小脸蛋。
昭儿很认真地点头,声音稚嫩却坚定:“这是儿子跟母妃的秘密!”
他要跟母妃天下第一好,父皇排第二。
但他觑了觑母妃的神色,还是暗自做了一个任性的决定。
自从开始去上书房后,皇子能够自由支配的时间就变得很少,谢昭更是卷王之王——他不仅有先生布置的作业,还有母妃给他的课业,要他做全才。不过,时间像海绵里的水,挤挤总能有的,何况聪颖如他,其他皇子要用一个时辰才能完成的作业,他半个时辰做完,还能剩出时间来二次检查,更别提背书了,他过目不忘。
如果拿大皇子的学习进度去要求其他皇子,大家怕是会读得眼冒金星。
因此,谢昭虽然有“补习班”,但硬要说的话,并不比其他皇子忙碌多少。
和母妃谈话过后的第三天,谢昭就在自由支配的时间里,支开了嬷嬷、宫女和太监,溜到昭阳宫,向看门的太监说道:“我听闻容母妃病了,所以来探望,你去通传一声。”
小太监一脸为难:“殿下,贵妃娘娘她下了令,除了皇上谁都不见。殿下的心意奴才会代为转达的,但殿下还是先行回去吧。”
居然真见不到人!
谢昭不信,他有点倔:“容母妃不会连我也不见的,你不去说一声,你让秋云姑姑来跟我说,她肯定会带我进去。”
小太监连忙应好。
秋云出来的时候,面上愁云密布:“奴婢倒是想带殿下进去,这些天来娘娘一天只用一碗粥,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奴婢怎么哄都没用,娘娘向来疼爱,殿下或可使娘娘欢颜,可奴婢也怕娘娘迁怒殿下。”
这话由宫女说来是僭越了,但秋云是容贵妃从府里带进宫的丫鬟,两人的主仆情份在那,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也是使得的。
依她看,主子挂心家里,却没怪淑妃娘娘。
上回秋堂气愤得很,觉得姜将军是淑妃的堂舅,容家陷入现在的境地全怪姓姜的,以后就该老死不相往来,话没说完呢,容贵妃就叫她闭嘴,别让她再听到说淑妃不好的话。
秋云和秋堂一样,都是在容府长大的丫鬟,对容家感情很深,秋堂会气忿,秋云也理解她,只是她觉得主子心里是牵挂着淑妃娘娘的……
比起容家,秋云更在乎主子的感受。
何况说句不好听的,前朝是会影响到后宫的格局,可最终这些做妃嫔的,不还是要生活在后宫里?万一容家倒了,主子又因家族被皇上冷落,能依靠的就只有淑妃和大皇子了。
“迁怒便迁怒,我皮实,让容母妃骂两句不打紧。”
谢昭道:“不瞒你说,我母妃也挂心着容母妃的事而寝食难安,姜将军大捷归来也
未能使她展颜。容母妃这会可醒着?我知道你们不便将我放进去,不打紧,如果容母妃醒着的话,我自个翻墙进去找她便是。”
“这怎么使得?”秋云沉吟片刻,小声道:“主子醒了,还没传膳,在院子里的秋千坐着。”
谢昭大喜,在谢过秋云后,便一溜烟的跑了。
昭阳宫的守卫森严,到处有太监宫女,哪能纵得外人翻墙进来?奈何这“外人”是皇帝面前极得宠的大皇子,尊卑有别,面对这位有皇位继承的熊孩子,谁也不敢真的上手阻拦他。
他对昭阳宫太熟了,来这儿玩的时候,容贵妃从来不拘着他,也不怕他碰坏东西,只怕他万一弄碎了瓷器金器时,割伤稚童幼嫩的手。于是,谢昭挑了处最靠近花园秋千的宫墙,使用司空睿叔叔教他的轻身之术,轻松一跃翻过去。
昭阳宫的花园内。
自从那夜不欢而散后,皇上已半月余没有踏足昭阳宫,这也是容贵妃在嫁给皇上后,除了他被先帝外派出去之外,第一次这么久没见到他。她在秋千上坐了会儿,便头晕目眩起来:“这物件摇得本宫头疼,也不知道那胖墩为何这么喜欢坐在上边……替本宫搬张摇椅来。”
后宫里妃嫔躺的摇椅,大多是皮的和木的。
独独是她的昭阳宫里,有一张水晶摇椅,还有玉白摇椅,她的父兄曾许诺,等她诞下儿女,他们就往宫里送一张金子打造的摇椅,供她赏玩。
摇椅的晃动幅度比秋千小,她躺了下来,静静地望向秋千。
秋堂忍不住:“娘娘坐不惯秋千,不如把它拆了,建个小池塘养养鱼。”
“本宫也不喜欢鱼。”
容贵妃一手支着下巴,烦得要命。
她消息灵通,对整件事的了解程度,更甚于得意忘形的郭小仪。她哪怕怨皇上翻脸不认人不念旧情,也断断怨不到姜娴身上。
可怪就怪前朝的事儿,使得她和淑妃关系尴尬。
容贵妃又心情大坏,前七天是谁都不想见,现在是想见淑妃,又不可能亲自上门去,事情偏偏就在这拧住了,自怨自艾。
娘家父兄靠山倒了。
和皇上一见面就吵架。
和闺蜜冷战。
后宫那一帮***不知道在背后怎么说她,烦死了!
——四个Deff叠得容贵妃什么都不想吃,把自己关起来,瘦得形销骨立,偶尔想想:“这日子过的,本宫不如跟着父兄一同去了罢了……”
秋堂:“娘娘怎么能这么说呢!”
容贵妃:“怎么不能了?”
秋堂面露难色:“老爷和少爷,还活得好好的呢。”
容贵妃:“……”
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容贵妃恹恹的,她生来就是来享福的,没吃过一天苦,受过最大的委屈是因为长相太妖艳,丢了正妻之位,输给楚思芸,如今却一整个后宫的人都能看她的笑话。
马容华说没有,皇后不让说了。
“到头来,本宫还是得靠楚思芸才能保住脸面,活着有什么意思,”容贵妃忿忿然,又道:“淑妃呢?她就看着别人欺负本宫?”
秋堂:“娘娘,淑妃还没出月子,不能离开碧华宫半步。”
“所以这就是她不来看本宫的理由?”
容贵妃明艳的脸庞现出薄怒。
她明知道自己蛮不讲理——是她自己闭门称病不见任何人的,又怪淑妃她不来,淑妃又不是马容华,要做低伏小的讨好她。容贵妃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并不会处理“朋友”关系,遇到矛盾和误会只有大发脾气和关门自闭逃避两个选项。
两人一个在碧华宫
,一个在昭阳宫,却得出了同样的结果。
容贵妃越想越气:“皇上就算了,淑妃她怎么可以不来看本宫!?难道要本宫过去找她吗?本宫还没抱过小公主呢!”
秋堂把头低得低低的。
就在容贵妃大发脾气的时候,面前咚的一声。
——那个喜欢玩秋千的小胖墩,从天而降。
司空睿叔叔教的轻身之术很好使,谢昭原地翻了个跟头,除了蹭一身的草,屁.股墩又撞得有点疼之外,并未受伤。旁边伺候的宫女太监好险才忍住没有尖叫出声,秋堂大惊:“殿下,殿下怎么从这边过来了?这多危险啊!”
小胖墩拍拍屁.股站起来,厚着脸皮在摇椅旁边蹲下:“容母妃,昭儿想你了。”
容贵妃定睛看他片刻。
她想起来,自己骂了半天姜娴不来看她,把大皇子给忘了,他也该骂:“你想本宫干什么?本宫不用你想。”
“容母妃不要昭儿想,昭儿也想。”
其实私底下,谢昭很少自称“昭儿”了。
但他是个聪明孩子,无师自通了应对容贵妃之法。
“哦?”
容贵妃冷冷挑眉:“是你想本宫,还是淑妃想本宫了?”
第二百零二章
容贵妃说完,又补了一句:“你好好想想,再回答本宫。”
接着便看见小团子陷入苦恼。
片刻,谢昭仰起脸,湿润的小鹿眼认真地望着容贵妃,小小声的说:“我想你,我母妃也想你呀。母妃刚生完妹妹不能来看你,但她天天都在念叨容母妃。”
容贵妃听了他的话,料想半大孩子不会对她撒谎,心里涌起许多回忆。淑妃救她两回,两人是过命的交情,说来她欠她两条命……那时两人还是见了面就巴不得弄死对方的仇敌,淑妃都能不计前嫌地救她,可见她并非工于算计的恶毒之人。
越往下想,容贵妃越怨皇上。
掌权的男人薄情负心,原不是稀奇的事……这点不赖皇上,他对后宫妃嫔和前朝大臣都重情义,只是更看重百姓。
可偏偏带兵去北川的是姜家的人。
这不是将她们二人架在火上烤吗?
事情在这儿拧住了,容贵妃是万般的舍不得,觉得自己一夕之间失去了权势滔天的靠山、长盛不衰的圣宠,以及……宫中难得的密友。
“本宫有什么可念叨的,所有人都在笑话本宫!”
