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章 举世伐唐之赌约
………
“观主此言差矣。”
颜瑟看着观主的眼睛，微笑着说：“人生于天地，这人间之人写人间之字，又如何写不得。”
“人间依天而存，万物因天而活，这是昊天的世界。”观主看着颜瑟手中那幅字，眉头微挑，“天若不允，那便写不得。”
颜瑟接着问道：“天怎会不允？纵使观主修为高深，身心皆净近乎于昊天，又怎知其所感乃天意，其所行合乎道呢？而且观主您又怎知，那天意不是错的呢？”
观主面无焦色，十分平静的说：“天道高远，昊天无情，既无情，便无私，这就是绝对的客观，公正，居此位，便不会错。”
听到便不会错这四个字，颜瑟便已然明白观主的其道为何？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才神情严肃的看着对方，说：“那冥王降世，永夜来临呢？”
“如今道门上下皆知，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冥王，只有昊天，昊天便是永夜的发动者，而昊天是谁啊？那是我唐国大学士曾静之女，我徒弟宁缺的媳妇，是我唐人——桑桑。”
闻言，观主并没有回话，他只是静站在铺外风雪中，看着远处那字。
“只有我唐国存，这人间万物才有可能存，才有望免于永夜之劫。”
颜瑟极为恼火的重重一拍桌面，在桌上毛笔晃荡，砚墨晕出涟漪中，说道：“然而观主你今日欲行灭唐之事，不说已然违背昊天之意，更是置人间安危，天下万物生亡于不顾！”
对于此话，观主并未选择回答，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看着被颜瑟提拎着的那幅字，说：“万物有生，就要有死，而任何开始，都必须有结束，任何循环，都必须有终结，这才是真的循环，这才能永恒，这也是天道。”
“就像夫子留在人间的这座长安城，虽强大，但却自绝于天，不过是一潭死水，正如这座城里的人，没有选择。”
说完这句话，观主便举起右手遥指铺门内那个老头手中那副只存于人间的字，四指渐屈。
观主清楚那字的意义，也清楚颜瑟对这座城的意义。
自夫子升天，昊天之下，观主便是第一。此次伐唐，目的便是要把夫子的痕迹从人间彻底抹除，而长安城这座阵便是夫子留在人间的最后痕迹。
作为这座阵的实际控制者，观主自当首先把其抹除，只是出于对颜瑟修复大阵情况未明与那字的顾忌，让观主等到现在，如今情况虽未通明，但多耗一刻，便多一分变数，所以他不想再等待。
他要此时出手。
只是这时，铺门内的颜瑟却突然出手打断了他，一道逾过五境的惊天符意横贯临四十七巷。
这符意是井字符，西陵神殿客卿，也是大神官颜瑟的拿手神符，所以身为道门之主的观主自然认得，不仅如此，更因这将是道门有史以来，真正意义上第一道跨过五境且由修行者所施展开来的无上神符，而过了五境的神符，那便已然触碰到了昊天的禁区。
符意纵横，空间如水波般产生涟漪，趋于破裂，观主知道，只需颜瑟心意一动，临四十七巷这片天地空间就要被切割成亿万块，若配合上惊神阵，威力会更大，或许有望能把他从另外的空间择出来。
至于能不能，观主并没有绝对的把握，但他知道颜瑟亦没有绝对的把握。
他看着老笔斋铺门内的颜瑟，没有说话。
“早先听先生说过，知守观的第一任观主是个赌徒，不如观主就和我赌一把。”
说到这，颜瑟左手提拎着字，右手从案桌上拿起针眼杵，双眼微眯平静着说道：“就赌这个字，就赌胜负生死，我若写不出，观主便取走阵眼杵，踏着我的尸体，继续行伐唐之举覆灭这座城，可我若能写出，那观主就把命留在长安城，好给这场人间之战做个了结，也让这座城以及无数惨死在西陵骑兵屠刀下的亡魂有所安慰。”
观主保持着沉默，没有回答。
见此，颜瑟看着观主的双眼，再次补了句：“就如观主先前所说，没有选择。”
正如颜瑟大师所说，观主确实没有选择，清静确实强，但没人知道颜瑟大师能一次在五境之上迈出多远，或许是一步，或许是两步，又或许是更多步，但可以肯定的是，放开身心，抛却畏惧后的世间符道第一人颜瑟大师，绝不会比全力的剑圣柳白逊色，若配合上惊神阵的加成，再加上书院大先生与三先生两名六境强者。
观主不敢想象，也不想去赌那种情形下自己能否无恙，又能否功成。
所以，他只有接受颜瑟的赌约。
天穹下符意退散，白雪再次飘下，老笔斋内的颜瑟放下那副字，拿着阵眼杵，走出了铺门。
他把铺门关好，小心翼翼的锁上，然后就站在门槛外，看着铺子，细碎嘟囔道：“这间铺子可是我徒弟的家产，若是把它毁了，指不定会怎么骂我呢？那小子，记仇的很，说不准日后逢年过节时，连柱香都没有。”
话语落下，颜瑟转过身子，面对观主。
“还是去我的南门观吧，那清静。”
也不等观主反应，颜瑟就独自往巷口走去，此时，一辆黑色马车正缓缓从巷口驶来，一人一马车，在半道相遇，颜瑟上了马车。
在风雪里独行。
观主依旧没有说话，他负着剑，披着飞雪，一步一步的往南门观去。
第三百七十一章 举世伐唐之青天
…………
风未停，雪未消。
落在长安城南幽巷的南门观此时朱门大开。
朱门一侧，站着大唐国师李青山，或者用依靠更为合适，他佝偻着身躯，依靠着左侧朱门，凝望着巷口，不时的发出些咳嗽。
那自肺部始的沉重咳嗽声最终被呼啸的寒风与落雪簌簌声掩埋，那佝偻的身躯有若寒风里的荧荧烛火，随时可灭。
五境知命，既知天命，也知己命，李青山很清楚他将要回到昊天的怀抱了，可在那之前，他还想要再见师兄一面，因为这应是他最后一次见师兄，而长安城今日之局面，有他之责，他自责，愧疚，所以他必须站在这里，而他确信，他的师兄最终一定会选择这里。
殷切目光投入巷口，在白雪纷纷中，那辆在风雪里独行的黑色马车，出现了。
拉着这马车的是大黑马，宁缺的大黑马，精钢打铸的马车很沉重，但大黑马已经习惯，它拖着黑色马车漫步雪中，终停在南门观前。
颜瑟走出马车，看着依靠在门侧的李青山，二人目光交错，只是一眼，颜瑟便明其意，但他却未露愁容，反而微笑道：“师弟，你我当初的约定，如今看来，是不成了。”
“不妨事。”李青山轻咳几声，侧目看了看渐渐逼近的那抹青衣，“人之一生，岂有完美之理，有缺憾，才是常理，何况回想我这一生，最精彩的时光都是在这里，那在这里结束，也未免不是一种完美，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昊天对我的安排吧。”
只是说到这，李青山突然把目光转向皇城方向，“只是我蒙陛下赏识，添为国师之位，又蒙师门长辈赏识，师兄厚爱，添为南门观观主之位，可身居此位，却无一建树，后又教徒无方，以致惊神阵受损，终酿成长安今日之危境，最后竟还要师兄替我收尾，着实愧对陛下赏识，愧对师兄厚爱。”
“师兄，师弟在此，只能说声对不住了！”
这句话说完，李青山便对着台阶下的颜瑟弯腰躬身重重行了一礼。
“哎！师弟你这是什么话。”颜瑟微笑着摆了摆手，“当初你我一起授命下山入唐，至今已有几十年，这些年你我共同经历无数风雨，早已不分彼此，而何明池虽说是你弟子，但同时也是我师侄，至于毁坏惊神阵之事，你也不必愧疚，这是天意，我相信即便没有何明池，昊天也会借旁人之手。”
话语到此，颜瑟便抬手拍了下大黑马的屁股，“哎，其实说到底，还是宁缺那小子的不是，如今这些事，都是他没有管好自己的媳妇儿惹出来的，也真是够丢老夫的脸，现在出了事，他反倒躲了起来，到最后，竟还要我这个做师父的出来擦屁股。”
“真是一点都不知道体恤老人家。”
望着低头的大黑马，颜瑟伸手轻抚，低声呢喃。看得出，他没有生气，也没有一丝责怪之意，恰恰相反，他对收宁缺为徒，很是骄傲，其言辞神情间，也尽是对宁缺的想念。
也是此时，观主只人负剑踏雪沐风而来。
看着雪中的观主，李青山满是担忧。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颜瑟所阻，只见他再次拍了拍大黑马，然后对着身前的观主，微笑道：
“师弟，我看长安城外那座山就不错，虽然籍籍无名，但有卫光明在，想必也不会孤单，最后再替我告诉宁缺那小子，以后逢年过节别忘了带好酒好菜，当然，若是有桑桑那丫头亲手做的酸辣面片汤就更好了。”
这话分明是遗言，交代的事自然也是后事，只是从话语间流露出的情感可知，颜瑟此时无畏，无惧，唯有平静。
依靠着朱门的李青山眼睛顿时红润，他想对师兄说些什么，可突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似乎是沉默选择了李青山。
只是这世界上所有的沉默都是短暂的，似有所感的大黑马在看了看颜瑟后，打了个响鼻，且嘶鸣着拖着精钢打铸的马车消逝在风雪中，直至无踪。
这条雪街终于只剩下两个人，这场人间之战也终于来到了尽头。
最后的阻碍，就在眼前，距离成功，也只差一步，看着已然阖目的颜瑟，观主开始把目光放到天穹之上。
飘雪白云散，天地风雪息，在青天之下，颜瑟睁开双眼，从容微笑间，那握着阵眼杵右手探出道袖，向着那碧蓝如瓷的青天纵意一划。
正如墨者骚人由兴写字，青天纵笔，这一笔落于西，横跨半个天空，不知几万里。
一笔落下，雪街上的颜瑟好似酒醒意散，竟俨然息鼓，只是静立。
“这一笔确是很好，只可惜它还构不成那个字，还是缺了一笔。”对面的观主抬头望着青天上的浓墨一笔，“有开始，却没有终结，那便构不成循环，没有循环，就无法永恒。”
此时的观主神情极为平静，先前的凝重已具作尘土，他抬臂遥指青天一笔，四指渐屈。
这是要出指。
天下指。
