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天弃山崖峰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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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远处的雪崖，唐小棠颇为失望的说：“这么说，他们是打不起来喽！”
看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唐小棠，姜明笑着说：“至少现在打不起来，但之后就不一定了。”
“什么意思啊，先生？”唐小棠不解的问道。
“看在同为神殿裁决司之人的份上，已达知命的叶红鱼就算再怎么不喜隆庆，也还是会做个样子，帮一下隆庆，所以她做了个欲拔剑出鞘的动作，而这，就是在震慑或者警告想插手隆庆与宁缺二人恩怨的莫山山。”姜明转头看着抱着小白狼的唐小棠，然后伸出手轻轻揉了揉皮皮狼，“可隆庆碍于宁缺夫子弟子的身份，有顾忌，而宁缺碍于眼下局势以及身旁的莫山山，也有顾忌，但他们都是聪明人，所以…一个看起来和平而且又能两全其美的方法诞生了。”
唐小棠瞪大了眼睛，急忙问道：“什么方法？”
“赌斗！”一个粗狂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过来。
唐小棠回过头对着走近的人影，喊道：“哥，你知道。”
来人正是唐小棠的亲哥，魔宗的天下行走唐，他并没有回答唐小棠，而是对着身前的姜明，把右拳放于胸口躬身认真说道：“见过先生。”
打量着如今的唐，姜明转而问道：“以你如今的实力足以对付夏侯了，你没去找他吗？”
“我去过土阳城，可他如今并不在哪里。”唐的目光掠过了他，投入到了远处的那汪湖泊，“所以我想他应该会来这里。”
姜明闻当即想到了什么，然后他笑着说：“你认为夏侯之所以不在土阳城，是因为听到了天书现世荒原的预言，而荒原中最可能藏天书的也只有魔宗山门。”
唐没有说话但却郑重点了点头。
而另一旁的唐小棠在看到姜明的笑意后，则皱眉问道：“先生，难道夏侯不会来吗？”
“他当然会来，毕竟天书对如今的他而言至关重要，何况魔宗山门里还有一个他很重要的人，但只可惜…”姜明看着神色坚毅的唐，笑着摇了摇头，“有人对他的杀意，比你们还重，那人为杀夏侯苦思冥想、奋斗准备了十几年，杀夏侯是他的信念，动力，而他的背景又很硬，很强大，所以你此行若要杀夏侯，必会被阻止，所以，你杀不了夏侯！”
此话一出，唐还没说话，唐小棠就抢先道：“怎么可能？我哥这么强，一般人谁能阻止。”
唐小棠的难以置信不难理解，因为唐确实强，属于五境内排的上号的，但在这世上真正能算强者的，只有五境之上的那些人，而唐呢？无论境界还是战力没有一样在其中，毕竟魔宗的底蕴始终是浅薄的，而早已灭门的魔宗，也是没有什么通天后台的。
世界很大，强人很多，唐敌不过的也很多，可恰恰很凑巧，此次唐若执意要杀夏侯，那么他就会碰到一个他打不过的。可这些，姜明不会对唐小棠说，而唐也不会说。
有些话点到即可，并不需要说明，唐小棠在思考，但唐已然听懂了。他转移目光，看向了远处那名少年，数息过后，他用似乎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认真说道：“夏侯的命，是我的。”
这句低语，不是立誓却又胜过立誓，它代表了一名来自不可知之地天下行走的意志，决心，以及背后那深渊似海的仇恨。
对于唐的决定，姜明不想干涉，也不想阻止。他把目光投向了远方的大明湖，微风吹拂下，水波轻澜，他注视着那汪湖水，低声呓语道：“夏侯，莲生，真是一对有趣的师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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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弃山某处崖峰。
姜明盘坐在崖峰上，他的目光掠过身前的幽深峡谷，投放到对面崖峰上的一名道士身上。
那名道士身着月白色单薄轻衫，身背无鞘的单薄木剑，乌黑头发梳成的道髻间，插着根很是寻常的乌黑木，却似青松般不可动摇。
一道寒风自峡谷间吹起，那名道士的衣袂自然摆动，而后缓缓张口说道：“初次会面，先生果然如传闻中的那般，暮气的年轻。”
姜明微笑着说：“骄傲的叶苏，似乎也不是那么的骄傲。”
叶苏平静的说道：“在先生这位前辈面前，该有的礼…不可废。”
“你和叶红鱼是兄妹，我也很早就关注过你，但你却比她更具有智慧。”姜明看着叶苏，露出一个微笑，“你的道不在道门内，不在西陵，也不在知守观，继续待下去着实可惜，你应该出去寻找自己真正的道，自己的知守。”
叶苏很是平静，他看着姜明自然而然的说道：“先生很精擅卜算推演之术吗？”
姜明认真的说：“道门中人，敬天畏地，故不敢说精擅，但还是略懂一二。”
“先生既然敬天畏地，又懂卜算推演，那就明白，值此千年永夜将至之期，个人的荣辱，生死，前路，都不再那么重要。”叶苏看着崖峰对面的姜明，平静的说：“那么我叶苏的前路也不那么重要。”
姜明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你怎知你的前路无关乎永夜，无关乎道门安危，无关乎人间存亡呢？”
叶苏沉默了片刻后，认真的说道：“我信道，入道，继而悟道破死关，明白人力时穷，人身渺小，所以我不觉得我那么重要。”
第二百九十八章 南来一箭送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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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明抬头望着南边的天空，微笑着说：“同样的问题，若我问观主，他不会这么想，也不会这么回答。”
叶苏很是平淡的说：“观主的境界，我远远不及，他的想法，也自然与我不同。”
“道门中人，敬天畏地，尊师重道，知礼守矩，都是应该。”姜明耐着性子，慢慢说道：“但万事皆有度，而敬与畏也不等于怕，同理，尊与重，知与守亦然也。”
叶苏再次沉默了一会，而后认真的点了点头：“先生所言有理。”
“世易时移，因时而动。”姜明看着对面的叶苏，微微一笑，“如今的你有如沧海一粟，确实没那么重要，但人之所以为人，就在于人有智慧，你的智慧，能让你摆脱人身之渺小，哪怕是天地面前，亦有分量去影响。”
叶苏举目远眺，看向茫茫山脉中的某处，说道：“多谢先生的谬赞，但世事难料，前路难测，那些都离我很远，也亦非我当前所想，而如今我最想做的事，不过是完成这十四年来的宿愿，亲自向那个人请教一番。”
叶苏的话，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也自然知道叶苏话里所说的人是谁，是以，姜明平淡的说：“你与他相差不可以道理计，没资格向他出手请教，而他亦不会答应你的请教。”
叶苏也不意外，只是笑着说：“有些事虽早知结果，但仍要试上一试。”
“是这个道理。”姜明点了点头，然后笑着说：“不论可能性多低，只要未发生，便是有可能，只要有可能，便应该一试。”
“而可能性由人而异，对你，他十之八九会拒绝，但对我，他便不会拒绝。”
聪明人不需要多言，浅尝即止便能领会个中意思，所以叶苏懂了，他也应声回道：“有得就有失，想得到就必先要付出，这是天地至理，无人能够例外……请先生直言吧！”
姜明眺目远望，看向位于天弃山中某处的那袭孤单红衣，说道：“此次荒原事了，找个时间，只以你哥哥叶苏的身份给你妹妹叶红鱼做上一顿饭，告诉她你已原谅她赶走陈皮皮一事，顺带着聊聊她的过往。”
姜明的话语一出，对面崖峰的叶苏就已然陷入了沉默，他的眉宇紧蹙，脸上神情就如眼前那道幽深峡谷里的云雾那般深不可测，飘渺不定，也因此，足足过了很久之后，他才开口道：“我不理解。”
只有四字，但这四字却已然能代表很多东西。
“有些事情，难以言明，只能由你亲自去感受，去了解。”姜明把目光放到叶苏身上，“但你要知道，得与失往往是一起的，你得到了知守观观主弟子的身份，得到了不可知之地天下行走的身份，也得到了如今天下人的尊敬，还有修为，见识，经历，但同时你也失去了很多。”
“我看好你，也看好叶红鱼，最重要的就是我想把她收入我青云道门，但她过往坎坷，执念深重且难消，那在师徒缘到来之前，我不介意以师之名提前做些事情，也好借此让她明白一些道理。”
“据说在书院开山试的时候，先生就找过她到府一叙。”叶苏眉宇紧蹙，沉声道：“如此看来，先生是真的很想收下她。”
“相较于唐兄妹俩，你和叶红鱼这对兄妹之间不论言行还是别的，都太过差劲。”姜明看向山脉中某处的唐，感叹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你应该向唐学习，若你真的能明白，并捡回些东西，那离真正的得道就不远矣。”
又是一阵沉默，崖峰间的寒风掠过，卷动了木剑男子的轻衫，也带动了他的心，只见他认真说道：“我会试着去做。”
声音清晰，直入姜明耳畔，听着叶苏的回答，姜明露出一个微笑：“我会说服那个人，同意你的请教。”
听着姜明的回答，叶苏还是点头谢说：“多谢先生。”
“看。”姜明望向大明湖畔的那个少年，笑着说道：“宁缺已先破镜，隆庆还是输了。”
叶苏举目远眺，看向茫茫山脉中雪崖上的黑色人影，说道：“他即将跨入知命，对这个时候的他而言，是不可能履行赌约的。”