容贵妃越想越委屈,眼圈儿红了。
谢昭着急起来:“谁笑话容母妃,本殿下跟他没完!容母妃是父皇亲封的贵妃,谁敢给你没脸,容母妃你说都有谁,本殿下为你主持公道。”他拿出姜娴为他准备的小手帕,要替她擦眼泪,结果爪子被按住,泪眼蒙蒙的容贵妃瞅他一眼:“本宫自己擦,你拿不住轻重,会把本宫的妆弄花。”
情急落泪,仍记挂着仪表。
“你拿什么给本宫主持公道?你是个没有实权的小皇子,也就吓唬吓唬宫女太监了。”
谢昭:“我可以跟母妃告状。”
容贵妃别开脸:“本宫竟不知自己竟沦落到要淑妃为本宫主持公道。论品级,本宫还是比她高的呢。”
一顿话把谢昭说得眼冒金星。
他平常接触的女性,如姜娴、皇后和太后……甚至是小小的太华公主,都是富有教养、知进退也极讲道理的性子,小朋友的脑瓜子不能应付贵妃娘娘反复无常,娇纵任性的心思。
“难搞哦。”
谢昭长叹一声,双手托腮:“容母妃不在,母妃都不笑了,嬷嬷说母妃坐月子不能不开心的。”
听到这话,容贵妃才稍稍动容。
她一直闭门不见外人,姜娴也因为生女儿和坐月子很久没出门,于是容贵妃为她脑补了憔悴消瘦的模样,又想到坐月子时不能保持好心情的话,怕是会落下长久的毛病……
“本宫没生气,要气也不是气她,”
思及此处,容贵妃登时坐立不安了,便又补充了一句:“本宫过阵子就去看她,你让她不要想太多,安心把月子坐好。”
“那容母妃什么时候来看母妃?”
小团子眼巴巴地仰望她,可怜又可爱。
容贵妃看到他就心软得厉害,又想到传说中想自己想得消瘦的姜娴,越发想去看她了,可她抿着唇:“现在本宫去碧华宫,怕是要被人说本宫向淑妃求助,求她向皇上求情。”
“被谁说?”
“后宫那些人。”
“难道容母妃在意她们吗?”小团子反问:“后宫妃嫔里要数比容母妃尊贵的,那就只有母后了,母后不会笑话你的。”
是啊,她初封即为贵妃,享有被公主、王妃和命妇朝贺的尊荣。往日她在后宫横行霸道之时,何曾想过位分低微的人怎么想?
她们见了她,统统要向她俯首请安。
也许他们不会再挖空心思地讨好她,取悦她,畏惧她的娘家。容家的确不再掌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了,但她依然是皇上亲封的贵妃,未有半点更改。
“你说得对,”
容贵妃低眸敛目:“秋堂,带大皇子去正殿坐一会。”
“容母妃……”
“本宫许久未见淑妃,去拜访前须梳妆一番才合礼数。”
容贵妃下巴微昂,瘦削的小脸依然带着刻骨的骄傲和矜贵。
谢昭面露欢喜。
“但就不必给大皇子上点心了,”容贵妃瞥他一眼,养着长指甲的手掐了一把他的小肥脸:“你翻墙进来把本宫的兰花压得稀烂,再吃下去,你下回再来时,怕是要将本宫的院子砸出一个坑……”
她一顿,红唇微弯:
“啊,那本宫就有现成的新池塘了。罢,还是给大皇子多上些点心吧。”
容贵妃施施然地走了。
独留谢昭一人傻在原地,愣愣地转头看向秋堂:“……秋堂姑姑,我很胖吗?”
因为皇子有骑射课,除非刻意往高油高糖了喂,否则小孩儿都胖不起来,谢昭在骑射课上从不摸鱼偷懒,早早练出了少年郎该有的线条,无论从哪個角度来说,都称不上胖。
只有喜欢欺负小孩儿的容贵妃,才会说他胖。
“殿下,娘娘说什么,奴婢就觉着是什么。”
秋堂捂住隐隐作痛的良心道:“殿下请随奴婢来,奴婢给您上点心。”
不一会儿,昭阳宫小厨房出品的精美点心便摆了满满一桌子,全是谢昭爱吃的口味——贵妃不爱吃点心,以前他常到昭阳宫作客,小厨房的太监才有机会一展身手做些点心,于是大皇子殿下爱吃什么,昭阳宫小厨房清楚得很。
何况,容贵妃吩咐下去的时候,也点名了要做大皇子喜欢的口味。
即使是跟皇上不欢而散,昭阳宫的分例待遇也不曾被克扣过,对燕赤人来说十分昂贵的白糖也给得足足的。
待容贵妃梳妆好出来后,却发现点心几乎原封不动地摆放在原处,便挑眉,故意道:“果然本宫失了势后,殿下连昭阳宫的点心也不稀罕吃了。”
“明明是容母妃说我太胖了!”
“胖怎么了?能胖起来是你的福气。”
小团子气哼哼的:“这福气给容母妃,容母妃要不要哇。”
他知道女子都爱纤瘦身段。
只不过,这回他遇上的不是讲道理的姜娴,是蛮不讲理的贵妃娘娘。容贵妃见这小孩还敢顶嘴,便把他的脸蛋儿当成面团捏了一会儿,捏得红扑扑的,才吩咐道:“把这些点心打包带上,让你带回碧华宫吃,不吃完便是不给本宫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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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贵妃前去碧华宫的消息,在后宫不迳而走。
如她所料,立刻有人认为容贵妃是求援去的。
淑妃有子有宠,本来只有娘家不给力这缺点,现在她堂弟又在前朝建下赫赫军功,她如果开口求情,在皇上那儿也该极有份量。
郭小仪冷哼一声:“既然能登门拜访淑妃,那身子必然是大好了,明天的请安总不能再躲过去了吧!”
……
陆容华静静听了,嗤笑:“如果我是淑妃,直接关门不见,让她在门外呆等好了,何必搭理她?贵妃在后宫目中无人的作派,多少人盼着她倒台?也就是皇后想搏贤名,才处处维护她,我看贵妃得势时,也未必很看得起皇后,何苦呢……”她一顿,眼中闪烁起兴奋的恶意:“你去打听打听,淑妃见她了吗?”
……
章贤妃住得最近,也有眼线去盯着贵妃的动作。
她在后宫同样以贤立身,也盼着能晋升,眼看着比宠爱比功劳比儿女都比不过姜娴了,那等另一位贵妃被贬下来,不也能空出位置来?
话虽如此,章贤妃并不想做任何小动作。
搞倒贵妃,不一定是她当第二位贵妃。
但不搞事,她就是皇帝眼中安分听话的贤妃娘娘,每年赏赐少不了她。
……
被六宫上下注视着的友谊,仿佛被暴露在空气下的苹果,飞快变质。
不一会儿,陆容华派去打听消息的小太监气喘吁吁地回来,满脸不安:
“回禀娘娘,淑妃听闻贵妃来访,不顾嬷嬷的劝告,亲自出门迎接。”
第二百零三章
容贵妃跟大皇子说要去梳妆之前,脸上其实就带着妆。
世家女子再疲懒,每日起床梳洗后,必然是要上妆的。即使不见外人,也不会素面朝天。只是容贵妃近乡情怯,才回屋内让秋云给自己画了一个可以去接受万妇朝贺的浓妆,来掩饰心中的怯弱。
浓妆是她的保护色,谁也不能说她气色不好。
眼底的憔悴被雪白辰粉遮盖,口唇抿过嘴唇,是她身上唯一的正红。
再换上最华丽的衣裳。
贵妃步辇,闲人退避。
一层层地妆点自己的时候,容贵妃觉得她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和她的珍饰华服化为一体,她象征着后宫除了皇后以外,至高的宠爱和尊贵,无数人羡慕她,想成为她。
……
但在见到姜娴迎出来的刹那,容贵妃发现妆容盖得住黑眼圈,盖不住发红的眼眶和鼻尖。她的红唇紧紧抿成一条故作坚毅的薄线,一眨巴眼睛,滚烫的眼泪却淌了下来。
而再好的古代脂粉,它也不防水。
容贵妃知道这一点,她预想自己马上要出丑,不由又急又气,同时伴随着“原来淑妃她心里也有本宫”的安心感,糅合成一种使她无所适从的感受,她只能闷着声音撒气:
“既然能下地出门,怎么不来昭阳宫找本宫?”
姜娴身后的秦嬷嬷听得瞠目结舌。
秦嬷嬷是太后派来照顾姜娴的,等她坐完月子才会走,早听闻贵妃倨傲霸道,今日一见,果然闻名不如见面——本人比传闻中,更要不讲道理百倍!
怕容贵妃拿这来责罚淑妃秦嬷嬷忙道:“贵妃娘娘误会了,淑妃娘娘还没坐完月子,按理说是屋子的门都不该出的,这见了风怕要落下头疼的毛病,求娘娘见谅。”
容贵妃皱眉:“既有此事,还不快扶淑妃进去?!”
“没有这么娇气,咱们一起进去。”
姜娴听了,面上如常地笑,主动去挽她的手臂。容贵妃身上带了太多首饰,挪一步身上就有金玉相撞之声,使她想起每年圣诞节时在商场看到的圣诞树。
“谁跟你咱们。”
“贵妃姐姐跟我是咱们。”
“……”
真诚是对待傲娇的必杀技,容贵妃别过脸去不再言语,秦嬷嬷却见鬼了似的发现,贵妃娘娘肉眼可见地心情好多了。
后宫里的贵主子走路不仅慢,还要人搀着。
这回,容贵妃却走得特别快。
姜娴侧目看她:“怎么这么着急?”
