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无所获
东吴大学文韶光的宿舍已经被警察彻底翻查一遍。
愤怒的学生堵在门口质问:“凭什么搜查文老师!”“对,必须给出解释,你们这是侵犯人权。”
罗隐抿着嘴,不想和他们废话,而卢局长只能耐心解释情况。
“杀人案爆炸案?那和文老师有什么关系?你没不会怀疑是他吧?莫名其妙。”
事件主角文韶光则抱着胳膊站在一边,微笑着看着这一切。
罗隐在一边冷静地观察着他镇定又有些欣喜的表情。文韶光发现了罗隐的目光,主动说道:“罗探长这是在用审视犯人的眼光看我。”
“东方燕,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是我的前女友,民国三十一年我跟着队伍开赴云南之前分手的,她说不想等我。哦,那时我们部队还叫新编8师,孙长官是我清华校友,我很崇拜他便跟着投笔从戎了。”文韶光微微一笑,“怎么问起东方燕的事,莫非是她和你们讲了我的坏话?我自问在感情上还是光明磊落,从未对不起她。”
“嗯,你自然对她很好,甚至说可以帮她复仇。”
“复仇?呵呵,罗探长,你高估我了,我只是个普通人,好不容易从印度缅甸那鬼地方死里逃生,享受生活还来不及,帮人报什么仇。哦,她现在怎么样了,我们这一别已经有五年没见了。”
“她死在肖氏医院旧址,我们找到了她的遗体,只剩下一堆白骨,蜷缩在地下室角落,是活活饿死的。”罗隐非常残忍地冷静描述着东方燕的死因,而文韶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嘴里叹息着:“太可怜了,凶手抓到了吗?”
“没有,凶手已经死了。”
“那还真是一报还一报,算是老天有眼吧,咦,罗探长,你不是怀疑我和那凶手的死有什么关系吧?”
因为警察办案,苏三一直安静地站在走廊观察,文韶光冷静的态度有些激怒了她。
她挤进门来,手里举着一支派克钢笔递到文韶光眼前问:“文先生,你认得这个吗?”
文韶光接过钢笔,看了一下说:“记得,这是我当年送给东方燕的。怎么?她还没有丢弃?”
“一直到她死,这支笔都在她的口袋里。她一定每天都在使用这支笔,因为笔帽上刻着的这行字还与韶光共憔悴,她对你念念不忘,在你去云南后,每一天都在为你提心吊胆,为你憔悴。”
苏三极力想从情感上感动文韶光,但是她失败了,后者只是点点头说:“苏小姐,你的职业是作家还是记者?真是太善于编故事了,这个故事简直是听者动心闻者落泪,如果我不是当事人的话一定会被这么凄美的爱情故事感动。”
“我讲的都是事实,我就在挖掘现场,当看到那具蜷缩的白骨衣服口袋还有这支笔,看到笔帽上这句诗,我非常震撼,我好像看到了活生生的东方燕,她用殷切的眼神每天都在注视这支笔,为你祈祷。”
文韶光根本不为所动。
“首先我承认这支笔是我送给东方燕的,你们可以去调查,我们是曾经谈过恋爱,那时我在清华,她在协和,也算是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但是我们理想不同,她反对我参军,因此只能分手。至于这支笔为什么在她口袋,我觉得没有必要那么文艺地发挥,不好意思我一直认为这是文科生太过感性的缘故,她其实只是随手拿起一支笔用而已。”
文韶光的回答真话假话搀合在一起,不知情的人根本无法分辨。
哪怕苏三坚信他就是为了东方燕复仇,可看到眼前这个镇定自若的男人,她还是心里打起了鼓,自己首先就信心不足。
文韶光的宿舍没有搜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这个人的生活实在太简单了,只有行李和书本,几件衣服,罗隐断定他一定还有个秘密场所,在那里他可以制造炸弹,研究无线电。
“你是电机系的教师,怎么这里一点和专业有关的工具都没有呢?”
苏三环视四周问。
“苏小姐知道电机系是做什么的?”
“大概了解一些。”
“我们东吴正在复校阶段,很多实验器材还没有落实到位,同时,我每天上课已经够累,不想在宿舍里继续劳心劳力。”文韶光说完还对苏三眨眨眼睛,“我发现苏小姐很有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好吧,我可以肯定你的职业是记者。”
苏三承认,这个人很有点魅力。大概是曾经投笔从戎的缘故,他身上有一种成熟内敛的气质,很有风度,也很会说话,怪不得外面的学生为他抱不平,他在学生中一定有些威信,特别是女学生,涉世未深天真无邪的女生很容易迷上这样成熟儒雅的教师。
罗隐见苏三盯着文韶光,心里老大不愿意,这时卢局长走过来对他耳语几句。
“没办法,这家伙一定另有住处。”
卢局长很是懊恼。做出搜查东吴大学宿舍的决定是需要很大勇气的,卢局长现在已经坚信此人就是凶手,可是又找不到任何证据,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警察一无所获。一行人离去时被很多学生围观,有人喊着:“黑狗子夹着尾巴逃跑了。”接着是哄笑。
苏三回头,看到文韶光嘴角含着笑,满脸风轻云淡,很是气人。
在这些起哄的学生中有两个女生一直很安静,一个女生戴着厚厚的眼镜,穿着阴丹士林旗袍,米色的毛线衣,衣着寒酸相貌普通,她一直用焦虑的目光盯着文韶光,她对面的女生则是穿着红色的羊毛大衣,围着白围巾,头发烫了几个卷,很有些妩媚风情,她的目光从文韶光滑到眼镜女生的脸上,有些嘲讽的意味。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两个女子一定都对文韶光有着或多或少的情愫,尤其是眼镜女生,她因为相貌普通,暗恋的情感会更为炽热。
“昨天,对不起。”回到警察局罗隐看看左右没人,忽然对苏三道歉。
“啊?你是说爆炸时候?”苏三笑了,“我是希望危险时候你会第一个出现。不过你没来得及我也不会很沮丧,因为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突发事件,每个人的反应不能强求。昨天你站在那个位置,根本也来不及转身找我。”
“你,就不能骂我几句吗?”罗隐见苏三转身就要走,一把拽住她的手。
“你想让我怎么表现呢?你为救我曾经烧伤了后背,我还要你在为我出生入死那不是太过自私?再说,我又凭什么要你为我付出?”
“我不想像东方燕一样,只能与韶光共憔悴。”
苏三噗嗤一声笑了:“你想和文韶光共憔悴,人家还不要你呢。对了,我刚才发现点奇怪的东西,有些暗恋的女生是很执着的,我们能不能从这点入手。也许一个执着的女生能告诉我们文韶光的秘密住所和那台车都在哪里。”
两个人并肩离去。
走廊拐角处,肖琴靠着墙壁叹口气,抬手蒙上了眼睛。
第十七章 各有肚肠
燕子啊,听我唱个我心爱的燕子歌,亲爱的听我对你说一说
燕子啊,燕子啊,你的性情愉快亲切又活泼,你的微笑好像星星在闪烁
不要忘了你的诺言变了心,我是你的你是我的,燕子啊……
……
文韶光轻轻吟唱着一首略带幽怨的歌,唱完一段,又用口琴孤独的为自己伴奏。淡淡的安静的忧伤在小小的宿舍中荡漾,歌声中有着呼之欲出的无奈和怀念,站在门口的林玉英听到最后,用手绢轻轻擦着眼角。
口琴声停住了,忧伤的余韵却还在房间缭绕。
“林玉英同学。”文韶光转过身来问,“你来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事,文老师,我只是关心你。”林玉英推推厚厚的近视镜,低下头说。
文韶光看着有点忸怩的林玉英,微微一笑:“没事的,是警察发现了我前女友的遗体,过来问问情况罢了。”
林玉英闻言,微微一愣:“老师的前……女友……她去世了么?”
“是,她已经不在了,她叫燕子。”
文韶光看向窗外,那有一棵高大的银杏树,叶子几乎落光了只剩下零星的金黄,在冬日的暖阳中保存着一缕温暖颜色。
“老师还是很想念她的吧?刚才的歌声很伤感。”林玉英试探着问。
文韶光摇摇头:“经历那么多,我已经忘记了想念是什么。战争让我们天各一方阴阳两隔,就算想念又能怎样?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想想我那些埋骨他乡的战友,我现在都不知道活着回来是幸运还是不幸。”
文韶光见对面的女孩子面色忧郁,便微笑着转移话题说:“这首歌曲叫做《燕子》是一首新疆民歌,当年我有个新疆同学,经常哼唱,我很喜欢。”
“真好听,老师唱的也好,感情充沛。”
文韶光见对面这个相貌普通的女学生面露迷惘,隔着厚厚的镜片能看到眼中萌动的情愫。真是个傻妞。文韶光微微一笑,这个女孩子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昨天警察走了后,他已经通过黄三了解到自己制造的爆炸只炸死了一个谢雨欣,肖宇已经被警方保护起来,黄三答应会派人打探消息,但是自己已经被警察盯上,铲草除根的计划怕是自己无法实行,黄三也不能随便有动作,这个傻妞嘛……文韶光目光中有些说不清看不透的东西,林玉英看在眼中痛在心里。
“眉毛弯弯眼睛亮,脖子匀匀头发长,是我的姑娘,燕子啊,燕子啊……”
看着眼前的姑娘,文韶光又哼唱起那首歌的后半部分。
他的目光如同清澈的潭水,倒映着林玉英的影子,看着他俊朗儒雅的脸庞,听着深情的民歌,林玉英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自己就是他歌中的燕子。但是随即,便又被自惭形秽所代替,自己貌不惊人,成绩也不是最好的,怎么可能对文老师动了心思。
只是暗恋像是人间三月天的小草,几场春雨润物无声,草根却在泥土下蠢蠢欲动,伸展着,高昂着头,哪怕身上压着的顽石也能顶开。
现在伴着这充满磁性的歌声,细细密密的春雨已经在洒入她的心田,暧昧情愫在这个冬日的下午滋生,如春蚕沙沙沙,将她的心蚕食。
坠入情网的傻姑娘啊。
教师宿舍的走廊里,不被人注意的角落,一个有着长卷发,身着红裙的女子恨恨地看着这一切,她的目光中充满了嫉妒和怨恨,远远地听着屋内传来的歌声,她跺跺脚,气呼呼地走出宿舍。
樊敏仪在校园的梧桐树小路上走了好一会,只见迎面过来一个身穿蓝色羊毛呢大衣的女子,笑着冲自己点点头。樊敏仪认出这女子昨天跟着警察来过,立马保持戒备神色。
苏三见她忽然间神情凝重,笑道:“樊小姐怎么看到我就忽然变成刺猬了呢?”
樊敏仪冷冷地说:“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我只是不喜欢昨天来的那些警察。”
“是因为文先生吗?嗯,我承认,文先生的确是个很有男性魅力的人。”
“是吗,你也这样认为?”樊敏仪听到苏三夸赞文韶光,眼睛一亮,她此刻心情非常低落,就像前些天淅淅沥沥又阴冷的冬雨,腻腻歪歪,很需要别人的赞同。只是自己专业内女生本来就少,这种暗恋也不能和熟悉的人谈起,她现在是满腹心事又苦于无处倾诉,眼前这个女子似乎有点意思。
“是啊,文先生给我感觉很好,和他谈话如春风拂面,非常舒服,真是个有气度的男子。”
“对呀对呀,文老师在我们同学间非常受欢迎的,大家都喜欢上他的课。”
“樊小姐是从教师宿舍那边出来的?”
