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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悦南兮     红楼之挽天倾txt下载     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六十九章 贾珩:大姐姐的亲事,落在我身上就是了

    荣庆堂

    待甄嬷嬷与王义媳妇儿离去,荣庆堂中陷入诡异的平静,似是暴风雨的宁静。

    无他,走势不明朗,说不得贾珩就与王夫人一场剧烈争执。

    而在王夫人张嘴欲辨之时,外间仆人道:“老太太,老太太,二老爷过来了。”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众人都是一惊。

    宝玉直接吓了一个哆嗦,垂下头来,将身子往墙角里缩。

    原来贾政今天年假,去会了好友,刚回到荣府,正好在门口碰到听到楚王家的甄嬷嬷以及王义媳妇儿。

    不由问及王义媳妇儿来意,却不想那王义媳妇儿讲明来意,不由抱怨了几句,说倒没听着族弟决定着族姐的婚事。

    贾政心头惊疑不定,遂来到荣庆堂。

    听着贾政过来,贾母凝了凝眉,看了眼脸色铁青,愤愤不平的王夫人,心头叹了一口气。

    珩哥儿和宝玉她娘,原本就因着宝玉一事,这下因为大丫头之事,必是生出芥蒂,以后不定闹出什么风波来,如今她小儿子过来,正好转圜着紧张的气氛。

    过了一会儿,着石青色文士长衫,头戴方片巾,面容儒雅的贾政,进入厅中,躬身大礼道:“母亲可大安了。”

    贾母点了点头。

    这时,王夫人近前唤了一声“老爷”,得贾政点了点头,夫妻二人相敬如宾。

    元春、探春、宝玉上前唤着“父亲”,其他人也上前寒暄、招呼,皆得贾政一一点头回应。

    贾政看向自家大女儿,点了点头,问道:“你何时从长公主府上回来的?”

    元春柔声道:“回父亲的话,刚到没多久,是珩弟接我回来的,拢共也没到多久。”

    贾政转而看向贾珩,微笑道:“明天就是小年了,珩哥儿还往衙门坐衙理事吗?”

    贾珩道:“明天在家办公,算是休息一天,不过衙署公务都交办了下去。”

    贾政手捻颌下胡须,脸上与有荣焉,笑了笑道:“五城兵马司职责甚重,珩哥儿你如今操持着神京防务和治安,干系重大,不可轻忽。”

    其实这话有些长辈姿态,但却并不让人太过反感。

    贾珩道:“过年这段时日,需得慎重许多。”

    两人叙着话,众人静静听着,也不好插言。

    贾母见着这一幕,心头却暗暗满意。

    说来,贾母之所以对贾珩的族长身份给予尊重,就是见着贾珩虽性情刚硬,但并非轻狂之人,敬着自家宠爱的小儿子,至于对宝玉,也更多是族长的职责和族兄的爱护。

    否则,任贾珩能为再大,在族中作威作福,颐指气使,一个敬着的人都没有,也会觉得心寒齿冷。

    见着这一幕,王夫人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这会儿贾政却皱了皱眉,主动开口问道:“珩哥儿,方才义哥儿媳妇,说是给元春说亲,不知是怎么一事儿?”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众人暗道果然。

    二老爷再是与珩大爷亲近,也难免要问,毕竟是自家女儿,还是可为侧妃的机会,更不必说,元春年岁渐长,婚事也成了老大难。

    只是见贾政皱眉似有不悦之色,难免心头有些担忧。

    暗道,难道荣庆堂要闹出一场更大的风波?

