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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秦十六     十样锦txt下载     十样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2、将军千金③(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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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小泼妇PK老泼妇,那就是个美女救英雄的故事吧。夏小满开始揣测,这小泼妇五奶奶是动口骂走了那老泼妇,还是直接动手上脚了。从个人行为特色上来看,估计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她这边自个儿和自个儿开赌盘,就赌五奶奶定是动手了的,只听茴香那边继续讲道:“五爷正为难之际,五奶奶却不知道从哪里拎了根小儿手腕粗细的树枝来,对那婆子道:‘本是我们救了你女儿性命,也不图你什么报答,你却要恩将仇报来讹诈我们不成?念你年纪大了有些糊涂饶你这次,再要啰嗦就扭你去见官,先打你二十板子再说!我眼里可是不揉沙子的,你想讹我,先周围打听打听去,武将军家戎娘再说!’说着双手一使劲,生生把那树枝折成两段,随手丢在地上。

    “五奶奶露了这一手,从五爷到小厮们都给镇了,那婆子更是唬得够呛,想是晓得占不到便宜,忙不迭撒了手,转而拉着女儿跑了,她女儿身上还披着五爷的外衫呢——”她皱了皱鼻子,讥讽道:“小厮们说那是件上好的绸袍子呢,也能当上些银子呢,到底叫那老拐子给拐去了。”

    夏小满先见茴香比比划划,演的活灵活现,就忍不住笑起来,又见她挤眉弄眼,语气刻薄,便伸手掐了她的脸,笑道:“丫头你这张嘴啊,真是不饶人!”

    茴香算是发现了,她家主子打醒来以后就特别喜欢掐她的脸。最开始她多少还有些忐忑,虽然没被体罚过,但见过旁的丫鬟被拧得胳膊上青青紫紫的,心有余悸。但后来注意到主子总是玩笑似的,想待小孩子那般掐她,才知道这算是个亲昵的动作,也就乖乖让主子掐了。

    夏小满心道武氏倒是出乎她意料,恐吓啊,嘿嘿,看来还是无赖的怕更无赖的。她笑了笑:“倒是‘姻缘一线牵’,就此五奶奶和五爷好了吧?”

    茴香点点头,道:“嗯,那日是五奶奶谢五爷救命,五爷谢五奶奶解围,两人相互一道谢,又自报家门,也就熟络了。五爷又要去救人,五奶奶仗义,也跟着去了。据说那客商夫人是叫烟呛倒了,人还是五奶奶给扛出来的。事后五爷和那客商登门谢过五奶奶,私下怎么谈的就不知道了,小厮们说那之后五爷又是见过五奶奶几次的,也没多少日子,五爷便想请三老爷三夫人去武家提亲。”

    夏小满想起茴香前面所说年家合家都看不上武家,摇了摇头:“若是两情相悦,提亲允婚就此成亲,也用不着赐婚了。是谁要棒打鸳鸯了?”

    茴香点点头道:“可不就是主子所说么。虽是他们两个都乐意,可若非皇上赐婚,这亲也是结不成的。老太爷和老夫人打一开始就都不同意这门婚事,因此三老爷三夫人虽是瞧上了武家门第,是满心的乐意,但两位老祖宗不点头,他们也不敢去提亲。倒是武家找上门来,却也被老太爷几句话打发了。谁料到武将军便到金銮殿上提及昔日皇上金口玉言说要替他女儿指婚之事,硬生请得圣旨赐婚。这圣旨一下,年家岂敢抗旨?只得下聘迎娶了。”

    夏小满默然。虽然现代爱情小说影视剧里一直叫嚣,是和这个人结婚,又不是和他爹妈结婚,但实际上如果婆媳关系处不好的话,日子也是没法过安生的。说是嫁给一个人,可若一起生活,到底还是嫁给了他全家,一言一行都关系到一家子人的心情。现代还是小家庭,尚且如此,不必提古代都是大家庭了,两个人的结合,无论情愿不情愿,都代表着两个家族的联姻。

    武家用这样的手段嫁掉女儿,女儿是如愿以偿了,可到底是给年家添了腻歪。两家的关系只怕会极度恶化,到时候,这个女儿只会有更多的苦头吃。现在五奶奶在年家这么个霸王似的,固然有她性格里自来的彪悍,怕也和年家整体不待见她的环境有关系吧。也许是怕被伤害,所以她把自己锻造成一把利刃,虽是所向披靡无人敢触其锋芒,却也让人都离着远远的,最终成为孤家寡人。

    这一瞬间,夏小满只觉得水凉了些,身上冷得厉害,忙叫豆蔻添热水,直到感到皮肤微烫了,她才叫停。舒缓了半天,才咂着舌头说了句:“啧,也怪不得老太君得面圣去才能休了五奶奶。”

    圣旨赐婚,既是婚姻铁打的护身符,却也是镣铐枷锁——“不能离合,否则就是抗旨”,这生生捆了两人在一起,就算夫妻不和,面上也得是一家人,谁也别想逃离。这种婚姻看似无比牢固,击碎的唯一方式就是御前请旨,可这种方式也是毁灭性的。闹到御前,天下皆知,两人的名声怕都完了。男子还好说,没妻还有妾;女子却是终身瑕疵。

    一时间夏小满忽然有些同情起那个刁蛮彪悍的五奶奶来。

    茴香也感慨,却不是感慨夏小满所想那些,她叹道:“也不是第一次要休五奶奶了,却都没成。谁知道这回能怎样呢?”

    夏小满虽听她们的意思也知道五奶奶不是第一次闹了,却不知道年家已多次想要休五奶奶,若是次次都闹到御前,还没休成,那皇上对武家的宠信真让人叹为观止了。她不禁问道:“这是休了几次都没休成?为的什么?”

    茴香道:“为的都是铺子和银钱——就是老太君今儿说的那话,她那点子心思合家都知道,一直没许她,她就一直闹。”

    “那铺子……到底怎么回事?”夏小满想了想又问:“不是四房当家么,怎么又三房管铺子?”

    茴香道:“四房老爷和几位爷都是官身,无暇管理庶务。三老爷早年也捐过官,后来……听说是被罢官了的……老太爷气了一回,也无奈,便将祖上留下的铺子交与他打理,依规矩是铺子是阖家的铺子,历年得的银钱红利三房抽两成,其余的入官中。三老爷早年管了几年,铺子收成却是平平,只是勉强维持,幸而后来有了五爷。五爷,用老太爷的话说,也不是个读书的苗子,勉强得了个秀才就不肯考了,家里要给他捐官他也不肯,只喜欢跟着三老爷在铺子里忙活。三老爷见他有几分经商的才智,便和老太爷提想让五爷接手这些铺子。老太爷见五爷实在难以博取功名,也就允了。

    “五爷真个是比三老爷强上许多,铺子也是一日比一日好了。后来五爷娶了五奶奶,谁也没料到,那个会耍刀枪拳脚的五奶奶倒是个行商的好手!这几年间年家京中的产业在她手里翻了一倍不止,大大小小的铺子有十七家之多。这些虽然是她赚的,却也是年家合家的,三房依旧只拿两分利,八分都要入官中的。想是五奶奶心不平吧,便总想着分出去几间铺子归自个儿。这自然是万万行不通的,铺子是她翻出来的没错,但到底用的是年家本钱,挂的年家招牌,是年家的铺子!别说是年家这样的世家望族,就是寻常百姓家,也是‘父母在,不分家’的,她想要‘年家的铺子’两位老祖宗如何肯依?!她这才寻个由头就闹一次,却总没遂愿罢了。”

23、都是银子惹得祸①

    没想到第一天能得到这样的成绩,感谢所有点击、推荐、收藏、投了PK票的朋友,超级感谢。眼泪汪汪滴说,我会努力的,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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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是个女强人,可惜生错了时代。夏小满感慨万千,若非这女人彪悍太过,她真想与之结交一番。她不禁道:“五奶奶既然这么厉害,就算两分利她也有不少银子了吧?加上武家再给她点嫁妆银子什么的,她为什么不自己开铺子,非要年家的铺子?”

    在企业呆过的人都知道,经营这种事情,猫腻多去了,随便哪里都能挤出些银子来吧。

    茴香摇头道:“听五奶奶的话您也知道了,为官的俸禄都是不大多的。武将军和夫人都是市井苦寒出身,没什么家底,虽然有军功封赏,可到底没有多少,又没旁的进项,自家嚼用也不是很够,给五奶奶嫁妆也就十分有限了。五奶奶攒了些私房银子,怕还得不时帮衬娘家些,她也就没什么本钱置办——也许有,咱们不知道罢了,反正她总是想拿几间年家本钱翻的铺子。其实,奴婢们私下猜测,她也是不甘心吧。

    “四房的爷们都是官,俸银却是远不够平素和官宦人家走礼的,况且还有宫中淑妃娘娘的供奉,便都是使官中的银子,这入少出多,五奶奶就恨的这个。其实老太君陪嫁的几个庄子和药铺年寿堂也极有进益的,一年里官中银子一多半儿都是那边入的——便是各家夫人的嫁妆铺子,凡让年家人经营的,也有六分利入官中。只五奶奶,装看不见这些吧,总觉得是她和五爷养了全家人。五老爷要讨瑾州的年寿堂时她就盯着,后来五老爷霸了大夫人的嫁妆铺子不再往官中交银子,她就当规矩被撬开缝了,也就一次又一次的闹……”

    “啊?五老爷霸了大夫人的嫁妆铺子,这怎么回事?”夏小满打断她,歪着脖子惊诧的问道。古代不是嫁妆私有么,至少产权是妻子的,只传其亲生儿子,若是夫家人经营,那利润入官中一半多半儿也无可厚非,但小叔子占嫂子嫁妆铺子,这……这是丑闻啊!

    茴香自觉失言,缩了缩脖子,有些不太敢说的样子,见夏小满一直瞧着她,犹豫了一下,才悄声道:“是奴婢多嘴……主子心里知道就行了,这事在家里也是个忌讳。原就几位老爷夫人知道的,就因为五奶奶吵开了,才合家都知道的。老太君都气病了,之后也是无人敢提。”

    夏小满眨眨眼,果然是丑闻,要不要听呢?到底也算是和自己沾点边儿吧。她还犹豫不决,那边茴香已经是开始讲了。

    茴香从头讲起:“咱们家大夫人娘家在瑾州城,这瑾州南面临着南夏国,还有港口,水陆通商的。大夫人嫁过来时候,带过来六间盐茶铺子,皆是收了南货向四方发的,生意极好,因此大夫人虽然跟着大老爷往各处任上去,却一直没舍得将铺子兑出去。原来虽是几户陪房人家帮着经营,但也和年家产业一般,缴利到官中,只是缴四成罢了。

    “大夫人殡天那年,大老爷远在西北,六爷又年幼,五老爷当时在瑾州为官,就派人接手了那铺子,说是替侄儿守产业。又因查出那几户陪房多有侵占银两,便给了遣散银子打发了,就此自家打理,缴六成利到官中,又分两成说是给六爷存着的。大老爷没说什么,家里人也就无话可说了。这十来年都这般过了。偏前几年也不知怎么回事,五老爷一分银子也没发回家来。

    她眼神闪烁,声音越发低了,近乎耳语一般:“奴婢听人说,是南边药材走俏,五老爷想拿老太君那嫁妆药铺年寿堂的瑾州分号囤货倒药,那边大掌柜却不肯,说是老太君的私产,只听老太君的话。五老爷一赌气就修书与老太君讨那年寿堂。想必是老太爷和老太君不答应吧,五老爷这才干脆霸了咱家大夫人的那几间铺子,银钱都拢到自个儿手里,也不缴到官中了。”

    夏小满叹了口气,自来父子离心、兄弟阋墙,大抵只为“家产”二字,没钱的想有钱,有钱的想要更多钱。古往今来都一样,自己继母那边还不是一样,原总嫌父亲给她上学的钱给的多,后又嫌她上班后往家交钱交的不够多,或明或暗的讥讽与吵闹,直到她外调离开了那个城市,才算消停下来。

    她的思绪早回到现代,茴香犹在她耳边说着:“……五老爷是老太君四十岁上得的老儿子,最是老太君的心尖子,若不是五奶奶闹出来,老太君定是将瑾州的事压下去的,偏……唉……这事后来虽然合家都不提,但是老太君心里肯定是极不痛快的,她本就不大喜五奶奶,现在您瞧,怕是厌烦极了。……唉,也亏得郑家人丁稀薄,郑老太爷就只咱们大夫人和姨夫人两个女儿,没有儿子,也没有太近子侄,不然那郑家子侄听了信儿不也得闹翻天了来争……”

    夏小满忽然有些不耐烦,挥挥手打断她,问道:“这事大老爷那边也不知道?六爷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说?”

    茴香觉得主子语意不善,小心翼翼的瞧了她一眼,心里思量了下,才道:“大老爷……应该知道吧……但近几年都在西北理州,到底书信回来怎么说,奴婢就无从知晓了,但下面人都传说这事拖着呢,想来大老爷是不管的。咱们六爷却是正经不管的,当初他听了这事,还笑称‘多大点子事’,又说‘为点子银子伤了和气,实是无趣。’”

    夏小满一愣,半晌牵了牵嘴角哼笑一声,垂了眼睑,道:“他居然是个豁达的人。”

    她也可以豁达来着,但是豁达的前提是要活下去,所以她只能选择辎铢必争。她见过道德在生存面前是何等的脆弱,亲情薄如纸,血淡于水!她从没奢望过能在这世上里发现干净的人心。见年谅这般,她多少觉得有点儿讽刺,倒不是觉得他做作,毕竟他他日子富足,有豁达的资本,可以真切拥有仁义与不言利等诸多美德;但她也不会去欣赏去仰视这种美德,她可以约束自己不贪财,但是不能不要财,花无百日红,生活教给她的就是——只有把钱攥在手里才是真的!!