看着大明湖畔的宁缺，姜明满是笑意，这春日埋下的种子，在今日，终于要开花结果了，因此，姜明笑着说：“对一般人而言，耍赖是有用的，可对宁缺来说，是他的东西，那就一定要拿回来，耍赖，亦无用。”
叶苏没有马上接话，而是看向了宁缺。目光远眺，大明湖畔的少年正如姜明所说，要亲自讨回赢家的东西。
他卸下包裹，取出金属弓与合金箭，在一旁莫山山的注视中，曾一箭灭杀洞玄巅峰大念师的元十三箭再次出世。
叶苏看出了那弓箭的不简单，而在他的蹙眉中，箭簇离弦，疾驶而出，后消失于元气湍流。
无视距离，也似乎不需要时间，刹那间，一箭洞穿雪山。
姜明看着那箭射穿桃花，射出血花，透胸而过，似闪电般射崩雪山，听着那惊天声响，姜明止不住笑意的说道：“元十三箭，书院后山特制。”
“元十三箭…”叶苏的双手置于袖中，看着远处的隆庆，脸色有些凝重，“很不错的箭，真不愧是书院。”
姜明也把视线放到此时的隆庆身上，看着万念俱灰的隆庆，姜明轻声说道：“隆庆的气海雪山已毁，而世间药石，非知守观的通天丸不可。”
第二百九十九章 魔宗山门有块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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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苏看着远处那道如同行尸走肉的人影，淡漠的说：“身体之伤，药石能救，然道心之伤，药石无救。”
“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姜明看着对面的叶苏，面露一个微笑，“心死之人，不当救，确是这个理。”
叶苏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有的也只是淡漠，他缓缓站起身，双手置于衣袖，看着灰黑色的岩石前路，十分淡然的迈开步子，径直的走下山去，那瘦削的身体和简单的道髻，所自然流露出的萧索孤单意在这片天地间却是极其的醒目。
从起身到离开，他没有再说一句话，姜明注视着他，看着他一步步的走下崖峰，只是在感受着那股与天地极其不和谐的萧索孤单意时，姜明认真的喃喃道：“勘破死关，然以淡漠观之，以骄傲处之…有趣。”
说完，姜明便转动目光，看向远处那道极速飞掠的红色人影，微笑说道：“桃花已开，就差你这朵鲜艳无比却又带刺的玫瑰了。”
青林梢头逆风而摆，树叶拂落之声连绵响起，一袭红衣的叶红鱼飘飞而出，稳稳的落在大明湖畔。
没有任何言语，一向冷漠的叶红鱼冷眼注视着前方的宁缺。在她看来，隆庆被废是自食其果，可她所不能接受的，就是在她的亲自护法下，隆庆却被宁缺顺利废掉。因此，她怒了，而在这怒意之下，已达知命的她，抬臂伸手，隔空轻点。
知命的叶红鱼是恐怖的，虽然如今的她有了些改变，也并没有真的要击杀宁缺的意思，但其随意一击所携带的威能仍然足以重创宁缺。
感受到自身后袭来的恐怖气息，宁缺当即挽弓搭箭，欲瞄准对方，而一旁的莫山山则下意识的指尖轻挥，一出手便是那半道神符。
神符先出，利箭寻隙后至，二人配合默契，似乎已演练了无数遍。
只是犹如陈词滥调般的元气对轰倒引得大明湖水跳跃奔流暴起，溅起的水花与无数薄冰被叶红鱼顺手施为，化而用之，硬是生生的改变了那支元十三箭的飞行轨迹，让其与之擦肩而过。
黑发道髻，红色束裙，持剑稳立于湖面之上的叶红鱼看着宁缺与莫山山二人，平静的说道：“不错的神符，可惜只有半道，若书痴你能进阶知命，倒会是个不错的对手。”
脸色有些发白的莫山山看着她，竟莫名的感叹道：“知命境的道痴远比传闻中的强大。”
叶红鱼并没有回答，她把目光放到了书痴旁边的宁缺身上，说道：“宁缺，你竟能比隆庆先破境，真的很让人意外。”
宁缺见她没有动手的样子，倒也乐的如此，是以，他笑着说：“我比隆庆先破镜那才叫正常，否则，我和隆庆当初何苦拼了命的登山。”
叶红鱼微微一怔，此时的她想起了那宛若行尸走肉的隆庆，因此，她下意识的感叹道：“宁缺，隆庆不是输给了你，而是输给了书院，输给了夫子，输给了他曾经的自己。”
宁缺愣了一下，可以他的聪慧自然明白叶红鱼话语里的意思，可那些对宁缺而言，都不重要，是以，他毫不在意的舒眉笑语道：“不管怎么说，现在赢的人是我。”
叶红鱼看着有些自得的宁缺，终于红唇轻启认真说道：“隆庆乃我西陵裁决司司座，如今他既毁于你，毁于你身后的书院，那么我身为裁决司大司座，今日自当…毁了你。”
天弃山脉深处的某处险峻崖壁上，姜明悠然静坐，他看着立于大明湖水之上的叶红鱼，不悦道：“一言不合就打打杀杀，只是在打之前，也不先看看自己站在什么地方。”
语罢，便见他抬臂伸手，对着远处的大明湖随指轻挥，随意的画出一道线条，一股强大的无形符力随风而生，然后衣袖一拂，被他送入远处的湖中央。
这是一道神符，当世巅峰神符，它随风而生，随风而来，无视着湖畔欲动手的三人，飘然落入湖水中央。
符一入水，一道悠远的气息便自湖底而出，而后大明湖湖水蒸腾翻滚，水雾弥漫，遮天掩地。
在看了眼被那悠远气息所掀飞震晕的三人后，姜明便转移目光，对着那冲天而起的水雾，微笑着说道：“莲生啊莲生，被困这么多年，不知你那饕餮牙口还利索否？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语罢，姜明缓缓站起身来，凭目远眺，望着那已散尽千顷湖水的大明湖，感受着凛烈的寒风，在衣袍自然摆动中，抬脚向前，朝着那浓雾，一步迈出。
姜明站在原先的大明湖畔，周围尽是被蒸腾而起的水雾，水雾很浓，但阻碍不了姜明的视线。他能看到处于水雾中的宁缺叶红鱼等三人，自然也能清晰的看到湖中央处怪石层叠的块垒残阵。
块垒是什么，块垒就是石头，就是胸腹间的那道不平意，它横亘天地，经久难消，而当年创出此阵的光明大神官，确实很惊才绝艳，只以诸多不屈的顽石，就布下如此强阵，而且横亘至今。
所谓：胸中块垒，何以浇之。
有人云，唯有千顷湖水。
有人云，凭一口胸中浩然气足矣。
可毋庸置疑的是，块垒阵很强，它可以说是此界最强大阵之一，甚至在姜明的眼中，要是布置的好，威力甚至会超过长安惊神阵。而静观继而领悟出完整的块垒大阵，这便是姜明魔宗山门之行的目的之一。
第三百章 疯魔恶兽一枯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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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开雾散总有时，这升腾弥漫的雾气虽浓，但该散的总要散。
静观湖中那模样各异层叠不止的顽石许久，姜明的眉宇渐舒，露出了一个微笑，忽然，他抬头望着天穹，说道：“何以浇块垒，唯我胸中意。”
话语刚落，已悄然握凌霜的姜明摊开右手，对着湖畔处的杂草，碎石，土块，持剑轻挥，肆意而为，随心挥洒。
每次提剑轻挥，都有一株挺立向天的杂草随剑飞起，一颗尖锐不屈的碎石随之腾空，以及一块紧紧抱团只为存活的灰黑色泥土块。
大明湖畔剑轻挥，胸中剑意肆而为，
凌霜作旗招旧部，围成阵势朝天阙。
“这就是…”姜明持剑而立，看着那由杂草，土块，碎石围成的块垒，喃喃呓语道：“我的块垒，我的…胸中意。”
干涸的大明湖畔，姜明收回目光，双手杵剑远看，注视着已进入魔宗块垒残阵，甚至已越来越接近魔宗山门的宁缺等人。
这时，两道似猿猴攀爬跳跃又似雪狼疾驰的人影自远处先后落下，而感受到身后动静的姜明，带着一丝无奈张口说道：“记得当初传道时，我留下过腾空挪移，纵身飞跃等性质的轻身功法。”
唐小棠挠了挠头，说道：“先生，我们荒人从小就在雪原上持刀追逐猎物，似野兽般的奔跑跳跃，我们已经习惯了，你那什么功法虽好，但我们实在不太习惯。”
适合的才是最好的，对于荒人而言，似雪狼般的奔驰才是最适合且最省力的方式，是以，姜明只是微微的摇了摇头，但也没有再劝说些什么。
湖畔处那些迥异的杂草，碎石，土块自唐一出现，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可越是注视，唐就越觉得郁闷，不忿，好似有一股气堵在他的胸口，那股气就像是陈年咸菜坛里的腌菜石，堵的他发慌，硌得难受。
杵剑而立的姜明，眼光虽放在叶红鱼等人的身上，但唐的不自在却也在他的感知中，他没有回头，只是用平淡的口吻说道：“唐，你觉得如何？”
唐转动目光，让自己的内心得以稍稍平缓后，才认真的说道：“片刻的功夫，先生不仅悟出了块垒阵，还在湖畔以草石为基，布下了改良后的块垒，此等能力…实非凡人。”
唐是这么觉得的，因为那明明是随手而为的块垒，竟能让他的意念不自觉的沉沁其中，继而引动他心底的多种情绪，这种层次的块垒，已非他记忆中与认知中的块垒，而无论怎么想，这都非凡人所为。
唐小棠听到此话，才开始注意到周围那些草石的不同，只不过她才打量着那些草石，就被一旁唐冷言阻止道：“莫要多看。”
“听你哥的，莫要多看。”姜明回头说了一句，可好似是又想到了什么，便见他再次回头，对着那草石拂袖扬手。
一道寒风席地吹卷，层叠的草石飘然散落，在这干涸的湖畔边随风滚了又滚，自此，姜明在奇妙心境下布下的块垒阵已破，可那些地上的草石，仍能让人感受到独属于它们的那道不屈意。
唐看着地上的那些草石，感叹道：“有些可惜。”
姜明杵剑而立，不以为然的抬头望着天穹，微笑着说：“不可惜，它们一直在那里，不曾走，不曾离。”
唐小棠带着不解抬头仰望着姜明，希望能看出什么，又或者得到什么答案，但无论是姜明，还是唐都没有说话。于是，无奈之下的唐小棠看着前方，突然问道：“先生，疯婆娘她们已经进去了，你若再晚些时辰，天书就被他们拿走了。”