“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等你跟皇后一样落下头疾的毛病,本宫可不管你。”
姜娴问完就被容贵妃凶巴巴地瞪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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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贵妃进屋第一件事,就是去偏殿补妆。
没人住的那边并不常打扫落了灰,于是去的是陈贵人平常住着的。容贵妃来到,陈贵人只能让出位置,也不能再在榻上睡懒觉,得起来给贵妃请安。
“哟,陈答应啊,起来罢。”
“谢贵妃娘娘,”陈贵人起来时,忍不住补充:“娘娘怕是忘记了,臣妾已经是贵人了。”
“贵人跟常在有分别吗?”
“有的,”陈贵人认认真真地回答:“答应一個月只能吃五只鸡,贵人能吃八只,还能有二两白糖。”说罢还吸溜了一下。
容贵妃静了静,吩咐:“把从昭阳宫带来的点心分陈贵人一半,你到一边儿吃去,等下不许打扰本宫和淑妃说话。”
“好的娘娘,没问题娘娘!”
陈贵人欢天喜地的退下。
在外人看来,容贵妃拜访碧华宫,淑妃亲自迎接,里面该是一副久别重逢,感人至深的场景。可实际上,却是两匹不擅长交朋友的独狼,在那礼貌不失尴尬地坐着,相对而无言。
“贵妃来找我,却要等我开口吗?”
“本宫没事不能找你?还是你不欢迎本宫?”
姜娴悠悠地叹了叹气。
后宫里,她就跟两个女人相熟,皇后和贵妃。
跟皇后沟通非常高效省事,是她梦寐以求的神仙女上司。
与贵妃,则是另一个极端,比皇上还难搞。
姜娴不仅这么想,她还如实地说出来了,听到姜娴说和她难以沟通不如皇后,容贵妃气红了眼,正要起身不欢而散,却听见姜娴接了句:“接着我想明白了,这是因为我和皇后是合作伙伴,是从共事的同僚产生惺惺相惜的战友情,而你,是我的挚友。”
……
容贵妃又坐了回去:“哼。”
其实姜娴本来想说朋友。
只是觉得这两个字有点干巴,怕容贵妃会生误会,就又升一级。
就是不知道,容贵妃她对这说辞满不满意。
姜娴抬眼看她,发现她脸庞红红的不说话,片刻才道:“本宫比之皇后,与你更亲近?”
姜娴点头。
“既得你这话,最近许多的风言风语,本宫也概不在意了,”容贵妃握着手炉,顿了顿,眉宇间终现愁色:“前朝的事,本宫管不着……不是没试过,管不成,还把皇上气走了本宫在气头上说了许多无法挽回的话,他大抵是不会再见本宫了。”
在提到皇上的时候,她没有落泪。
凉意从她眼中掠过,仿佛严冬里结冰的湖面悄然无息地裂开。
“这些日子来,本宫既怕家里出事,怕保不住父兄的命,又怕你我听了小人的话,再不来往了。”
容贵妃抬眼望向她,把上涌的泪意强忍下去,忍得太使劲,脸颊的肌肉不住痉挛:“连你也不要本宫的话,后宫的日子过着还有什么意思,只能传那些贵人常在使唤使唤,打发时光。”
……
后宫和平,全靠淑妃。
容贵妃极少坦露心迹,说完后因为过于羞耻而闭嘴不言,满身的珠翠在烛火映照下折射出晃花人眼的璀璨。
皇宫太大了。
从碧华宫走到昭阳宫,那么长那么冷的路,一不小心就会走散。
“没有的事,我俩的情谊,岂是一些流言蜚语能够影响的。之前你不是总护着我?谁在你面前说我不好,你一个耳光就过去了,你待我如何,我待你亦如何。”
……
翌日早上,出过一趟门的容贵妃便不能再以生病为由,不去建章宫请安了。
其他妃嫔以为会见到一个神情委顿,容色憔悴的贵妃,不料容贵妃气色虽不说上佳,却与往日无异,也没有刻意打扮得华贵来彰显身份,往皇后左边最上首处四平八稳的一坐,谁也不搭理。
偏偏她不说话,比她位分低的宫妃也不好主动和她搭话。
除了皇后,在场唯一够格搭话的就只有章贤妃。
但章贤妃只是够格,不是过够了。
终于,郭小仪率先憋不住,打响第一炮:“听闻昨天贵妃娘娘病愈后第一件事是去碧华宫,贵妃姐娘娘和淑妃娘娘的情谊不受外物影响,真教臣妾羡慕。”
翻译一下:
你俩娘家在前朝狗脑子都打出来了,也不妨碍在后宫和和美美,真厉害啊。
其他人闻言不禁屏息。
后宫中谁得宠过又失宠,便要听些阴阳怪气的话,这是惯例了,只是谁也没想到有一天,容贵妃也能有此“待遇”,既感叹风水轮流转,也惊叹真的有人为了嘴巴上的一时之快,敢在贵妃面前跳。
闻言,容贵妃才很惊奇地施舍给她一个眼神:“郭小仪听闻的事情真够多的,都说站得高才看得远,你眼睛长得和位分一样只有芝麻大小,看得倒是辽阔,不错。”
郭小仪的眼睛是长得小些。
她特别介意这点,显得她长相小家子气,不料被容贵妃当众人身攻击,登时很受伤。旁边的陆容华假惺惺地劝阻:“哎呀,贵妃娘娘,骂人怎么可以揭短呢?郭小仪的眼睛是不大,可也别有一番与别不同的美。”
她口中与别不同的美,就是不美。
陆容华不喜欢容贵妃,也不喜欢郭小仪,正好俩人一起膈应。
“我不过说事实罢了,这也叫骂人吗?不过话又说回来,我骂人必揭短,打人只打脸……”
容贵妃偏了偏头,耳珠上的冰透翡翠珠子跟着一晃,更显娇俏,笑得冷艳:“这点,陆容华该是也领教过的。”
多年前,陆容华在御花园被容贵妃逮住时嘴硬了两句,就被赏了五个耳光,扇得脸颊都肿了。这事陆容华视为奇耻大辱,鲜少与人说起。
这时被猝然揭短,她脸颊陡地烧红了。
郭小仪自觉今时不同往日,竟没就此住口,而是笑了起来:“臣妾眼界广阔,也是家中父兄教得好。父亲能在前朝为皇上效力且深得信任,是臣妾之幸。”
闻言,容贵妃面上是一闪而过的恼意。
“倒容派”里,郭瑞柯就是主力,弹劾容家的折子,有近半出自他的手,每天正事不干,就惦记着写小作文——郭小仪认为姜家和容家在前朝对立,其实不然,姜一只是尽本职,从未特意去攻讦谁。
毕竟,他的人物卡设定是天才将军。
天才将军只期待下次征战,并不在乎因此取代了谁的功绩。
“说来,贵妃娘娘这回请安来得这般早,怕是也一改之前请安爱迟到的陋习,向淑妃娘娘学习了。”
姜娴她永不迟到,也不早退。
容贵妃早猜到会有人拿淑妃的事和她说嘴,但听了还是大大地不快。
就在这时,建章宫的太监唱名:
“淑妃娘娘到——”
一直在神游太虚的皇后回过神来,微微现出惊容:“淑妃?你不是还没出月子吗?该在宫里好好养着的。”
“臣妾在自家宫里待得太乏味,既然身子已经大安,也传过太医来看,便向皇上求了提前出月子,早早来向皇后娘娘请安。”
姜娴行礼,礼没行完,就被皇后叫住:“赐坐,提前出月子这事还是不妥,皇上太纵容你了,等下就在建章宫把补药喝了再回去吧。”
皇后难得地对皇上的决断有微词。
要是谢彻能听到,他必然觉得自己巨冤。
他也觉得娴儿该多坐几天月子,喜欢坐的话,坐个半年也不打紧,偏偏她央求自己,他心一软,便答应了。当时,姜娴说身临产和坐月子这么久的时日没去给皇后请安,良心非常不安。
谢彻不知道的是,他爱妃是去给另一位爱妃撑腰去的。
“谢皇后娘娘关怀,”
姜娴又福一福身,才坐到容贵妃的旁边去,淡笑:“若不是我今日来了,都不知道郭小仪这么爱把我挂在嘴边。”
郭小仪面露谦色:“臣妾对淑妃娘娘仰慕已久。”
“得了,不必,”见她表情凝固,姜娴继续道:“我与你尊卑有别,被你一个劲儿地提起,感觉十分讨厌。如无正事要事,勿要再提起我。”
整个建章宫发出各种压抑的轻笑声。
挑拨离间被正主抓了现行,还被当面打脸的事儿,真不常见!
郭小仪:“臣妾只是,臣妾只是……”
“好了,贵妃和淑妃相处和睦,是她俩的事儿,轮不到郭小仪你多话。本宫见到两位身子康健,也放下了心。”
皇后清凌凌的视线扫过,众人噤声。
之前一个坐月子,一个自闭,宫务全压她身上,让皇后本就清瘦的身躯又轻了两斤,如今两人冰释前嫌……不管如何,又能给她分忧了!