    茴香说话时其实一直注意着主子的表情,水汽氤氲,她家主子的脸有些阴沉,声音却是平平,让她有些个忐忑,她半试探的道:“其实,依奴婢看,今儿六爷是真个被五奶奶怄着了,这才提要去瑾州……”

    夏小满摇摇头,丢掉那些坏情绪,却因为摇头晃脑的幅度大了些,弄散了头发,又溅了茴香豆蔻一脸水。瞧着俩小丫头片子慌忙抹去脸上的水,模样可爱,她到底露出个实心的笑容来。罢了,过去就过去了,不是得了经验教训了么。她暗暗自嘲了一回,叫茴香取个长手巾来,然后把头发裹好,包成印度式包头,顶在脑袋上。

    茴香和豆蔻瞧了,都觉得滑稽,想笑又不敢笑,脸上微微有点扭曲。夏小满倒是笑出声来:“得了,俩丫头,想笑就笑吧,别憋坏了!我没那么多讲究。”

    两个丫鬟起先有点儿惶恐,但见夏小满一脸调笑,没有生气的样子,这两天主子也是常爱说笑的,这才放开了些,抿嘴一乐。

    夏小满耸耸肩,道:“得,也洗得差不多了,就这样吧。”然后在茴香的搀扶下出了浴桶,两人又拿了手巾擦去她身上的水,替她更了中衣小袄,扶她到梳妆台前梳头。

    夏小满闻着桂花油的香味儿,笑着向镜子里低头理着她青丝的茴香道:“闲着也是闲着,要是不是秘密,就说说五奶奶那两次闹的什么吧。”

24、都是银子惹得祸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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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提五老爷占嫂子嫁妆铺子那桩丑事,茴香的神经就放松了很多。想起五奶奶闹的那两场,委实是……打她进府当差年家就没这么……呃,没这么鸡飞狗跳的热闹过。茴香回忆那场热闹,总是忍不住想笑,可到底是府里的体面有损,便又不敢笑了,小脸抽抽着,半天才平息下来,才开始说书。

    “五奶奶这第一回闹,就是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五老爷不往官中交银子了那事。那几日老太君也是不舒坦的,五奶奶再去说这事,老太君便狠狠的训斥了她几句,她自是不服的,便吵闹开来。老太君气得厥过去了,二夫人四夫人忙抬进屋照看,三夫人大怒,叫群婆子拿了棒槌要行家法打五奶奶。五奶奶既是会武,胆子也大得出奇,竟然夺了棒子反将那几个婆子打了!她也不进内堂伺候老太君去了,刺了三夫人几句,丢了棒子扬长而去。满院子人都傻了,谁敢拦啊;三夫人也傻了,愣怔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真厥过去了,还是寻个坡下,反正是昏了,叫人驾回内堂的。”

    夏小满听傻了。虽然早上也瞧见五奶奶敢掰三夫人的腕子,又听说打出了西门,多少有些心理基础,知道这是个红桃皇后了,而这会儿听了这番旧事——OMG,这不是皇后,这是太后老佛爷啊!!!她半天才把下巴合上,带着点子崇拜口气道:“这五爷房里肯定没有妾室、通房什么的吧。”

    茴香咂咂嘴:“我的主子啊,您说呢!这五奶奶刚一过门,就把五爷之前的屋里人清了清,本都是没名分的,就一堆儿打发了。后来三夫人……在五奶奶有身子的时候,送了两个丫鬟过来,却是刚站进五奶奶的屋就被她瞪着眼睛寻了个错,发落到杂扫上当差了——那俩可是连五爷面儿都没见到!后来五奶*胎就得了小少爷,三夫人也不好说什么了,再没送人过去。”

    夏小满点点头,说起来还算这俩丫头走运,若呆下去了,依着五奶奶的脾气,也许就不是扫院子了,怕是不死也得缺胳膊断腿的吧。想必五爷也是个妻管严,或者被打怕了?她突然产生了点儿恶趣味心态,眨眨眼睛问茴香:“五奶奶和五爷动过手没?”

    茴香却是脸上浮起无奈和惆怅,似是惋惜什么:“说起来,五爷待五奶奶是极好的极好的,五奶奶要说五爷当了她的头面,家里绝没人信。不说旁的,就刚才奴婢给您说的五奶奶这第一次闹,是五爷生生护下来的。那日老太君、三夫人都气厥过去了,惊动了老太爷。老太爷念是万岁爷赐婚,不能休她,便让人请了家法,要打她五十板子……”

    “啊?”夏小满忍不住低呼一声,“五十板子?”

    五十板子足能要了一个弱女子的命!就算五奶奶是练武的身板,怕是不死也脱层皮吧!老太爷说是不休她,可这,这分明就是想弄死武氏啊。

    茴香神情略有紧张,微微点了点头。

    夏小满虽然知道五奶奶没真被打死,回想一下却也心有余悸,这就是所谓的杀人不见血吧。她问道:“那后来呢?没打成?”

    “打了。”茴香叹了口气,道:“五爷替的。”

    夏小满喃喃道:“这五爷实在是……”她把后半句话压到舌头下,囧,实在是太狗血了。

    谁知道更狗血的在后头。

    茴香只道她主子是心生感慨要赞五爷,也颇有同感的猛点了两下头:“虽然打的是五爷,执杖的奴才们自然手里有数,五爷也没什么大碍,将养了月余也就好了,可这份情意,这份担当,都让咱们好生敬佩。却还不止这五十板子!——本来五爷挨了打,五奶奶哭的死去活来的,合家都当这事过去了,谁知道约是五奶奶回娘家叫了委屈,没几日那市井出身武家夫人就带着几个无赖婆子冲到府里又闹了一场,依旧是打得合家乱了套,调了护院的才压下来。话传到老太爷耳朵里,老太爷勃然大怒,便也不管不顾只让五爷写休书,说五奶奶犯了七出中的‘口舌’和‘不事舅姑’。五爷只是不肯,好说歹说,又拖着病体在松鹤堂外跪了一夜,两位老祖宗心慈怜他,也就认了,揭过此事不提。……唉,五奶奶遇上五爷,真是她的造化……”

    她自个儿说得眼圈都微微红了,声音渐渐变小,最终化作一声喟叹,消失殆尽。

    房间里陷入沉寂,那桂花油浓郁的香味忽然就显得特别的突兀。

    夏小满抽了抽鼻子,突然觉得特别假,物反常即为妖,五爷年访当真爱这个女人到这等地步?会不会是五爷乃腹黑幕后老大一枚,媳妇台前唱红脸,他再出来惺惺作态演苦情戏,俩人同流合污狼狈为奸……

    唔,好吧,阴谋家眼里都是阴谋,她承认她非良善,想人就不会往好处想。关键吧,可能她看多了陆游唐婉孔雀东南飞,总觉得古代是天大地大父母最大,感情抵不过“父母命不可违”,像年访这样不惜忤逆尊长而维护媳妇的,落在她眼里就是珍稀物种了。

    哎,若不是演戏,五奶奶能碰上这样一个肯舍身护着她的夫何其荣幸;若是演戏,五爷能得这样一个冒着被休甚至死亡的风险全力配合的妻又是何其荣幸!总之,他们总是有一个人是有造化的。

    这世间还真是有情种的啊。夏小满忽然有点惆怅起来,五爷年访也许是,六爷年谅则肯定是。只不过五爷对的是他的妻,六爷对的是个通房丫鬟。前世她没碰上,今生碰上了是碰上了,可惜,她是他感情大戏里的路人甲……

    到底是自己没造化啊。夏小满叹了口气:“若是……得夫如此,五奶奶还不肯消停?还要闹?”

    茴香露出些愤愤然:“五奶奶哪里是看情谊的?还不是看银子!这第二次闹,就是九爷娶亲的时候。去年恩科,九爷中了解元,老太爷一时大喜,亲自发话,说九爷的婚仪的银子都由官中出——这是从没有的事,家规是嫡子成亲官中出银一半儿,房里摊一半儿;庶子成亲均由房里自个出银子。三房的几位爷都是庶出,虽然记名在三夫人名下,但娶亲依旧按庶出子从三房帐上支的银子,五爷自然也是如此。而九爷是四老爷的庶出子,这会儿却由官中出了全部银子,五奶奶得信儿的时候就颇有怨言,但因还没坐实吧,也就没举动,待九爷下聘孙家,确是从官中支了银子,五奶奶便就借这由头又闹了一起,又提要分铺子的话……”

    夏小满点了点头,这个闹的多少还有点儿道理,有不公平就有闹,只是,若老板要给谁涨工资,员工就是闹也没好结果吧。至于九奶奶那边儿,她算是知道了为什么九奶奶看上去天使似的人,对她这样的身份都能体贴入微,却对五奶奶那个态度,尖酸刻薄的紧,原来梁子结在这里。

    茴香道:“这次老太爷是铁了心了,让人代笔写了休书,生生架着五爷按了手印,又把五爷锁进房里不让出来,然后撵五奶奶出府。五奶奶二话没说拿了休书就走了。虽老太爷撵了五奶奶回家,但那毕竟是圣旨赐婚,本拟翌日让老太君进宫觐见太后奏报此事,免得万岁爷怪罪年家。谁知道武家抢了个前,直接闹到了御前,不提其他,只说年家目无君上,要休御赐的娘子。老太君这门还没出呢,斥责的圣旨就下来了。这自然又没休成……”

    夏小满对武家人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这是一彪悍家族啊。她咂舌道:“难怪今儿老太君一听说五奶奶出了年府立马就要进宫。今儿抢先一步,不知道能成功不……”说着忽然想起那句歌词——伟大的是感情,强悍的是命运,到底有些唏嘘,便是某些人自作孽不可活,但这段感情……真是白瞎了啊。

    茴香叹道:“也难说。虽然咱们家老太君贵为郡主,按辈分还是……可,有些话也是不好讲的——说轻了自然没用;若说重了,那岂非是说万岁爷瞧错了人,给咱们家个不够贤良的媳妇?所以,这次能否休成,还真难说。”

    夏小满低声自己嘟囔道:“沾上皇上边儿的事就是不好整。”

    茴香影绰绰听了“皇上”二字,唬了一跳,忙道:“阿弥陀佛,我的主子,您就提防着点说话吧,可别让奴婢老这么心惊肉跳的。”

25、都是银子惹得祸③(1000分加更)

    十六的话:

    1000分加更。^-^。现在说感言早了点儿,呵呵,但是感谢是一定要说的:这个分已经让我十万分的惊喜了,现奉上一章加更,感谢所有给予我支持的朋友。

    然后,继续求票。呵呵。

    至于下次加更,弱弱的说,因为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能走多远,每多一票于我而言都是意外之喜,都需要答谢,所以没法子轻言许诺,毕竟有总字数限制,这个月,才刚刚开始……ToT。只能说,现在欠下的,待晚些,确定不会超出字数后,我会统统补回来。

    多余的话也不说了,我会努力码字的。握拳。

    ——十六顿首遥拜。

    ————————以下正文————————

    晚饭照例是摆在年谅房里的,夏小满把头发晾得半干就往上房去了。出门后冷风一吹,虽是戴着帽兜,但仍觉得头上一凉,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夏小满叹了口气,泡浴的喜悦完全被没有吹风机吹干头发的遗憾取代了,然后她开始认真考虑,能不能像周星驰发明“抽油烟机”那样,发明一个全手动的吹风机。或者……汗,还是下次拿扇子扇扇吧,反正怎么着都是没有热风……

    给年谅喂饭这活儿按早先的规矩,是夏小满亲自来的,因此虽然青樱几个大丫鬟也在年谅房里,夏小满往那边一站,就没人敢动手去拿碗。采蘩倒是想伸手,却被青樱瞪了一眼,不太情愿的收了手。

    夏小满瞄了她一眼,心道,赶紧来抢这活儿吧,我巴不得不干呢,你来抢我就让给你。

    可惜一来采蘩听不到她的“心声”,再来,因青樱在一旁压着阵,采蘩也不敢放肆。见夏小满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翻了翻眼睛,挪走了视线。

    真可惜。夏小满吐了下舌头,洗了手,掀开那捧盒中白底儿金红双色万寿纹小瓷盆的盖子,见里是金灿灿的小米粥。

    “粥?”她有些疑惑的望向青樱。这么一盆儿,是她的还是年谅的?

    青樱忙道:“大夫今儿过来请脉后说了,爷可以喝些粥。晌午爷也是进的这人参小米粥。”

    到底还是人参。到底是开药店的,天天吃人参,就跟人参就种在他家后花园似的……夏小满舀稀的盛了一小碗,坐到年谅床上,一勺递到他嘴边儿。

    青樱忙上前来陪笑道:“姨奶奶忘了……这要咱们先尝一下,看烫着爷。”

    年谅笑了下,口说“无妨”就要张口去喝,谁知道夏小满听了青樱的话连忙撤了手回来,他这一下就没够着,张着嘴窘在当场。

    夏小满也尴尬起来,什么事儿啊,之前她亲自动手喂药那次实际上是半路接过来的,人家试都试完了,她便没注意还有这个规矩,结果乌龙了。唉。她掩饰性轻咳一声,讪讪的戏谑一句:“别着急哈,我给你试毒先。”

    本来她说这话是因想起了慈禧老佛爷每次吃饭前都有宫女试毒的,当个笑话自比一番。可这句话却让在场人都想起几天前周婆婆带着人来,以给六爷试药为名,硬给她灌了那忘忧散之事。如今她再提“试毒”二字,自家觉得语意诙谐,可在旁人听来,却是赤裸裸的嘲讽与怨愤,众人脸色都难看起来。

    夏小满浑然不觉,把那勺粥倾到嘴里,无意中瞧了眼侧立身旁拿着帕子的茴香,却见她脸上布满了忧虑和……惶恐。夏小满咔吧咔吧眼睛,心里纳闷,不就错了步骤么,至于这么担心么!可待看旁人,什么表情的都有。采蘩的目光更是犀利,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夏小满觉得不对了,皱着眉头又望年谅,脑里却闪过一道灵光,莫非粥里有毒!就在她条件反射似的要张口把那含在嘴里的粥吐出来时,就听年谅平静的声音道:“不怨她,她都忘了。”

    夏小满一愣,依旧没领悟到年谅这是在向众人解释她说“试毒”那句,因听这话似乎又回到规矩上来了,那口粥就没吐出来,一伸脖又咽下去了。药粥本就有些苦,她又含得久了些,注意力一回到味蕾上,就觉得满口的苦涩难耐,忍不住皱着眉头道:“太苦了。”

    青樱拿了蜜饯匣子过来,喂到夏小满嘴里一块,她这才缓过来,无比感激的向青樱一笑。

    年谅不由莞尔,示意她喂自己一口,粥到嘴里还咂咂滋味,笑道:“还好。”

    夏小满撇撇嘴,心道你那是长期喝药喝的,味蕾神经退化了,压根不知道什么叫苦。

    年谅喝了两口,又道:“到底不如你的手艺。说起来,这会儿突然就想起今年生辰时候你做那几样吃食来了,‘福寿绵长’,还有个‘白玉如意’,多暂再做来。”

    夏小满哼哼两声,心道想吃就等下辈子吧,嘴上却只能道:“抱歉,我这都记不得了,做菜也不会了。”之后也不容他再说话,立刻又一勺接一勺的粥递过去,堵了他的嘴。

    年谅脸上带出些失望,也没言语,吃了小半碗粥说饱了。众丫鬟便递来花茶、痰盂并热手巾,过来伺候年谅漱口擦脸。

    夏小满完成任务,这还没坐下吃饭呢,就听外面丫鬟匆匆跑来回道:“老太君来了!”

