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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秦十六     十样锦txt下载     十样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7、大宅门③

    夏小满把香饼和帕子都塞回荷包里去,拿那钥匙问茴香道:“这什么上的?”

    茴香一指墙角一个毫不起眼的箱子:“大钥匙是那箱子的。小钥匙是主子收梯己银子小匣子的。”

    梯己银子?!

    夏小满十二分的惊喜,原来“原版”有攒钱啊,那就好了,这就可以是自己逃离狼窝的安家费,再远些说也是生意的原始启动资金。她稳了稳情绪,佯装不在意的把大钥匙递给茴香,道:“拿过来我看看。”

    茴香接过钥匙,开了箱子,捧出个挂小锁头的漆匣,交到夏小满手上让她自己开。

    夏小满打开匣子,见里面有四个较大的元宝,又整整齐齐排着一列斧钺形的小银锭子。她拿了个元宝出来,迷恋似的把玩着,这是生平第一次拿元宝啊,元宝啊,感觉就是好啊……反复掂了手中的元宝,她问茴香道:“这是多少的?”

    茴香见她连钱也不认得了,心里的忧虑又多了一层,但还是恭恭敬敬道:“二十五两的。”然后又指着那一排小银锭子道:“这小锭子是五两的。平素发月银大抵是这样的小锭子。有时也是碎银或散钱,您总是把整的收起来,先使零的。有时候也把攒的碎银拿去让小韦嫂子出去换了大锭子回来。这里整的拢共是一百四十五两,散碎银钱收在柜子抽屉里。”

    夏小满其实没什么概念,虽然说可以用米价来估量折合人民币的,但古代的计量单位她完全搞不懂,而且各个朝代的斤两也有很大差别,更何况这是个异时空世界。不过能拿银子做主要流通货币,应该也是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了。只奇怪,为什么先前的穿越者没发明银票交钞什么纸币,莫非是怕假钞?

    如果没有纸币,银子还算凑合,总比铜钱强!这要是一百四十五贯铜钱,她可怎么抬得走呦!

    “我一个月的月钱……唔,月银?嗯,月银有多少?”夏小满问。

    茴香回道:“五两。”

    “唔……姨娘们都五两?”夏小满记得红楼里赵姨娘、周姨娘的月钱是二两,看来这里工资要比红楼里的高啊。

    茴香回道:“老爷房里的姨奶奶们都是七两,爷房里的姨奶奶们是五两。老太爷房里还有位老姨奶奶健在,老太君给的特例二十两,和正房奶奶们的一样。正房夫人们的是五十两。”

    夏小满点点头,确实是高工资,只不知道高工资是因为门第高还是消费高,她问:“这五两银子,够寻常人家多久的家用?”

    茴香笑道:“这却是不好算的。奴婢是府里家生子,我和弟弟在府里当差,嚼用都有府里供的,所以也不大知道家里花销到底多少。想来也够寻常五口人活一个月的吧。”

    夏小满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高兴,没想到“原版”还有积蓄呢,这么算来,她若能跑出去,这一百来两够她一个人活上一阵子了,还能有点本钱做个小买***起一穷二白来实在好太多了。

    她有些好奇,便又问:“那你们的月钱呢?”

    茴香道:“最多的是月银四两的,合府就老太君房里的四位大姐姐和四夫人房里的两位姐姐是这四两的。像您昨儿瞧见的青棉、青杉她们,还有咱们长生居的青樱姐姐,都是一等的,二两。二等的,唔,咱们房里的四位二等的姐姐您还没瞧见,他们是一两另三百钱。奴婢和采芑她们一样,是三等的,八百钱。”说着又一指豆蔻,“豆蔻是五百钱的。外面还有洒扫丫鬟不算等级的,三百也有,两百也有。”

    这到底是归结到社会分工上,还是阶级社会等级性上,这是个问题。夏小满吐了吐舌头,忽然想起脖子上那个疑似大众穿越道具的坠子来,忙松了松衣领,扯着系线拽了出来看。

    那坠子并不是她想象中的玉石,却是枚银币,外圆中方孔,铸成铜钱模样,正面篆着“永建通寶”,背面是“戊己庚辛”。

    夏小满一怔,难道这里富裕到了不用铜钱用银币?当然,这是不可能的。难道是那位穿越前辈推广的纪念币……?==|||

    或者真就是穿越道具?夏小满突然有了些寒意,微微哆嗦了一下。

    茴香见了,还道她冷,忙不迭取了见小袄披到她身上,自责道:“都是奴婢疏忽,让主子凉着了。”

    夏小满摇摇头,这屋里似乎拢了暖壁地热,温度不低,她又是坐在被窝里,并不觉得冷。因茴香刚好站在身边,她就举着那银币给茴香瞧:“这是……?”

    茴香瞧了,笑道:“这个银锞子一直是主子贴身带着的,打主子来奴婢伺候您盥沐时就见过,想来是您长辈给的吧。”

    听说是“原版”一直戴着的,夏小满多少还稳当点。她知道金银锞子是长辈平时赏给小孩子玩的或是除夕时压岁的。拿着这锞子细细看来,见表面磨的十分光滑,穿的的红绳都快瞧不出颜色了,想来是戴了很久了。

    “永建是……?”她问。

    茴香回道:“是先帝万岁爷的年号。”

    这年是永宁十八年,这个身体二十岁,那“原版”应该是永建年间出生的了。这锞子上有“永建”的年号,大约是“原版”婴儿时期家长们给的类似长命锁之类的东西吧。

    夏小满随手掂了掂,“这个……有多重?”

    茴香还是第一次触碰主子这块贴身银锞子的,接过来掂了掂,道:“一般是五七钱左右金银倾一个锞子。主子这个,得七钱吧。”

    夏小满一笑,把锞子攥在手里捂热了,重新塞回衣服里去,既然是长辈给的“类长命锁”,那就继续戴着吧,但愿它可以发挥功效,保佑她长命一点儿。

    阿门。

    早饭,——唔,从时间来看,是午饭了,依旧是清粥小菜,但因夏小满特地吩咐了别煮得太烂,这次的粥还是相当不错的,趁热喝下肚,十分暖和受用。

    夏小满对这碗粥的软硬程度颇为满意,更加满意的是这个世界的一日三餐制,她本来还有些担心是像中国古代似的一日两餐,那样她会十分不习惯,现在有午餐就好多了。不知道是不是那位穿越前辈的推动的,夏小满第一次对这位穿越前辈心存感激。

    很快,她就又开始抱怨起刚感激了没十分钟的穿越前辈——他怎么没一下子把封建社会给灭了呢。

    因为,那个狼外婆一样的周婆婆——她是老夫人的陪房,过来告知夏小满,叫她今儿就去伺候年谅。

    “姨奶奶若是忘了怎么做,就都瞧着青樱、采蘩她们。”狼外婆笑眯眯的如是说。

    拜托,老娘才饿着肚子昏迷了三天,现在体力还没恢复呢你就让我开工上班啊?!有没有人性啊,怎么也得让我休养两天吧。当然,这些夏小满也只是心里暗暗骂一回罢了,面儿上还是得应的。

    送走了周婆婆,夏小满坐在哪里生闷气,心里又多少有些不安,她并非没伺候过病号,母亲去世之前卧床两个多月,一直是她伺候的;前男友做了阑尾炎手术时,她也跟着在医院伺候了七天。伺候个把人不是问题,问题是,这个人是“弱不禁风”,要是在她护理时再出问题……

    茴香和豆蔻脸色也十分的不好看,半晌,豆蔻才叨咕了一句:“今儿就过去上房?今儿是青槐姐姐的头七啊……”

8、谁是省油的灯?①

    那个枉死的怀孕丫鬟青槐的头七。

    夏小满望着俩丫鬟有点无语。

    茴香机灵一些,一推豆蔻,道:“去厨下瞧瞧主子的药。”豆蔻也觉得失言了,忙告了罪出去厨房。

    茴香去取了身衣裙捧过来,陪笑道:“奴婢服侍主子更衣。”

    夏小满嗯了一声,伸了胳膊往袖筒里送,:“茴香,你昨儿是不是和我说……我的生辰八字……”又不是缺人用,偏在冤死女的头七让她去病秧子房里伺候去,莫非让她镇鬼?!她生辰八字硬到能克鬼?!

    茴香忙道:“主子也莫往心里去,那个,想必……呃,其实……”她吱吱唔唔半晌,也不知道怎么说好,嘴上吞吐,手里却麻利的帮主子穿好了衣裳。

    夏小满也知道问不到答案了,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愿主啊,佛主啊,真主啊,谁啊的,保佑吧。

    扶着茴香的手在屋里走了一圈,夏小满觉得身上力气还是有的,只是躺了太久,站着时会微微有些晕眩,腿脚也不很听使唤。

    坐在梳妆台前,茴香细细将夏小满的头发梳拢一遍,十指翻飞开始分出几绺,像是要盘头。夏小满忙叫她停了:“头发别梳的太复杂,顶着怪累的。简单梳一下吧。”

    茴香愣了一下,似乎有点无措。夏小满一笑,比划着叫她简单绾上头发不散就是。然后又问道:“晚上,是不是要整晚都不睡觉,盯着……那谁……?”

    茴香摇了摇头,轻声道:“晚上守夜,只是请主子在六爷房里睡,主子警醒些就是了,奴婢们在外间睡——和咱们屋里一样,主子有事招呼奴婢们就是了。其实……六爷一直也没醒,晚上也没什么。”

    夏小满道:“睡地上?”

    茴香忙道:“自然是榻上。”说着一指梳妆台旁她昨夜睡过的矮榻,“和这一样的。”

    夏小满松了口气,不是睡地上就好。想起睡地板,就觉得自己被虐待一样,再怎么想随遇而安也是心里不舒服。另外,睡在地上,总觉得离那些鬼魂什么的更近了些……

    夏小满打了个冷战,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忙使劲摇了摇头,想把那些恐怖的想法驱走。

    茴香刚梳好了头,要拿支银钗别上去,被她这么一晃头,钗尖端就捅到了她头上。幸好茴香手快,忙撤了手,但到底还是碰着了她,夏小满不由疼得“哎呦”一声。

    茴香吓坏了,手忙脚乱的来捂她的头揉着,口中直说“奴婢该死”。

    夏小满安慰性的拍了拍她的手:“没事。这怪我,是我动了。”

    她心里苦笑,平素胆子还算大的,不是特别信那套神秘兮兮的东西,对恐怖片也不怎么感冒,但自己穿越了是现实,而一想到那句经典穿越论调——“我都穿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这万一要是摊上妖怪横行的世道……她想想就不寒而栗。

    她到底忍不住问了句:“……是说了让那俞真人作法吗?”

    茴香心里也是害怕的,不过怕主子怪罪,不敢露出来,这会儿听主子提,心里也有些没底,偷偷瞧了她脸色,小心翼翼道:“是请了俞真人作法的。只是听闻玉仙观有事,俞真人先行回去了,只叫观里的其他真人在府上做七七四十九天法事,道场设在中路北院那边。主子……现在虽然俞真人回观了,可想来那些道人也有些法力吧,要不……要不奴婢去讨两张符来?今儿晚上咱们也……”

    好不好用啊……夏小满虽然满是怀疑,但是还抱着点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只是现在这么做合不合时宜,毕竟还不知道人家究竟为的什么非要让她今儿去守夜,于是她犹犹豫豫的问茴香道:“这个时候去讨……妥当么?”

    茴香一怔,然后也想到了这点,心里也犯了嘀咕,她知道自个儿主子八字重,周婆婆说了之后她就猜夫人奶奶们怕是想拿夏小满去压一压“头七鬼返家”的邪气,现在夏小满这么一说,她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冒冒失失去讨了符,今儿晚上要没事还好,若有事,她怕是……。

    想到这里,茴香也不敢应了,勉强一笑:“是奴婢考虑欠妥,主子恕罪。”

    夏小满翻了翻眼睛,天地良心,她没有丝毫指责的意思啊,说的真的是疑问句,她是真不知道才问的,结果却被人当成反问句了。罢了罢了,这就是代沟啊。

    药端上来后,夏小满一闭眼尽数喝掉,然后用大把大把的蜜饯填满口腔,用甜美的味道驱走那些抑郁和……恐惧。定了定神,她扶着茴香的手,走出房间,

    *

    长生居院内的房舍并非像北京四合院那样——正房厢房规规矩矩呈“凹”字,而是三间正房座北朝南依旧,理论上的厢房却错落而建,独立分开,中间隔以叠石假山疏竹花障等,显得空间感十足,却又浑然一体,瞧着十分舒服。

    在正房对着的空地上,有个太极双鱼形青石堆砌花池,中间立了块一人多高的玄石,从夏小满的厢房里走出来,只看得那玄石的侧面。她十分好奇,四下瞧了没人,便拽了拽茴香,想去看看那石头。

    茴香和豆蔻扶了她过去,夏小满见那玄石上篆“長生”两个填朱大字。这两个字繁体笔画也少,颇为好认,再下面密密麻麻刻的那些,她十个里有九个不识得,“原版”原就不识字,这倒叫她无端生出些坦然来。

    如今正是十一月初,花坛内早已无花,只剩一片残败枯黄梗叶,显得十分萧索。夏小满抽了抽鼻子,只觉得空气干冷干冷的,弥漫着冬日的味道,看着日头已经往西走,她叹了口气,扶着俩丫鬟的手往正房走。

    正房中间是客厅,东边是书房西边是卧室,而房子西侧另有条小径,尽头是一个垂花门,门外似乎仍有院落。

    夏小满忍不住往那边瞧了一眼,茴香见了,忙道:“那便是往厨下去的。院里五间房,三间打通了做厨房,一间是茶房,平时给爷煎药也在那边,另有一间是放些杂物的。回头得了空奴婢再陪主子过去。”

    说话间就瞧见垂花门外走进来四个青衣女孩儿,前面两个说说笑笑闹着,后面跟着两个端茶盘的丫鬟,正是夏小满昨日见过的采芑采苓。

    她们几个人见着夏小满都是一怔,后面两个小丫鬟已经福身施礼了,前面两个,其中一个犹豫了一下,也矮了矮身子,另一个则是丝毫没有恭敬的意思,大剌剌的瞧着夏小满,脸上居然还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

    夏小满细细打量了下前面两人,都是十六七岁年纪,都是眉目如画、身段玲珑的漂亮姐儿,那个一脸挑衅的要更漂亮些。大约是有狂妄的资本吧,夏小满心底一哂,她最初在公司人力资源部呆过一阵子,这样的人真是没少见,公司内的,应聘者中的,到处都有。

    这类人无论有没有什么本事的,总是带着种莫名的自我优越感,便是不开口说话,光一张水仙花一样高傲自恋的脸就让人生厌。而如果开口说话,怕只会更加糟糕。

    果然,最漂亮的那个丫鬟灿然一笑:“呦,姨奶奶这就好了啊?”