    探春关切地看向贾珩,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这时候也不好贸然开口,只能暗暗祈祷,“父亲可别和珩哥哥吵闹起来了。”

    黛玉罥烟眉之下,秋水明眸密布忧色,盯着那面容玄幽如水的少年,同样担心着。

    这和舅母还不同,舅舅一旦与珩哥哥有着争执,甚至要将大姐姐去做劳什子侧妃,珩哥哥势必为难。

    宝钗梨蕊雪白的脸蛋儿上,有着凝思之色,暗道,“想来珩大哥一会儿要试着说服着姨父了。”

    然而,王夫人见贾政皱眉,一时会错了意,不等贾珩回答,连忙急声道:“老爷,你说说,楚王托了咱们家老亲甄家嬷嬷上门来提亲,说要迎娶我们家大姑娘为侧妃,我寻思着这是门好亲事,但珩哥儿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生生不许。”

    贾政眉头皱得更深,沉默不语。

    王夫人见此,胆气愈壮,叹道:“老爷,人常言,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丫头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这个做娘的竟当不了大丫头的家了,管不了她的婚事了。”

    说到最后,脸上不无哀戚之色。

    “妈。”元春唤了一声,张嘴欲言,忽地忙抿唇,却见一旁少年瞥了自己一眼,给自己使着眼色。

    “珩弟他……”

    芳心一跳,这众目睽睽的,还当着二老的面,珩弟竟给自己使着眼色?

    这边厢,见着贾政眉头愈皱愈紧,王夫人心头大定,底气愈足,道:“老爷,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是真的不知珩哥儿究竟是什么主张。”

    贾母听着这话,也不由皱了皱眉,想要接过话头。

    然而却听贾政开口道:“珩哥儿不允亲事,必是有着一番考虑,只是我也看不出门道,珩哥儿,可是有什么考量?”

    王夫人:“???”

    合着你皱眉半天,只是因为想不通珩哥儿的用意?

    这是你亲生女儿啊,好婚事被破坏着,就这么说?

    原本气氛凝结,提到嗓子眼儿的荣庆堂,倏然一松。

    元春也暗暗松了一口气,美眸莹润眸光瞥向那一旁面色如古井无波,不见喜怒之色的少年。

    宝钗、黛玉同样看着那蟒服少年。

    贾母道:“珩哥儿,你说说罢。”

    贾珩道:“老太太,先前我就曾说过,天子如日中天,诸藩如众星拱卫,我家只需效忠圣上,公忠体国,用心任事,不需做攀龙附凤之念,就可保得富贵三代不失,这话我是说过的。”

    听着贾珩说自己攀龙附凤,王夫人面色一变,心头火气愈盛,几是按捺不住,道:“老太太,我就纳了闷儿了,同样是与天家联姻,甄家怎么就不怕?偏偏珩哥儿担心的给什么似的?合着怎么还畏天家如蛇蝎了。”

    贾政眉头紧皱,看了一眼王夫人,叹道:“珩哥儿公忠体国之语不错,我家本草莽寒鸦之属,并不奢求征凤鸾之瑞。”

    王夫人看了一眼贾政,心头一苦,合着是她攀龙附凤,妄做奢想?

    贾母见此一幕,不由皱了皱眉,哪怕她已尽力维持着东西两府不生仇隙,但她这个儿媳妇与珩哥儿的冲突,仍有愈演愈烈之势。

    而且方才之语说得也有几分心机,什么叫畏天家如蛇蝎?

    此刻不仅是贾母大皱其眉,黛玉罥烟眉蹙起,星眸隐有珠光凝露,目光关切地看着那少年。

    自家舅母与珩哥哥的矛盾,由来已久,她心头自有一杆秤。

    好在舅舅并未偏听舅母之言,不至闹得不可收拾。

    贾珩剑眉微皱,道:“太太对朝堂之事不懂,可以去问问老爷,我现在管领京营之兵,又兼领神京防务,一身职责干系天子安危,焉能与甄家这等清贵官儿可比,我一旦行差踏错一步,就要祸延宗族,岂能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至于甄家,太太且等一二年,再去看看甄家不迟。”

    现在别说是楚王,就是皇后元子魏王,也娶不得他族中嫡女。

    族中其他女子先不论,如元春这等正儿八经的公侯嫡女,在神京城中几乎就是家族政治联姻的风向标。

    否则,楚王为什么要动小心思?