    得,她这饭也吃不成了。

    这会儿满屋子人一下子忙碌起来,青樱忙过去整理年谅的衣襟被褥,又吩咐人赶紧先收拾了碗筷出去,再到茶房沏茶来。

    夏小满瞧那状态,忽然想起来电影《穿prada的恶魔》里,得知米兰达即将出现时,办公室炸锅一样忙乱的镜头,忍不住露出点没心没肺的笑容来。一扭头,却迎上茴香一张幽怨的脸,汗,真的是幽怨。

    茴香一边儿帮夏小满整理衣衫头发,一边儿压低声音央求道:“主子,您就当可怜可怜奴婢吧,别再这样口没遮拦,也别露出这般模样了,要是老太君怪罪下来……奴婢这条命就断送了……”

    夏小满还没搞清楚自己到底哪里口没遮拦了,青樱就过来拉了她去迎老夫人。两人还没走到院门口,老夫人已经被两个丫鬟搀扶着进了院来。

    年老夫人和上午一样,对夏小满不理不睬,而和上午不一样的地方是,她也没搭理青樱。她脸上冰霜三尺,一言不发,径直进了上房暖阁,直到进门前方丢下一句“你们在外面候着。”,还是冷硬得能摔下冰碴来。

    扶着她的那两个大丫鬟青梅和青桃也被搁在了年谅卧室外间,虽然客客气气笑意盈盈,却是门神一对儿,便是采芑采苓要奉茶进去,都被两人拦下了。青桃依旧留在门外,青梅挑帘子轻轻问了一声,得到肯定回复后,才敢进去。待她出来后,这满屋子再没一个出声的,别说出声,就是喘气都不敢大喘,一群人就这么泥胎木雕似的坐着,装蒙娜丽莎。

    夏小满其实倒是十分想知道老夫人进宫请旨休五奶奶的事怎么样了,但是眼下显然不是问的时候,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不知道熬了多长时间,夏小满N次习惯性的抬起手腕想看表——当然,她的手腕上如今是两痕银镯子,这个习惯根深蒂固,她总是板不过来,老还想着去看。当她第N+1次瞄向自个儿手腕时,老夫人出来了。

    老夫人还是一张脸拉的老长,但是脸色稍霁,依旧没有旁的话,只丢下一句招牌似的台词“好生照顾六爷”,便离去了。

    送走了老夫人,她们回来看年谅,他却是面有喜色。他示意青樱把下人都先打发出去,见夏小满也跟着往外走,便出声留了一句。没有去瞧夏小满略有诧异的目光,年谅满面春风,用轻快的调子愉悦的道:“祖母许了我去玫州。”

26、貌似不太遥远的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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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啥?大夫人的嫁妆铺子不是在瑾州么?莫非她记错了?夏小满开始回忆起来。

    事实证明,她的记性没问题,青樱也奇道:“玫州?那瑾州……”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喜道:“莫非老太君的意思是……”

    年谅呼了口气,点了点头道:“祖母叫我去崖山庄养病。崖山庄和年寿堂玫州分号直接向我奉帐。”

    这崖山庄和年寿堂都是年老夫人陪嫁的产业,这打着让年谅养病的招牌,实际上是把这两地的利润都给了他。虽然,房契地契还不是他的,但这两处都极有出息的,一年收入也不少。至于这是否等于老夫人对于五老爷占了年谅母亲嫁妆铺子的事情做出的补偿,年谅没心思研究,那事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这会儿补偿,未免有些迟了。年谅现在只对能早日外出感兴趣,精神头十足。

    青樱也松了口气,脸上浮起宽慰的笑容。这么多年,家里一直不乏碎嘴之人,五奶奶这次闹,怕也是遂了不少人的愿。这会儿能远了那起子小人不说,还能有些个进项,丢掉那空吃官中银粮的帽子,实在是喜事。至于五奶奶那边的事到底……,青樱稍一犹豫,还是什么都没问,有些个事,也不是做奴婢的能打听的,但既然老夫人都这么说了,大抵是能摆平。

    于是,她转而问道:“那爷多暂动身?”说着想起年谅才刚刚从长期昏迷中醒来,又一皱眉,“只是现在爷这身子,着实不适宜远行。天寒地冻的,从京里到玫州少说也要走小半个月,这又到年根底下了……”

    年谅点头道:“正是如此。祖母说陆路颠簸,怕我受不住,让我走水路。——那就要等丁午河解冻之后,最早也在二月方能起身。”

    青樱念了声佛,然后道:“那明儿再请淑妃娘娘遣宫里的太医来给爷看看吧,爷养得身子结实些方好启程。”

    年谅摇摇头,道:“这一回,已经是折腾三姐姐了。况且,今儿家里的事又闹到宫里……”他顿住口没有继续下去,而是道:“养上三个月,也就差不多了,恢复些力气,便就上路。”然后不待青樱开口,又道:“满娘还没用晚饭呢,一会儿又到安置的时候了,赶紧端过来让她先吃了。”

    青樱忙下去喊小丫鬟张罗,夏小满因睡醒后吃了点心,这会儿并不饿,但是多少还是感激年谅的好意——尽管她也知道他十之八九是用这来转移话题的,但到底人家还是惦着有她没吃饭这回事不是~

    夏小满瞧着年谅那张苍白、枯瘦、满是病容的脸,不怎么就生出点亲切感来,刚才一直盘旋在脑子里的问题不禁脱口而出:“其实我很好奇,老太君不是进宫了么,那个谁,咋样了……?”

    见年谅表情有些僵,她脑子也转过轴来了,咬牙暗骂自己“好奇害死猫”,然后开始绞尽脑汁想怎么圆场。却听年谅低低的声音道:“想必你也听她们讲了前因了。”

    夏小满脑子飞速运转着,自然不敢答应,到底涉及了宅门秘辛,私下流传是一回事,传到主子耳朵里又是另外一回事,待拿到明面上来诘责,那就是大事了。她只要吱声,那就等于把茴香给卖了。谁知道后面跟着的是鞭子、板子还是人牙子?因此她保持缄默,甚至视线都不落在年谅脸上。

    年谅倒没想那么多,在他看来,五奶奶闹了这么多次,已经算不得什么秘密了,今儿又来闹了一出,夏小满问询了丫鬟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这般喟叹只是因着这事着实让人头疼,道:“……老太君没提,但瞧着……没如愿吧。这也不是头回了。不过她说太后招了五嫂进宫,想必多少有些教诲吧。”

    夏小满“唔”了一声,看来武家还是无比强大的。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其实在她心底,对五奶奶的同情要比厌恶多,虽然这同情在武家强大的圣眷前,显得十分的可笑。她唏嘘一回,武氏的优点和缺点同样的鲜明,当然,那独立自强等特点在她看来是优点,在这个社会标准下来看,也是缺点;而那贪婪敛财的缺点,却是哪个社会都不齿的缺点,因此,武氏怕真的很难在这个社会被人认可。

    粥菜上来了,因夏小满强烈要求,才没有摆上那人参小米粥,而是换上了肉粥。虽然只是一点点肉沫、还是跟着粥一同煮的,却也让夏小满高兴起来,终于能吃肉了,真不容易,可是禁荤腥好几顿了,她实在没有做出家人的潜质。

    伺候的丫鬟一个都没上来,青樱跟夏小满解释大概意思是他们还要商量玫州的事,而这件事老太君又说了不让声张,因此他们也必须谨慎点,像是把夏小满当自己人的样子,可说起来却又是隐晦而客气,末了又道她来伺候夏小满吃饭。

    夏小满忙连连摆手,自己坐下吃了,哪里有那么奴隶主,真的要吃饭必须人伺候才行!她这边吃着,青樱和年谅那边开起了研讨会,她听了一会儿,听到说海边儿,忍不住在他们停顿下来的时候,插嘴问道:“玫州在哪里?靠海?”

    青樱笑道:“在阜泽东南,是临着海的。咱们崖山庄也有渔场在那边,到时候主子想吃海鱼就便宜了,从海边儿到玫州府城只十几里路,那些个海货一捞上来当日就能送进城,正好吃个鲜。”

    夏小满一听见离海近、有海鲜,就立时兴奋起来。她自小在海边儿长大的,对鱼还差些,但虾蟹是不断口的,她并不热衷大闸蟹一类的河蟹,就只爱海蟹,怎么吃也吃不够。直到她被调到总部,去了另一个城市,离海远了,买海货没那么方便,这一年里才很少吃了。现在听说很快又能过上时不时就能吃虾蟹的日子,她不由高兴,就觉得这嘴里的粥也变得越发香甜起来。

    便是没挨着海,出京也是好的。夏小满暗暗想,最少,在外地跑路要比在京城容易的多。她原本还琢磨着是不是要熬上一年,甚至更久,以以往穿越教材女主经历来看,出逃的前期准备从几个月到几年不等,熬上十年八年也不是没有。很多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今看来,兴许就是天赐良机。

    夏小满叼着筷子,瞄了一眼病怏怏的年谅,后者因为高兴的缘故吧,这会儿精神很好,很有活力的跟青樱讨论着。夏小满似乎头次强烈的感受到她和这厮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不死,他能出京,她跑路就八字有一撇了。现在首要的问题,就是赶紧让这小子的身体恢复到能出京去玫州的状态。她可不是学医的,虽然照顾过病号,但也只比非典型医盲强那么一点点,医学知识不知道,多少知道些医学常识。

    比如,年谅现在腿断了,不能动弹,若长期不动肌肉就萎缩了,这么躺到明年二月,怕是没病也瘫了。所以,肌肉按摩是必要的。而这敲敲掐掐揉揉的,又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是个人就会做。若说有点技术含量的就是足疗了,她忽然想起《寻秦记》里项少龙给秦王邑人做的那“足底按摩”来了,不由哑然失笑,这个……这个技术活儿她还是甭挑战了。

    通风也很重要,她始终觉得这个房间太闷,空气质量极差。如果能让年谅出屋多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溜达溜达应该会好很多。拄拐……嗯,看样是不行了,要说整个轮椅么……也不知道这世界有没有轮椅,若是没有,她倒能鼓捣鼓捣看,因母亲住院时用过轮椅,她虽不是工科生对机械也没啥研究,但是要说搁椅子上安俩轮子的话……

    试试看吧,什么不都有个开始么。为了美好的明天,那就开始吧。

    (第一卷完)

1、奉账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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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秦永宁十八年腊月初五。帝都阜泽。

    天还没亮,城门刚开,十数辆载满粮食物产的大车便浩浩荡荡驶了进来,直奔常平街去了。

    守城的官兵早就见怪不怪,京都之内官宦人家多在周边各地买田置地,每到年下,这些田庄就会赶来向主人家献物产,同时报上一年的总账让主人家核查,说起来就是佃户向地主交租,却有个雅致的名字,叫奉账。

    车队最前面是十骑护着四辆蓝布小车,速度较后面大车快上许多,先行抵达常平街年府西侧门前。为首车上车夫勒了马,坐在一旁的小厮跳下来,恭敬的对着车内道:“主子,咱们到了,您少坐,小的去叫门。”

    “混账东西!”车内传来苍老的声音,喝道,“混叫些什么?你想要我老头子的老命吗?”

    那小厮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一向和颜悦色的大管事竟然用这样严厉的语气,唬了一跳,慌忙跪下磕头道:“小的该死……”

    “爹息怒……”护车人中为首的一个褐衣魁壮男子正待下马,听了这话,忙迅速翻身下来,站到车边,躬身道:“这小子第一次跟着来阜泽,还不知道规矩,一时失口……”

    “一时失口?”车内老翁冷笑道:“亏你还有脸说?!若非他平日就这样叫惯了,怎会现在脱口而出?我素日只当你办事妥当,才让你每年来跟主子奉账,你竟不知好歹,自以为是起来了!你当你做了管事就是主子了?!你大哥你侄子都是官身了,你去问问他们,敢在年府门前当自己是主子不?做奴才的就要守奴才的本分。你不要廉耻自己找死也就罢了,别陷老头子于不忠不义!”

    那男子心下不以为然,脸上却挂上苦笑,听着老翁训罢,躬身道:“爹教训的是,儿子再不敢了,还请您老息怒,保重身子要紧。”说完狠狠瞪了犹在地上跪着瑟瑟发抖的小厮,踹了他一脚,道:“蠢东西,还不去放下凳子,请大管事下车!”

    那小厮慌忙爬了起来,放下板凳,打起车帘,一个干干瘦瘦的老翁在两个侍仆的半架着半搀扶着下了车来。后面几辆车上,又有男女下来,围在老翁周围。

    “爷爷!”一个十岁出头虎头虎脑的少年一打车上跳下来,就一阵风似的奔到那老翁身边,双手托住着老翁的胳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年府的朱漆门和墙内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惊叹道:“主子府上果然和爷爷说的一样,好生气派~~!”

    老翁疼爱的拍了拍孙子的脑袋,但抬眼望向次子时又板起脸,道:“还不前去叫门?”

    年府此时尚未启门,那男子忙应声走上石阶叩打门环。片刻一个青衣小厮从门内探出头来。那男子抱腕笑道:“这位小哥请了,烦你通报一声,玫州崖山庄大管事尹迅前来府里奉账。”

    那小厮一听,忙大打开门,恭恭敬敬施了礼,道:“原来是崖山庄的管事老爷,小的这就去通禀。”他又瞧见后面还有老人、小童和女仆跟着,忙道:“天冷,大管事若不嫌弃,请移步门房暖和暖和。”

    “有劳小哥。”那男子一笑,然后转身回来,向老翁道:“爹,咱们来的也是早了些,想来主子未必起了。天儿也冷,儿子扶您老到门房去小坐片刻如何?”