此事仿佛以两人言好落幕。
对容贵妃来说,事情却远没有结束。
一旬过后,容镇海和容雪涛的罪名被整理成册,两人被同削职收监,贵妃去乾坤宫前下跪求情。
妃嫔求见皇上,按理说是该让宫女来求见的。由梁遇寅去传话给皇上,得到皇上的允许,妃嫔才能前来。这不是懒得亲自走一趟,是礼数。
皇上终是心软,没让贵妃跪太久,就传了她进来。
帝妃二人谈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
皇上顾全贵妃的脸面,禁止乾坤宫的下人谈论此事,可他们还能聊什么?想来不过是为容家求情。
后妃猜得不错,容贵妃拿出过往所有恩宠情分来求,而皇上惊怒后只余叹息,只给了八个字——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容贵妃含泪走出乾坤宫时想,她能入王府,依仗的是家世,如今和皇上断了情分,也是因为娘家,世间没有不用了结的因果。
第二百零四章
向来威风八面的贵妃娘娘在乾坤宫大失脸面,甚至当着宫女太监的面下跪求见皇上,这消息如插翅般,眨眼间传遍整个后宫。
而这一点,容贵妃早有心理准备。
在脸面和家人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六宫妃嫔来不及幸灾乐祸,便发现了容贵妃出事带来的坏处——皇帝心情不佳,直接不去后宫,原本还能在贵妃手底下分点儿汤喝,现在是连汤渣都不剩了。
大家都见不到皇上,安宁地全员躺平。
当中,亦有例外。
那便是经常被传去乾坤宫和清流斋伴驾的淑妃娘娘。
此等例外,自然惹得不少人嫉恨说酸话。
郭小仪恨声:“淑妃把皇上牢牢霸占住,我等连一日两日的雨露也难分得。”
“姐姐有二皇子,皇上每个月都会去姐姐的钟粹宫探望,我才是已经大半年没见过圣颜了。”何贵人羡慕地说着,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皇上的儿女少,只要是有一儿半女的,就不愁见不到皇上,等于有了低保。
郭小仪不作声,眉宇间并无喜色。
皇上虽然会来钟粹宫,但仅仅是陪伴晟儿,对她向来是不假辞色,谈的内容也围绕二皇子,嘱她要好生教养晟儿,不要在后宫惹事生非。不仅如此,也几乎从未在她宫中过夜,断了她想怀二胎的念想。
纵然许多人羡慕郭小仪有个养住了的健康皇子,可是人有一便想二,郭小仪心里其实是不满意晟儿的,她心中完美的皇子模板是大皇子谢昭,聪颖过人又得圣心,体魄更是连骑射师傅都难得夸奖的强壮,把晟儿治得服服帖帖的不说,连读书也不必别人督促,会自个努力。
谢晟他越大,就越不想上进。
幼时被母妃逼迫得太紧的坏处终于显现,他只要有丁点自由,就想拿来玩乐。母妃的手管不到上书房,他就在何夫子能忍受的边缘躺平当咸鱼,跟哥哥和弟弟搞好关系。
郭小仪觉得自己儿子当了淑妃她儿子的跟班,心中十分愤恨。
事实却并非如此。
谢晟他心中也有主意。
这储君啊,大哥当得,三弟也当得,谁上位都行。
到时候让他当个富贵王爷,每天在京城招猫逗狗,吃吃喝喝,日子别提多美了。
“论圣宠,晟儿又如何比得过大皇子,”郭小仪冷笑,吐起了苦水:“同样是人,不知道别人怎么养的,把儿子养得如此上进懂事,晟儿只要一错眼没盯住,就开始犯懒,以前罚罚他身边的宫女还管用,现在他跟谁都不亲,还知道反过来威胁我!”
宫女也是好出身的姑娘,并非大街上随便抓个年轻妹子就能进宫,妃嫔打骂宫人是时有的事,可规矩上是不能过火的。
另一边厢,谢晟散了学后,直接就跟他大哥回去碧华宫蹭点心吃,只打发人去钟粹宫跟母妃说一声。
“你不怕你母妃不高兴吗?”谢昭纳闷。
“不用,横竖我什么都不做,她也会不高兴,”谢晟浑不在意:“以往她会体罚和我亲近的宫人来吓唬我,打坏打发了一批,后来我就跟他们都不说话了,母妃就拿捏不了我。”提及宫人,他再无以往的关怀,只有视作物品的淡漠凉薄。
谢晟没有演戏的天份,他在母妃面前装得再像,她也总能用一双利目在一众宫人里挑出儿子最在乎的那一个来施以酷刑,久而久之,他就真的一个在乎的也没有了。
“不讲扫兴的事儿,淑妃又奖励了你什么好玩的东西?借我玩玩呗,真羡慕你有淑妃这样好的娘亲,怕是你央求她想养狗,她也会答应你。”
谢晟上回在章贤妃那看见一只极漂亮的狗,眼馋得很。
可惜郭小仪是绝不会答应让他养狗的。
到了碧华宫,淑妃娘娘却不在。
牧姑姑早就备好了膳食和点心,见二皇子来了也不意外,变戏法似的喂饱两个比牛更能吃的小男孩:“娘娘被皇上传去伴驾了,一时半会该回不来。”
“淑妃娘娘的恩宠果真是后宫里的独一份。”
谢晟感叹。
而这时,享有着后宫独一份恩宠的姜娴,正在替皇上磨墨。
接着,她又拿梁遇寅送来的永春佛手泡了茶。
皇帝有专用的茶房,里面每个宫女都是泡茶的一把好手,但她在后宫中多年,从系统商城里学了许多杂七杂八的技能,早已是全能选手,比他们泡得更好。香气锐而不袭人,内蕴绵长饱满色泽透亮乌润。
谢彻拿过茶杯,一饮而尽。
这显然不是品茶该有的态度,等同牛饮。
“不烫么?”
姜娴侧目看他。
谢彻极轻的摇了摇头:“只是有点渴。”
他事儿一多,就要多喝茶水。
皇帝执政就像是一个多线并行的游戏,国境内的日常事儿不会因为他要处理容家而全面停顿,他只能不断加班。别人猜他为情所伤,因而不踏足后宫,实在是想多了,纯粹是忙的,忙完只想倒头就睡,睡时旁边不想要活人,更别说是宠幸美人。
加班令中年男人的福报提前来到,无人能例外。
谢彻倒不担心这点,他每日睡醒还是会有正常的生理反应,只是没空去解决,憋着吧!成熟男人和男孩的最大分别,便是能用大脑思考,和小脑进行割席。
琉璃在燕赤是稀罕物,在姜娴宫里不是。
谢彻诧道:“难得你有这闲情。”
他空闲的时候,菜碟子都能讲究半天,姜娴却是不管忙碌还是清闲,都对这些没所谓。只是说到琉璃杯,他不免伤怀,彩云易散琉璃脆……
谢彻伤怀了一会,就看见梁遇寅拿了个比他头还大的圆柱状琉璃杯回来。
谢彻瞠目:“你拿琉璃去打造出如此粗笨的造型?”
“盛一杯就接着喝,不费事。”
“宫女在旁换盏便是,难道碧华宫的宫人伺候你不用心?”
“小小的茶杯哪儿够皇上喝。”
作为讲究人,谢彻真的挺嫌弃这杯子。
这玻璃杯子长啥样呢?
点开网购网站,用“大容量杯子”和“大肚杯”就能找出来,一点花样没有,把琉璃这么风花雪月的材质打造得质朴蠢笨。只是终归是娴儿的一番心意,谢彻还是用了。
用着用着……
发现是挺好使,很适合他这一心烦就爱吨吨吨的习惯。
第二百零五章
被传来乾坤宫议政的大臣眼尖地发现,皇上的案头放着一个和他审美背道而驰的琉璃杯子。
帝王的爱恶,规矩上藏得再严实,也是公开的秘密。
毕竟每日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
谢彻喜欢花团锦簇的事物,就要处处精心雕凿,才显他盛世风范——在他治下,百姓平安富足,才供得起他这帝王的奢靡。不过他只是喜欢在用的物品上花钱花心思,并不搞奇观,也不爱浩荡出巡,花费有限,不至于对国家造成过多负担,靡费库银。
而放在皇帝案头上的琉璃杯子,就非常不符合皇上的喜好。
这杯子虽然是琉璃所制,晶莹剔透,可也仅仅只有晶莹剔透这点好处了,杯身光秃秃的,没有一点花纹,只有一个供人拿取的杯把尚算方便,它的造型也与别的杯子不同,是個简简单单的圆柱体,容量大而粗笨。很难想象造办处会将此物献给皇上,难道不怕挨骂的吗?
造办处也是实冤。
这是淑妃娘娘点名要打造的杯子。
造办处的匠人见了图纸后,也曾提出要在琉璃上加各种花纹,整点金银套上去也好啊,光秃秃的让别人看了误会造办处的真实水平,或者以为他们怠慢淑妃娘娘,岂不坏事?