只是与旁观的李青山不同，颜瑟神情无变，他依然平静，望天说道：“观主，人生于天地，可既生于天地，那我又怎能代表天地间的所有人呢？”
“我写下了一笔，剩下的那一笔，便需要他们自己来书写。”
话语落处，观主神情一凝，那一天下指也飞向去处。
同时，一道极清亮的鸣啸响彻长安。
由夫子亲绘，于雨夜令宁缺险死的朱雀终于此刻复苏。
它展开十余丈的羽翼，破空而飞，瞬间来到青天下，鸣啸间，拦下那一指。
立于青天，俯视那早已如烈火炙炙的长安。
城墙高耸，青砖苍老，白雪处。
它拖着火红的双翅，就飞翔在青天，红墙，白雪间。
城墙白雪消，南门雪街上，皇宫角楼下，横直街巷里，积雪纷纷作青烟。
朱雀一鸣天下动。
火鸟过处，笔画生。
这一笔，落于东。
第三百七十二章 举世伐唐之乱刀
……
“好字！”
观主仰望湛蓝的天空，双唇微启，他的神情很复杂，声音很感慨。
先前他之所以同意与颜瑟赌约，除了没有更好的选择外，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看到了一片深沉的夜。
可现在，他决意不惜一切代价退走。
观主回目看向颜瑟，依旧平静道：“这一笔虽好，可我若要离开，它拦不住。”
依照赌约，若颜瑟写出那个字，观主便应留下生命，如今那字已显于青天，观主却要退走！
这明显是输不起要赖账的行为，若是宁缺，早已唾骂着提刀追上去纠缠讨债了。
可南门观前的颜瑟并没有说一句话，他面带微笑，平静的注视着观主，好似并没有什么一样。
长街积雪已消，斑驳的青石路面显露于青天下，落脚于此的观主在这一刹那，变了。
他似山崖间青松下的清影，又如青雉生于清水间的白莲，飘摇兮若洁世独立，仿佛兮不着一物，明明就站在那里，可却已与世相绝。
人间之力写就的符很强大，可若敌人是人间之外呢？
这个答案没人知晓，至少昊天不知，清静的观主不知，而观主不敢赌，也不想去赌，或许化月的夫子知道，造就这道符的颜瑟知道，身为天外人的姜明与凯莎也知道，但无论怎样，现在的观主退意已决。
他抬脚，迈步，向长安南门去。
南门是离此最近的门，由此到南门，这条路是出长安城最近的路，这条路，也是观主来时的路，但这条路，亦是长安城住宅店铺最多的路。
住宅店铺多，也就意味着人多，人多，也就意味着阻碍多。
先前观主于南门雪街袖卷拂退书院大先生李慢慢，三先生余帘，而后信步入城往东去，那无数躲藏在家里长安居民瑟瑟看着过路的观主，因为命令，也因为惊惧，当时无人敢提刀向前阻拦。
可当第一个人无畏的把青砖砸向观主，而后无数人提刀冲向观主时，长安城内的那份恐惧便已消失。
然而勇气不是力量，这并不能真正对观主造成阻碍，纵使向前，也只是慷慨赴死。
但朱雀啼鸣，青天一笔，便是真正赋予了那些唐人力量。
青天上的那道大符封堵了观主从天过的路线，观主只能选择从地面走，只是那符源自于人间，源自于长安每一个百姓，他们说不允许观主通过，那观主便不能通过。
观主站在长街，看着面前涌来无数提刀，拿盆，拎壶等一众武器的长安百姓，他有些蹙眉，但只是蹙眉。
他并不认为那些所谓的武器能伤到他，阻拦住他，毕竟一只筷子与一把筷子不可相比，一只筷子打人虽然也疼，可疼痛微乎其微，因为分散的力量不足惧。
但观主似乎忘了，木筷与铁筷是不一样的，若那只筷子比铁，比钢还要硬呢？
观主无惧踏步向前，任由那些菜刀，锄头，铁锅，铁铲等一一袭来。
无一物能近身，只有那似金铁碰撞声不断响起，接着便有无数身影被震飞。
可这只是一开始，因为拿这些的都是有头有脸，有名有姓或者说都是成年之人，有见识的人，因为他们认为只有金铁之物才能砍人，伤人，杀人，但长安城不止有成年之人，还有小孩，泼皮流氓，退军的老人。
同样，这世上能杀人，伤人，砍人的，也不止有金铁，还有屎尿，几天几夜的剩菜剩饭，以及诸多话本小说故事里，最克妖邪的黑狗血，黑狗肉。
无数刀落在观主身上，无数人被震飞，而看到这一幕后，一个立志取代鱼龙帮的地痞出现了，他叫夏流，在他的带领下，数十名地痞把精心准备了许久的屎尿，与黑狗血，沸腾的黑狗肉火锅连汤带水齐齐扔了过去。
“妖怪，还不去死！”
他冲上前，激昂的喊着。
屎尿，血水和汤水在空中划出弧线，竟没有丝毫阻碍的齐齐浇泼在观主身躯，冒着热气的狗肉落在观主整洁的青衣内。
如果说先前的观主是朵净世白莲，那屎尿，血水，冒着热气的狗肉就挂在莲花瓣上。
白莲沾污秽，带着血水狗肉，那无论如何也谈不上圣洁，独立。
这一刻，清静被破，被人间世俗污秽所破。
而后，大符于青天横空落下，无数刀接踵而至，砍在观主左肩，砍在腹部，落在身躯，双腿。
鲜血横洒，肝肠断。
最后观主被一脚踹飞，一阵风起，忽的飘向不远处的南门雪街。
落在一处店铺前。
南门雪街一处店铺旁，余帘与李慢慢携手站起，看着倒落在身前的观主，李慢慢蹙起眉头，而余帘则抬手遥指皇宫。
一道光芒起，一柄巨大的弯刀便落在余帘手中。
她握着弯刀，走向观主。
观主躺在地上，看着天穹青天白云处，那隐隐约约的“人”字，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
他转头看向那一片被风卷起又飘落的白雪，落地，而后融化，消解于天地。
似乎不曾在这天地留下痕迹。
看着那带着水渍的青石，观主若有所悟。
南门处有脚步声响起，声紧，急促。
这时，余帘已走近观主，她扬刀，准备落下。
李慢慢看着余帘，又看了看南门处，提起的手又落下。
这时，陈皮皮在余帘身前不远处跪了下来。
陈皮皮跪着，行至余帘身前，伏下肥胖的身子。
寒风中，似有低语，似有呜咽声。
远处的南门观，颜瑟抬头看着云气中的人字。
回头给了李青山一个微笑。
他在风中微笑，也在风中成灰，如雪。
皇宫御书房的廊道，唐皇李仲易带着微笑阖目。
极西菩提树下，姜明与凯莎站起身子，凝望着远处天穹白云处，伫立。
第三百七十三章 应是此间最后事【一】
………
风云流转，不知多年，但时光终至深春，此时节，恰是长安城一年中最温暖最美好的时候。
长安城客舍青青，有川流车马自东西来，在街巷间缓慢行走，正往南城门去，李渔就坐在车马中，神色颇不平静。
今日是春祭，同时也是书院后山开山之日。对天下唐人而言，这是他们翘首以盼的重要的日子，有志之人有望拜入不可知之地的书院，普通百姓既有热闹看，那些小商贩亦能多赚些钱财，而因为有书院，他们这些唐人才得已平安，才能在数年前的诸国伐唐中击败一众强敌，他们感激，虔诚，自豪。
可对唐国之外或者道门中人而言，夫子走后，大唐就变得不再坚不可摧，因为这始终是昊天的世界，尤其是自那场春风化雨，昊天普降甘霖过后。
人间局势变化也自那场春雨始，好如投入大海的石子，究竟是产生涟漪还是会酝酿出一场巨大风暴，没人知道，至少李渔不知道。
静然坐在马车里，李渔神绪不宁，虽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她能听到车外一众唐人欢喜愉悦的声音。
贵为唐国公主的李渔很清楚，若无如今书院里那两人的帮助，大唐不可能在数年前的举世伐唐中以极小的损失胜出，且顺利的休养生息至今。
一如夫子之于唐国，观主之于道门。
马车出南门，至城郊书院草甸止，她下了马车，没有关注那些正等待的一众考生，便独自往书院旧书楼去。
而那些在草甸坪廊上休息的待考生几乎没人会注意到，或者说想到，那个穿着寻常唐人妇女服饰的女子会是如今大唐新皇之姐的李渔。
只是几乎没人，就是还有人，在草甸人群中有个小姑娘，穿着件颇为破旧的皮袄，怀中抱着一只白色的小白“狗”。
从李渔一出马车，这小姑娘便注意到了她，在见李渔一下马车便寻道直入，心思一动，便抱着小白狗，跟了过去。
一路极为顺畅，毫无阻碍，好似是有人打了招呼一般，竟出奇顺利的跟着李渔到了书院内部的旧书楼下。
小姑娘抬头看了看面前这栋书楼，在对着小白狗低语几句后，蹑手蹑脚的来到门侧，准备伸头偷望。
只是她刚准备伸出脑袋偷窥，就陡然听到一道清语传至耳畔：“进来吧。”
听到这声音，小姑娘惊愣了一瞬，然后便眉眼带笑，爽利的跨门而入。
在旧书楼的窗台案桌前，正坐着一白裙女子，手持一书卷，而她的身前则是先到此地的李渔。
李渔打量着这个身着皮袄极为爽利的小姑娘，而在瞬间明白什么的她，下意识的说道：“荒人？”
“我叫唐小棠，多谢这位姐姐带路。”
皮袄小姑娘回头看着对面持经阅书的白衣女子，笑嘻嘻的道：“先生，您怎么知道是我？是宗主给书院传信了吗？”
这一问，凯莎并未马上回答，她继续翻卷着手中书卷，目不转睛，也是此时，案桌对面楼道口有脚步声响起，相伴的还有人语：“明宗圣女唐小棠姑娘入了长安，进了书院，还到了旧书楼，书院若不知，那岂不是有些失礼。”
一语惊人，唐小棠当即转身看着楼梯口，脱口道：“宁缺！”
下楼之人正是宁缺，他来到窗畔案桌前，先对着凯莎行了一礼，然后才面对着李渔，点了点头：“见过公主殿下。”
“我早已不是什么唐国公主，宁缺你不必多礼。”
看着面前这个满脸胡茬，头上甚至已经结扎的沧桑青年，知道其中缘由的李渔，感慨道：“宁缺，你是书院的天下行走，言行皆代表书院，可你今日这番形象，不说二先生，若是被那些待考的学子见了，可是大大有损书院在世俗中的形象。”
“是啊，宁缺。”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宁缺，唐小棠十分诧异，“你这书院天下行走，怎么搞成这样了？”
宁缺随手摸了摸自己的侧脸，感受着手中传来的刺激感，不在意的笑了笑道：“抱歉，这多日未出门，仓促间倒忘了打理。”
“不说这个了，说说你们吧。”宁缺抬眸看着二人，神情瞬间认真起来，“唐小棠你怎么从荒原来到长安了，是三师姐有事嘱咐吗？还有公主殿下，陛下如今尚年幼，国事上仍需公主殿下辅佐。”