听到这话,樊敏仪满脸不高兴:“是啊,哼。”苏三察言观色知她心情不好,故意问道:“其实昨天我就发现,有个女生有点奇怪,看文先生的眼神都不太对。”
“对吧,对吧,你也发现了?哼,就是她,在文老师宿舍赖着不走,又穷又丑,不知道怎么那么大一张脸还往文老师眼前凑。”
樊敏仪说着长叹一声,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苏三也跟着坐下道:“我从警察局偷看过文先生的档案。”说到这里,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樊小姐别怪我多嘴啊,其实我是一个记者。”
樊敏仪点点头:“嗯,做你们这行的的确是眼观六路。”
“是呀,所以我来之前偷偷看了文先生的一点资料,是很有才华,也很有血性,不过呢,就是出身太贫寒了,没什么钱,若是有背景,也不会一个抗日英雄跑到这里做个教师,哦,不是我说你们东吴大学不好,我是觉得以文先生的资历,若是有人帮忙有家庭背景,就是去国防部都有可能。”
樊敏仪听到苏三说文韶光穷,最一撇道:“你看的那些根本就不对,据我所知,文先生其实蛮有钱的,他有一辆吉普车呢。”
“不是吧,樊小姐我知道你对文先生很有好感,可是我看到他可是挺穷的啊,住教师宿舍,日常生活也很简朴,自己的住房都没有,哪里还能有车。别开玩笑了,好吧我不该嘲笑文先生穷。”
“真的,文先生其实有住所的,就在山塘街,不过那辆车不在那里,在码头一处仓库停着呢。我想文先生家境定然是极好的,只是为人低调不想在学校炫耀而已。所以林玉英那种,扑上去不能有什么好,女孩子要矜持啊。”
“是呀,像樊小姐这样的大家闺秀又时髦又有学问,真是很厉害,女孩子学电机还是很少的呢。”
“嗯哼。”樊敏仪下巴一扬格外得意。
第十八章 计中计
山塘街是一处繁华所在,古色古香。中间是山塘河,山塘街则紧傍河的北侧,通过一座座石桥与另一侧的街道连接。山塘街上店铺、住家鳞次栉比,站在街上,能看到船在河中行走,卖花姑娘拎着篮子踩着轻快的步子走街串巷。怪不得樊敏仪一口咬定文韶光是个有才又有财的人,能在这里有栋大宅子自然是非富即贵。
“文韶光的房子就在这里。”卢局长派人在这里盯了几天,终于发现了文韶光的蛛丝马迹。
“文韶光一连两天晚上都是在这过的,我猜可能又是在鼓捣什么东西。”
“这个人心狠手辣,不会放过肖琴和肖宇的,不过从他之前的表现,对肖琴似乎还有点慈悲之心,他下一个目标应该还是肖宇,卢兄,不妨放点风声出去,我有准确的消息,黄三的人四处在打听肖宇的下落。”
苏三听着两人说话,目光投向河道上,往来船只有运送温室培育的茉莉花栀子花北上的,虽然船上捂的严严实实,她还是闻到馥郁的花香,苏三深深地吸口气,任花香在心中荡漾,渐渐冲淡些许不快——用一个小孩子做诱饵是有点过分的。
很快,文韶光从黄三那里得到消息,肖宇因为目睹母亲被炸飞,心理严重受伤,目前正在教会医院接受治疗,由警察保护。
“哼,一个汉奸崽子竟然能出动警察。”
文韶光气愤地一拳头砸在桌子上,桌上酒杯里的酒被震的摇晃出来,黄三急忙劝说:“老大息怒息怒。兄弟就是拼去这条老命也一定为你报仇。”
“不用,老黄,咱们能从枪林弹雨出来不容易,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不能愧对兄弟,你只帮我打探消息,有天我真出事了也不会连累你太多。”
黄三叹口气:“真是想不到,这肖家在城里名声那么好,背后却是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都是中国人,你我兄弟在前线奋勇杀敌,这些汉奸作恶不说还能买个好名声,真气人。”
“所以我们抗战才用了那么多年,汉奸太多了。”文韶光叹口气,斟上一杯酒道,“这杯酒敬我们那些牺牲在野人山密支那的兄弟们。”
说着将酒泼在地上。
黄三也如他一样将酒泼在地上。接着两人继续对饮起来。
文韶光的酒量并不大,喝几杯就醉了,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
“燕子!燕子!我对不起你啊!”
黄三这个糙汉子听他哭的伤心也忍不住恨恨地擦了一把眼睛,拍拍他的肩膀,向着月亮举起酒杯:“燕子妹子,我没见过你,可我早就听过你,知道你和我们文老大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文老大为了国家上战场,你却被人谋害了。我黄三作证,文老大一直在想着你念着你,你若有在天之灵,就保佑文老大能够顺利报仇!”
两个人酒到酣处,平时敏锐的感觉也渐渐麻木,都没看到回廊处人影一闪,正是那个袍哥的三爷。
林玉英为了演的更像探视病人,手里特意捧上一簇花走进教会医院。
文韶光告诉她说那个孩子应该在后面的单人病房。因此当一个护士走过来问她找谁的时候,她灵机一动编造一个最常见的姓氏。
“哦,我是来看张家小少爷的。”
“可是一品斋的那个张家?”
这家医院成立于清末,在本地非常有名,能住单人病房的自然都是有钱人。
林玉英急忙点点头:“对就是那个张家小少爷。”
护士脸色立马缓和了,指着前方的走廊说:“呶,往那边走就是儿科单人病房。”
林玉英抬腿就要走,护士急忙拉住她小声道:“不过要小心哦,那边有好几个警察守着呢。”
“啊?怎么还有警察?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林玉英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瞪大眼睛。
护士看看左右无人,在她耳边说道:“是肖家,肖氏医院的肖家小少爷在那住呢,好像肖家缠上了什么官司,哎,反正和咱们都没关系,你绕着走便是了。”
林玉英到过谢,走向那道走廊。她在走廊走了一圈,发现一间病房门口坐着两个人,这两个人身着黑色中山装,百无聊赖的样子,林玉英断定这应该就是肖家小少爷的病房。
她趁人不注意,悄悄进入走廊尽头的卫生间,进去后将手里的捧花扔进垃圾桶,迅速从包里掏出一件外套披上,又戴上一顶帽子,照照镜子,确定和刚才打扮不同,这才拉开门大摇大摆从那俩中山装男子身边走过去。
这天晚间,林玉英换上一身护士装戴着口罩来到教会医院,她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确定无人注意自己后,走进了医院。
晚上医院大厅的人并不多,她很快就在护士台旁边找到一个输液架子,上面还挂着一瓶药。林玉英急忙上前推着架子往前走。
“让一让,让一让。”一个头发花白的清洁工戴着口罩和她擦肩而过。
清洁工推着垃圾车,里面很多垃圾。林玉英戴着厚厚的棉纱口罩也能闻到那里面飘出的怪味,忍不住往外让开一些。
那间病房门口只坐着一个人,似乎有些困倦,头向后仰着,抵着墙壁。
林玉英深深吸口气,将内心中的惶恐不安都压了下去,推着输液架子走近。
“干什么的?”
那人猛然惊醒,蹭地站起来,掏出口袋里的手枪。
林玉英吓了一跳,声音有些发抖:“护士输液打针。”
“怎么晚上输液?”
那人将信将疑地看着林玉英。
林玉英推了推厚厚的眼镜:“我只是个护士,哪知道为什么开药输液,有问题你去问医生啊。”
那人打开门:“你进去吧。”
林玉英走进病房,小孩子脸冲里面躺着,看不清长相。
林玉英从兜里掏出一支药和一个注射器,她将药抽出后,对那小孩子说:“打针了,乖,不疼的。”
说着那就去拉小孩子的被子。
她的手被人按住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林玉英对吧?我们在东吴大学见过面的。”原来躺在床上的是苏三。
林玉英刚要挣扎,身后的警察已经一把抢下她手中的针管,同时将她的手牢牢抓住。
“让我猜猜这是什么药?”
苏三从警察手里接过针管,一股苦杏仁味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氰--化-物!文韶光好恶毒啊。”
林玉英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警察喊道:“枪声!”
接着又是砰砰砰几声枪响。
林玉英这才如梦方醒,大声喊着:“我们上当了!”
那个警察一把捂住林玉英的嘴巴,她用力挣扎着,伸出手抓向苏三。
苏三被她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没想到林玉英疯了一般向苏三身上扑去,双手紧紧地握住苏三手里的注射器。
苏三急了,喊道:“松开松开,这是剧毒物!”
林玉英双手一用力,那玻璃针管竟然断裂了,她的手上也渗出血液。
苏三吓坏了,慌乱中松开手。
罗隐几步冲进来,苏三脸色苍白,靠墙站着,林玉英则躺在地上,不住抽搐,房间里弥漫着浓浓的苦杏仁味。
“苏三,苏三。”罗隐从没见过苏三这么惊恐过,急忙伸出胳膊搂住她肩头。
“她就那么扑过来了,我没法躲开,针管断了,她受了伤,就……就……”
苏三摊开手,只见她手心之间也有两道轻微的玻璃划痕,差一点高浓度的氰--化-物就会渗人她的血液中,生死只在一线。
罗隐用力搂住苏三,拍拍她的背低声安慰。
这时听着走廊里传来卢局长的声音:“那家伙跑了,大家去码头!”
走廊尽头,一辆垃圾车孤零零地停在那,刚才推车的清洁工已经不见踪影。
第十九章 片云天共远 永夜月同孤
京杭大运河边的码头上一辆吉普车从黑暗中驶出。
“不许动!”
忽然黑漆漆的岸边灯火通明,出现无数持枪的警察。
车子拐个弯,向另一边驶去,却见从对面开来一辆大卡车,眼看两辆车就要撞上,那吉普车子噶一声又转了方向。
“文韶光,你投降吧,你已经被包围了!”
匆忙赶来的卢局长手里拿着话筒大声喊话。
“砰!”子弹在他面前的地上打出一道火花。
卢局长吓了一跳,腾地跳到后面,嘴里叫着:“文韶光,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文韶光也不说话,砰砰砰又是几枪。警察们往后退了两步,纷纷开枪还击。
就见那吉普车在冒着枪弹继续往前开。
“文韶光!你投降吧!”
苏三大声喊着。
那吉普车直直地冲上前去,砰的一声有子弹打中吉普车的玻璃,吉普车速不减。
罗隐喊道:“不好!拦住他!”
晚了,吉普车已经冲向大运河,噗通一声坠入河中。
“他宁可自杀!”苏三闭上眼睛,眼前晃动着那地下室里蜷缩成一团的白骨,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卢局长带人冲到河边,冲着河水不住放枪。
罗隐紧紧地握住苏三的手,低声问:“你是希望他死还是不死。”
苏三缓缓摇头:“我不知道,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样,只觉得,他不应该有这样的结局。”
苏三心里难受,低下头,强忍着眼泪。
第二天早上,忙碌了一夜的卢局长面色疲惫,满眼血丝,对罗隐摇头叹息道:“车子打捞上来了,人没找到。”
“文韶光逃了?”
卢局长点点头:“唉,不知道是逃了还是死了后被冲走了。我这心里怎么这么不是滋味呢,罗老弟,你说这件事……唉,我想不明白。”
“卢兄,我们是警察,要以法律为准绳。文韶光是有情可原,但他完全可以将掌握的情况上报,让法律来制裁肖家父子,而不是用私刑,我们并没有做错。”罗隐回答的铿锵有力。
而苏三听着总觉得他其实也是在自我暗示,自我安慰。
中午的时候,警察彻底搜查完文韶光在河塘街的那栋房子,在里面找到了没来的及组装的雷——管和炸药,还有很多电子元件。
同时也逮捕了黄三,可是黄三老实地承认自己帮文韶光打探消息,却让警察也奈何不了。
“老子袍哥咯,就是给钱办事打听个消息犯哪门子法嘛,包打听哦。”
不错,他并没有搀和进文韶光的杀人行动。他给文韶光的那三个袍哥也对文韶光要做的事情毫不知情,他只是利用他们做一些外围的事情,比如运送雷--管炸药到宅子,守着码头上仓库里的吉普车,至于文韶光用这些做什么,他们不想也不问。
即使这样,卢局长也打算以知情不报和危害安全将这几个人告上法庭,只是这样的罪名就算宣判下来也不过是两三年而已卢局长内心非常矛盾,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他对文韶光是即同情又痛恨,复杂极了。
肖琴带着肖宇站在大运河边,旁边还有一堆纸灰。一阵风吹过,纸灰飘飘荡荡飞向运河里。
“姑姑,我们给谁烧纸?是爷爷还是爸爸?”
这个七岁的孩子,一周前还是备受宠爱的小少爷,而现在,经历过一次生死考验,他变得格外敏感。肖琴注意到他并没有提起谢雨欣,叹口气说:“这纸钱是烧给跳进这条河的一个叔叔的。”
“哪个叔叔?”
肖琴不知道该怎么向肖宇解释。这个叔叔害死了包括肖家在内六个人,最后还有一个甘愿为他牺牲的学生,可是肖琴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心情去恨他。
他是个英雄,这一切都是肖家父子作恶在先,他本可以在抗战胜利后回到苏州和东方燕结婚,这一切都被肖家父子毁掉了。
肖琴打开怀里的坛子,那里面是满满的骨灰。
她抓起一把骨灰扔进运河,嘴里念念有词:“都是我爸爸和哥哥害得你们生前无法在一起,希望你们死后能永远在一起,相亲相爱,我是个医生本不信鬼神之说,可我现在真希望这世间有鬼,让鬼来惩罚那些恶人,让那些生前无法实现的愿望,在做鬼后能够得到圆满.。”
苏三和罗隐站在远处看着肖琴,苏三小声问:“你没有告诉她实情?”
“我说文韶光死了。”
“那万一文韶光没有死,又找上门来怎么办?”苏三有些担心。文韶光可是枪林弹雨冲杀出来的,从被子弹打碎的玻璃逃走也是极有可能的。
“没有办法,不能让肖琴永远活在心惊胆战中,只能我们以后多照顾她了。”
“我们?”苏三的话中透着淡淡酸味。
罗隐拍拍她手臂:“好了,就是我们,她不是我们的朋友吗?”
晚上,木渎镇的石家饭店门口王妈忙着上门板。
一个人走到她身后,轻轻拍拍她肩膀。王妈回过头,吃惊地张大嘴巴:“文……”那人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她噤声。王妈点点头,看向不远处的竹林。
过了一会,王妈拎着个包袱走到竹林。
“文长官,莫非苏小姐和罗先生要找的人就是你?“
文韶光点点头:“实不相瞒,我杀人了。”
王妈沉默一会,将包袱交给他:“快点逃吧。”
“你不问我杀了什么人为什么杀人?”