“明字卷虽然有些意思，但单单一卷天书并没有什么作用。”姜明凝神注视，语气轻淡：“何况这魔宗山门里，并没有什么天书，有的……”
唐小棠瞪大眼睛下意识的问：“有什么？”
“有什么？”姜明嗤笑一声，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魔宗山门，黝黑的眼珠似乎倒映出了山腹内的魔宗大殿，那些皑皑白骨，以及处于白骨干尸里的那名枯僧。
那枯僧让他很感兴趣，而他看着那枯僧，笑着说：“有的，只是一只会吃人的疯魔恶兽罢了。”
“会吃人的疯魔恶兽？”唐小棠眼中闪烁着精光，惊咦起来，她看了看乱石堆，而后又转头看向唐，“哥，我们山门里真的有那什么会吃人的疯魔恶兽吗？”
“不知道。”唐摇了摇头。
在他的记忆里，自当年柯浩然只人单剑毁了他们明宗的圣地后，那里就化作了一片废墟，而此次是山门自那之后的第一次开启，所以从道理上说，如今的山门里根本不可能存在任何活物，可因此，唐才愈发疑惑。
同样心生疑惑的唐小棠挠了挠头，转而问道：“先生，你说我们圣地里面没有天书，只有那什么吃人的野兽？可为何西陵那个叫天谕的老家伙却批下了圣地里有天书的预言？”
“一段文字，亦或者一段画面，看的人不同，就会有着不同的意思，而根据眼睛所见而得出的所谓预言，也只不过是其中的一种解读罢了。”姜明注视着藏于湖中块垒阵内的山门大殿，语气十分轻淡，“何况天谕所批示的预言是说天书会在荒原现世，可他并没有说天书就在魔宗山门里，现在的那些消息都只不过是你们下意识的猜想与认为而已。”
第三百零一章 世间有莲三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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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吗？”唐小棠带着惊疑抬头问道。
唐没有回答，他看着干涸的大明湖，那些层叠的乱石堆，静思了一会后，说道：“先生，你先前所说的那疯魔恶兽？”
这是唐的疑惑与好奇所在，而唐小棠亦然。姜明双手杵于剑上，目光穿门透障，注视着坐在魔宗大殿白骨山中的那名枯僧，看到那枯僧脸上的慈祥悲悯，姜明微笑着说道：“西方有莲翩然坠落世间，自生三十二瓣，瓣瓣不同，各为世界。”
此话一出，唐当即惊愕道：“莲生？他还活着？”
唐很惊愕，他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莲生竟然还活着，至于为何是疯魔恶兽，看着湖中乱石堆的唐似有若悟，在这一刻，他想了很多，而他的脸色有些黑，有些沉重。
“不是什么吃人的恶兽吗？”一旁的唐小棠蹙眉喃喃呓语，可当她抬起头并注意到唐的神色时，便意识到了什么，是以，她急忙问道：“哥，那什么莲生是不是我们的大仇人？”
唐撇过头看着她，沉声道：“莲生三十二，我们明宗曾经的大祭者。”
语罢，不等唐小棠反应，姜明便又补充道：“亦是你们明宗覆灭的元凶。”
“可以这么说，要是没有他，你们明宗不会那么快被覆灭，最起码也不会被柯浩然只人单剑所灭。”
“混蛋。”唐小棠唾骂一声，而后便拔出腰间的佩刀，一边挥舞，一边狠狠的说道：“哥，既然山门里只有我们的大仇人，那我们还等什么。”
“切莫冲动。”唐一把拉住她的手臂，认真严肃的说：“莲生的修为很高，你不是他对手，我也不一定是。”
“什么？这么强？”唐小棠再次惊道。
杵剑而立，并注视着魔宗山门内莲生动静的姜明露出了一个微笑，然后对着二人摆了摆手，“莲生被柯浩然用樊笼所困，那是困得相当好，相当牢，而这么多年下来，已是苟延残喘之身，如今又有宁缺这个夫子弟子，外加书痴与道痴在，可谓是离死不远了。”
杀人者人恒杀人，而当你在想着干掉别人的时候，那你也有可能被别人干掉，这就是道。而莲生若不想着用饕餮大法吃掉宁缺他们，那他还能多苟几天，可他既然这么做了，那便有可能翻船，而明年的今日便可能是他的祭日。
“樊笼？”唐紧蹙眉头微微一怔，然后看向了姜明，“先生，以柯浩然的实力，当年明明能够直接了当的杀了莲生，可为何不选择杀，而是选择用樊笼把莲生困在圣地？”
姜明收回目光，把其放到湖中那些乱石堆上的剑痕中，道：“这就要从莲生的过去，从莲生当年的所作所为，从你们魔宗覆灭的原因讲起。”
“佛子道士大魔头，神仙老虎癞皮狗。这就是莲生，他生来属魔，却又伴莲而生，或许这就是宿命吧。”
唐兄妹二人保持着沉默，随着姜明的目光看向魔宗山门。
枯僧的眉头无风而飘，莫名的暴躁起来，枯瘦手掌用力搓揉少女的发丝，喝道：“人活天地间，理所当然的便要吃肉，吃猪吃马吃鸡吃羊吃天地，哪有什么道理可讲！”
少年忽然回道：“但这里并不包括吃人！”
枯僧沉默了一会，而后若有所思的缓声说道：“不错，这个世界总还是有些道理的，只不过道理的高度不一样。当年坟茔一夜苦雨，我便一直在苦苦寻求认识真实世界的本原，最终改变自己存在于世间的方式，最终想要奢望改变这个世界，寻找到那个已经不可能回来的世界。”
“我只是追求力量，不在乎道魔之别！”
大明湖畔的姜明抬头看着天穹，平静而认真的叙述着：“他拼命追求力量，只是追寻的过程是残酷的，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在他眼中，满地走犬，万生如猪，而当一个个希望不断出现，却又不断破灭时，那就离疯魔不远了。”
唐小棠蹙眉说道：“所以最后他变成了一个会吃人的疯魔恶兽？”
看着那顽石上的诸多剑痕，姜明叹息道：“在追寻的过程中，他很不凑巧的结识了一个人，一个没他好看，坐着便喜欢抠脚的人，那个人不仅比他聪明，甚至在天资悟性等等方面尽皆比他强太多，如果说莲生是千年一见，那么那个人就是万年一遇。”
唐看着那些剑痕，蹙眉认真道：“柯浩然！”
“是柯浩然。”姜明点了点头，“莲生日渐疯魔，他想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情，可无论任何事，柯浩然一直拦在他前面，因此，疯魔的他做了一个疯魔的决定，那就是…除掉他！”
听到这里，唐已经明白了后面的事情，自然也明白柯浩然为何会只人单剑前来灭魔宗，所以唐有些沉默。
一旁的唐小棠则急忙问道：“那然后呢？”
“然后。”姜明看着山腹内的魔宗大殿，看着那枯瘦如柴的老僧，冷笑了一下，“莲生用饕餮大法把柯浩然心爱的女人吸成了一具干尸，而为了不被他发现，便把那个女子切成一块一块的吃进了肚子里面，但可惜，他的谋划不仅被柯浩然识破，而当时的卫光明也开始怀疑起莲生，就这样，莲生逃回了魔宗，而柯浩然提剑来了魔宗。”
唐抬眉认真说：“所以柯浩然在灭了魔宗后，之所以选择囚困，而不是选择一剑灭杀，就是为了让莲生感受永世的孤独与绝望。”
姜明点了点头，说：“或许吧！”
唐小棠缩了缩脖子，有些发颤的说：“真可怕！”
第三百零二章 佛魔一念思量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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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而天才与疯子，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青翠山谷里，干涸明湖畔，杵剑而立的姜明眼中满是慨叹，一缕寒风悄然起，衣袂轻动，姜明收起目光，提起凌霜，持剑转身对二人说道：“好了，莲生的故事讲完了，而前人事，今人鉴，听完谨记便好，这里也并没有什么天书，无事，便早点回去吧，荒人们还需要你们。”
唐右手握拳放于胸口，弯腰行了一礼，道：“是，先生！”
唐小棠抬头看着他，抚着怀中雪白小狼的柔顺毛发，想了想后诚挚的说道：“那先生你呢？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回去？”
说完，唐小棠看了看姜明的神色，然后又急忙补充道：“这一年来，我的刀法进展可大了，若不是那疯婆娘入了知命，她可不一定能打得过我。”
姜明露出一个微笑，持剑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头发，说：“你和她的那一战，我看到了，进步很大，可以说是同境难寻敌手，不过你要记住，同境无敌那也只是一般的强者，真正的强者是能越境败敌，甚至是越境而无敌，就似你凯莎姐姐那般。”
唐小棠搂紧怀中的雪白小狼，红着眼睛点头大声道：“是，先生，我唐小棠一定会成为真正的强者。”
“世间有剑圣，却无刀圣。”姜明低头看着她，神色严肃认真，“小棠，你既学刀，用刀，那你就要朝世间刀法第一人，朝着刀圣，刀神，亦或者是刀魔去努力。”
姜明看着唐小棠，眼中流露出赞许期盼之色，就像是一国皇帝在对皇子信誓旦旦的说，皇位非你莫属，而你也一定能做的比他出色，很明显，姜明是在鼓励，或者说是在打鸡血。
“学我者生，似我者死，这个道理你要谨记。希望有一天，我能看到世间学刀者，以你为尊，以你唐小棠为尊。”
语罢，就在唐小棠被说的是心潮澎湃，激动不已，恨不得马上持刀挥舞练习的时候，姜明忽然伸出手，对着唐小棠的眉心轻点了一指。
片刻后，唐小棠与唐二人异口同声的说道：“先生，这……”
“一些小东西，慢慢感悟吧。”话落，姜明便持剑转身，看着下方的乱石堆，看着那道巨大的魔宗山门，然后，一步…迈了出去。
…………
…………
魔宗，山门大殿。
幽暗的魔宗大殿内死寂一片，位于白骨尸山中央的莲生把如鬼般的手掌轻按在浑身是血的叶红鱼头顶，寒冷如冬，少女低头沉默，很是虚弱。