    就是打着这个小算盘,你说你和孤没关系,得别人信你才行啊?

    他几乎预见了一幕,他前脚让元春与楚王亲事定下,后脚崇平帝就要召见他进宫问事,真要等到天子敲打于他,圣眷就要削薄一层。

    但,定下的亲事也会造成既成事实,因为总不能退了定好的亲事,天家颜面何存?

    甚至,天子明面上还要送上祝福,不然,阻挠此事?

    那就是父子相疑,内外不安。

    相当于,天子捏着鼻子吃了一碗热翔,心气会顺畅得了?

    以后多半是要防着他一手的。

    至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家法族规,如同天宪,这是一个宗族大于天的时代。

    如贾族这样的大族,元春如果嫁给哪怕是一个贩夫走卒,贾珩自然管不了,那是贾政与王夫人的自由。

    但要嫁给皇室宗藩,那不好意思,在外为官儿的族长这时候的威势就会无限放大,因为需要为宗族几千口子负责。

    当然,这种宗族大棒,也不好轻易挥舞,需要获得贾母以及贾政的认同,以及当事人元春的认同。

    至于王夫人,嗯,只能被封建礼教的宗法,理所当然地被族长“迫害”。

    贾政闻言,恍然道:“珩哥儿之言在理,只是甄家。”

    “甄家之事,不适多说。”他在锦衣府中收到甄家不少线报,分门别类,汇总成册,那猜猜究竟是谁在之前会关注甄家。

    只能是崇平帝。

    贾母看着王夫人难看的脸色,叹了一口气,劝慰道:“宝玉他娘,你这个做娘的,为着大丫头能有个好人家,也没什么可说的,但有些事你不知道,那时候,东府的代化公为族长,又掌着京营,赵王有一长女封为新乐郡主,就打算许给珍哥儿为妻,就被代化公婉拒着,后来之事,你应也知道了。”

    王夫人闻言,脸色变幻,惊疑不定。

    她如何不知,赵王最终坏了事,全家诛连。

    贾母摇了摇头,苍老目光现出一丝心有余悸,道:“若是大丫头在宫里也就罢了,但现在这……终究是太凶险了。”

    贾政面色凝重道:“母亲所言不错,十几年前,那场变乱……”

    说着,摇了摇头,顿住不言,儒雅面容上也有几分惧色流露。

    贾珩道:“我们家若非公侯之家,或可冒险攀高枝儿,既是公侯之家,富贵已极,再做此奢想,只是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况太太以为,楚王真的是看上了大姐姐?而不是另有所想?”

    最后的话,已是带着几分若有若无,赤裸裸的残酷和冷冽。

    只是避免不好的影响,刻意修正了用辞,用了另有所想……而非另有所图,图谋不轨,心思莫测这样的感情色彩偏贬义的词汇。

    究竟朝谁来的,你是不清楚?还是在装糊涂?

    朝着我身上一人身兼多处要职,天子心腹近臣而来!

    此言一出,贾母首先面色变了变,苍老目光看了一眼目光锐利如剑的少年。

    探春英气秀眉下的明眸,也现出一抹思索,忍不住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话一出口,连忙惊觉,捂住了嘴。

    在王夫人剜人的目光斜瞥下,探春连忙低下螓首,一旁黛玉连忙拉过探春的手,以示宽慰。

    宝钗抿了抿粉唇,看着那脸色幽幽,冷言冷语的少年,水杏眸子微微失神,心绪有些起伏不定。

    于惊涛骇浪、暗流涌动的宦海搏杀,波谲云诡,青云直上,一览众小……只恨她不为男儿身。

    王夫人脸色变幻,心头虽然气恼贾珩的冷冽态度,但一时间也说不出辩解。

    贾政这时也明了其中缘故,道:“好了,这事儿珩哥儿为了族里考虑,没什么不妥,外面的事儿,凶险莫测。”