这话语里流露出的认真严肃意味，让李渔心中一警，她看着宁缺，并未马上说话，而一旁的唐小棠则十分认真的说：“我是来拜师的。”
说完，唐小棠回看了看案桌边的凯莎，“当年先生就说过，我的刀法若成，便收我为徒。”
“拜师？”宁缺再次打量了唐小棠，然后才瞥向李渔，“公主殿下你呢？”
李渔也不遮掩，她直面宁缺，认真道：“你放心，我早已放下心中执念，而浑圆也被我央求许世将军带到南方边境，若浑圆争气，则他日有望，若不争气，战死沙场总好过为祸一方，免得辱没了父皇母后之名，以至于酿下大错，最后反须我亲自动手。”
听到这，无论是唐小棠还是宁缺都倒吸一口凉气，顿觉脚下生寒，而李渔那言辞与神情间传达出的冷漠决绝意味，让人心惊。
“至于陛下，虽然年幼，但已有主见，国事上，有朝中诸位大臣还有太后，他们皆可辅佐陛下，有我无我，并无甚差别，我今日来此，只为个人私事。”
李渔双眼紧盯着宁缺，认真说：“我想入书院修行！”
“你要修行？”宁缺惊讶道。
“怎么？”李渔反问：“不行吗？”
“我记得你当初也是气海雪山诸窍不通，那既然你后来可以修行，那我为何不行。”
第三百七十四章 应是此间最后事【二】
…………
宁缺神情严肃，没有说话，只是静默看着李渔，他是在思考，思考李渔修行的真正目的，以及李渔修行后对大唐的影响，至于李渔气海雪山多窍不通，无法修行？这并不在他的考虑之内，按照二师兄君陌曾说过的话，这是书院，向来能把不可能变为可能。
思虑片刻，宁缺便有了决定，他对着李渔说：“那你便留在旧书楼，做个守经者吧！”
旧书楼为天下藏书之最，身为旧书楼守经人，自然得有修为，否则，又何谈守经？所以，李渔紧张的神色终缓，也稍露喜色。
一旁的唐小棠也流露出羡慕之色，而宁缺则转身面对着窗边的凯莎，再次行了一礼，道：“师叔，若得空闲，还望麻烦您指点一下。”
凯莎并没有回话，只是自顾自的阅读经卷，可没有回答，便是回答。
至于剩下的唐小棠，宁缺让她去登山了，若登上山顶，自然便可了愿拜师。因为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宁缺便知道，此次书院开山，就是专为她准备的。
书楼事却，便应回后山，宁缺自己的事还有很多，只是在回之前，宁缺还是给了李渔一本书卷，几句浅言，而李渔则自觉的选了窗边一案桌，开始抄书。
也是自今日起，大唐少了一位公主，书院旧书楼窗畔又多了一个抄书女子，仿若多年前，或许在多年之后，随着书院弟子越来越多，她会被人称一声先生。
但对大唐而言，李渔二字，也许会成为大唐的一道未解之谜，这人，也将变得神秘，恰如鱼归大海，消失无踪。
书院后山大青树下，有一方桌，姜明就坐在方桌前，手持一经卷，正细细品读，倦时他会看山，渴时选择吃茶。
山水天地之间，自有大乐趣。
姜明很享受这种生活，凯莎也很享受，所以说实话，他有时，还真会生出不想走的念头，只是事物变迁，世界变化，不会因一人而停止，既使论修为，他目前已算是人间第一人，正如宁缺还是会过来一样。
“姜大哥。”
宁缺站在大青树下，带着讶然盯看了会着平置于方桌上的天书七卷，然后才把目光转向观卷自得的姜明，认真严肃的问：“我想知道…桑桑的下落。”
姜明手持书卷，随口道：“那场春风化雨后，观主就已经恢复，而你现在的任务就是想办法学会写出那个字，否则，大唐危矣，至于桑桑，李慢慢已经去了，他的速度比你快，若找到，他自会回来告知你。”
“我师父留下的那副字，我看了很久，可我就是想不通，也写不出，我不知道为什么师父，还有你们所有人都相信我能写出来，要知道就连师父都只写出一笔。”
宁缺走上前，情绪有些激动，“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桑桑会有危险，所以我得马上知道桑桑在哪？”
面对宁缺的急语，姜明没有说话，而在一旁不远处绣花的木柚，说道：“小师弟，你不相信大师兄？还有，你怎么知道桑桑有危险？”
“七师姐，我和桑桑一块长大，桑桑就是我的命，命都快没了，我怎么会不知道，还有，我也不是不相信大师兄，只是我很清楚，以桑桑如今的状态，就算是大师兄找到了，也没有任何作用。”
宁缺强压下心中的急躁，道：“除了我，没有任何人能将桑桑带回来。”
这是宁缺的心里话，因为他确实感觉到桑桑将有危险。
“姜大哥，师父留下的那副字，有南晋临康，有大河莫干山，有月轮国朝阳城，有渭城，有贺兰，有荒原以北的雪山，有很多长安之外的地方，我觉得，若想真正写出那个字，必须要去长安之外的那些地方。”
宁缺愈说愈发平静，他有种感觉，当他走遍那些地方，说不定他真的能写出那个字，想到此，他再次认真的道：“不见众生，如何着笔？”
姜明移下手中书卷，看着方桌上的七卷天书，说道：“既然你有主意，那你就准备出发吧，带上这七卷天书。”
“带上这些天书？”宁缺惊诧道。
“对。”看着惊讶的宁缺，姜明道，“我之前曾看到一副画面，这七卷天书将在长安外发挥出真正作用。”
听到这话，宁缺蹙起眉头，下意识的脱口说：“姜大哥，你从未打算阻止我！”
“先南再北，等小棠登顶，你便带着她直接出发吧。”姜明道。
眉宇作川，若有沟壑，宁缺有很多疑惑，只是他也没有选择询问，只是在行了一礼后，便回去准备了。
没了宁缺的叨扰，书院后山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打铁的打铁，弹琴的弹琴，下棋的下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
距离上次开山，已有十余年之久的书院开山试，以一皮袄小姑娘成功登顶而结束，所有唐人都觉得这小姑娘是拜入了书院，至于这小姑娘的荒人身份，没有唐人在意。
然只有修行中人知道，这叫唐小棠的小姑娘，为魔宗天下行走唐的妹妹，而此次拜入的也不是书院的哪一位先生门下，而是青云道门掌教姜明的门下，是为朝小树，莫山山，叶红鱼，隆庆之后的第五位弟子。
登山便是宣告，但如今这世间诸宗并没有多少人关心。
因为荒人在与草原各王庭战，隆庆与君陌率领的农奴起义军在与佛宗诸寺，在与月轮国战，而西陵在忙着春日大比，之外，还有昔日知守观天下行走叶苏创立的新教，于南晋临康城传播道门新教义所引发的一系列事。
这是动摇西陵根基，昊天信仰的大事。
自然，就没什么人关心书院收弟子的这等小事。
大唐书院，日昳之时，宁缺带着刚入门的唐小棠往南出发了。
他们将先入南晋，再至西陵桃山，过大河莫干山，而后往月轮而去。
没人知道这一路会发生些多少故事，但照姜明想，故事应该不多了。
因为天色将暗。
明天，将要到来。
第三百七十五章 应是此间最后事【三】
…………
不知今夕是何年，但又是一年冬天，又是一个雪季。
雪云尽散，风也静，长安城的雪终于停了，东城临四十七巷老笔斋的铺门如约而开。
宁缺负刀挎弓走出铺门，站在门外，抬望青天。
青天悬红日，红光照人间，柔和的阳光洒向大地，于不觉间融化白雪，滋润着斑驳青砖与缝隙里的那抹青青。
并不刺眼的阳光，让宁缺看的很清，只是再清晰，他也看不透青天后的神国，以及那轮夜间圆月。
可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对着青天红日，宁缺发出一声轻喃：“老师，今天是个砍柴的好天气，而他…也只不过是根废柴。”
话语听不出任何情绪，但字词里却又好像是在给自己确立信心，而在轻喃呓语间，一名青衫男子抱着柄剑停留在老笔斋外的街道，他侧目看着宁缺，没有说话。
看着那青衫男子，宁缺笑了笑，骤然间喊道：“桑桑，门锁上了吗？别耽误了你家少爷去后山吃饭。”
“这就好！”桑桑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把门上锁，然后来到宁缺身旁。
“宁缺，今日不同当年的春风亭，你这又是刀，又是箭的。”青衫男子朝小树看了看宁缺身后的那柄刀，“至少那刀，应该用不上。”
“没有刀，怎么砍那根又老又硬的废柴。”宁缺平静的说。
“你不嫌累赘就好！”
话音落处，朝小树便抱剑抬步，径直向南门行。
“真是够会装酷的！”宁缺碎了句嘴，然后回头说，“我们走，桑桑。”
桑桑跟在宁缺身后，踏在雪中，往南门去，向城外行。
她把宁缺放在心里，看在眼里，她不知道今日去，会不会回来，但只要有宁缺在，这些，或许就不重要。
嘈杂的雪街中，人来人样，叫卖声不绝，阳光下，有异语交错。
“我说小树啊，你好歹也是鱼龙帮帮主，就不能多整几件衣服吗？总是身青衫，还有你怀里那柄剑，都剩一半了，它还能砍人吗？”
“哎，小树，你别走啊！”
………
………
长安城外，离别亭畔，青衣一人，剑一柄，立于青天白雪间，
亭中无人，道无旁人，他就静静的立在那里，看着不远处的那座山。
那山原不知名，只因夫子立书院于此，方才有名。
书院无名，就叫书院，夫子无名，就叫夫子，而他无名，就叫某，某某里的某，某人的某，不名而名，似有很多相同。可这世上，不存在两片相同的树叶，那两个相似的人，也不应共同存在。
所以，他来了这里，而到今天止，这一切都将结束，将湮没在历史岁月里。
然，在他的过往中，书院后山，这四字对他来说很有意义，那么在其消失前，似乎应该去看看。
既生思，便应行。
对观主这个层次的修行者而言，每一个突如涌现的念头，都很重要，而观主，念动，则身至。
下一秒。
观主出现在书院后山崖坪上。
老黄牛在水边发出轻哞，大白鹅站在溪边水车上拍打翅膀，而湖畔林里的木质宅院，宁静清幽。