9、谁是省油的灯?②

    夏小满忽然十分想笑,最终强行忍住,微点了下头。

    隐藏自己是穿越的这一事实,是穿越者生存法则的头条。这点夏小满还是知道的,她并不想惹太多麻烦。

    她已从茴香嘴里知道了“原版”的性子软弱又少言寡语,大约是因为本就是小户人家出身,又是被卖来做冲喜丫鬟,所以“原版”自己就越发怯懦,便是被人欺负了也不大敢还口,倒还是茴香在一旁相护。虽然茴香只简单说了几句,没说什么旁的,但夏小满也猜得到,“原版”在家里肯定也是很不招上层人士待见,不然不会连下人都敢欺负她,也不会被用来试药了吧。

    收起自己的毒舌,暂时乔装一个良家小媳妇,这是夏小满给自己定的标准,就算乔装不了温文尔雅贤良淑德,装哑巴总能做到吧。

    夏小满本不想再理了,一扭头却看见茴香一脸怒意,豆蔻则是垂着脑袋头也不敢抬,她挑了挑眉,看来这人八成是从前常欺负“原版”主仆的。这样的话,必要的弹压还是不可或缺的,她清了清喉咙,向茴香问道:“这位是……?”

    茴香也近乎变成一直刺猬,话里藏着刺,尖锐得一发不可收拾:“后面两个主子见过,是给您奉过药的采芑采苓。前面行礼的这个是爷房里的二等丫鬟采薇,而站着跟您说话这个,是采蘩,也是二等。”那“二等”俩字咬的重重的。

    夏小满忽然发现茴香也是个有趣的小姑娘,当下貌似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点头漫不经心道:“原来是‘二等’。”

    茴香对于自家主子这么配合,实在出乎意料,脸上虽还绷着跟采蘩那边端架子,眼里已经盛满了惊喜。

    采蘩的笑脸维持不下去了,渐渐变成猪肝色,眉梢一颤一颤的,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句话:“姨奶奶果然是吃了忘忧散,把前事尽数忘了呢。”她见夏小满和茴香一脸不屑,心里十分恼恨,张口又讽刺道:“若是真个都忘了,还是先去学学规矩的好,免得六爷又有什么闪失,谁也担待不起……”

    夏小满耸耸肩,饶有兴趣的看着采蘩,真是个胆大的,不知道是有些个背景呢,还是傻大胆。她底还是笑出来了:“你也吃了‘忘忧散’,忘了规矩是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了,没人想得到夏姨奶奶还有牙尖嘴利给人排头吃的一天。

    采蘩的脸色变了又变,似乎还要反唇相讥。一旁的采薇忙拉了她的袖子,出来打圆场,陪笑道:“姨奶奶恕罪……奴婢们……”

    夏小满并没兴趣听她帮腔,别过脸去对茴香道:“昨儿周婆婆说要教咱们规矩来着是吧,还是请周婆婆把这不懂规矩的先带回去教一教,懂了再给咱们送回来。所谓‘近墨者黑’,因为她们在我反而学错了规矩,到底不大好,对吧。咱们走吧,明儿想着跟周婆婆提,别忘了哈。”一边说一边拽了下愣怔的茴香和豆蔻,也不理采蘩一干人,继续往上房走。

    茴香忍着笑应了,偷偷回头冲采蘩做了个鬼脸。

    采蘩气结,恨恨的向夏小满方向瞪了一眼,也不往上房去了,一甩袖子就往回走,采薇忙去拉她,却被她挣开,径自气呼呼走了。

    采薇也没有法子,回头见身后采芑采苓两个都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副“我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的样子,采薇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低声道:“走吧,给爷送药。”

    *

    年谅的卧房温度明显比夏小满那边高五度不止,丫鬟打起帘子,夏小满就明显觉得热气扑面,进了里间暖阁,更是觉得身上的绵布裙袄穿不住了,似乎额角后背都开始冒汗。

    然后她发觉屋里通风极其差,满屋子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和熏香混杂的味道,大约丫鬟们是想用香味压下药味吧,结果却使得气味变得十分奇怪。

    青樱听得丫鬟回说姨奶奶来了,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扶了夏小满。夏小满冲她一笑,一边走一边环视一周寻找窗户,踅摸半天才瞧见那朱漆描金雕万寿纹的柜子旁边的小小窗户,又是拿厚帘子掩得严严实实的,倒是一点儿寒气不侵,却也一丝风都不透。

    夏小满叹了口气,长生居,万寿纹,真是处处彰显求生欲啊,可就这空气质量,就是好人住这屋子也得闷出病来了,回头得想法子放放风换换新鲜空气才好。

    走到床边,但见一床锦被裹着个满脸病容、瘦骨嶙峋的青年。

    年谅自幼病弱,身体偏瘦,而这次生病以来,一直吃不下什么东西,身子越发缩水,待这七天昏迷下来,只拿参汤吊着,他更是瘦得几乎皮包骨,眼窝、双颊微微凹陷,乍一看还有些骇人。

    青樱请了夏小满往太师椅上坐了,然后回头点手叫采薇过来,因问道:“采蘩呢?”采薇有点尴尬,见夏小满恍若未闻的样子,忙陪笑道:“她身子有些个不爽利……”

    青樱十分了解采蘩的性子,见采薇跟着夏小满前脚后脚进来的,说话间又往夏小满那边瞄了一眼,她猜想是采蘩又欺负了夏小满,和茴香顶上了,这才不肯进来,当下心里微微喟叹,脸上却没带出来,只嗯了一声,向采薇道:“来扶爷起来喝药。”

    采薇小心翼翼扶起年谅,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像生怕一使劲就弄断了他的骨头一般,动作极度轻柔。

    夏小满在旁边看着,暗自摇头,就年谅这么个身板,难怪从床上摔下来就能断了腿骨呢,这看上去随时都会断气的样子……。然而她忽然就想起母亲卧病在床时的情形,那憔悴而无力的样子,她的心又柔软起来。

    青樱已从采芑递来的茶盘上端过药碗,自己先试了下温度,然后叫采薇轻轻掰开年谅的嘴,一勺一勺喂给年谅。

    年谅处于昏迷状态,虽然不是牙关紧咬,但喂汤也十分吃力,加之不知道青樱是不是在给夏小满做“伺候人动作示范”,动作极其缓慢,还得时不时的停下来给年谅擦擦嘴角留下的水渍,这一碗药足吃了一刻钟。

    夏小满瞧得有些犯困,好在那边结束了。青樱又帮着采薇放了年谅躺下,盖好被子掖了被角,又向铜盆里拧了热手巾来,仔细给年谅擦了脸,打理得十分妥帖。

    夏小满瞧青樱那温柔又娴熟的动作,心下感叹,这就是一袭人啊,温柔和顺,似桂如兰。虽然瞧青樱还是闺阁姑娘打扮,但是这个年纪,就算是这个打扮怕也是通房丫鬟只差开脸了吧,夏小满这会儿竟也想不起来现下自个儿和床上半死不活的那位是什么关系了,只唏嘘惋惜白瞎了青樱这么个妙人儿。

    那妙人儿青樱自然不知道这姨奶奶想什么,服侍完年谅又过来陪着夏小满说话,问了她身子状况,又婉转的问了她可有想起什么来没有。见夏小满微微摇头,忙柔声劝慰道:“姨奶奶也莫急,身子还没好利索,说不准过阵子就想起来了。”

    夏小满脸上挂着无比纯粹的诚恳笑容,心里则暗道,没着急,真没着急,因为铁定是想不起来的。

10、谁是省油的灯?③

    北方的冬日里天黑的早,申正二刻(下午四点半)就到了掌灯的时候。

    夏小满在丫鬟们的帮助下,非常吃力的试着用火镰火棉打火点灯。倒不是丫鬟要教她,却是她一定要学。因为这是生存技能,万一以后自个儿过日子还不点灯生火了?

    但连着N次她都没能打出火来,心底难免诅咒抱怨——那穿越前辈为什么没有发明打火机电灯泡呢?哪怕有盒火柴也是好的!

    甭指望她夏小满发明这个,她倒知道安全火柴是红磷做的,却不知道红磷在哪里能找到,也不知道有了红磷和细木条怎么组装成火柴。所以……她只好第N+1、N+2次的打火镰。

    夏小满这边还没打出火花来,那边已经有人送了晚饭过来,几个丫鬟忙伺候着她净手用饭。那几个丫鬟其实也已是饥肠辘辘了,不知道谁肚子叫了一声,一屋子人都尴尬起来。按照规矩丫鬟们都是在厨下吃饭的,夏小满本也没打算以示什么民主留丫鬟们一块儿吃饭——在你没足够权利推广民主时,平等是一种荼毒。况且她这边还是清粥小菜的,怎么好意思留人家?当下就打发众人下去吃饭了。

    青樱让众人走了,自己说要留下来跟着茴香豆蔻一起伺候。夏小满摇摇头,叫她也吃饭去,一会儿回来换茴香豆蔻就是,这才把她打发走了。

    夏小满盯盯的瞧着众人出了屋,忙向茴香道:“去把那边窗户打开透透气,这屋子闷死了。”

    茴香迟疑了一下:“主子,要是进了风冻了您和六爷可怎么得了!”

    夏小满撇撇嘴,道:“这么闷着才了不得呢!没事,刚才咱们也在院子里走了,哪里有风?大不了把床那边帐子放下,吹不到年谅就是了。赶紧去开窗户。”

    茴香犹犹豫豫的,到底还是走过去开了窗户,蹭回来却向夏小满道:“主子,不是奴婢说嘴,这六爷的名讳……主子还是避讳下的好,免得……免得叫人挑了毛病去。”

    夏小满险些一口粥喷出来,强行忍了,这会儿她还真想推广民主了,为了自己的话语权……咳咳,可惜,这会儿她只能暗自对封建制度发发牢骚吧,“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罢了,就当那叫爷同叫经理叫老板一样吧,总之,是给咱开工资的人,不能得罪是不。夏小满含着粥,说不了话也不想说话,只哼哼了两声算是答了。

    她忽然想起忘忧散的事,便问茴香可知道年谅最终服没服用那忘忧散,茴香却也不知道。

    再问及那叫采蘩的丫鬟,茴香脸上有了些愤然,连豆蔻都嘟着小嘴是生气的样子。两句话套来,却是那采蘩也是家生子,老子娘都跟是四老爷那边做执事的,有些体面。如今青槐没了,最有希望提成一等丫鬟的就属她了。年府一如许多大户人家,等级制度颇严,高等的丫鬟不止月银多,更是有极大的权力,众人自是趋之若鹜。而采蘩又是众人里最漂亮的一个,自视甚高,难免抱了些跃上高枝的心思。

    茴香顿了顿,不无忧虑道:“恕奴婢多句嘴,主子从前是万事不争的,可这到底是会被人欺负了去的。这采蘩,仗着自己容貌好,常动些个歪心思,若叫她得逞,以后还不更得给主子亏吃?主子,……还是防她一防吧。”

    夏小满认真瞧了这个丫鬟,论嘴皮子,这丫鬟不差;论头脑,也是不错的,这不是在提点主子注意竞争对手么,叫她跟了“原版”这个不“要强”的主子,她也很无奈吧。可惜,自己不是原版,也有着旁的打算,没可能按照她的想法“要强”起来。夏小满只笑着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茴香心里着急,她跟了夏姨奶奶整四年,最了解这位主子的性子,主子素日里虽然嘴上什么不说,但是心里是极委屈的。只是太过软弱,事事都不肯去争,又不善言辞,这俩人哪里还热乎得起来?如今主子忘了旧事,现下瞧着倒比从前敞亮,若这个时侯不说动主子,叫主子多和六爷亲近,往后岂不又走了老路!