    那老翁点了点头,道:“让江枰,王棂在外面守着咱们的车,等府里管事来接。”说罢扶着孙子的手,缓步上前。

    越过门槛那一刻,他有些激动起来。细论起来,他已经有六年没来年府了。

    这老翁就是玫州崖山庄大管事尹迅,是郡王府的家生子,年少时其家人被选中做郡主的陪房,他也跟着一同来到年家。年老夫人的嫁妆产业并没有按照年家的家规——用年家人经营分几成、不用又分几成的,而是一律用自己陪房家人经营,却把所有的收益都归年家。这尹迅就是一路从学徒做起,在年老夫人的嫁妆产业里帮衬打理,逐渐被提升为崖山庄的大管事。

    如今尹迅已经六十有七,半生操劳,身子骨早就没有那般结实了,虽然玫州离阜泽只有小半个月的路程,但路上车马劳顿,也不是他能承得住的。因此,前些年,年老夫人特许他不必亲来年府奉账,提拔了他的次子尹槟全权代理管事奉帐。他便安心坐守崖山庄,六年不曾踏出玫州半步,直到半月前收到年老夫人书信,影影绰绰提及崖山庄易主,他便坐不住了,总觉得这大管事实没有不来的道理,便随了儿子一同进京。

    门房里有两个呆过一年的仆从,虽不认识那老翁尹迅,却是认得年年都来府里的尹槟——崖山庄虽然不是年老夫人陪嫁中最大的庄子,却因地处富庶的玫州,是收益最多的庄子之一,因此每年尹槟来奉帐,都不少给门敬。到底是拿人家的手短,这些看门的仆人岂会不恭敬?刚刚听了尹槟自报家门,知道是崖山庄大管家也到了,忙都起身相迎,又让上座奉好茶,陪笑道:“尹大管事今儿来的早,怕要等上阵子了。咱们这儿没有什么好茶,还望您老见谅。”

    尹迅和颜悦色的和他们聊了一会子,无非是主子康健,爷们官运亨通,小爷们学业有成之类的。就听门外匆匆脚步声起,毡帘一挑,进来四五个青衫男子。因年府尚青,男女仆从管事皆是一身青衣,尹迅细看那几个人衣上绣纹,知道为首那人是一等管家身份,便站起身,刚待说话,那人已经抢步上来,先行作揖问安道:“韦棣见过尹大管事,大管事福寿安康。”

    “爹,这位是采买上的韦管家。”一旁的尹槟是认识他的,忙给父亲介绍,两下寒暄一句,他自己也见了礼,又引侄子尹英拜过。末了,他略有羡慕的打量着韦棣的衣裳,笑道:“一年不见,老哥你又高升了!可喜可贺。”

    韦棣笑道:“同喜同喜。只是韦某已不在采买上,如今在东路北院当差。”

    东路北院是年家大房居所。尹迅暗自点了点头,主子信里提及要将产业交移子孙,既然是这韦棣来接他们,看来产业怕是要交给大房了。只是听闻大老爷尚在西北,大房在京的只有个自小儿病病怏怏的六爷,还是三天好两天坏的,不知道这产业……莫非是十爷要从西北回来?算算十爷和十一爷也该到了科举的年纪,不知道今科中了没……

    他脑子里是琢磨着,嘴上却客气道:“老头子久不来京畿,念主心切,便是走的急了,这个时辰到了府中,怕是扰了诸位好眠……”

    他话未说完,韦棣连忙逊声道:“大管事折煞小的们了!!莫说没怎样——现下已是卯初三刻,怎么也得起了;便是您半夜归来,小子们还敢耽搁您老的事儿不成?大管事请先移步后堂,用罢早饭再去老太爷老太君那边可好?”

    尹迅知道这时辰主子不会起,这么说不过是个圆场,当下笑道:“甚好。有劳韦管家。”

    韦棣请了众人到中路后堂专门接待这些产业管事的鹈鹕院,叫人摆上早饭,自己陪同吃了。饭罢刚奉上茶,就有小厮来报说年寿堂玫州分号少掌柜吴苌前来奉账。

    ——————

    十六的话:

    码这章出来的时候,朋友看后问我:你咋突然这么正经了?

    我巨汗,我说人家一直是正经人好哇。

    朋友撇撇嘴,从头看了一遍前面的,然后叹了口气,对我说:我发现了,这个文是因为小满的存在而变得不正经了。

    我……囧。Orz。都是眼泪啊。

    如果有bug,有疑问,有不满,留言好么。^-^

2、奉账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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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韦棣听了回报,便起身向尹迅等人告了罪,匆匆去迎。

    尹槟见零星几个下人远远的站着候着,忍不住先附到父亲耳边,嘀咕道:“爹,您瞧这事……?莫非老太君把年寿堂也分出去了?若年寿堂也分——可就是要分家了。依儿子看,年寿堂怕是跑不了要给五老爷呢,咱们这边给谁还不好说……”

    年寿堂这些药铺不比庄子,京中有总号在,药材充沛,除非有大事才会从外地调药过来,所以年底奉帐不过是银两账目,又多是银票,几个人过来即可,要比庄子赶车送货的走的快得多。除了离阜泽最远的瑾州,其余周边这几个州,都是快马几日就能跑个来回,所以药铺通常都是过了腊月十二祭家神之后再来奉帐,少有来的这么早的。

    尹迅端着茶碗抿着茶水,闻言抬起头来瞪了儿子他一眼,压低了声音狠狠道:“主子的事也是你说得的?这又是什么地方?你别犯浑!”

    尹槟讪讪的,转了话题,又道:“这韦棣也是好运气!他原是外院三等管家,在采买上当差——去年腊月还是呢!如今不到一年竟是连升了两等,调到东路北院,成了内院一等管家了!真是运道亨通!”说话间满眼是羡慕。

    尹槟虽然在玫州崖山庄上是主事,但毕竟上面有老父管账,许多地方马虎不得,也做不了太多手脚。其实,本身即便这样,外面的管事也要比家里的管家自在些,尹槟没得嫉妒内管家们的必要,可独这东路北院不大一样,只一个年轻的爷在,还是病歪歪的诸事不理,这药、银进出之间,可就大有油水可捞,因此他才有些眼红。

    尹迅却并没有想到儿子是看着人家能贪墨银钱眼热,还当他羡慕人家升级升的快。老爷子不由心下有气,在他眼里这儿子并不是个多么出息的,多少还是仗着他的脸面在得了现在这个代大管事的差事,如今这小子还说人家运气好,岂非得了便宜卖乖!他不由冷哼了一声,训斥道:“这哪里是运气的事?须知咱们府里最是体恤下人的,做的好自然有恩赏!只你这般靠老子娘荫功,才当什么都是运气!!”

    尹槟被噎了个窝脖,自讨没趣,便闷头喝茶,不再言语。

    不久,韦棣又引了一行人进来院子,为首二十来岁相貌俊朗的青年男子,正是年寿堂玫州分号少掌柜吴苌。他几步走到厅上,在尹迅跟前翻身跪倒,恭恭敬敬的磕头道:“孙儿吴苌给尹爷爷请安。”

    尹迅便是在年老太君的所有产业管事里也算是元老级人物,在玫州更是地位超然,兼之吴苌的父亲吴栓年轻时也跟着尹迅当过差,算是挂名师徒,所以他一向敬重尹迅,吴家子侄见到尹迅皆是要行大礼,尊称“爷爷”的。

    在吴苌身后,几个家生长随小厮也都跟着跪倒,只有两个外雇的执事拱手作揖见礼。

    尹迅忙叫人拉了吴苌起来,待吴苌又向尹槟行礼后,方问他道:“听说大郎年初往南边儿去了,果然出息了,你父亲好福气!多暂回来的?你父亲可好?”

    吴苌规规矩矩的垂手站了,陪笑回道:“才回来没几日,原是往庄子上去拜您老的,然被告诉说您和二叔都进京来了。”他顿了顿,笑容微敛,又道:“我父亲却是不大好,前阵子他不慎摔了一跤,伤了筋骨,现下腿脚还不大利索,实是出不来了,这才遣了孙儿出来办差。”

    尹迅摇头道:“他说起来也是四十来的人了,哪比得了年轻人?你们当劝着他些,自己多加小心!”吴苌忙点头称是。

    尹槟在一旁乐呵呵的接口道:“我说的么!见你来了,还道栓大哥想着历练小辈儿,自个儿躲起来偷懒呢。原来是病了。等我回头瞧他去。”

    吴苌陪笑道:“临出门时父亲家父还一再嘱咐说,要是见到二叔,高低得请您回程时到家里一聚,他老想着找二叔喝酒,却因着在家动弹不得,着实闷得紧。”

    尹槟哈哈大笑道:“他想着我?怕是想着我庄上的肥鸭肥鹅吧!成,回头我先回庄上挑两只肥鹅,再去瞧他!必去!”

    一句话说的满屋子人都笑了,吴苌也笑道:“有二叔这句‘必去’,侄儿就能回去交差了。咱们定早早备下好酒候着二叔。”说着他又转向尹迅道:“不敢相请爷爷去看我父亲,只是,爷爷若得闲,也请到家里热闹热闹……”

    尹迅摆手道:“罢了,老头子一把老骨头,还是不折腾了。”

    说笑间,小厮来报老太爷老太君请诸位过去,众人忙站起身,整理了衣衫,跟着小厮往老太爷所住的福寿居前院侧厅来。

    *

    福寿居前堂,年老太爷和老夫人主位落座。与年老夫人的富态不同,年老太爷略显得削瘦,但双目炯炯,精神十足,长须飘然,倒是有几分隐士的超脱之感。

    众人俯身跪倒磕头行礼,年老太爷让人扶了尹迅,不肯受他拜,待尹槟他们礼毕,又叫起来看座。尹迅固辞不肯坐,尹槟几个更加不敢,直到老太爷和老夫人都开口发话,定要尹迅坐下,他这才搭了个椅子边儿坐了。

    茶奉上来,年老太爷笑道:“你这老鬼,几年不见,还是这般执拗脾气。身子可还硬朗?老夫瞧着你气色甚好啊。”

    尹迅陪笑道:“蒙主子们恩典,让老奴养着,老奴岂有不好的道理!这老胳膊老腿的还算结实。说起来,还是老太爷您气色越发的好了。”

    年老太爷笑道:“也是老朽矣。”众人跟着笑了一回,他又道:“你那大孙子……叫荣儿是吧,上任了没?老夫似是没听到信儿,只听说尹橡这一任放到了理州谭县了,甚好啊,是给崴儿做了帮手了!”

    年老太爷自己状元出身,最重读书,因此家里有头脸的仆从子弟有乐意读书的,一律予以襄助,按照大秦律,取得功名就脱了奴籍,年家在此事上也不含糊,这些年放出去的人也不在少数。

    现在年老太爷口中所说的尹橡是尹迅的长子,便是举人出身,又在年家关照下谋了官缺,三年复三年,几期任满,这一任升了理州渠县县令,而年家大老爷年崴正在理州为布政使。那尹荣是尹橡的长子,和年府九爷年谊一样是去年恩科时中的举人,因自恃成绩平平,中不了进士,也就没准备明年的殿试,转而等待官缺,这也是最近才谋了个九品县丞。

    尹迅闻言忙道:“奴才哪敢谈‘帮手’二字?都是主子们恩德。老大如今有大老爷庇佑,省得多少事!烦老太爷惦着,荣小子放玵州龚县了。如今老奴这个小孙子也大了,老奴今日带了他来,想请老太爷老太君相看,若是还算机灵的,就求主子留下他给哪位小爷做个小厮,也算老奴和他老子娘的孝心。”说着拉过身后孙子尹英,让再给老太爷老太君磕头。

    年老太爷闻言瞧了妻子一眼。年老夫人会意,微微一笑,让人拉了那孩子到身边来上下看,笑道:“看着就是一脸机灵相,是个好孩子。但留在我这里可惜了,还是留在庄上读书吧,过两年若和他父兄一样取了功名是最好,若不得就在咱们庄上做个执事也好。”

    尹迅忙道:“家里有两个为官的都是主子格外开恩了,若都做了官去,谁来伺候主子?老奴是断不会让他再考了。”

    年老太爷听了这话,不由摇头道:“知道你们的孝心,但可不能耽误了好孩子。他父兄都是举人出身,他定错不了的。好好读两年书,定会极有出息。”

    尹迅还待再说,老太爷却一摆手,道:“就算你有心让他跟着主子,也不必留在京里。”

3、奉账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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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年老太爷和老夫人相顾一眼,挥手叫厅上侍立伺候的小厮都退下去,只留两个心腹管家。跟着尹迅和吴苌的几个管事瞧这境况,也都告了罪退了出去。

    而后老夫人开了口,正色向尹迅、尹槟、吴苌三人道:“你们都是几代在王府、在我年家效力的老人了,我那长房的六郎谅儿身子骨不好你们也都知道,我和老太爷一直想给他寻处清净地方安心养病,这寻思来寻思去还是玫州府最为合适——有庄子让他日常逛逛,也有个进项;他又是常年吃药的,多个药铺也便宜许多。”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郑重道:“打明年起,崖山庄和年寿堂不必进京奉帐了,直接奉账给六郎,诸事也都是六郎做主,不必来回我。”

    三人闻言都是一惊,其实他们原本心里都有数,瞧见韦棣来接,就琢磨着老太君是要把部分体己产业给大房了。这嫡长子接手一州的产业,便是不按分家算,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未承想,竟是给了那病六爷年谅!

    旁人不知道六爷病到什么份上,吴苌却是心明镜似的,他自十三四岁起在铺子里帮工,二十不到就能独当一面,如今虽然被内外尊称一句少掌柜的,但正式的名头其实还是个执事,然却已经接手了绝大部分药铺的账目和业务,与各地往来的货物他全然知晓。打永宁十三年传出六爷病重消息之后,五六年里,京中没少让各地分号送上等山参到府里,这吃到谁肚子里了,还用说么?这六爷把人参当萝卜似的吃,身子骨能好到哪里去?无论如何六爷绝不是个长寿的,甚至说不上哪一日就……他暗自咂了个牙花,老太君这样做,为的是什么?

    尹迅虽然也惊讶,毕竟在他看来六爷未及弱冠,未免年轻了些,但他只知“食君之俸,忠君之事”,主人说给谁他就忠谁。

    而对于尹槟来说,这是个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才羡慕人家韦棣活计松快,这会儿他也摊上了这张饼——谁不知道六爷是个甩手掌柜,嘛事不管的,如今主子在近边儿了,他许多事情就不必去回尹迅,直接问年谅就是。这糊弄他那做了一辈子管事的爹糊弄不了,糊弄个只会读书又是一直卧床没见过世面的公子爷还糊弄不了么?尹槟美滋滋的琢磨今后的日子,啧啧,这也和封王……也差不多了吧。

    三人虽然各有各的思量,只是老主人要交割产业给哪位少主人,哪里轮的到他们这群奴才管事置喙?大家面上自然是恭声称是。

    老夫人点点头,而后问了账上、生意上的事情,又交代了几句,末了话题又转回到年谅要去玫州的事上来。她提到房宅,向吴苌道:“你父亲腿有伤,就让他养着吧,这事我可交给你了——你回去在玫州城里寻个宅子,不肖太大,有个三四十间房就足够用了。六郎打春丁午河开冻就走水路过去,你先叫人收拾出来,好让他先安置下。”

    吴苌忙应下,又问:“主子要不要派个管家过来看宅子?”