但淑妃坚持就要图纸上的模样,不得擅加花纹。
贵主下了命令,造办处只好照做。
如果知道这杯子有幸被呈给皇上使用,工匠怕是要当场吓晕过去。
“爱卿怎么盯着朕的杯子看?”谢彻状若不经意地提起,笑道:“淑妃想劝朕多喝水,便特制此杯献上,又不想它有太花巧的纹路,影响朕处理政务。”
“淑妃娘娘待皇上体贴入微,琉璃杯更是充满巧思。”
大臣秒懂,皇上在秀恩爱。
谢彻:“朕倒觉得它太过素净。”
大臣低头唯唯喏喏,并不敢附和。
开玩笑,皇上这话一听就是言若有憾,心实喜之,对淑妃娘娘送的杯子满意得不得了,他们要是真的附和了,怕不是要被皇上记在小本本上。其中一人笑着说:“淑妃娘娘献此物给皇上,是想让皇上不受外物所扰,又如明镜高悬,能照人心胆。”
此人说完,便遭同僚侧目。
哥们,你也太会拍马屁了吧!
其他人觉得那就是个容量特别大的杯子,恐怕只有让皇上多喝水是真,后宫的娘娘哪有想这么多有的没的。
却见谢彻笑着说:“淑妃待朕向来心细,想得也长远。”
……得,皇上他也是这么想的。
在乾坤宫来来去去的朝臣都能见到此琉璃杯,知道淑妃娘娘圣宠不衰,更胜从前,膝下又儿女双全,怕是早晚要被晋为贵妃。
其中来当值之一的大臣就有章大人。
章大人听他们吃瓜听得挺来气,四妃上还有个资历更深的章贤妃呢,怎么论起晋位贵妃的人选,愣是没人想到他闺女?
旁人安慰他:“贤妃娘娘稳重,居高位已久,起码不给家中惹祸事。”
人比人比死人。
章大人还是心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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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贵妃又“病”了。
这病是经皇上默许的,知她心高气傲,准她不想见人的时候,随便寻个由头称病在昭阳宫便是,也不许旁人拿这事烦皇后。皇后也不在意来给自己请安的人多一个或是少一个,非常佛系。
自从父兄被下狱后,容贵妃再也不提皇上的事儿,只对昭儿和永平感兴趣。
还是个小宝宝的永平展现出了颜控本性,她对容贵妃特别热情,而只要容贵妃提出来,姜娴都会让永平去昭阳宫住宿过夜,让后宫妃嫔侧目——淑妃心大成这样,不怕二公主不亲她了?
姜娴的行动回答是不怕。
越多人喜欢她闺女越好,戒掉对儿女的独占欲是防止产后抑郁的第一步。
只是姜娴也问过容贵妃:“从前觉得你疼昭儿,如今看来却不及你待永平十分之一,你更喜欢闺女吗?”
容贵妃瞥她一眼,拒绝回答。
当夜,谢彻来碧华宫想看女儿,结果却扑了个空,堂堂天子气道:“永平模样长得特别像你,难怪贵妃爱不释手。”
此谜才算解开。
小永平活像袖珍版的淑妃,还能在她身上看到不会出现在姜娴脸上的表情,例如在榻上懒散地摊成饼,以及神游太虚做白日梦,谢彻觉得这些表情细节可爱极了,闺女生得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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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魔王闭门不出,后宫又恢复到了往常的慢节奏之中。
这些年来啊,大家算是看明白了,皇上就是个纯纯单线程生物,看中谁了就一直翻她牌子。以前是贵妃,现在是淑妃,不去碧华宫就不来后宫。皇后公正严明,不克扣大家吃穿用度,争了也是白争,不如吃吃喝喝领领低保,少走三十年弯路,快进到退休。
这原也是历史上大多数宫妃的日子,点卯报到,被翻牌子了就去侍寝,没被翻就干等。
等什么?
等怀孕,等寿终正寝。
前者算意外之喜,后者是必然会等到的。
六宫妃嫔躺平,卷王浑身难受。
姜娴发现,她竟没有活儿可以卷了!
后宫,她最得宠。
儿子,排课排满。
闺女每日还只会在嬷嬷怀里吐泡泡。
除去伴驾的时间,姜娴的去处就只能找三个女人——皇后、容贵妃和章贤妃。
由于姜娴用现代打工经验优化了宫务处理流程,皇后每日经手的事儿也比以前轻松不少,落到姜娴手上的活儿就更轻了,听她抱怨太闲,皇后惊讶:“竟有人嫌事儿少,本宫真是开了眼了。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地过,很快一辈子就过去了,不必着急。”
听到要躺平终老,姜娴差点晕过去。
在章贤妃那,她也没得到认可。
“无事可做的时候,那便和猫儿玩玩,在佛堂里念念经。”
姜娴:“贤妃你觉得妃嫔的本职是什么?”
章贤妃沉吟:“伺候好皇上。”
“还有争宠宫斗……没人跟我斗了,贤妃娘娘要不跟我切磋切磋?”
姜娴充满希望地看向贤妃娘娘。
贤妃娘娘非常客气:“送客,请。”
被请出来的姜娴只好将主意又打到皇帝身上。
第二百零六章
乾坤宫。
因为万岁爷近来心情不佳,送汤送点心的一律不见,所以等在乾坤宫外的各宫宫女已经是少了许多,守门的太监也少向宫女逞威风,收好处的机会。
今日,当值的常喜眼尖地看到有个宫女小跑着过来时,心中一乐,正准备对她说教一番——皇上忙着呢!你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不见不见!给银子也不传话!
除非给得特别多。
章贤妃、陆容华、郭小仪和马容华就属于给得特别多的。
“常喜公公,这是淑妃娘娘亲手做的菜,请问能送进去给皇上吗?顺便带句话,就说淑妃娘娘想皇上了。”
“……”
一听到淑妃俩字,常喜就萎了。
淑妃的宫女啊!那不仅不能勒索好处,还要小心伺候着。
平时皇上心情不佳,御前的人难熬,要搬救兵也只能搬淑妃来,等下把淑妃亲手做的菜拦在外边儿了,都不用淑妃告状,皇上没事问起来就得挨顿板子。
想是这么想,常喜脸上笑得跟收到千两打赏似的:
“枕秋姑娘快别这么说,什么能不能的,这都是做奴才的本分,快拿来吧,淑妃娘娘亲手做的可不能放凉了……”
后宫里说自己洗手作羹汤以示真心的妃嫔不少,能本人跟着去厨房指点两句就算不错的了,都不会亲自掌勺。就这,已经算是很感动人心的了——厨房烟火大,哪里是身娇肉贵的主子们呆得住的。
“哎哟,这汤水怪沉的,连我拿着都有点费劲,辛苦枕秋姑娘一路送过来了……淑妃娘娘做了什么汤?”
枕秋说里面不是汤。
常喜:“那是什么?”
枕秋面露难色:“是娘娘做的佛跳墙。”
常喜立马静了静。
即使在御膳房,佛跳墙也是一道不折不扣的大菜,它很费功夫和时间,要将各种食材提前处理好,再慢慢熬制,古代没有高压锅,只能让人柴火不断的烧着,保持着同一火候。
当然,在皇宫,人力都不是事。
但后宫妃嫔给皇上送吃食,送的都是轻巧食物,如点心或者炖汤之类的,吃着轻巧省事……哪有送一盅大菜来的?这跟送烤全羊有什么分?让陛下要怎么吃!?
“这……奴才这就送进去。”
进去乾坤宫里的走廊外,放着一张长案。
案上放着四个小巧精致的汤盅和食盒,常喜将淑妃送来的佛跳墙往旁边一放,这庞然大物登时将旁边的四个汤盅对比得弱小可怜又无助。
梁遇寅见状纳闷:“还没到用膳的时辰。”
“这是淑妃娘娘给皇上送的佛跳墙。”
“……”
这座乾坤宫,又多了一个因为姜娴而无语的人。
梁遇寅躬身进门通传,不出意料,皇上一听是淑妃送来的吃食,还没说话,笑意已经染上眼眸,使那张对着朝政时冷冰冰的阎王脸在刹那间柔和了下来:“拿进来吧,难得她给朕送汤水来,怎么人不在?你去传淑妃来伴驾。”
谢彻特别自信。
给他送汤水,肯定是想他了。
“是。”
片刻,谢彻看见梁遇寅颤颤巍巍地环抱着一盅庞然大物进来。
谢彻:“淑妃她炖的什么汤?”
梁遇寅:“回皇上的话,是淑妃娘娘亲手做的佛跳墙。”
闻言,谢彻也沉默了一瞬。
只是很快地,还是恋爱脑占了上风,他吩咐道:“再抬一张长案来……罢了,这里也不是用膳的地方,提前传膳吧,”他一顿,玩心大起:“你去查一查,这佛跳墙是否真是淑妃亲手做的。”
谢彻没觉得这真是姜娴亲手做的。
但也不打算因此怪罪她,只是逗她玩玩——他觉得淑妃也是存了和他开玩笑的心思,不然怎会送一盅佛跳墙来?
