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蔽山黑云一群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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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将至,正是准备晚饭的时候,河畔垂钓的朝小树已收起鱼竿,正带领着书痴莫山山与道痴叶红鱼准备着今日的晚餐。
青翠树下的姜明似那暮色准时降临般再次拉起了胡琴,熟悉的琴音再次笼罩这大河之畔,只是姜明面朝天穹,却闭阖双目,不知是为了全身心的拉琴,还是为了躲避那某些目光。
看着阖目的姜明,深思中的夫子蹙起眉宇,下意识的抚了抚胡须,而听着琴音,一旁的凯莎继续无言摆弄着方桌上的那盘棋。
河水澎湃,沉默流转,在朝小树持刀准备分解鱼肉之际,一道秋风吹过大河,落到其身前三尺。
老旧棉袄,腰系水瓢,见这熟悉而醒目的打扮,停刀的朝小树点头致意,道:“见过大先生。”
“见过大先生!”叶红鱼与莫山山同时见礼。
李慢慢只是点头作回礼,然后便转头往树下看去,静默的夫子,下棋的凯莎,拉琴的姜明,而作为夫子的学生,他自然明白此时并不是上前打扰的时候,是以,李慢慢只好按下心中的思绪,回头对着朝小树三人,说道:“我来帮忙。”
说完,李慢慢便走过去接过刀,开始片起鱼肉来,他片的很慢,很认真。
对于书院大先生的这一举动,朝小树三人并不觉得惊诧,相反,在见到李慢慢如此纯熟的刀功后,当即各自松了口气,而随着李慢慢的加入,一顿丰盛的晚餐终在夜色降临之际完成。
鲜嫩的鱼肉在汤锅里起伏,浓郁的香气随着河浪奔向远方,树下琴音顿熄,闻香归神的夫子感叹一声,然后便率先来到河畔汤锅旁,自然接过李慢慢手中的碗筷,捞起一块鱼肉,放到嘴里细嚼起来。
后至的姜明与凯莎则坐在夫子的另侧,好在汤锅不小,巨石亦够大,完全能够容纳下七人的就坐享用。
落日西沉夜色至,昏暗的大河畔有七人正在享用着晚餐,姜明饮了口鱼汤,那鲜香滋味让其眼前一亮,不由的多喝了几口,而后他夹起一块鱼肉,看着晶莹剔透,竟全无骨刺的鱼片,由然感叹道:“有道是万物皆可入道,这鱼汤之鲜,应是人间极致,大先生之厨艺已离道不远矣。”
一番感叹后,姜明便细嚼着鱼肉,移目看向朝小树与叶红鱼莫山山三人,他意味深长的看着三人,却没有任何言语,只是那眼中流露出的意味朝小树三人已领略。
万物皆可入道,而人生处处皆修行,厨之一道亦是如此,亦值得去钻研,去深究,这是姜明要表达的,只是朝小树三人虽听懂了,但也仅此而已。
姜明不是夫子,叶红鱼莫山山朝小树三人也不是李慢慢君陌等谨守夫子礼,谨听夫子言的弟子,他们三人虽拜姜明为师,这几年亦跟随左右,但姜明一向主张自由生长与随性,随心,而他的教学方式亦如此。
是以,端着碗筷的叶红鱼,紧盯着姜明筷中的那片鱼肉,十分认真的说道:“这鱼是我杀的。”
听到此话,颇为无奈的姜明刚准备给叶红鱼一个白眼,这时便听到一旁的莫山山小声嘟囔道:“火是我生的。”
接着,朝小树面色淡然的补了句:“鱼我打的!”
三人三句,可这三句话姜明听了顿觉有些丢人,更有种欲抬手一掌拍死三人的想法,而不待他说话,坐在夫子身旁的李慢慢便已开口道:“其实是这鱼好,我随老师去过很多地方,吃过很多种鱼,可能与之媲美的也只有极北热海的牡丹鱼了。”
李慢慢是君子,所以他很实诚,很谦虚,更不自傲,这确实很好,但有时候说实话其实是挺讨人厌的,好似被人一刀扎进胸口的感觉。
此时就是如此,顿觉胸腹间极不畅快的姜明看了眼李慢慢,但也不再言语,只是喝着鱼汤,嚼着鱼肉。
夜色下的大河漆黑,但好在今天的天穹尚有众多繁星高挂,用完餐的众人分列巨石左右,而夫子的心情亦是极好,他看着夜色下河水奔腾的大河,说道:“真想不到这滚滚大河里的鱼不仅生长的如此之好,其味道亦是如此之美。”
听着赞叹,姜明把目光从李慢慢身上收起,他仰头对着天穹,故作道:“只可惜,永夜将至!”
永夜是个沉重的话题,而作为人间少数知道真相的人,夫子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摇摆,甚至他到姜明这里,来寻求那早已在心间的答案,也不愿留在山中直面桑桑,这亦是在摇摆,正如叶红鱼曾说过,夫子若出手,根本不会有冥王之女桑桑。
夫子无言,但姜明说这话的目的其意就不在夫子。
李慢慢看着神色陡变的夫子,还是认真说道:“老师,小师弟和桑桑已从棋盘中脱困,但相伴而来的,却有团黑云。”
“那黑云很庞大,却无法被驱散,小师弟很着急,托我来问问。”
李慢慢一字一字说的很慢,他眉宇紧蹙显得很严肃,目光紧盯夫子显得有些焦急,只是对此,夫子抬头望向天穹,却没有任何言语。
凯莎亦望着天穹,她透过漫天繁星,骤然轻声说道:“蔽山黑云…一群鸦。”
这话一出,李慢慢微微一怔,他急忙抬头远望,只是以他的境界,并不能从中看到些什么,但他有种感觉,这让他相信凯莎的话。
庞大的黑云之下,活跃着一群黑色的乌鸦,这种画面一出,就无法从李慢慢脑海中移除,而这意味着什么,李慢慢清楚,朝小树,叶红鱼,莫山山都很清楚。
漆黑下的严肃萦绕在大河畔,而望着远方天穹,姜明突然笑了笑,道:“多好的一群乌鸦,只可惜做不了菜。”
第三百四十二章 与天斗其乐无穷
…………
光暗轮转,昼夜交替。
人间的时刻表在昼夜交替间徐徐前进,在黑云压城,群鸦呱噪中,唐国迎来了天启十八年,但对世间昊天信徒而言,确是西陵大治三千四百四十九年。
这注定是要被载入史册的一年,因为冥王之女,因为永夜将至,因为那不散的黑云与群鸦,所以新年刚过,西陵神殿便诏告天下,黑云群鸦之所在,便是冥女之所在,又传书唐国交出或杀死冥女,还人间一个太平,否则,将令天下修行者进入唐境,或起圣战,救人间。
面对西陵出奇的威胁,唐皇并没有打算传书回应,那封书信当天就被唐皇李仲易很不屑的撕了,虽如此,但唐皇李仲易却不断把各路大军的粮草辎重送往边关,又命许世,冼植朗等镇国大将悄然赶往各路边关,所以很明显,唐国的决定就是护到底,哪怕是举世伐唐。
不久,西陵便发现了唐国的异动,遂起诏书告令天下,各国因此开始募集兵员,修行者们亦开始集结,准备联合叩边。
一场圣战,将在青峡一触即发。
而为了应对西陵联军里的大修行者,书院二先生当即决定独自南下青峡支援,而其余师弟,则一边留在书院照看小师弟宁缺和桑桑,一边等待着老师与大师兄李慢慢的归来。
只是在这天下动荡战争将起之际,有人发现,长安城外那团至今不曾移动的蔽山黑云与群鸦不知何时起竟悄然往北移了。
“黑云动了。”
天南大河之畔,手持一颗白子的凯莎突然仰头凝望着前方天穹,“方向是……岷山!”
凯莎那清亮的话语当即引来河边三四人的注目,轻喃:“岷山?”
“宁缺?”叶红鱼下意识脱口道。
抬头望天的李慢慢急忙回看夫子,焦急的说道:“老师,我这去把小师弟带回来!”
“着什么急。”夫子靠在椅子上,轻抚胡须,眉宇紧蹙仰头前望,“就让那小子吃吃苦头,真是个浑小子,没事乱跑什么。”
“每个唐人在死之前,都会想着回到家乡,这就是所谓的落叶归根。”
看着日光璀璨,飘渺无云的天穹,姜明微笑着说:“岷山,渭城,梳碧湖,那里有宁缺和桑桑的牵挂,是他们从小生长的地方,亦是他们的家,如今亡期将至,对宁缺桑桑而言,就应该回去看看,而恰巧西陵诏令天下各国叩唐,这场将起的大战是因他和桑桑而起,那么如果注定要死,那死在渭城边上,或者说荒原,便是最好的选择。”
话音一落,所有人便皆明了姜明话语的意思,只是对叶红鱼而言,如此的宁缺是他不曾见过的,是以,她带着疑惑喃喃道:“宁缺,有这么伟大?”
听到叶红鱼的话,河边垂钓的朝小树仰望着天穹,忽然轻喃道:“因为贪其生而怕于死,所以宁兄弟很懂得尊重生命。”
李慢慢也十分认真的说道:“小师弟其实很善良!”
莫山山则静默看着远方,只是从她那严肃的神色上便可以看出,她其实很紧张,很担心。
“哪有什么亡期将至?”
夫子骤然起身,黑色罩衣在春风里飘飞,他站在滚滚大河边,望着那向南逝去的河水,悠悠道:“我都未死,又哪轮得着那小子。”
平淡的语气,不平凡的话语,自天穹射下的金灿日光打在夫子的黑色罩衣上,那随风飘摇的模样似将燃烧起来。
李慢慢的声音有些颤抖:“老师!”
看着夫子那似要燃烧的背影,姜明平静的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另一个选择其实也不错。”
夫子把目光转向宽阔的大河对面,他看到了一座桃山,越过它,又看到了一座道观,一座茅草作顶,而那茅草又似黄金的道观,他抚了抚花白的胡须,淡然道:“早在见到你们之前,我一直在思索,光明或者黑暗,到底该怎么选,这个问题,我想了一千多年,还是没想明白,于是我便想做棵墙头草,风往哪边吹我便往哪边倒,可在见到你们之后,我这个想法便彻底化作泡影,虽如此,可我还是没有想明白,于是我来到了这里。”
河畔的风浪很大,但夫子的话却格外的清晰,而所有人都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聆听。
“现在我知道,我不是没想明白,而是人类生命的本能不想让我去这样选。”
听到这里,姜明便知道夫子还是做出了那个选择,他很坚决,只是对姜明而言,他其实并不想夫子那样选,因为人间少了夫子这样一个人物,会很没意思。是以,他还是张口说道:“所以,你完全可以跟从内心,换个选择,或许对这人间而言,这才是最正确的。”
“哈…哈!”