    但她着急也没有用,正主是不着急的。夏小满悠哉悠哉的喝着粥,完全没当回事。茴香还待说些别的,却是外面门帘一响,青樱回来了。采薇并没跟着回来,跟来的是采芑、采苓并另两个三等丫鬟唤作采菽、采蘋的。

    青樱一进来就觉得屋里味道淡了很多,又带着一丝寒气,忙去瞧窗户,果然窗子大敞着。青樱不由皱眉,嗔怪的瞧了茴香一眼。茴香有口难辩,只得低下头。青樱刚待说她两句,却听夏小满道:“我叫开的窗户。”

    见众人愣神,夏小满虽然意识这句话说的中气十足,忒有气势,不太像柔弱的“原版”,但话已出口,也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希望失忆这个护身符能多罩她几天吧。她撂下碗,挂上招牌笑容道:“屋子里太久不通风了,味道怪怪的,这样对年……那个六爷的病也不好,所以我叫茴香开了窗户透透气。”

    几个小丫鬟没觉得怎样,青樱倒是认真看了夏小满一眼,陪笑道:“是奴婢瞎操心了,毕竟隆冬,怕冻着爷和奶奶。”

    夏小满只一笑,又道:“其实没有过堂风,也吹不着谁,得,你要担心,还是关上吧。”说完自顾自喝完碗里的粥,就着豆蔻的手喝了花茶漱口。见采菽关了窗户,采芑采苓又过来收拾碗筷,茴香豆蔻闲下来了,便叫她俩赶紧吃饭去。

    茴香不无担心的看了主子一眼,却是既不好说什么更不能做什么,只得谢了她,同豆蔻下去了。

    青樱本有些话想说的,这会儿被夏小满的态度震了一下,却又知道能不能说了,寻思了一番,终找不到适合的话题可以和她说了,只好勉强搭了两句闲话。夏小满对没营养的话题也没敷衍的兴趣,于是又变成沉默寡言笑而不语的状态,青樱自个儿也觉得没意思了,幸而这时有婆子送了夏小满衾被过来,打破了僵局。

    青樱叫小丫鬟在矮榻上铺好了床,灌了汤婆子放在脚下,又取出“被中香炉”,拢了炭火,准备暖被。

    夏小满瞪圆了眼睛瞧着那“被中香炉”,她读过不少汉穿小说,知道这东西是汉代就有的,也曾在网上找过图片,想不到在这里能碰到实物,不知道这里这个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还是那位穿越前辈的手笔。

    那是个铜质的球型容器,外壳镂空雕花,中空部分有两层同心圆环形支架,内里半球体中放入火炭,无论如何翻滚,那中心半球体总是保持水平状态,丝毫不用担心火炭会倾覆。夏小满忍不住捅一捅,摆弄了几下,它果然像传说中那样平衡极好。

    青樱只道夏小满这物什也忘记了,便微笑着解释了一番,说是暖被薰被用的等等,还特地等夏小满摆弄够了才放进被里。等夏小满意识到她这般“特地”后,多少有些尴尬,一门暗骂自己少见多怪,显得幼稚无比。

    古代真没什么娱乐项目,被子暖和了也就是到了睡觉的点儿,青樱并没有立即告辞,而是帮着夏小满宽了衣裳,伺候她躺下,这才离去。

    而在茴香离去前,特地一盏灯、一支蜡都没有熄,留的满屋灯火。从她脸上看得出强作镇定的痕迹,她道:“主子晚上……警醒些,有什么事召唤奴婢们,奴婢们就在外间。”

    头七。夏小满缩了缩脖子,她再对鬼片不感冒,遇到这么个状况,也难免一身鸡皮疙瘩。她想着要不要安慰茴香一下,但总觉得一些话,与其说是安慰别人,不如说是自我安慰,所以,她只简短的说:“知道了。”

    不知道是不是有光亮的缘故,夏小满忽就觉得安心多了,很快便睡了过去。

    没有任何梦境。

    非常甜美。

    直到,她被轻微的呢喃声弄醒。

11、病秧子①

    十六的话:

    抱歉,抱歉,第10章标题弄错了……用了第12章的标题,内容是没错……

    瀑布汗,偶不是故意地……

    惭愧地爬走……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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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小满睁开眼睛十秒钟,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醒了。

    她素来睡眠很好,基本上只要睡着就一觉到天亮,别说打雷下雨不知道,用从前室友的话说,她就是半夜被人抬走了卖掉自个儿都不知道。可现在……她心里不由叹息,看来这个身体是因为长期照顾病秧子而变得十分灵敏,只要是病秧子一出点动静,立马就能醒来。

    醒来……

    苍天,那病秧子不是昏迷不醒好几天了么,怎么会突然出了动静?!夏小满惊疑不定,神经兮兮的往四下看看,灯火通明,万籁俱静,只有烛花爆开的轻微声响,和年谅嘴里梦呓一般的呢喃。

    起身那一瞬间,冷空气一下包围过来,让夏小满身子一颤,她慌忙抓过一旁的小袄披上,快步走到年谅的床边。

    年谅并不像被噩梦魇到了,没有挣扎扑腾——呃,当然,也可能是他体力不支扑腾不动,他只是低沉而含混的唤着一个词儿,一遍又一遍。

    夏小满头皮发麻,即使听不清他唤的什么,猜也能猜到。

    青槐。

    如果换个时候,遇到这么个“痴情男子”,在病危昏迷时候还唤着一个女人的名字,夏小满会满心赞叹伟大的爱情,还可能当作一等一的情感故事四处宣扬去。可在这么个寒冷的静夜里,烛火摇曳,这……更像是一个鬼故事。

    她下意识瞧向床边幕帘后的阴影处,然后又被迫自己挪回视线,忘掉青槐头七这个事实。“不信则无,不信则无”她这么安慰自己,然后推了推年谅,试图将他从睡梦中唤醒。然而年谅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只自顾自的叨念着。

    夏小满站了一会儿,觉得身上凉飕飕的,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她忽然就反应过来,自己真是傻了,年谅要是醒了,得先找大夫来看看啊!!想到这里,夏小满忙回到矮榻前,套上了厚裤子,裙子说什么也系不上了,干脆撇到一边,然后端了盏灯,挑门帘出来喊茴香和豆蔻。

    两个丫鬟也是训练有素,听到门帘一响,立时就醒过来。按往日那般规矩,两人应该立刻起身待命,但是在这个晚上,俩人心里尽是恐慌和疑神疑鬼,因此醒来了也没立即起身,而是相视一眼,犹犹豫豫的谁也不敢先动。最终还是茴香先战战兢兢问了句:“谁……?”

    外屋不比里屋,是没有灯火的,夏小满也觉得半夜三更黑灯瞎火的自个儿这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再提个小火苗忽闪忽闪的灯……这景象忒有鬼片视觉感,着实有些吓人,忙道:“是我。”

    两人听是主子的声音,忙爬起来,嘴里还请着罪。

    夏小满摆摆空着的那只手,道:“不急,披上衣裳说话。”

    两人依言披上衣裳,多少带了些惶恐不安道:“主子要什么?怎的起身了?主子只要在里屋唤一声,奴婢们自然就过去了。”

    夏小满深吸了一口气,道:“不是说这些规矩的时候。年谅醒了。”

    两人都是一惊,愣了足有十秒钟,然后忙不迭往里屋来。

    *

    待夏小满跟着她们再次来到年谅床边时,年谅已经不再唤“青槐”了,嘴巴闭得严严实实的,眼睛却是睁得圆圆的,然而目无焦距,只仰望着帐顶。

    “六爷!六爷……六爷……”见他睁着眼睛,茴香和豆蔻惊喜异常,连忙扑过去,跪到床前脚踏上,带着哭腔道,“六爷,您可算醒了……呜呜呜……”

    年谅似乎听见了哭声,又似乎没听见,他视线并没有挪移,却是张了张口,半晌,就听见他沙哑的声音问道:“青槐……葬哪里了?”

    青槐这个名字一出口,茴香和豆蔻就像被人掐了脖子一样,哭声嘎然而止。两人不由自主的向后倾了倾身体,神经兮兮的四处张望,似乎也是在寻找隐匿在黑暗中的鬼魂一样,最后又把目光落到年谅身上,定定的一动不动,身子开始微微打颤。

    夏小满本来经过一番心理建设后,没那么害怕了,可瞧见这俩人见鬼一般的神情,心里有有些发毛,慌忙推了推茴香,故作镇定道:“别怕……”话一出口,才晓得,自己声音里也尽是颤音。

    茴香越发害怕了,但想着主子命硬,有主子在应该会没事,这才壮着胆子,勉强冲夏小满点点头,然后向年谅道:“回……回爷的话,俞真人说……说青槐姐姐是妖……叫烧了……”

    床上的病秧子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缓缓阖上眼睛,再无动静。

    茴香惊魂不定,瞧了瞧年谅,又瞧了瞧夏小满,然后颤颤巍巍伸出手,似乎要探年谅的鼻息却又不敢,另一只手紧紧攥住锦被,勉强颤声挤出句:“主子……主子……,六爷好像……六爷刚才……刚才不会是回……回光……”

    回光返照?!夏小满也是一惊,可不是么,不然怎么会突然醒来!她忙伸出手往年谅鼻下一探,不知道是她心慌还是年谅呼吸太过微弱,她只觉得他气若游丝,仿佛马上就要停止呼吸一般。

    “请大夫啊!!抢救啊!!!”夏小满猛撒了手,慌神了。

    “哎,哎……”两个丫鬟胡乱抹了一把眼泪,站起来听夏小满吩咐。

    夏小满傻了,瞧瞧她俩,一跺脚道:“看我干嘛?请大夫去啊!!大夫要在哪里找啊!”

    两人本是等着夏小满指派的,见主子也没主意了,到底是茴香稳当些,忙道:“主子别急,别急。豆蔻去叫青樱姐姐过来,奴婢去寻值夜的婆子,叫喊大夫……”

    夏小满跺着脚打断她:“甭我和汇报了!赶紧去,赶紧去!!!”

    两个丫鬟慌慌张张就往外跑。夏小满望着她们背影才想起天寒地冻的,忙又冲她们喊一句:“穿上衣裳!!别冻着!”

    *

    屋里又恢复了平静,夏小满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仿佛又回到了母亲病逝那一日。当年虽然母亲在去世前已经卧病在床几个月了,对于那个结局,她可以说是早有心理准备的,然而真到了那一刻,真到了死亡降临的时候,她依旧是紧张而恐惧的。

    现下也一样,只是她的恐惧不止因为年谅正走向死亡,还因她想起了刚从这个世界醒来时听到的周婆婆说的话——“上面可是有话了,若六爷要再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就都跟着‘去’吧。”

    如果年谅在她当值这个夜里死去,那也不用琢磨什么被遣散或者做逃奴了,她只会有一个下场,成为年谅的陪葬品。

    不能让他死了。至少,不能今天死掉!!

    不知道是不是灵魂和身体仍不是十分的契合,夏小满回过神来时,身体已经先于她的大脑指令而行动,她的一只手钳住年谅的虎口,而另一只手落在人中,使劲儿掐着。

    “疼……”年谅的眉头纠结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从嘴里蹦出这个字来。

    夏小满如闻天籁,这才松了口气,好似全身力气都被耗尽了一般,她跌坐在床上,无意识道:“还好……还好……吓死我了……”

    转醒过来的年谅却是睁大了眼睛,脸上布满了疑惑,轻轻的,试探般的,唤了声:“满娘……?”

12、病秧子②

    夏小满用了十几秒的时间才反应过来这可能是在称呼她,满娘。

    然后,她就发现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主要是因为不知道自称什么。汗,妾身?奴家?奴婢?!我……

    所以,最终她只含混的应了一声:“嗯呐……啥事……”

    年谅似乎十分怀疑,又确认似的叫了一声:“满娘?”

    夏小满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张脸走样了?年谅不认得她了?忘忧散有没有这么神奇,能因人而异,有人吃了会死——比如“原版”,有人吃了也不会死,却会忘掉人的容貌——比如床上这兄弟……?

    汗,开玩笑。

    但如果不是忘忧散,他怎么会醒来呢?夏小满只听某期《百家讲坛》里说感冒不吃药,七天就能好,她还是没实践过,而对于“昏迷七天就会醒的”这件事,无从考据。

    她皱了皱眉头,到底还是应了一声:“诶,在这呢。年……那个,六爷。咳咳,六爷要什么?要水?”

    见年谅微微颔首,夏小满站起身来,向桌子上拎了茶壶过来,也没拿茶碗,直接扶起年谅,壶口对人口就要灌水。

    年谅撇过头,皱眉道:“你做什么?”

    夏小满道:“这么喝水省得洒出来,比较方便。”以她伺候病号的经验,如果有吸管,或者奶瓶,那就更好了,躺着也能喝水,省力又不会洒。

    年谅呼了口气:“这我知道……”他似乎因病弱而气短,停顿下来喘了口气,才继续说道:“水凉。”

    夏小满一头黑线,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真想一把把他推一边儿去,终是因为此人身子骨脆弱,又关系着自个儿的生死,到底不敢真的怎样,只慢慢的把人放躺下,然后起身去踅摸温茶。这看了一周也没瞧见哪里像是放热水的,正待外屋去找,帘子一响,却是青樱带着人进来了。

    一向彬彬有礼的青樱第一次在夏小满面前失态,她衣裳穿的并不立整,头发也只是匆忙绾了一下,进门第一件事不是请安,而是问了句“爷醒了?”,然后就直接扑到床边。她身后一群丫鬟婆子,更是礼都没有,瞬间就把床围了个水泄不通,而后哭声大作。

    就这一瞬间,夏小满就从女主角变成了龙套甲,进而退化成背景。那边嚎那边的,她就被晾在众人背后,就一个豆蔻跟着众人进来后,就自动站到了她旁边。夏小满瞧了一眼那群如丧考妣嚎啕大哭的丫鬟婆子,又瞧了瞧眼睛微微有些肿的豆蔻,不由暗自腹诽——知道的是年谅醒了,不知道的还当年谅挂了呢,哭成这样,啧啧。

    腹诽是腹诽,不过她到底还是松了口气,有这么多人看到年谅醒来的事实,这么多人围着伺候,若一会儿有什么三长两短,就赖不到她了吧。这叫责任分摊。咳咳。

    青樱一边儿喊人去厨下端热参汤来,一边儿吩咐丫鬟倒热茶,又叫人打热水拧热毛巾来。众人走马灯似的转个不停,夏小满就在外围瞧热闹。

    丫鬟采菽分人群出来,到桌旁一个不太起眼的雕花桶里取了个壶来,又向桌上取了茶碗,先拿那壶中水荡了两边茶碗,这才倒了茶端进去。

    夏小满见那水冒着热气,这才搞明白哪里是放热水的地方,之前看那桶,还道是储物用的呢。她低声问了豆蔻,才知道那外面是桶的模样,里面有个小小的炉子,拢的火并不旺,只为里面保温。

    *

    茴香被派去找婆子请大夫,晚了些回来,一进门见一群相干的、不相干的人都在年谅床榻边围绕,而自家主子却事不关己般的矮榻上坐着瞧着,她心里颇有些不痛快,走过去拽了拽夏小满的衣襟,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主子怎么不去瞧瞧爷?爷醒了,倒像她们的功劳一般。”

    夏小满一哂,整个儿晚上净看哭天抢地的大戏了,这会儿见茴香只微微有些恼意的小脸,倒觉得十二分的有趣来,也低声回道:“怎么?你还觉得他醒了是咱们的功劳?”