宁缺瘫倒在房间的一角，和虚弱的莫山山靠在一起，自骨山中央的莲生不再说话后，他也失去了说话的兴趣。
绝对的寂静下，一点细微的声响都会被放的很大，肺叶的扩张收缩，头发间的摩擦，这些声音格外清晰，很是神奇，也很是可怕。
这种感觉依旧在持续，无论是宁缺，还是莫山山，都知道死亡已近在咫尺，只是死便死了，他们可真不希望像叶红鱼那般亲眼看着自己被一口一口的吃掉。
二人相依而靠，而沉默了挺长时间的宁缺，强行露出一个微笑，说道：“我记得在入荒原之前，姜大哥给我算过一卦，说我此行是有惊无险，逢凶化吉，只是如今看来，他的卦也不怎么准。”
莫山山微微蹙起墨眉，说道：“先生修为虽高，但卜算推演之道精深奥妙，偶尔出些错误，也是正常。”
宁缺觉得也是这个道理，而且如今之局，是他自己大意造成，也算是自找，想到此，他也只好叹息一声：“哎…！”
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在他们的耳畔，回荡在这幽暗的大殿内，“你这声叹息，是想我救你呢？还是想我转身就走呢！”
宁缺和莫山山下意识的惊愕道：“（姜大哥）先生！”
听到殿内的回响，骨山内的老僧莲生醒了过来，漠然的看着大殿那头，带着警惕打量着眼帘中的那名青年男子，片刻后，才缓声说道：“如此年纪，便有这等修为，让人惊叹。”
说完，老僧莲生又问：“你来自何地，师傅又是谁？”
姜明没有回答，只是抬眉淡淡的看了骨山中的老僧莲生一眼，就这一眼，莲生只觉得脑中一阵难以承受的剧痛，犹如被万柄利剑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从四面八方重重的或刺或劈或砍，紧接着眼前一黑，便松开了按住叶红鱼头顶的干枯手掌。
一眼重创，莲生脸色再度变得惨白，颓然无力的他倒在骨山上，而一直低头沉默的叶红鱼终于不再沉默，她借此机会，控制身体，脚尖轻点，倒飞而出。
远处的姜明一步迈出，直接来到叶红鱼身旁，看着浑身是血瘫坐在地上的叶红鱼，姜明平淡的问道：“莲生衣钵传承的吸引力比我的传承大吗？”
姜明这句话说的很是平淡，可在宁缺与莫山山耳中，竟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里面。对此，他们很好奇，亦或者说费解，明明有比莲生更强的传承在眼前，叶红鱼竟然还不要，尤其是宁缺，当初为了拜师，他都给姜明下跪了，就这样人家还不收，可如今人家主动送上门了，叶红鱼竟然还不要，这等差异，宁缺觉得老天真是瞎了眼。
宁缺与莫山山在看着叶红鱼，姜明也在看着他，叶红鱼坐在地上也不说话，他选择了闭眼打坐调息。姜明看着她脸上的那抹坚强倔强，微微摇了摇头，然后取出一枚血菩提朝着她那身如血的衣裙丢了过去，说道：“血菩提，为火麒麟滴血落地所生之异果，对疗伤有奇效，吃下它，伤会好的快些。”
语罢，姜明又突然补充道：“这不是交易，我也没有任何要求，是我个人送的。”
说完，姜明便不再管叶红鱼，他看着另一边的宁缺与莫山山二人，径直走了过去。姜明低头看着宁缺，平静的说道：“宁缺，你说我的卦不准，是吗？”
第三百零三章 新旧交替在人间
…………
姜明就静静的站在那，他的神色平静，看不出任何波澜，可宁缺看着他，心里莫名咯噔一下，竟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当即露出一个谄媚讨好的笑容，说道：“那都是失智下的胡话，做不得数，姜大哥你也一定不会放在心上的，对吧！”
“那你错了，我很小气。”姜明微然一笑，“作为惩罚，你需要独自一人击杀莲生，然后才能离开这里，当然，你若是不敌被杀，仇，我替你报，尸体，我替你收，遗言，我也会替你传达。”
宁缺顿时瞪大了眼睛，露出惊愕之色，而一旁的莫山山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他们想说些什么，但姜明却打断道：“提醒一句，莲生是夏侯的老师，而夏侯现在就在外面等你，若你连一个将死的莲生都杀不了，那还不如提前死在这里，省的出去后成为夏侯枪下的又一亡魂，到时候，不仅书院无光，夫子脸上无光，也会让唐皇难做，颜瑟大师难做。”
感受着话语里透出的那股寒意，莫山山知道，姜明是认真的，她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是以，莫山山看了眼陷入沉默的宁缺，然后缓声说道：“先生，十三先生已经重伤，能否先替他恢复伤势。”
姜明不为所动，他看着沉默的宁缺，淡然的问道：“宁缺，你想好了吗？”
“一个将死的疯子而已。”宁缺缓缓的站起身，抽出身后的朴刀，冷眼看着白骨尸山中的莲生，杀气腾腾的沉声说道：“杀之何难！”
姜明的脸色仍旧没有变化，他看着屋顶与四周墙壁上的剑痕，轻声道：“这些剑痕，留有你小师叔柯浩然留下的剑道传承，领悟它，方能破开樊笼，击杀莲生。”
“多谢姜大哥！”宁缺道了声谢，而后他抬头看着那些剑痕，一种亲切与温暖逐渐袭来，凝神注视，念随目转，直到那些剑痕进入了他的眼眸，他的身体，变成道道温暖气流，打通诸多关节，进入他的五脏六腑，而后眼前渐黑，下意识的开始持刀踏步挥舞。
殿内刀光闪烁，刀风大作，莫山山在看，叶红鱼也在看，而莲生也不例外。那流动的剑痕，让他愤怒，怨恨，他想阻止，只是先前被姜明一眼重创，加上又失去了能恢复的血食，再多的思绪想法也只能化作无奈。
不去理会宁缺，姜明把目光放到了莫山山身上，此时的莫山山脸色苍白，识海内念力近乎干涸，已然很是虚弱。姜明见状取出一颗血菩提递了过去，说道：“吃吧，伤会好的快些。”
神色无异，声音也依旧平淡，但在莫山山耳中，则少了些寒意，多了些人意。看着眼前的那枚红果，重伤的莫山山没有拒绝，她伸手接过，然后躬身行礼道：“多谢先生救援赠药之恩，山山铭记在心。”
“我早先说过，荒原之行，你们的事，我不会不管。”看着虚弱的莫山山，姜明摆了摆手，“这是我当初许下的承诺，如今旅途并未结束，那我的话便仍有效，而这救你，也是我该尽之责，你倒也不必放于心上。”
这话姜明说的很认真，修行亦修心，到了他如今的境界，不能说言行百分百一致，但只要是他认真时说出的话，那他便会负责，践行，否则今日的因，便会成为他日的果。
莫山山不这样想，她看着姜明，认真说道：“先生之恩，山山不敢忘。”
“好好疗伤。”说完，姜明便抬起步子朝着骨山堆里的莲生走去。来到骨山前，看着那枯瘦的老僧莲生，姜明摇头感叹道：“莲生，你生亦为魔，死亦为魔，你以为可以跳出三界外，不在众生中，可殊不知你始终都在山中。”
莲生缓缓坐直身体，抬眉看着姜明，或许是因为这最后一次希望的破灭，让他终于明白，其实他什么都不在乎，他一直在等待的只是死亡，此刻的他没有了愤怒，有的只是平静，那番话在回响，而他则在低声喃喃：“我追寻的究竟是什么呢？”
说完，沉默了一阵后，他抬头看着姜明，问道：“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青云道门掌教…姜明。”姜明看着他，行了一个道礼，“见过莲生大师。”
“青云道门？道门新的分支吗？”蹙眉打量着姜明，片刻后，莲生微然一笑，“如此年轻的掌教，如此的修为，看来那破道观近些年定是头疼无比了。”
姜明站在骨山前静静的看着莲生，直到他结束呓语，姜明才缓声说道：莲生，你虽行过恶，屠过很多人，但你曾为改变世界所做过的所有努力与尝试，并非没有意义，你们这代人的苦苦追寻，其精神会被后人继承，当新世界到来后，无数后人必将把你们铭记。”
“新世界？”莲生嗤笑着说，然后又沉声喃喃，“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旧世界的破灭者已经持刀以待，新世界必将到来。”看着骨山堆中那枯瘦的老僧，姜明转移目光，看向了即将结束悟道的宁缺，“只是在那之前，你需要贡献出你的余辉，尽你最后一份力。”
莲生也看着那名持刀挥舞的少年，看着看着，莲生笑了，他的笑像落日，似晚霞，带着这落日般的微笑，说道：“虽然不知是真是假，但我知道，柯浩然，还是你胜了，我祝福你的传人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不过，也诅咒你的传人必会败于我魔宗之手。”
第三百零四章 终逝去的掘墓人
…………
宁缺停止了挥舞，他持刀静立，开始用心感受身体内的那道全新气息，他需要时间来适应。骨山堆里的莲生并没有趁此偷袭，不过倒不是因为姜明，而是他也需要时间。
剑痕失去了剑意，索困莲生的樊笼自然难以维系，山门外块垒大阵感应到元气波动，而那些顽石上的青苔剑痕开始泛起耀眼光芒，黑夜下光芒闪耀，无数的天地元气从青石墙缝里渗透进来。
姜明退离了骨山，抬步走到一旁，把空间留给宁缺，静待着接下来这场新世界探索者与新世界开辟者之间的战斗，正如姜明所说，莲生虽行恶，但他所做的努力与尝试都将被宁缺这个未来的新世界开辟者所继承，汲取，而他对新世界的所有愿想也将由宁缺来实现。
时间很快就到了，宁缺持刀径直掠到骨山间，来到老僧莲生跟前。姜明在看，莫山山在看，就连叶红鱼也暂时放下了疗伤，目不转睛的盯着骨山前的那小块地方。
注视中，宁缺双手握刀，朝着老僧莲生的胸口狠狠而去，刀锋破空，刀面符意大作，体内浩然气奔腾而出，这一刀如雷似电，是宁缺挥出最完美最酣畅的一刀。
刀出既全力，这一刀应分生死，这一刀欲断人魂，但可惜，莲生虽猝不及防的中了一刀，但不致命，相反，莲生却趁势侵入了宁缺的脑中识海，攻守之势因此逆转。
识海内的战斗，旁人见不到，但刀锋的往外推移，让旁观者知道，宁缺已处于下风，可世界的奇妙就在于，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从岷山杀到渭城，从渭城杀到长安，宁缺靠着手中刀杀死了无数人，所以他握刀的手很紧，很稳，即便是在此时，意识对身体的极致掌控让宁缺仍旧牢牢握着刀，可就在刀锋渐出，刀柄顶到腰腹之际，宁缺脱离了精神世界。