    老夫人摇头道:“不必,全交给你们了。回头六郎若不可心,再让他寻别处,老太婆只是先给他安排个落脚的地方。”又向尹迅道:“庄上房子多,也是,先给他收拾出个舒坦的院子。往后他瞧上哪边的风景,就依着他改。——到时候诸事听他的便是。”

    正说着,外面小厮来报,六爷过来请安。一直没大说话的老太爷脸上显出笑意,道:“叫他进来。”

    尹迅等人自然而然向门口望去,只见韦棣带着两个青衣小厮抬了个坐着人的椅子过了门槛,进了厅内又推动起来。瞧那椅子,甚是奇怪,像是椅子,又像是车——说是车,可车体分明是个椅子;若说是椅子,可偏下面安了轮子。这个世界没有诸葛武侯,也没有人知道轮椅是何物,三人便都好奇的打量着那物什,最后视线落在坐在其上的那人身上。

    那是个裹着厚厚皮裘的瘦弱男子,皮肤泛着病态的苍白,眸子一如点漆,浓黑里透着几分凉意,幸而他嘴角带着和蔼的笑容,才使得脸上的线条没那么僵硬。他进得门来,便在轮椅上直接俯下身来,前胸贴膝盖,向年老太爷夫妇行礼道:“孙儿给祖父祖母请安,两位老祖宗福寿千秋。”

    年谅一进厅堂,年老太爷眼底便全是欢喜,忙叫他免礼。年老太爷素来是最喜欢这个孙子,因着年谅自幼酷好读书,投了老太爷的性子,而他也十分争气,十三岁就中了举人,成为年家历代里中举年纪最小的一个,虽然不是有秦以来最年轻的举人,却也是轰动京师,一直让年老太爷引以为傲。可自他中举后,身子就一直不太好,十四岁那年更是几乎将性命都丢了,年老太爷虽然觉得他是块状元材料,可到底是命重要,也就不肯让他再考了,就此心底始终有些惋惜。

    再加上五老爷的事情,儿大不由爷,这老五又是夫人的心尖子,老太爷想收拾这逆子也有些力不从心,因此在对年谅的欣赏和惋惜之余,多少也有点愧疚。这种种搅合在一起,所以年老夫人一提要把玫州产业收益给了年谅,老太爷立时赞同。那些浮在明面上的理由他不尽信,她的本心,他也不愿去揣测,而于他本心,却是想着要补偿这个孙儿的。

    年老太爷向尹迅笑道:“你可有好些年没见到他了吧,可还认得?这就是六郎!”说着又向年谅笑道:“来见过诸位管事,今后全要指着诸位帮你呢,给老管事这行礼可是不能省的。”

    年谅知道尹迅是年老夫人产业里的顶梁管事之一,辈分不同,而本身大家族里伺候过老主人的下人也是往往比年轻主子还有体面,因此听了年老太爷叫他行礼的话,他便笑着向尹迅躬身——这已算得是大礼。

    尹迅唬了一跳,忙就起身,直道“岂敢岂敢”,又要给少主人行礼。老太爷老夫人见了,笑着叫两个小厮过去扶住尹迅,都道:“你当受他一拜。”

    尹迅被按着硬受了年谅那礼,脸上尽是惶恐,没口子道:“六爷快别这么着,真是折煞老奴了!折煞老奴了!”一旁的尹槟忙起来替父亲回了个礼。

    老夫人笑道:“罢了,六郎往后莫给他行这礼了,省得他浑身不自在。旁边的那个是他二儿子尹槟,如今替了他的差事,以后庄子上的事,你只找他。”说着她又一指吴苌,尚未开口,吴苌已经乖觉的跪了下来,自报家门道:“年寿堂玫州分号吴苌给六爷请安。”

    老夫人笑道:“你这小鬼儿倒机灵!这是年寿堂玫州分号掌柜吴栓家的老大,吴苌。”

    年谅虽然不认识吴苌,却认识其父吴栓。早几年吴栓还曾亲自跑马送人参进京过,若非那参送来的及时,他年谅如今怎样还得两说。想起旧事,他心底带了些感激,忙叫小厮过去扶起吴苌,问了年纪,口称吴大哥,又问起吴栓身体、家里境况等事。

    吴苌本已经和老太爷老夫人汇报了父亲受伤的事情,这会儿少不得还得再说一次,可这说着说着,眼睛就飘到年谅身下坐着的安了轮子的椅子上。

    年谅见他神色料他是想给腿脚不利索的吴栓打上一个轮椅,忙笑道:“这轮椅并不难做,这一两日便叫人打一个吴大哥带回去。”

    吴苌是带着随从管事一路骑马过来的,再带这么个东西回程甚是不方便,所以婉转说了意思。年谅不由笑道:“这有何难,回头吴大哥将图纸拿回去便是,都是标得明白的,寻个木匠便可做来。”

4、奉账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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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苌闻言千恩万谢,一来二去的,说话间就亲近起来。

    老太爷老夫人又各自交代了几句,便道众人远道而来,也倦乏了,叫人带着他们安置歇息。因要交代年谅的一早都交代完了,他们又怕年谅身子虚,不适宜长时间应酬,便也叫他一同去了。

    穿堂里停着的小辇,基架比寻常矮了不少,车厢却比寻常的高出很多,在众人惊诧间,年谅的小厮持葛、持荆两个快步过去,抽出两条宽板,一头搭在车上,一头落在地下。众人还在纳闷,常年看着跑船的吴苌先明白过来,知道这是要推着轮椅入车厢了。

    年谅冲众人一抱拳,道:“诸位请先后堂歇着吧,今晚已在京西的馆子居戎东定了席面,给诸位接风。因谅实不能相陪,就请韦管家代为款待各位,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众位忙陪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就讨六爷一杯美酒。”

    小厮推了年谅入小辇,划了机关消息固定了轮椅,收好宽板,而后也向众人行了礼,上辇远去了。

    尹槟瞧着那小辇消失在拐角处,想起年谅言行,心里微有些得意,咂咂舌道:“都说六爷是好脾气的人,果然不假!这倒是咱们的福气。”

    尹迅也是甚喜六爷好性子,便也点头称善。而旁人却面上打着哈哈,心里各自打起算盘来。吴苌已先开始和韦棣套近乎了——六爷是个甩手掌柜,有实权的还不是这韦大管家!

    *

    年谅回到长生居,在院门口下了车,小厮撤下去,二门上的杂役婆子推着轮椅进了院,小丫鬟忙不迭往里面跑报信。

    年谅这一进院门,就瞧见夏小满和青樱两个厚斗篷披着、手炉抱着,在那块长生石旁转悠。听见小丫鬟回禀,两人忙往这边来。

    年谅不由奇道:“大冷天的怎么站外头了?瞧什么呢?”这半个月来,他也算知道了夏小满的新秉性了。若青樱单独在外,自是特特出来迎接他回来的,若说夏小满也为的这般,那是绝无可能。

    果然,夏小满道:“透透气,我屋里味儿太呛。青樱来陪我的。”

    年谅笑了笑,她总是对家里那些涂得倍儿香的女眷多有抱怨,还听过她私下叫她们长腿香炉,那词儿他每次想起都能笑出来。听她这么说,就是知道刚才有女眷过来了,其实这也在他意料之中。早上崖山庄一行人一进年府,年府各房就差不多都知道了——谁在门房没有个心腹耳目?多年不进京的尹迅也来了,又是韦棣出去相迎,这事让人颇多联想,自然会有人想着到他这边来探个虚实。

    “那倒是换个屋子呆,何苦在外头冻着。”年谅随口问了句,“谁过来了?”

    夏小满俩手伸出七根手指头——一手出布,一手出剪刀,比划给年谅看。

    年谅会意,却忍不住打趣道:“划拳么?”

    夏小满瞧了瞧自个儿手,轻咳一声,心里哼哼,没那么高档,简单易懂,这就是传说中的剪刀石头布。:p

    说话间进了暖阁,两人伺候年谅换了衣裳,挪到床上,青樱叫来茶水,打发满屋的丫鬟下去了,夏小满这才搬了个凳子在年谅床边坐好,正色道:“你前脚走七爷的人后脚就来了。”

    年谅点点头,端起茶盏润润喉,道:“谁过来的?周氏?”

    “当然不是。”夏小满哼哼一声,心里嘀咕,用小脚趾头想也想得出那七奶奶周氏没套话的本事,怎么会是她来?“是两个……嗯,小姨娘。”

    七奶奶周氏是小商贾人家出身,家里既比不得名贾巨商富庶,又比不得书香门第清贵,这一入年家宅门就自觉在妯娌间低人一等,说话就没什么底气,而本身不善恭维言辞,便不得老夫人她们喜欢。七爷又是出了名的花心,房里的丫鬟逐个睡遍,又常去寻花问柳,若非年家家规森严不许娼门入府,不知道又要抬多少姐儿进来,周氏这正房奶奶也就徒有个名分,宠爱全无,而头胎生了个女儿,也让她倍受打击,虽头年二胎得了儿子,却仍是始终没有缓过来,仍跟个苦透心的小白菜似的,处处陪着小心做人。

    夏小满和她接触过两回,其实印象还算好,周氏只是不大会说客套话,还是蛮实在的一个人。比起七爷房里那群女人,那是强上万倍了。那些个妖精,想到她们夏小满就下意识的一撇嘴,她最害怕自恋女子作楚楚动人状,今儿一下就来了俩,这么“我妖娆我妩媚我有原罪”的,她那满身的鸡皮疙瘩现在还没消下去呢。

    青樱笑着接口道:“不是姨娘,是七爷屋里的飘蕊和续芳两个。话里话外还是打听大韦管家去接尹大管事的事。见问不出什么也就走了。”

    长生居原有个二等管家料理外事,叫韦楷的,其实和韦棣并没有亲戚关系,但因着都姓韦,众人就以大小韦管家区分他们,韦棣被称为大韦管家,韦楷为小韦管家。

    年谅点点头,不知道是老七自己着急了,还是想当老五的先行官……还有三个月才能出京,他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腿,断了的腿骨迟迟没有长好,彼时怎么走还真是犯难。他忽然想起轮椅的事,便吩咐夏小满道:“满娘,轮椅那个图在你那边收着吧?一会儿取出来叫持葛誊一张出来。”

    夏小满眼睛一立,奇道:“做什么?”

    平素夏小满虽偶尔言语冲撞,但大多数他吩咐的事,她并不会问个为什么,年谅微有诧异,但还是回道:“年寿堂玫州分号的大掌柜吴栓摔伤了筋骨,我把轮椅的图纸给他儿子,好回去照样打一个给吴栓——总比在床上不能动弹的强。”

    夏小满完全没有同情的意思,而是翻了翻眼睛,心道,老大,那是专利啊,知识产权啊!

    为这轮椅,她特地冒着被揭穿是借尸还魂的风险,谎称灵感突发求青樱在家里找了俩会做木匠活的过来一同仔细研究的,她容易么她!旁的不说,就那主方向的小轮子,就试验了无数次,她极尽婉转的和木匠沟通,既不能显得自己一无所知,又不能显得自己太明白,她容易么她!难得她这个技术白痴还敢挑战这等有点儿技术含量的事,还打算到地方上伺机推广抢占市场呢,这企划书都开始琢磨了,脑细胞啊,她花费了多少脑细胞啊,她容易么她!好么,你个年谅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说给人就给人了啊?

    夏小满有点儿愤愤然,冷了脸道:“那个,我以后要用。”

    年谅不解道:“不是叫你找持葛另誊一份么?原图还搁在你那里。”他完全没有将这东西当什么稀世奇珍,而且怕是就算知道是稀世奇珍,也会给出去,因为他认真道:“我已应了吴苌了。”俨然一诺千金的模样。

    和古人讲专利、讲知识产权那是对牛弹琴,年谅这种,哼哼,是犀牛,对犀牛弹琴!!夏小满眼睛瞪了半天,眼珠子酸了,年谅还是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她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吴栓的身份,不管以后能不能用到他,最少不能得罪他——给图纸不算她施恩,但是如果这图纸不给,那就是她结怨了。她的掘金企划书哇……她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无可奈何的答应交出技术图纸,但仍认真向年谅道:“给他图也行,但是请让他发誓只打一个,并且这东西不能外传。”

    口头约定其实最无效用的,只靠道德来约束。可这会儿她也只能寄希望于她本不太相信的所谓“一诺千金”上。

    年谅显然毫无商业意识,不以为然道:“又不是什么金贵物什。有一个还不够么,还能打多少?”

    夏小满彻底无语了,仿佛看见银子在向她挥手告别,好一阵肉疼。

5、腊八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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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大秦,腊月是全年里节日最多的一个月,从腊八开始,十二、十六、二十三,一直到除夕,隔上几日便是个节,加之年下各处产业奉帐,因此腊月也是全年里最为忙碌的一个月。

    按照大秦的风俗,腊八日是也是普济日,全国上下寺庙皆设灶熬煮七宝五味粥与门徒和百姓,谓之“腊八粥”,亦设红糟,以麸乳诸果笋芋为之,供僧,或馈送檀施、贵宅等家。而上至宫廷下至百姓人家,皆会以果子杂料煮粥而食。富贵人家还常常是一面襄助寺庙,一面自行搭粥棚广施腊八粥。

    年府这样的世家对腊八自然颇有讲究,官中大厨房初七就开始剥果涤器,用黄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栗子、红江豆、去皮枣泥等,合水煮熟,外用染红桃仁、杏仁、瓜子、花生、榛穰、松子,及白糖、红糖以作点染。整整熬煮一夜,到次日天明,起锅第一碗供佛,第二碗供祖宗,合家拜了祖先牌位,然后才相聚而食,且粥不过午。

    祭祀是从日头初升开始,冬日里昼短夜长,一般都要辰初(七点)才会天亮,但是年谅还是早早就起来穿戴整齐,等待祭祀开始。

    一年的祭祀里,除了祭家神是全员参与祭拜的,其余祭祀一般是只男丁在祠堂神堂里上香供品拜祭,正妻们在院子里磕头,而妾室通常是连进入院子的资格都没有的。往往祭祀之后的饮宴,妾室也是没资格参与的,充其量是有些体面的进得厅堂,却也只能是站在自家主母身后伺候着。

    夏小满没有“主母”,依照规矩是不用往那边去的。过去几年里,“原版”曾有过一两次是跟在二夫人身边伺候着进入宴席现场的,所以这次年谅也有问过夏小满是否要去。虽然夏小满很有兴趣想观瞻一下古代祭祀情况,但是一来她没兴趣人家吃着她看着,再来,也怕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她做不下来,一旦叫人家挑了毛病,最次也是挨训,实在划不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她婉拒了。腊八这天只伺候着年谅收拾好了,目送他出门,然后打算回自己屋里美美的睡回笼觉。