这是他第一次踏足书院后山，如初见长安城一般，一眼便觉很好，只是可惜，不属于他。
他止步镜湖，没有再前行。
“观主既造访书院，书院自当迎接。”
李慢慢的声音清晰的传至镜湖畔。
观主落眼湖林宅院，对着宅院前哪些所谓书院弟子，尤其是李慢慢等人如众星拱月般围绕的那两人，多看了几眼后，慢慢道：“看来书院已经做好了走向终结。”
“有开始，便有结束，这不正是观主所说的循环吗？”
李慢慢平静的注视着不远处的镜湖，微笑道：“就是不知，观主做好昊天道门走向终结的准备了吗？”
观主微然一笑，七卷天书自然脱身，分列在其身前，看了看还在饮茶的姜明，观经的凯莎，然后毫不掩饰，也十分自然的说道：“昊天道门确是要走向终结，而且就在今日。”
“但得书院之幸，旧的将要结束，可新的却将要到来。”
说完，观主便消失在镜湖畔。
观主这话，惊了不少书院后山弟子，而对于观主的突然消失，君陌只是极自然说道：“我去长安帮助小师弟。”
“君陌！”李慢慢抬臂拦住，而后看向姜明，“师叔，观主在约定日前，突然造访书院，还说了一通莫名之语……”
“还是我来说吧。”
余帘打断了犹犹豫豫的李慢慢，直接问道：“那七卷天书，是不是当年故意让小师弟随身携带，以好让观主从小师弟身上取走。”
“观主所言并无错，旧的将要结束，新的将要到来。”姜明放下手中茶杯，不急不慢，“只是将到来的，确是自由的新世界。”
“新世界？”
李慢慢问：“会是老师所期望的吗？”
“应该是吧！”姜明顿了顿，“等见了他，你们可以亲自问问。”
亲自问，这就表示夫子有回归日，而对他们这些夫子弟子而言，夫子的回归，或许更值得期许。
只是不得他们多期许，多询问。
湛蓝的天空深处，突生一道惊雷。
这声雷鸣，来自神国。
雷鸣由高昂到低沉，且似有些哀怜，而后，湛蓝天空出现缝隙，无穷光明从中散射而出，整个世界一片光明。
七卷天书，七个字。
“日”
“落”
“沙”
“明”
“天”
“倒”
“开”
这七卷天书现于长安城前。
这是要开天。
神国显于青天，云墙垂落，围住整个世界。
世界只剩光明，一片光明。
李慢慢仰头望着青天上的神国，恍然大悟道：“原来这才是道门七卷天书的真正作用。”
“取而代之，好一个观主。”
相比于李慢慢的明悟，余帘则不得不对观主生出些敬佩之意。
如余帘一般，君陌也同样对观主生出一些敬佩之意，但也只是敬佩，他很清楚，若观主成功，夫子以及书院的一切都将付诸流水，而面对此等状态下的观主，小师弟真的能成吗？君陌真的有些不确定。
但有一点能确定，若小师弟最后真的不成，那便该轮到他。
铁剑紧握，君陌神色坚定的仰望天穹。
第三百七十六章 奔向宇宙的彼岸
…………
“当永夜来临，太阳的光辉将被尽数遮掩，天空与大地陷入黑暗之中，人们将为之欢欣鼓舞，因为那才是真实的活着。”
这是叶苏于临康浴火成圣前，说的一段话。
似是预言，也正如佛祖当初在天书明字卷里作出的批注。
世界一片黑暗，太阳被遮蔽，神国隐匿于墨色中，难以见。
这正在发生的，恰好证实了叶苏之语，而在宁缺以天地为纸，元气为墨，众生之意下，天地开始生出剧烈变化，这种变化，也将证实佛祖之语，“永夜之末法时代，方有月现，自然复生，如此方不寂灭，世界另有出路。”
既然另有出路，静心等待便是。
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在凝望天穹，都在等待。
青天上的神国如玉瓷片般坍塌，纷纷扬扬片片落，天空，再也没有遮挡，那剩下的，会是什么呢？
很令人好奇。
仰天望，然目力有穷时，那是比天地更宽广，一望无际，没有上下的宇；那是如墨色般漆黑，比极北荒漠更荒芜，有若真正的冥界般，吸纳一切，容纳古今的宙。
四方上下，谓之宇，古往今来，谓之宙，这就是宇宙。
人间寂静。
无人语。
宁缺知道，这就是宇宙，他怀中的桑桑自然也知道，所以不吃惊，只是这不代表旁人不会吃惊，而旁人的想法，宁缺是从来不在乎的。
可在此刻，这宇宙所带给他的却是一种极度的不安，那种不安来自于绝对的漆黑，绝对的荒芜，好似饕餮般欲要把眼前诸遭吞噬。
这让宁缺很在乎。
因为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他在等待，在看。
而在他的眼中，或者说，在很多人眼中。
那漆黑的宇宙中，有颗燃烧的火球，而在距离火球约摸一点五亿公里的地方，空间开始扭曲，渐出现了裂缝，其后不知多久，骤跳出了颗蓝色的星球。
那颗蓝色星球挂在那里，可就犹如把一颗石子扔进大海，不论那颗石子多小，总会产生些涟漪，若石子大些，那涟漪便有可能酝酿出巨大风暴。
蓝色星球就是那颗石子，它的出现，终究造成了影响。
无数小行星在其影响下拖出一条条尾巴，在黑色里行走，它们划破夜空，向蓝色星球而来。
待那陨星到来日，便是世界毁灭时。
仰望天穹，宁缺蹙眉如此想：“不该是这样的！”
南晋剑阁。
柳白静坐在潭畔，仰头看着飞来的满天陨星，愁眉突去，心意骤明，既明，那剑，亦鸣。
他站起身，右手对那潭水一召，一把古朴的长剑便跃出水，而落其手。
临康城广场。
叶红鱼站在广场，红衣在风中猎猎作响，那焦黑的十字架在风中摇曳，飞灰。
看着夜空，她面无表情的说道：“来战！”
有人战栗，有人恐惧，有人发问，有人已拔剑，有人欲向天。
这世界也确不应该是这样，很多人都这样想，但天塌了，世界快要毁灭了是事实。而当初后山登山问心试中，夫子曾问：可万一有一天，天塌了怎么办？
有人答：自当由您这样的高个顶着。
那如今谁是整个人间的高个呢？
不是宁缺，不是昊天，更不是观主，或者外来者姜明与凯莎，对这世界而言，最高的那个人，自始至终都是夫子。
在陨星越来越近，蓝色星球上的人跃跃欲试时，一颗表面极为光滑的岩石星球，来到了陨石前。
这颗星球反射着大地背后的光线，完美到了极点，从地面望去，美轮美奂，它被称之为月亮，而现在，应叫月球。
就是这轮月，总在夜晚，如约出现在人们眼中，总在该出现时，出现在人们眼前。
陨星着陆，不知多久的轰鸣终于熄灭，月亮仍旧在，只是坑洼便处，似有些丑陋，可在人们眼中，它仍旧完美。
或者说，比之前，更加完美，更加美丽。
夜晚，明月高悬，月光皎洁。
黄杨大师手持念珠，仰望那明月，油然道：“原来夫子…比那天还高。”
书院后山。
崖畔宅院前，李慢慢君陌等诸位书院先生，对月朝拜。
姜明站直身子，对月凝望，也不知多久，只道夜幕终逝，明月隐退白云处，朝阳初升青天时。
新的一天终于到来，无数道白线从地面升起，飞向宇宙，此方人间，也开始了自己新的旅程。
而姜明自己，也该开始自己新的旅途。
……
很多天后，书院山脚草甸处。
姜明与凯莎相伴而立，他们的身前站着很多人。
“不必送了。”姜明看着李慢慢宁缺等十三人，“宇宙虽大，但既有缘于此界相识，那也定然有缘在他方再见。”
“恭送师叔！”李慢慢行了一礼，郑重道。
“恭送师叔！”
说完，宁缺看了眼姜明二人身后的莫山山与叶红鱼，突然问道：“哎，师叔，你们打算带着山山他们去哪啊！”
“给个坐标呗，等以后，我和桑桑去找你们呀！”
姜明笑了笑，说：“从来处来，到去处去。”
听到这话，宁缺愣了愣，只是没待他说话，便见叶红鱼出声道：“宁缺，你想找我们，是经过你家那位同意的吗？”
此话一出，李慢慢等书院师兄微然一笑，而宁缺则下意识的往长安望了望。
见宁缺如此，叶红鱼嘲讽道：“真没出息！”
“你够了啊，叶红鱼！”宁缺微怒道。
“好了！”
姜明打断了二人的临别之语，转头对着朝小树以及隆庆，道：
“今日一别，不知何年再见，但不论如何，他日行走，莫忘了自己乃道门青云弟子这一身份。”
“弟子遵命！”朝小树隆庆齐声应答。
“那就此分别，有缘再见！”
姜明最后扫了诸人一眼，而后化虹飞向星空。
凯莎展开双翅。
叶红鱼与莫山山则跟随其后，奔向星空宇宙。
第三百七十七章 终回首物是人非
…………
宇宙茫茫，星球无数，然烈阳星只有一颗。
青年男子静立在天道星系外，望着远方那颗似被刀切斧劈后的半颗星球，说：“那便是烈阳星？碎石环绕，星球半颗，看着挺悲凉啊，若是旁人见了，定难免生出些悲叹同情之感。”
“多年前的德诺战争，烈阳星主神引爆了德诺的太阳，诺星战神因此一怒之下斧劈烈阳，之后烈阳星便成了这样，至今毫不曾变。”
说这话的是位金发女子，她一身月白色衣裙，圣洁美丽，清亮的眸光自落向那半颗星球，脸上神情就像其容颜和话语中透出的味道那般平静淡泊。
青年男子撇头看着她，笑了笑：“看来你是真的不喜欢烈阳文明，或者说潘震为代表的云霄天庭。”
金发女子面色无变，对着前方那半颗星球旁的巨大太阳，淡然道：“烈阳文明讲究国泰民安，他们传统，固执，好战，敢战，骨子里刻着疯狂，从他们的过往以及其恒星驱动技术就可领略窥探，但从另一方面看，就是植入骨髓的野心无法掩藏，总是在蠢蠢欲动。”
“所以今日的烈阳看着虽看着有些凄惨，但不过是果由因生，并不值得同情。”
“野心生于内心，来源于欲望，由实力的增加而壮大，说起来，他们虽号为神，但他们的本质还是人，只要是人，就摆脱不了一些本质东西，毕竟不是什么人都是夫子，或者是观主。”
收回目光，青年男子转而看着她，微然笑着说：“道不离阴阳，光往往生于暗，这个世界上总是需要有些反派的，不然，何以显正义，何以衬光明。”
“而他们若无勃勃野心，我们何苦费思筹谋，又何必这么早回来。”
金发女子没有选择回话，她只是把目光落向烈阳星内的某处，如水的眸子似倒映出一座高山，一方城池，一座古塔，她望着那塔看了好一阵，也禁声了好一会，之后，才带着些许的讶然喃喃道：“没想到过去了这么多年，他竟还存于世。”
“只是这样…那就说的通了。”