    茴香微微涨红了脸,忙道:“主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太恭顺就不好玩了,夏小满笑着摆摆手:“我知道。玩笑话。没什么。”

    茴香点点头,脸上又带出愁容,向夏小满咬耳朵道:“主子,不是奴婢说嘴,便不是功劳吧,主子也得过去瞧瞧——这六爷醒了,她们在眼前围着,主子离得远远的,就显得主子偷懒一样。主子不为别的,好歹也不要叫她们卖了乖去啊。”

    夏小满知道她是好意,别说宅门里,在公司里也一样,你不围着领导转,就是你有再多业绩再大成果也显不出来,怕都叫别人拿去卖好了,虽然不至于“做得好不如说的好”,但是“做的好却不会说”,也一样白搭。

    夏小满深谐此中种种,但是这不代表她到宅门里还要按照公司那套路来,关键在于现在她不是要在宅门里求升职求发展,而是要先自保后逃跑,所以,如果此时还是尽量保持适度低调,要有存在感——不能让人踩了去,又要存在感不是极强烈——存在感太强就被人盯着整了。而若这会儿再放手去抢什么“功劳”,得,只会招来旁人不满,惹出更多麻烦。

    这些话实不能宣之于口,即便茴香是她的心腹也一样,况且,现在夏小满才“初来”,还没能把谁当心腹看待,所以她注定是要辜负茴香这好意了。

    她歪着头瞧着茴香,忽然露出个调皮的表情,眨了眨眼,悄悄对茴香笑道:“其实……我这会儿很困,想回去睡觉……”

    茴香一时愕然,反应过来之后简直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主子怎么就变得这么不着调?!她一张小脸颜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忍不住带了点儿嗔怪的味道,唤了句:“主子……”

    夏小满一吐舌头:“得,我知道,我知道。我坚持。我尽量坚持,成吧。”

    茴香无比忧虑的瞧着夏小满,说不出话来。她原觉得主子这次醒来忘记那怯懦窝囊的过去是件好事,而且就冲主子撅采蘩那几句话,就知道主子已比从前强上百倍。可如今看来,主子竟是比原来还不争爷的宠!在她的观念里,之所以旁人都能过来踩她们主仆,还不是因为主子不招爷的宠,况且,还没孩子……

    因为年谅体质放在哪里,年府上下都颇为怀疑他某些能力,因而“原版”虽然嫁入年家五年一直没得子嗣,却也并未因此事而受什么苛责。然而等青槐有了身孕后,这形势急剧转变,矛头一下子对准了“原版”,变成了她无法生育耽误了六爷开枝散叶。

    老太爷老夫人也懊悔不已,年谅没娶亲另有隐情在其中,但没有另纳妾,却确实是因为二老觉得年谅身子不好,不易多妾,既怕损了他的身子,也是仁厚,不肯耽误了人家好姑娘。对于没孩子这件事,十分包容。可如今竟是“原版”“误导”了他们,导致他们晚了多少年抱重孙子,也就越发看不上本来就老实巴交不大讨喜的夏小满,便也时不时抱怨几句。

    主子们都多有怨言,下面人更是说什么的都有。虽然这次捉妖事件爆出青槐诞下妖孽,不少人已经转移了视线开始编派青槐,但“原版”的处境仍没有任何好转,依旧是下人们背地里嘲笑的对象。

    这些茴香本不想说,主子能忘了才是最好,免得说了无端的又给主子添腻歪,可如今看来,不说也是不行了,须得让主子知道现在是怎么个光景才成啊,否则就是主子性子变得再刚烈,怕也是要给人踩到脚下去的。

13、病秧子③

    茴香真想现在就跟主子细细讲了,好叫主子有些个觉悟,可眼下着实不是时机,她只好耐着性子干瞧着她主子继续悠哉悠哉看热闹。

    直到大夫来了,床前才空起来——这些衣冠不整的女眷被请到屏风后面暂避,前面只留了整理好了衣衫的青樱并两个婆子伺候。

    这大夫也是常往来年府诊脉的,对年谅那身子骨的状态也是再清楚不过,手一搭,就知道还是那样,只添了脾虚。他这病根治自然是根治不了的,能开方子医治就是万幸,因此大夫也不细说了,大抵推到旧疾上去,又因也知道年谅昏迷多日才醒,便多加了些补药。

    青樱虽不会诊脉,却是懂药理的,瞧了瞧大夫的方子也就踏实了些。她也是心里有数,请大夫大抵是为了这踏实些,目前自然是保住六爷的命要紧。她吩咐了婆子送单子到配药上去抓药,然后又招人来送大夫走。

    却被屏风后的夏小满出言拦下了:“大夫请先等下。”

    她是有看护经验的,怎能让大夫走了,若真需要急救,虽然没什么加氧电击之类的手段,可这大夫若是施了针灸什么的,怕也是有些效果的吧,最次,自己不会做那替罪羊了。她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拦人了,却是惹得满屋子人侧目。

    青樱忙绕到屏风后,道:“可是姨奶奶身子不爽利?”

    夏小满一拨浪脑袋,道:“不是我。我是想问,这送大夫走是往哪里送,能不能就近找个地方先让大夫休息下?没别的,这年……呃,这六爷这边万一有个不舒服什么的,立刻就能叫大夫过来救治,对吧。这要是让他远处去,这边儿有个不救治不及时的……”

    青樱陪笑道:“姨奶奶说的极是。但毕竟是内院,不好留大夫,要送到客房去。离着也不甚远,半刻钟就能赶过来。姨奶奶意下如何?”

    对于夏小满来说,这个还是太远了,但是她寻思了一下,让大夫跟这屋里呆着是不大可能了,此外最近的是书房,似乎也不大方便……罢了,七分钟就七分钟吧,就看年谅的命了,当然,也是间接检验自己的命能差到什么份上……

    青樱虽然问了句“意下如何”,可夏小满知道长生居内院的事都是青樱打理,她这姨奶奶不过是个摆设,青樱这话就是过场人情,没实际意义,她也就只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没旁的话。

    青樱倒实是对这姨奶奶刮目相看,前前后后两三件事,她就觉出姨奶奶真是比从前强了太多,虽忘尽旧事,却是聪颖而通透了,不由暗自点了点头。

    *

    折腾这一通已是过了四更,夏小满原本就很少熬夜,现在这身子骨又是没好利索,这就有些困倦,上下眼皮一直打架,背着人偷偷打了几个哈欠。而那些丫鬟婆子等人不知道是习惯于熬夜伺候人了还是怎样,都是精神奕奕,瞪大了眼睛盯盯的守着年谅,似乎生怕一眨眼年谅就消失了一般。

    青樱其实注意到了夏小满没精神的样子,若搁在从前,青樱也许会出言相劝夏小满先回去歇息,但如今失忆后的夏小满脾气秉性她还没摸清楚,这话的轻重就很难掌控,而且,这里毕竟还有个“头七夜”的说道。

    虽然她与青槐相厚,许多事心知肚明,亦不信“头七”之言的,但这满屋子丫鬟婆子不知就里,都对这头七夜充满恐惧。这些下人虽然对夏小满没那么恭敬,但是夏小满命硬却是众所周知的,这会儿要是让夏小满去别处休息了,那些人少了心里屏障,疑神疑鬼起来,却是麻烦事。因此她只得保持缄默。

    冬日里天亮的晚,到了卯正一刻(六点十五),天才蒙蒙亮,又过了两刻钟,太阳终于露了个头,青槐的头七夜就这么相对平静的过去了,满屋子人都如释重负。

    因要就年谅的醒来的事去回老太爷和老夫人,因此青樱过去唤了两声年谅,见年谅睁开了眼睛,大家越发踏实起来,青樱说了意思,然后调人手过来伺候年谅洗漱。

    论理夏小满洗漱也当在这边,但是瞧着这群丫鬟卫星似的围着年谅转悠,她也不乐意跟这边添乱了,所以和青樱招呼一声,穿好了衣服,回自己房里洗漱去了。

    一进房门,夏小满就扑倒在自己床上,动都不乐意动一下。茴香和豆蔻也都知道主子是困乏了,便过来悄声道:“主子小憩片刻,奴婢们去催水给您梳洗。”

    夏小满闷声问:“能洗澡……唔,沐浴不?”

    茴香一愣,有些为难道:“厨下现在一定忙着,怕寻不到人烧水……而且,主子,一会儿上房就会派人去老太爷那边报信,诸位夫人奶奶去给老夫人请安的时辰是辰正(早上八点),估计请了安就会过来瞧六爷,您这边还得跟着……依奴婢说,您还是先吃了东西正经,免得待会儿饿着。您要沐浴,咱晚些再要水,您意下如何?”

    夏小满想到一会儿要见那么多人,脑仁就疼,挥挥手道:“成,那就这么办。我先小眯一会儿,要不一会儿能坚持住不都难说。”

    豆蔻下去催水,茴香扯了被子过来给主子盖了,又去收拾衣服和妆奁。

    热水来了,夏小满极不情愿的起了身,蹭到盆架边,撩了温水洗了脸,刚要去拿手巾,就见茴香递过个藤编的浅盒,里面是块淡粉色香皂一样的东西。夏小满一把抹了脸上的水,拿过来仔细瞧了,还真是香皂,而且依稀可以看出是个花朵的造型,举起来闻一闻还有淡淡的花香味,只是用得久了磨得走了形,快成圆的了。

    造型款的香皂也有了。夏小满叹了口气。因昨儿之前都是只用手巾擦脸的,她并没瞧见香皂,不过也没出乎意料,香皂也是穿越文里发家的法宝,十个穿越者有九个会做。看着这色、香、质感,虽然比不得工业化的香皂,可也颇为讲究了,以她的水准而言,实在没什么创新点了。

    “这么一块儿多少钱?”她问。唯一的突破口是价位了。

    “若寻常的粗胰子也就百十来钱,一块儿能用上两三年呢,极是便宜的。这种百花的胰子因兑了花汁花蜜,要贵些,差等的也要三五钱银子,好的自然多贵都有。”茴香笑道,“您这块梅花胰子是二夫人给的,上料的,奴婢看二两不止。”

    夏小满摇摇头,这个价钱不算贵,这条致富路是被堵了。

    牙刷和揩牙粉夏小满昨儿就见过,不知道是不是穿越者的手笔,因为她读过的历史小说里有对这物什的描写,牙刷是在宋代就有发明,叫刷牙子,木质或者骨制手柄,长方形头部钻有两排孔,植了马毛,与现代牙刷如出一辙。

    洗漱完毕,夏小满坐到了梳妆台前,因为一会儿要见夫人奶奶们,茴香便要给她化妆。

    夏小满笑说要是不化妆带着病容,一瞅就知道是熬夜伺候爷的,这显得多忠心。茴香却忧心忡忡的,坚持要给她化妆,说是就怕夫人奶奶们不这么想,倒挑理说她怠慢。夏小满想想也是,也就依了她。

    化妆品这倒不是那位穿越前辈的功劳,都是古物。润肤用的油脂状膏体蜜露、上料兑花粉的香粉、画眉的黛墨、涂唇的口脂,虽然和现代不尽相同,但是实在少有技术突破之处,关键在于,她实在对DIY化妆品没什么心得,只知道个蜂蜜鸡蛋面膜,又是个没技术含量还没法子批量生产的。

    再看看吧。夏小满叹了口气,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财富也不是一天积累起来的。

14、多情苦①

    早饭是永恒的清粥小菜。虽然这粥品小菜换着样来,红豆、大枣、莲子粥,白菜、萝卜、茄子拌菜,可到底还是粥,还是小菜,夏小满十分惆怅,多暂才能吃肉呢。并非她无肉不欢,但这也未免清淡太过,嘴里一点儿味也没有,吃嘛嘛不香啊……

    用罢早饭,茴香豆蔻两个又给夏小满整了衣衫头饰,收拾整齐,留了豆蔻看家,茴香跟着夏小满一同往年谅这边来。

    冬日的早晨,阳光一点儿温度都没有,照在身上只觉得刺眼。夏小满眯起眼睛,仔细瞧了正房,问茴香道:“我用去哪里请安么?”

    茴香回道:“不必。原来老夫人就说过,六爷这边也是离不了人的,您这早晚请安就免了。”

    夏小满点点头,想到一会儿可能有大队人马来探病,又问:“待会儿,依规矩,我站哪里?这个见礼……不会要跪下磕头吧?”