夫子扶着胡须发出一阵笑声,他抬头望天,继续说道:“也许我的选择最终会被证明是错的,是毫无意义的,但至少现在,我想这样选,那便这样选。”
听到夫子这话,朝小树莫山山叶红鱼三人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他们却觉得有种莫名的伤感,而李慢慢作为夫子的大弟子,修为至六境无距的存在,他其实已经明白了老师与姜明对话的意思,所以他无言,这无言中,带着期盼,期盼老师能换个选择。
“不选择,是一种自由,选择其中某一项亦是一种自由,但如果是因为胆怯而更换选择,那便不是自由。”
夫子转身回看姜明,笑着说道:“做选择,不见得有意义,但可能有意思,我们在人间活着,本就不是为了有意义,而是为了有意思,而与天斗,其乐无穷,其间才有大意思。”
第三百四十三章 黑云遮天惊雷响
…………
这段话里的字句很简单,然却极有深意,更给人震撼。不过姜明知道,这就是书院,一个只重过程,不重目的人间圣地,这也就是夫子,一个让昊天畏惧,令柳白俯首,即使姜明与凯莎都不得不赞叹称道的人间老者,或者说人间之神。
春风拂大河,光明照人间,看着大河边罩衣飘摆的夫子,姜明忽然说道:“当年我登楼阅书时,曾留下一本书册。”
这话初听着很莫名其妙,至少朝小树等三人是这样觉得,但一旁的李慢慢却骤生出恍然之感,夫子亦然,他们当即把目光转向姜明,转向那只好似要扔了棋盘的右手掌。这时,就见姜明那原本放置于棋盘侧面底部的右手渐渐抽出,随之而出的,还有一本薄薄的书册。
手捏书册,姜明面朝夫子,淡然的把其轻抛过去,纯黑色的书封在金灿的日光下划出一道漆黑的弧线,无声而落,至夫子的手掌。
“这是那后半部分。”
姜明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而在那书册落至夫子手中时,他便把目光放到天穹日轮处,看着那天,说道:“活着是为有意思,而在这人间之外,茫茫宇宙,更有无穷大意思。”
与天斗虽然有意思,但茫茫宇宙之中却有比之更有意思的事情,而因为更有意思,所以得活着。
夫子看着那棵青翠碧树下的姜明,没有立即言语,也没有去翻阅手中的无名书册,他轻抚白色长须,沉了一阵后,仰头望着天穹,蹙眉道:“宇宙…一定很美,也应该很有意思!”
回忆起当初到天城,见到横亘在瑰丽宇宙中那一排排光门,想起惊鸿一瞥超新星爆炸的瞬间,再想起卡尔,莫甘娜,烈阳,时光神,地球,姜明缓缓颌首,道:“确是很美,也确实很有意思。”
“哈哈哈哈!”
夫子发出一阵笑声,然后转身望向大河的那头,在瞥了眼天穹后,高声喝道:“慢慢!”
听着这笑意,李慢慢一扫阴霾,面带微笑的走过去道:“老师!”
夫子背对着李慢慢,说道:“慢慢呐,你小师弟不过回家省个亲,就被西陵那些人越境追杀,如今很是辛苦,你说该怎么办?”
“我这就去救小师弟回来。”语罢,李慢慢便欲出发,可这时,夫子却带着怒意说道:“救什么?别人都欺负上门了!”
说完,夫子望着宽阔大河对面,清亮的眼眸中似倒映出一座道观,认真道:“你要学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走,上那道观。”
话音刚落,夫子的身影便随风消失在大河畔,见此,李慢慢先对着姜明等人躬身行了一礼,然后才望向大河,春风起,人影消。
人间有很多道观,可能让夫子此时亲至的也就只有道门知守观,而知守观内最尊贵,且最有可能被夫子看上眼的东西,唯有那闻名天下的“日落沙明天倒开”七卷天书。
想到此的叶红鱼忽然想到姜明曾讲述的那个故事,那个关于昊天起源,知守观第一任观主的故事。是以,叶红鱼陡然惊道:“夫子要去取观内供奉的七卷天书?”
“不,是六卷!”
语出惊世人,朝小树与莫山山同时转身望向大河那头,但姜明却把目光投向南海,因为如今那里有个人的脸色很有意思。
“观主,夫子如今去了知守观。”姜明望向南海,轻飘飘的说了句,“你的天书…怕是要保不住了!”
这人间之内,夫子若执意要抢某件东西,那么便无人能阻,所以对于夫子去知守观后的场面,姜明不用想,亦不须看便能知晓,而没了天书的知守观,便没那么神圣,没了天书的观主,便失去了最后的一个依仗。
至此,一切都已就绪,剩下的就是等待,等待着那黑夜的到来。
姜明拿起一枚黑子,把其落入棋盘,对面的凯莎没有言语,只是随之布下一白子,二人专注于棋盘,你来我往,好似渐渐忽略了外面的世界。
一道风吹过大河,它惊起涟漪,卷动河浪,压弯两岸河畔青树绿草,它逆流而上,把青峡谷口外的联军军旗吹的猎猎作响,直到遇见那巍峨不动的青山以及青山顶上的那顶醒目高冠。
那人头戴高冠,杵着铁剑笔直站立在青山之上,他就这么静静的站着,可只要他站在那,青山便不可撼动,山外那群人便不敢轻易的再向前踏一步。
日落星现,星移斗转,一日又一日,山上人依旧,山外人依在,可春日已往矣。
夏日炎炎,终把春风变熏风,平静了许久的熏风终于动了,它翻过保持着诡异平静至今的青峡,再掠过岷山,终于来到了渭城,它扬起漫天黄土,可却无法撼动天穹那片蔽日黑云。
黑云下群鸦呱噪,俱在此盘亘了月余,只是每过一日,黑云便扩大一些,乌鸦便多上一些,直到如今那黑云已足足笼罩了整个渭城,梳碧湖,还有大半个岷山。
黑云遮天,宛如夜幕将至,看到那蔽日遮天黑云,很难让人不去相信永夜的传闻,以及那条冥女的消息。
醒目的黑云,醒目的乌鸦,与之相伴的还有那辆醒目的黑色马车,这是颜瑟的马车,不过早就给了宁缺,它在此盘亘了月余,只不过始终没有踏入渭城,只是静静的待在城外。
马车旁,宁缺松开了箭矢,离弦之箭化作一道白光,携带者恐怖的元气湍流奔向远处的人。
只是射出这箭的宁缺此时并没有心情去管那只元十三箭,或者说那道人影的生亡,因为他突然被一道恐怖的气息震飞了出去。
远处的宁缺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口吐鲜血的他急忙爬起,抬目远望,只见到桑桑淡漠的打开大黑伞,无穷的黑气射向天穹,道不尽的阴寒从脚下流出,然后把地面冻结。
她撑着黑伞,踩在冰块上,神色淡漠的看向远方。
就在这时,天穹一道雷鸣骤响。
第三百四十四章 一声剑来斩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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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穹处一道轰隆巨响,渭城营门上挂着的木制匾额便当即被震落下来,黄色土地跟着猛的一颤,地上那数不尽的黄土弹起约摸丈许高,然后落下,宛如漫天飞絮般,纷纷扬扬。
渭城内的三百来名军卒被这道雷声震得耳膜欲裂,双膝更已瘫软在地,他们捂着耳部或者头部,面色惊惧的看着天穹极高远处,尤其是渭城的最高军事长官马士襄,在惊色之下,有的只是解不开的担忧。
这才是真正的雷声,或者说天雷,上苍之雷,它响于天穹,起于云后,一抹似灼烧般的炽亮在这浓浓的黑云中心扩散,且散放着无穷的光与热。
那黑云中心的光亮越来越大,光也越来越强,强到马士襄渐渐无法抬目注视,他虽不是修行者,也不知道那光亮后面会有什么,但有一点他能肯定,那就是桑桑和宁缺将有危险,生命危险。
想去救援,但他做不到,想让宁缺带着桑桑赶快跑,这也做不到,就在马士襄这一念头刚出,这不过一瞬的功夫,天穹陡变,而他更已无法凝望。
天穹中一扇极沉重的金色光门正在云后缓缓开启,那门后,便是昊天的光明神国。只是这一刻,天穹不再漆黑,而是大亮,因为有个事物从云后出现,而那个事物光明无比。
一颗巨大的黄金龙首从云中探出,神情漠然,俯视人间。
光镜般的鳞片,火山般的龙角,色若纯澄黄金,却又仿佛透明,明明形状清晰,却又难以言形,它横在天穹极高远处,散发着无穷的光明,驱散黑暗,把道不尽的光热洒向渭城大地。
这是昊天的世界,这是光明的世界,在这世界,光明一出,万物唯有匍匐。
什么是光明?西陵光明大神官卫光明曾说过,它慈悲而冷漠,温柔而强大,它无所不能。
这,就是光明。
所以,在代表昊天的黄金龙首从天穹中出现时,渭城这片土地上的一切人和物只有俯首,低头。
渭城军营里,三百来名唐军士卒跪在地上,俯首,低头,哪怕唐人不信昊天,但在此刻,也唯有低头。
城外,宁缺伏在地上,忍着剧痛,急切的看着远处的桑桑。
不远处,一个脸带黄金面具,手持金色权杖的人也跪在地上,他的双手忍不住的发颤,眼神中流露出虔诚之色,只是这虔诚中,充斥着畏惧。
龙首在上,桑桑站立在下,在这极致的光明下,有无穷的黑色烟气正从她的身体内向外飘散,体内阴寒逐渐溃散,桑桑很是痛苦。
见到这一幕的宁缺,忍着巨大痛苦,摸出一副黑水晶制成的眼镜,搁到鼻梁上,然后强行直起身子,取弓搭箭,瞄准那黄金巨龙,暴喝一声,松弦发箭,直射龙首。
漆黑的铁箭在白色的天穹中,划出一道极细的黑线,然后准确命中,化青烟。
…………
大河之畔,一棵青树下,姜明仰着头注视着北方天穹,他看着金色光门现,看着巨龙探云出,看着黑箭化青烟,那颗久不起波澜的内心,在此刻骤生了一丝涟漪,目光透万里,姜明紧盯着渭城上空极高处的那道渐开的光门,过了片刻,才发出一道轻喃:“原来…是这么回事。”
说完的姜明阖上了双目,片刻后,他伸出右手,渐渐松开紧闭的手掌,掌中有一颗圆形棋子,一颗非黑亦非白,通体泛着金石色泽的圆形棋子。
看着那颗棋子,站在姜明身后的叶红鱼眼中满是惊愕,带着不可思议道:“化石为金,这是逆转事物本质。”
抱剑于胸的朝小树则蹙眉说道:“是改变事物规则。”
“昊天?”莫山山则下意识的道。
姜明面生微笑,却并未有任何言语,而坐在对面的凯莎则看着姜明掌中那颗似若金石的棋子,道:“你终于得偿所愿…得道了。”
“不!”姜明带着笑容,抬头前望北方天穹,“只是踏入道门而已。”
四年过去了,自天启十四年于荒原踏入最后一步后,他就一直在研究,在思索。
为此,他决定避世大河,重新整理道法,感悟万物自然,领悟此界规则,甚至还冒险亲上了一次桃山,最后在与夫子的论道中,渐有所悟,只是对于踏出那最后一步,始终还差一点,可就在刚才,在见到昊天神国后,他终于明白,他差在哪?