宁缺贪于生而怕于死，是以，他不会让自己死，他会拼命让自己活。可就是这种怕死之人为求生所爆发出来的力量足以让人惊叹，也足以成为压死骆驼的那最后一根稻草。
就在一声痛苦的吼叫声之后，以把全身力量压上去的宁缺，手中朴刀暴烈突刺，终破了老僧莲生的防御，把雪亮的刀锋送入了莲生的心脏。
捅破心脏的莲生自然活不了，他看着宁缺，终于明白什么的他，忽然大笑起来，只是笑声逐渐虚弱，他的声息也似那将灭的烛火一般黯淡无光，摇摇欲坠，他抬眉看向远处的姜明，喘息着说：“原来，我真的始终都在山中。”
语罢，他缓缓坐直身体，重新结了一个莲花印，他看着宁缺的眼睛，说道：“或许，不久的将来，这天道之下，真的会出现一个与以前不一样的新世界。”
宁缺不知道老僧莲生所说的意思，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他胜了，他能活了，满怀欣喜的他，刚看着莲生的眼睛，就觉得脑中嗡的一声，便感觉有很多东西自莲生的目光传了过来，东西很多，很杂，宁缺一时间还有些懵。
莲生收回目光，看向远处的姜明，明其意的姜明再次来到了骨山前，姜明没有开口，莲生也只是望了一眼，但也没说什么，然后只见他缓缓抬头看着屋顶，抬起双臂，张开双手，轻声道：“新世界，会是什么样呢？”
说完这句话，莲生便缓缓闭上了眼睛，那张开的双手如白莲凋谢，紧接着，空中似轻风微拂般发出声响，而莲生的身体仿如风化的沙雕般骤然干裂散开。
尘归尘，土归土，白骨归白骨，过往一切已俱成云烟。
宁缺呆愣在原地，眼前此景让他有些惊愕，但姜明看着那些灰土，平静的说道：“魔宗之法虽是纳天地元气于内，但在死后，亦会回归天地，这是所有修魔者的结局。”
有生便有死，而生于自然，死亦当回归自然，这是生命的轮回，也是天地万物的轮回，所以人应当懂感恩，知敬畏。
怀揣着这份感慨，姜明低下头对着那落于白骨上的灰尘微躬身子行了一礼，不为别的，只是送别，送别一位因走火入魔而误入歧路的探索者。
行完礼，姜明便转身朝着殿外走去，只是刚走了数步，姜明就停了下来，他对着前方的那片青石墙壁，足足看了数息，然后才喃喃道：“此地荒凉，景不好，也无人气，而看了这么多年，想必也挺乏的，不是什么埋身之所啊！”
说完，姜明就撇过头对着宁缺，认真说道：“宁缺，你把莲生大师的骨灰收敛了，我们带着他回长安，也正好给他找个老熟人当邻居，省的他在轮回的路上寂寞。”
“是，姜大哥。”宁缺蹙些眉宇回道，可看着姜明远去的背影，宁缺知道，长安出事了，而他心中竟有种莫名的预感，他觉得长安发生的事有极大可能与是桑桑有关，这一刻，他脑中各种思绪骤起，他很想问，他很累，也很痛，但宁缺都忍住了。
按下躁动，宁缺急忙寻了个铁盒子便开始收敛莲生的骨灰，而径直前行的姜明，在叶红鱼与莫山山二人的中间停了下来，他再忽然抬起头再次看向前方的那块青石墙壁，直到宁缺收敛完莲生骨灰，他才带着微笑缓缓说道：“天黑了，星现了，也差不多该走了。
“若还能动弹，便跟上。”
此话说完，姜明便再次抬步继续往殿外走去，而见他动身，宁缺急忙拿起大小行礼包裹，在同莫山山说了一句话后，二人便快步追了上去。
至于叶红鱼，似乎没人在意她，也似乎早被人遗忘，但这些她本就不在意，而看着渐渐远去的身影，又看了看骨山间的那两条铁链，她忍着伤痛站起了身子，毅然决然的跟了上去。
今夜天气寒，今夜天漆黑，今起天漫漫，今起不平安。
第三百零五章 欲择书痴入青云
………
正值隆冬，茫茫天弃山间寒风劲吹，这条通往群山外的山谷内雾气缭绕，气温更是极低，天穹上的阳光直射至此，虽不能驱散迷雾，也带不来多少真实暖意，但见着这阳光，却也能给人增添些心理上的安慰。
茫茫山道漫且长，自那晚从魔宗山门而出，已过去数日时光。这几日，姜明带着宁缺三人一直行走在这条通往山外的唯一通道内，只是漫长而无趣的路途让宁缺心中的焦躁与疑虑再难以压制。
他心系长安，心系桑桑的安危，是以，他快步走上前，看着姜明说道：“姜大哥，长安是不是出事了。”
姜明并不意外，桑桑是宁缺的命，所以任何有关桑桑的事情，在宁缺这里都是天大的事，故此，姜明看着蹙眉焦虑的宁缺，直接道：“你是想问桑桑是否有危险吧！”
宁缺并没有说话，只是用那灼热的眼神紧紧看着他，姜明见此，望着前方天穹中昊日，严肃认真道：“这个世界上，除了昊天，其实没人能真正动的了桑桑。”
这话说的很直白，可同时也很玄乎，亦或者是奇怪，至少在宁缺莫山山叶红鱼三人中是这样。叶红鱼与莫山山都在沉思，她们知道，也能感觉到姜明言语中流露出的那股子认真，只是不关乎她们，她们也着实没必要去问。
然而宁缺是个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尤其是在关乎桑桑的事情上，所以他再次蹙眉问道：“姜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姜明瞥了他一眼，然后很是平淡的回了一句。
“字面意思？”宁缺停了下来，愣在原地蹙眉细思，这时，莫山山走过来说道：“别多想，无论如何，最起码桑桑现在是安全的，至于先生话语里的深意，等以后再问也不迟。”
转头看着莫山山，宁缺十分坚定的说：“话虽如此，但事关桑桑，我一定要问清楚。”
说完，宁缺便再次抬步向着姜明追去，只是心系桑桑的宁缺不知道，或者说他并没有注意到莫山山眼中的那抹暗淡与落寞。
在原地停了好一会，收始好凌乱思绪的莫山山才再次抬步出发。只是当她追上前方三人时，却见到三人齐齐的停了下来，停在那透着光亮的雾气前。
她走过去，还未说话，便见姜明转过身说道：“前方便是这山道出口，一出此地，便回到真实的人世间，而荒原之行也至此结束。只是荒原之行虽结束，但有些事情却才刚开始。”
此话一出，三人看着彼此保持沉默。可无论是道痴叶红鱼，书痴莫山山，还是宁缺，他们都清楚身处山中，可不分正邪，可不管仇怨，然身处山外，则一切尽归。
这就是现实，这就是真实的人世间。
无声的沉默由姜明开启，也该被姜明终结。
“宁缺，他来了，就在外面，算是为你而来吧，你该去见见，也该去感受感受真正魔宗强者的实力。”
听着这话，宁缺心里是五味杂陈，如若实力可以，不用多说，他早就提刀冲过去了；可现实是，实力有差距，他敌不过，而明知不敌还要主动迎上去讨打，甚至是送死的行为真不是他宁缺的作风。
他是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他不能死，桑桑还在等他，想到此，宁缺紧握的双拳悄松，然后转头对着姜明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说：“姜大哥，出来这么久，你也想念长安了吧，正巧，我也是，要不，我们直接回吧，反正，他就在那里，也跑不了。”
看着宁缺那副极尽谄媚的面容，并配上把逃跑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言辞，颇为厌憎的叶红鱼实在忍不住了：“宁缺，你畏战贪生至此，简直是书院之耻。”
宁缺没有理会，也毫不在意，他面容不改的继续殷切着看向姜明，希望能从中看出亦或者听到什么符合心意的言辞，但可惜，人生失望是常态，只见姜明笑着说：“过去吧，宁缺，别让人久等了。”
听着这话，宁缺便知道姜明主意已定，是以，他也不再多言，转头看着那道光亮出口，宁缺的眉宇蹙起。既然提前相遇，也无法退避，那就战，想清楚的宁缺从身后取出了大黑伞。
没有回头，没有犹豫，宁缺持伞向前毅然决然的迈了出去。
人影消于薄雾，失于眼帘。
见着宁缺消失，莫山山心里有些担忧，他看了看出口，然后对着姜明说道：“先生，十三先生他……”
“这天下谁都有可能丧命，就唯独宁缺不可能丧命，他的身后可是站着世间最强的两个人，所以你无须担忧。”姜明微然一笑，认真说道。
莫山山听着虽然有些疑惑不解，但其言辞间所流露出的那股肯定意味，却也告诉了她宁缺并不会有生命危险的这一事实。
可感受着道口外的动静，觉得人员未齐，还需再等上一等的姜明，便把目光放到了莫山山身上，而姜明用余光看了眼叶红鱼后，严肃道：“山山，我青云道门弟子稀少，至今也只有一人，为道门传承，我之前看中了叶红鱼，只是她陷于西陵这个泥沼，也不知何时才能脱身，我时间不多，不能再多等下去。”
“你若愿意，我便收你入门，成为我青云道门当代弟子中的大师姐。”
“你愿意吗？”
第三百零六章 师法天地得大道
…………
把书痴莫山山收入门墙，这其实并不是姜明的原意，或者说这并不在姜明的计划内，因为相较于善战忘死的道痴叶红鱼，书痴莫山山的强处在于符阵之道，其性格天真恬淡，虽然经过荒原一行后有所改变，但眼下的她还不是那个能不顾一切，且为救宁缺桑桑而勇于留下断后的人，最后符阵也并非姜明的擅长。
不过为了刺激刺激叶红鱼，亦或者说给此界的青云道门留个精于符阵之道的长老，姜明还是不介意临时改变一下计划的。
看着叶红鱼与莫山山的神情，姜明知道，确实是刺激到了。只是这刺激最大的却是莫山山，她怔在原地，因吃惊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显然有些手足无措。
眼前这幅模样的莫山山，让姜明笑了起来，然后又很认真的补充说道：“我很乐意成为你的师傅，而青云也乐意成为你遮风挡雨的家。”
听着此话，莫山山知道这是真的，思绪复杂难言的她抬起头看着姜明，她知道能拜一位至少六境且能与夫子好友相称的大修行者是何等的机缘，又会给她以及墨池苑带来多大的好处，一时间有些莫名惶恐，有些莫名不真实。