这事儿好查,碧华宫只防其他妃嫔,不防皇上。姜娴从来不管皇帝在碧华宫里安插的眼线,横竖她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省得多疑的帝王猜来猜去。
查到的结果却出乎谢彻所料。
这佛跳墙,还真是淑妃亲手做的。
当然,看火候的事儿还是由太监代劳,毕竟得在旁边呆四个小时只盯着火,那就不叫卷,叫浪费时间了。但食材处理、炖煮和调味全由她一手包办,没让旁人插手。
于是谢彻不由担忧起来。
一是担忧这佛跳墙的味道,会不会太难以下咽
二是担忧娴儿要提出他满足不了的要求,才摆这场龙门阵。
片刻,淑妃步辇抵达乾坤宫。
姜娴一路畅通无阻的入内,谢彻见了她,不等她行礼便亲自扶起,握着她的一双柔荑,语带亲昵地责怪道:“让这么漂亮的一双手洗手作羹汤,简直是煮鹤焚琴的事儿……怎么突然想起来下厨?”
姜娴想了想。
就这两秒迟疑的功夫,谢彻就看出了她在编话:“不许编话哄朕,朕要听实话。”
再顶尖的演员,也很难十年如一日地对枕边人伪装得完美无缺。
而随着当皇帝的年资渐久,谢彻看人的眼光也比以往更准确,此消彼长之下,自能轻易看出姜娴开始给老板反向画大饼的端倪。
“实话便是,我觉得自己最近太疏懒了。”
谢彻:?
皇帝这回是真无语了。
谢彻:“整个后宫的人都能用这词形容自己,就你不能。”
闻言,姜娴浅浅地叹了口气。
上辈子在企业打工,公司采用“末位淘汰制”,即使员工的业绩合格,只要是整体员工里最末位的5%,就要被调岗、降职、降薪或者开除。大家都很卷,无形中便是与他人比较。
可这后宫过的是什么慢节奏生活!
编制内混资历等晋升,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在这种氛围之下,姜娴只能和自己比较了。
早前的后妃以贵妃为榜样,结果发现淑妃才是赢家。
许多事折腾下来,后宫的主流声音渐渐变成了羡慕章贤妃和陈贵人,虽无隆宠富贵,却也安稳平淡。
“和他人比有何用?我要与自己比,其他妃嫔做到的,我要做到,其他妃嫔做不到的,我更要得做。”
姜娴仰起小脸,坚定地望向他:“皇上,怎样才能更加得你看重呢?怎样才能使你高兴?”
老板还有什么活!
尽管告诉她!
亲手做佛跳墙就是一项没事找事的好例子,别管老板爱不爱吃,做起来费事,一盅佛跳墙又特别大,属于下了心思又好出效果的,精于算计的打工人绝不做无用功。
“……”
姜娴不知道的是,被她仰脸凝望着,满心满眼都是如何取悦自己的感觉……
有点上头。
谢彻被盯了一会,终是忍不住的别开头:“你已经非常得朕看重了,朕现在也……非常高兴。”
姜娴这下子更茫然了。
她什么都还没做呢。
谢彻扶着她坐下,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自昭儿出生之后,朕陪你看四季变迁,你可找到了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姜娴一听到类似的问题就头大。
皇上别的都好,就是总想让她去追求人生意义。
那对打工人来说是很奢侈的事物,而她如今有钱有闲,却也遍寻不着——她希望儿女平安幸福,但那不是她的梦想,他们有自己的前程要拼搏,她会尽力为他们扫平前路,而那是她作为母亲的责任而非理想。
见她面露难色,谢彻就知道自己尚未成功:“不要紧,我们还有很多时间,首先排除……娴儿你并不喜欢下厨吧?”
“也不讨厌。”
“那就是不喜欢,”谢彻叹了口气:“都无聊到要在送汤羹上下功夫了,看来后宫是没有你想做的事儿了,没关系,我们看看其他地方,会不会有你感兴趣的。”
当日过后,皇帝下旨,遍寻天下有长处的女子或是妇人。
只要有一技之长,即可进宫与淑妃娘娘一聚。
当然,为保该妇女清誉,三十岁以下不得在宫中留宿,住在统一安排的青琉璃瓦房里,规矩比后宫松泛,也不属于内廷之列。
此举在前朝引起了一些非议。
但谢彻已非初登基的新帝,经过轮番清洗后,他隐有了如先帝一般,在前朝说一不二的话语权。世人只知淑妃与寻常女子不同,她明敏好学,却不好诗也不爱画画,博涉经史,有经济之才。
以往有宠妃宠冠后宫,顶多是其他妃嫔被压迫。
淑妃得宠,却是连朝臣都受到影响。
原因没别的,有了顶尖特助相助,自容贵妃失宠之后,皇帝批阅折子和下达旨意的数量,竟是翻了两倍。
要知道,谢彻在原本就是很勤政的皇帝了。
姜娴忙活了半个月之后,觉得自己作为高级助理,很该有下属。但谢彻并不想要其他女官在侧,徒惹朝臣非议,而按燕赤的老规矩,太监又不能识字……
最终,还真让姜娴想了个办法。
于是散学后的昭儿不必再上淑妃牌补习班,改上父皇的乾坤宫兼职。
原本二皇子也是有这个机会的。
谢彻虽觉得三岁看老,晟儿非继位人选,可也没有轻视次子,而是想方设法地让他寻找将来想做的差事——让一身所学报效燕赤,又岂是只有争位一途?
兴趣是最好的先生。
无论是领兵打仗、兴修水利或是去大理寺断案,只要晟儿感兴趣的,都能培养起来。
谢彻自知忙于政务,无法对每个儿女都照顾周到,但起码他会给他们一次平等竞争,平等选择的机会。
二皇子却对此机会退避三舍,郭小仪催他打他,他亦不听。
抽条长高的谢晟不再像幼时般瘦弱,郭小仪希望他像男子汉一样有主见,而这点他也做到了——只不过,他的主见是很坚定地不干活,躺平混日子。
皇上对他是既疼惜又无奈。
倒是三皇子谢祈,自小当两位哥哥的跟屈虫,马容华只求他平安长大,别夭折能养活就行。马家原本就是依附着容家的,容家倒了,他家失了靠山大不如前,马容华更是不敢肖想太多。
姜氏入宫十二年。
谢彻履行了他的承诺,自打当日言明后宫无姜娴感兴趣之事后,不仅为她广招女清客,更让她时时伴在身侧,议政不避于她,六部文书向她敞开。
帝妃二人,全年无休,卷得前朝文武百官苦不堪言。
皇帝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淑妃尚未言休,爱卿常说自己身心有余力不足,怕是跟朕说笑尔。”
不是弹劾惟以妇言是用,牝鸡司晨,让妇人窃权乱政吗?
不是说妇人柔弱,不堪大用?
怎么卷不过妇人了?
论熬夜爆肝,古代人真不一定输给现代人,想想凌晨两点就需要起床准备上朝,到了宫门又得排队,还不得迟到。
问题只在于,姜娴在现代人中,是最能卷的那一批。
如今又有了系统加持,如虎添翼。
文武百官被嘲讽得汗颜,只好撸起袖子,跟着开卷。
说好的红颜误国,迷得皇上无心理政……怎么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这跟谢彻想象的也不太一样。
他的爱妃面对源源不绝的工作,就好像有了永远用不完的活力,每日坐在乾坤宫,容光焕发得艳光逼人,谢彻经常有满腹的话要跟她说,被她笑吟吟地望过来一眼,就忘记了。
他不禁懊恼:“朕未能改变你,你却把朕改变了。”
“皇上不要妄自菲薄,我已经被改变很多了。”
起码,上辈子的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心安理得地拥有物质享受,即使年薪再高,也有强烈的“不配得”感——她要把收入全部攒下来,提高抗风险的能力。
是皇上把车载斗量的好东西送到她面前,督促她使用。
御膳的确美味,好的衣料和被子用起来就是舒服,宽敞明亮的屋子,也被妆点得有了家的感觉。
【伴驾一个时辰,宫斗点数+10】
【让皇帝为你训斥重臣,宫斗点数+30】
因为后宫无风无浪,姜娴每三年能拿到的大额点数,就只剩下选秀了。
【在宿主得宠的前提下选秀时皇上未选一人入宫,宫斗点数+1000】
自从皇上和容贵妃情断留义后,后宫就没再进过新的嫔妃。
选秀时留牌子,也是为了给宗室指婚。
这一点,虽然能笑纳一千宫斗点数,但并非姜娴提出,也从未提及过这事儿,是谢彻自然而为。
朝臣问起,他懒得搭理,也就谢王爷问时,他认真回答了一回:“朕已有三个健康皇子,谢家子嗣历来不丰,朕已很满足,只想将心神都放在朝政之上,便是再纳新人,也没空闲去宠幸,反倒像受罪。”
“每三年能将最美的年轻姑娘纳为掌中之物,却被皇上说成受罪?”
“你不懂,”
谢彻哼笑一声,言谈间竟是志得意满:“真正喜欢一个女人,去旁人的宫里就是受罪。”
“……”
谢王爷他是真的一点都不羡慕。
第二百零七章
见淑妃盛宠在身,日日被召去伴驾,甚至插手朝政……
楚家先是担忧,接着发现重阳祭祀之类的重要大事依然由皇后出面主持大局,才稍稍放下心来,楚老夫人递牌子进宫,想和女儿当面谈谈,回去也好安家里的心。
楚老夫人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衣裳,由福锦领着一路到了建章宫,跨过门槛时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她问:“福锦,娘娘的身子如何了?”