修为不等于境界,但有了境界,修为的提升就会变得很简单。
这就是现在的姜明,至此,昊天他已然不惧,不过,这不是因为他有所进,而是因为从此,昊天将不再是昊天,而有个人更是已经找上了她。
……
宁缺抱着桑桑飞向天穹极高远处,就在宁缺以为将死之际,一个人抓住了他们,把他们拉了下来。
宁缺仰头看着天空中那道极高大的身影,有些激动的说道:“老师,您终于来了。”
夫子看着下方的宁缺,笑着说道:“你是我学生,有人要以大欺小欺负你,我自然得来。”
宁缺看了眼远处那个带着黄金面具的人,然后又抬头看着那黄金巨龙与光门,心想老师说的人,应该不是那昊天吧。
只是没等他再开口,盘亘在天穹高处的巨龙便对着夫子喷出一道恐怖的龙息。
“老师小心。”
夫子站在高处回身看着巨龙,面对着那龙息只是轻挥了衣袖,好似掸灰拂尘,那恐怖龙息袭至夫子身前,瞬间便融化,化作最细微的粒子消融在这个世界。
这很诡异,也很不可思议,但这就是夫子,这就是无矩。
只是这并没有完。
“让你尝尝人间之剑的滋味。”夫子把右手伸到空中摊开,对着人间南方,道:“剑来。”
第三百四十五章 人间值得月真美
………
云破天暗,有剑自南方万里外而来。
那剑古意盎然,剑热如晓,惊天破云而至,一落至夫子手中,便发出阵阵嗡鸣,这是欣喜,亦是臣服,而它是人间之剑,来自南晋剑阁,来自剑圣柳白。
自书院柯浩然后,人间学剑者便以柳白为峰。初识便观得一条滔滔大河,后又悟得“纵剑万里,不及身前一尺”之剑理,其身前一尺连观主与讲经首座亦不敢轻易踏足,其剑道造诣已至人间之巅,遂以,人间称其为剑圣。
只是柳白静坐剑阁潭畔,不入世行走多年,所以人间很多人都以为这是专指他那大河剑意,只是他们不知,对一名真正的剑者而言,剑就是命。是以,人间少有人知,柳白这些年一直在做一件事,也少有人见,柳白其实还有一把剑,一把真正的剑。
万里外的南晋剑阁,剑圣柳白盘膝坐在潭畔,他的脸色苍白,神色复杂的看着身前那已经干涸的潭水,骤然说道:“夫子,即使是您老人家前来借剑,也该打声招呼吧!”
“打什么招呼?”
渭城外天穹上空的夫子瞥头望向南方,语气平淡轻然,“你剑圣柳白又不是小气鬼。”
听到这话,柳白脸上的复杂神色顿时转变,他面朝天穹微然一笑,眸光透万里,十分认真的做了个剑礼,而后拜了下去。
他是骄傲的剑圣柳白,是世间剑道第一强者,此生从不敬人,更不畏人。
唯一生俯首拜夫子。
大唐书院院长夫子,这注定是个传奇的名字。
只是真正的传奇才正要开始。
黑色罩衣随风飘摆,夫子持剑站立在天穹之上,他看着天穹里的光明与黑暗,面对着那条怒吼的黄金巨龙,极随意的挥舞手中那柄古意盎然的人间之剑。
似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如弄墨写字,潇洒写意,此刻的夫子就是那酒后兴致大发的文人墨客,天穹作纸,剑为笔,极随意的挥洒胸中点墨。
他出了两剑,写了两笔。
第一笔,裁天。
似黎明破晓,宛若昼夜将分,一道鸿沟挂在天穹,把那光暗泾渭分。
第二笔,斩龙。
剑触龙颈,片片龙鳞似雨落,巨龙身首当既分。
龙身分崩,像亿万颗黄色金沙般洒向人间。龙首被凝聚压缩,化作一颗光团,随夫子落于人间,而后被其打入桑桑体内。
夫子站在渭城外的土地上,先是把剑往南方一扔,然后望着因龙鳞落世而燃烧的大地,挥手云集,袖动风起,望天雨落。
人间骤降天火,人间再至风雨,磅礴大雨浇熄天火,敛没烟尘,片刻间,雨过天晴,天穹再次白云朵朵。
黑暗消散,威压消失,人间不少人都注意到了唐国边境天穹的变化,只是带给他们的只有那无穷震撼。
这场神国与人间的战争,终究是人间胜了,但相当一部分人并不希望如此,他们凝望北方天穹,叹息阵阵,思绪起伏,久久无法平息,回神。
南方剑阁,潭畔,有人缓缓起身对天弯腰俯身。
南海深处,黑礁之前的海水不停翻滚,漫漫水蒸气蒸腾而上,一名青衣道人手持钓竿,立在船上,望着北方天穹,一声叹息,一阵摇头,只是很快,便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西荒深处,云雾之中的经声已经略显混乱,站在山寺中的讲经首座手持禅杖,脸色深沉,眉宇作川,凝望那天穹,寸步不移,好似还在等待着什么。
大河之畔,那株青树下进行了三年多的棋局终于今日结束,分执黑白二子的姜明凯莎二人也离了石凳。他们掠过河畔望天的四人,行至滚滚河水边,同看着那片北方天穹,姜明却骤然开口道:“昊天的时代终将于今日缓缓逝去,人间…将于今日新生。”
朝小树抱剑蹙眉,叶红鱼紧握剑鞘,莫山山回看默语,只有李慢慢似有所悟,悲痛之色渐浮于面。
河浪滔滔,白裙飘摇,凯莎望着天穹深处那渺渺白云,认真叹道:“人间值得,而那月,定然很美。”
听着这话,姜明骤露出一个微笑,且对着万里外的某个人,扔出了一样东西后说道:“待你归来,我再请你喝酒,吃肉。”
万里外的渭城土地上,夫子静坐在黑色马车前,享受着宁缺的捏脸捶背,桑桑沏的热茶,一脸陶醉。
可这时,一道不合景的声音骤然响起:“夫子,你违逆天意,执意救那冥王之女,难道想让人间灭亡,唐国灭亡吗?”
“你就是那西陵掌教吧!”
宁缺直面远处那头戴黄金面具,手持金色权杖的人影,率先道:“听说你在几年前,差点被我姜大哥在西陵一剑枭首,怎么,今日出门还带着那丑不拉几的头套,是因为没脸见人吗?”
“哈哈哈!”
宁缺对着远处那人肆意大笑,桑桑也跟着笑,只是这笑,很漠然,而宁缺没看到,夫子看到了,熊初墨也看到了。
面对这笑,面对着夫子,西陵掌教熊初墨却很淡然,亦不见一丝的恐惧与害怕,只是静静站在那看着夫子,看着面色漠然的桑桑,微然一笑道:“宁缺,你的日子…快到头了。”
宁缺不知其意,但他知道,能坐上西陵掌教之位的人绝不是蠢货白痴,所以他知道,这其中肯定有问题,所以,他把目光转向夫子。
夫子亦没有让宁缺失望,他轻挥衣袖,怒道:“真吵!”
话落,远处的熊初墨便化作一颗流星,消失于渭城外,同一时间,又有一颗流星至,而夫子把手伸向天空,接住了它。
第三百四十六章 皓月当空何时还
…………
一抹天青自万里外惊天破云而至,它是一个天青色的瓶子,颈细腹圆,瓶口处已被一道鲜红塞住,而只看这塞子便知道瓶中装的也只能是酒水。
浓烈的酒气自瓶口飘出,夫子握住瓶颈,放到鼻处吸了两下,酒气冲鼻,喜色由生,不待说话,夫子便急忙拔开瓶塞,对天狂饮数口。
只看夫子这姿态,宁缺便知道这定是比夫子那珍藏二十年九江双蒸还要好很多的酒,而看瓶身那绝世天青,他就已然猜到这酒来自何处。只是他心里虽有些好奇疑惑,但此时更多的确是桑桑,因为桑桑自小体寒,须饮烈酒才能稍缓,十多年下来,就养成了好饮酒的习惯,而他也自然养成了某种习惯。
是以,宁缺看着夫子手中的酒瓶,说道:“老师,能不能给桑桑喝点?”
夫子握着酒瓶,看了眼桑桑,说道:“这酒是别人特意送给我的!”
说完,夫子便再次仰头对天饮酒,一口接一口,好似很着急,很赶时间的样子。
桑桑依旧在微笑,这微笑对的是夫子,而这笑容很憨傻可爱,可那笑意却很是漠然。
她明明是一个人,却有两种笑容。
她明明立在大地,却好似站在天穹,俯视大地。
宁缺依旧没注意到桑桑的漠然笑意,他只看到桑桑的意动,所以,他伸手拉住夫子的宽大衣袖,撒娇耍赖道:“老…师,桑桑还病着呢。”
“桑桑,桑桑,你就知道你的桑桑,却不晓得关心你的老师。”夫子甩袖掸开宁缺的双手,他面容平静,可语气却包含不悦,“我药都她吃了,还喝什么喝。”
“药?”
“老师,桑桑好了吗?彻底好了吗?”
宁缺有些难以置信,他急回身把双手放于桑桑的双肩,眼中带着激动之色低头看着桑桑,“桑桑,你真的好了?”