    辰初(七点),在朝阳的光晕里祭祀开始。先是由年老太爷独自端着莲花碗奉了起锅第一碗粥进了小佛堂,供粥、叩拜、上香、祈福,合家无论男女皆在院里磕头;片刻老太爷出来,再用内嵌金丝围成族徽的黑瓷碗端了起锅第二碗粥,带着合家男丁进供奉祖宗牌位的祠堂拜祭,以年老夫人为首的女眷依旧在院里磕头。

    与年下诸多节日祭祀不同,腊八的祭祀供品只较少,过程非常简洁,耗时不长,也是为之后的腊八宴留出时间。

    年家的腊八宴设在中路正院的鸣鸾楼。这楼其实是观戏楼,楼高两层,正对着戏台。二楼分设男女两面观戏席,一楼却是极敞亮的正厅,专门备逢年过节合家饮宴或是招待亲朋之用。辰正(八点),合家男女齐聚,共食官中厨房前一日依照规矩所熬腊八粥,而各房的小厨房自己煮的腊八粥,也会端上来请老太爷老夫人并全家人共享。

    粥是香甜的,但是大部分人的精神头都没在粥上,而是用眼角余光瞄着在众人视野里消失了将近一个月的五奶奶。

    自上个月五奶奶打出西侧门之后,所有人都当这次定会有个结果,不是五奶奶彻底回不来了,就是老夫人退步分家。而无论哪种结果,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不是坏事——摆脱一个霸道的泼妇,或者把些银子真正揣到自己口袋里。谁知道老夫人打宫里回府,除了去过一趟长生居就再没动静,而五奶奶那边却是翌日一早就大包小裹的回来了,然后便称病不出,更是谁来“探病”也不见。

    合家上下都约莫着怕是又要以五爷受罚为终结,说起来五爷替他媳妇挨打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板子鞭子都有过,大家伙就抻长了脖子瞅着这次能打出什么花样来,结果五爷离奇的没挨罚,甚至都没被勒令去六爷那边赔罪——无论怎么说,这次是五奶奶闹到六爷那边去了,上次闹九爷,五爷还给这小兄弟赔罪来着。

    任谁都好奇怎么回事儿,却是谁也不敢问,当然,也问不出来什么——当事人对于那天的事情缄默其口,近身伺候的仆从的嘴何止是缝上了,简直是拿铁水铸得那般严实,一点儿风儿都不露!

    这种平静一直持续了到了今天。

    五奶奶武氏一出现就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她是面色红润,气宇轩昂;那腰板儿倍儿直,走路稳稳当当,祭拜时跪拜磕头也都无比利索,起身都没用人扶,总之,这个号称卧病在床一个月的人看上去一点儿生病的模样都没有。

    到了席上,二奶奶半真半假的嘘寒问暖两句,武氏脸上却跟刮大白了似的,一点儿表情都没有,嗯嗯啊啊的敷衍了两个词儿,就直接用粥碗堵住了自己的嘴。

    言字辈儿的媳妇里四奶奶嘴最巧,言字辈儿在家的闺女里七小姐年谚嘴最巧,现在这俩人都坐在年老夫人为首的长辈那桌逗趣,那边倒是热热闹闹的,而以二奶奶为首小辈儿这桌子上气氛就有些冷清,——五奶奶拿粥堵了嘴,七奶奶是要不也没话的人,九奶奶向来和五奶奶不对付,这会儿也是一句话不肯说,几个小姑娘更是埋头喝粥,万事不理。

    二奶奶撑了几句场面话,鲜少被回应,也没兴致再说什么了。幸而这顿饭吃的时间并不长,早早散场免去了许多尴尬。

    年家这粥品也是要分给下仆的,这些须得在未初(下午一点)之前吃完,——按照大秦的风俗,腊八粥过了午时无论剩下多少都不得食用,只能倒掉,否则就是不吉利——所以主子们的宴席早早散场,也给下仆喝粥的时间。

    男丁这边吃席的时候,按着年纪排的座次,年谅正在五爷年访和七爷年谊之间。

    年谅要去玫州的事情两位老人是打算腊月十二祭家神那日再宣布,所以现在口头上,还处于封锁消息的状态,但是种种姿态已能让人寻出端倪,而且家里耳朵长爱听墙角的、脑子快爱分析的实在太多,所以,也有人影影绰绰得到些风声。

    七爷年谊就似是得了什么信儿的人,席上对年谅倒是热络。平素俩人不常见面,一个月下来说的话一只手就能数过来,而今儿这一顿饭上说的话,抵得上寻常说半年的。而五爷年访倒是依旧如常,该说的客套话一句不少,其余的废话一句没有。

    年谅心里明镜似的,嘴上应付着,就觉得这粥也索然无味了。散席后,他乘着小辇往回走,突然怀念起往年腊八满娘熬的粥来。

    满娘并不会拿那些山珍海味做上等佳肴,却能把如白菜萝卜的寻常菜翻出许多花样来,做得极为入味,尤其是熬粥,算得上一绝,连老太爷老夫人那边也是夸赞的。他初时吃到,还好生赞过满娘,细问她如何会得这些。满娘只勉强一笑,说家里贫苦,也就只靠换着样的吃这些寻常菜才不会觉得日子难熬。

    他忽然唏嘘起来,往年,只要他想,随时都能吃到满娘做的吃食,也没想过这些事情,而如今难能吃到那些了,他倒越发忆起些枝末细节来,而在惋惜和怅然之外,倒对满娘的身世添了怜悯。

    年谅自嘲的摇了摇头,想那些个没用,还是赶紧回去让她在午时之前吃了粥正经。

6、腊八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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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谅回到长生居正房暖阁,一边儿由着采蘩采薇换衣裳,一边儿吩咐采蘋把带回来的腊八粥取出来摆上,又向青樱道:“咱们这边儿给各房的粥都送过去了吧?我叫单独给二婶做的送去了没?”

    青樱笑道:“早已经送去了。各房也是一早打发人送粥来的,都和咱们自己做的一块儿在厨下热着,奴婢这就叫人端过来给爷。”

    年谅点点头,向采蘩采薇道:“你们也下去喝粥吧,这也没多少时候了。这边留两个人伺候就行。”因没瞧见夏小满,便问:“满娘人呢?”

    理论上说,年谅一打门口下辇,就有小丫鬟分往各处报信,这伺候的人就该到位了,谁知道夏小满跑哪里去了。

    采蘩多少带了点儿幸灾乐祸,这一个月,她被改头换面的夏小满噎的够呛,每每斗口,总是败下阵来,虽然恨得牙根痒痒,却已是不敢轻易当面挑衅了。但如果能在背后下点子小绊子,她还是乐不得看见夏小满摔跟头的。

    见青樱出去吩咐小丫鬟端粥、请夏小满,屋内也没能镇她的人,采蘩含着笑,声音极尽婉转柔绵,听不出一丁点儿嗔怪的味道来,却道:“这满娘……哦,满姨奶奶,想是忙的紧,三请四请的,也没见她人。爷有什么事儿,还是吩咐咱们吧,莫把爷的事耽搁了。”

    年谅自己理了下袖口,瞧也没瞧她,只道:“嗯,下去喝粥吧,别误了时辰。”

    采蘩僵在哪里,狠狠的咬了咬下唇,顿了下,到底没再说什么,福了福身,和采薇一前一后退了出去。

    采薇瞧着她的背影,微微皱眉,她这般聪明怎的总做糊涂事?每提到夏姨娘,六爷从来不回应她的话,只一味的打发她走,意思还不明白么?既是府里家生子儿,又进府当差,谁还是能是父母掌心里的凤凰儿?再有体面,也由不得自个儿性子来。

    青樱见采蘩采薇出来,知道两人是被遣下去喝粥了,思度着又安排了两个小丫鬟先下去,回头过来轮班,交代完了才转身进屋。

    年谅因问她:“咱们院的粥谁做的?满娘可想起什么来了?”

    青樱见他脸上虽然寻常,眼里却流露出点希冀,心里叹了口气,嘴上劝道:“章婶熬的。姨奶奶虽没想起来,但早上也下厨去瞧过了……爷不必这般急,姨奶奶慢慢就会想起来了——便是想不起,学也是学得来的。”

    年谅哂然一笑,道:“确是我心急了。头晌喝粥的时候,忽就想起原先满娘熬的粥来。”

    语音未落,恰夏小满一挑门帘进得屋来,刚好听见这句话。

    她早上被拖去看了一回人家熬粥,然后回屋睡的回笼觉,醒来就有些饿了,于是翻出些点心来充饥。在得年谅回来的信儿时她正一手点心一手茶水吃得痛快,闻讯忙撇了剩下的半块点心,扑弄掉嘴角的点心渣子,抻了抻衣襟收拾立整才往上房来。刚到院里,就遇到又来请她的小丫鬟,知道这边叫她喝粥,也知道粥不过午的规矩,便加快脚步,好么,早赶晚赶,赶上年谅说这么一句。

    站到门口,她多少有些尴尬,又有些歉意和不安——并不是惧怕什么,是当别人对你报以极高的希望时,而你却自知嘛也不是……唔,如果不是厚颜到一定程度的人,多少都会有点歉意和不安吧。但很快她就淡定下来,继而开始给自己找理直气壮的理由——穿越又不是我的错,是谁害你家满娘失忆、害得我穿越的?!

    青樱瞧见她进了来,忙过来陪笑道:“姨奶奶赶紧净了手来喝粥吧,这腊八粥要午时前喝了才大吉大利。”

    夏小满做出刚刚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挂上坦然的笑容,点头应声,跟着过去洗手坐下吃饭。

    小丫鬟抬着两个四层黑漆描金食盒过来,将各房送来的粥一一摆出来,铺在夏小满面前。夏小满想起从前同事喜欢戏称端午节为粽子节、中秋节为月饼节,因为逢端午中秋就是铺天盖地的粽子、月饼,而现在,她显然是在过“粥节”,面前摆的简直是乾坤八卦粥阵!

    瞧着那些五颜六色内容物十分丰富的粥,夏小满有点儿眼晕,只觉得看着就饱了,何况她之前刚吃完点心,现下真是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年谅那边因体弱,饮食有限,倒是简洁,叫小丫鬟拿了个海棠红釉莲花碗,挨个粥碗里撇一勺,混在一起,他这边象征性的吃了几口,应应景,这就拉倒了。

    而夏小满则要依足了规矩,每样最少吃一勺的。她瞅着粥实在腻歪,百无聊赖的拿勺子翻了翻,寻宝一般默数着花生杏仁红枣栗子,看都有些个什么材料,半晌才抬腕子挨样往嘴里送一勺。品品滋味,煮了一个晚上的那款公众版是彻底煮飞了,其余那些各院送来的因着是今日早上煮的,煮的时间不太长,倒是还好,只是火上咕嘟的,有些絮。总体感觉,材料的种类多质量高,但整体品质也只比罐装八宝粥略强些,白瞎了好材料哇。

    她这边好容易挨样吃完,就听外面有人来报,说九奶奶打发人送粥过来了。

    听了粥她脑仁都疼,而转一想,不由好奇的问道:“九奶奶早上不是送粥来了吗?”早上她也参与接待工作来着。

    青樱也纳闷,点头道:“是送过了。”说着亲自出去接了东西。

    半晌回来青樱,笑道:“是九奶奶身边儿的菱角送过来的,让给爷和姨奶奶请安,说早上粥是他们小厨房熬的,现下送来的是九奶奶娘家送过府的。她捎了九奶奶的话过来,说‘因拿的是新米新果子,虽不及家里的味儿那么好,倒还有个新鲜,就请六爷和姨奶奶尝个鲜吧。’”

    夏小满想起那个天使,不由会心一笑,叫青樱帮她盛粥过来尝尝。不知道是不是心境的关系,虽那粥略有些凉了,她却只觉得比年府煮的味好。

    在这一个月间,除了长生居和二夫人的雁回居里的人,夏小满混的最熟的就是九奶奶孙氏了。

    这孙氏从一开始就对夏小满表现的极为亲近,最初就替她解围,而后常来坐坐,天南海北的聊着,又总是馈赠些点心吃食和零碎的小绣品来。一口一个满姐姐的叫着不说,还一定要夏小满叫她纹纹,而不是尊称九奶奶。

    夏小满原来在公司曾遭遇过一个巫婆样的女主管,多少有点儿前车之鉴。心里太明白这领导和你表示亲近,大抵也只是客气而已,你若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八成就要倒霉。所以自然是婉拒啊婉拒,但是孙氏的热情,那就是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燃烧,不依不饶,硬生把夏小满这称呼别过来了。

    夏小满因仔细问过茴香,知道这孙氏确实是“原版”的闺蜜,而且孙氏本身就是非常热情的一个人,除了最初就生了嫌隙的五奶奶外,她待谁都不错,在这宅门里广有好人缘,所以只当孙氏待她好是普遍现象,也就由着她了,称呼上也不特别拘泥,但仍是能不用称呼尽量不用称呼。

    然而几番接触下来,再加上明里暗里打听观察,夏小满却发现,孙氏在诸多人里,待她、七奶奶周氏、二爷的潘姓妾室是格外好的。而这三个人,都是出了名的老实人。

    是不是聪明人都喜欢老实人?或者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夏小满勺子搅合着粥,嘴角就不自觉往上翘。

    年谅也尝了九奶奶这粥,并没觉得多美味,抬眼见夏小满一扫之前恹恹吃不下的模样,吃得倒是香甜,甚至脸上还挂起快意的笑容,他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笑问:“有这般好吃?”

7、腊八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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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小满琢磨自己的事儿呢,没注意年谅说的什么,愣了几秒反应过来了,却又不知道回答什么,总不能说自己是想起那孙纹纹觉得有意思吧?她只好借着粥说话道:“唔,好吃……。嗯,大约是新米吧。新米熬粥比较糯,比较好喝。”

    幸好她还知道这件地球人都知道的事,鸣谢某个小店曾将陈米煮的饭贩卖给她,让她有了这个经验,这会儿要问她新米陈米煮饭的区别,她还真能一二三的说上几条。

    只是,纵然她有演讲的才能和yu望,却是缺乏听众。

    年谅嗯了一声,转而向青樱道:“这么想来,方才的粥,我吃着也觉得糙,是兑了禄米熬的?”