    王夫人被贾政点着,心头郁郁。

    元春近前挽着王夫人的胳膊,丰润、婉美的脸蛋上带着几分关切,珠圆玉润的声音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娘,我知道你是怕我耽搁了,可我还想多伺候着你和父亲二年呢,婚姻之事先不急,一切有珩弟呢。”

    实在不想自家母亲和珩弟因为自己的婚事发生着冲突。

    凤姐轻笑道:“太太也不用太急,咱们这样的人家,你瞧好罢,登门提亲的人能从荣宁街排到兴隆街呢,这才哪到哪儿。”

    贾母也轻笑道:“凤丫头说的是,大丫头这品貌、性情,别说是侧妃,正妃也足够的,这也是你教养的好。”

    薛姨妈柔声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姐姐也是担心着大丫头。”

    这一番归结为挂念着女儿亲事的说法,算是将王夫人与贾珩言辞交锋,弥漫的火药味散了散。

    王夫人叹了一口气,面色苦闷,其实有些信了贾母方才所言。

    但她的命,怎么就这般苦?

    原本在宫里不定被圣上宠幸,被这珩大爷带了出来,现在好不容易得着为王妃的机会,竟又被这位珩大爷阻挠着。

    贾母看向王夫人,出言宽慰道:“等过了年,让珩哥儿过年给你大丫头找门亲事,珩哥儿认识的贵人,又岂止一个楚王,前日不是还让大丫头往长公主府上去了。”

    最后一句话的潜台词是,珩哥儿没有坏心,否则,怎么将大丫头送到公主府为才人赞善,平日里也百般维护,亲自接了回来?

    凤姐笑道:“太太放心,珩兄弟是个上心的,前日姨妈家的生意,不也是受着忠顺王府的刁难,还不是求了皇后娘娘的恩典,哪次珩兄弟让人失望过?”

    薛姨妈笑道:“当时可把我急坏了,就担心着蟠儿老子传下来的营生丢了,可还是珩哥儿一句话的事儿,咱们这些妇人,觉得天大的事儿,人家爷们儿一句话就给办好了,姐姐就放心好了,珩哥儿也不能委屈了大丫头。”

    王夫人闻听这番宽慰之语,抬眸看了一眼贾珩,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她如何不知,这人哪怕是为了面子好看,也不会让她家大丫头的婚事太差。

    但还有什么人家能比宫妃、还有王妃更尊贵的?

    贾珩这时,也缓和了语气,说道:“太太放心就是,大姐姐为族里付出这般多,我是不会亏待她的。”

    元春:“……”

    什么叫不会亏待她?还有姨妈的话,不能委屈了她?

    这都是什么话,为何怪怪的。

    藏在衣裙之中嫩润如笋的手指,铰了铰绢帕,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梦里……被珩弟欺负过的缘故,总觉得听着这话,浑身不自在。

    众人倒不觉有异,都轻笑了起来,终于在一番你一言我一语的暖场中,荣庆堂的气氛走向开始向轻快的方向而去。

    贾母笑道:“珩哥儿,有你这句话就行了,你大姐姐,我可托付你了,她若是婚事不好,我断是不依的。”

    她自是信这话,以珩哥儿的能为,给大丫头找个富贵体面的好人家,并不是什么难事?

    贾珩点了点头,道:“老太太放心,大姐姐的亲事,落在我身上就是了。”

    然而这话,落在元春耳中,却是想起那梦中拜堂成亲,洞房花烛的一幕幕,不由心跳加剧,脸颊微红,螓首低垂,也不知想着什么。

    不过众人只当是女儿家的羞涩,无人知其心头所想。

    薛姨妈在一旁听得目带艳羡,心思泛起嘀咕。

    先前的想法愈发强烈了几分。

    “宝丫头又不姓贾,可不用顾忌着什么京营、五城兵马司的,如是给那最近将要开府出宫的魏王做个侧妃,也没什么妨碍吧,反正我家也不担心什么凶险。”

    这念头一起,就深深扎了根,根深蒂固起来。

    主要是一旦生个一儿半女,就是郡王、郡主,她也能有个郡王外孙,郡主外孙女?