桑桑并没有回答,他双眼微眯似弯月,带着更浓烈的笑意看着身前饮酒的夫子。
“真是受不了。”被桑桑久视而有些不悦的夫子终于把酒瓶递了过去,“呐,快喝吧!”
宁缺见此,急忙接过来,面带浓烈喜色,这喜色与当年在雁鸣湖亲手杀掉大仇人夏侯时的一模一样,可见此时的宁缺心情真的极好。
他一边对夫子道谢,一边把那仍剩下半瓶左右的酒水转递给桑桑,道:“桑桑,这可是稀世美酒,比咋们过往喝的那些还要好过数倍。”
“这等美酒,人间怕是再难寻了,你赶快喝,免得老师突然后悔。”
听到这些话,桑桑终于开口了,她接过酒瓶,对着夫子很简单很直接的说道:“好!”
夫子说了一个快,宁缺也说了一个快,而桑桑喝酒的速度也很应语,真的很快,半瓶酒,不过短短十息左右的功夫便已饮尽。
这时的夫子面色不再平静,他的脸上出现了微笑,他捋了捋长须,轻声说道:“味道如何?是不是好酒?觉不觉得好喝?”
一旁的宁缺也带着笑容跟着说:“是啊,桑桑,味道如何?”
这话一出,桑桑的神色再变,他的笑容不再,有的只有冷淡,漠然,她把手中的天青色酒瓶往旁处一扔,看着夫子,说道:“好了,别再浪费时间了!”
如此冷淡,漠然的话语让宁缺很惊憾,只是不等他言语,桑桑的双脚便离开了渭城外的这片土地。
她张开双臂,慢慢飘向天空。
微黄的短发开始瞬间变黑,极速生长,黑色的眼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接着变淡,淡到好似透明,那瘦削的身子也渐渐变得丰盈。
一切都在变,唯一没变的只有她的肤色,还是有些黑,一如从前,而她的脚却很奇妙的洁白如玉,如两朵雪莲。
“身在黑暗,脚踩光明。”看着这一幕,夫子发出感慨,“原来如此。”
无数的光明自桑桑身体喷涌而出,随着她的升高,天穹也愈发明亮,而地面上夫子的身体也渐渐散发出光丝,夫子看着那道道光丝,认真道:“我也等了很久!”
夫子很淡定,但宁缺已然崩溃,他看着身旁的夫子,泣声道:“老师,桑桑不是吃了药吗?她不是好了吗?”
夫子平静的说:“绝对的光明便是绝对的黑暗,这你早就知道的,可是昊天又岂是那么简单就能应付的。”
“可…”宁缺的话语还没有说出口,便见夫子伸出手触碰着溢出的光丝,道:“她确实吃了药,可想要药效完全发挥,不仅需要时间,也还差了个东西。”
“差什么?”宁缺急忙问。
夫子拍了拍宁缺的肩膀说:“差你呀!”
宁缺愣在原地,不知其意,而夫子则望着天空,望着飘飞的桑桑,平静的说道:“我早就知道是你,也早已猜到你会于今日降临,可我仍然出现,也仍然请你喝酒,我如此淡然的面对你,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无限光明里,神情冰冷的桑桑眉头悄然而蹙,似乎这番话,确实让她深思。
夫子微微一笑,可却不再言语。
见此,桑桑张口发出了一道声音,而后眉心光明再盛,一道光柱射向天穹白云处。
一道光门缓缓浮现,正慢慢打开。
望着天穹白云处的光门,夫子飘身而起,乘风飞向高空。
因为昊天,所以人间知晓了渭城外正在发生事情,所以整个人间开始回荡起一句话:
“恭请夫子显圣!”
西陵神殿,知守观,极西深处,荒原以北,青峡。
无穷光明洒向人间,天穹上的流云开始泛着异彩,而人间则传荡着这个声音。
夫子的高大身影化作一道流光,率先飞入光门之中。
这一日,天女现世,夫子显圣登天,同时有一名青衣道人上了岸。
人间开始下起了大雨,天穹自今日起出现了一轮明月。
大地之南,大河畔,一名身着黑衣的人影,对着夜色发出一声轻喃:“明月当空…何时还?”
第三百四十七章 人间乱起在秋季
…………
大雨天降,人间转眼又至秋!
这是天启十八年,也是人类有文字记载以来最不平凡的一年,而这秋天,也将是有史以来最不平静的一个秋天。
雨尽,云散,入夜时分,一轮明月,高悬在满是秋意的夜空,可无论是在城镇中,还是乡野里,那褪去了蝉鸣蛙声的秋夜却并不显得安静,窸窸窣窣的声音流淌在秋夜下每一个有生命的地方,而那些地方,正是人间。
天生异象,人间有异,而在这昊天的世界,天象就代表着天意,昊天之意,遂此,人间便有了观天解读天象这一事情。
大唐长安城外有座紫金山,其地势较高,方便观天,因此钦天监便在此处。
钦天监监正苗可持站在露台外,他抬头举目望天,一脸严肃的紧视着天穹中高挂的月,而他已经在此看了很多天。
这时,一个冷淡却又带着命令的语气从门外传来:“钦天监一向能体察天意,当年更是不顾陛下盛怒,坚持批注,如今天象再显异象,不知监正看了这些天,可有看出什么。”
不待回话,一个身着道袍的男子便推门走了进来,他看着苗可持,露出一个意味难明的笑意,说道:“监正可不要让人久等,须知三殿下…可还在等着钦天监的批注!”
“钦天监的批注与否乃钦天监内部之事,我毋须向三殿下交代,其亦与你何明池无关。”苗可持回头看着门处那名道袍男子,语气满是冷意,“但何明池你今日之所行,不知国师是否知道?陛下又是否知道呢?”
“监正此话不对。”
何明池仍旧一副笑脸,他正对着苗可持,平静的说:“我是唐人,三殿下更是我唐国皇长子,这关心唐国之事本就是份内应该,更何况如今家师卧床,陛下病重,天下各国也因夫子升天而对我唐国彻底失去敬畏,否则西陵不可能发出讨伐诏令,各国也不可能纷纷响应,且见雨势一停便急往青峡发兵。”
这话一出,监正苗可持神色一紧,眉宇愈发紧蹙。
“一场战争已无法避免,可值此危难关头偏又天生异象,这很难不让人认为那异象便是昊天给予世人,又或者说,给予我唐国的某些启示,毕竟天意不可违!”
何明池微微弯腰,对着苗可持笑着说:“就是不知,监正您如何看?”
话里之意,让苗可持陷入了沉默,他抬头望月,其脸色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有些惨白。
“天意不可违?”
苗可持的声音骤然严厉,看着满脸笑意的何明池,坚定的说道:“天意或许是不可违,但人心更不可欺,即便人不能胜天,但却可不从天而行,那这天又能奈我何?”
…………
南方深山中有一道观,其名为知守观,一名青衣道人站在观前石阶上,抬头望着天穹的月亮,良久之后,说道:“天命不可违,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说完,青衣道人回头看着另旁身负木剑的叶苏,道:“你去青峡,那里需要你,不过记住,你的任务不是杀敌,只为拖住李慢慢,阻止他前往都城救援。”
“是,师父!”叶苏弯腰躬身行了一礼,然后又突然抬头问,“师父,那在大河畔的两位先生?”
听到这句话,正往观内行走的青衣道人动作一顿,想起在天启十四年末,甚至不久前因夫子收取七卷天书而骤起的隔空对语,脸色不觉一沉。
举世伐唐的关键在都城,都城的关键在书院,书院如今的关键在于李慢慢,青衣道人相信今日的叶苏完全可以牵制。至于都城惊神阵的主阵者颜瑟,以如今道门内的情况,只得他亲自出手,而一待他摧毁惊神阵,那时,唐国覆灭之局就定矣。
只是其中最大的变数就是那两个天外之人,尤其是那男子的实力让青衣道人至今都难以看透,何况,天书还在那人手中,而天书则必须从那人手中收回。
想到此,他骤然抬头先是看往西方极深处,接着,又望向远方一处集镇,清亮的眼眸似乎倒映出两个人影,其中一人抱着酒坛,一人手拿屠刀正切割着什么,最后,他抬头望向夜幕天穹,眸中再现人影,而那人影似乎是名女子,片刻后,青衣道人平淡的说道:“这个世界,不应该存在变数,也不允许存在变数。”
话音刚落,青衣道人便身化一道青光消失在道观内。
…………
夜幕下的大河依旧滚滚向南流,姜明静坐在青树下,眼光掠过方桌上的七本书册,对着天空的明月,轻喃道:“夫子,你让李慢慢把七卷天书尽数转交于我保存,其意是怕我置身于人间外,亦或者说,是为了让观主寻上我,只是夫子你似乎忘了,其实我很早就想试试他的‘清净’。”
喃喃轻语伴随着皎洁月光一道流落在大河之上,河势汹涌,河水奔腾,骤然间,有剑落至长河,那剑光似月很是清冷,那剑意宛若寒冬,满是凋零与肃杀。
一剑轻挥万物避,一剑轻挥万物凋,哪怕是那无情河水。
看着河水中收剑于鞘的那抹靓丽红衣,姜明说道:“修剑至此,已然入道,以后便不必再以此法练剑,往后几日你便持剑平卧大河修行,等你什么时候能够做到以无心无意之态,平卧河水而不沉,那时,你便可以出去彻底了结心魔了。”
听到此话,站立在大河中的叶红鱼身子微微一颤,只是这时,岸边青树下的姜明再次道:“杀人,要在敌人最得意的时候,那时杀人者才最痛快,所以真正的机会只有一次,而那机会,就在近日。”
一朵乌云自远处飘来,遮挡了天穹的明月,黑色的大河中,一名红衣女子在河水里不断起伏,岸边火堆旁有一女子正对着一面空镜变换着奇特的手势,而对面的青衫男子正平静的看着河水,或许是在溯源。
青树下,有一男子,有一女子,他们抬头望月,良久,起身,移步,各自走向不远处的两顶崭新营帐。
第三百四十八章 举世伐唐之序曲
…………
太阳照常升起,可世界已与昨日不同。
一道金帐王庭大举入侵,一道清河郡叛变投敌的消息让大唐眼下的局势变得更加危急,同时也让卧病在床的唐皇李仲易再次临朝。
可面对清河郡的临机叛变,李仲易也只是连骂数声,因为他始终相信无论情况多么危急,只要书院在,长安在,唐人在,那么大唐便在,所以他并不似那些朝臣一样惊惧忧虑,所以他挺病临朝也并不是为处理此事。
夫子登天,国师重病,此前大唐多名重臣更是接连亡故,如今举世伐唐之局已成,而他这个大唐皇帝却已然垂危,自知命不久矣,且已然察觉到皇宫内风雨的李仲易最终决定当朝宣布大唐下任皇帝的人选。
龙椅上的李仲易看着小太监宣读诏书,他在想着,要是宣读的是宁缺或者是朝老二那个混账便好了,有他们任何一人在,他便能够彻底安心。
而随着那个姓名被念出,台下朝臣先是震惊,其次便是呓语不断,而在御前负责协助弟弟李浑圆监国理政的李渔更是泪从眼出,满是难以置信,双手紧握,身体更是不自觉颤抖。
在这片名为大唐的土地上,它因今日李仲易的一道诏令而有了下一任主人,可也因此,这大唐都城长安暗流涌动,风雨不止,而被公认为大唐最后一道屏障的长安城似乎也不再长安。
西陵起诏,各国云集响应而起兵伐唐,浩浩荡荡的西陵联军度大泽,过清河,十分顺利的来到一片青色峡谷外。
这里是青峡,是此次举世伐唐数个关键点之一,是明处,乃联军真正的主力所在,而为一举攻克青峡,西陵派出了天谕大神官,请出了西陵客卿剑圣柳白,道门天下行走叶苏以及佛宗悬空寺尊者堂首座七枚。
如此阵容,西陵想不出失败的理由,这天下很多人也想不出失败的理由,因为光凭一个柳白,人间能敌者就已然寥寥,哪怕是站在青峡山巅,峨冠博带,手持铁剑的夫子二弟子君陌,以及书院剩下的数位先生。
秋风拂动,青峡口顿扬起漫天尘沙,昏暗的谷口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一道低沉的萧声。
琴箫交错,有人伴声而歌。
“明月出青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南阳关。”
“天塞人间道,人窥渭城畔。”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
………
有明就有暗,明处有青峡,暗处之一则在长安。
伐唐的关键在于都城,因为那有座书院,因为那里有阵名惊神,只有先灭书院,继而破阵踏长安,伐唐才算成功。
西陵筹谋千载,至今才看到胜机,所以身为西陵掌教的熊初墨又怎么会错过,而在西陵联军抵达青峡之际,十数名西陵神卫护卫着一座神辇悄然向着长安城而去。
于此同时,燕国边界的某座小镇上,一名青衣道人身负一把木剑来到了这里。
这小镇很小很普通,只有一条窄街,街畔民宅老旧而简陋,而在这等偏僻地方的集市环境自然也不会很好,可就是这等地方,吸引了这名青衣道人。
他来自深山中的道观,要往佛寺去。
他从佛寺来,欲往燕境小镇去。
他叫陈某,来此寻一肉铺,找两人。
青衣道人停在一座肉铺前,面色平静的看着肉铺的主人手持肉刀斫肉,其一言不发,似乎是对此很感兴趣。
屠夫抬头看去,看着这名走进肉铺的青衣道人微微一怔,心想这人怎么来了?难道是奉了昊天的旨意?