    茴香低声道:“不必,主子纳个万福就好。”

    夏小满暗自出了口气,既然接受穿越的现实,就当知道这样的世界、这样的身份,若是还端着民主的架子,宁死不跪,那真就只有死了。但她毕竟还没有给人下跪的心理准备,长这么大只进庙烧香时跪过佛像,还没跪过活人呢。

    夏小满顿了顿,又道:“你也知道我都忘了这些人了,回头你站我身后给我提个醒儿什么的。”

    茴香特地放慢了脚步,用最快的语速低声道:“主子也不必担心,您的病症已经回给老太君和各位夫人奶奶知道了,便是今儿不认得她们,她们也不会怪罪,您只照常就是。已是和您说了,只有二房三房四房。在京的女眷不过是老太君、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四房的二奶奶、四奶奶、九奶奶,三房的五奶奶、七奶奶……许是都会过来的。”

    夏小满直翻白眼,这串儿人名说的,丫头嘴皮子溜啊,可以说相声报菜名去了。她还没来得及摆手叫茴香慢点说,茴香那边的机关枪一样的解说又继续下去。

    茴香又道:“您也知四房当家,但四夫人和二奶奶、四奶奶因当家,自是有些威仪的,但都颇为心慈,素不苛待下人的;九奶奶才嫁过来半年多,人和七小姐一般大——才十六,脾气最是随和,且又爽利又不拘小节的,待下人也极好,合府上下都赞她,她和您原也十分亲近。而二房就一个二夫人,又是与咱们好的。三房七奶奶也是没什么说道的人。只五奶奶……烈性了些,她爹爹是大将军,她和五爷又是皇上赐婚,家里人都敬着让着她的,一会儿您见了她小心些就是。”

    夏小满就觉得自己的脑容量明显不够,见她停顿下来喘气,怕她还说,连忙道:“先别说的那么详细,只告诉我注意别得罪谁就好了,到时候再提点我一下。那些详细的回头再给我好好讲,这会儿你这么说了我也记不住。”

    茴香忙道:“嗯,确是不急在这一时,奴婢也是心急,怕主子一会儿抓瞎。您只消……只消莫得罪五奶奶,别人都好说。”

    夏小满点点头,啧啧,这多简洁。她没怎么把那五奶奶放在心上,将军府邸千金,高干子弟,难免嚣张,其实现在无论什么子弟,都比她高一个等级,她敬而远之就是了。

    *

    年谅上身衣裳已经穿立整了,正靠在靠背上,由着采蘩喂参汤。青樱并不在屋里,夏小满一进门,采薇并几个地上站着的丫鬟都福身行礼,只采蘩,一本正经的继续手头工作,仿佛没见到夏小满一般。

    夏小满知道采蘩是个刺儿头,早晚得先掳平整她,只是不是眼下。她也就当没看见采蘩,走过去依照茴香教她的,稳稳当当福了福身子,给年谅见了礼。

    年谅点点头,叫她坐,却对采蘩道:“你们下去吧。”

    采蘩一愣,脸上笑容有几分僵硬,嘴里的话音儿却柔软依旧:“爷,参汤还没喝完呢,可是要趁热喝的。”

    年谅“嗯”了一声,道:“交给满娘吧。你们去吧,回头青樱过来了,叫她也外间候着。若祖母或婶娘来了,再来通禀。”他犹有些气短,说一句话停顿了数次。

    采蘩本待插空辩驳两句,谁知道年谅这停顿掐的极好,每次都是不待采蘩插嘴,就继续说了下一段。看着采蘩的脸色一点点难看起来,夏小满肚子里都快笑翻了,想保持脸上的严肃状态都困难。

    采蘩好容易听见年谅说完了,忙道:“爷,满娘……呃,姨奶奶大病初愈,这手还软着呢,哪里拿得住碗,没得再打翻了,还是奴婢伺候您吧。”

    年谅并不瞧她,只道:“紫笋叫青樱收着来着吧,你连着雨花一块儿送茶房去。二婶只喝二沸的水,你去盯着点儿吊子,莫把水煮老了。”

    采蘩知道爷这是打发自己走了,十二分不情愿的应了,站起来背过身后,狠狠剜了夏小满一眼,走过来就药碗要往她手上递。

    夏小满瞧她那眼神不善,估计是没安好心的,这要汤汤水水泼哪儿都是麻烦,最次也得重新熬药,到底还是纠缠不清。因此她并不去接那碗,而是一侧身,一本正经道:“先放那边桌子上吧。我还得先洗手卸镯子。”说着像模像样的往铜盆那边走过去,茴香忙跟上去帮着挽袖子卸镯子,伺候她洗手。

    采蘩眼睛瞪得都快掉出来了,却是没辙,恨恨的放下碗,带着一群丫鬟撤下去了。

    茴香伺候了主子洗了手也退下去了。屋里就剩下夏小满和年谅两人。

    夏小满心道幸好昨儿参观实习过整个喂药的流程,今儿的实践起来也没出什么大错儿,只是漱口时候单拿了茶,忘拿痰盂。直到年谅鼓着腮帮子瞧着她,她才想起来,忙不迭拿痰盂过来。

    伺候喝完参汤,夏小满猜年谅有话要说,不然不会遣走满屋的丫鬟,因此就坐在床边儿静待他开口。

    年谅沉默半晌,才道:“倒累了你。”

    夏小满没想到他开篇竟是这么一句,不知道怎么接话好了,难道能说“为人民服务”?她只好牵了牵嘴角,含混道:“也没什么辛苦的……”

    年谅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问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夏小满点点头:“都不记得了。”

    年谅带着些许异样,似乎想要确认一般,犹问道:“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家的事也不记得了?你爹娘你弟妹都不记得了……?”

    夏小满一挑眉,认真看了一眼年谅,道:“都忘了。六爷莫非是想给我讲讲我家人的事?”

    “唔……”年谅略有些尴尬,“你很少提及家人……我并不知许多……只是这样问问罢了。”他顿了顿,脸色黯然下来,喃喃道:“是我……害了青槐……又累了你……”

15、多情苦②

    无情不似多情苦。

    夏小满脑子里就这么一句。之前的听闻,眼前的所见,足可证明这六爷是个多情之人吧。可是爱青槐到骨子里了,才能说这句自己害了她吧。她刚感慨一会儿,想起自己身份,又微微有些尴尬起来,毕竟,她现在是这个多情少爷的法定配偶,丈夫多情的对象不是自己,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至于后半句“也累了你”,夏小满叹了口气,“原版”服用忘忧散确实是受年谅所累,但是这事也怨不得他什么,要怨也是怨这封建社会吧。眼下年谅这身子骨,还脆弱的紧,为了彼此着想(确实是彼此,要是年谅挂了,她也没好果子吃),她还是得多劝着他点吧。

    想罢,她略带出了些笑容,用能想象得到的最为柔和的语气道:“你也别胡思乱想了,犯不上自责,有些事和你根本没关系。现在你养好身体是第一位的。”

    年谅闻言眉梢微微一跳,缓缓阖上双眸,喟叹一声,半晌方睁开眼睛,直盯着夏小满,近乎一字一顿道:“青槐不是妖孽。”

    他语气坚定,却又带着点疲惫和委屈,仿佛极渴望得到认可一般。

    夏小满愕然,转而笑了笑,认真的点了下头道:“嗯,我知道。”

    虽是笑着,但她心里还是叹了口气。她猜的没错,宅门秘辛,牛鬼蛇神。“她不是妖孽”、“是我累了她”,年谅既然能这么说,必是通透之人,晓得这其中真相吧。在夏小满认识里十九岁这个年纪还应该是个孩子,然而眼前这个十九岁的大男孩脸上却满是他这个年纪所不当有的沧桑。

    年谅似乎得到一丝宽慰,脸上浮现起一个苍白的笑容,却让夏小满微微有些揪心。然而,很快,她就从揪心变成了疑心。因为年谅顿了顿,却是又问:“满娘……你真的吃了忘忧散,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夏小满眨了眨眼,他怎么就盯上了她失忆这件事了呢?在诈她,还是,他想确认什么?她突然怀疑,年谅会不会是想用她的失忆事件来确认,那个姓余的道人到底是神仙还是神棍。他不是认为青槐不是妖孽么,那还怀疑那个道人什么?或者,他心底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笃定?

    一瞬间她转过很多念头,但她并没有细致的去分析。虽然这个事离她很近很近,但她自认为没聪明到能和玩转家宅内斗的古人斗智的地步,也不想卷入什么家族丑闻里不得脱身,有些时候,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这会儿还是装傻的好。

    她垂下眼睑,规规矩矩的装蒙娜丽莎,道:“嗯。吃了忘忧散,而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忘忧散……”年谅重复了两遍,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消失殆尽。

    屋内沉寂起来,夏小满盯了一会儿锦被上层叠的盘长纹,觉得有些眼晕,困劲儿又上来了,浑浑噩噩间,听到年谅唤她,“满娘……”

    “嗯?”她忙朝年谅那边微倾身体,准备聆听教诲。

    却听年谅道:“满娘,我没有不信你。”

    夏小满哑然失笑,表白么,明明就是不信,还特地要表白。好吧,她也不是不会表白,她想起曾经对上司说过的一句话,这会儿搬出来说给年谅听:“你可以选择相信我或者不,我只选择说真话。”

    年谅愣了一下,细细品了品这句话,脸上又浮起个苍白的笑容,眼里流露出某种异样情绪,缓缓道:“我原道你变了,却是没有。从前你便是不肯骗我的——但凡有不想说的,只不开口罢了,从不曾虚言欺我。”

    一句话说的夏小满心生恻然,暗自摇了摇头,也许是她误会他了。他能说这句话,看来这六爷对“原版”并非全然无情啊,果然是“多情”之人,只不知道“原版”对他有没有感情。大抵是有的吧,本身这个时代女子三从四德以夫为天的,又是不肯骗他,定是有情。

    只是,那是“原版”,不是她夏小满!

    她接收了这个身体,无论是按照穿越游戏规还是做人的道义准则,都当是同时接收了其全部的权力和义务的,但这里面却并不包括私人情感。她可以担负责任,以对待丈夫的言行标准去对待年谅、伺候年谅,但这里面不包括要像“原版”一样付出感情。

    说实话她现在有些个同情他,这样的家庭,这样的身体,摊上这样的事情,又这样的……多情,多少有让人同情吧,但是她不会因为自己附体了他妻子便一定要去爱他。

    夏小满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轻咳一下,岔开话题,问他要水不,却并不等他回答,就转身倒了热茶过来——这回她知道热水在哪里了,真不容易。

    年谅就着她的手喝了口水,瞧着她的面容,就想起早上青樱对他说的——“姨奶奶忘却旧事未尝不是好事。从前因着那个性子,受了多少委屈?她就只自个闷头哭去,也不肯说出来,恕个罪说,这怕是早晚得闷出病来。其实她刚来咱们家的时候也没这般,却是生生憋闷了成这般。如今她忘了过去种种,却爽利了许多。奴婢见了十分欢喜,私下也想过,这或许是姨奶奶本性也未尝可知,这样性子才是福气呢……”

    想着这些话,再想刚才她给采蘩排头吃,年谅不禁莞尔,从前这个妾室的性子柔弱有余,时而他也嫌她闷,不大欢喜,如今若能重新调理成爽利人,倒是件快事。这事多少驱散了些他心底的阴霾,他顺手握住夏小满的手,想交代两句话。

    未成想夏小满却是一惊,条件反射的一缩手,茶水溢出,洒在了她衣裳前襟上。她忙站起身扑弄起挂在衣裳表面未及浸润的水珠儿,心里抱怨,本来是提防那叫采蘩的泼她一身药,这可好,被年谅泼了一身水。夏小满一边往桌子旁去撂下茶盏,一边犹豫要不要回去换衣服去,待再回头,瞧见年谅僵硬的表情,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

    她好不尴尬,这身皮是人家媳妇的,她却还没有做人家媳妇的觉悟。罢了罢了,她劝自己说,在不能反抗之前,还是老老实实扮演六姨奶奶吧。她忽然有个荒谬的想法,幸好年谅身子骨不行,又断了条腿,不能和她XXOO,不然,怕是非常非常不好办啊……

    犹豫着,她到底还是坐了过去,老老实实的把手放到他手心里。不就拉拉小手么,反正不会有实质性损失,而且,其实……年谅长的不错,就是现在满脸病容不大光鲜,她也不算吃亏。

    年谅面色渐缓,半晌才轻轻包住她的手,道:“忘了也好……”

16、多情苦③

    夏小满的手被年谅攥在手里摩挲着,微微有些痒,她也不好抽出来,只挺着。幸好尴尬的感觉已经没有了,她倒是放松下来。

    年谅并没有意识到这个举动给她带来不适,兀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似乎在措辞,半晌才道:“学规矩固然要紧,祖母和婶娘那边都得依着规矩来,别再……”他顿了一下,像是怕夏小满消失似的,手又紧了紧,道,“别再惹她们不喜……像这次这般,我护你不得,到底是你自个儿吃亏。”

    护着?夏小满本来垂着眼睑听着,听到这词儿不由翻眼瞧了年谅一眼。护着,嘿,护着还能让那群丫鬟欺负到“原版”头上,这不护着又待怎样?

    她陡生恨意,淡淡回了句:“这您放心,以后我就有数了。”先前对他的同情没有了,可笑,她还同情别人,不如同情同情自个儿吧。

    年谅并未听出这句话下面惊涛骇浪,还认真点点头道:“恩,有什么,多问问青樱她们几个。”

    青樱也就罢了,去问采蘩?见鬼吧。夏小满没说话,却是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年谅这才仔细瞧了她的表情,见她一脸不屑,心里猜也是冲着采蘩的。从前采蘩和她的毛病他多少知道些,但有些话,他不能说。因此他只道:“下人坏了规矩,要打要罚都随你。但你好歹也是主子,要有主子的尊重和分寸,莫和奴才们一般见识,逞了口舌之快,却失了身份。”

    殊不知就这句话他自觉得是金玉良言的话惹得夏小满不满。她虽是穿越了带着个妾的身份,在矮檐下,便是不甘她也得低头,夫人奶奶们都是她的上级领导,她忍也就忍了,可没必要挺着受那群下级丫鬟的气吧?

    主子的尊重分寸。哼哼,“要自重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这句话在现代怕被讲烂了,她哪里有不知道的?可也要分情况吧!