“回夫人的话,原先换季娘娘有感风寒,日前已经大安,只是皇上心系娘娘,嘱咐宋院正每日都要来为娘娘诊平安脉。”
楚老夫人浅浅地嗯了一声:“那便好。”
入屋后,便见到皇后正对宫女嘱咐着什么,见母亲来到,她转过头来,喜悦从眼里湛然漫出来,动作之大,发髻上的朝阳五凤挂珠钗跟着轻轻一晃:“娘亲不必多礼。”
接着,一旁侍立的宫人立刻退下,让屋内只剩下母女二人和福锦。
“娘亲看着可是瘦了。”
“我的身子骨一向硬朗,只是担忧你。”
“果然,我的家书娘亲果然都不相信,今日见了本人,可就安心了吧?”
对着亲娘,皇后便不自称本宫了,笑得轻松。
她今日打扮得格外华贵,库房中最贵重的家具摆件全拿了出来,将建章宫摆得有点昭阳宫的意思在——皇后贵为国母,又得皇上敬重,赏赐珍品是从来不缺的,只是不爱摆出来,嫌晃眼睛。
楚老夫人笑了笑,转而说起家中小辈婚配的事儿。
话了一会家常,她才幽幽道:“娘娘向来细心,不然怎会提前停药熏香,又将这些不合你喜好的摆件家具全布置出来,好安我这个做娘亲的心?”
说罢,楚老夫人便落了泪。
知女莫若母,皇后从小就对身外物不感兴趣,也不爱女子熏香,就图清爽。只是建章宫终年熬药倒药渣,活像泡在药罐子里头,骤然停药数天,那股药香也难以自然散尽,只能以浓香掩盖。
因为要见亲人,皇后今日刻意打扮过,也提前睡足了觉,但被病药掏空的身躯妆点得再精心也经不起细看,华衣穿在她身上,身子是伶仃的。于是,皇后并不意外,只是气馁地笑了笑:“让娘亲为我担忧甚是不孝,”她一顿:“不过皇上真没亏待我,宫外是有些传言,要做脸的正事依然是本宫担任……淑妃未晋贵妃,也是此由,他不想我难做。不然,早该封了。”
容贵妃以往再得宠,也只是手握协理六宫之权,皇上不会跟她说朝政上的事,她索求的特权,也在宠妃的框架内。而姜娴却跳出了这个框架,如果她再晋贵妃,旁人便会议论她什么时候被封皇贵妃……也意味着她这个皇后不顶事了。
而现在,淑妃只是淑妃,旁人想的,也是何时晋贵妃。
“亲蚕礼和大事祭祀,仍由我来做,宫权也尽在我手,人心才不易浮动。”
皇后掷地有声地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可自抑地咳嗽起来。
原本退出门外的宫女听到剧烈的咳嗽声后,立刻鱼贯而入,伺候皇后咳痰和漱口,接着送上药丸供其服下,她一直皱着眉,原本就只有薄薄一层的皮肤在绷起来后,勒得眉目如深壑。
看得楚老夫人心疼不已。
她的芸芸,自小是个心胸广阔的孩子,顿顿吃得碗见底,眼睛、鼻头和小脸都是圆圆的,谁见了都夸她长得有福气,也是因为这一点被太后相中,成了王妃,后来入住中宫……
待皇后缓过来后,宫女又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
“早知道咱们还不如不当这王妃了。”
楚老夫人垮下肩,眼泪从酸涩的眼里淌落,说出这句大逆不道的话。皇后闻言却笑了:“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儿了,我叫福锦将太华抱过来,娘亲你看看她吧。”
原本在偏殿玩耍的太华被带了过来,一团粉似的小姑娘好奇地望过来,五官和皇后幼时一模一样,看得楚老夫人极为喜欢。聊了一会儿后,太华被带下去,皇后才说:“虽然是位公主……但太医说我的身子怕是怀不上第二个了,是我没用。”
“子女的事谁能说得准?殿下很好,和娘娘长得特别像,我还能不喜欢她?娘娘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楚老夫人一顿,缓缓道:“老爷想必也是一样的,他最疼爱就是你。”
听罢,皇后唇畔漾开淡淡的笑,向她捡些高兴的事说:“太华和两位哥哥都很处得来,谢昭特别照顾太华,她也很得皇上的喜爱。”
长睫交织着,将眸光掩盖得影影绰绰。
“我进宫以后,开心的事儿也不少,不开心的也多,大部份时候,都既不快乐也不难过,只怕辜负了家里,怕让爹娘失望,”皇后的神情恬淡:“如今我也当了别人的娘亲,没别的奢求,只望女儿平安长大,娘亲可也一样?”
楚老夫人眼眶含泪,用力点了点头。
将楚老夫人送出宫后,皇后将妆容卸了,又散掉发髻,躺下来休息。见过娘亲,她放下许多忧思,难得睡了个漫长的午觉。
一觉醒来之后,皇后吩咐福锦:“去请皇上来建章宫用晚膳。”
现在距离晚膳还有一段时间,皇上却在两刻钟后就到了,显然是福锦刚到乾坤宫,人就直接起驾来建章宫了。
“朕瞧着皇后气色好多了,”
皇上定睛细看后,却发现她的双眼隐隐有哭过的痕迹,皱起了眉,转头问福锦:“皇后今天见过什么人?”
福锦不敢有所隐瞒,立刻如实回答。
命妇进出后宫,在皇上眼里都是小事,既不会过问,也不会有人特意告诉他。他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楚家可有出什么事儿……也没有啊:“惹皇后不高兴的,以后也就不必见了,若是皇后不便说,就说是朕不允许。”
听了这话,福锦不禁略觉欣慰。
无论淑妃多得宠,皇上始终是重视娘娘的,第一时间想着给娘娘撑腰——就是不大会安慰人,皇上他是最纯粹的直线思维,没事最好不要有事,有事就别藏着,赶紧说出来解决。
古人重孝,爹娘再为难子女,子女甩脸子说不见爹娘,即使贵为皇后,亦难免遭人非议。同时,女子出嫁从夫,君权又高于父权,皇帝丈夫发话不许见,她便好“迫于无奈”的不见家人,不会被道德绑架,由他来做这个恶人。
横竖上一个和娘亲来往过密的,娘家已经被一锅端了。
再多来两回,就可以开始清算外戚。
“皇上误会了,臣妾只是难得见到娘亲,一时伤怀落泪。”皇后忍俊不禁。
“哦,”皇上大马金刀地坐下来,先喝了两口茶:“何事伤怀至此?皇后你想家,省亲是不能够了,多召进宫说说话解闷还是可以的。命妇能不能进来,那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六宫妃嫔追求的地位宫权,好处不尽。
其中之一,便是和家里带话或是见面不必看旁人脸色,皇后闻言失笑:“太医之前劝臣妾要静心休养,臣妾总想着宫里的事撇不下躲不开,现在想想,与其让大家担忧臣妾这时好时坏的身子,不如把宫务都交付给可信的人,好好养一回病,说不定就把身子养回来了。”
皇上闻言,脸上浮现讶色,随即很快明白过来。
两人是少年夫妻,登基前的合伙人,太了解对方性情了,皇后根本不是揽权掐尖的性子,诞下太华公主后明明一直疾病缠身,大时大节却事必躬亲的原因,是怕外人觉得她后位不稳,影响了家里。
皇上明白她对娘家的责任心,也不曾拿这事苛责于她,或是嫌她重权。
如果真让皇后选择,她早想退居幕后了。
人哪有痛快肆意活着的,不为温饱所苦,已经很好。
皇后:“臣妾便想向皇上求个恩典,将宫务交给淑妃。”
皇上一听,只觉不妥。
倒不是觉得姜娴管不好后宫,只是皇后这回分明是要全面撤退,撒手不管,如果将所有宫权都交给一位嫔妃,跟完全架空了后位有何分别?肯定要起非议,对皇后和姜娴来说也非好事。
但皇后在位多年,不像是会提出如此粗陋的建议,于是皇上不作声,接着听下去。
“分担宫务的人选,臣妾也属意章贤妃和马容华的,但臣妾想,共事总得有个牵头的人。淑妃虽有威信,说来却和贤妃同级,不如趁着农桑大礼,晋淑妃为贵妃,向皇上讨一个恩典,令贵妃代行。”
皇后缓缓说完,心中松一大口气。
她不提容贵妃,是给皇上留的空档,省得招他逆反。
“这些年,前朝生了许多事,却与容贵妃无关,朕不曾迁怒于她,”
即使已经闹翻不去她宫里了,皇上在吃穿用度上不曾克扣她,也防宫女太监跟红顶白,杖杀了一批轻慢昭阳宫,甚至中饱私囊的太监,止了那些人蠢蠢欲动的心:“朕认为内务府可以依旧归容贵妃管,也免得那起子人看轻她。但宫务的事,仍由淑妃主理。”
听到自己预想中的话,皇后又笑了:“所以臣妾认为,淑妃可以皇贵妃的仪仗代行亲蚕礼。”
虽说没晋品给,只升待遇,是名不正言不顺。
但从另一角度来看,享用了某一规格的超然待遇,那就表示这人在同等品级里,超人一等了。特别是亲蚕礼这等重大仪式,只待姜娴以皇贵妃的仪仗代行亲蚕礼后,便真正做到了权倾后宫,代掌宫权。
说完这番话后,皇后更加疲乏。
这种累并非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做了重大决定后,仿佛浑身力气都被抽走,既有解脱的轻松,也有若有所失的怅惘。
语毕,皇上沉默了一会儿,才向她确定:
“皇后,你可想好了?”