话音琢落，天道星系外，金发女子耳畔，再次响起青年男子的声音，只是他的话语中并没有一丝意外，可听着却有些调皮的感觉：
“遨游星海三十载，如今好不容易见了颗如此活跃的星球，可既然见了，那确是应该去见见此地的真正主人。”
听到这话，金发女子没有发声，亦没有偏头回看，只是目视远处，而周围空间如水波般陡然轻动，下一秒，丽人便已消失。
徒留青年男子一人在宇宙，他望着那半颗星球，饶有兴致的笑了笑：
“夫子，现在想想，你说的也不算对。”
“其实与人斗也不错嘛，与人斗，其乐无穷，其间亦有大意思嘛！”
清音被宇宙吞噬。
那人，也如水波般消失。
…………
…………
烈阳星，天道塔内。
一位身着古式将军盔甲的中年男子单膝跪在地上，十分恭敬的俯首对着面前的金色人影，略带着请示的口吻说道：“我神，莫甘娜发来请求，邀请我们共同对付上古恶神华烨。”
“华烨？”
金色人影郑重思考了一会，“原因？”
“据莫甘娜所说，是华烨得到了死神卡尔的资助，其麾下的男性天使近些年来实力大进，甚至还有真正的虚空战士，而华烨个人也装备上了卡尔的最新研究成果，其威力莫测，据说就连卡尔本人都没想到本是一次尝试性质的实验竟会在华烨身上得到成功，依卡尔所说，除非虚空降临，否则如今的华烨已经很难被制服，哪怕是曾经的诸神之王凯莎复生。”
中年将军跪在地上，一直低着的头颅微微抬起，极其认真的询问：“您看，是答应莫甘娜的请求共同对付华烨，还是放置一旁，先把蕾娜从地球叫回来，毕竟如今的地球太过危险。”
金色人影只是问：“不答应的话，意味着什么？”
中年将军头颅再次低下，眉宇紧蹙，微微一顿后，回道：“意味着华烨的天宫秩序将有可能真正主导宇宙，宇宙亦有很大可能陷入长时间的动乱，我们烈阳也有可能受到波及，或许有新的文明在此间诞生，但我想更多的将是文明的覆灭，或者说诸多文明的倒退。”
“那会国泰民安吗？”金色人影再问。
中年将军蹙眉沉默了一会，后道：“恐怕很难。”
“能否消灭？”金色人影接着道。
“说不好。”中年将军看着身前的人影，“对华烨，我们了解的太少，不过纵使是凯莎，亦被卡尔与莫甘娜联合杀死，所以我相信只要悉心筹划，还是可以办到的。”
这话音方落，天道塔内的空间有若秋叶落幽潭，生波澜，惊阑珊，此时塔内偏又极静，那水中波澜自然更显突出。
在那水波里，一名身着月白色衣裙的金发女子，缓缓现出清影。
“烈阳有6万年，我们天使有10万年，最古老的神河文明不到20万年，更古老的过往无处究，未来亦不遥远，文明不易，前路何在？那如何存续，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但我想这并不是烈阳蓄谋且资助卡尔，挑起宇宙动乱的理由。”
“你说呢？帝鸿坤！”
金发女子的脸上满是平静，因为过于平静，所以显得格外认真，金色的发丝，月白色的衣裙，而无论是衣裙，还是其脸庞，怎么看都是精致。
精致又认真的人都是可怕的，尤其是女人，何况，她本就是已知宇宙中最可怕的女人。
问语无人答，而塔内那中年将军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他紧盯着身前那名女子，带着极不可思议的语气，道：“凯莎？”
“怎么会？”
第三百七十八章 毫无存在感的人
………
潘震很惊讶，清晰透亮的声音在闭阖的塔顶空间内回荡，可他的惊喃问语并没有人回应。
无人应，便是无人看，你不在她的眼中，她自然不需要看你，那又何须对你做出回应。
这好像是无视，可生死轮转，文明幻灭，当规则被打破，当时光不再成为生命的束缚后，那经历漫长岁月且由弱至强的生命难免发生些变化，比如变得漠然，比如变得骄傲。
所以说，这是骄傲，是一名强者，一个王的骄傲，这骄傲植于骨髓，溶于灵魂，正如天上的苍鹰不会注目地面的蚂蚁，哪怕是蚂蚁中的王，哪怕你能飞上天穹。
因为你始终很渺小。
当然，作为烈阳文明守护者的潘震自然是宇宙少有的强者，可在威亚宇宙数万年的凯莎眼中，那还是弱，小，而弱小者，没有权利。
况且，潘震只是守护者，不是烈阳文明的王，不能代一个文明全体做出决断。
能在此时代烈阳决断的，只有浮立的金色人影——烈阳王帝鸿坤。
金色人影浮于空，紧盯着朱门前的金发女子，或许是因为太过惊讶，所以变得沉默。
并不久，金色人影帝鸿坤落目看着凯莎，很是自然的说道：“万载时光，没想到竟也让你发生了些改变。”
话语里的改变说的自然是凯莎，只不过不是诈死这件事，而是诈死这事件的背后，凯莎顺水推舟，借卡尔莫甘娜二人的算计来脱身反向算计他人。
这对旁人而言或许没什么，可对凯莎而言就很令人吃惊，当然，最主要的则是因为这被算计的人里包括烈阳。
若非已明确凯莎死亡，烈阳又怎么会明目张胆的资助死神卡尔，更与天使的大敌邪神莫甘娜合作筹谋瓜分地球，甚至还有别的。
这些种种惧都违背了凯莎的正义秩序，如今凯莎选择烈阳作为第一个质问对象，那便不可能只是简单的质问。
“数万年来，科技让生命渐摆脱了死亡，可这并不是生命战胜了时光，因为没有任何资料记载神河文明之前的宇宙，哪怕是最近的神河文明，也没有任何资料明确记载，它是以何种方式在顷刻间覆灭的？”
凯莎是有耐心的，她的话语也是极为平静，平静到从中听不出任何情绪，可就是这种平静才让塔顶的帝鸿坤以及潘震的内心有些不平静，不愿意打断，哪怕是那些长话听着似乎没头没脑，更无关联。
“所以不知何时起，发展到一定程度后，文明将注定覆灭，当下的堕落自由才有未来这一论调在宇宙盛行。”
如明月照青山，松间溪水潺，好似浅吟低唱诉说着过往历史，可或许是因为自古以来大人物们做事说话前总喜欢来些铺垫，总之话音到这，凯莎终于停了下来，她仍旧看着帝鸿坤，脸上无悲无喜，只有平静，在平静中，说道：“所以烈阳近些年的行为，是打算拥抱堕落恐惧，或者说想提前步入覆灭？”
“凯莎女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潘震蹙眉盯着凯莎，第一时间开了口，“不说我烈阳一向是天使的盟友，也是正义秩序的共建者，就说我神蕾娜，她如今正在地球同银河之力对付饕餮，为此，我神蕾娜多次遭难涉险。”
“就凭这些，难道还不够说明情况？”
潘震的回答，仍未得到凯莎的回应，凯莎只是注视着帝鸿坤，似在等待其回答。
帝鸿坤看着她，认真的说道：“不能否认，战争是催生科技进步的温床，而当有限生命的规则被打破后，正义秩序的崩塌就只是时间问题，可坚守正义，对无限生命来说，要求太高。”
“堕落自由，或许才是文明存续的未来。”
面对凯莎，烈阳王帝鸿坤终是没有任何掩饰，或许是觉得无法掩饰，又或许因为纵使面对凯莎，烈阳也没必要，但不论如何，凭这话，就已然说明了很多。
听到这话，潘震就明白烈阳已然站在天使的对立面，而有凯莎在的梅洛天庭，他相信就算是卡尔也无法撼动，虽然对于王的决定有些不解。
接下来，烈阳或许会有一场战争，但烈阳也并不惧天使，潘震这样想。他转动身子挡在凯莎身前，他看到凯莎的脸上仍然平静，没有丝毫异样，没有动作，也没有准备开口。
有些奇怪。
心中微调，做些准备，只是他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话语就被生生堵了回去。
“因为不确定，所以烈阳便在两头下注。”
说这话的自然是姜明，他似一团迷雾陡然出现在凯莎身旁，带着微笑，就像个普通至极的邻家青年，不会让人感受到一丝不适或者说威胁，相反，倒会有种亲切感，只是当那漆黑色的眼珠紧紧注视着你时，你也会不自觉的落目注视倾耳听。
“两头下注者，往往讨不到任何一方的欢喜，也最容易两头落空，除非…”面对潘震，姜明的嘴角再次往上微翘了些，“杀死凯莎。”
姜明再次笑了笑，“当然，也还有我。”
场上极静，温度也似乎骤然一降，至少潘震觉得有些冷。他看着姜明，下意识的把身躯动了动，似是在驱赶寒意？
只是……
平近的人。
温柔的微笑。
最刺激的话语。
这三者出现在一个人身上会如何，潘震过去没想过，也不清楚，但从今日起他知道，这个如迷雾一般的人，很危险，哪怕是那个如邻家男孩般的死神卡尔，论危险，都应不及这人。
“杀死我们，你们便可坐于高处静观结局。”
“很不错的主意，要不你们试试？”
第三百七十九章 诸神之王的神威
………
说的是试试而不是考虑，仅两字之差，便是天差地别，就好似伊甸园里引诱夏娃偷吃禁果的蛇，又或者是诱人堕落的魔鬼，字词间满是诱惑。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至少在话语入耳的那一瞬间，潘震便生出了这个不该有的想法。
潘震很清楚，烈阳基于存续，天使着于正义，而正义秩序容不下三心二意且已付诸实际行动的烈阳，所以烈阳与天使存在根本对立，既然对立，那最后便只能战争，就如同天使与恶魔，哪怕莫甘娜是凯莎的亲妹妹，最终也得下杀手。
既然战争无法避免，那果断杀死凯莎以保存烈阳似乎就是最好的选择，潘震如此想。
塔顶极静，王而噤声，昏暗的光芒下，默然的凯莎渐把目光转向潘震，于此时，再次响起姜明的浅吟微语，似乎只有潘震一个人能听到的微语：
“潘震，此地是烈阳，而消息很隐秘。”
如同火上浇油，又似星火燎原，在不觉间，潘震紧盯着凯莎，眉头微挑，杀意渐起，有若种子入泥，生根于土，将在欲望催化下，迅速成长壮大。
此时，应是最好的时机，
一道破风呼啸，一束耀眼光芒，来自潘震那坚若磐石的拳头，光芒陡然破空去，转瞬消失不见，但突起的光芒照亮塔顶空间，映照出空间的波动，应是朝向离之不过数尺之远的凯莎。
这是耀斑轰炸，烈阳恒星驱动技术的基本运用之一。