想着这些,屠夫带着惶惶继续低头斫肉,只是随着他肉刀的每一次斫下,砧板便摇晃不止,可直到良久之后,看到这道人还站在铺门口,忍不可忍的屠夫持刀指着青衣道人,粗声喝道:“你到底有嘛事吗?”
青衣道人看着挥舞着肉刀的屠夫,平静的说道:“五年前,有两个天外之人来到了这个世界。”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有外人来到了昊天的世界,而如今,便需要你们去了结。
只是听到这话,屠夫微然一怔,他先是向外看了看天穹,而后又上下打量起了青衣道人,片刻后,才摆了摆肉刀说道:“这不归我管,你找别人去吧。”
说完,便低头继续斫肉,这时一名拿着酒壶,走路摇摇晃晃的人从肉铺外走了进来。他睁开微眯的双眼,轻撇一眼青衣道人,而后咄咄灌了一口酒,微笑着说道:“呦,来客人啦。”
“喝,喝,喝,整天就知道喝,喝死你算了。”屠夫抬头看着门口的酒徒,把肉刀指向青衣道人,“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这哪是什么客人,是麻烦,天大的麻烦!”
“什么天大麻烦?”酒徒抱着酒壶,往前一凑,“这明明是个人嘛,是人,就不麻烦。”
“你喝昏头啦!”
屠夫急忙走出肉摊,来到酒徒跟前,厉声道:“他都解决不了的人,那还不是麻烦?”
酒徒看了眼青衣道人,然后盯着屠夫的眼睛认真说:“天,外,之,人?”
“既然能从天外来,那就能回天外去。”
听着这话,屠刀顿时一愣,想到什么的酒徒激动不已,他挥舞着肉刀,说道:“让他交出回天外的方法!”
“对咧!”酒徒点头一笑,再次灌了一口酒,而后面向青衣道人,“你这活,我们接了,不过我们可不保证一定能杀了他。”
酒徒虽好喝酒,也饮了很多酒,但他头脑却很清醒,他知道屠夫说的没错,能让青衣道人觉得棘手甚至需要寻求帮助的人物,那换他们对上,也必定很麻烦,甚至可能奈何不了对方,但没办法,夫子的升天给他们敲响了警钟,昊天太强,纵使躲得再好,也难保不会被发现,他们不想死,而若寻找到去天外的方法,那他们就可永远不再怕被昊天找上,就可实现真正的永生。
青衣道人没有言语,他转动身体,向着小镇外走去。
第三百四十九章 举世伐唐之初见
…………
天穹白云流转,人间烟火不断,在这极不平常的深秋,大河却依旧是那个大河,平静,独立,且悠然。
举世皆伐唐,可人间诸国中,地处天南的大河国是唯一一个没有响应西陵伐唐诏令的国家,所以此时的大河很安宁,也很平静,尤其是在那条大河的破风斩浪声已然消缺之后。
一抹红色人影静浮在滔滔河面,不沉且浮,不动如山;河畔有一名女子,圆脸,黑发,白裙,蓝带,她正把一面空镜放入锦盒,置于绸袋,准备负于身背好;另侧有一青衫男子,他正用一块如血红布用心擦拭着一柄断剑,那剑断口齐整,剑上满是细小剑痕。
她们都在准备,准备着出发,准备着踏入烟火红尘,向某方某处去。
“青峡,长安,悬空般若山,人间万古夜…也该彻底落幕,走向未来了!”
河边不远处的青树下,一身黑衣的姜明持一颗黑子望白云蓝天,吐语轻喃:“已经够久了,你说呢?夫子!”
话音落处,河畔青光白影作长虹,奔向高空流云处,而原本河面静浮的红影,也有了异动。
河水在南流,那红裙却在逆流,宛若一条红色游鱼,破水向北游动。
天空一时的平静,是为迎接下一刻的风雨,而此时大河畔的平静归宁,亦是在为迎接下一刻到达这里的某人,只是这迎接一人就足以。
青树下的姜明抬头看着对面,露出一个微笑,道:“说来你们都是神,我还真是好奇,你们谁能更盛一筹。”
“若论对此界规则的了然,我不如她。”凯莎一身白裙,神色平淡的仰头望天,“但只可惜,她不再纯粹,也不再是它,而且我也并不需要彻底消灭她。”
凯莎的声音很平淡,平淡到好似说的是一件家常理短的闲事,但姜明清楚亦相信凯莎能做到。因为她是凯莎,而凯莎究竟有多强,没人知道,更别提如今的凯莎,就仿佛那眼前之山,看起来似乎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可只有当你向前迈出脚步,一步步前进时才会发现,那山其实离你很远,很远,远到看似近在眼前,可其实却远在天边,甚至可能比那天边都还要遥远。
因为相信凯莎,所以姜明没有在此多言,他把目光转向方桌上的棋盘,棋盘上有七本天书,“日”字卷为首,“落”字卷在后,“沙”,“明”,“天”,“倒”四卷居中,“开”字卷为末,看着它们,姜明突然说道:“我很早就在想,这世界开天后,遨游星海,能否有望到达彼岸!”
宇宙无边确有边,能被人类认知的叫已知宇宙,无法被认知的叫未知宇宙,已知的彼岸便是未知,而姜明话语里的彼岸却是特指超神宇宙,所以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
“挺有意思的想法!”
凯莎陷入了思索,片刻后,她凝望蓝天,骤然说道:“不过我却很好奇,亦很感兴趣。”
听到这话,姜明当即抬头看向凯莎,道:“既然心生好奇,那便该去尝试,只是此界诸事确得尽快了结了。”
对面的凯莎没有回答,但她把目光从天穹高处转向极西,那便已然做了回答。
看着面色淡然的凯莎,姜明笑了笑,接着他仰头望天,轻然说道:“我记得夫子为探天之高,曾飞天三十载,如今你我时间还早,倒也可以试着探索探索宇宙,看看能否到达心中的彼岸。”
“彼岸!”
带着一语轻喃凯莎缓缓起身,移步踏至河边,冽风自远方来,那如血披风被吹的猎猎作响,她站的很正,好似一杆不倒军旗,俨然出征在即。
远风拂动青叶,卷动天书七册,青叶哗哗,书页哗哗,青树下的姜明看着河畔的空无,吐语道:“光明既已临尘,那正义便不远了,只是你准备好了吗?昊天!”
“但我准备好了!”
这是自语,之后,树下的姜明挥袖收起棋盘,天书,摆上小炉,茶壶等一应器具,点燃木柴,在秋风中,烟气袅袅,静待远方佳客至。
天穹高处的昊日渐渐西移,渐渐达到一天最高处,耀眼的天光投射而下,洒向人间,落至河里,也打在人衣,那一袭青衣。
如阳光自然落凡尘,青衣道人的出现一点也不突兀,他站在滚滚大河上,面无异色极淡然的看着远处青树下的那人。
姜明也在看着他,平常的青衣,平常的木剑,但那人却极不平常,他明明就站在那,可却好似离你极远,有若一个世界之远,他一身青衣,却有若一株青莲,洁世而独立,这种感觉很是奇妙,或者说稀罕。
姜明知道这就是清静境,道门传说中最深不可测的境界,亦是夫子也曾经被世人认为极有可能居于此境,由此可见清静境的高妙。
这是姜明与观主的第一次见面,而观主陈某亦值得姜明真正以礼对待。
烟气徐徐,姜明拿起茶壶,十分认真的沏了一杯茶,而后,微笑着说道:“子曰:有客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请!”