    若平素,她又不是那人见人烦的赵姨娘,谁乐意没事儿和丫鬟们拌嘴?但若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装什么主子大度不与奴才计较?

    越是装佛爷才越容易被欺负呢,一个被奴才踩到脚下的主子,又有什么所谓的尊重?从前那个活得窝窝囊囊的“原版”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她不禁带了些嘲讽语气:“原来我还是有身份可以惩罚下人的。”

    年谅被刺的一皱眉,他已经习惯于一个低眉顺目事事依从的驯良妾室,这是头一回被夏小满用这样语气顶撞了,心里十分别扭,而自己又是说的“金玉良言”,倒招来她的嘲讽!年谅的脸上已经开始酝酿风暴,声音低沉而严厉起来:“满娘。”

    夏小满知道失言,耸耸肩:“好吧,你是病号你最大,当我什么都没说吧。和平共处,我尽力,OK?”

    年谅显然没听懂夏小满的话,却也忘了火气:“你在……说什么?”

    “唔……”夏小满自我检讨了一下,现代词汇千万不能说出来,然后正色道,“我的意思是,您说的我都听明白了,那些个规矩我尽力去学,争取让您满意。”

    年谅瞧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忽然开始怀疑,她失忆了、转了性子、变爽利了,到底是不是件好事。她的素手还在自己掌心,却似不复从前的柔软,竟似从骨到皮都坚硬起来,硌得他难受。

    “满娘……”他无可奈何的唤了一声,可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先这样吧,他现在是身心俱疲,没精神头管她。等他好些的……

    他正想着,门外青樱的声音响起:“爷,姨奶奶,外面报老太君亲自来了……”

    年谅忙道:“快去迎。”

    夏小满忙站起身,瞧了眼前襟的水渍,已经来不及换衣服去了,幸好不太显眼。门外又响起茴香的声音,她怯生生道:“姨奶奶是不是……也去迎……”

    “哎,对……”夏小满快步走了出去,挑了帘子就瞧见茴香略带焦虑的脸,忍不住伸手掐了她一下,笑道,“这就去。”

    她的举动让所有人都是一愣,她自己瞧着众人诧异的眼神,也知道自己这么亲昵的举动十分糟糕,忙轻咳一声,抻了抻衣襟,拿出主子的威仪,效仿慈禧老佛爷神气腔调,向一旁的青樱道:“走吧。”

    *

    青樱留了两个小丫鬟在暖阁里备年谅使唤,其余人全部带出来去迎接年老夫人驾临。

    出了正房往院门那边走,夏小满随口问了句:“都哪位过来了?”

    一旁常往二门跑捎信的采菽道:“回姨奶奶的话,是老夫人并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二奶奶四奶奶七奶奶九奶奶来了。”

    这些个名词是无间歇一口气说下来的,夏小满就这么一眨眼,这话音儿就过去了,她完全没听清没记住。她算发现了,这些小丫头片子是一个比一个嘴皮子溜,都有做相声演员的潜质,莫非上天是要派她来组个德云社?OMG……

    听着那些名头就知道人不少,结果发现进来的人比报的人还多,主子奶奶出来,后面肯定是得跟一串儿丫鬟婆子的。而这后面还不光是丫鬟婆子,还有一些妇人打扮的女子,大约是各房姨奶奶吧,呼啦啦的一大群,走在院子里就颇为壮观。

    若待会儿进屋……夏小满目测了一下,暗自摇了摇头,真是“不到人多不知道房小”,她本来打量年谅那卧室暖阁少说也有六十平吧,还觉得十分敞亮呢,现在来了这么多人,要是都塞进去,只怕得挤的满满的。

    这还在室外呢,夏小满就被不时飘过来的一阵香气冲得脑门子直疼,因此又不无恶意的想,年谅那暖阁就本不通风,这一帮移动香炉一进去,又挤又闷又呛人,年谅会不会立马被熏得升仙了去。

    年老夫人被众星捧月般簇拥进来。她身材颇高,又微有些富态,显得十分健壮,虽然满头银丝,看上去岁数不小,但走起路来仍很利索,并不用人搀着,只象征性似的搭着个锦衣妇人的手。

    青樱悄悄拽了下夏小满的袖子,带着她迎上去,给老夫人行礼问安。

    年老夫人点点头,叫起了,然后瞧了一眼夏小满,似乎想说什么,却终什么都没说,倒是叫了青樱到近前,问了两句年谅的情况,携着她一同进屋了,把个夏小满晒到了一边儿。

    夏小满想过无数种情况,独没想过这种——被人无视。她不由心里苦笑,原来“原版”这样不招人待见,难怪会被抓来试药。或者,还是大家把她这个妾当成和青槐一样的妖怪了?

    年老夫人不待见,其身后那群衣着光鲜的人更是当夏小满是空气,待她回过神来,“香炉”们已经纷纷越过她进了屋。夏小满暗自翻了翻白眼,深吸一口气,稳了稳情绪,却是不知道进去还是不进去为好,她倒是很不进去了,好想眼不见心不烦大家落的干净,不过估计这行不通,但就这么自个儿进去了岂非更加尴尬?

    她站着没动,后面还有长寿居的大小丫鬟呢,只一个青樱被老夫人带进去了,其余的人都顶着冷空气跟她这等着呢。

    就这么时候,一个拯救苍生的天使出现了。天使没穿白大褂,而是一身翡翠色撒花缎面衣裙。

    天使脸颊有些婴儿肥,却有个可爱的尖下颌,浓密的长眼睫忽闪忽闪的,就这么笑嘻嘻的站到夏小满跟前,还拉起她的手,脆生生道:“满姐姐,老太君怕是还恼你累得六哥跌了跤那事呢。这次六哥实在是睡的久了些,阖家人都挂念着,也不怪老太君生气。可你也莫往心里去,回头老太君看见六哥好起来了,心里一高兴就什么都忘了。”

17、群芳荟萃①

    如果就选秀评奖而言,这个天使不是最美丽的人,但是绝对是个最佳上镜奖,本身她的面容极具亲和力,又是声音温柔,言辞和蔼,因而显得格外甜美可人。夏小满感激的望了她一眼,道了谢,然后犹豫着要不要问问她是哪位——这会儿问她是谁,会不会煞风景。

    她身后的茴香连忙上前一步,陪笑道:“主子,是九奶奶。九奶奶,我家主子她……”

    “嗯,我晓得的。”那少妇的眸子尤为漂亮,可谓顾盼生辉,她盈盈笑道:“昨儿听说姐姐醒来就把我们都忘了,心里还有些不信,这会儿可是信了。满姐姐,我是九爷家的,娘家姓孙,可想起来了?”

    夏小满心道,想起来才怪,但脸上保持着纯洁的笑容,叫了声“九奶奶”。

    那孙氏笑道:“罢了,姐姐怕是想不起了。可莫叫我什么九奶奶了,姐姐还和从前一样唤我纹纹吧。”说着摇了摇她手道:“外面站着怪冷的,咱们进去吧。”

    夏小满笑着应了,心道果然是个爽利的孩子。

    两个人携手进了屋,屋里自然已经满是人,各种香料一同蒸腾,那味道……实不敢恭维。孙氏不知道是不是也怕呛挺慌,没往前面去,见青樱侧立床边伺候着,就拉着夏小满站到靠门口不大起眼的位置,透过人群缝隙,间或能瞧见躺床上年谅的正脸、坐在床边老夫人的后背和几位夫人的侧脸。

    夏小满知道年谅是嫡长房嫡长孙,又见年家人这么紧张他,心里不由把他和贾宝玉同学画了等号,只当年老夫人来探病会像贾母看到中了邪的宝玉那样失声痛哭,“心肝儿肉”的喊叫。谁知道这老夫人坐的四平八稳,话音儿里一点哭腔都没有,不疾不徐的问年谅身上感觉如何等等。倒是年谅红了眼圈,说了些个“让祖母担心了”之类的客套话。

    难道她想错了,年谅不是个得宠的娃?她又挨个人看过去,两位衣着华贵满头珠翠的中年妇人脸上也都少有表情,只有一位穿石青无花直领对襟式长衫、头上钗饰简单的妇人面有戚色,还不时抬起手拿绢子拭一下眼角。

    这个大约就是那个教养过年谅的二夫人吧,夏小满借着前面那群妇人纷纷劝年谅“吉人天相”、“好生将养”时,稍一错身,给茴香使个眼色,茴香附耳过来,她压低声音问道:“靠床头第一位那夫人是……?”

    答话的却是孙氏,她凑近小满的耳朵轻声道:“是二夫人,她旁边穿小羊皮背褡的是三夫人,再旁边的是四夫人。三夫人身后的是七奶奶。二夫人身后穿蜜合色衣衫的是二奶奶,穿樱桃红的是四奶奶。后面的都是三老爷四老爷的侍妾姨奶奶们。五奶奶早上也没去给老太君请安,便没和我们一道来,不知道哪里去了……”

    现下是四房当家,四夫人总理二奶奶四奶奶协理,夏小满想着茴香的话,眼睛就滴溜溜的围着这仨人转悠,想看出点王夫人和凤姐儿的影儿来。然而这仨人都是面容柔和,甚至没有半点当家人的精明模样,尤其是二奶奶,竟完全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她标准的瓜子脸,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秀气的小鼻子小嘴儿,很美很江南,透着骨子我见犹怜的味道,怎么看怎么像豢养在深闺不谐世事的千金小姐,离那干练泼辣的凤姐儿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夏小满正瞎琢磨呢,就听外面一个女子的尖利声音传了进来,“果然是捉了狐狸精六弟就醒了!早知如此何必用那么多人参呢?明儿倒是该请俞真人多做几场法事正经!……”

    她心里一乐,说曹操曹操到,正叨念凤姐呢,这就出来个“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只不过,人家凤姐说的都是吉利话,而这女子这话怎么听着不像好话呢?

    再看屋里众人闻言都变了脸色。

    年谅本来就是一脸病容,面色苍白,现在那是白里透着青。虽然脸上没有挂出来明显的愤怒或者什么,但是那目光也是极度冰寒。

    老夫人沉了脸,并未说话,只回头瞧了三夫人一眼。

    那三夫人本来脸上就是一阵青一阵红,见老夫人瞧她,忙不迭转身快步往外走,不等门口的丫鬟打起毡帘,自己就挑帘子出去。只听她劈头就骂来人道:“你满嘴浑说些什么?!不想好了是怎么着?!老太君在里面,还不滚进去磕头赔罪!”

    却听来人冷笑一声,阴阳怪调道:“原来老太君也在这里,幸好我没往松鹤堂去,否则岂非白跑一趟?也对,六弟是老太君的心尖子,他这一醒啊,老太君自然什么都顾不得了,只往长生居这边来了。”这一番话声音不大不小,却是满屋子人都听见的。

    夏小满站在门口,这话是听的真真的,不由惊讶。据她所知,这样的封建大家族最讲究辈分等级的,居然有人连阶级金字塔顶尖上的老夫人都讽刺了去,这不是挑战统治者权威么?她更惊讶的是,此人出言不逊,老夫人居然没断喝一声“推出去打死”,就这么四平八稳的坐着听着……

    刚才孙氏介绍时说只三房五奶奶缺席,这来人又口称六弟,又是三夫人出去喝止,显然来的就是五奶奶。果然,孙氏一脸嘲讽神情,右手攥了下小满的指头,左手摊开,比划个“五”。夏小满咂咂舌,之前茴香说了五奶奶烈性,要离她远点,果不其然,这可不是一般的烈性了。她爹爹是大将军,可老夫人不是宗室郡主么,她这么嚣张,难道她爹爹是手握兵权的权臣?

    夏小满正琢磨着,就听老夫人那边“哼”了一声,语调却无起伏,像说旁人的事似的,向四夫人道:“她倒是越发长进了,这回是冲着我老太婆来了。”

    四夫人慌忙福了福身,道:“母亲息怒,是媳妇们管教不严,媳妇这就过去……”她这话没说完,外面的三夫人已经惨叫起来。

    夏小满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真长见识,媳妇打婆婆!!!

    旁边孙氏却是见怪不怪,轻哼一声,咬着夏小满的耳朵道:“一准是三夫人想甩五奶奶耳光,却没打成,倒叫五奶奶打了。这都多少次了。就三夫人那两下子身手,打打七奶奶和三房院子里那些小妇还行,还想打五奶奶!?”顿了顿,她忽然浅笑一声,“五奶奶真真没辱没她那好爹好功夫!偏他们家又姓武!”

    夏小满只听茴香说这五奶奶的爹是位将军,却不知道他姓氏,因此也没觉得这笑话如何。转而一想,倒笑出来了,果然是虎父虎女——不知道为嘛她忽然想到了武松打虎,现在倒是母老虎姓了武……(*^__^*)

    门帘一甩,就见三夫人满口叫着“哎呦”,被一个翠衣女子扭着手腕扯进门来。

18、群芳荟萃②

    夏小满早就抻长了脖子等着人进来呢,就在门帘甩起时,她仔细打量了来人。

    那五奶奶生得浓眉大眼,身材高挑,虽然是长裙拖地,却仍一脸英气、满身飒爽。夏小满心里不由一赞,长得不错啊,真有点女将军的气势,可惜了在这深宅之中,要是上战场八成是个猛将吧——当然,现在也很生猛,无论言谈还是举止……>_

    那五奶奶武氏进了屋,完全无视满屋子人,甩开三夫人的手,直甩了三夫人一个趔斜,幸而旁边两个姨奶奶接了过去,倒没磕着。武氏就瞅着她跌跌撞撞的,冰冰冷冷道:“这大清早的,婆婆就要考校媳妇武艺不成?”

    三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四夫人在那边搭腔道:“五郎媳妇,还不过来请老太君安?”