只是任何人在看到潘震的行为时都会震惊，都会觉得不可思议，甚至都会忍不住抬手狂拍潘震的脸颊。
因为突袭凯莎，这哪里是已知宇宙中神应该想的事，还是用中级耀斑轰炸？哪怕莫甘娜或者筹谋万载以企图杀死凯莎的卡尔都不会这么想。
可今天，烈阳潘震，不仅想了，也做了。
这应是万年来宇宙第一起了，也不愧莫甘娜所给于烈阳疯子之语。
金色的光像一朵金色莲花陡然出现在凯莎衣裙前，她的身前没有阻挡，可金光袭至，却没有任何起火爆炸声响起，那束耀眼光芒在凯莎身前一尺处停了下来，好似鸟儿归巢，泯灭戾性，本根同源，奈归于寂。
这塔内唯二的烈阳人很震惊，因为他们看到了一束光，金白，或者说是太阳之光。只是与潘震不同，那束光从天而落，它来自天道塔外，那颗烈阳星旁的巨大太阳。
跨越逾万里，划破黑暗，穿透天道塔顶木质窗廊，带着无物不消融，不可触犯的神圣之志，来到天使女王凯莎的身前。
炽烈的光打在凯莎的身上，瞬间将其周遭的阴暗空间照耀成白昼，如水白裙蒙上了一层刺眼的光晕，完全失去了原初的模样，变得圣洁无比。
迫而察之，不可视。
而若问神明何处寻，我想凯莎应如是。
……
此时的凯莎很神圣，完全符合神河体生命于最初时代对神明的绝大多数想象，尤其是在面对科技侧神明时，以这种方式。
所以相比较他自己竟莫名其妙的发动突袭，突袭者潘震更震惊于那道光。
“恒星驱动？可怎么……”
“是这几年吗？”
烈阳王帝鸿坤看着那渐消退的光郑重轻喃，只是这话语里的不确定与猜想意味很浓烈。
相比较潘震与帝鸿坤二人的惊骇沉默，一手策划导演此剧情的姜明，微笑道：“看来烈阳决意已明。”
姜明偏头看向凯莎，再补充了一句：“那你也不必再等了呢。”
听到这话，直视前方的凯莎也点了点头：“确是不必。”
“烈阳的选择我已经看到了。”
这话音刚落，凯莎便极干脆的转动身体，面朝朱门，抬脚便要前迈，这是要离开，也显然是不打算听或者说给潘震、帝鸿坤二人丝毫解释说话的机会。
干脆，直接，自我，这是诸神之王神圣凯莎的风格，可凯莎此行，难道就只为这样？被人突袭冒犯，竟也无动作？还是说凯莎打算秋后算账？
潘震蹙眉成川，盯着凯莎渐远的身姿，不解甚多，愁绪万千。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亦或许是凯莎的名头与威胁最大，总之烈阳王帝鸿坤注视着离去的凯莎，也只是注视着凯莎。
似乎有人被遗忘。
应是有人在远去。
塔殿内有脚步声响起，这脚步声很平稳，就像最精密的钟摆，因为用心，所以认真，故而极有力量，极为准确，只是这样，才意味着可怕。
在本寂静昏暗的空间内，忽然只有这样一种声音，它以极为固定、精准的状态来回传荡，那不消多久，一种沉重的压迫便会涌来，尤其是面对思绪沉重的人。
若似雨水滴答，看似是滴落在地面，可实际是滴在心里，落在精神上，这状态久了，会使人厌躁，变的疯狂，可明明那发声人已经驻足停步凭栏望，为何还是不减狂躁？
想不通！
可任何事物都会有终结的那刻，那什么时候是终结呢？
就是最厌烦，最狂躁，最无法忍受的时候。
那是什么时候？
那就是现在。
一柱光明从天落，斜洒天道塔，圣洁的光辉刺白天穹，照亮晦暗的高塔，欲把一切不够光明的事物尽数净化。
这一刻，云霄城的天空烈日不在，蓝天变得瓷白，天道塔完全失去了最初的颜色，尽皆披上一层白色的光晕，它由土黄转向乳白，泛着高不可攀的圣洁。
不知多久，天穹的那柱光明消失，而随同消失的还有整个天道塔，不论远观还是近看，都不会觉得任何异常，好似此地本来就是这样，烈阳云霄城旁，似乎并没有其他建筑。
至于具体如何？烈阳星应没人知晓。
宇宙中的烈阳星，仍旧是那副碎石围绕，星球半颗的模样。
一如先前，青年男子远看烈阳，自带着一抹笑容，说道：“新王既已登基，那曾经的王与老臣便应隐退，过去的就应该过去，哪怕她很年轻，王，应该自主。”
“年轻人才有活力，而宇宙需要活力。”
“旧的时代过去了。”
金发女子看了眼那颗巨大火球微喃，然后目光转向远方。
接着便见有光逝。
第三百八十章 圆月高照把话叙
………
夏历八月十五，中秋。
月上梢头，北之星外有个名叫孤山的地方，山不高，步行至山顶不过半个时辰，也无甚幽美景致，寻常无人来，故而显得僻静，而在其顶峰处正有一栋独宅，所谓独宅配孤山，单人住，虽有些凄冷，可对葛小伦而言，适合安心研究，倒也挺好。
可奈此时却中秋。
中秋节，团圆赏月夜，华夏千年传统，已铭刻进每一个华夏人的灵魂，尤其是处于如今这个动荡的时代——和平不易，和平未来。
今日月美，今日应团圆，趁着中秋，平常分散各地的刘闯赵信蕾娜等雄兵连旧人齐聚孤山，在葛小伦住处把酒赏月话前尘。
初时谈天说地，吹牛打屁，阵阵欢笑，极为欢快，可三杯两盏淡酒，月上柳梢头后，就难免缅怀感叹起来。
“曾听老一辈的人说，两个世界的悲欢定然无法相通，但我觉得能。”赵信仰头望月，月光皎洁，打在深黑色夹克上，微凉，叹了口气，然后把手中啤酒高高扬起，对月一洒，“明哥，中秋快乐。”
酒入愁肠，月光照，胸臆吐微凉，山间凉风卷，不知惊起多少惆怅。
本来欢愉的气氛在这话音终落时彻底辞别，泛黄的酒水如长瀑泄地，凉风下，溅起的水滴飞入鞋衣，只似乎没人在意。
庭院里很静，只有微风卷动草木枝叶的簌簌声，没人说话，所有人都在保持安静，可不知多久，坐于赵信右侧的刘闯偏头轻暼了眼琪琳，于骤然间扬手猛一拍圆桌，咋呼道：“哎呀，今天中秋，这么重要的日子，我竟忘了买猪头。”
突来的清脆炸响惊了人魂，可也打破了沉静，赵信拍着胸口，耷拉着眼皮对刘闯道：“什么猪头，闯子你吓我一跳。”
“刘闯，你一惊一乍干嘛呢？”
对面的蕾娜缓缓起身，她盯着刘闯，用颇不友善语气回道：“你若是觉得日子太过安逸，女神我今天倒是可以陪你好好练练。”
“别！！”
见蕾娜那副认真模样，下意识有些发怵的刘闯急忙摇头摆手，其实他大作惊语，只是为了打破死寂，不想大家又像往年那样陷入长久伤感。
一直寡言少语的葛小伦明白刘闯的用意，他主动站起，手拉着蕾娜的胳膊想让她坐下：“娜姐你别生气，闯子他不会说话。”
“是啊，娜姐，闯子你还不知道吗？一惊一乍的，老毛病了。”意识到什么的赵信劝慰着，可心里暗自后悔，只道酒后失言，酒后易出事。
似是醉后事，可其实谁都没醉，谁也没失言，既没醉，也没失言，那话语便不是发自无意。
只是有意无意似乎都变得不重要，因为事物都有终结，事情总会过去。
“已经三十年了，我们还活着，可很多人都已经化作地下白骨。”琪琳望月独自轻语。
话语很清，言语很沉，里面的情绪很浓，可却没多少悲伤，只有感叹。入夜风微凉，月光亮，琪琳拿起桌上的啤酒，扬手对月，自然一划，泛黄的酒水再一次落向砖石地面，再一次有水珠飞洒溅入鞋袜，她望着那月，很平静的说道：“三十年了，我们终究还是没有驱逐那些外星人。”
这话语里并没有夹杂指责怪罪之类的情绪意味，可这份用极平静说出的寻常话顿时让周围的雄兵连旧人为之一松，也为之沉重，感伤。
华夏2014年春，冥河饕餮进入银河。
华夏2014年10月，天河之战打响。
华夏2015年8月，恶魔突袭，饕餮进军，巨峡之战，神州烽火，狼烟遍处，地球之难。
今日，是华夏2045年，9月，农历八月十五，中秋。
“是我的责任，我有负明哥的嘱托，这么多年，我还是没能把那些外星人赶出地球。”葛小伦头颅微低，抄起桌上啤酒给自己灌了一大口，或许是因为喝了酒，有些酒意，也或许是因为思绪上头想到了什么，“若是我能早点变强，哪怕只是一点点，洛阳就不会出事，黑石城里那么多人就不会被屠杀，蔷薇也不用以自身为质远走他方。”
说到这里，葛小伦的声音越发低沉凄厉，有些嘶哑，神情更有些恍惚。
见葛小伦这幅模样，刘闯急忙出声劝慰：“小伦，都过去了，何况那不是你的错！”
“是啊！小伦，没人想那样的。”赵信跟着说。
只是葛小伦似乎并没有听到，他低着头，瞳孔微缩，眼神错，不知落点何处，只是他那凄厉恍惚模样，不禁让旁人觉得看到了什么。
“还有东海七市。”
“那么多人，有百万，不，说不定有千万，一定有。”
“小伦…”蕾娜叫了一声。
“算了，都别打扰小伦，他把心里话说出来也好。”
程耀文从不远处的房门走出，站在蕾娜旁，说道：“这么多年小伦压力很大，尤其是洛阳湮灭，蔷薇远走，东海七市陆沉后。”
“你们不清楚，但我到现在都能清晰记得。”程耀文缓身坐下，身子前倾微弓，神情极其严肃，“血泊千里，浮尸处处，你一眼望去，满目尽是碎尸脏器，也只有各种碎尸脏器，那副场景，就像是地狱，不，那就是地狱。”
“说实话，若让我孤身一人分驻在外，恐怕不需多久，便会崩溃，哪还能像小伦这样顶住压力做各式武器战舰的开发以及普及研究，更别提研究出九州这等如此匪夷所思的能量护罩了。”
话音入耳引人殇，关于当年的东海七市之战，赵信刘闯等人因为分驻各地，所以并不清楚，只是事后在资料上看到过记载，可凭借资料，以及不久后小伦与猴哥的癫狂反应，恰足以说明当年一战的惨况。
呼了口气，他们再次陷入沉默，沉杂的情绪让他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仰头望月，对月噤声。
这个中秋，月无缺，人难圆，有悲欢，古难全。
第三百八十一章 心中有月处处明
……
月是故乡明。
每个生命都有自己唯一的家园，那里便叫故乡。
在赤乌恒星系之外的遥远地方，有个叫坤萨的星球，这里在三十年前，还满是残垣断壁，了无生机，可自从这里唯一的女王回归后，不到三十载，死寂的坤萨星便有林家处处，盎然生机。
这生机来源于每个诚心建设坤萨的生命，他们之中有恶魔，有魔人，但他们都只信奉一个王，那就是莫甘娜，而坤萨，便是莫甘娜一词的开始，那也应是一众恶魔的家，最后的灵魂栖处。