这个请字姜明说的很认真。
水波上的观主闻言,面色微变,但很快便恢复淡然,他踏波而行,至岸,一瞬来到树下,淡然的坐在石凳,抬臂端起茶杯,启唇,饮茶。
“茶很好!”观主持杯道。
姜明问:“那人呢?”
“亦很好!”观主再饮一口茶,说道。
姜明端起茶杯,饮口淡茶后说:“既然很好,那如此便好,如何?”
第三百五十章 举世伐唐之对语
…………
“不好!”直视着姜明,观主不假思索的回道。
书院求自由,求人间超脱,所以需要变,道门求永恒,这就需要不变,因为不变才能永恒,而任何的变化,最终都会指向终结。
这就是道门与书院最根本的理念冲突,亦是姜明与道门,或者说与观主的冲突所在。
从荒原传道,收徒朝小树,莫山山与叶红鱼,再到逆转颜瑟与隆庆命运,甚至插手夫子逆天,纵观姜明六年间的行事,其所行无不在践行“变”之一字,求变,便是他姜明的行事理念,所以他并不是因修为强大才和夫子,和大唐站在一起。
可故此,道门就容不下他,或者说观主容不下他,昊天同样容不下他,这个世界自然也就容不下他与凯莎这两个天外之人。
拎起小炉上的茶壶,姜明一边倒着茶,一边说道:“既修得清静,便意味着你拒绝了昊天。”
“昊天是天,也不是天,是道,也不是道。”观主平视着姜明双眼,眼中也并未出现寻常道门中人提到昊天时会出现的任何虔诚恭敬之色,哪怕只是一丝,“修天道,行我道,这与它并没有什么冲突。”
修道修道,修的便是道,而道是什么,道是每个人对世界认知的集合,也可以说是理念,而随着修行的加深,理念便会演化成信念,而对观主与姜明这种程度的修行者而言,信念很坚固,有若磐石,不可动摇。然而理念之间的冲突根本没有化解的可能,所以从一开始姜明就没准备说服观主。
只是高手寂寞,道敌难得,观主亦如当初的莲生般有大才。当初姜明遇上莲生时,他已疯魔,已晚矣,可观主不同,所以才有那一问“如何”?
孤阴不生,孤阳不长,人间出一个清静境的道人本就稀罕到了极点,留着他,人间才会显得多姿多彩,人间才会有意思。是以,姜明并未在观主出现时,选择立即动手,或者说,当初夫子之所以选择把观主放逐南海,而不是选择击杀,未尝没有这个原因。
姜明端起茶杯,咄咄饮了口茶水,对着天穹极西处,忽然说道:“举世伐唐,可那群秃驴却背着你们道门悄然对昊天动手,你这个道门之主还不去帮忙?”
听到这话,观主并未侧望,脸上也未有任何异色,他很是平静的看着姜明,说道:“天威无穷,人力有尽,人,又岂能撼天。”
观主修的是天道,而不是昊天道,所以他这话并不让姜明意外,只是接下来的出现的人,让姜明有了些许意外,他看了看大河畔陡然出现的两人,回头说道:“你选择说动他们,而不是选择亲自动手,这倒让我有些意外。”
夫子升天,若除去姜明与凯莎这两个天外之人后,观主便是人间第一,即便是躲藏在棋盘世界里无数年的佛祖复生,也不敢百分百言胜,如此,可见清静之强,观主之强。可面对姜明这个看起来不过六境无距的天外之人,观主竟选择借他人之手,如此之谨慎,不得不说确是超出了姜明的意料之外。
看来,无论是多么强大的修行者,人还是人,始终都有弱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当初差点被夫子一棍打死且放逐南海飘零数十年的观主也不能免俗,就现在来看,虽然其修为反达至清静境,且论修为,甚至已不比当年的柯浩然差多少,但论心境,意志,敢替天行道的观主却远远比不过敢拔剑战天的柯浩然,看着对面的观主,姜明生出这般想法。
端杯饮茶,茶水刚入喉,这时,耳畔却传来了酒徒那极具地方特色的声音:“你就是那…天外之人!”
“欲念恒生,贪生惧死之徒。”看了眼酒徒与屠夫后,姜明便把目光回转,“观主,若你指望他们,那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的打算注定得落空。”
观主放下手中茶杯,缓缓起身,他看着面前年轻的有些过分的姜明,顿了片刻后,还是道:“逆天者必受天诛,柯浩然如此,夫子亦如此,无论是佛宗,还是你与那女子,最后的结果都不会例外。”
听到这话,姜明骤然笑了笑,说:“这话倒像极了两名乡下孩童打架,一名孩童不敌,带着眼泪哭泣着对另一名孩童指着鼻子说些狠话。”
这略带嘲讽的言辞流入耳,观主没有生气,也没有任何言语,他只是蹙眉沉默着看了姜明片刻,最后便化作一道青光消失在大河青树下。
目送观主,陡然间,耳畔便传来酒徒那极清晰的话语:“你是哑巴吗?额在问你,是不是那天外之人!”
说完,人影便消失于河畔。
“无距亦无量!”
看了眼瞬间便至身旁,大口饮着壶中酒的酒徒,姜明神色无变,他低头看着手中茶杯里的茶水,微微摇晃后,平淡的说道:“人生如河,行在河中,最重要的便是要在浪起时看清眼前局势,继而以平镜之态做出准确之择,而你们…”
“我们怎么了吗?”屠夫挥舞着手中屠刀狠狠的说。
“色厉内荏,蠢笨如猪,而若论起贪生怕死,你们连给宁缺提鞋都不配!”
说完,姜明便骤然对着酒徒抬臂轻挥,只见抬臂浪起,挥袖人退,动指符成。
一截河浪跃空,在天光下分解化作万千水珠,而在这明亮天穹下的每滴水珠都好似变成了一把无物不破的细小利刃,它们被排列重组,且以极缓慢的速度下落,打向河浪中脸色惊骇的酒徒与屠夫。
“井…”酒徒面色骇然,苍白的嘴唇微微颤动道。
“偷生不易,而人生何其苦!”看着汹涌南流的大河水不停舞动,看着天空那些由万千水珠组成的那道清晰“井”字,姜明平淡的说:
“既然很苦,那便让你们早日回归冥王的怀抱吧。”
第三百五十一章 举世伐唐之书院
…………
天南大河之畔的风景,骤变成了一副假的画,画中河浪起舞,天穹中万千水珠成井字,且似利刃般落向河面之人,这些画中风景看似在动,实际上一动不动,就像是那些笔力苍劲雄浑的大师所做之画,看似只有一层,实质还有一层却严附在画卷表层下。
河畔不远处的青树下,姜明饮着新茶,仰望着北方天穹,他面露微笑,看的十分专注,似乎是那里正发生着比画卷内的风景更有意思的事情。
不同于长安城的旺盛人气,此时的书院后山格外冷清,缭绕的云雾已消,悦耳的琴音不再,就连高坐于水车顶端,曲项向天的大白鹅都不再歌以咏之。
有的,只有那放声肆意之笑。
崖畔松树下的棋盘沾着鲜血碎裂成无数块,对奕的五先生与八先生或摊或躺,身上涓涓鲜血流淌,沁红了身上衣衫,带着浓浓悔意看着不远处放声大笑的那人。
这人头戴黄金人脸面具,着鲜红色神袍,手持金色权杖,双臂舒张,微仰着对天放笑。
这笑声极为豪迈,畅快,其意满神足,任何一人听着便知,这是开心到了极处,而且毫无疑问的,这定是他人生最巅峰的时刻。
他是西陵掌教,如今举世伐唐,而他更将亲灭书院,后破长安,如此惊天大事,他将亲历,亲证,这又怎能不让他激动开心。
只是笑声终有尽,而这时亦有一个人影渐渐显露于眼帘,是以,他对着远方山道渐露的人影,笑着说道:“三先生,我知你不凡,所以你不必再故弄玄虚隐藏自身。”
“看在你老师夫子的面上,只要你愿去长安偷出阵眼杵,再以此投诚,那我可做主饶你不死。”
余帘此时已行至其跟前,她看着手持权杖且看似高大的西陵掌教,带着冷嘲,微笑着回道:“熊初墨,这么些年不见,你的个子虽没长,但口气却比当年大了不少。”
这话一出,西陵掌教忽然安静下来,他紧盯着身前那曼妙少女,神情严肃,十分凝重的问道:“你…究竟是谁?”
余帘没有回答,只是再露一笑。
这一笑,四季皆春的书院后山骤起一阵风,这风,是秋风,而伴随着秋风的,还有一道蝉鸣。
秋风骤起蝉先鸣,漫山秋风,漫天黄叶,漫野蝉鸣。
秋风卷黄叶猛然落向不远处的西陵掌教熊初墨,如镜花水月,似海市蜃楼,而当黄叶掠过其身时,虚幻不再,真实便将现世。
万千蝉鸣中,西陵掌教熊初墨的真身,一个矮小如孩童,瘦若枯柴,却紧握八九尺权杖的真实终于现于天日之下。
看着好不滑稽,可笑的熊初墨,余帘唇瓣轻动,一道极为冷冽的声音便传了出来:“熊初墨,你个死矮子,死变态,竟敢在我面前放肆!”
没有回答余帘的言辞,或者说熊初墨没空理会余帘的言辞,因为此刻的他很惊慌,惊慌到不知何言,惊慌到双手不知所措,无处安放。
蝉鸣遍野,白鹅嘎叫,黄牛轻哞,在后山这些似若嘲笑的声音中,余帘的修为跃过了那道门槛,熊初墨也回过神来,并发出一道极尽凄厉愤怒的吟啸。
“林雾!”
“二十三年蝉!”
“你竟藏身书院!”
“还变成了一个女人!”
…
林雾,魔宗百年间最天才的人物,他是魔宗历史上最年轻的宗主,也是最后的宗主。
因其父被莲生所杀,所以他拒绝莲生,选择走一条没人走过的路,他要练一种魔宗无数代来,都没有人成功的绝学——《二十三年蝉》。
夫子曾言,极西之地有一种蝉,此蝉匿于泥间二十三年,待雪山冰融洪水至,方始苏醒,于泥水间洗澡,于寒风间晾翅,振而飞破虚空。
他依法修行,成功了,但也消失了。
不久后,夫子多了一位女弟子,多年后,书院多了一位女教授——余帘。
她听着蝉鸣,静坐窗畔,整日描绘簪花小楷,不问世事,不理天道。
只要她在书院,大先生李慢慢与二先生君陌便会安心,她叫余帘,是夫子的三弟子,书院的三先生,亦是传说中的魔宗宗主林雾。
好大一场雾。
…
“林雾,你虽为魔宗妖孽,但毕竟也是一代宗主,可你为逃避追杀,竟变成一个女人,还改换门庭,拜他人为师。”
西陵掌教熊初墨眸中震惊之色难掩,他紧盯着余帘,寒声感叹道:“林雾,你也真够无耻!”