    大秦官员薪俸也是俸银和禄米两部分构成,每年春秋两季发放。而官家的储备粮不会始终是新米,大抵会有一些陈粮。陈粮不是陈化粮,一般当年收获的粮食是新粮,而储存一到三年的粮食就是陈粮;若存到三年以上,粮食变质不可食用,便是陈化粮。陈粮是可食用,只是即便是只存了一年的,口感味道也比新粮差远了。

    大秦南疆地域辽阔,气候温暖潮湿,作物生长十分快,大部分稻米谷物都是两熟,粮食产量不小,因而虽然大秦周围诸国林立,边患不绝,但粮食供给依旧充足。为了保证官仓里的储备粮的新鲜程度,陈粮也不会储备很久,新粮入库后,陈粮肯定是要出仓的。早几朝时,大秦官方还做过粮食出口贸易,同意将一部分陈粮以现对较低的价格卖给产粮少的西边的几个小国,但今年西边儿政权交替,叛乱不断,这贸易也就中止了,陈粮一大部分是低价内销,一小部分按照一定比例作为禄米分摊给各级官吏。

    年家不止为官的几位爷有官俸,还因为老夫人是宗室郡主的关系,几代嫡子嫡孙都带着爵位,也各有爵位俸禄。这银子叠加起来没多少,粮米叠加起来却是不少。幸而年家在京还有间粮米铺子,自家的禄米陈粮一般都会放过去卖掉,府里留着相对较新的食用,直到腊月粮庄来奉帐送新米过来,才会把所有禄米统统丢进铺子。

    青樱听年谅这么问,忙摇了摇头:“咱们院儿就没经过禄米。爷吃着哪个不好?只是这便是官中,禄米也应是不多了,前儿崖山庄过来奉帐,不是送了粮食来?而且,若说旁的席兑些禄米也便罢了,腊八熬粥可素来用的是上等米和果子。”

    年谅听了,转了个念头,笑道:“忘了你没吃了,你且先尝尝那粥吧,许是我没吃出来。”见青樱招呼小丫鬟下去叫采蘩采薇过来换她,年谅便道:“你也不必拘礼了,就这边和满娘坐着一道吃口吧。也快到时辰了吧。”

    青樱伺候年谅日子最久,又是一直打理长生居内院诸事,俨然是长生居的内总管,地位不同寻常,从前她和没了的青槐也是常有跟着年谅一道吃的,因此也没太推让,搭个椅子边儿坐了。夏小满自己也是吃完了,又怕她尴尬,便起身一旁坐着去了,把桌子留给了青樱一个人。

    青樱先依着规矩拿了官中煮的粥喝了小半碗,而后又尝了九奶奶新送过来的,向年谅陪笑道:“奴婢吃着都好。官中的没觉着像爷说的糙,想是煮的没魂儿了,吃着不鲜吧。”

    年谅笑了笑,又向夏小满道:“满娘再盛些九弟妹送来的粥给我。我再尝尝。”

    夏小满起身盛了小半碗过来,虽是递给他,却道:“我只那么一说,也没真让你甄别什么。你也别吃那么多,要不待会儿吃药该搅和了。”

    年谅嗯了一声,舀了一勺入口,闭着眼睛认认真真的品起滋味来。

    夏小满又好气又好笑,紧着告诉他别鉴定别鉴定,嘿,他非和你拧劲儿来,不知道是故意为之,还是骨子里的偏执。她忍不住推他道:“得,我真的就那么一说而已,也可能是天天吃咱家熬的粥,没新鲜感了,所以吃着别人家的觉得好吃。”

    本来是开导他的话,没成想反倒让他陷入沉默了。半晌,年谅忽然认真问夏小满道:“满娘,可想家了……?”

    呃……夏小满脑子有点短路,想家?

    想哪里?

    家?

    ……

    是的,想家,她想回去,虽然没有所谓的家了,但是还是想回去。她本来已经接受现实了,把那思念藏得深深的,可就这一瞬间,那些又被翻出来,心里抽抽着难受。

    她脑子忽然就乱了,进而疑神疑鬼起来,莫非穿越的事情他知道了?太可怕了……她记得自己没有说梦话的习惯啊,他怎么知道的呢?然后呢,自己会被抓起来?火刑?活埋?浸猪笼?……然后穿回去……?

    她把这件事情想象得跟世界末日星球大战差不多恐怖之后,脑子终于重启了。镇定,要镇定,心虚什么!她暗骂自己,真是鬼迷心窍,天天瞎想,他怎么可能知道?就算知道,自己也得镇定下来想法子摆平!!慌什么慌。

    她这边深吸一口迅速调整了心态,刚想说两句讲究的话应对,却听年谅道:“也是,你也有五年没回家了。”

    呃……她刚刚重启的脑子又死机了,五年……?什么五年?

    等下,在说“原版”?对哦,是“原版”嫁过来五年了,一直没有回过娘家吧。原来说的是这个,囧rz,吓她一跳。只是,这回娘家……

    年谅一直瞧着她的脸色,见她最初露出惶恐而后又是惊诧,再思及她那好手艺背后的心酸,心里一叹,语气越发缓和:“正好赶上腊月初九,你明儿就回去吧,住上两宿。十二祭家神之前我叫人去接你。”

    大秦风俗,腊月十二祭家神之后就进入年节,一直到整个正月结束,在这期间,出阁的女子是必须呆在夫家的,所以大部分人都选择在十二之前回一次娘家,久而久之,腊月初九回娘家变成一种约定俗成的惯例。

    夏小满不知道这个惯例,因为没人给她说过这个惯例。一个人一旦被卖了死契,也就和过去的那个家没了半点关系,这个惯例也就变得毫无意义,自然没人会给她讲这么无意义反而还会惹她伤心的事情。

    可以回家,那就是说可以出府。夏小满开始认真考虑了。她来这里一个月了,却只瞧见这“院子里高墙上的四角的天空”,她需要了解更多社会的信息,为她的独立生活积攒资料。出府是好,但是这个目的地,家……

    家这个词汇对于她来说都有些陌生了。原来有人说,有妈妈的地方就有家。那么自从母亲去世,继母进门,她就没有家了。来到这里,她依旧没有家,年家是她的家么?“原版”的家是她的家么?

    年家对于她来说,是公司,那些人,或者是老板,或者是下属,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小职员,毫无归属感。而“原版”的家……她甚至不知道那个家还算不算得上“原版”的家。卖掉女儿,即使是因为年家势大,夏家穷苦人家惹不起,可到底是放弃了这个女儿吧。易地处之,她也许会做出同样的弃卒保帅护住全家的事情,但是现在作为那个卒,她没法子心平气和的看待自己被牺牲。

    “……爷,”一直沉默的青樱先于夏小满开口,她犹豫了一下,颇为为难的轻声道:“这……不大合规矩。”就算现在夏小满被抬举成妾,依旧是被卖了死契的奴身,已经丧失了所谓的家,她如今,只属于年府。

    年谅显然也犹豫了一下,末了却摇了摇头,道:“无妨。我去和二婶说声。四房那边,一会儿你只去要车就是,问你什么只管往我这边推,她们必不会多问。”

8、探亲假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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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樱思量半晌,劝阻的话到底没说出口,应了一声,向年谅道:“那奴婢这就过去,省着待会儿晌午那边儿奶奶们睡中觉,又不知道几时能回上了。”

    年谅道:“先喝了粥吧。也不急在这一时。”

    青樱笑道:“倒是奴婢心急了。”

    年谅想起之前她劝自己对于满娘失忆的事情不要心急的话,也笑了,想了想又道:“既是如此,不如一堆儿放了,回头你瞧瞧咱们院这几个家生子儿,十二之前给轮着排几个时辰的假,也叫回家看看。咱们是二月初就走,又指不上什么时候回来,临到时候怕不得空。”

    青樱道:“爷慈悲。只是,咱们长生居这些个人有的倒好说,而有的老子娘是老太爷那边、四房那边的,不去知会一声,回头若有人嚼舌头……”

    年谅点头道:“是我疏忽了。先打发人去二婶那边,瞧二婶得闲不。待会儿我过去讨二婶个主意。”

    青樱忙道:“爷要亲自过去?那奴婢先送爷过去,再往南院要车。”

    年谅摆手道:“不必。你自去说你的。”他见青樱目光落在夏小满身上,便道:“满娘也不必跟我去了。”

    青樱道:“那奴婢去叫采蘩采薇……”

    “不必。”年谅十分干脆的打断了她的话。见她有些惊诧,年谅顿了顿,方道:“罢了。叫采薇吧。采蘩不必了。叫采薇和采蘋跟着吧。”

    青樱点头应了,年谅转回头来瞧着夏小满道:“你既吃完了,就回去收拾回家带的东西吧。嗯,你把茴香豆蔻带回去,能帮衬你一二。”

    夏小满跟烤鱼片似的被晾了半天,终于有人搭理她了,紧着吸了口气。拜托,到底她还是不是当事人?咋跟没她啥事似的,把她给晾一边儿了?她还没答应要回家去好不好,这就叫她卷铺盖走人了?!

    “那个……”夏小满迅速筹措了下台词,可很快却又放弃了,最后,她只缓缓道:“我什么都忘了,那个家……”

    忽然就想起些前尘往事,忽然就想说不回也罢。

    回那个家去面对那些人牺牲掉女儿的亲人,再想想前世的父亲,她不能保证自己会是个什么态度。而且,五年没有回去,那一家人对她又能什么态度?无论是失声痛哭还是形同陌路,她可能都无法接受。不如不见。

    可是,她真想出去看看社会环境啊。真纠结。她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取舍了。所以只说了半句也就卡了。

    年谅见她的话就说了半句,以为她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也开始意识到这个问题。满娘很少提自己家里的事情,他也不清楚她家在哪里,只恍惚记得谁提过是在城北一带;对她的家人,他也不甚了解,他也就只知道她有一双弟妹,父亲是个手艺人,如此而已。现在满娘自己也不记得了,年谅略有些犯愁,当初是谁把满娘买来的?

    他想了想,问青樱道:“你可知满娘家在哪里?”

    青樱摇了摇头,对于卖了死契进来的,问人家家在哪里实在不合时宜,何况从前夏小满又是个不爱说话的,她们并没有深入谈论过彼此家境等事。瞧了瞧夏小满身后的茴香,见她也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青樱方回道:“奴婢待会儿问问小韦管家,他许是知道的。”

    年谅点头道好,然后劝慰似的向夏小满道:“左右明儿也是叫他们送你回去,你不识得路也没什么要紧的。”

    夏小满本是思来想去半天也没寻思好。听了这话,愣了一下,转而倒放开了。其实,反正哪里都是陌生人,她对自己说,就当是一次出差开会吧。于是,她带着些许矛盾心态点头应了。

    年谅本来因觉得做了善事而带了几分好心情,却见满娘还是一脸沉重,他心里也不大痛快起来,也就敛了笑意,淡淡的吩咐夏小满不必这边跟着伺候了,叫她回去收拾东西。然后打发人往雁回居看二夫人是否得空,他好过去说话。

    *

    雁回居。

    二老爷年岿殁于永建二十八年,时年二十五岁。他十七中举,二十一得了探花郎,而后入的翰林院,文章锦绣,词曲风liu,素有才名,一直深得先帝宣宗的赏识,被钦点为御前侍讲。可惜天妒英才,在他人生最得意的时光里,只一场风寒就夺了性命。

    那一年,二夫人高氏刚满双十,膝下女儿方三岁。如今已经是过去二十三年的时光了。有时候高氏瞧着守寡整满二十年时朝廷拨银修的牌坊,常常觉得恍若隔世,几十年宛如一场大梦。

    近几年,她才开始礼佛。屋里供了尊白玉观音像,每日早晚三炷香,但是实际上,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寻求某种精神寄托。在她心底,始终是敬佛而不信佛。

    她年少时候聪敏异常,无论诗书、史书还是杂书,她都能读得通透倒背如流。如今虽然记性大不如从前,但是佛经她也照样背得下,每每给年老夫人讲经,都被赞讲得透彻。被赞得多了,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就通透世情了,抑或越是通透,越发不信能求得神佛庇佑吧。

    造化是修来的,不是求来的。她这么劝过旁人,也这么劝过自己。

    青棉挑帘子探了个头,瞧着香炉里的檀香燃掉了三分之一,高氏仍愣愣的盯着那闪烁的香头红点,不知道思量些什么。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唤了一声,回道:“主子,方才六爷打发人来瞧您歇中觉没。听那意思,是一会儿要过来。”

    高氏回过神来,问道:“谅儿要过来?说什么事了吗?谁过来打听的?叫她来见我。”

    青棉道:“是采菽过来的,也没进门,就跟外面几个小丫鬟打听主子是不是歇中觉呢。奴婢听见了过去问的,她就说是六爷一会儿要过来。也没旁的话,就走了。”

    高氏皱眉道:“大冷天的,可别叫他折腾了,打发个人去告诉他,待会儿我过去瞧他。”

    青棉应声下去打发小丫鬟去长生居送信。

    年谅丧母后那一段时日,因着年老夫人身体欠安,就把他交给了高氏带。高氏本就和大夫人郑氏交好,既喜年谅聪颖早慧,又怜他幼年丧母且体弱多病,因此毫不犹豫的接手抚养这个孩子,直带了他六七年,早将这个侄儿视同亲子一般。如今这个侄子要外出自立门户了,她倒比十年前嫁女儿更加惆怅,只想多为他做些个什么,心里才踏实。

    青棉和青榕捧了衣裳过来替高氏更衣,高氏又叫小丫鬟们去拿食盒,装些新鲜点心待会儿一道带过去。这边还没收拾妥当,那送信去长生居的小丫鬟已来回话,说她走半路便碰到年谅往这边来了,所以折了回来。

    高氏叹了口气,叫忙碌着的丫鬟们都住了手,只喊人去沏茶,一会儿奉上来。她向椅子上坐了,向一旁的青棉叹道:“这孩子,倒是脚快。”

    青棉陪笑道:“您还不知道六爷,瞧着是四平八稳的,这急起来啊,可比谁都急。”

    高氏跟着笑了一回,心下却开始暗想,到底什么事能让他这么巴巴的跑过来?

9、探亲假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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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谅进了雁回居的东暖阁,二夫人高氏道是他腿骨没长结实,叫人不必挪动他,仍叫他坐在轮椅上,然后亲自拿了缎面小被儿给他盖了腿,压实了,又叫丫鬟拢了手炉过来。

    年谅笑道:“婶子多虑了,近来已经没那般不结实了。”

    高氏因摸着他的衣服冰凉,不由皱眉道:“这衣服都冰手了,还说嘴!结实就好,可也别结实点儿就瞎折腾。若吹了风着了凉可不是闹着玩的!”

    年谅只得笑而不语,打丫鬟手里接过手炉,抱着焐手。

    高氏叫丫鬟们撂下茶后就都打发出去了,然后方嗔道:“我的儿,多冷的天儿!什么急事这么巴巴的过来?下次有事打发个人过来传个话儿,婶子去看你就是。”

    年谅忙道:“真是不碍事了方过来的。婶子也说天冷,怎好劳动婶子?”