“文长官,我相信你是个好人,你做事一定有你的道理。”王妈忽然想到那天苏三提到的百日醉瞬间明白过来,“那百日醉?”
“不错,看来罗探长他们找过你了。好,我这就走。”
文韶光接过包袱,掂了掂道:“多谢你王妈。”
王妈哎了一声,文韶光回过头问:“什么事?”
“文长官你还会再杀人吗?”
王妈小心地问。
“不会了,我今天看到他们给我烧纸,还将我最爱的人还给了我。我总共杀了六个人,一点都不后悔,只有最后害的那个人让我内疚,也许,我的余生就为了这份内疚活着赎罪吧。”
文韶光大步走向黑暗中。
王妈擦擦眼睛怀疑自己做了一个梦。
她是在云南流浪时候遇到文韶光的。
那时她得了严重疟疾,是这位文长官偷偷给她一点宝贵的药物救了她的命。
在苏州见过这位文长官几次,王妈并不知道文韶光要做的事情,当苏三和罗隐问她百日醉的秘密时,她将他们的视线引向了四川袍哥,却不知道袍哥黄三竟然是文韶光的故人。阴差阳错,铸成种种,王妈独立夜风中不觉得冷,她张开嘴,看着文韶光消失的方向唱起了《林冲夜奔》。
“叹英雄生死离别遭危难
满怀激奋问苍天:
问苍天万里关山何日返?
问苍天缺月儿何时再团圆?
问苍天何日里重挥三尺剑?
诛尽奸贼庙堂宽!壮怀得舒展,贼头祭龙泉。
却为何天颜遍堆愁和怨......”
第二十章 一处相思 两地愁 文韶光番外
燕子:
还在生我的气么?部队开拔是军事机密,我没有办法通知你,请你能体谅我身为军人的职责。
之前你来信反对我参军,认为我读清华出来是要做国家栋梁的。不知你可想过,如今的中国是大厦将倾,屋都要塌了,怎样的栋梁都会成烧火棍子,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南京惨景犹在眼前,我如何能安心做实验?再者,我的长官我们的师长亦是我清华的校友,他甚至还曾经留学过的,比我成绩如何?他都能为国为民投笔从戎,我又有何惧?
当然,最放心不下的是你。你上次说打算去你老师开办的医院去工作,我真是不能放心,毕竟那里是敌占区不知道要面对怎样的危险,就算有老师关照,我也希望你能慎重考虑,最好是去重庆,也能为后方尽到自己的一份力量。
每时每刻都在想你的韶光
民国三十一年月于滇
燕子:
我真高兴!收到你的来信,欣喜若狂!谢谢你理解我,我爱你,爱的紧!只是如今山河破碎,容不下我们这一对petite——bourgeoisie的恋爱,我会保护好自己,为了和你团聚的那一刻,那一天必然是侵略者已经被我们赶出去!大好山河,我们拥有一辈子的好时光,你说好么?
不过短短一个多月,我经历了一场恶战!想来你在报纸上已经看到了,我们救了友军!就在仁安羌,战争真是残忍,我在血与火中成长迅速,已经会用小刀子和草药做手术了,请放心不是给我,是帮战友。对,我的专业也得到了发挥,现在我负责我们师的话务工作,师长说信任我这个学弟!我们的师长,我真崇拜他!他已经受到国防部的奖励了,这是我们8师的集体荣誉。
放心吧我会奋勇杀敌的同时保护好自己,你忘记我是篮球队的主力了,一定没问题的。
爱你,爱你,爱你,真想你啊。那个新疆来的同袍又唱起那首忧伤的歌,歌名叫《燕子》,等我安全回去一定唱给你听,我的燕子呀。
爱你的韶光于民国三十一年4月缅甸行军路上
文韶光将信写完,交给通讯兵,大家的家书都要由他收集起来送到军部那边想办法发回去。
“苏州,我说文老大,你女朋友在沦陷区啊。”
原来的通讯兵阵亡了,这个是新来的。
“是,她在苏州。”
“有点麻烦啊。现在管理严格了,沦陷区来的回信也许会被截下来。你的信也未必发的过去。
“为什么?”
这时黄三过来,扔给他一个野果子说:“还能为啥子,怕咱们走漏消息呗,文老大你个聪明人,遇到自己的事就睁眼瞎咯。”
文韶光想想的确是自己当局者迷。
不好意思地笑道:“是,是我没想明白,那就麻烦你了要是发不出去就退给我。”
“好叻,你就放心吧。”
黄三笑道:“放心,啷个放得下心呦,心爱的妹子远在天边,做梦都要啃兔儿脑壳呦(接吻),我说文老大,你看到那缅甸妹子,就是面皮黑了点,没我们那那得女娃娃水灵哦。”
文韶光踢他一脚:“滚蛋,还笑话我呢,昨晚谁半夜喊妹子亲亲的?”
黄三哈哈大笑,这时看着前面的士兵有人喊道:“哎呦,前面有条河!可以洗澡了!”
黄三乐的一跳三尺高:“文老大,搓夹夹(洗澡)去咯。”
说着就往前跑,边跑边脱衣服。
文韶光大笑:“黄三儿,你丫的耍流氓啊!”
就在这时,天空中忽然传来轰隆隆的声音,文韶光脸色大变:“卧倒,卧倒!敌机,有敌机!”
话音未落,敌人的飞机已经到了,轰隆隆一阵狂轰滥炸,到处浓烟滚滚,文韶光将电话机压在身地下,双手紧紧地捂住耳朵。
爆炸声太大,周围到处都是尘土,硝烟和焦糊气息迅速弥漫开来。
过了一会,敌机轰鸣着远去了,文韶光爬起来,先检查电话有没有问题,接着拍打着浑身的红土粉末。
到处都是呻吟声,残肢断臂让人不忍心看。
“黄三儿,你怎样。”文韶光看到前方黄三的腿上都是血,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
“哎呦哎呦,老子的腿怕是断了。”
文韶光解开他裤子检查一下说:“还好是被弹片划伤了没伤到骨头。”
“蛋还在不在咯。”
“在。你丫的真流氓。”
文韶光被黄三逗笑了。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起来,就听着前面有人喊:“完咯,完咯,通讯员被炸死了,我们的信也都炸没了。”
“哎,又报废一个通讯兵,老子那封信还是用半包烟换来的呢。现在哪有东西找人帮写啊!”
埋怨声传来,黄三咧嘴一笑:“嘿,文老大,咱们的生意到咯,你帮人写信我收东西,咱们三七开。”
“你也太黑了吧,劳心费力的是我,凭什么你还得拿三成呀。”
文韶光给黄三一拳。
“韶光:
好久没收到你的信,不知道你那里是什么情况。我好想你,非常想。想的心都是疼的,如果你在我身边该多好,我就不会这么怕这么担心。
韶光我好后悔当时没有听你的话去重庆,我发现自己被肖老师骗了,我们医院里面有问题,我观察了好久,发现肖老师竟然和日本人勾结在一起,他们利用我们医院的病人试验日本人的新药。原来这个医院竟然有个地下大厅,进门后走到走廊尽头,有一个机关,打开后就是通向地下大厅的通道,那个大厅简直是人间地狱,我已经不知该怎么形容我偶然看到的那一幕!那些贫苦病人,以为被收容到这里是进了天堂,哪里想到正是我们这些医生在不知情中将他们送入鬼门关。怎么办?韶光,我打算离开这里,我真后悔,我当初应该和你一起参军的,去做军医,挽救抗日将士们的生命。
是我当初害怕了,退缩了,我配不上你的爱,韶光,你一定要小心要保重,我等着你,等到胜利的那一天,让胜利的鞭炮声为我们的婚礼做序曲。
永远爱你的燕子
民国三十二年8月于苏州
文韶光收到东方燕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是民国三十三年的10月,8师已经整编成新一军了,反攻缅北的第期战斗开始,文韶光现在是新一军的一名上尉。这封信足足用了14个月才被送到驻守密支那的文韶光手里,读完信,他忐忑不安,担心东方燕不能脱离那个危险的地方,更担心因为窥破了医院的秘密,东方燕会有危险。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收到东方燕的信。反攻战争开始,文韶光随部队沿密支那至八莫的公路向南进攻,连续攻取八莫、南坎,一直到民国三十四年的月底攻克猛岩,胜利结束第次缅甸战役。紧接着又撤回国接受日军投降,期间文韶光一直托人打听东方燕的下落,却始终没有任何结果。文韶光知道,自己心爱的燕子一定是被害了,他要复仇。要让肖家血债血偿。肖家的人,除了那个一直在国外读书的小女儿还算有些无辜,其他统统该死!
文韶光淡然儒雅的外表下,是一颗燃烧着愤怒火焰的复仇之心。
第一章 鬼市人头
鬼市这名字有点毛骨悚然,可它不是孤魂野鬼聚集的地儿,而是天津南开区天宝路上一个专卖旧货的市场。这市场啥时候出现的,谁也说不清,据说前清的时候,这是个难民扎堆儿的地方,难民一多就有了物物交易、财物交易,难民市场有个什么特点呢?那就是后半夜开张,天一亮就赶紧收摊,估计这难民中很多人也都曾经是有点头脸的人,虽然落魄了,可也不愿意青天白日出来摆摊,下自己的脸面,有点掩耳盗铃的意思。
这个鬼市,小摊子前面都点着个小碟子插一棉线捻子的豆油灯,阔气点的来个煤油灯或者半根脏兮兮的白蜡烛,远远望去,影影绰绰,却又看不分明,搭配着周围黑漆漆的房子,冷清的街道,不知道的人一准儿吓一跳,久而久之人们就把它叫做鬼市。
还别小瞧这鬼市,天津是什么地方啊?当年明成祖就是从这一步登天的,所以命名天津,天子渡口啊。前清和北洋那会,坐吃山空的王爷,城头变幻大王旗被扫地出门的政客,北洋大员们乌泱乌泱的往这跑,这鬼市的生意也好的不得了,据说真有很多人在这捡了漏,淘登到宝贝一夜暴富。
苏三本来想不到肖琴家在苏州,怎么在天津城郊的宝坻买了大片田地,听罗隐耐心的一解释顿时明白了,可能这肖家也是捡漏,当年指不定从哪个遗老或者政客那里便宜买进的地,现在苏州的家产都被查封了,这里的祖产得以保全,这也是肖家祖辈的过人之处吧: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等着摔。
因为肖宇自从爆炸后就落下病根,怕黑,怕冷清,因此肖琴并没有跟来,只苏三和罗隐一起在鬼市穿梭。
周围人影晃动,真有点鬼气森森的味道。
苏三上次写的苏州连环案,照顾肖琴的面子隐去了肖氏父子的真名,只浓墨重彩写了一个抗战英雄得知未婚妻死讯后的报仇行动,但也因为这场复仇,害死了无辜的人。结果引来社会上的热烈讨论,很多人都在辩论这个悲情主义色彩浓厚的英雄做的是对还是不对。
报纸因此大卖,报社老板马万年虽然是个小开,却也有些头脑,迅速发行了单行本,再版两次都销售一空。因此苏三得到了丰厚的薪水,可以送佛到西天陪着肖琴一起来天津接收祖产。
“冷吧?”罗隐轻轻握住苏三的手,发现她指尖冰凉。
“还好。”苏三笑道,“其实我小时候那个孤儿院,因为经济拮据冬天是没有取暖设备的,我们一大群孩子就跑到雪地里打雪仗滚雪球滑冰,活动起来就不冷了,我抗寒能力很强的。”
“知道,你是熊嘛。”
“你才是熊。”
苏三恨恨地掐了他一把,吸吸鼻子,幸福感弥漫的味道是甜香的,有点像奶油巧克力,含着微微的苦,回味总是悠长。
这时听到前面的一个摊位传来喧哗声。一个人嚷道:“喂,便宜不能一个人独占,天津卫你随便打听去,大爷我是谁油锅里的钱都得捞出给咱几个花花。”
摊主苦着脸说:“那是什么东西我也没打开看,你们就冲上来要分,未免太过分吧。”
此时东方隐隐显出鱼肚白,天马上就要亮了,能看到喊话大汉的样子,是个光头,这年跟前的寒风裹着雪粒子嗖嗖的,砸在人脸上生疼,那人却只穿着白色坎肩,露出大肥膀子,那胖胳膊上还纹着两条张牙舞爪的盘龙,只是人过于肥胖,削弱了刺青的彪悍味道反倒有些喜剧效果。
苏三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拉拉罗隐的袖子问:“你看那像不像皮皮虾。”
他们今天晚饭吃的就是皮皮虾。
罗隐本来是绷着脸的,被她这一说也乐了:“别说还真像,我猜他胸口会不会纹个大公鸡,来个海陆空齐全。”
这俩人一笑,那皮皮虾听到了。
瞪眼睛指着他们问:“笑嘛呢,我问你们笑个嘛!“
说着还啪啪拍打一下自己大胖胳膊,为了显示有气势,解开了胸口的扣子。
借着油灯光,苏三一看果然是个展翅高飞的雄鹰,只是那胸脯太肥美,好好的雄鹰可不就像个大公鸡。
苏三这下笑的更欢了,见那人脸色变了,急忙捂住嘴巴,看看周围,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那人现在是急着碰瓷儿,也不想和苏三废话分散精力。指着那摊主就喊:“我叫麻四儿,知道了吧,赶紧的别等哥们发飙,麻溜地把眼目前的事儿一了。”
罗隐贴着苏三的耳朵说:“那皮皮虾是个青皮。”
青皮!和青团好像啊。
罗隐看苏三眼睛亮晶晶的,明白她一准想到吃的地方去了,轻轻拍她前额一下:“想左了吧,不是核桃也不是青团,是青皮,在天津就是指混混流氓。”
称混混为青皮据说有几个意思。
有种说法是没成熟的青皮果子。果子没熟是涩的,这些青皮飞扬跋扈还有韧性,不达目的不罢休,比一般的混混档次稍微高一点;还有说法是天津的流氓都剃光头,头皮上一层短发茬看着是青色的,叫青皮,而这些人多半还会刺青,身上也是青色的。不管什么说法,这天津的青皮流氓比别地的都不好惹,因为他们不但横,对自己还下狠手,流氓找人家麻烦,没怎么着呢自己拎块板砖把自己个拍得血肉模糊,冲着人家一呲牙:小爷我自己个不要命的,您老也拍个?您敢拍,您就是这个!