“夫子堪为万世师,况我一人?”
余帘看着熊初墨,微讽说道:“熊初墨,似你这等连皮囊外象都看不穿的蠢人,怎么会明白老师的伟大。”
“伟大?我看是愚蠢!”
熊初墨嘴唇轻颤,笑了笑,说:“区区凡人,竟妄想与天斗而胜之?真是不自量力,如今落得身死道消,更将连累书院灭,唐国亡,而这…就是报应!”
“好一个报应。”余帘神色平静,看了眼前方天穹,而后才对着熊初墨漠然道:“熊初墨,今日你就将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报应!”
说完,余帘便阖目,伸手,右手作持笔状,继而对天描绘。
静心,凝神,不理世事,不问天道,那便是你的世界。
这是夫子曾说的话,而这些年,余帘亦是这样做的。
看着余帘的动作,熊初墨脸色严肃,厉声说道:“林雾,你真以为逾过五境便能天下无敌?”
音落,熊初墨双膝猛然伏地,持着权杖对天高举,面部微仰朝天,脸上的神情异常坚定执着,声若春雷绽开,传向四野与天空。
“请昊天赐予我力量!”
声达四野,在天地飘荡,天穹骤然明亮,一股磅礴的力量,极尽炽热的光明穿云透障而来,只是在这光明降落至西陵掌教熊初墨身上之前,还有一道璀璨白光,向着熊初墨的黄金面具,自远方穿云破空来。
第三百五十二章 举世伐唐之了却
……
有光自南方来,贯长虹,向那金面去。
书院后山有界,它薄如蝉翼,似若透明,那光带着约摸数里长的云丝破界而入,嗤的一声落冕擦发贯面而入地。
崖坪当即龟裂,震颤,可这震颤之音在此时却被那清脆的嗡鸣声所轻松掩盖。
在这道声音跟前,余帘停下了描绘,万千蝉鸣亦陷入了沉寂,不远处西陵掌教熊初墨的脸上不再似之前那般意满神足,身躯因接受昊天之力所带来的伟岸亦似乎不见了踪影,相反,此时的他看上去很惊慌,比之前被余帘揭破真实更惊慌,无措。
冕落,发散,面去,容现。
发丝飘落半遮面,再配上那矮小瘦弱的身躯,似枯枝般的手指,十足一个童疯子,而余帘看着借由发丝遮挡部分面容的熊初墨,顿及伸出手指向落入二人中间的金色面具,微讽着说道:“西陵神殿的掌教大人,你的东西似乎遗落了。”
顺着方向看去,一个由黄金制成,五官清晰,呈严肃态的面具,正端端正正的落在地上,只是在这面具后,还屹立着一柄剑,一柄西陵神殿裁决司司座专属之剑,而这剑的主人,正好于此时至。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红唇引目,五官精致,着红裙,身材曼妙,一眼望去就舍不得移开的女人。
她抬步来到二人中间缓缓拔出长剑,接着提剑挥斩,顿把地上那金面斩成两半。
她的这一动作,极为干脆利落,只是当她把剑指向西陵掌教熊初墨时,一旁的余帘面带微笑,率先说道:“熊初墨,你现在知道,什么是报应了吗?”
散发遮面的熊初墨没有理会余帘,他只是紧盯着面前那个曼妙女人,极尽凄厉的发出怒吼:“叶红鱼!”
“你个道门叛徒,竟还敢站到我面前,莫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你!”
“自入道门起,便终生为道门人。”
叶红鱼漠然看着矮小如孩童的熊初墨,看着那与过往记忆画面中不断重合的身影,她强行压下由心底喷涌而来的怒火,让身子不再发颤,且尽可能的用平静语气说道:“掌教大人,我叶红鱼从不曾叛道,只是因道不同而不相为谋罢了!”
“好一个道不同而不相为谋!”
渐平静的熊初墨看着叶红鱼,厉声道:“叶红鱼,些许年月不见,口齿倒变得伶俐不少,只是你背叛昊天,与唐国书院站到一起,这…便是死罪!”
若冬雷般的怒啸,在书院山林里回荡,他举起权杖,打算接引天穹昊日之光。这位西陵神殿的至强者,在此时完全冷静下来,明晰因果,知道今日断然无法善了熊初墨看着叶红鱼,厉声喝道:“今日我杀了你,纵使事后叶苏知道,亦无法多言!”
“天启神术!”
此刻,叶红鱼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一丝的凝重。
自天启十五年拜师姜明后,她便开始内外兼修,虽已至知命巅峰,但她终究还是修道时间太短。来之前她还挺担心,甚至在来之前,叶红鱼就已经抱了纵然舍掉性命也要让那该死之人付出惨痛代价的想法,至于击杀,她并没有多少把握。
如此想法,并不是叶红鱼长他人志气而灭自己威风,而是叶红鱼很清楚,熊初墨能坐稳西陵掌教之位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很强,强到威压一切,而六境天启便是基本明证。
只是当她亲睹掌教施展天启神术时,她才终于明白,为何师父会说这将是她最好的机会,也是近日唯一的一次机会。
因为书院后山的透明屏障把那自西方而来的光柱折走了大部分,因为能来到熊初墨身上的昊天之力已十不存一,因为这是余帘的世界,而她拒绝昊天神辉的进入。
极其稀薄的昊天神辉在西陵掌教神袍上泛起微弱荧光,而终于察觉到什么的他带着惊慌,怒喝道:“林…雾!”
“熊初墨,我说过今日你就会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报应。”余帘神色平静,面朝叶红鱼,道:“下面,就是你的时间了!”
叶红鱼郑重的点了点头,然后持剑纵身跃空,背向落日夕阳,凌空高击,发出了一记斩鬼神。
同一记道法,在不同的人手中使出便会有不同,同是一记斩鬼神,在朝小树手中,那便是天地惶惶,正气浩荡,剑之所在,义之所在,而在叶红鱼手中,那便是我道即天道,我理即天理,剑锋所指,鬼神皆避。
若说朝小树的剑里,充满着兄弟情,人间义,人间道,在借天地,那叶红鱼的剑就在于“我”,完完全全的强调自身之力,自身之理,如姜明,似凯莎那般,讲究天地万物皆归于我,利用能利用的一切,然后一剑挥出就要有绝对的杀伤力,通俗来说,就是不服也得服,非生即死。
这是不同的地方,但相同的,就是他们都属于那种一剑击出,便完全将自身生死置至度外的人,或者说不达目的不收剑的疯魔之人。
叶红鱼这一剑,包含了自当年那件事之后种种的仇恨气愤怒火,十数年的情绪积累,近四年的河畔艰辛斩风断浪日子就只为今日一剑,这些种种尽系于这凌空高击的一剑之上。
所以,这剑很快,似流星,很璀璨,若萤火,当然,它也必中!
看那剑迎面而来,熊初墨神情骤凛,当他发现自己竟无法躲避时,便调动全部的昊天神辉,把其汇聚于权杖之上,口中发出一声厉啸,然后持杖用力向前一挥。
第三百五十三章 举世伐唐之青峡
……
落寞斜阳照,残虹泣如血,倚空高击,剑光里诉春秋,惊起蝉鸣一片。
在万千蝉鸣中,叶红鱼拔剑出颈,挂着红血的长剑裂风破石,随她一起直挺挺的静默在崖坪上,任那秋风拂卷,而她则只是淡然的看着眼前那人。
是的,那人!
自此刻起,在叶红鱼心里,熊初墨这个名字对她而言就只是那人,一个似隔壁张三,旁家李四般普通,又或者说提而无觉,不留于心的过往云烟。
血珠落,剑归鞘,人转身。
面对落阳,叶红鱼平淡说道:“熊初墨,我们…两清了!”
平淡的话语随着秋风飘向他方,残阳下红裙飘摇,把那身影拉的很长。
“叶…”
一抹如血般的红显现在西陵掌教熊初墨那渐阖的眼前,只是那红却越来越模糊,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于是启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时间…
不够了!
“砰!”
“嘣!”
一道清脆的金属落地声息了万千鸣叫,一声沉闷膝撞止了两人过往。
残阳如许,落寞的昏光打在西陵掌教的红色神袍上,他面对落阳俯首跪地,发丝飘摆,面色亦无悲愤。
一旁的余帘望着生命已消逝的熊初墨,平静道:“就这么死去,虽有些便宜你,但看在你死前曾有一丝悔悟的份上,我便不毁你尸身,只让你以铜像之身在我书院门前永世忏悔!”
一代西陵神殿掌教就此逝于昔日裁决司司座道痴叶红鱼之手,逝于千年宿敌唐国书院,可其身虽死,其名却将永留于世。
转身侧目,余帘目光在叶红鱼身上停留了一会,而后便落至夫子五弟子宋谦身上。
宋谦面色骤凛,急忙道:“请三师姐放心,余下这些活我和八师弟包了。”
“对!”夫子八弟子跟着道:“三师姐放心便是。”
“那就麻烦两位师弟了!”
余帘不作停留,便率先往书院外走去,而过去既已归尘,叶红鱼便不会留恋,伴着渐逝的昏阳,亦持剑往长安去!
偌大的长安城灯火高挂,时值日没,夜色至!
夜色深深,遮笼青山,天穹星明月耀,山里亦格外璀璨。
西陵联军驻扎在青山山坳里,其营帐连绵,有若繁星,那数不尽的灯火,似要把青山燃烧。
而青峡谷口外的那些灯火,便是唐军的营地,此时虽已至夜,但数万唐军却并未有一人休息,他们结营在此,誓要把二十余万西陵联军挡在山外。
唐军中央一处营帐内。
镇国大将许世眉头紧骤,他看着面前的巨大沙盘沉默无语,片刻后,抬头面对着旁侧的李慢慢与君陌,郑重说道:“青峡之战,关乎我唐国存亡,亦关乎西陵能否实现兵临长安,道门统御天下的野心,可从这几日西陵与知守观叶苏的行动来看,他们的目的却似乎意在拖住我们?”
说到这,许世神情一凝,“现在来看,他们应是想要拖住大先生与二先生回援长安!”