    高氏叹道:“你倒是知道顾惜人,可怎的不顾惜自个儿身子?还指着养这一冬,来年开春好动身呢。再折腾,看明春走不上你着急不!”

    年谅嘿嘿一笑,然后道:“侄儿的事儿也是和明春启程有些干系的。侄儿想明春走了,便不知道多暂回来——许是三五年也不回来的。便就思量着,年前放这些要跟着南下的人回家探看探看……”

    “你还想着三五年不回来?”高氏皱了眉头打断他,道,“六郎,你也知叫你出去也只是权宜之计。你真个不回来,老太爷定是头一个不答应。你父亲已是在理州连任多年,便不说皇恩浩荡,便单看他年岁,还能再任多久?总归是要回来的。你要把这边大房主位让给十郎?你才是年家嫡长孙!”

    年谅虽然心底打算着永不回来才好,但这会儿说这话却不是为的这个目的,不过是给下人们几日宽泛,找个说辞罢了,却没成想引来二夫人这番教训,忙陪笑道:“侄儿失言,婶子莫怪。侄儿也就这么一想,也是瞧着这一个月来,折腾得他们够呛,想给他们个松快。”

    高氏板了脸,道:“你别混赖,你那点心思,婶子还不知?婶子也不劝你,只把话摆明白这里,你是嫡长房长孙,便是你让,也轮不到十郎做,你让出去,还有四房二郎呢。十郎不是嫡子,怎么都不是。宗长、爵位,都轮不到他。回头功劳不是你的,怨言都落在你身上!!”

    年谅低了头,没言语。他于宗长、爵位都不上心,未尝没有一走了之的意思。虽然他对那几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并不喜欢,甚至多有记恨,但是如果十弟年诫来当这个嫡长孙,他也不会横竖拦着,甚至可能都不会别扭,毕竟是他不要才让出来的,和被夺了,到底不一样。但如今二婶说的也没错,若他让,便就是让给四房五房了——嫡子可不单长房,还有四房、五房;而这嫡孙,年诫因着生母佟氏是填房,所以称不上这“嫡”字,宗长便只能往四房二爷、四爷、五房八爷上面排了。彼时怕是父亲也要咬着牙恨他了。

    高氏见他不语,叹了口气,道:“你也别嗔着婶子话说得重,你且自己想想清楚是不是这个理儿。”

    年谅一怔,忙抬头道:“侄儿不敢。婶子都是为的侄儿好,侄儿省得。……只是今儿这事,侄儿……实在想说的不是自家这些,是想给下人们讨个恩典,也让他们松快两日。”

    高氏认真瞧了他半晌,挑眉道:“你若真个没那么想,婶子便也不说了。放下人们回家瞧瞧也没什么,这话就是到老太君那边,也是你的仁善体恤。你既来问我,就是不想跟四房那边招呼了是吧,行,婶子替你做主了,回头婶子跟老太君那边交代去。只是你这边,怎么个放法要想妥当了,别都放走了,回头要使唤的时候抓不着人。”

    年谅挂上了笑脸,道:“婶子说的是。”他顿了顿,又谨慎道:“婶子,我也……许了满娘回家了。”

    高氏一怔,皱眉道:“你可知道满娘是卖了死契的?!不是咱们不仁义,是规矩就是规矩,你许了她,旁人呢?”

    “婶子,这些侄儿知道。”年谅缓缓出了口气,略有涩然道,“只是,满娘这遭因侄儿受累……而侄儿能做得主的事……也不多了……”

    高氏闻言也有些心酸,沉默半晌,长叹一声,道:“我的儿,便是你忒心慈。罢了,这事依着你自己的心意吧。有什么事婶子给你担待。”

    年谅勉强一笑:“先谢过婶子。回头叫满娘来给婶子磕头。”

    高氏摆了摆手:“别折腾了。她知道是你的恩德便成,不在磕头不磕头。我的儿……”她叹息着,点了点他的额头,“你总是这般顾惜旁人,多暂能顾惜自个儿呢?”

    年谅笑道:“侄儿真个是一向最顾惜自个儿了。”

    高氏摇了摇头,理了理他的头发衣襟,半晌,道:“昨儿常走动的几家送腊八的节礼往来,提了些别家的话,我忽就想起些个事来,原就想着多暂和你说……那荣祥街陆家的四小姐,可是明年这个时候就要及笄了。”

    闻言,年谅脸上僵硬起来,眉头紧皱,像寻求某种确认似的盯着高氏的眼睛,见高氏微微点了点头,他的脸色越发阴沉起来,半晌摇了摇头,赌气似的嘟囔了一句:“娶谁家也不想娶他家。”

    荣祥街陆家是现任吏部左侍郎陆西原府上。

    陆西原和年家大老爷年崴是同年,后又同在工部为官,两人关系十分亲近,就约为儿女亲家。因大夫人郑氏前面几个孩子都没站住,所以这最后亲事的落在年谅和小他一岁的陆家三小姐身上。原本大家都是担心年谅不长寿,没成想这陆三小姐更短命,没到十岁便意外夭折。

    陆家似乎不想这联姻告吹,便想继续顺延,合了年谅和四小姐的生辰八字,见也相配,便提出把比年谅小五岁的四小姐许给他。

    彼时年崴已经到西北上任,年老太爷这边也没吐口,亲事便只这么拖着。起初陆家还频频询问,逢年过节就把陆四小姐带过来年府给老太君和给位夫人磕头请安,年谅十三岁中举之后,陆家来的也越发勤了。而到了年谅十四岁那年大病之后,陆家便没了动静。年家心知肚明,也就准备此作罢。

    又得一二年,陆西原升了吏部侍郎,论理他家应是提亲不断,谁知他反而旧事重提,又和年老太爷提了从前那桩婚事。因着吏部管着官员考评晋升等事,年家也不会直接拒绝得罪于他,年老太爷只好道是两个孩子都尚幼,待陆四小姐及笄之后再提不迟。

    如今,这陆四小姐也十四了,眼见明年就要及笄。

    高氏没理会年谅那赌气似的“不娶”之词,兀自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道:“若说门第,他家倒也及得上……”

    年谅晃了晃脑袋,撇了撇嘴,道:“婶子,咱家已是有个将军千金了,我再娶个将军妹子——都是将军的,家里怕是要盛不下她们了!!”五奶奶武氏是将军千金,陆家四小姐则是地道的将军妹子——陆家二爷陆绍雱如今是从五品的游骑将军,算是年轻将领中颇得圣恩的。

    高氏噗嗤一声笑了,道:“若是大郎再晋一级,你不也是将军兄弟了?”年家三房大爷年诀现在辽州军营昭武校尉。

    年谅也笑了,末了喟然道:“侄儿只是想起这‘将军’二字没得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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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探亲假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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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夫人高氏极不待见武氏的,对武家几次来闹更是多有不满,提到武家便有些不屑道:“同是将军,武家的别说比咱家大郎,便是陆家也比不上的。陆家钟鸣鼎食,家教颇严,长子三子都是进士出身位列朝班,便是那从军的次子也和你大哥一样,是武进士。武家不过一介武夫,凭着一把子蛮力得的官位,大字也不识几个,哪里会教导闺女了?五郎这孩子啊……唉,不提也罢。”

    年谅已从高氏口中知道了那日老夫人进宫的结果,知道她颇有怨愤。

    当日老夫人极尽婉转却又极为明白的向太后表达了要休武氏的意思,太后却始终笑着调和,末了招了武氏进宫,跪着听了两个时辰的训,这事就算作罢。不只老夫人气难平,就是二夫人和四夫人也都不痛快。可天家圣裁,谁能说个“不”字?

    翌日五奶奶倒是自动重回年府,却是装病不出,连请安都不肯去。老夫人并两位夫人更加气恼,但却也无可奈何,便即不再理会,随她去了。家里只有不知内情的三夫人多有抱怨,不过也只是嘴上抱怨而已,——对于这个儿媳妇她是打不过说不得更是无奈的。

    没有人受罚,没有人再提那日的闹剧,自然也就没有任何人对那所谓的“当首饰买人参救兄弟”之事做出解释。这事也就不了了之。这样一来,高氏是比年谅更气恼的。

    高氏这般贬斥武家,年谅虽然也厌恶武家,但也不好接话,只勉强挂着笑容听着。高氏说罢,话又转到陆家身上,瞧着年谅道:“若是旧事不提,且说陆家这样诗礼人家,养出的闺女,方多是贤良的。”

    年谅身子状况好时,因做过亲的关系,也曾跟着和陆家人有过往来,可他对那一家人并没什么好感,尤其是自己病重后,陆家的态度,着实让人不痛快。

    贤良。他只觉得这个词儿是种讽刺,不由收了笑脸,却又不好直说什么,只嘟囔道:“他家那四小姐年纪尚幼,哪里就瞧得出贤愚了。”

    高氏瞧了他那模样,不由笑了,拍拍他的手道:“罢了,婶子知道你厌烦陆家了,他家也确有事做的不地道。婶子不过略给你提个醒罢了,毕竟这事你父亲做主之外,还得老太爷老太君点头。你不喜欢,婶子想法子与老太君那边求求便是。——你的婚事,回头叫你大姐给你选去,玫州那边,未必没有良配。”

    年谅这次能去玫州也高氏出力斡旋的,老太君虽然有让他出去静养的意思,但还未定下来,亦未想好让他去哪里。高氏因着独女大小姐年诺就是嫁到了玫州,女婿胡元慎现下是玫州都转运盐使司的都转运使,地方上多有得力,便极力游说老太君,其意思也是想让女儿多多照顾年谅,全然是一片爱护之心。

    年谅自丧母后一直由高氏抚养,从小到大处处受她庇佑爱护,心底早就当她是娘亲一般,听了她这番话,越发暖心,但想到自己这身子骨,他不由苦笑一声,低声道:“婶子,娶妻之事还是侄儿养好了身子再论吧。这般病歪歪的,若有一日……没得误了谁家终身……”他本是在高氏面前无甚隐瞒,实话实话,但忽然想起早逝的二叔年岿,高氏这般也算得被误终身了吧,当下忙住了口。也不敢瞧高氏,只低着头,摆弄了摆弄手中的小炉。

    高氏也是想到了早逝的丈夫,不由红了眼圈,心下戚然,沉默半晌才稳住心神,强笑道:“说破无毒,你也是想得极开的。然却也不必常挂怀这些,日子总归要过不是。”

    见年谅点了点头,她又道:“说起来,你明年行了冠礼,去了玫州,便也算立了门户了。先不娶妻,依你,但内宅总要有人打理。满娘这孩子,温顺太过。虽然这劫难之后倒是不像从前那边怯怯的,但瞧着仍不像能撑家的样子。——其实她若本本分分,倒是她的福气。依婶子说,不若年后就给青樱开脸吧,以后她跟过去再管什么,也名正言顺。”

    年谅一怔,随即有些窘迫,吞吞吐吐道:“婶子……青樱她……我没……我没……”

    高氏也知他没将青樱收用,见他臊了,忍不住一笑,道:“这傻孩子!那你心里怎生想的?青樱这孩子,婶子瞧着是好的,比……”她本待说比青槐还强上几分,但想起之前的事情,立时噤声,顿了一顿,又续道:“比旁人强上许多。放在内宅极是稳妥的。”

    年谅摇了摇头,低声道:“侄儿也知道她是好的。只是……这事……还容侄儿三思……”

    高氏和家里的其他人一样,都很纳闷年谅为什么非要纳青槐,却不肯纳青樱。青樱和青槐年纪一般,性子、模样都有些相近,当年才被老太君一起拨给年谅的。若青槐尚在,情之所钟,他不肯娶青樱也就罢了,这青槐都殁了,青樱好歹模样相似也算个念想,他却仍不肯娶,众人皆十分不解。

    高氏原是怕年谅伤心,一直没敢提及青槐的事,这会儿话赶话说到了青槐青樱,她刚想再说两句子嗣之事,毕竟年谅是长房长孙,然而脑海里忽就闪出那个血肉模糊长了一截尾巴的孽胎,不由打了个冷战。她阖了下眼,心里念了声佛,也就不再提这些,又把话往旁的上引了。

    *

    长生居。厢房。

    夏小满被茴香豆蔻帮她收拾出来的行李给吓到了。她原本觉得也就是个出差旅行的装备吧,带两套换洗内衣,带上洗漱用具就完事了。谁知道一会儿功夫,这俩丫头跟洗劫一样,稀里哗啦,好一顿折腾,大包小包一堆儿包,衣裳鞋子被褥枕头甚至洗脸盆也都被打包装箱要带走。

    夏小满一头黑线,这不是轻装简从的自助旅行,这,这,这,这简直就是搬家!

    “怎么拿这么多东西?”她喊住忙碌的茴香,惊讶道:“才离开几天啊,拿这么多!用得上吗?”

    茴香一边儿指着,一边儿报清单给她听,附加解释道:“怕床硬,多带一床褥子总不会错。……天冷,怕被子薄了不压风,便又拿了两条。……那是净面的盆,那个是濯足的盆,怕回去倒不开。……那香炉是主子惯用的……”

    “等下,有点儿乱……”夏小满打断了她,自己抱着脑袋想了半天,似乎古代大户女子多有讲究,外宿要带自己的铺盖?貌似袭人就带的铺盖回家,是嫌小户人家被褥不干净?

    她从前出差没那么多讲究,关键是没住过小旅店,公款出差大抵是住宾馆,凡算得上宾馆的,都是每日换床单被罩,她从不担心洁净问题。她有个关系不错的同事姐姐有轻度洁癖,出差总是背着一套床单被罩,不肯直接睡宾馆的被褥,当时她只觉得是毛病,那不过是隔了一层心理上的东西,真若有什么问题,这么睡也避免不了。但现在,与其死沉的还背着被褥回去,她觉得真不如弄个被单容易些。

    她刚想开口,忽然又想起夏家的境况来了,能卖女儿的人家,也不会是什么富裕人家吧,这么回去,屋里炉子烧的不够热,被褥不够厚,她八成要受冻了,甚至,夏家有没有多余的被褥给她睡,都很不好说吧。罢了,还是带回去吧。锅碗瓢盆的,啥啥都带吧,省的用时候没有,折手。多就多吧。只是这个运输问题……

    夏小满拍了拍额头,问道:“这么多东西,……得几辆车拉回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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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样锦介绍:
她穿成了冲喜小妾,摊上个病秧子夫君;虽没有复杂的多妻妾关系,却有着难缠的妯娌;长辈多有偏心眼,仆从打着小算盘。她誓要好好经营自己人生,收获不一样的精彩!十样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十样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十样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