    武氏脸上浮起个让人惊悚的笑容,周围姨奶奶们纷纷退开,硬生给她让了条小路出来。武氏从从容容走过去,在老夫人面前福身施礼道:“老太君万福。”

    老夫人瞧了她一眼,也没叫起,只缓缓道:“我哪里来的福气?”

    武氏打将进来,显然是个不怕撕破脸的,自己就站直了身子,收了笑容,挑了挑指着年谅道:“老太君自然是有福的,连带着我们六弟也是有福的。他这一病啊,全家都跟着急,自有那大把大把银子拿去抓药请神仙,他可不是有福的?!他那‘好’五哥啊,当了我的头面首饰去给弟弟换千年人参吊命——有这等好哥哥,他可不是有福的?!”

    老夫人冷冷瞧着她,并不接她话,却侧头向四夫人道:“我竟不知道,家里窘迫到这等地步,要当媳妇的嫁妆东西?”

    四夫人又气又恼,一张脸涨得通红,偏又不好和小辈儿吵,四奶奶在旁边见了,忙过来抚了抚四夫人后背,陪笑向老夫人道:“老太君明鉴,不说旁的,就是官中我这边过账的现银也不下几万两,哪里到当东西的地步了。再说……”

    她眼睛扫过武氏,似笑非笑道:“到底是咱们四房打理家中开销银钱之事,若要有了缺口,也是先从婆婆、二嫂和我那的百来箱子嫁妆开当,便是四房砸锅卖铁了,也没伸手问三房要嫁妆头面的道理!五弟妹若是没了头面首饰,莫不是丢了?”

    老夫人“嗯”了一声,向三夫人道:“五郎柜上去了?回头叫他来见我。这倒是奇了,他兄弟生病自来都是官中出钱,什么时候轮到他买参买药了?他倒知道兄弟友恭,却落得让媳妇过来吵嚷被偷了当首饰,他好生体面!”

    三夫人听着老夫人这么训,脸上有些挂不住,可那腕子还生疼生疼的,哪里敢惹这五儿媳妇,只得忍气吞声默然不语。

    那边一直低眉顺目的二奶奶却在这时开口,她人长得就带着些许仙气儿,这会儿又是挂上了个浅笑,话音儿又软又糯,越发显得飘渺起来。她柔声道:“老太君明鉴,五弟却不是那等人。依照孙媳妇见,五弟妹当回去好好找找,再或审审丫鬟婆子,也莫要冤枉了五弟才是。”

    这话说的客气,却是直指五奶奶撒谎。武氏也不纠缠那首饰的事,只揪着银钱说话,当下冷笑一声,道:“好个现银不下几万两!!这几年官中的银子还不都是我们铺子里赚出来的!四老爷二爷四爷都是官,为何平素只见拿了官中的银子走礼去,却未见半分银子入账?大老爷在理州官运亨通,怎地也没见拿银子回家给嫡亲的儿子治病,还叫我们填补?六爷今年这一通病,就搬空了我们一家铺子,如今玉仙观那边赏的香火钱五千两还从我们另一家铺子里划!!六爷是活了,可还叫我们活不活了?!这次也就罢了,我们这做哥哥嫂子的也没这般决绝,可总归不是个事,我看日后这帐还是明里算清楚的好!”

    四奶奶见老太君面色不虞,立时反唇相讥:“五弟妹真会说笑话!一则,铺子是年家的铺子,你自拿你打理的那份红利,多暂那铺子是你的了?二则,官中的银子倒是那几个庄子和年寿堂的进账是大头,又多暂是那区区几间铺子供养全家了?”

    她忽而一笑,又道:“走礼那是有来有往,你岂不见收回来的礼?便是去年你做双十整生辰时,各处都有礼送来,你当那单是你自己的面子不成?到底还是咱们几位爷在朝为官的好处。若说六弟这药,我也纳闷了,这任家里谁吃药,都是直接从年寿堂拿的,走的官中的帐,请的大夫除了年寿堂的,就是咱们家娘娘从派来的宫里御医,又几时从拿过铺子里一文钱?!”

    那仙人儿一样的二奶奶又在关键时刻补了一句:“玉仙观的道场最后定了做三七二十一天,这才七天,赏多少银子老夫人还没发话,不知五弟妹这五千两银子的数从哪里来的,莫要道听途说或是被不肖道人诳了……”

    四奶奶忙嘿嘿一笑,接口道:“正是呀,五弟妹,你这帐算的可不大灵光,你再理理?”

    夏小满心里叫绝,这二奶奶真不是凡人,能把个诘难说得这么温婉体贴,而这四奶奶配合的也不是一般默契,真是“绝代双骄”啊。看来五奶奶今儿是讨不到便宜去了,不知道一会儿会不会大打出手。这二奶奶四奶奶嘴皮子都挺溜,不知道身手好不好。嗯,常言说的好,真人不露相,一般武侠里都是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人功夫最高……

    她这边兴奋的等着瞧武斗,可人家五奶奶似乎并没有武斗的意思,仍走文斗路线。

    武氏听了四奶奶两人一唱一和的报账一般逐条驳斥她的话,虽然从道理上无从还口,可嘴上却丝毫不会示弱,她下巴微扬,道:“当家的嫂子既然如此说,那咱们就查账去,看看我们那一十七间铺子一年放多少银子到官中!年家的六个铺子我给翻成十七个,里里外外都是我的心血,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人吃垮了去!”

    四奶奶还待说话,老夫人忽然一摆手止住了她。

    老夫人怒极反笑,认真打量了武氏,语气生硬而冰冷道:“武戎娘,你这话不用翻来覆去的说,你打的什么主意合家都知道。既然你还拿这出来闹,我就再告诉你一次,铺子,是年家合家的铺子,不是三房的,也不是五郎的,更加不是你的。老太爷还在,我老太婆也还没死呢,轮不到你们分家。你便这般闹,当真以为圣旨赐婚我年家就不敢休你?!你若不肯安生过日子了,那老太婆明日就进宫面圣,成全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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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群芳荟萃③

    老夫人似乎已经使出杀手锏了,那武氏却是不惧不恼,眼睛瞪得溜圆,一眨不眨盯着老夫人。

    对峙也只片刻的事,武氏忽然嗤笑一声,冷嘲热讽道:“好啊,您老不待见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那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回娘家,就等着年家的休书了。我倒真想知道我走了谁撑那铺子!看那些个口口声声说不用那铺子养的人坐吃山空去吧!哼!”说罢竟是一甩袖子走了。

    年老夫人面上虽没挂出来什么,但是微微抽动的眉梢不难看出她已是极怒。夫人奶奶们都不敢说话,屋里一片静默。最终还是老夫人开了口,她向三夫人道:“当初我说什么来着,武家不是良配!你瞧她这泼妇的样子,越来越上脸了!都是你们纵的!”又向二夫人、四夫人道:“明日你们跟我进宫。”

    三夫人窘了脸,二夫人、四夫人虽然应了声,却也颇为尴尬。

    闹了这么一出,探病的好意完全被打破了,反倒给年谅添堵了。年老夫人也不想呆着了,瞧了眼床上的年谅,柔声道:“五郎媳妇素来有些颠倒,三不着两的,你也莫往心里去,这全然不干你的事。她那点子心眼想来你也知道,我断不会让她如愿!好孩子,你且好生养着吧。”说着站起身,扶着二夫人的胳膊就要走。

    一直缄默其口的年谅忽然出声,道:“祖母……”

    老夫人一怔,回身瞧着他:“怎么?”

    年谅深吸一口气,稳了稳情绪,认真道:“若孙儿有幸这次好了,请祖母许孙儿去瑾州。”

    老夫人皱了眉头,眼里寒意又盛,森然道:“六郎这是什么意思?”

    年谅忙道:“祖母息怒,孙儿并非想惹祖母生气,却是不想因些个琐碎纠葛给祖母添堵。”

    老夫人听了,默默凝视了他好一阵子,最终收了怒容,喟然道:“此事需从长计议。你养好了身体再提不迟。”说罢率众离去。

    出了屋,夏小满和青樱并几个丫鬟也跟着相送。老夫人到底也没和夏小满说话,只简单交代了青樱两句,无碍乎“照顾好六爷”之类的话,青樱躬身应了,然后直将众人送到院外穿堂,瞧着她们分上了几辆翠幄小舆才罢。

    九奶奶孙氏虽然一直在人群中间走,到临上车前,却过来握了下夏小满的手,向她耳边悄声道:“我也去了。改日再来找姐姐说话。”

    亲昵的一如优质闺蜜。

    夏小满倒有些个受宠若惊了,忙点头道“好”。

    *

    瞧着小丫鬟们纷纷端起那些压根未动的茶水和点心撤下去,夏小满心里直摇头,果然宅门是非多,好端端的一场探病茶话会变成批斗会,可惜了那传说中二沸水泡的好茶——点心还可以回头吃,茶叶就只能倒掉了。不过今儿她也算开眼了,知道了古代泼妇什么样子,也知道了这群少奶奶没一个善茬。

    病秧子大约被气得不轻吧,她偷眼往年谅那边看去,却见年谅虽然微皱着眉,却没有气鼓鼓的样子。

    青樱出去叫了药进来,以目光相询夏小满,到底是谁喂药。夏小满还是比较自觉的,从茶盘上接过药碗,送到年谅嘴边。年谅却不知道在想什么,只盯着药碗里黑黝黝的汤汁发呆,并没有喝的动作。

    青樱见了,忙劝道:“爷先吃了药养好身子再想其它罢。老太君话说的明白,五奶奶存的什么心思您不也知道么?又何必还置气!今儿她不过是找个引子提出来罢了,怕也不是存心刁难您,年初九爷成亲时候她不也借引子闹了一场……”

    年谅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就着夏小满的手喝了药,然后才道:“并非和她置气。只是我倒想去瑾州了。”

    青樱颦着眉头打发了所有丫鬟下去,正色向年谅道:“爷再这么说就是在和老太君置气了!五老爷在瑾州那事生生把老太君也气病了,您原还说多大点子事儿,如今也要给老太君添堵不成?”

    年谅笑了笑道:“你想多了,我岂敢和祖母赌气?只是呆的闷了,想出去走走。”说着说着,他渐渐敛了笑容,叹气道:“只恨这身子骨。原还惦记着明年的殿试大比……却是不能了。不若出去散散心吧,到底比京里自在……”

    夏小满无比惊诧。殿试?难道他现在已经是举人了吗?十九岁的举人,在正常人来说也算是少年有为了,对于年谅这病秧子来说,那可委实不容易啊——这科举考试不止是要脑瓜灵,还得体力好吧!她看书上电视上都写科举考试要在个小屋子里关上三天三夜,就年谅这个小身板,没死在里面就是万幸,还能考上自然是万分不易。

    青樱听了年谅的话,心里也叹了口气,嘴上只得劝道:“以爷的学识,进士不过是探囊取物。到底是三年一次的,这次没赶上,不还有下次?爷且养好了身子,也有力气去应付殿试不是!彼时得了功名放了外任,同大老爷一般,不也是天高皇帝远,别有一番逍遥自在。”

    年谅只摇着头,不再说话。青樱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有意无意的扫了夏小满一眼,到底什么也没说。屋里气氛冷了下来。

    夏小满也不是傻瓜,瞧这状况就知道自个儿留着有些多余,是该走了。本身她也有些困了,昨儿折腾了半宿,刚才又站了半天,这精神头儿就没那么足了。于是她打床沿上站起来,笑眯眯道:“这边儿若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一言既出,年谅和青樱都愣了。夏小满瞧他俩傻愣愣的看着自己,才觉得不对劲儿,是啊,她现在可是年谅的贴身保姆,她说这句话那就是公然翘班了。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一下,可话说的太直白了,意思鲜明,又没啥可解释的。

    年谅见惯了隐忍的满娘,这会儿瞧着她脸上渐现的睡意,不禁莞尔:“你既倦了,就回去睡吧。白晌也不必过来伺候了。”

    夏小满这叫一个舒心,给年谅一个标准的露出八颗牙的笑容,到底没忘了“礼节”,像模像样的行礼道谢,退出暖阁。

    外间除了被青樱打发出来候着的采薇、采菽几个,还有茴香。

    茴香瞧见主子挑帘子出来了,忙迎上去道:“主子要什么招呼一声就是,怎么自己出来取了?”

    夏小满翻了翻眼睛,下了个指令:“啥也不要。走,回咱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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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将军千金①

    夏小满真是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回房里,立马钻被窝睡觉去,这步伐就大了些,速度就快了些,走路时还在庆幸,幸好这时空不流行缠小脚,要不然哪里走得了这么快!