这话一出,营帐内众多书院二层楼弟子面色陡变,而早已猜到的李慢慢却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旁侧的君陌紧盯着沙盘,独自道:“道门欲亡唐国,必先灭我书院,继而破长安,而以叶苏的品性,本不可能似今日那样以守代攻,行那无耻拖延之事,那么只有可能是有人授意于他。”
“可在此时,有能力授命叶苏,亦有能力威胁长安的,也只有观主一人。”
“观主!”一众师兄弟齐声惊道。
观主的强大,不须言说,而有惊神阵守护的长安,也本不应担心,可那是对寻常人,而观主则不是寻常人,所以许世便不得不担心。
“青峡之战,必须速战速决!”
许世认真说道:“青峡内有一阵法,今夜子时,便会启动,到时西陵联军必将损兵折将,继而生出混乱,接着,我便会率军趁势围杀,而众位先生则趁机赶回长安救援!”
“我留下!”君陌杵着铁剑笔直站着,他看着沙盘里的青山,眸中似乎浮现众多灯火,然后用极冷冽的语气说道:“早闻柳白剑圣之名,若就此错过,未免太过可惜。”
“我也留下!”北宫未央手持洞箫,微笑着说:“如此场面,若缺了音律伴奏,不免可惜!”
“正是如此!”西门不惑负着长琴点头道。
“言之有理,那我留下!”
“我也留下!”
“……”
“不行!”
李慢慢眉头紧蹙,神色坚决的说道:“此法无异于以命换命,纵使你们能消灭一众西陵联军,可我唐国十万大军亦将覆灭,何况若失败,西陵联军必将长驱直入!”
“大先生!”
许世抬手指向帘帐,神情严肃,语气沉重且高喝道:“我知你仁义,但长安城不容有失,就目前来看这便是最好的退敌之法,而他们是唐人,我也是唐人,为大唐而死,死得其所!”
“能为大唐而死,死而无憾!”跟在许世身旁的王景略俯首跪地,“请大先生切莫犹豫!”
“师兄你不必担心,有我在!”君陌握住剑柄,把宽大铁剑用力往地面一掷,“便不会有任何一个他国之人能够越过青峡!”
“君陌!”李慢慢抓住君陌衣袖,动容道。
这时,帐帘骤然掀起,身着白衣的莫山山缓缓走了进来,她来到李慢慢与君陌跟前,认真说道:“老师已有安排,请大先生放心回长安便是!”
听到这话,李慢慢那颗不安的心顿时平静下来,他看着莫山山,道:“有山山师妹这话,我便可以安心了!”
一旁的许世则问道:“敢问书痴,可是先生准备出手了!”
莫山山当即摇了摇头,而后默然走向大帐中央长桌,取下身后负着的红囊,一边取出其中的锦盒,一边缓声道:“老师虽不打算出手,但却让我带来了这个!”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举世伐唐之八阵
………
一面洁白如玉石的空镜平置于长桌上,它虽只静躺在那,表面也看不出什么奇妙处,但不论是君陌,还是许世,他们此时都相信,既然那位先生让莫山山把此物特意带来,那就必然可以帮到他们,或许更能做到某些难事。
“没想到师叔竟让山山师妹把它带了来,看来今日种种早就在师叔的策算之中,只是师叔不是说过,此物一动,必有伤天和吗?”
说这话的是大先生李慢慢,他看着不远处长桌上的空镜,脑袋微摇,只是脸上愁容忧思却就此舒,反而一展喜意。
听到莫山山这话,帐内诸人眉宇顿蹙,望向长桌的目光变得愈发好奇起来。
“老师曾有言,唐国与西陵早晚必有一战,而这战争来自于昊天,来自于道门,是天意,只是这天意对唐国一众百姓而言,却是无辜,残忍,对人间而言,若昊天胜,亦是不仁,不美,所以,启用这阵,便不算有伤天和。”
莫山山看着倒映出人影的空镜八阵图,抬头露出浅笑,道:“而且今日的八阵图夫子曾出了大力,那它的初现便应该在唐国有难,百姓有危之时,而今日青峡,便是这有危之时。”
李慢慢点了点头,认真说:“若有需要,请尽管吩咐,只是今夜…便麻烦山山师妹了。”
轻点着头,莫山山对着李慢慢微微行了一礼,而后她侧目面向大唐南路军统率,亦是青峡十万唐军的统帅大将许世,平淡道:“许世将军,一会我便启阵,趁着夜色,我会尽可能用阵法杀伤西陵二十余万联军,只是最后,在青峡黑白颠倒,西陵联军混乱时,还请将军及时率军出击,以尽可能覆灭联军的有生力量。”
莫山山这话说的极其平淡,平淡到好似在说一件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而那西陵二十余万联军在她的眼中仿若只是一株浮萍,一棵稻草般轻意可斩。
说着随意,除了李慢慢,余者,听着只有惊撼,有若听到夫子登天化月时般惊撼,难以置信,最起码无论是许世,王景略,还是书院的君陌及其余下师弟们是这样。
只是书院弟子们见大师兄李慢慢一脸信任模样,所以跟着相信,跟着无言,但许世不同。他是唐国镇国大将,是青峡十余万唐军统帅,而一场战争,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缪误都有可能导致失败,而如今的唐国,输不起,也不能败!
是以,许世缓步走上前,凝眉看了眼桌上如空镜般的八阵图,然后才转目望着莫山山,以极其认真严肃的神情,吐语道:“先请书痴见谅,不是我怀疑先生与夫子之能,而是如今的唐国,不能败。”
许世此话,帐内诸人都能理解,所以莫山山看了眼大先生李慢慢。
想到昔日在大河边初见八阵图之神妙的情景,李慢慢顿时一笑,道:“许世将军放心,唐国不会败,这不仅是老师不允许,书院不允许,也是师叔所不能允许的。”
“至于这阵图之能,我只能说它不逊于老师最初在长安所布下的惊神阵。”
说完,不理会许世的目瞪惊憾,李慢慢对长桌后的莫山山点了点头,“开始吧,山山师妹!”
莫山山点头回应,而后,一滴血坠入空镜。
刹那,一道炽目白光如海浪般在空镜上涌现,先前还仿若死物的空镜在此刻竟像是画龙点睛般活了过来。
主阵者莫山山手印变换,口中诵诀,当其手掌紧贴于空镜之上时,外界夜幕下的虚幻群星竟在此刻位移斗转,高悬之皓月更是极其璀璨明亮,似要把那黑夜照亮,更引目的,便是在数息后,一道浅白色月光形成的光柱从天落,正直直投射到青峡唐军中央大帐内。
“这…”
这无语凝噎未脱之语出自君陌,他目色惊骇,好似看到什么难以置信之景,神色间的不淡定,亦是帐内很多人共同神色,虽很难置信,但在这人间,任谁见此也不能免俗。
“诸位师弟,还有许世将军。”李慢慢的目光从身前那浮空的青峡实景等比例缩小地图上移开,转落向君陌许世等人身上,“我们还是站到一旁吧,免得影响到山山师妹。”
带着惊骇愣然,许世君陌等人跟着李慢慢默默走到营帐边角处,静默且期待着莫山山接下来的动作。
青峡之全貌,敌军之布局,分毫不差的尽数落在莫山山眼前。
抬步向前而行,莫山山来到了一处灯火遍处的青山山坳前,而后抬手虚空挥,一道知命巅峰境界的焚天神符就此落了下去。
璀璨夜幕下,西陵联军阵营。
柳白站在营帐外,看着天穹群星位移斗转,当空明月璀璨,尤其是那自天穹明月起,而射向唐军阵营的沛然光柱,柳白凝眉紧蹙,默然不语。
一旁的柳亦青,则忍不住的问道:“兄长,那是…月光吗?”
柳白沉默了片刻,只是道:“夫,子!”
“夫子?”
柳亦青蹙眉深思,而不远处的西陵天谕大神官同样站在营外对月蹙眉,陷入深思。
可就在这倏忽间,柳白与天谕大神官同时望天惊道:“不好!”
音落,一道已逾过五境的惊天符意在骤然间充斥着整座青山,而青山有多大,神符便如是。
深秋的青山依旧翠绿,但在此时,却成了西陵联军的催命符,巨大的焚天符搅动整座青山的天地气息,它让青山上空多了一层云,一层通红如血般的云。
整座青山草木尽皆被点燃,连山石也不例外,无论人马,触之既燃,滔天高温把空间都渐灼出裂痕,且趋于破裂,遍处的西陵联军人马惊慌,哀鸣声声,戚啸遍地,火人,火马,须臾间便作飞烟,没有鲜血的死亡无处不在。
若问炼狱何处寻,我想青山应如是。
开个单章,问下《将夜》,在汇报下新书
各位坚持追书的书友们,九四先说声感谢,真的很感谢一直不离不弃的你们,也感谢追着追着就失踪的书友们。
单机的感觉真的很痛苦,若不是你们不离不弃,九四可能早就切书或者放弃了,但好在坚持到了今天。
因为种种原因,九四没法多更,这个请见谅,也因为没签约,所以放飞自我的原因,《将夜》篇长了点,让这本书有些名不符实,不过没关系,都是作者的心血。
借此《将夜》收尾之际,想询问下在看的书友对后面剧情的选择,
1:第一次举世伐唐完,主角直接介入,两三章过度,直接到七卷天书开天辟地,结束此卷,主角带着凯莎按约定遨游宇宙星海,探索能否直接回到超神宇宙
2:第一次举世伐唐完,仍就细写,写宁缺棋盘修佛,天女桑生孩子,西陵负隅顽抗,观主谋划二次伐唐,天女降光明,柳白决然战天,叶苏创新教成圣,天女开始对付主角与凯莎这两个天外之人(其实也没什么好写,毕竟主角无敌,或者细写山山,朝小树,叶红鱼,隆庆等)。
主要就是略写与细写的选择,当然,若是各位书友有更好的剧情建议,九四也会针对性采纳。
说实话九四其实想快点结束这卷,写超神,然后完结,但心里又不想匆匆结束,矛盾啊!
再汇报下新书构思进展。
对于新书的构思,是原创,有借鉴《将夜》的意思在里面,但进展不顺,有点卡壳了。
或者说九四想法太多,太多,太乱,想全部融合进一本书,可笔力不允许,脑子不允许,打算再捋捋,去掉一些东西,打算讲个纯粹的故事,一个众生求道,众生之道的故事,或许叫《道土》,或许叫《道途》,《道局》。
名字待定,故事待定,一切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