皇后退居幕后静养,姜娴以皇贵妃仪仗代行亲蚕礼,这些在外界看来都是皇后不成事了的信号。听到皇上这么问,皇后反而更坚定了她的想法:
“臣妾求皇上成全。”
当谢彻将这两个消息带到碧华宫时,还带了历代妃嫔代行亲蚕礼的旧例来,供她参考,免得到时候两眼一抹黑:“朕会先将你晋为贵妃,但亲蚕礼的事暂时不对外声张……越晚越好。”
姜娴听完后,先问的是:“皇后的身体状况有变?”
如果不是皇后要完,皇帝一般是不会封皇贵妃的。
在这刹那,姜娴发现自己比起升职,居然更在乎朋友的健康。她品味着这种情绪变化,发了好一会的怔,这时皇上已经巴啦巴啦说完好一段话了:“……朕未问出她因何事想通,只许诺她不必担心别的事,静心养着就好,想要在建章宫建个小佛堂的请求也准了,日后有过得不舒心的地方,尽管跟朕提,不想跟朕说的,就去找你。说来,这些年朕都觉得皇后和你更加亲近呢。”
谢彻低头,正好捕捉到她思索的眼,笑问:“在想什么?可是高兴得忘乎所以了?”
毕竟是她盼了那么久的晋位啊。
其实早在知道再晋位的顾虑后,姜娴就没和皇上提过想晋位的事儿。
只是谢彻以前一直听她念叨,知道她视晋位如命,才有此一说。
“在想……”姜娴一顿:“皇上要听实话吗?”
“自然。”
“比起晋位,我更想皇后平安。”
刚承宠的时候,姜娴跟皇上说过一些位分都是虚名,只求君恩垂怜的茶言茶语,里面全是水分,没有真诚。可这句话,居然是她发自内心的——她没有刻意去想,自然而然的就这么办了。
这个客观事实颠覆了她的自我认知。
只不过,感觉还不坏。
于是她说:“不管如何,我先谢过皇上恩典了——皇上要把这事保密,也是出于保护我,我肯定不会到处乱说。”
人情世故她都懂,皇上这一手就是打礼部一个措手不及。
以贵妃之身代皇后主持亲蚕礼,行皇贵妃的仪仗,当中有什么细节要削减,减几分,是否于礼不合……够他们加班挑刺的,索性不给反应时间,快刀斩乱麻。
对于礼部抠细节没事找事的精神,姜娴也很理解。
不这样做,怎么凸显出这个部门的作用和地位来呢?
但礼部实际上要做的事情很多,只要皇上压着线宣布这事儿,他们分身乏术,也只能认了。
第二百零八章
皇上有意晋淑妃为贵妃的消息插翅般传遍后宫。
众人都不大意外。
有的,甚至只有一句“总算是晋了”。
这些年来,姜娴什么时候晋为贵妃就像是《扔靴子》里的第二只靴子,众人悬心等待靴子落地,心也跟着踏实了。
毕竟现实里的晋位并非宫斗游戏里,只能见到数值变化的面板,低位妃嫔还好,像嫔主子以上的册封都很费事,妃位以上,尊如贵妃的,可谓大动干戈,抠门点的皇帝都不会想封。
而姜娴晋贵妃要用的物品,其实都在内务府早早备下了。
专为她打造的贵妃暖帽置于红木锦箱之中,以绸布盖着,黑貂皮滚边的暖帽缀有金凤,梁遇寅提点道:“一切按着贵妃规制来,独独这颗猫睛石,是皇上叮嘱要加上的。”
燕赤人十分器重猫睛石,这种在现代被称作“金绿猫眼石”的石头在这朝代意味着非凡尊贵的地位,也就皇贵妃和皇后朝冠上的金凤能有……
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皇上就要给最心爱的妃子朝服增添份量,谁也不敢说什么。
“娘娘看看,可还喜欢?”
梁遇寅满脸堆笑,问道。
猫睛石在自然光下晕开一道光斑,在高贵的同时带有几分神秘色彩,奈何姜娴对翡翠宝石一概无感,这些小物件在她眼里一律是很值钱的古董,以及闪闪发光的石头:“请公公帮我回皇上的话,皇上为我准备的每一件朝服,我都很喜欢。”
老板送的礼,得承人情。
姜娴仔细检查过一遍后,提着三个要返工的点,让内务府拿回去再修修,太监欢天喜地的领了——他们不怕干活,就怕主子闷在心里,押在后头清算,精益求精才算好呢,挣的是平安钱。
这回,皇后是真卸下担子了。
她晚上直接宣布,因为要养病和潜心礼佛,不必再每日到建章宫请安,只一旬一次,顺便由她领着去长乐宫给太后请安,两者统一进行,省事儿得明目张胆。有住得远的妃嫔感念恩典,为皇后祈福抄经,以示孝心。
对姜娴来说,却是噩耗。
早会晚会都没了!
好在她为皇上分担政务,不愁没有事儿做,只是原以为能在早上请安时见到皇后,正好顺势留下来说会子话。早会一取消,这事儿也就耽搁下了。
过了三日,太华公主到碧华宫找大皇子玩,姜娴便亲自相送,径直去见了皇后。
这一见,不可谓不惊。
有皇上盯着,建章宫的小佛堂修得又快又好,于是除了药香外,还多了一股淡淡的线香。姜娴还没跨过建章宫的宫门就闻到了,她笑说:“闭着眼真以为走到了香火极盛的寺庙里。”
福锦让嬷嬷将太华公主带走后,才抱怨道:“这股味儿怎么也去不掉!皇上来了都没那个心情了。”
姜娴位分低微,经常到建章宫充当秘书时,就和福锦时有来往,偶尔会有不那么恭敬守礼的对话:“的确,这味儿淫贼来了都得被熏出几分佛性。”
“可不是么。”
过了一会,福锦才品出味儿来。
不对啊,淑妃娘娘这不是把皇上比作淫贼吗?
她以为自己很露骨,没想到娘娘技高一筹,福锦肃然起敬。
“淑妃娘娘到。”
“进来吧。”
殿内,响起皇后懒洋洋的声音。
在正经场合,皇后说话永远是端着腔调的,令人想起高堂庙宇里的古钟,私底下则松快许多,就是不大有起伏,仿佛连多说话都嫌费劲。姜娴是听声的高手,能在人声嘈杂的环境里一秒分辨出每一把声音的情绪状态,而皇后此刻的声音听着,简直是……
即将离职的员工。
躺了,摆了,透着一股不问世事的愉快。
进屋后更是吓了一跳。
向来仪态满分的皇后竟是侧卧在垫了羊毛毯子的躺椅上,投来带笑的眼。姜娴还没行礼请安,她就叫她坐下:“我现在很安,特别安,我这一辈子里啊,最安可能就是出嫁前和现在了。”
皇后叫福锦给姜娴提来壶果子露。
姜娴以为是茶,没闻着茶香,喝一口被甜得惊着,蹙眉不语。
“哈哈哈哈,没想到吧?”
皇后将她的反应看在眼内,笑出了声:“去给淑妃换壶酒来,酒你总喝得惯吧?”
“煮开的水也可以。”
“哪有用水招待来客的。”皇后莞尔。
姜娴不好酒,酒精会使她的脑子运行速度变慢,强行降低她的工作效率,但打工人又怎会少得了应酬的场合,她甚至懂得抽烟——只是把烟点着,夹在指间,很偶尔才来一两口,为的是和抽烟的客户拉近关系。而在后宫里,也只有在迎圣驾时,她才会陪皇上喝酒,并不贪杯:“皇后怎么不喝茶了?可是为了养生?”
旁边的福锦明显一脸忍耐。
皇后说:“我爱喝的果子露太甜,太医对身子也不好,只是我爱喝罢了,要不是为了提神,谁要喝浓茶。”
“品茶上的造诣,我还是跟皇后你学的。”
“我会,但我不喜欢,”皇后微笑,是她从未见过的松快笑容:“就和众多本领一样,我都会,全部做得不错,但都不是我喜欢的。”
姜娴想起同事经常说的——
好想中彩票实现财富自由,之后接上许多他们想做却又没空去做的事情,例如将《只狼》和《老头环》打通关、把囤的剧看完、学写作、学画画……等等。
他们都有一个为工作让步的梦想。
等有了钱,就去实现人生意义。
而姜娴没有。
姜娴不禁追问道:“那皇后喜欢做什么?”
皇后:“我喜欢什么都不做。”
从她的神色来看,姜娴知道是认真的。
皇后出身名门世家,哪怕是女儿身,也天然拥有这个时代最顶尖的资源,是她不曾体验过的人生开局,一等一的天生赢家。
而天生赢家说,她没有梦想,她什么也不想做。
姜娴看了看福锦。
皇后示意她带着其他宫人先退出去。
待屋内无旁人,姜娴才问:“就连太后也不想当吗?”
刚被对标淫贼的皇帝,这会在姜娴话里又被安排原地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