谁敢和不要命的抗,只能认栽。
果然,这皮皮虾从腰间解下来一个软鞭,照着自己大胖胸脯就要抽。
那摊主垂头丧气自认倒霉,只能回身将刚才一个客人落在这的包裹拿出来,往地上一扔:“得,我惹不起,你拿走,拿走。眼不见心不烦,权当我嘛都没捡到。”
“看看,早这样多好,废话那么多,害的老子早上还的多吃俩大包子,得,看你懂规矩,这包子钱就算五毛吧。”
苏三在一边听着咂舌,也太无赖了吧?
皮皮虾麻四儿美滋滋地蹲下身子去解那包袱皮儿,忽然哎呦我的妈呀大叫一声,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手,噗通坐在地上。
那小贩还在唠叨:“这可是你自己坐一屁墩儿,可不能讹我。”
“死人!死人脑袋!”麻四爆发出一阵惨叫。
那摊主还以为这混混是非要找自己麻烦,嘴里嘀咕着低头看去:“啊!人头!”
围着的几个闲人也看的真切,吓的呼啦啦就闪开了。
苏三和罗隐站着的这个地方正好能看到那包袱皮儿是一颗女子的头,五官看不甚分明,长发盘着髻。不像实下时髦小姐们的打扮,估计是个旧式的妇人。
罗隐叹口气:“看看,看热闹,看热闹,成了看人脑。热闹找上门来咯。”
第二章 还愿的妇人
虽说这地儿叫鬼市,可在这练摊的千真万确都是活人。
当然也有偷坟掘墓的主儿,往日见惯了骨头架子,那是带仨窟窿的,这可是血淋淋的人头。
当下都嗷地一声都要撒丫子快跑。罗隐手疾眼快,先是一个扫堂腿放倒了皮皮虾麻四儿,接着又将打算跑路的摊主按住。
那摊主大叫:“打劫了打劫了。”
“臭小子敢在鬼市打劫?”有人以为真的打劫了,摩拳擦掌往这边冲。
苏三喊道:“都别动,警察办案!袭警枪毙!”
鬼市的人一部分是卖旧货,还有一部分做的都是无本生意,闻言顿作鸟兽散。
等到巡警知道出大事吹着警笛过来的时候,罗隐已经一脚踩一个,一手拎着一个。那巡警大惊抱拳道:“兄弟是何方神圣?”
罗隐笑道:“我是北平警备司令部的,跟朋友在这闲逛,正好赶上这摊子上冒出个人头。”
苏三笑了,他又成北平警备司令部的了,简直是招摇撞骗,走哪骗哪。
皮皮虾和摊主都被带到警察局,当然,以苏三好管闲事的性格和罗隐的职业习惯,两个人都对这个鬼市上忽然出现的人头产生了浓厚兴趣,便自告奋勇作为证人也跟着去了。
“好嘛,怎么好好地在鬼市巡逻,愣是能捡个人头回来。”
鬼市这一代的警察署长是个四十多岁的老警察,一口大黄牙,一身烟袋油子味,这一张口说话,离挺老远的苏三就捂住了口鼻,这烟酒臭味真是够呛。
没等那巡警回答,黄牙署长一眼看到皮皮虾了:“我说麻四儿你看你办的介叫麻儿四吗。怎么着,不找人开瓢诈欺,改杀人了?还把人大婶子脑袋给砍啦?真是活腻歪了。”
这人一口倍儿正的天津话,听得苏三眉开眼笑,捂着嘴才没乐出声。
“金头儿,就是借我仨胆,我也不敢杀人啊,这四儿吧它是介么回事儿。”麻四儿苦着一张麻子脸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原来今天黎明那会,麻四儿来鬼市捡漏。人家捡漏是想淘登几样别人看走眼的值钱东西,他是为了坑蒙拐骗偷,反正五毒俱全,逮啥干啥,天老爷饿不死瞎家雀。
“我见有个人进来后就挨个摊看,那人一看就是小偷,我还琢磨要不要抓着那小子来个黑吃黑,哪想到他一见我撒腿就跑,当时他就站在这人摊子上看东西呢,走时候那包袱就扔在那,我以为好东西,就找他分一半,哪想到,竟然是个人头,晦气死。”
“李守仁,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署长问。
原来这个摊主叫做李守仁,是个打鼓儿的。
这行当还是从北平那边传过来的,就是走街串巷收破烂的,干这一行的,都以左手夹着一个象银元大小的皮鼓,右手拿一根比筷子长些上端包着皮头儿的细藤条或竹棍来敲打,声音不算大,可特脆生,离老远都听得到。这李守仁平时收来东西,在家挑挑拣拣,赶天要亮了的时候跑鬼市练摊。这次本以为捡到个好东西,哪想到祸从天降竟然是丢下一个人头。
李守仁和麻四儿说的都差不多,署长点点头:“你们俩是证人?”
“对,我们看到这俩人在那吵架,说有人落下个东西,这皮皮虾……这麻四儿要和人家分,然后这东西一打开就是人头。”苏三声音清脆亮堂,署长听着很舒坦,点点头:“嗯,介俩人想天上掉馅饼捡个漏,摊上这晦气事也算活该。”
“对,署长您真英明神武!”
苏三一竖大拇指,署长乐了。
“小丫头你还挺逗。”
这署长官不大,在天津卫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一眼认出这俩证人不简单,尤其那男的,气宇轩昂衣着不凡,刚才巡警咬耳朵说这俩人北平警备司令部的,估摸差不离,这气度一看就像。
“这位先生,您是……”
“哦,我北平警备司令部的,和朋友在这附近办点事,好奇逛逛鬼市。”罗隐掏出一个证件递给署长。
那署长看完恭敬地将证件还给罗隐,苏三想不到罗隐这是走到哪都能弄到合适的证件,真是非常专业。
“说吧,落下人头那人啥模样?”署长见这俩人听的津津有味,也想在贵人面前显摆下能耐,继续审问。
“长官,这黑灯瞎火的我哪能看得清。”李守仁苦着脸说。
“这包袱皮儿檀香味浓厚,没几年的浸染不能熏出这么重的味。”
苏三指着放在桌上的人头说道。
“你闻到檀香味了?”
那署长凑上前,低头闻闻说:“介呛人的血腥味,我怎么就闻不到檀香味呢。”
“我这位朋友,嗅觉异于常人,过去凭借这份异能破过不少案子呢。”
罗隐在一边吹嘘道。
“呦,丫头你还有这能耐,那你说说,这人头有嘛味?”
“木头味,很大的木头味,每个头发丝儿都是。我猜这被害的人家里可能从事和木材有关的生意?”
署长半信半疑的又低头仔细闻闻,还是一股子血腥味。
刘守仁和麻四儿见那署长的鼻子几乎贴到人头上了,恶心的一阵干呕。
这时天早已经大大亮了,人头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看相貌有三十余岁,嘴唇有点厚,还涂着点口红,脸上有脂粉,头发盘着髻,首饰一点都没有,耳垂上有道细细的裂痕,是被人粗暴地将耳坠子给撸去造成的伤痕。
这情景有点像抢劫杀人。
这时外面有警察进来报告:“金头,城南的棺材铺老板陈老颠儿来报案,说他媳妇昨天上午去上香一晚上没回来。”
棺材铺老板!去上香!
金署长闻言立马看向苏三,而后者则高深莫测地微微一笑,金署长急忙喊道:“把人带上来。”
棺材铺老板姓陈,面色苍老,一张哭丧脸都是褶子,肿眼泡,满脸的浓云愁永昼,因为一条腿不方便,人送外号老颠儿,进门看到那人头就嚎啕大哭,果然是他失踪了一整天的妻子。
苏三看看陈老板的模样,再瞅着桌子上那颗新鲜人头,心里犯起嘀咕:这夫妻俩看着年纪至少差0岁,女的相貌还是挺端正活着时候应该不差,这陈老颠儿长的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你妻子去何处上香?到底是怎么回事?”金署长问。
“是城外的玲珑寺,我们夫妻成婚几年没孩子,我媳妇听说玲珑寺的送子观音最神,在那许愿竟然真的怀有身孕,如今已经怀孕四个来月了,昨天是一个人去还愿的。”
“她一个有孕四个月的妇人,怎么独自去寺院还愿?”
金署长觉得这事挺奇怪。
“说是那寺院的规矩,必须单独一个人去求子,在寺院吃斋念佛住上十天,还愿的时候也得一个人单独去,让菩萨看到诚心。”
罗隐听到这,看了苏三一眼,低低地说了一声:“有点意思。”
第三章 智源和尚
玲珑寺,这名字就透着花俏。等到苏三和罗隐来到城郊找到这寺院才知道原来人家其实是叫灵龙寺。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也是一座和传说中的毒龙有关的寺院。
“在佛教传说中说西方的一个水潭中,曾有一条毒龙害人,被佛教高僧以无边佛法制服,这里比喻佛法可以克制人心中的一切世俗杂念和妄想。”两个人站在山门口,罗隐看着寺院牌匾徐徐讲道。
苏三则叹口气:”唉,可惜,上午听那陈老板的话,总觉得这寺院里透着古怪。”
“类似故事,古人笔记小说中多有记述,想不到现在还有那么多人会上当。”罗隐也感叹道。
两个人进门的时候,苏三被门槛绊了一下,向前跌去,罗隐急忙一把将她扶住,苏三笑道:“哎呦,看来这事情没调查清楚,在佛门重地是不能乱讲话的,报应来了。”
她不过也是说说。罗隐看着她伸手点了她额头一下:“你这小脑袋都装的什么啊。”
许是两个人动作亲昵了一些,一个中年妇人在旁边斜眼看着他们。
苏三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那妇人笑笑,那妇人也笑了:“小两口也是来求子的?”
苏三被闹个大红脸。罗隐脸皮老厚笑嘻嘻地问:“大嫂,听说这里求子很灵的,是不是真的。”
“真的,当然是真的,比珍珠还真呢。”
那女人笑着,看到苏三脸红红的,贴着她耳边说:“求子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小夫妻这么年轻其实也不着急。”苏三也不说话,还是一副羞涩的样子低着头,双手绞着衣角。罗隐从没见过她这种小媳妇的乖巧模样,心里暗笑:你就装吧,我看能装到什么时候。
那女子见苏三一派羞涩更来劲了,捅了捅苏三的腰:“这小腰柔的,放心吧,只要心诚送子观音一定会保佑你的。”
苏三点点头问:“只要进去拜佛就可以了吗?再给点香火钱?”
那女人摇头道:“哪有这么简单,我听说是要选一位师父,将香火钱都给一个师父,听从师父的教导,一切都按照师父教导的来。”
“啊?还有选师父呀,那要选哪位师父最好呢。”
那女人看看罗隐,为难地说:“其实你们还这么年轻,你家先生年轻有为,过几年实在不能生再来吧。”
苏三小声说:“实不相瞒,我要再不生的话,我家老太太就要接新人进门了。”
那女人嘴里啧啧有声:“怪不得你这般心焦,我就告诉你,我听说智源法师好像很灵的,你就拜他好了。”
“智源法师?法力很高吗?”
“法力嘛……”
那女人暧昧地笑笑:“是很厉害,不是一般的厉害,好多小媳妇拜他做师父呢。”
苏三向那女人道郭谢和罗隐继续往里走。
“那女人神神秘秘的和你说什么?”
“我怀疑这女人有点问题,她刚才好像有点良心发现打算放我一马的,是我自己非要来……”
苏三忽然意识到有些话不能说,将求子俩字咽了下去。
罗隐笑笑,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别担心,其实我是一定没问题的。”
苏三已经走出去两步,回头看他自言自语问道:“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我们进去吧。”
走到大雄宝殿门口,苏三掏钱买了香火,这时一个十多岁的小沙弥行个礼问:“施主可是来……”说话时沙弥的目光投向罗隐。
“我是来拜送子观音的。”
“真不巧,今天怕是不行了。”
“为什么呀?”