姜明见此，看着她平静的说道：“接下来若无要事，便随我回长安，等见了凯莎后，你再正式行拜师礼入门，而在这之前，你我称谓不变，继续叫我先生即可。”
莫山山规规矩矩的点头认真道：“山山明白！”
至此，三痴之一的莫山山已敲定入门，只是仍觉得刺激不够的姜明，对着叶红鱼笑了笑，道：“叶红鱼，这下我青云可没大师姐之位留给你了，以后你若是入门，可就得称呼山山为师姐了。”
“哼！”叶红鱼冷哼一声，然后转头看着一旁的书痴，“莫山山，希望我们下次相逢你能有些进步，也祝你能早日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对手，否则，丢的就不仅是你的脸了。”
冷淡的丢下这句话，持剑而立的叶红鱼便独自朝着薄雾中走去。
看着叶红鱼离去的身影，姜明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叶红鱼真的被刺激到了，否则，也绝不会有刚才那番类似放狠话的言语。只是如此，就愈加体现在叶红鱼的内心深处，已然有拜师入门的倾向，而且这种倾向还不低。
想到此，笑意渐浓的姜明在心中这般想道：“你这条鱼，也终究是游进了池塘。”
这时，道口薄雾处传来了一道犹如响雷般的惊天巨响，这一瞬，出口处的薄雾当即被震的退散开来且形成一个条形的空洞。
这空洞，让视线再无阻碍，莫山山首先看到的便是站在出口处的宁缺与叶红鱼等人，只是除此之外，远处那极其紊乱的天地元气流让莫山山脸色陡变且心惊不已，尤其是耳畔不断传来那似古寺钟声般的回响。
回响很大，且似乎永不停歇，这不禁令人瞠目结舌，但姜明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惊讶之色，因为他并不意外。
“该来的都来了。”收起目光，姜明对着莫山山平淡的说：“真正魔宗高手对决，如今可是极其罕见，倒值得山山你好好的观摩学习。”
听着此话，莫山山顿时恍然大悟，之前仅凭感知到的元气波动与声势动静，她就能确定，造成这一切的定是世间罕见的强者，只是没想到，竟是魔宗高手在对决，但如此，她才真正感到好奇。
“机会难得，错过可惜，走吧。”对着莫山山说完这句话，姜明便朝着山口外走去。
跟着姜明的步伐，莫山山来到了宁缺等人的身旁，只是这时，却见宁缺紧盯着远处同夏侯交手的皮袍男子，疑惑的说道：“魔宗不都是吸纳天地元气锤炼肉身吗？怎么那人身外却总出现一层罩子似的东西，看起来不仅坚固异常，而且似乎还有反弹的效果？”
大师兄饶有兴趣的看着唐那时隐时现的白色护罩，认真道：“确实与正常的魔宗功法迥异。”
“先天罡气。”姜明欣然的看着唐，“同样是吸纳天地元气入体，但它与寻常魔宗功法的不同之处在于，锤炼肉身只是它最基本的作用，它的奇妙就在于，一旦练成，周身会形成一个拥有自动护体之效的元气护罩，而且它在防御的同时会把攻击反弹。”
此话一出，无论是宁缺，叶红鱼，还是莫山山，都陷入了惊愕之中，尤其是宁缺看到唐越战越勇，而夏侯却衣衫破碎，眉毛已焦之后，更是下意识的感叹道：“如此强悍神奇的功法，那修炼之后的唐岂不可以说是同阶无敌。”
“这世间从没有什么无敌的功法，有的，也只是无敌的人。”姜明侧目看向宁缺，“而且唐并没有把这门先天罡气修到高深处，所以就更加称不上什么同阶无敌。”
宁缺再次愕然道：“这还没有练成？”
关注着战斗的唐小棠，忽然转头理所当然的说道：“那是自然，我哥若修到高深处，那个叛徒早就被打死了。”
看着被打的有些惨兮兮的夏侯，姜明用十分平淡的语气说道：“先天罡气其实属道门，若想到修到高深处，就自然需对天地自然有极高深的领悟，否则，如唐这般，虽然看起来强大，但也只是流于表面，实质上却并没有发挥出这门功法的真正威力。”
听着这话，大师兄不禁的点头赞叹道：“明天地自然之道，继而用之，先生不愧是先生。”
第三百零七章 一柄木剑横空至
…………
日升月浮，晨霜晚露，莫不隐含天地至理，所谓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以人为师，又怎及以天地自然为师？
这世上强者很多，但能师法天地自然，明己悟道的人才能算的上是真正的强者，所以柳白是强者，大师兄李慢慢是强者，叶苏是强者，而夏侯和唐却还不能算是强者。
至少姜明是如此认为的。
天弃山脚下，两代魔宗强者在正面对决，正如姜明所说，如今已是极为罕见，也很有观摩学习的价值，但有对决就有输赢，可在今天，输得人得死，赢得人才能生。
在场观摩的诸人都能看出夏侯已渐落入下风，而在大师兄或者姜明眼中，继续下去，夏侯迟早得败亡于魔宗行走唐之手，虽然唐最后肯定也会重伤。
挨了唐无数记重拳的夏侯也清楚，所以他看着对面的皮袍男子唐，笑着说道：“如今的你确实很强，也大大超过了我的预计，可你是魔宗余孽，我是道门客卿，帝国大将，朗朗乾坤之中，煌煌昊天之下，无论我伤的再重，你都没有办法当场击杀我。”
这话语里的意思很明显，而早被姜明提醒过得唐也知晓，所以他当即转身望向众人中的那名棉袍书生，认真问道：“大先生何以指教？”
大师兄李慢慢看了眼姜明后，摇了摇头老实的说道：“你们的事情和我书院无关，我只是奉老师之命，顺路来荒原接小师弟回长安。”
老实人不见得一定说老实话，因为来荒原接宁缺怎么看也不像是顺路，可对唐而言，只要书院大先生不阻拦他杀夏侯，其他的就和他无关。
唐当即点头致意，只是宁缺见此，便急忙对着大师兄认真的说道：“大师兄，待会夏侯若抵挡不住，可能帮我拦下唐。”
听着这话，似有若悟的大师兄笑着说：“小师弟，你想要救夏侯？”
宁缺没有马上回答，他蹙着眉头，死死盯着衣衫破碎，铠甲已经有些凹陷的夏侯，认真道：“夏侯的命，只能是我的！”
“我知道了。”说完这句话，大师兄便把目光转向一旁静默而立的姜明，“先生，您怎么看？”
这是在询问，李慢慢清楚，姜明若出手阻拦，那夏侯则必将死于唐之手，即使是有那个人在。
姜明看着前方的雪峰，缓缓说道：“十四年前，道佛魔三宗天下行走齐聚荒原，他们看着树下的蚁群，并于黑夜将至之时，看着那道黑线，不敢跨越一步，那个时候的他很自信，很骄傲；可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道黑线的那头一直坐着一个人，至此他骄傲不在，自信已失。”
“多年后，历经俗世繁华世外霜露的他成功看淡看透了很多事情，于是他找回了自信，然而当年的骄傲与青春却不在了。”
“是以，这十四年来，他一直有个遗憾，就是未能向线那边的那个人请教。”
听着这些话，宁缺虽然听的有些云里雾里，但大概意思他知道，无非就是当年有个天下行走被大师兄打击到了，所以这些年心里颇为不忿，于是现在想找回场子。
只是那个人是谁呢？是道门行走还是佛门行走呢？心中猜测不断的宁缺转头看向大师兄李慢慢。
话语至此，李慢慢哪能不明白真正的意思，他抬头看着那座雪峰，笑了笑，说：“原来如此！”
聪明人不需要过多言语，而姜明，李慢慢与宁缺三人之间的对话更是堂而皇之，如此也自然而然的传入唐与夏侯的耳畔。
对此，唐蹙起眉头，夏侯则看着唐微讽说道：“我说过，无论我伤的再重，你今日也没有办法杀掉我。”
只能重伤夏侯，这样的结局其实唐早有所料，不过反过来看，即使今日夏侯不能死于他手，他日也必定会死于书院宁缺之手，这点他坚信，所以对于迟早要死的夏侯，唐心里并没有太大的失落感。
唐看着有些得意的夏侯，漠然的说道：“就算我今日不能当场杀你，但我至少知道当年明宗最强大的男人如今已变成了一个胆小如鼠，只敢藏在盔甲里的老废王八，而且像你这等仇家遍地之人，即便能逃得了今日，你又能逃得了明日吗？”
夏侯平淡的说：“想杀我的人很多，但至今无人成功。”
看着夏侯，眉光如刀的唐冷淡的说道：“那我今日就把你打成半死，给那些想要杀你的人创造个良机。”
语罢，唐看着夏侯身上的盔甲，忽然伸手至身畔空中，握住了一把血色弯刀。
刀是唐小棠递的，而这把刀夏侯也十分熟悉，在看到这把刀的那一刻，夏侯脑中自然浮现了当年的很多画面，只是他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唐就以恐怖的速度持刀劈砍而去。
两代魔宗强者再次交手，只是此次声势虽不似之前的那般恐怖，但却更加凶险，修炼了先天罡气外加姜明亲传刀法的唐，只是一击，便破了夏侯的明光铠，直接在他的肩膀留下了一道深刻的刀口。
鲜血横流，渗透而出，看着那道伤痕，宁缺有些欣喜，只要能亲手杀死夏侯，他可不会在意是全盛的夏侯还是半死的夏侯，只是当他期盼唐再次挥刀建功之时，一柄木质道剑破空而至，嗤的一声狠狠落在夏侯与唐的中间的那块坚实地面。
无柄剑尾轻轻颤抖摆动，发出一阵低沉的嗡嗡轻鸣，然后，一道极其孤独萧索的气息说些那木剑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第三百零八章 凡事当从一而终
…………
似老树般萧索黯然的木剑在地上轻颤嗡鸣，看着它，唐微微皱眉，紧接着便把弯刀下垂，夏侯漠然的保持沉默，然后往后退了退。
素色轻衫寒风飘，髻间木叉难动摇。
却不知何时，一名神情宁静身材清瘦的道士站到了那柄木剑旁。
他从地面抽回木剑负回身后，看着前方，在此刻，他的眼中只有那名穿着旧袄破鞋，似乎没什么存在感的书生，沉默片刻，才向对方致意道：“见过大先生。”
知其意的书院大师兄李慢慢也点头平静的回道：“你好。”
这道士转头，望向另一旁负手而立的姜明，致意道：“见过先生。”
看着他，姜明只是转而说道：“始于荒原，也该终于荒原，这呼兰海畔不错，是个了结的好地方。”
道士听着这话，目光转动，掠过手持弯刀的唐，紧握铁匣子不放的夏侯，最后投放到身前那名书生之上：“前事过往在此生，恩仇宿愿应此终，有始便有终，这确实是个好地方。”
这道士叫叶苏，乃知守观天下行走，他的话代表了道门知守观的态度，甚至是西陵的态度。