    蟠儿岂不是郡王舅舅?

    薛姨妈眸光转动,看着那不怒自威的少年,就打算寻个机会向贾珩“问计”。

    至于宝玉,嗯,若这件事儿没有眉目,再说金玉良缘之事罢。

    想着,看了一眼正是痴痴呆呆,不知想什么的宝玉。

    比起原著之中,薛家三口上京,在小选失败后就大造着“金玉良缘”的谣言,如今的荣国府,还未起得这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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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荣庆堂

    随着贾珩声音清朗,作保证之语,荣府内部达成了一致,元春不再许配于楚王,贾珩沉吟片刻,说道:“老太太,此事先这样罢。”

    贾母笑了笑道:“这说着说着,也快近晌了。”

    而在这时,却从外间挑开棉布帘子,进来一个婆子,气喘吁吁说道:“老太太,锦衣府的人上门,抓捕了南社村的乌进敬,说是牵涉一桩案子……”

    锦衣府?

    天子亲军?

    荣庆堂中骤闻此事,先是齐齐一惊,但旋即心思微动,均是看向贾珩。

    凤姐道:“大过年的,这些不长眼的番子,这锦衣府的堂官儿就在这住着,你去问问,为何抓了乌庄头?”

    这话自是讨巧、凑趣。

    贾珩道:“凤嫂子,是我吩咐人抓的,之前吩咐了家丁传话,府上没有收到?”

    他记得离府往晋阳长公主那里之前,就吩咐了焦大,派小厮往宁府传话,难道他没有去?

    林之孝正好进来,闻听此言,禀告道:“大爷派人说了,倒没说缘故,只说先让我们乌家庄头带来的庄客稳住在院子中。”

    贾珩闻言,猜测是焦大不信荣府的一些人,担心走漏了风声,并未告知实情。

    贾母却听得面色诧异,问道:“珩哥儿,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怎么派锦衣卫拿了乌庄头?”

    贾珩道:“此事正要和老太太说,黑山村的庄头乌进孝与其弟乌进敬,这些年通过虚报灾事、串通商贾,欺上瞒下,侵占庄子产出,骗得东西两府折卖了庄子,然后乌家兄弟使着远房亲戚代管庄子,再加上乌进孝兄弟仗着庄头的身份而,往日肆意侵吞庄子产出,贪墨了我贾家不少财货。”

    说着,将手中来自锦衣府笺纸递给了贾母。

    贾母皱了皱眉,惊声道:“竟有此事?”

    接过简报,这时,一旁的鸳鸯拿过老花镜给贾母,贾母戴上后,凝神看了起来。

    凤姐闻听贾珩之言,却两眼一亮,暗道,莫非又得抄没这些恶仆的家资了?

    上次那波查抄赖家、单大良几家,荣国府一下子得了几十万两银子,公中一下子宽裕许多。

    此刻荣庆堂中,李纨、宝钗、黛玉、迎春、探春,也都看着那蟒服少年,静待其言。

    嗯,说起来有些贱,就连王夫人也停了暗恼,看向那少年,支棱着耳朵听着。

    这几天,与凤姐整治年事,充分意识到了荣国府银库现银的充足,那种库房里存了十几万两现银,任由动用的感觉,远非以往自己捉襟见肘的管家可比。

    贾珩道:“据乌进孝所言,其兄弟乌进敬也没少侵吞着府中的庄田,这次算是一并处置了,也将历年我荣宁二府庄田数目梳理清楚,算是开源之用。”

    贾母放下手中的纸笺,叹道:“我瞧着每年进献,这乌庄头过来请安,看着倒是忠厚老实的,怎么也是个心里藏奸的。”

    “老祖宗,珩兄弟向来谨细,断不会冤枉了他们。”凤姐丹凤眼中冷芒闪烁,道:“老话说的好,画龙画骨难画心,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些庄头平日里占着庄子,在山坳海沿子的地方,没人管束着,个个都是做老爷的,就这还一点儿都不知足,将主家的庄子侵吞了,真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贾珩闻言,瞥了一眼凤姐,暗道,凤姐胸无点墨,但说一些俏皮话、歇后语,还是信口拈来。