“刚刚来了一群差人,将后院封起来了,送子观音供奉在后院,今天是不行了。”
苏三掏出点钱悄悄地递给小沙弥说:“谢谢小师父。”
小沙弥年纪小,往日只是做杂活,没人正眼看他,香火都是孝敬年长和尚们的,拿到钱急忙揣进袖子笑道:“多谢施主。”
苏三小声问:“小师父打听个事,有个棺材铺家的娘子在这里求得子,小师父可知道这个人。”
“知道知道,那娘子可不是个和气人,总斜眼看人,她拜的是智源师父,这位师父拜的人特别多,好有钱的。“
苏三心想,金署长赶来这里估计就是来找这个智源师父,便接着问:“那师父可在后院住?”
“是在后院,每日侍奉送子观音娘娘,不过今天就不清楚他人在哪里了,我上早课时并未见到智源,他是维那,不来上早课也真是奇怪。”
苏三又谢过小沙弥,和罗隐走到一边说:“看来这女人的死和这个智源和尚有关,恐怕这个和尚杀人后逃之夭夭了。”
“这寺院古古怪怪,里面不知道藏着多少污糟事。”罗隐叹气道,“现在就怕这个盖子一揭开,很多人家就要妻离子散了。”
苏三想了一下明白他的意思,说道:“都怪你们男人,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逼迫的女人们不得不来求子,最后上了当,又有口难言,被那些妖僧钻了空子。”
罗隐没想到她这思维发散的这般快,苦笑着点头:“对,怪我们怪我们。”
“咦,你们怎地在此?”
金署长带着人从后院过来,路过大雄宝殿看到苏三和罗隐。
“呵呵,我们是闲逛,闲逛。”苏三现在觉得大黄牙金署长还是挺好的一个人。
“你们老两位介是看出了森么四儿吧?”
“智源是不是跑了?”罗隐直接问。
“对!”金署长一拍大腿,“这小子脚底抹油跑了。不过我们刚搜查了他的房间,我能确定就是在那里砍头的,只是那没头尸体不知被他仍到哪了。”
“金署长,其实呢,这位先生是警备司令部的,我只是个记者,总写一些案件纪实啊,大侦探英勇无敌啊,我很想写写这个案子。因为我觉得金署长您还真是了不起,这天亮时候发现的人头,现在就能查到灵龙寺来,您啊是这个。”
苏三伸出大拇指晃了晃。
金署长哈哈一笑:“丫头,你就明说吧,想干嘛?”
“我想看看现场,拍几张照片,这个案子一定很传奇,写出来绝对精彩,金署长的英雄形象那定然是高大无比。”
金署长早看出这俩人不是一般人,心道这俩人能这么快打听到智源和尚,也是了不起的,若是能帮上忙那自然最好,反正他们外地人,又是警备司令部的长官,不会和我这个小喽啰抢功劳。于是笑眯眯地说:“小姑娘好会夸人,走吧,我带你们去看看。”
刚进后院,血腥味合着浓重的檀香味,呛得苏三差点背过气去。
她用力挥着手,想要赶走这污浊的空气。
“不行了,呛死了,血腥味浓的我都不能呼吸了。”
血腥味?所有人都惊讶地四处张望。
金署长想到苏三那超乎常人的嗅觉,急忙问:“丫头,你闻到血腥味了?”
“是,超级浓啊,那尸体,应该就在这院子!没远咯!”
苏三指着前面法堂说道:“气味是从那里传来的。”
众人急忙进入法堂,一个年轻的和尚正在那打坐,见警察去而复返,只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一眼。
“应该是在这里。”
苏三指着供奉的菩萨。
“施主,那是观音菩萨,不可亵渎。”
那和尚站起身,对金署长施礼道:“佛门重地,还请施主不得妄言妄动。”
罗隐大笑:“佛门重地,不能妄言妄动就可妄杀了吗?你们不是慈悲为怀蝼蚁都不伤害吗,如今查的是杀人大案,我们怀疑这法堂里藏有尸体。老金,愣着干嘛,搜吧。”
“好嘞。”金署长大手一挥,“给我仔细的搜,别光顾着眼目前,每个角落,哪怕耗子洞都得搜明白咯。”
说完他愣住:哎呦,他怎么命令起我来了?
第四章 老母鸡变鸭
几个警察将法堂里里外外都翻找一遍,那和尚见阻拦不住,索性坐在蒲团上,闭着眼睛打坐,嘴里还念念有词。
从苏三站着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头顶上的青色发茬,只那九个戒疤处没有长头发。苏三心道,听说都是香灰烫的那得多疼啊。那和尚垂着眼睛,两道浓眉下长长的睫毛将眼睛挡在阴影下,根本看不出他想什么。
罗隐见他一直盯着人家年轻和尚瞧个不停,心里别扭就故意清清嗓子开口道:“不知师父法名,和那智源和尚可熟识?”
“小僧法名智慧,智源师父是我师兄。方才那位警察先生不是带人来后院搜人,怎地翻到法堂来了?”
“来这自然是有缘由。”
金署长拉着苏三袖子到一边说话。
“丫头,没找到啊。这里里外外都翻到了。”
“因为是在那里!”
苏三指着正前方供奉的观音菩萨。
“在菩萨下面?”
金署长有点犹豫,他媳妇是信佛的,每天对着观音菩萨上香。
“气味是从那像附近散发出的,我猜是在这观音像下定有个暗道。”
“丫头你能确定?”
金署长瞄着那观音像,有点跃跃欲试的意思。
“确定,那一定有暗道。”
金署长慢慢走向观音像。苏三偷偷瞄着那智慧和尚,却看他依然闭着眼,嘴里喃喃有词不知道念着什么经。
罗隐见苏三又偷看人家和尚,老大不愿意,索性大步上前直接去挪那观音像。
金署长见有人第一个动手,便指着那几个警察道:“你们都傻啊,赶紧去帮忙啊。”
那和尚还是一动不动,一串菩提珠子在指尖拈来捻去。
“智慧师父,那观音像的机关在哪呢?坦白从宽啊,你知道吗?”
“小僧不知道什么机关。”
“和他废话什么,直接推倒便是。”罗隐见苏三发问,袖子撸就要推那像。
“使不得使不得。”老方丈由侍者扶着进来道,“我们这寺院当年为了避祸,在法堂底下修了藏经的密道,这机关只有历代主持知道,就由老衲为各位开启便是,切不可对菩萨不敬啊。”
“主持,你早来不就没这事了。”金署长指着观音像,“好,请吧。”
那年轻和尚见方丈进来了,这才从蒲团上起来,上前几步扶着方丈道:“这些俗事何劳师父过问。”
“智源今日没上早课,方才听人说警察来抓他,我们寺院清清白白的,随便他们搜。”
说着老和尚在观音像下的莲花宝座上动了动什么,那观音像咔地一声的向后面退去,浓烈的血腥味迅速弥漫,这下大家都闻到了。
金署长吸吸鼻子嘿嘿一笑:“果然在这!你们这寺院脱不开干系!”
众人围上前去,只见那观音像下面的密道入口处赫然趴着一具尸体。
“不对,这是个和尚!”
苏三指着那尸体的光头叫道!
尸体被警察们七手八脚的抬上来,老方丈一看老泪纵横:“智源!这是智源!我说他平日从不缺席早课,原来是被人害了!”
智慧看了尸体一眼闭上眼睛继续念经。
有杀人嫌疑的智源也死了!
苏三和罗隐面面相觑,苏三心道莫非这唐代传奇中的套路都不中用了?这个智源就是嫌疑很大啊,怎么他也死了呢?
罗隐看了看尸体说:“死者死去不超过八个小时。”
“是咯,是咯,早课是早上5点开始的,那时候智源师叔已经死了呀?”
苏三听这声音耳熟,回头一看,原来门口已经围了一圈僧人,说话的正是大雄宝殿前面的小沙弥。
早上4点多的时候,一个人在鬼市上落下了人头,5点钟左右,智源就已经失踪了。
“金署长你们在智源的房间内搜到了什么?”
金署长叹口气说:“除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图册,别的什么都没搜到。”
“图册?那和尚喜欢看书啊?”苏三插嘴。
金署长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几个小警察则努力憋着笑。
苏三看了罗隐一眼,心道这些人干嘛啊,都这么古怪。
“那些图册,唉,都是春宫。”
金署长声音不大,可法堂内外交头接耳的僧人都安静下来。
老方丈问:“你说什么?什么春宫?”
“我说,你们这寺院的智源和尚的僧房内,搜到了大量的春宫图。大和尚,你真的不清楚这事?”金署长语带鄙夷。
老方丈摇摇头:“我老了,这几年寺院内的大小事务都交给弟子,智源是维那,负责寺内纪律,他怎么能……怎么能破戒呢。”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如果智源师兄窥破空相,心中有佛祖,无论看什么都是空的。师父不必自责。”
智慧在一边安慰老方丈。
“你今早吃饭了吗?”
苏三忽然问。
智慧看都不看苏三回答:“自然是吃了。”
“一切都是空的,吃不吃饭又有什么打紧。”
“既然没什么打紧,吃了也没什么不可以。”智慧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好了,别空了满了,被你们说的我都饿了。”
金署长一直在查看尸体,这时站起来说道,“死者是被一把尖刀刺入心脏而死,手法很老练,一刀毙命,而且流血很少!这凶手莫非是个武林高手?”
“尖刀刺入流血很少?这是为什么?”
苏三好奇地问。
“因为手法,刺入的部位极为巧妙,这点怕是只有很善于解剖的人才能做到。”罗隐在一边解释道。
“对,凶手可以是屠户、医生、或者一个习惯于杀人的人。”金署长看来真是见过大世面的,分析起来头头是道。
法堂内外的和尚们都有了兔死狐悲之感,纷纷低头口中念念有词。
“金署长,我也想看看智源的房间,不知可方便吗?”罗隐客气地问。
“方便方便很方便!”金署长也看出这俩人还真是挺善于破案的,很高兴地带着他们去智源的僧房,同时下令道:“将智源的尸体先放在一边看守,关上灵龙寺大门,禁止任何人进出!”
方丈喊道:“你们这样可有警察局的命令?”
“呵呵,老和尚,你们不是以慈悲为怀吗?自己寺院的和尚死了,你们该都慈悲的念经啊,我叫人关上门介不是怕打扰你们念经超度嘛。还都不领情?”
金署长真是老油条,随便找个理由搪塞。
智慧扶住老和尚道:“师父,警察也是按照规矩办案,我们寺院出了这等事,关上门禁止闲杂人进出也是对的。”
老方丈拍拍他胳膊叹口气道:“我明白,唉,怎么会这样,智源怎么可能……唉。”
第五章 离家出走的人
僧房在一个单独的小院,月亮门上镌刻着俩古色古香的大字:僧寮。
智源是僧职人员,享有单间待遇。他房间不大,进去就闻到浓浓的檀香味。
智源是高级僧人,用的香自然是极好的。
苏三进门就只闻到这屋里香味浓郁,于是疑惑地看向罗隐。
“你闻到了血腥味?”罗隐问。
苏三摇摇头说:“这一屋子都是腻歪的香味,哪有血腥味啊。”
苏三径直往前走,一直走到床旁边的衣柜处,打开门里面只有几件僧袍。
“不是在这屋子杀的人。”
这屋子里一丁点的血腥气都没有。
也没有女人的脂粉气。那个人头可是浓妆艳抹的,脂粉味很浓。
是这寺内还有别的约会场所,还是那妇人并不是被智源所杀?
金署长顿脚道:“这杀人现场还没找到。妇人的尸身又在哪里呢?”
“目前只有一个办法,只能找到那个落下人头的人。按照麻四儿的说法,那个人像是个小偷,正常人不会拎着个人头四处闲逛,那人也许只是去偷东西,包袱随手拎了,他自己都未必发现那里面是什么。”
罗隐在一边出主意。
“嗯,你这个想法甚好,也只能找到那个小偷,才知道是在哪里偷来的东西。”
一行人从僧房出来,刚绕道大雄宝殿就见门口守着的警察匆匆跑来说:“金头儿,外面有人闹事拦都拦不住。”
“笨蛋,看个门都看不好。”
金署长今天找不到尸体和杀人现场,脾气异常的不好。
说话的功夫,一个男人发疯般地跑了进来边跑边喊:“莲香,你在哪,你给我出来。”
“喊嘛你喊嘛!大呼小叫,你可知这是嘛地方?”
金署长不高兴了。
“什么地方?哼,藏污纳垢之所!这不是什么好地方!”
那男子看着0多岁,中等微胖的身材,穿着一件旧式的皮袍子。
“你这话到挺和我老金胃口,你怎么知道这地不好呢?这可是灵龙寺!”
“我媳妇就是来这破地太多,出了事!”
那人气恼异常,脸涨得通红,无比激愤的样子,眼睛里隐隐有泪光闪动。
“你媳妇出事了?可是那……咳咳,那个啥?”
金署长瞄了一眼苏三,将那俩字咽了回去。
“我媳妇昨天上午来这里上香,到现在都没回家!”那人又扬着手里的信说道,“刚刚我收到了这个!定是这寺院的妖僧将她藏起,欺骗我。”
“这是个嘛?”金署长一把抢过那封信,那男人叹气道:“既然你们是警察我也没必要隐瞒了,我要报案,我媳妇失踪了,可能就被这里的人害了。好好的跑来上香就出了事,不是他们还能有谁!嗯,秃驴,你们那点子污糟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什么送子观音,当我是哑巴聋子呢?”