有女王的地方，便是他们的家，这里是坤萨，魔人文明的故地，恶魔们的家园。
欢迎您回家，尊贵的莫甘娜女王。
石门两侧开，穿着一身黑色紧身皮衣的长发女子走进城堡，极自然的同门旁的守卫打了个招呼，顺手抄起早已备好的红酒，跨过台阶，翘腿靠坐在王座上。
“阿托。”
手捏酒杯，微微摇晃，莫甘娜偏头看向台阶下的那名高大恶魔，自然问道：“看到蔷薇了吗？”
高大恶魔阿托不假思索的回道：“女王，您忘了，今天是地球星的中秋，每年今天，蔷薇都会在韦老七那‘赏月’过节。”
“中秋？”莫甘娜发出一声惊咦，也只有一声惊咦，她靠坐在王座上，右手抬起，不断晃动，明目斜视着酒杯里的那抹醒目鲜红，任由它上下翻涌。
酒水在沉默里翻涌，时间在翻涌里消逝，她的神情平静，没有任何显露的情绪，即使是跟随了莫甘娜逾八千年之久的阿托，也不能光从此刻表情准确猜出女王心中所想。
只是时间很奇妙，有时候活的久了，生命难免变得复杂，厚重，那自然也难免会知道的多些，比如女王的真实性格，比如女王的过去，再比如蔷薇对女王的意义。
阿托看着王座上陷入沉默的女王，认真道：“女王，其实要想真正留住蔷薇的心，那就不能再对蔷薇的心施加任何束缚。”
听到这话，莫甘娜颇为不解的回道：“阿托，你应该知道，这些年来，女王我从未对蔷薇有过一丝束缚，二十多年前我就说过，如果蔷薇想离开，我不会有任何阻拦，甚至蔷薇如果想报仇杀死我，我随时可以把刀递给她。”
女王这些年的所行阿托自然清楚，可就是这样，才让阿托感叹：“女王，其实这就是对蔷薇最大的束缚。”
这话一出，莫甘娜愣在当场。
鲜红不再翻涌，思绪仍在飘忽，时间并未停下片刻。
阿托再次说话。
“如同坤萨或者说天使对女王您的意义，地球星对蔷薇而言也是意义非凡，那里是蔷薇的出生之地，成长之地，也是其奋战之地，是她的唯一故乡，在蔷薇的价值认知里，她的父亲杜卡奥因女王您而牺牲，这是所谓的家仇，又因为守卫家园，而不得不随您离开故乡地球，远赴坤萨，在这之前，女王您在地球星华夏大肆制造杀戮，以复活昔日战亡的兄弟，再加上您曾经支持冥河饕餮，这便是国恨。”
“最后，女王您又与卡尔一起控制蕾娜杀死了她同队亦师亦友的姜明，这也是仇，何况如今饕餮与三角体文明在华烨的统率下占据了大半个地球，而华烨之所以有今天，卡尔功不可没，但女王您……。”
话语到这，莫甘娜自然明白阿托真正要说的是什么，可就是如此她才不得不沉默。
虽然如今的莫甘娜已不是过去的莫甘娜，自然，如今的蔷薇也不是过去的蔷薇，可有些事情既然做下了，那就不会因后来的悔悟或者后来的恩情而消弭，抹去，有些伤痛也不会因为过去而过去，甚至还会因为后来的种种自以为弥补，而使人更加痛苦，更加难以抉择。
左右两道，善恶黑白，自古以来，处于中间摇摆者最难，无法消弭的深仇，无法还清的恩情，愈是善良感性者愈是痛苦。
王宫大殿保持着绝对的寂静，不知何时，阿托早已离开，大殿内也没有任何一个守卫，只有一身皮衣打扮的坤萨星女王，曾经的恶魔女王邪神莫甘娜翘腿靠坐在王座上，神情如风云诡谲，不知在变幻纠结着什么。
………
………
月是故乡明，可坤萨星外并无月，所以夜晚在坤萨星自然也看不到所谓的月亮，只有如萤火般晦明变化的星点。
可这没什么，只要心中有明月，自然处处是故乡。
至少对蔷薇而言，她已经习惯，习惯每年的今日在繁星遍布苍穹的夜晚，同韦老七一起准备月饼，然后取出精心酿制的桂花酒，打开封泥，在庭院内，把酒“赏月”话前尘。
可说是话前尘，更多的都是韦老七在说话。
“蔷薇，其实…”
韦老七有些犹豫，他拿起酒杯狼饮了口桂花酒，借着微上头的酒劲，说道：“我之前问过阿托，如今地球的大部分地区虽然仍然被华烨为首的男性天使占据，但我们华夏却牢牢守住了，尤其是不久前，小伦研究出了一种名为九州的能量防护罩之后，你知道吗？蔷薇，我很高兴，我知道那一刻起，华夏数亿百姓的生命终于有了保证，再也不需要担心有任何一人受到胁迫，我…他们也终于能够反击了。”
“所以我想，他们现在一定很需要你。”
蔷薇并没有什么反应，她很平静，因为她知道，其实她早就回不去了。
再换句话说，韦老七能知道的消息，她蔷薇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她自然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地球的状况，那一刻，她真心替小伦感到高兴，也真心觉得地球有了明天，原来明天真的并不遥远。
地球有明天。
如此，便够了。
只是，她呢……
第三百八十二章 星际对语筹谋计
………
暮色不见，天已终明。
着一身黑色皮衣的莫甘娜依旧斜着身子靠坐在王座上，她右手托腮，眼眸闭阖，神色如云，那自鼻腔而出的浅薄呼吸与胸间不定的起伏恰说明了她昨晚并未选择睡去。
彻夜不眠，对于一个早已晋升至四代神体的女神而言，这不是什么事，也不会生出丝毫影响。只是睡觉是宇宙所有生命间相通且固有的习性，神河体生命自不例外，那一向随心随性的坤萨女王莫甘娜选择不再随性，哪怕只是陡然，也当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至于是什么？
当，不足被外人道也。
脸色如云，飘渺不定，莫甘娜陡然睁开久阖的双目，在讶然中蹙眉凝神，十数息之后，她直起身子，双指并拢放于耳畔，打开唇瓣，用着颇为冷淡的指责语气：“华烨，谁允许你进入我的私人频道。”
地球星，大洋以东，一幢西式圆顶白色宫殿内。
“久违了，凉冰。”
如床一般宽大的王座上，华烨微闭上眼，一脸满足的对着前方空气用力吮吸，好似是有什么令人无法拒绝的诱人香甜，且悠然道：“嗯，香甜的气息，凉冰，这么些年不见，你又漂亮了，只听声音，便令我身心舒畅，无法拒绝。”
另一边，王座上的莫甘娜翘起腿，毫不客气的回道：“华烨，看来龟缩在地球二十多年你并没有丝毫长进，满脑子都是令人恶心的味道。”
说着，莫甘娜再次补了一句，“也难怪你上次会惨败在鹤熙的手上。”
听到此话，尤其是鹤熙二字，华烨脸色陡变，心里的怒火止不住的上涌：“哼，鹤熙…她嚣张不了多久，下次再见，我就会让她臣服在我的胯下，任我摆弄。”
莫甘娜则笑了笑，故意道：“就你？华烨，不是我说，你若有绝对把握对付鹤熙，哪还用龟缩在地球上直到现在，还是说卡尔给你的最新资助，让你产生了‘能赢’的错觉。”
凯莎消失后两年，即二十八年前，华烨带领若宁等人为夺回天宫重建天宫秩序而进攻梅洛天城，一行顺利攻破梅洛外围一九星域防线，可其后中计，被天基王鹤熙持星命，及用九大分身击溃而凄惨落败，后逃窜至地球休养发展，筹谋再次反攻。
当年凄惨落败在鹤熙手上时，华烨便积累了一肚子的怨愤与不甘，这二十多年来，不减反增，可谓是无时无刻不想着反攻回去，然后狠狠的把鹤熙压胯，征服，以报当年之耻。
只是科技的跨越是艰难的，尤其是越往上前进就越是知识的颠覆，而缺乏科研力量的华烨等男性天使们在正常情况下自当没有一丝实现渴望的可能，但事物偏偏从不单以某一人的喜好而发展。
正如这宇宙中不喜华烨一方的文明有很多，可不喜归不喜，探索真理之外，余它皆可舍弃，这就是死神卡尔。
所以站在卡尔的角度上来说，资助华烨就变得很有必要，哪怕这会有可能给某个女神带来祸患。
战争，是催动文明与科技跨越式发展的催化剂，而沉溺于诸神之王凯莎正义秩序下良久的宇宙需要一场新层次的战争，而探索虚空，洞悉虚空真奥亦需要战争。
战争，无可避免。
这不论是卡尔，还是莫甘娜，鹤熙，亦或者是如今的银河之力葛小伦，无不清楚，而自凯莎陨落，或者说自宇宙文明史断代，又继神河文明诡异覆灭的那日起，一场注定将席卷已知宇宙的战争就无法避免，无论其出发点是为了生存还是求知，是好，是坏，是善，是恶。
坤萨星王宫大殿内的莫甘娜缓缓起身，穿过空间，下一瞬，便自然出现在高耸城堡顶端的空旷平台，她的神情在动身间变得严肃认真，面朝朝阳，拿捏着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的红酒杯，抬臂摇晃着说道：
“好了，华烨，坤萨还有很多事在等着女王我处理，可没那闲空同你在这耗费时间。”
话音刚落，莫甘娜便要挂断星际通话，只是此时，华烨急促的声音再次传来：“哎，凉冰，你等会。”
“有话就TM快说。”莫甘娜饮了口红酒，金色的光芒打在她的身上，柔不掉她的冷艳，衬显出她的不耐烦。
“好好好！”
或许是听出莫甘娜此时的不爽，又或者是因为华烨自己有求于人，总之，华烨出奇的配合，语气态度也极好，“凉冰，你一向自称天使的女儿，难道你就甘心让彦那个小娃娃安稳坐上王的宝座，就算你没意见，那你再看看如今的天城还有整个天使文明都成什么样了。”
“鹤熙虽强，但无名，不管事，也管不了，彦那个小娃娃太嫩，没实力，根本无法服众，而没有王带领的天使文明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样，你应该很清楚。”
说到此，正襟危坐的华烨见凉冰一直没有说话表态，便面色一喜，继续劝说：
“凉冰，我们需要真诚合作一把，你我联手攻打梅洛天城各取所需，我只需要夺回我的天宫，到时我会带领愿意跟随我的天使们，在他方另立天使文明，而你，取得天使女王的宝座。”
这言辞间是情真意切，而为了说服凉冰，华烨也是什么节操脸皮都不要了，且临到最后，还不忘说些好听话，拍下凉冰的马屁，“相信在堕落自由的指引下，天使文明定会再次昌盛存续。”
“华烨，我收回之前的话。”
第三百八十三章 一拂秋意难离愁
…………