听此话，夏侯顿觉这似乎是要他在此了结过往仇怨的意思，他看向叶苏，其蹙起的眉头，明显表示对他的话语有些不解，可在深思之后，他的眼神却陡然改变。
局势如此发展，令很多人猝不及防，尤其是叶苏的那番话，让唐有些不解。听上去，似乎叶苏也赞同先生所说在此了结过往之意，只是不知，是赞同了结他和夏侯之间的仇怨，还是赞同了结他叶苏向书院大先生请教的宿愿。
要说叶苏说那番话的真正用意，他即是说给自己听，也是在借机说给夏侯听，他是在敲打，也是在警告，因为此次荒原夺天书之行，他明显看出夏侯这位大将军已然对神殿起了异心。
若夏侯叛离道门，选择与过往那些年岁完全割舍，那么今日，就是他与魔宗行走唐之间的仇怨了结之日，到时候叶苏，就不会干涉。
语言最是神奇，而对他们这几人之间的过往种种，姜明是心知肚明的，所以他自然懂叶苏话语里的意思。
是以，他把目光放到叶苏身上，微笑着说道：“这么多年了，既然好不容易凑一块，那就各自把该了结的都了结吧。”
“早点结束，早点散，这时辰也不早了，免得耽搁了别人上路。”姜明侧目看着旧袄破鞋的李慢慢，“你说是吧，大先生。”
“先生所言极是。”大师兄李慢慢点了点头，“这天色不早了，我还要带小师弟回长安，有些该了的事确是应该早点了结。”
听到这话，叶苏的眉头顿时一舒，他知道，大先生已经答应他的请教，可如此，这荒原之行，最重要的便只剩下天书，他的眼神自然望向夏侯手中的那个铁匣，而那个匣子却也决定了夏侯之后的处境。
唐的目光也落在那个铁匣上，只是在看了几息后，似乎明白什么的他便对夏侯，沉声说道：“夏侯，你老了，你把改变命运的机会寄托在天书这种事物上，着实愚蠢。”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眼叶苏，“而我之前就说过，似你这等仇家遍地之人，即便能逃得了今日，也逃不了明日，只是现在看来，你恐怕连今日都逃不过了。”
目光在众人间流转，在最后夏侯看向了沉默的叶苏，只是见他看着自己手中的铁匣，也已明悟的他在沉了片刻后，说道：“来荒原的，都是为了这卷天书，只是天书对你们都没用，所以你们可以不在乎，但对我有用，至少我希望它对我有用，所以我在乎。”
“如今天书在我手，那今日无论如何，我都会无恙，何况今日，我并不需要逃。”
言罢，夏侯便把目光望向呼兰海畔。
这时，犹如暴雨般的马蹄声隐约的从呼兰海畔传来。
大地微微震颤，无数骑大唐帝国最强大的重甲玄骑从远方奔驰而来，蔓过冬日原野的骑兵像黑潮般看不到尽头，声势极为惊人。
骑兵迅速来到呼兰海畔，他们约束布阵，并未下鞍，看着众人，时刻保持着发起冲锋的态度。
一股压抑紧张的气氛，就这样笼罩在呼兰海畔，天弃山下。
场上的局势随大唐千余玄甲重骑的到来而再次陡变，这场因天书而起的集会，却也因之走向高潮。
看着这些玄甲重骑，大师兄李慢慢那温和的笑容终于敛去不见，他看着夏侯轻声细语的说道：“大将军是想要造反。”
叶苏看着他，带着那依旧平静的神色，轻声说道：“夏长老是想要叛出道门吗？”
这两人说话的声音都很平静轻柔，那平和的语气就像是在说些这家长里短的闲话。
可夏侯知道，接下来他的话语很重要，否则，若被书院与昊天道门这两个庞然大物同时所弃，到那时，他只有死路一条。
只是夏侯还未说话，姜明便微笑着说：“夏侯，你真得确定那匣子里有天书？”
看着姜明，心生忌惮的夏侯保持着漠然神色，说道：“姜先生，您这话并不能误导我，我断然不会看错这匣中物的气息。”
看着脸色漠然可眼神间流露出自信之色的夏侯，姜明摇了摇头说道：“夏侯，你做了那么多就为了看一眼天书，真是何苦，只是可惜，你自始至终就错了，凡事当从一而终，所以当你出现在荒原时，你就背离了你的过去所有，所以自那时起，你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故你今日的无恙与否，也并不在于天书，它只在于我说呼兰海畔是个了结的好地方。”
“既然我这么说了，那么今日，就一定要了结什么。”
第三百零九章 十四年宿愿终了
…………
听到这段话，不少人都显得有些惊讶，尤其是宁缺，只是在他的惊讶中却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欢喜，因为那最后一句话真的很霸气，很强硬，很不讲理。宁缺觉得，这很书院，姜明也真不愧是夫子的好友，这般言辞行事估计能与当年小师叔单剑灭魔宗，夫子斩尽西陵满山桃花时相媲美了。
宁缺像是看热闹般在旁看着夏侯，此时夏侯神色凝重，眉宇紧蹙似乌云，一双沧桑的眸子紧紧盯着姜明，片刻也不移开，其紧握铁匣的手指关节骤然苍白，很显然夏侯很不好，也不再淡定从容。
可夏侯的不好，宁缺觉得就很好，这也让他很是舒爽，那种感觉，犹如在极寒的冬日烤着火炉，吃着羊肉锅一般。
场上众人都随之看向夏侯，而夏侯也不再沉默，他看着姜明沉声问道：“先生此话何意？”
“你先看看那个匣子！”姜明看着那个匣子，很是认真的说，“不过，你别弄洒了里面的东西。”
这话单独听着有些奇怪，可除了宁缺，叶红鱼与莫山山三人明白他的意思而表现的淡定自若外，其余人下意识都觉得姜明此话有些无谓。只是想起姜明之前所说，又见他言之凿凿，语气又那般肯定，叶苏与唐这才开始认为匣中物可能真的不是明字卷天书。可如果不是，那真的天书又在哪里呢？还是说天书根本就在他姜明手中？
夏侯触摸着手中铁匣，感受着匣中那令他熟悉却又感到敬畏的气息，他确信能令他本能的感到畏怯敬慕，如果不是天书，又会是什么？
想到此，夏侯神色恢复坚定，带着一丝欣喜与灼热，打开匣盖。
咔嗒一声，铁匣开了。
里面没有天书明字卷，甚至是一张纸都没有，有的，只是一匣子的暗淡的灰烬，杂这些许没有化尽的骨屑。
看着匣中的灰烬，在这一刻，武道巅峰的夏侯，那双强有力的双手不自觉的开始颤抖，神色也恢复了凝重，凝重到似一块黑不溜秋的黑铁。
此时的夏侯是沉默的，苦涩的，悲恸的，姜明看着那铁匣，缓缓伸出了右手，洁白的手掌好似平静的碧湖般静立在这呼兰海畔，天穹之下，有魔力，更有吸引力，叶苏与唐等人尽皆注视着那手掌。
好似受到了牵引，或者召唤，只见那满是灰烬的铁匣自动脱离了夏侯手掌，缓缓飞向姜明。
托着铁匣，看着匣中灰烬，姜明慢慢合上匣盖，似乎是解释，是解答，对着匣子，姜明轻声说道：“这是莲生大师的骨灰，我答应过他，要把他带到长安，让他见见不一样的风景，静静的看着世界的改变，顺带着给他找个熟人当邻居，免得路上孤单。”
“这人啊，最怕孤单，死寂般的孤单。”
沉默与死寂在悄无声息的蔓延，而局势发展至此，是任何人都没想到的，没人能想到夏侯倾尽一切抢来的却是一盆骨灰，甚至最后连骨灰都不是他的。
看着那铁匣，夏侯带着一抹苦涩的笑容，说道：“既然是前辈高人的骨灰，那就劳烦先生葬了吧。”
大师兄李慢慢到现在才明白姜明之前所说的意思，看着夏侯，他摇头叹息道：“真是何苦。”
夏侯没有再说话，但他的眼神与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天书的争夺因此而暂时告一段落，但事情并没有结束，因为恩仇宿愿还没有了结。
眼神掠过众人，最后落至负剑的叶苏身上，看着他，姜明说道：“时辰不早了，恩仇宿愿该了结了。”
“确是该了结了。”叶苏低声喃喃，然后看着旧袄破鞋的李慢慢，说道：“我有一道剑，藏心十四年。”
大师兄李慢慢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缓缓说道：“十四年确实够久的。”
闻言，叶苏抬脚向前迈了一步，一步迈出，其身后的那柄木剑突然悬置空中，嗡鸣作响。
天穹上的太阳在此刻忽然间变得更加明亮起来。
万千光线自天穹撒下，齐齐照耀在那柄悬空木剑上，一时间，单薄的木质剑身金光大作。
一道极纯净的剑意从剑身散出，就似那凝结成束的光线般灿烂夺目，令宁缺于莫山山等人望之生寒，望而生畏，似乎不能直视。
这是处于知命境最顶端的一剑，也是藏鞘存心已达十四载之久的一剑，虽未破境天启，但也只剩下似窗户纸般极薄的一线。
道剑凌空，在光明最盛之际，叶苏轻挥剑指，骤然间，发自这天穹昊日之下，凌空倚高而击，无视任何空间距离，瞬息之间降临到十数丈外的李慢慢身前。
如此强大的道剑，世间能得几回见？世间能有几人敌？
裹挟着纯净剑意的道剑跨越空间，让这冬日的呼兰海畔遍地生寒，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冰封。
那些咔咔的声音清晰回响在诸人耳畔，诸人惊于这一剑，尽皆蹙眉心思抵御之法，也想看看那书生的抵御之法。
那书生没有任何动作，仍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然而只要他站在那里，那无论多么神妙的道剑都要在他身前停下，且不能向前移动分毫。
看着眼前的木剑，书生露出了一个如春日般温暖的微笑，就是这个微笑，让那被道剑冰封的呼兰海畔渐渐融化。
水珠渗进大地，道剑却也悄然回到叶苏的身后，看着那个旧袄破鞋的书生，叶苏露出一道颇为嘲讽的笑容，唇角流出暗淡的血水，他缓缓摇了摇头。
第三百一十章 所谓真正的强者
………
“道剑完美无瑕，山下冰雪融化，十四载宿愿已了，真是一出笑话。”
叶苏走了，他双手置于衣袖，身后负着一把单薄的小木剑，唱着意味清晰的道歌，孤独的走向荒原以南，然而他的身影却是那般的黯然萧索，甚至有些落寞。
姜明沉默的看着渐渐消失在湖畔的身影，他知道，这是叶苏蜕变的前奏，十四年前，他因李慢慢在线的那头而放下骄傲，开始游历红尘，学会了看淡看透很多事情，十四年后，也将因败于李慢慢之手而进一步的身心蜕变。