    茴香听主子说回屋还没怎么反应过来,瞧她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忙不迭跟上去。这在上房附近的,茴香也不敢喊她,本想着快走两步拉了她的袖子问个明白,可却不晓得今儿主子怎么就走得那么快,她是紧赶慢赶也撵不上她。

    好不容易进了屋,茴香刚起了个头儿唤了声主子,却见夏小满已经以“大”字的姿势扑在床上。她懒猫似的使劲蹭了蹭,头也不抬,只举起手挥了挥,吭叽了一声:“我要睡觉……”

    豆蔻本是守在屋里的,对之前的事毫不知情,瞧见主子进来就奔床上躺着去了,也不敢问,怯生生的拽了茴香,目光相询。茴香露出一脸无奈的表情。

    主子自打醒来后,身上便带了股子威仪气势,明明是和颜悦色说话的,偏让人觉得凛然,茴香这言行之间便也就自觉不自觉的加了小心。谁知道这会儿主子竟然露出了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倒让茴香哭笑不得了。她走到床边,轻轻推了下夏小满,劝道:“我的好主子,便是要睡,您也卸了头面换了衣裳再睡呀。”

    夏小满这才想起来,如今是古代了,挽的发髻别的钗,完全不是从前那头卷发,不用梳理接就能躺下睡。极不情愿的翻身坐起,眼睛也不想睁开,就开始拆头发。

    茴香忙伸手帮忙,卸钗环更衣衫,豆蔻则拧了条手巾递过来让夏小满擦脸。夏小满想起今儿画了淡妆,便拒绝了那手巾,而是过去认真洗了脸。

    茴香放下帐子的时候,夏小满迷迷糊糊的交代了三件事:第一,年谅发话说白天不用她“值班”,所以,她没睡醒前别吵她;第二,要是可以的话,就吩咐厨房烧热水,她想醒来后洗澡;第三,她醒了想听那武氏的故事,让茴香琢磨好都给她讲啥。

    *

    夏小满实在是累极了,甜黑一觉,醒来时已经是申初三刻了(下午三点四十五)。茴香要去传饭,因不是饭食,是要现让厨房生火做饭的,夏小满嫌麻烦也嫌等的时间长,反正又离晚饭不远了,便叫住茴香,问有什么点心充饥没。这会儿她只想先垫垫胃,攒点体力好洗个澡。

    茴香向柜子里取出个填漆食盒,里面放着几样细点,拿来给夏小满过目。夏小满瞧了,两层小点心,规规矩矩方是方圆是圆的,并没有刚才那“探病茶话会”上撤下来的雕花点心精巧漂亮。不过这会儿为了果腹,也不挑什么好看了,能吃饱才是王道。

    虽然看上去不起眼,但是味道还不错,很快,三四块点心就下了肚,她漱了口,吩咐茴香准备洗澡。茴香忙打发粗使的婆子送来木桶和热水。

    即使是最普通的木质浴桶,也让夏小满兴奋了半天。她原就大萌电视上演的那种在满是花瓣的木桶里泡浴的情景,今儿没有花瓣儿,但是有木桶已经她也很知足了。浸入热水那一刻,她觉得全身都舒泰起来。豆蔻拿了丝瓜绦给她擦洗身上,茴香则又拿了个木盆,单给她洗头。

    真是贵宾待遇啊,难怪都想着穿回去当主子呢,夏小满眯着眼睛享受起来。

    茴香一双小手轻重适中的给她按摩头部,试探着问道:“主子早上怎么没在六爷那边,就回来了?”

    夏小满道:“年……唔,那个六爷,他让我回来睡觉的,说白天都不用过去了。”

    茴香微微叹了口气,道:“到底是爷体恤主子,看来主子的好日子近了。——方才您睡下后,二夫人又过来瞧六爷了,叫了奴婢去,问了您身体,又吩咐奴婢好生伺候您,缺什么东西只管去她那边要去。奴婢出来时,采菽悄悄告诉奴婢,说本来二夫人是要唤您过去的,六爷说您睡了不肯让人叫醒您,这才喊了奴婢过去问话的。这岂不是爷的体恤,足可见爷的心意!”

    夏小满牵了牵嘴角,好吧,本来觉得“原版”的不幸大半是年谅造成的,现在见年谅肯护她,她倒也承情,及格分呢是别想了,勉强不让他是个位数吧。

    茴香见她有了点儿笑模样,忙趁热打铁道:“主子别怪奴婢多嘴,从前您虽也没怎么整日介黏腻着六爷,可也没这两日这般淡。奴婢看,如今六爷待您还是极好的,可您就叫他这么一头儿热,回头六爷心里不是滋味,再恼了您……”

    茴香也不是第一次话里话外绕晃这意思了,话是一次比一次直白,可见是“恨铁不成钢”。夏小满真不是不明白她的担忧,可也是真无法回应。如今虽然对年谅本人没有什么厌恶感,可好感也无,而且年谅对于她而言,还是个陌生人,便是自来熟的她,也没法子一下子就热络起来,更别说亲近了。尤其是再想到那亲近的目的,就让她无端作呕。她肯定不会去替代“原版”去爱,那还套什么近乎!

    她哼了一声,无话可说,最后丢了句:“顺其自然吧。”

    茴香心里着急,脱口而出道:“便是这样,主子也先当要个孩子才是……”

    夏小满心里翻了个白眼,这话更没边儿了,别说她想不想的,就光看年谅现在那身子骨,能活着都是捡便宜了,还孩子,哼哼。

    茴香见她冷了脸,心里也怯了,可话都说了,不如索性一次说完,便又壮着胆子道:“奴婢也是替主子着急,毕竟有个孩子才好……才好站得稳啊。青槐这次有了身子后,不知道多少人巴望着六爷身边儿的位置呢,若有人先得了儿子,还不压过主子一头去。”

    夏小满闭着眼睛哼了一声,依旧是那句:“顺其自然吧。”

    茴香实在没辙了,轻轻叹了口气,屋里气氛有些僵,她想了想,想起主子之前吩咐的要听五奶奶的事,便岔开话题往那边引:“方才二夫人本来要留中饭的,却是被老夫人遣人来叫走了。刚刚奴婢听说,老夫人带着二夫人和四夫人进宫去了。”

    “哎,不是说明儿去么?”夏小满忍不住笑了,“怎么,兵贵神速?”

    茴香道:“却是五奶奶又闹了。听人说,五奶奶带着小少爷、小小姐,装了一车的箱笼,往西侧门去要出府。西侧门上的小厮上前问了句就挨了俩嘴巴,去拦的、去报信的,都被五奶奶陪房过来的人给打了一顿。五奶奶就这么带着人和东西出了府。老太君大怒,西侧门上的人都挨了板子,怕是老太君也疑心五奶奶再回家乱说什么,武家夫人再去御前闹,才带着两位夫人赶着进宫的。”

    夏小满骤然睁圆了眼睛张大了嘴,果真是没有最彪悍,只有更彪悍,这五奶奶实在是个人物!她大为惊奇,道:“武家到底是什么人家?手握兵权?权倾朝野?养出这么大牌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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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将军千金②(小修)

    茴香虽然不知道“大牌”什么意思,但前面的话却是听懂了的,她摇摇头,道:“朝廷的事奴婢可不知道,但听闻这武将军两次出征西南平叛,都是凯旋而归。掌权是未必——朝廷的将军很多呢,但皇上必是极器重他的。要不之前武家因着五奶奶的事去御前闹,皇上非但没降罪,还……还申饬了老太爷……”

    夏小满颇为惊讶,虽然年老夫人那宗室郡主远支了点,但是也该是皇帝家血亲,而且年家不还有个小姐在宫里是娘娘么,年老太爷怎么算都是皇帝的长辈,却被“申饬”了,看来那武将军算是个宠臣了。她有点感慨道:“那五奶奶在娘家也是个得宠的孩子吧,父亲居然能闹到御前……”

    茴香道:“嗯,武将军就五奶奶一个女儿,自然宠爱些,自小充男儿养的,一身刀枪拳脚功夫。”

    “呃……独生女儿?”夏小满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没记错的话,那三老爷不是庶出么?那五爷不也是三老爷的庶出么?这庶出的庶出……而且什么来着,还是指婚?!”

    就算年家门第高,那当红的将军家的独女也没有给个庶出的庶出儿子为妻的道理吧!这到底还是不是宠信武将军?还是抬举年家?

    见夏小满露出似是不解的神情,茴香解释道:“但这虽然是指婚,主要也不是皇上拿主意,这姻缘却是五奶奶自己来选。”

    五奶奶不是穿的吧……夏小满一头黑线,古代自主择夫的是凤毛麟角啊。她突然有点找到组织的感觉,就是这组织彪悍了点儿……

    茴香继续解释道:“武将军第一次立功升迁时,五奶奶还未及笄,这上门提亲的就踏破门槛了,五奶奶横竖一个也没瞧上。没两年西南再次叛乱,武将军又去平叛,回来时听闻皇上欲将五奶奶指婚给兵部某位大人家的公子,武将军却在御前陈言说已经许了女儿自择夫婿,皇上不以为忤,反道无论武家千金选了何人,都将恩旨赐婚。”

    这赐婚的话便是铁打的保票,只要武家千金瞧上眼了,这人就是套上跑不了了。只是,不知道年家五爷年访是不是这强扭的瓜。

    茴香刚给小满的头发打好了皂角,正拿着水瓢舀水冲了泡沫,听主子念叨了句“强扭的瓜不甜”,撇撇嘴道:“不是奴婢没个尊卑,说起来还真是咱们合家都瞧不上武家!连二夫人都说,那武将军只仗着莽劲儿和运气平了两次乱,万岁爷赏识他的勇猛,破格封了个定远将军罢了。和他们家结亲,咱家实属无奈,若不是万岁爷赐婚的,谁理他们!可虽是阖家都不乐意,五爷却是乐意的。他和五奶奶这段姻缘倒是段传奇了。”

    夏小满不由笑了,人不可貌相,越是书香门第闺秀模样的人说话倒是越刻薄。听了后话知道有八卦,她立时来了精神,若是无涉能掉脑袋的八卦,她还是很有兴趣的,便叫茴香讲来。

    茴香把她头发简单挽了下,扎好了,然后也拿了块丝瓜绦一边儿帮夏小满擦洗,一边儿讲起年访和武氏的故事:“这事儿呢,都是跟着五爷的小厮传出来的,奴婢弟弟这一二年也在五爷那边当差,讲与奴婢听的,到底有几分真假奴婢却是不晓得的,主子全当笑话听了吧。——五爷不是替三老爷打理家里的铺子么,常是和各处的商贾来往的。那一年五爷有个外地客商朋友来京,要携家眷去京郊香火最盛的万佛寺礼佛,五爷自然是相陪的。那一日众人正在后院禅房和几位高僧讲禅,就听前院喊‘走水’,却是一处专招待女香客的佛堂大殿起了火。因那客商的家眷都在其中,一众人慌忙跑去佛堂那边。

    “五爷忙叫小厮们也跟着和尚打水救火去,那客商却是等不及的,直接冲进佛堂去救人了,五爷忙也跟了进去。唬得小厮们慌了神,便也冲进去拦五爷。那佛堂里烟雾火光的,有人往外跑,有人往里去救人,一团乱,哪里瞧得到那客商和家眷啊。五爷这也有些懵了,小厮们便手忙脚乱的往外拽他——没的好友家眷没救出来再搭上自己个儿的。大家正往外退,忽然见头上一处着火的幡要落下,那下方正有两个人,五爷也忘了这里面净是女香客了,忙上前扯了那个瘫倒在地的那人袖子,就往外拽,带着她们躲了这劫难。待出来见是两个女子,其中一个女子的衣衫还被五爷不慎扯破,袖子也将掉了,一条胳膊就被人瞧了去……”

    “这个就是五奶奶?”夏小满插嘴问。英雄救美→美女走光→英雄负责娶美女?老套的传奇小说,传奇是传奇,就是不够新奇。

    “不是。”茴香摇了摇头,笑道:“那女子就是个来进香的女香客,一旁那女子才是咱们五奶奶。当时五奶奶也在上香,听闻着火,便忙往外赶,恰碰到这个女子吓得瘫软在走不动了,五奶奶一时侠义心起,就要扶着这女子一同逃命,然后就遇到了咱们五爷。五爷见那女子胳膊露了,也傻眼了,却是五奶奶急智,让五爷宽了外袍给那女子披上了。五奶奶这厢谢了五爷相救,还没细细说话,后面就扑上来一个婆子,抱着那女子大哭,又拽着五爷胳膊,说他坏了闺女的清白,硬要五爷娶那女子。”

    茴香真有说书人的潜质,那语气眼神无一不到位,再配合上动作,十分无敌。夏小满“噗嗤”一声笑了,这丫头不去考电影学院真白瞎了,不知道这里有戏班子没,不然演个话剧也是一等演员啊。

    茴香不知道主子笑的什么,有点儿发懵,顿了顿,等主子停了笑,才继续讲起来:“自来女子千金之体,怎得让外人瞧了去?这若要平时,自然是五爷的不是,就算不娶那女子也要有个说法的。但这又不是存心故意,实是救人要紧,顾不得其他,也怨不得五爷。——都是那婆子闹人。”茴香脸上带出中不屑,语气也刻薄了起来,“那婆子就是个破落户,满地打滚哭天抢地不依不饶。怕是因她家女儿没什么姿容嫁不得好人家吧,那婆子见五爷衣着光鲜就动了邪心,这一赖上,就算嫁不入富户也能讹些银两。”

    夏小满笑了一回,笑够了又觉得有点悲凉,忍不住低声叹息道:“与其说嫁女儿不如说卖女儿吧。”

    茴香想到自家主子亦是被卖来冲喜的,见她面色不虞,便也不敢接口。直到夏小满脸色如常,又抬起头示意她说下文,她才继续道:“小厮们过来喝那婆子,五爷哪里有心思和她纠缠,又惦着那客商一家,叫小厮拿银子给她,叫她走。那婆子听说有银子,更加上脸,想是要多讹点吧,只揪着五爷的衣服就不撒手,死活要五爷娶了她闺女。

    “因那是个妇人,又上了年纪,几个小厮要上来动手拉扯撕掳,都被五爷瞪眼拦下了。五爷是好言相劝,直说让那婆子先松手,待他救人回来,万事好商量——他也是个跑不了的,而若再纠缠,莫怪自己不念她老迈,可就不客气了。然那婆子是盯上五爷了,油盐不进,胆子也真大,不放手不说,生怕事情闹不大似的,只一味假哭干嚎,又扯出佛门净地就敢行凶什么的,越说越难听,周围已有人驻足看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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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成了冲喜小妾,摊上个病秧子夫君;虽没有复杂的多妻妾关系,却有着难缠的妯娌;长辈多有偏心眼,仆从打着小算盘。她誓要好好经营自己人生,收获不一样的精彩!十样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十样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十样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