听到那人这么说,站在一边的老方丈忍不住了,他颤巍巍地双手合十道:“施主,切不可生诽谤心。”
金署长拿起那封信看,苏三也好奇地凑过去看了几眼。
这信的笔迹很娟秀,看来这男人的妻子倒是写的一笔好字。
信上说自己觉得婚姻无趣,寻找新的生活去了,希望丈夫能想开一点,不要以她为念云云。
“这是留书出走了?”
“我媳妇昨天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跑到这鬼地方一天就留书出走,怎么可能?一定是被人拐了被人害了。”
那人指着院内的和尚们,怒气冲冲。
原来这男子叫关正,是个开当铺的,他妻子叫齐莲香,是个读过私塾的旧式女子,因此他才断定以他妻子的性格不可能自己出走,只能是被人拐了或者害了。而这拐走他妻子的人一定就在这寺院内。
“这寺内我们已经仔细搜过,没找到妇女,你还是回去填份报案证明吧。哦,还有你,老和尚,你是嫌犯,必须带走。”
金署长指着方丈说道。
“我师父有什么罪?”几个僧人不满地质问。
“法堂密道发现了尸体,老和尚说那密道的开关只有历代方丈知道,你们说他犯了嘛罪?啊?”金署长叉着腰气势汹汹。
“方丈年事已高,怎么可能杀人?”
那智慧抬头说道。
“呦年事已高就不能杀人了?老而不死是为贼,这还是孔夫子的话呢。圣人的话,圣人知道吗?”看着金署长这般能言善辩,苏三对他伸出大拇指:厉害,您是这份儿的。
“若是你们执意要将师父带走,小僧愿以身代。”
智慧主动要求要代替老和尚被抓走。
“有杀人嫌疑的是老的,又不是你,你替他坐牢,他跑了我哪儿找去?别和我扯嘛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们这行的规矩我可是门儿清,和尚能四处跑挂单,说跑就跑了,我找庙有个屁用!带走。”
金署长不容人再说话大手一挥就让人将老和尚带走。
老和尚面色平静:“寺内出现这些事,我身为方丈难辞其咎,我这就随你们一同去,只求不要为难其他僧人。”
“师父!”
众僧七嘴八舌,纷纷围上来不许带人。
罗隐见这老和尚颤颤巍巍,走路都需要人扶,便拉着金署长到一边说道:“这老的的确不像个杀人犯,走路都成问题,真带走在你那嘎嘣一下死了那就不好了。”
“嗯,你有什么办法?”
“可以派人在这里监视他们。”
“可是我们警署警员有限,没法让人在这监视他们啊。”金署长说完这话,瞟了苏三一眼,清了清嗓子说道,“呵呵,这寺院其实有些年头了,还是元末的呢,这永乐皇帝当年渡河,也到这上过香,别看出了血案,可这地是吉地。”
“你想说什么?”
“我看那丫头挺喜欢查案子的又是文化人,想来一定会挺得意这种古色古香的地方,那个嘛,住一住,修身养性,这不也……呵呵。”
“你的意思让我们俩在这帮你盯着人?”
金署长急忙抱拳:“这可是您自己个说出来的,不能怨我。”
“什么?在这住?好呀,我看这寺院蛮大的,后面还有好多地呢。”
苏三正好走过来听了一耳朵,笑呵呵地答应着。
罗隐想想,这寺院并不是偏僻所在,附近就有茶楼酒馆的,可以吃饭,既然苏三兴致勃勃,那就在这待几天吧,不过得告诉肖琴一声。
于是商量妥当,金署长让老方丈准备好客房,就带着人走了,丢了老婆的关正也跟着回城。
一行人刚进城,就看到一个50来岁的老头带着几个人直接冲上来,一把拎着关正的衣领就要打。
“姓关的,你老婆把我们家大少爷拐跑了!你治家不严,该当何罪!”
苏三扑哧一声笑道:“这是怎么说话呢?你们家治家挺严的,那怎么你们家大少爷还诱拐良家妇女啊!”
第六章 华家大少奶奶
“松手,松手,小心把你抓警署去。”金署长一把拉过那老头。
跟着老头的几个男子一看是警察,都站在一边不敢动,那老头倒是硬气,脖子一梗:“我们是华家的!”
“哎呦,华家的?老夫人平时就是这么管教你们的吗?”
金署长提到华老夫人,面带尊敬之色。
“我是华府的管家,就是我们家老夫人派来的,姓关的,交出我们家大少爷,咱们就井水不犯河水,要不然,你就甭想在这天津卫立足!”
那老头一身长衫,外面穿着滩羊皮马甲头上戴着白毛毛的护耳,看样子是个大户人家的下人。
关正听到这话气的眼睛都红了,瞪大眼睛质问:“你说你家大少爷和我媳妇私奔了?有何证据?不许污蔑我媳妇!”
“哼,你不就是个开当铺的,枉费我家大少奶奶竟然拿你家那****做朋友!”
苏三挺得很明白了,原来是这华家的大少爷也不见了,华家一口咬定是跟关家的媳妇私奔了,这就打上门来要人。
金署长黑着脸道:“都给我老实点,有事去警署说话,警署管不来天津警察局总能管,大街上嚷嚷什么?你们华家有钱有名,也不能大街上当着警察打人,这是打人吗?这是打我的脸那!”
一行人直奔警署,路上金署长小声向苏三和罗隐讲了这华家的来历。
原来这华家在天津世代经商,家底丰厚,抗战时期捐出大半个家财给国家,华家的二少爷是上校团长上了前线后来战死,获得过政府嘉奖“忠孝传家”。日占时期,因为华家为国家出过力,被日本人封查了全部铺子,华家老大还被抓到宪兵队,最后还是花大钱赎出来的。这样的人家,这样的华老夫人,那在天津也是铁骨铮铮响当当的一位。是以这华家管家才能跋扈至此,当着金署长的面就敢对关正挥拳头,一个小小的警察署长,华管家平时是眼角都不带夹的。刚才被一个年轻女子一揶揄,华管家气的想骂人,可是一眼看到那女子旁边的男子剑眉星目,嘴角微微抿着,浑身上下都写着别惹我。华管家打理华家多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知道此人定然有些身份,便将不满压了下去。
一行人来到警署,华管家就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道:“这个就是证据。”
金署长看完信递给了罗隐,苏三一看原来是华家大少爷写的,说自己和齐莲香情投意合,但深知这份感情不为世俗所容,只能远走他乡,自认对不起老母,不能在老母面前尽孝,也对不起妻子,自己走后妻子可以自行改嫁等等。
“唉,这叫个嘛事啊嘛事!”
金署长唏嘘道。
关正一把将信抢过,看完后大叫道:“这不可能!莲香是大家闺秀,素来贤良淑德,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疯了一般用力摇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喊道:“一定是华国栋对我媳妇起了坏心,将她谋害了!”
“哼,我们华家可是得到过国家奖励的忠孝之家,怎么可能对你那媳妇起坏心!恐怕是你媳妇借着和我们家大奶奶交往,背地里勾引诱骗我家少爷,最后捐款潜逃!对,也有可能就是你派老婆勾引我家少爷,可怜我家大少爷忒忠厚,没准被你们夫妻合伙害了去!”
管家义正言辞,灰白的羊毛胡子一翘一翘的。关正妻子被人拐走,现在又被人这般侮辱,气的得两眼翻白,一口气没上来晕倒过去。
罗隐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他,看向那管家道:“你这人无凭无据就诬陷关老板,真是刁奴。”
管家冷笑:“我家大少爷的信在此,这就是证据!而且他媳妇处心积虑和我家大少奶奶交好,我们华家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还能做假?”
“人家关老板也有证据,认定是你们家大少爷害了人家老婆呢。”苏三在一边也不满地嚷道。
她看这个关老板真是可怜,被人戴了绿帽子不说,还被一群刁奴血口喷人侮辱的气血攻心晕倒过去,怜悯心顿起。
“那****的信如何能作数?”管家冷冷哼了一声。
苏三嗤笑道:“那奸夫的信如何能作数?”
管家大怒。金署长挥手道:“好了好了,别吵了,事情到底怎么样调查一番就知晓了嘛。得了,管家啊,前面带路我这就去你们华家查看一下。哦,那个关老板,把他扶到一边去,他媳妇和华大少爷的事,还不知道是风月还是阴谋呢,没怎么着呢晕什么晕,挺大个老爷们拿不起放不下去,好意思站着撒尿吗?”
话是这么说,但金署长看着已经过了中午,非要拉着苏三和罗隐先去吃饭,被二者婉言拒绝了,他们还得去和肖琴说一声住进灵龙寺的事。
“住进寺里去?”
肖琴闻言大惊。
她这段时间有点惊弓之鸟,每天惶惶然的,看到了罗隐才如同有了主心骨,罗隐和苏三出门这大半天,她在家里心里空落落的,一听他们还要住进庙里去,就眼泪汪汪地拉着罗隐的胳膊不放。
“这是为了查案,你和肖宇过去太危险了。”
罗隐看了苏三一眼,不动声色地轻轻挣脱开肖琴的手。
吃过午饭后,苏三和罗隐来到了警察署,正好金署长从华家回来。
“那边怎样?”
苏三急忙问。
“确定了,有华家下人看到大少爷是一早出门的,也有人在路上看到他跟在齐莲香后面,因为华少爷在本地还是很有知名度的,街面上很多人都认得他。”
“那这样看,他们俩私奔是真的了?”苏三忍不住叹息:关老板真是太可怜了啊。
“那也未必,如何证明他们真是私奔?并没有目击证人看到两人一起走,金署长的证人只能证明姓华的是跟在齐莲香身后,很有可能是跟踪,在无人处再做坏事。”
罗隐分析道。
“可是那齐莲香也有留书的,那不就是证据吗?”
“过犹不及啊,两个人你也留书他也留书,这都私奔了,华少爷还能说是担心老母,齐莲香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哦,金署长,这齐莲香有无生育?”
“没生,所以齐莲香才整日吃斋念佛,去灵龙寺求子。”
金署长很能干,调查的比较清楚。
“那就是了,她又没孩子,留书做什么呢?气她男人?”
苏三眼睛一转,觉得罗隐说的在理。
“那华家少奶奶和齐莲香关系如何?”罗隐问。
“关系挺好的,齐莲香是旧式人家出身,针线活做的好,华家少奶奶和她学绣花两人还是结拜姐妹。这大少爷一走,大少奶奶那真是可怜的。哎呦,你是不知道,华家大少奶奶真是个贤良人,长的漂亮,性格也好,说话做事那个有派头哦,不知道大少爷怎么想的,放着家里的珍珠不要,非要鱼眼睛。啧啧。”
金署长格外感慨。
第七章 寺院后的土地
天擦黑的时候,苏三和罗隐来到灵龙寺外。
这灵龙寺虽说在城郊,但因香火旺,来往人多,附近的小贩聚集而来,特别是初一十五时尤其热闹,隐隐有形成庙会的样子
两人本来一路上讲着案情,苏三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
那是香菜、虾米、香油、猪油忽然浇上热汤头的味。她举目四望,看到不远处靠着一片树林有个馄饨摊子。
红色的火苗舔着锅底,朦胧的水汽荡漾开来,像是电影院的幕布。
“我饿了。”
苏三吸取教训没有直接走向馄饨摊,而是将目光投向罗隐。
“你是想吃馄饨了吧?”罗隐笑了。
苏三格外惊喜:“你……你也看到了?”
“那么大一摊子,我又不近视。”
罗隐笑着来苏三在馄饨摊长凳上坐下。
“两碗小馄饨。”苏三高兴地喊。
她回过头去看,摊主是个年轻的姑娘,只是隐在树影中,看不清相貌。北方高大的泡桐树,虽然落光了叶子,那支棱的枝桠像是一把巨伞的伞骨,撑着冬日里的最后尊严。
这是寺院后面的一片林子,透过周围树干枝桠的缝隙能看到里面是一大片的土地。
“这是灵龙寺的地吧?”那姑娘送上馄饨的时候,苏三问。
“是啊,这地还不小呢,都是和尚们自己种,地里还有栋房子,是夏天看地的和尚住的。”那姑娘笑眯眯地回答。苏三这才看清了她的脸,白白的一张圆脸,五官像是画上去的,细眉细眼的,嘴角总喊含着笑,像是……像是今天在街上看到的杨柳青画里的人物。
苏三心里纳闷,可是馄饨的香味让她食指大动,注意力马上被吸引过去。这家的馄饨汤里还加了一汤匙虾籽儿,汤鲜的简直要让人吞掉舌头,苏三哪里还顾得上去看摊主长什么样子。
“那块地里有个房子?”