不过，这就是叶苏，这就是真正的强者，就如同柳白。他从柯浩然拔剑向天，夫子借剑斩神屠龙，李慢慢以断两百零六根骨头之身决然拦剑，青峡之战，君陌以一臂换取他的重伤退走，至此，柳白终悟懂书院之意，后来更在朝小树与叶苏身上明得守心而行之理。
于是，他恨不能与柯浩然对剑，不能与莲生对饮，最后，在光明祭上，他毅然决然的决定效仿柯浩然拔剑向天与昊天一战。
其身虽死，其意永存，所以姜明之前曾说叶苏是强者，柳白是强者，李慢慢是强者，但夏侯和唐还不算是强者。
收回目光，姜明看向另一边的夏侯，说道：“宿愿已了，现在就剩下恩仇了。”
听到此话，夏侯看了看紧握弯刀的唐，依旧挂着温暖微笑的书院大先生，以及站在李慢慢身后的宁缺，见此，他摇了摇头，感叹道：“恩是没有，倒是只剩下仇了。”
如他所言，剩下的人中基本都与他有仇，而威胁最大的，莫过于唐与大师兄李慢慢，若再加上动作不明的姜明，今日，他夏侯恐怕是有死无生。
看着他，唐小棠率先对着唐说：“哥，如此良机，我们还等什么。”
唐没有马上说话，他看了看呼兰海畔那千余玄甲重骑，而后对着书院大先生李慢慢说道：“大先生何意？”
这是在询问，询问李慢慢的态度，若李慢慢要替他小师弟宁缺出手报仇，那他就不用出手，可若李慢慢要把夏侯留给宁缺，那同样也出不了手，自然也达不成击杀夏侯的目的。
李慢慢闻言，当即回头看着宁缺，问道：“小师弟，你怎么想？”
宁缺睁着眼睛，认真的望着夏侯，他的目光明亮清澈，神情却很严肃，沉默了几息后，缓缓说道：“刚才那一战，我似乎明白了何为强者，何为书院？”
言罢，他看向了微笑如春日的大师兄李慢慢，“大师兄，我是夫子的亲传弟子，我是小师叔浩然剑的传人，若我的仇怨需要他人了结，那我又怎么能称得上真正的书院后山人，称得上是你们的小师弟！”
这话一出，李慢慢笑了，笑的似夏花之绚烂，他看着宁缺，说道：“小师弟，你很好。”
然后，他看向唐，微笑着说：“你听到了，我小师弟的意思，就是我书院的意思，只是很抱歉，你与他的仇怨，今日是不能了结了。”
意思很明显，而唐也似乎是早有所料，所以也没说什么，只是把刀递给了身后的妹妹，唐小棠接过刀自然收起，但她的脸上还是有些不悦，为此，她看了眼宁缺。
那个眼神，宁缺读懂了，他知道，是他破坏了别人难得的清理门户之机，可也没有办法，最多等他成功击杀夏侯后，把尸体…不，是把骨灰作补偿交给他们泄泄愤。
宁缺这般想着，而场上的唐看着夏侯，漠然的说：“下次你我再见，应该是在你的坟前。”
这话说的是那般的坚定自信，这种自信让宁缺有些一怔，也让夏侯侧目仔细打量了宁缺一会，只是直到他转身离开，他都没再说话。
夏侯走了，没人阻拦，他带着有些落寞而佝偻的身躯走向呼兰海畔，那里有千余名强大而忠诚的部属在默默等待着他。
这场因天书而起的集会，由知守观天下行走叶苏的请教而达到高潮，在叶苏和夏侯接连退离中悄然落幕。
率先提出告辞的是书院的大先生，他对着姜明微躬身子行了一礼后，说道：“先生，我还急着带小师弟回长安，那便先告辞了。”
姜明没有说什么离别之语，他只是点了点头。李慢慢把腰间的水瓢系紧些，便径直向外走去。
先把大小行礼背好系紧，宁缺看着莫山山，笑眯眯的说道：“一起走好不好？”
他喜欢莫山山，莫山山也对宁缺有好感，亦或者说有些喜欢，只不过这次荒原之行全程有姜明参与，以至于让莫山山对宁缺的喜欢远没有那么的浓烈，所以对于宁缺的邀请，莫山山没有犹豫的摇了摇头说：“先生已决定收我为徒，我会和先生一起去长安。”
听到此话，宁缺微微一怔，然后嬉笑着说：“那我在长安等你。”
丢下这句话，宁缺便开心的向前方的李慢慢追去。
一旁的唐小棠仔细打量着莫山山，忽然对着姜明说道：“先生，你既然要收书痴作徒弟，那也顺带收下我呗！”
“小棠，你我虽无师徒之名，但我该交你的，都交了，何况你真正的缘分在书院，并不在我。”姜明露出一张笑脸，说话的语气十分认真，“你若想寻缘，便去长安吧。”
“是夫子吗？”唐小棠顿时激动不已。
姜明并未回答，只是笑而不语。
唐小棠见此，当即用肯定的语气自语道：“肯定是夫子他老人家…”
“小棠。”唐冷喝一声，打断了唐小棠浮想联翩，独自呓语，然后他向着姜明认真行了一礼，“先生，时间不早了，我们便告辞了。”
说完，便带着不情不愿的唐小棠离开了此地。
繁华落尽，归于平淡，热闹的天弃山下只剩下莫山山，叶红鱼与姜明三人。
然而叶红鱼一直孤单的站在原地，静默的看着兄长叶苏离去的方向，过了片刻后，叶红鱼也抬步离去，缓身走向呼兰海畔。
第三百一十一章 八阵初启窥长安
…………
残阳渐至，寒风吹过呼兰海，让光线愈发凄清，一抹凌乱的红色身影孤单的行走在天地间，在倔强的走向远方。
叶红鱼离去了，没有离别语，或许也更无不舍情，她一言不发的向着叶苏离去的方向而去。
望着渐逝于眼帘的红色身影，莫山山低声感叹道：“叶红鱼，她…似乎很孤单，也很可怜。”
姜明没有说话，从表面上看，叶红鱼自长安后似乎与以往有了一些变化，但本质上，叶红鱼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她还是她，还是那个虽在外人面前冷漠无情，杀伐果断，可在内心里，她却是最渴望得到亲情，得到兄长认同关心的人。
“过往的那些辛酸苦痛，不足为外人道也。”姜明收回目光，转头看着莫山山，“不过无妨，我早就预先做了些准备，只是希望下次再见，她已然改变，做回自己。”
后手他早已布下，但能不能起到作用，姜明并不知道，因为他既不是叶苏，也不是叶红鱼。
对此，莫山山虽然有些好奇，但也没多问，她只是觉得先生是真的看好叶红鱼，所费心思之多，由此可窥一二。
莫山山心中所想，姜明不知道，若是知道，他也只会认为，在他漫长的时间里，遇到有趣的人，做些有趣的事，因而就费些心思而已。
其所行，可以说是漫长人生的调剂，亦可以说就是漫长人生的一部分，就好像俗世里的凡人可能因看到某些事，物或者人而起了兴致，由此开始花费心思罢了。
不论好坏，不管结果，不谈意义，不纠结其他，只是想做而已。
天色渐黑，姜明带着莫山山向着某个方向踏步前行，而这曾热闹无比的天弃山下终于再无一人，
…………
翌日，清晨。
呼兰海畔，寒雪覆黄草，湖面已经冰凝，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袍的男子盘坐在桌案前，抬头平静的仰望着前方天穹。
群星渐退，晨光熹微，案桌前的火堆已然熄灭，被冬湖的寒风一吹，这清冷的湖畔空地便飘起不少柴灰，翩然落至桌案，便自成一副画卷。
天色愈发明亮，当天穹上不见一颗星星之时，长袍男子开始转移目光，看着眼前那方空镜，随手用衣袖轻轻掸了掸。
柴灰去而镜面明，只是这空镜明的似乎能倒映出天地万物，即使不去看镜面周围镌刻的那八种奇特符文，也能知道，这空镜的神秘不凡。
这时，一道清亮中带着满腔疑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先生，这面镜子是？”
被称作先生的自然是姜明，他没有回头，只是低头看着眼前的空镜，说道：“山山，能看出什么来吗？”
莫山山往前一步走，而后微蹲下身子，让视线离的近些，仔细打量了十数息后，蹙眉疑惑道：“看起来像是符阵之类的，只是这八种符文山山从未见过，而如此符阵却没有一丝元气的气息，甚至还有些平平无奇，实属奇怪。”
“山山，你说的没错，这确实是阵。”姜明单手贴合空镜，语气轻喃，“这叫八阵图，是我们青云道门的至宝，乃一位阵道高人所创，若论作用威能，它其实并不弱于守护长安城的惊神阵，甚至在某些方面还要大大超过。”
此话一出，莫山山顿时惊愕呆立，她怔怔的看着那面空镜，眸子明亮异常，然后薄唇轻启，不可置信的说：“据山山所知，唐国惊神阵乃天下第一阵，是由夫子汇聚无数神符而布，相传，其拥有抵御一切的力量，可依先生所言，这八阵图竟能比肩甚至是超过惊神阵？”
语罢，莫山山当即半蹲身子行了一礼，恭敬的说道：“先生，请恕山山不敬，山山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莫山山的言辞很委婉，事实上她是不相信的，因为无论怎么看那空镜，亦或者怎么同惊神阵比较，莫山山都觉得不太可能，如此小的一面镜子，或者说符阵，能容下多少神符，能覆盖多大范围，又能调动多少天地元气，最后，这威力又能有多大？
从言辞与语气上，姜明知道，莫山山不是觉得难以置信，而是根本不信。只不过姜明也能够理解，毕竟这诸葛孔明所创制的八阵图已不能简单的算作阵了。是以，他摆了摆手，微笑着说：“威力全开的惊神阵有多大威力我不知道，你我暂时也不可能领略，但这八阵图的神妙之一，你待会就知道了。”
莫山山不假思索的说：“先生是要起阵了吗？”
“恩！”姜明点了点头，缓声说，“这八阵图传到我手，我还没有真正的启动过，正好今日长安城有出难得的精彩大戏，索性，我就启阵带你看看。”
说到这里，姜明抬头看着明亮的天穹，严肃认真的说：“只是可惜，现在是白天，群星隐退，你应该看不到它们。”
听到这话，莫山山心中疑惑连连，更是在一瞬间想到了刚入荒原时，那晚的群星闪烁且诡异位移，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细思，就见姜明割开手指，滴血落至镜面。
这一刻，空镜上一道炽烈白光骤然闪过，而空镜也似乎如画龙点睛般真正的有了神韵，然后，双手法决掐动，在多次变换之后，姜明把右掌贴在空镜之上。
当姜明收回手掌之后，奇特的一幕出现了，原本只是明亮的空镜竟浮现了画面：
雪花片片飘落，一个门匾上写着老笔斋的铺们缓缓而开，两个老头齐齐踏出铺门，一个满身油污，一个干净整洁，他们带着微笑你推我让的坐进马车。
片刻后，一个瘦弱的人影抱着两个瓮走出老笔斋，艰难的爬上了屋外的马车。
马车缓缓驶动，车轮滚过青石路面，车身掠过风雪，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