城堡平台，莫甘娜仰望天穹高远处渐盛的朝阳，蹙眉，凝神，神色极其认真。
邀请她攻打梅洛这本身并没什么，可这邀请出自已失败过一次的华烨之口，那便不得不令莫甘娜改变态度。
在很多年前，她还是凉冰，那时他之所以以莫甘娜之名叛出天城，根本原因还是在于她坚信终极恐惧是存在的，而在终结恐惧面前，凯莎那一昧的正义何其愚昧可笑，天使文明在凯莎正义秩序的带领下注定没有未来。可凯莎明知存在，不去正视，不去思考解决，却反而要明令禁止，这简直是要把天使文明带进历史的坟墓里。
既然无法改变她姐姐凯莎的想法，那便只有选择离开，以莫甘娜之名，去证明终极恐惧之下，堕落自由才是未来，她才是对的，跟着她走，未来才会来。
只是正如同卡尔当初所说，凉冰已越来越沉迷于同她姐姐凯莎的战争，不再沉迷研究，不再执着学术。
这已经走偏，大大偏离了当年之所以离开天城时的初心，可莫甘娜并没有意识到，直到凯莎陨落，万年夙愿已了的她在内心空落落之下，听了卡尔的建议，决定再去地球看看。
在那里，她找到了蔷薇，时空蔷薇，一个红头发的女孩，她选择接近，在经历颇多，尤其是洛阳与黑石城事件后。
她终于找到了新的意义，而蔷薇也如愿答应跟随她。
到此时，她才明白，明白这些年她似乎走偏了路，明白地球并不会是她的家园。
因为她是莫甘娜。
而莫甘娜，源自坤萨。
那里，才该是莫甘娜的家园。
在重建坤萨的近三十年里，她很快乐，坤萨是一天一个模样，而蔷薇，也与她越来越亲近，只是，也只是亲近。
她其实一直都该明白，她与蔷薇之间有道很难以逾越的隔阂，这隔阂正如她与凯莎一般，只会随着时间越来越深。
为此，她愿意补救，趁现在开始补救。当从卡尔处得知他的最后一次虚空试验在华烨身上得到成功后，她便决定联和烈阳，合力制裁如今的华烨，若烈阳不同意，便再上天城寻找鹤熙。
只是为了蔷薇吧，莫甘娜这样想。
可其实不论是为了蔷薇，还是为了天使文明以及跟随她多年的战士们，又或者是什么宇宙未来，如今的华烨都必须被消灭。
尤其是在华烨刚刚那番邀请说出后，这让她对华烨的忌惮或者说对其危险度在陡然间猛提了数级。
原本她只是觉得，华烨只是实力得到了跨越式增长，但脑子估计还是和以前一样，满脑子都只是些白色粘稠液体的家伙。
没脑子的家伙，虽危险，但并不是那么难对付，可很有脑子的卡尔，不仅非常危险，亦是非常难对付。
…
坤萨的秋天比地球要早些，那抹秋意自然也更浓，坐落于坤萨南方山林间的恶魔城堡很容易体会。
正当时的金色光芒打在微黄的枝叶上，映出它已入秋的凋黄，自然间，一拂山风吹卷，噼啪作响，聆听着不远处的穿林打叶声，莫甘娜拿捏着酒杯静立于城堡顶部平台，很是郑重的说道：“华烨，你令我刮目相看。”
确是刮目，这种刮目哪怕是华烨的身边人若宁都不得不承认。然而这种变化，不是说华烨变了个人，变得不好女色之类的，而是在以前那副性子之下，又多了点东西，这东西让若宁愈发觉得华烨不愧是王，真正的王，愈发觉得凯莎女王之后，天宫秩序才是天使的未来。
只是若宁是若宁，对华烨而言，若宁就是个有用但又十分无趣无味的工具，等夺回天宫，若宁就没什么用了，所以她的承认与否如今就不是那么紧要，但凉冰就不一样了，不仅有用，大用，而且还有趣，有味，够劲，最重要的，是他一直很喜欢。
而从这句话中，华烨似乎听出了想要的答案，他不由的露出微笑，问道：“凉冰，你答应了？”
“合力攻打天城，似乎只对你有好处。”
莫甘娜饮了一口酒，看着远处被阳光刺黄被山风拂卷飘落的落叶，平静道：“而我，可一直是天使的王。”
莫甘娜便是凉冰，而凉冰，便是天启王，整个天使文明，梅洛天城的天启王。
所以这话并没错，可这话一出，远在地球的华烨当即传来笑语：“凉冰，你那什么天启王，如今天城还有几个天使记得，我看只待彦坐稳王位，天启王三个字就要被彻底扫进历史的尘埃了。”
这带着嘲笑的话语传入莫甘娜的耳畔，却并没有引起她丝毫的回应，通讯频道里变得极静，而这种寂静让王座上的华烨突然笑了笑。
“凉冰，我们之间需要真诚，也请相信我的诚意，只要我们合作，我会得到天宫，你能得到天城真正的王位，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这是各取所需。”
话语至此，坐于宽大王座上的华烨身子骤然微弓前倾，好似谆谆善诱的魔鬼，他在低着身子，在你的耳畔，浅吟低喃，语气若山峰起伏，有最高，而高处醒目，显然是在强调什么。
“别忘了，凉冰，你只有继承你姐姐凯莎的遗产，继任天使之王，成为天使军团的最高统帅，到那时，你才有能力去对付卡尔那个…嗯…”
对于卡尔的认知，华烨已不似三十年前，他自认已经看清，尤其是卡尔在乎的，只是怎么形容卡尔呢？华烨思考，踌躇。
“倒，霉，的，暗，恋，孩，子。”
“对，倒霉的暗恋孩子……哈哈哈！”
第三百八十四章 阳光正好故人归
…………
笑声肆意放纵，好似夏末的蝉，不入秋，不语冰，纵然相遥无际，也难断其鸣。
一道山风吹拂，穿林打叶声过耳，莫甘娜站立在城堡之顶，目视天穹，听的很清，思绪若杯中红浪翻涌，不停变动。
她的神色自若，没有什么显在变化，并未断离的星际通讯频道里也保持着安宁，好似之前的那段对话并未发生，而通讯的双方又都不在意。
天光渐盛，山风止停，平稳有力的脚步声渐起渐清晰，莫甘娜停止手部转动，转而仰头慢饮，好似小猫舔舐，极轻，极慢，极为认真，香甜而带有淡淡果香气的红色酒水经咽喉，滑入身体。
又或许是那酒水很香甜，很稀有，甚至是酒意入喉却及时勾起了什么美好回忆之类的，总之她哒了下嘴，还用舌尖舔了下嘴唇，把粘在唇瓣内外的酒水舔了个干净，一切作罢，确保一滴不浪费后，才开口说道：“华烨，之后阿托会联系你，具体的作战时间与作战计划你和阿托制定即可，到时，我们在梅洛外一九星域汇合。”
一切都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前一刻还在观风鉴秋品酒，下一刻便谈联盟和战争，生活中的诗意与远方未来在其身上极和谐的统一，或许这便是道，可不管怎么说，此景此人于此时十分可爱，十分动人。
至少恰看到此景的阿托觉得此刻的女王很可爱，很动人，这一幕，好似八千年前，他第一次在坤萨见到女王时那般，一眼，便定终生，他知道，当初的女王，回来了。
今日坤萨微风起，正入秋，秋意浓，有离愁，阳光照故人，道不尽的欲说还羞，欲语泪先流。
这一幕，华烨看不到，也不会知道，但料想他也根本不会在意。
“我就知道你会答应。”
身体骤然回靠，华烨翘起腿，对着前方摆了摆手，带着极自信欢喜的笑容，说道：“很期待与你的见面，凉冰。”
说完，便挂断了星际通讯。
说服凉冰联盟以再攻天城这自然是令华烨欢喜的大事。他靠在宽大的王座上，预想着不久后君临天城，尤其是征服鹤熙的场景，虽然华烨心里更偏向喜欢凉冰。
望着前方大殿的白色穹顶，华烨浮想联翩，只是思绪回到现实，眼中的埋汰嫌弃之意尽然显露，顿觉哪哪都不满意，内心更有些急切的华烨压下急躁，转而抬手对着不远处的那名男天使命令道：“去通知若宁，让她来速来见我。”
“遵命，我王。”男天使极谄媚的应答，然后快步走出王殿，背后双翅一震，便消失在白色王宫大殿外。
没多久，一身火红色衣裙的若宁便昂首踏步进了王殿，她来到王座前，颇为恭敬的对着华烨点头躬身行礼，道：“我王，您有何事传唤。”
若宁的话语极为恭敬，并无一丝的倨傲不敬，说来奇怪，近三十年的地球时光已让若宁完全蜕变，尤其是败逃地球，又自华烨生出了些变化后，就变得不再倨傲，不再端拿着架子，态度就如同面对凯莎一般，甚至在她的心中，华烨的地位已不知不觉的大大超过凯莎。
这种前后变化，跟随华烨的男天使们以及饕餮等人并不觉得奇怪，不过是跟随强者罢了；只有曾为其徒的冷在近些年的战场接触中感到有些许奇怪，不过，她也只当是若宁背叛了凯莎女王后的自然状态，并未多想。
只是真实具体如何，或许只有华烨自己知道。
王座上的华烨看着若宁，便把她召唤了上来，抬手把若宁拉到身侧坐下，搂着她，另一只手则放到若宁白皙细腻的脸蛋上摩挲揉捏，他认真摩挲揉捏若宁的脸蛋，感受着光滑，带着微笑漫不经心的说：“若宁，凉冰已经答应了联盟。”
若宁没有反抗，没有不满，她任由华烨在她的身上肆意摸索，同时在她的脸上摩挲揉捏，在趁着华烨暂放下对她脸蛋的揉捏时，认真说道：“这些年，我们的实力已经大进，对付鹤熙已有不少的胜算，如今再加上凉冰，我就有百分百的把握此次能一举击败鹤熙，替我王夺回天宫。”
“哼，鹤熙。”
提到鹤熙，华烨总是难抑胸中怒火，尤其是上一次攻打天城时惨败于鹤熙之手，而鹤熙对他的羞辱，让华烨记恨在心，且怨念极大，如今终于胜利在望，又恰巧被若宁提及，就如同紧绷了很久的神经，一旦稍松，便再难抑制，也只有宣泄。
看着身旁冷艳的若宁，本已索然无味的华烨把放在若宁脸蛋上的手掌猛然用力，而随之忍痛蹙眉发出一声痛吟的若宁，让华烨不由的舒爽，且恶狠狠的道：“鹤熙，这一次我看你怎么阻拦我。”
话音落下，华烨便撕碎了若宁的火红色衣裙，把她按在身下。
…………
坤萨星，恶魔城堡顶部云台。
莫甘娜凭栏眺望，注目着前方林溪畔自在弄水的蔷薇，她看到蔷薇的开心，也尽览背后单人只影的孤寞，但她认为，一个成熟的神总是孤寞的，这种孤寞总会到来，而蔷薇需要习惯，提前习惯。
就这样静静看着，不知多久，心绪安宁的莫甘娜骤然开口说道：“阿托，你要和蔷薇一起守好我们的家。”
“要好好守护她。”
听到这话，阿托微微一震，似乎明白了什么，静默了一会后，挺身看着女王的背影，认真回答道：“女王，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