罗隐先吃完馄饨,站起身背着手透过树林枝桠往地里看。
“嗯,姑娘说是夏天看地的和尚住的。”
苏三抽空答应一声,又大口地喝了一口汤,温暖的汤顺着喉咙下去,浑身的毛孔都舒服地歌唱。
寒冷的冬日晚间,能就着炉火喝一碗热汤,简直是人世间最舒服的事情。
“那地里还有几个土堆模样的东西。”
罗隐指着那地说。
看着苏三也吃完了,馄饨摊的姑娘笑了。
“两位一看就是城里人不知道乡下地里的事情。”
姑娘说道:“看你们吃完了,我才敢说,那几堆是农家肥,攒一冬的肥料发了以后到了春天用。这田里都是如此。”
听了这话,罗隐仔细回想一下路上所见,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
于是他点点头说:“原来是这样,这种地的规矩还真多啊。”
“姑娘,这庙里的和尚也会关顾你的生意吧?”
苏三想从姑娘这打听点消息。
“嗯,几个执事有钱是会来的,不过这寺里的执事僧人也不都是有钱的,有个智慧和尚就穷的很,他是负责这一大片地的,苦没少吃力气没少出,可是没钱呀,从来不见他来外面吃。真是同样米养百样人,一个寺院的和尚,还如此这般呢。”
苏三看向罗隐小声问:“这是不是因为智慧没有和智源他们同流合污?”
“也许是装出来的呢?人家不屑来个小摊子吃东西,没准在天津城里高档馆子大吃大喝呢。”罗隐拍她肩膀一下,“你呀,看到的听到的就是亲眼见到的,也未必是真实的嘛。这么久还不明白这个理。”
两人付过钱走进寺院,一个小沙弥飞奔而来:“施主,师父叫我带你们去客房。”
按照寺院的规矩,是不能留宿女客的,但这次是以老方丈相要挟,灵龙寺不得不破坏了规矩。
苏三一看那小沙弥笑眯眯的,正是上午大雄宝殿的那个,便问道:“看来我们和你有缘啊,小师父。”
“施主叫我道光便好。”
小沙弥带着他们从僧房附近穿过,过了一片竹林来到一个院子。
这院子对面也是个小院。因为天黑,上面的牌匾也看不慎仔细,隐约是个静字。
而苏三他们进来的小院挂着的牌子写着斋院。
“我们住进斋院,不影响你们吧?”
苏三知道这是人家吃饭的地方。
“不影响的,这个斋院其实好几年都没用了。我们平时吃饭在另一个斋堂,这是当年专门修了给那些贵客用的,后来智慧师叔说众生平等,这么做不好,就一直封着里。下午师叔让人在这安了两张床,委屈施主了。”
小沙弥合十。
“那对面是什么地方?”
“那是静心苑,原来是个有钱人家修来供奉他们家祖先的,哦,就是城里的华家。平常也没人去,华家人每到初一十五会来这里上香祭拜。”
“之前我听说来这里求子的女客要住寺院十天,是住在哪里?”
“阿弥陀佛,女客如何能住在我们寺院,她们其实是住在寺院外面的一个旅店而已,这以讹传讹的,阿弥陀佛。”
小沙弥连声念佛号。
苏三松口气,她就想,这寺院要是明目张胆的留宿女眷,就不信没人看不出这里面的猫腻,若是住在寺外就对了,总能做到掩人耳目。
床是安在斋院一楼的,将桌椅挪开,摆放了两张木床,和今天看到的僧院的床是一样的。屋子里还放了一个火盆,木炭红红的,屋里很暖和,看来这寺院虽然不情不愿准备的还算精心。只见小沙弥笑眯眯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栗子,随手埋在了火堆里道:“多谢施主的赏钱,晚上没什么事,女施主可以剥栗子吃。”
“谢谢你,想的好周到。”
送走小沙弥,苏三看看床又看看罗隐,面有难色。
罗隐则将大衣脱了放在一边的饭桌上,往床上一躺说道:“这一天跑的,累死我了。”
苏三坐在床边看着对面的罗隐舒舒服服躺着,长腿伸出,不知自己该怎么办?
和一个男子同在一房过夜,虽然是两张床,可这也还是叫人难为情。
罗隐躺下伸了伸懒腰,见苏三还裹着大衣坐在那,抬头问:“你不累啊?”
苏三没有吭声。
罗隐站起来,走到火盆边用火钳子去扒拉里面的栗子。
“是要等栗子熟?我看算了,这东西不好消化,这火盆的炭还有很多,能慢慢烧到明天,不如明早起来再吃啊,馋猫。”
“你才馋猫。”苏三不满地嘟囔一句,“这些和尚真讨厌不知道男女有别吗?”
罗隐这才明白是为了什么。忍不住笑了:“那怪谁,是咱们和人家说来求子的,人家自然以为咱们是夫妻了。”
他见苏三脸红红的,便安慰说:“好啦,反正和衣而卧,再说有我这样的躺在你旁边的床上,你一睁眼就能看到,秀色可餐,明天早起都不用吃饭了。”
“是被你恶心的吃不下吧,真是王婆。”
也只能这样了。两个人和衣而卧,躺在各自的床上,能看到门边火盆里的隐隐红色。
“开了窗子吧?小心中了煤气。”
苏三说。
“开着呢,放心。”
这一天的确是奔波劳顿,早上4点就起来去的鬼市,躺下后倦意浓浓,两个人很快都睡着了。
罗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来的。
他只觉得心慌气短,浑身无力,想喊却喊不出声音来。
糟了?这是中毒了?天黑,看不清对面的人,只能看到门边的火盆红光闪烁,它在燃烧。
第八章 就是要冻冻你们
喉咙像是被人扼住了,呼吸不上来,脑子里清醒我这是中煤气了,可浑身都是软的,手脚都使不上劲。
罗隐着急啊。他努力想晃动脖子,费了好大的劲,只稍微抬起了头,再一用力,直接瘫倒在床上。
罗隐微微侧着脸能看到对面苏三模糊的轮廓,他想张嘴喊她,却发不出声音。
我不能死,我死了谁来救她!这点点残念让罗隐坚定了信心,他用尽全部力气滚下了床,噗通一声,苏三还是没有反应。
罗隐一点点地往门口爬,手和脚仿佛不是自己的,爬行的每一步都要靠强大的意志力在支撑。最后终于爬到门口,罗隐扶着门缓缓站起,用力一推门没有推开,门被人从外面插上了。
罗隐看看周围,他确定自己已经无法爬到窗户旁,况且窗户也很可能被人从外面动了手脚。时间紧迫来不及细想,他咬了自己的舌尖,疼痛让他浑身一震,就在这一刻,罗隐沉下心,深深吸口气,接着全力撞向门。
这寺院的门都是木头的,罗隐毕竟是有些功夫的人,缓过劲来这么一撞,门开了,清冷的空气涌了进来,罗隐吸口气,鼻子里都是深夜的冰凉,整个人终于清醒过来,身上也有了力气。他顾不得查看自己被撞的酸疼的半边身子,迅速跑向苏三。
腿脚酸麻,这一转身噗通就摔在地上。这地面都是青砖铺的,罗隐顾不得疼站起来踉跄着扑到苏三床边,一把抱起苏三,连拖带拽,将她弄到门边。这时罗隐已经是满头大汗,屋外的风刮进来,这屋子里的炭气也终于消散了,罗隐除了还有些气喘外基本恢复了正常,他跪在地上,看着苏三闭着眼一动也不动。
“苏三,你醒醒,醒醒啊。”
罗隐用力按着苏三的人中,接着俯下身听着她还有一点鼻息,便轻轻捏开她的嘴,做人工呼吸。过了一会儿,听着苏三嗯了一声,接着嘟囔着:“什么味啊,血腥味。我睡觉咬舌头了?”
罗隐松口气,浑身瘫软坐在地上,摸摸自己的嘴唇,那上面还有柔软的触觉残留。
“这是怎么了?”
苏三坐起来,看看对面的罗隐,忽然明白了。
“咱们这是中煤气了?”
“对,咱俩差点都交代这,天亮了得找老金算账。”
“你不说打开窗子的吗?”
苏三揉揉自己的嘴唇:“一股血腥味,我咬到嘴唇了?”
“呃,做噩梦了吧。”
罗隐趁着月光看被自己撞坏的门,果然外面一个木头门栓。接着他又去推窗户,外面都是插着的,关的得严严实实。
罗隐恨自己怎么睡着了这么不警醒,差点中了人家的道。他到忘记了,那会是谁一眼眼瞄睡着的苏三来着。
“你穿上大衣,裹上被子,床上坐着去吧。”罗隐扶起苏三。
“那你做什么去?”
苏三看着罗隐咬牙切齿的样子,心里有点发毛。
第一次见他这么生气,也是,一直顺风顺水的罗公子,何时吃过这样大的亏,差一点将自己的命交代到这,想到这,苏三有些愧疚,毕竟是自己贪好玩,爱管闲事才找来这祸事的。
她低着头道歉说:“对不起。”
“啊?”罗隐吓一跳,低头看看,苏三是诚心对自己道歉,急忙安慰道,“也是我大意了。我们在明处,凶手在暗处,我身为警察竟然连凶手什么时候锁上窗户和们的都没发现。”罗隐说着这话,心里却是有点喜悦又有些忐忑:她的唇很软,可是只记得软,方才光顾得救人,早知道她没什么大事,就该真的亲几下。
这般复杂的心情苏三是不知道的,她问:“你要干嘛?”
罗隐冷笑:“哼,让咱们受了这么大罪,这寺里谁也别想好过,都给我出来冻着。”
说着拔出腰间手枪,对着天空砰砰砰连发三枪。
刚才罗隐看了表,现在是凌晨的三点多,正是睡的最香的时候。这三声枪响,吓的周围的乌鸦嘎嘎嘎嘎地扑棱着翅膀飞起,整个寺院都被这枪声惊醒。和尚们忙着穿衣,面面相觑:“发生了何事?”
普通僧人的僧房不是单间,而是一个大通铺,大家都起来纷纷往外跑,有人甚至担心是土匪杀来了。
方丈岁数大了,觉睡的少,正在打坐,听到声音是从斋院那边传来的,当即大惊失色,捻佛珠的手一用力,线绳断了,珠子哗啦啦撒一地。
侍者睡在方丈室外面的床上,听到声音急忙问:“方丈何事?”
“快,快扶我过去,是斋院出事了!”
侍者匆忙披上棉猴,又给方丈系上棉斗篷,这才扶着他往后面的斋院赶。
其他几位执事听说方丈赶过去了,也都急忙跟上。
很快,斋院门口呼啦啦跑来一圈光着脑袋的和尚。
这大冬天的,大家出来的匆忙,都没戴帽子,走了一会才觉得头顶冰冷,耳朵都要被凌冽的北风吹掉了。
众人走到斋院门口,只见里面的灯亮着,照着院子明晃晃的,上午来过的那个年轻人披着呢子大衣,手里拎着一把枪,站在院子里冷冷地看着他们。
“施主,方才是何处打枪?”
知客僧问道。
“废话,不知道哪儿打枪你们过来做什么?”罗隐差点丢命,气不打一处来。
知客从没被人这么呛过,可毕竟是知客,见多识广,看罗隐手中的枪很小巧,想来是高级货,琢磨不透他的身份,呵呵一笑,也不分辩。
“施主,你放枪将我们引来这里,所为何事啊?”方丈颤巍巍地问。
“冻你们啊。”
罗隐故意拖长调,格外气人。
“欺人太甚!全寺僧众都被你折腾过来。”
智慧怒不可遏。
“折腾折腾你们而已,老子差点被人害死了!”
罗隐的话引起和尚们议论纷纷。
“施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罗隐一把将被自己撞坏的门扔在地上说道:“我说你们假惺惺的给这屋子放个火盆,原来是想谋害我!昨晚在我们睡着之后,有人从外面插上了门和窗户!想让我们中煤气而死!这就是证据!”
那门上面的确是木头门栓。
“这……怎么会这样……”
方丈大惊失色:“那位女施主可有事?”
“哼,老子吉人自有天相,我们目前没什么事,不过到底谁干的必须查出来。想害我的就是杀死陈老板媳妇和智源的凶手!”
老方丈低头不停地念着佛祖保佑。罗隐听了心烦,喊道:“别佛了,今晚你们这些和尚都做了什么,有谁证明,一个个的讲,重点是那些住单间的,老和尚,你也脱不开干系。”
智慧怒道:“方丈年事已高,大半夜担心你匆忙赶来,你没有一点感激之意,反倒出言不逊,未免太过分。”
“老子差点命都丢了,你们受点冷耽误睡觉就要我感激?应该是你们感激我没出什么事,否则几条命也不够赔的。”
罗隐从不仗势欺人,今天是非要痛快地欺负欺负,才能消他心头之恨。
第九章 第一现场
金署长带人过来的时候是上午的十点多了,走到后院就看到和尚们在法堂前排着队,在寒风中耸着肩膀,冻得哆哆嗦嗦。智慧和尚坐在法堂门口铁青着脸,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风吹的。
“介为嘛啊,一大早的。”金署长走进法堂,“呦,老方丈你也在啊。”
方丈苦着脸道:“昨晚有人要谋害这位先生,这寺内僧众都要在此如实交代自己昨晚都做了什么,互为人证,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哎老和尚,你说是你们寺内的谋害我是罪过,还是我为了查明此事让大家排队询问是罪过?”
罗隐现在跟刺猬一样,看这寺内谁都不顺眼。
“姓罗的,我忍你很久了,不要太过分!”
智慧气的腾地站起来。老方丈急忙说:“智慧,戒怒戒嗔。”
智慧气恼地坐下狠狠地瞪了罗隐一眼。
苏三安静地坐在那,只注意听每个和尚的证言。
正如罗隐认为的,那些住大通铺的普通僧人晚上出去都能被人发现,一般做不了假,没人能证明的只有几个执事僧,分别是:知客智文、僧值智法、管理法堂的智慧以及方丈和他的侍者道济。
方丈80来岁了,没人扶着走路都气喘吁吁,他的侍者睡在方丈室外,如果半夜离开不会有人知道。这名侍者道济只有17岁,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据说是老方丈在寺外捡来的弃婴。
知客智文和死去的智源住隔壁,而僧值智法住在智文的另一边隔壁,两个人互相作证说晚上没有任何动静,但是他们俩的话都有待商榷,若是他们两个人合起伙来做的呢?
智慧就住在法堂隔壁的屋子,他每天苦修,据他说昨晚1点在寺院走了一圈后才回房睡觉。
“你一直喜欢大半夜的满寺院跑吗?”罗隐言语挑衅。
“我是每夜都要巡夜,看看有没有进盗贼,僧众是否都安歇。”智慧强自按捺住内心的怒火。
“哦,你是个巡逻的。”罗隐冷笑,“那巡逻时可路过斋院?”
智慧摇头:“斋院有您坐镇,想必不会有事,小僧因此未曾到。”
这话也够气人的。
过了一会,排队的僧众也都问完了,僧人们纷纷散去,老方丈折腾到现在,精神不济,也道声抱歉告退。一时间法堂内只剩下苏三和罗隐、智慧、以及金署长带来的那几个人。
“怎么,那个贼找到了?”
罗隐看向金署长。
“厉害啊,罗先生,你怎地知道他就是那个贼?”
金署长惊讶万分。
“哼,看他长的那贼眉鼠眼的劲。”
原来今天早上在鬼市一带摸查的警察回来报告说,打听清楚了,昨天有人看到魏三鬼鬼祟祟夹着个包袱去了鬼市。
所谓人有人道鼠有鼠道,这天津地界的小毛贼也有自己的一套谋生方式,这个魏三就是在鬼市一带活动的,也是个小角色,只能在苦哈哈的难民间下手,落点小钱儿,因此很容易被查到。
很快魏三就被金署长抓到了,直接给拎到了灵龙寺。
苏三仔细一看,扑哧一声笑了,魏三那长相,还真就像个大号的老鼠:尖嘴猴腮,两颗大门牙支棱着,苏三总担心他会忽然捧着别人的脑袋啃一口。
“我真不知道那是人头啊,贼不走空,我盯那花和尚好久了,那家伙坑蒙拐骗准有钱。可是他僧房里什么都翻不到,钱都不知道藏在哪里,后来我发现原来在这寺院后面有个独立的小院,就在饭堂子对面。常年上锁,其实是那花和尚和那些娘们那个的地方,我偷摸进去,正好那花和尚不在,桌上有一包女人的首饰,我又打开箱柜,看到柜子里有个包袱,料子看着不错就顺手拎了来,哪知道,那是个人头啊,我魏三是空手顺点东西,就是借我俩胆子也不敢杀人啊。”
“那你为嘛把那包袱给扔了?”
金署长瞪眼睛问。
“我没辙啊,一进去就被麻四儿那家伙盯上了,那小子可是有名的赖皮,油锅里的钱都能捞出来花的主儿,我这小身子板,又打不过他,不扔就等着挨揍吧。”
金署长想想,很有道理,就看向罗隐问:“罗先生怎么看?”
“既然人头就在后院,那咱们就一起去看看,没准能发现点什么好玩的东西。哦,那个智慧啊,他说的那后院是什么地方?”
“就是你们住的斋院对面的静心苑。”
智慧面色淡然。
“哎呦,你们灵龙寺了不得,那种地方还叫静心苑?介要是不静心该是个什么样儿呢?”金署长有些生气。
智慧也不回答,垂下头继续念经。
“既然如此,咱们就过去看看,智慧法师,一起去吗?”
金署长吩咐警察将记录本递给魏三签字画押。
“呵呵,我睁眼瞎,它们认得我我可认不得它们。”魏三猥琐地笑笑,按了手印。然后对金署长一抱拳说,“署长大人,带你们过去后就能放了小的吧?”
“哼,你还讨价还价了?”
“不能放,他是小偷。”苏三指着魏三道。
金署长呵呵一笑:“丫头,你这就不懂了吧,这种小毛贼抓是抓不完的,况且也没有苦主来告状,关他进去还得管饭,这种人看到吃的没命地塞,我才不上当呢。”
罗隐也是一直高高在上,处理的案件都是大案要案,从不知道这底层警察接触的情况竟然是这样的,叹口气说:“我才知道原来底层是这般难,金署长你真是很能干。”
“不敢当不敢当。”金署长抱拳笑的见牙不见眼。
智慧站在门口一甩袖子说:“你们到底去不去吧?”
众人出了法堂,向后院走的路上罗隐向金署长讲了半夜的经过,金署长大惊失色,连连说抱歉。
“哎呦都是我害的二位,那个今儿个晚上就去我家,我给两位敬酒赔罪,我媳妇做的饭老好吃,咱们贴饼子,闹小鱼儿。”
“呶,那包袱就是在这个院拿的。”
魏三指着静心苑。
罗隐问:“喂,和尚,钥匙呢?”
智慧不说话,上前用力一拧,那锁竟然开了。
“好功夫啊。”金署长特意看了智慧一眼。
静心苑是个不大的四合院,因为是华家修来供奉祖宗灵位的,修建的特别结实,外墙又高又厚,进门后院子里一股阴冷直往人心里钻,是因为常年不见阳光的缘故。
“就是这间屋子。”
众人进了魏三指认的房间,苏三站在门口就闻到浓浓的檀香味和血腥味,苏三叹口气,心道这一定是第一现场了。
屋子里一张大床,帘子半开着,床上盖着被子。金署长心惊胆战一把掀开被子,只见里面都是血,被单上凝了一层,已经都硬了。因为天冷,到没有臭味透出来。
床里面的墙壁上都是飞溅的血点子,看来那妇人是在这里被割下了头颅。
“妈呀……”
魏三吓的一屁股坐到地上。嘴里结结巴巴的说:“我当时没看到这床上是这样,天啊,若是看到这样,打死我也不敢进来顺东西啊。”
第十章 尸体在哪?
这里就是杀害陈老颠儿娘子的第一现场。
罗隐又在房间内查看一圈,这房间不大,柜橱里还有几件女人的衣服。金署长命警察将这些女人衣物都拿出来准备带回去给陈老颠儿辨认一下。
带他们过来的智慧一直站在门口,低着头嘴里念念有词。
“智慧法师,你对此事怎么看?”
罗隐岂能轻易放过他。
“自作孽不可活。”
智慧回答的斩钉截铁。
“哦,真难得,智慧法师竟然还能有这份大义。”罗隐的话里有话,叫人听着不舒服,智慧眉毛一挑,却没说什么。
“既然人是在这里杀的,那无头尸体在哪里呢?”苏三皱着眉头在屋子里转,可是这屋子里除了名贵的檀香味和血腥味,就再没别的气味。
智源杀了人,怕被人发现死者是谁,便将头切下,藏在柜子里,把无头尸体运了出去。估计就是在这个空挡,魏三进来盗窃,将柜子里的包袱拎走了,那么无头尸体在哪里呢?
罗隐和金署长都将目光投向门口。可是门口干干净净,根本没一点血点,是被人清理过了?
苏三看他们俩都蹲下来检查门口,便问道:“这里干干净净,可是床上为什么还有血迹呢?要是清理打扫,那床上不该也得清理干净吗?怎么还剩下这些?”
“自然是因为智源被人杀了,杀他的人并不知道这屋子里是凶杀现场。”
罗隐回答。
“对!就是介么个四儿!智源杀了那妇人,处理尸体的时候魏三拿走了人头,他回来清理现场,只完成了门口就被另一个人给杀了。”
金署长一拍大腿。
苏三看向智慧,这个和尚从带他们过来后就在门口站着,手里捻着佛珠,嘴里念着佛号。
苏三问:“智慧法师,你对这件事有何看法?”
智慧抬起头,看了看屋子里面,先念了一声佛号说道:“自作孽不可活。智源若真是杀人,那就是佛门败类,死有余辜。”最后那四个字像是从牙缝挤出来的,有点恶狠狠的味道。
苏三心想,看来这智慧还真是个正直的人,看不惯这些乱七八糟的,便继续小声问:“那智源过去做的事,法师你知道吗?就是那个……求子的事?”
“此事小僧并不知道。方丈年老寺内事务都交给几位执事,小僧其实并非执事,平日只看管法堂,对寺内的事情了解不多。”
这个理由……苏三觉得有点难以接受。
智慧见苏三面露疑惑,苦笑道:“寺院和外面其实并没有多大的不同,有人的地方总有纷争,小僧虽然法号也是智字辈,但只是前年才来挂单的,不是方丈的正式弟子。”
原来这和尚是流动的。铁打的寺庙流水的和尚,行脚僧到寺院投宿叫做挂单,住下来觉得这寺院不错,想长期居住留下的就叫做常住。这个智慧和尚就是从九华山那边过来挂单最后留在灵龙寺常住的。也因此,他和寺院的那几个执事僧交情不深,平时只是面子上的往来。
“原来如此,见你维护方丈义愤填膺的,我以为你是方丈的心爱弟子呢。”罗隐对这寺院的所有僧人都抱有最大的敌意。尤其是这个智慧,一脸假清高不说似乎还吸引了苏三的目光,这点绝对不能忍。
苏三见从智慧这问不出什么,就走到院子,看周围环境,这时她发现,原来这个院子是紧贴着灵龙寺那块地的。
从这院子后面的角门出去,就能到那块地!
苏三看看这房间又看看那角门,心里忽然有了想法,指着那门问:“这角门的钥匙在哪里?”
智慧看了苏三一眼说:“应该是智源收着吧。”
罗隐笑道:“要什么钥匙,一枪就解决。”
说着走到角门那,砰的一枪,那门锁就开了。
智慧不太高兴地说:“阿弥陀佛,佛祖莫要怪罪。”
“你的佛祖看到灵龙寺藏污纳垢,正生你们气呢,目前还顾不得我。”
罗隐说着推开门,刚走出去就喊:“看我发现了什么!”
众人闻言,除了智慧外都走了过去,原来在外面围墙上靠着一辆小独轮车。
“这是什么?”罗隐将车子放倒,看到里面有点乌黑的痕迹,像是被什么擦拭过了。
“是血,有血腥味,”
苏三判断道。
“那妇人的尸体应该就是用这个运走的。你们说,这尸体会运到哪里呢?”
罗隐冷笑一下,盯着智慧问:“智慧法师,听说你不但管着法堂,这寺院的地也是由你来种的,能者多劳啊。”
“阿弥陀佛,因此院是华家为祭拜祖先所修,小僧一直认为寺院之内不该有私人院落,故从未利用此角门进出过,小僧往来田地都是从正门出去的,寺内僧众皆可证明。”
“我又没说这车子是你用的尸体是你运出的,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罗隐大步往前走说:“看,这里有车辙,看来尸体就在这附近啊。”
苏三举目远眺,这土地很大,看来这智慧和尚还是很能干的,地中间有个小瓦房,这就是那馄饨姑娘说的夏天看地人住的地方。
想到馄饨姑娘,苏三心里有点发毛,这姑娘每次出现一定有事情发生,她忽然在林子外摆摊,还指着这块地给自己看,这绝不是无缘无故。
想到这里,苏三扫了这块地一遍,寻找可以藏尸体的地方。
这空间太大,这几天北风凛冽,血腥味早都吹得消散了,尸体会埋在哪里呢?
苏三忽然看到地另一边那几个土堆,馄饨姑娘说过那是囤积农家肥的地方。
所谓农家肥,就是人的屎尿,想想都恶心啊。
可是,那形状怎么那么像一个坟墓呢。
苏三指着那土堆问:“尸体有没有可能藏在哪里?”
罗隐皱着眉头:“那都是肥料,恶心。”
金署长看看苏三,小声问:“丫头你能确定吗?”
苏三摇摇头:“我是猜的,因为我想那个姑娘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一定和这块地有关系。而这寒冬腊月,凌晨时候挖一个大坑埋尸体可能有些困难,如果藏在那里面是最方便了。”
金署长现在很相信苏三的感觉了,也没详细问苏三口中的姑娘是谁,想了想,冲手下警察一挥手:“去去去,找家伙事儿去,挖!”
说着又指着魏三道:“你介倒霉孩子,每天净干坑蒙拐骗干缺德带冒烟的破事,给你个赎罪机会,挖去!”
魏三苦着脸喊道:“还是把我关大牢吧,还能管三餐饭。”
当然,这一切都是不已他的意志为转移的,几个警察很快就找到了铁锹,扔给魏三一把,金署长黑着脸说:“开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