    薛姨妈这时也开口道:“老太太,不说这些庄子的庄头,就说铺子里的掌柜、账房,哪一个不是,趁机就将银子往自家腰包划拉,前个儿,不是得亏珩哥儿整治着,都让这些人将铺子掏空了。”

    说到最后,薛姨妈脸上也有几分恼怒。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只是前有赖大,单家,这又有庄头,家里怎么净出这种蛀虫、硕鼠?”

    贾珩道:“这些人以往也未必没有好的,人心易变,常年管着银子、财货,时间久了,难免生出贪婪之心,族中家务一来不可尽委之于一人,二来还是要注重互相监督。”

    凤姐在一旁听着,心头就有几分异样。

    这话倒像是说她一般,可她在府中,也没有中饱私囊,甚至为了求一个处事公道的名声,没少落大老爷和大太太埋怨。

    贾母点了点头,说道:“珩哥儿说是在理。”

    说到这里,看了一眼王夫人,道:“如非珩哥儿一个一个揪出来,让这些人得逞,府里进项愈来愈少,只怕三二年,这家里日子是愈发难过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不由看向那风轻云淡的少年,心思复杂。

    薛姨妈同样脸色现出思索,暗道,怪不得老太太这般容着小辈儿,没有维护着她姐姐。

    有些事儿,不经提醒还没有意识,但一细品,就觉得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儿。

    自贾珩小宗成大宗,前前后后帮着西府办了多少事儿,让族里府里沾了多少光?

    王夫人一时无言,她知道这是老太太在敲打于她,心头不由愈发烦闷。

    贾母见着王夫人默然不语,心底暗暗摇头。

    凤姐道:“老祖宗,这些庄头儿实在是不像话,需得严查一查,将贪墨的财货追回来才是,还有那庄子,都得追回来才是。”

    说是这般说,但怎么追,还是要看贾珩。

    因为这不是贾府的仆人能够解决的事儿。

    贾母将一道苍老目光投向贾珩,问道:“珩哥儿的意思呢?”

    迎着凤姐那双眸光流溢的丹凤眼,贾珩徐徐道道:“现在案子还未彻底结束,如果查清原委,自是要追回赃银赃物,这是应有之理。”

    贾母点了点头,道:“珩哥儿,你多费心。”

    说着,又看向一旁的凤姐道:“你也在一旁帮着,珩哥儿有什么吩咐,你帮着去办。”

    凤姐笑道:“老祖宗您就放心好了。”

    贾珩这会儿说话,也不再多言,告辞道:“老太太,如无他事,我也先回去了。”

    贾母笑意慈祥道:“去罢。”

    就在贾珩准备起身离去之时,湘云笑道:“珩哥哥,嫂子说让我们过去天香楼聚聚,我也随你一同过去罢?”

    刚刚荣庆堂中气氛剑拔弩张,湘云倒也机灵,安静如鸡,并不插言。

    贾珩想了想,道:“现在去也行,这都快近晌了,林妹妹、三妹妹也一同去罢。”

    先前他家可卿邀请着姊妹到东府聚聚。

    探春、黛玉轻声应着。

    贾母笑道:“哎,珩哥儿,鹿肉不好克化,不可让她们姊妹吃太多了。”

    如果不是她年龄大了,她也会去凑个热闹。

    贾珩点了点头,道:“我会注意的。”

    说着,看向元春,温声道:“大姐姐,也随我一同过去?”

    “珩弟,我等会儿再过去。”元春轻轻柔柔说着。

    贾珩闻言,心头微动,看了一眼王夫人,冲元春点了点头。

    情知元春要和王夫人说母女之间的体己话,许是缓和着他和王夫人之间的矛盾。

    宝玉在角落里看得眼热,张了张嘴,想说他也想去。

    但因为贾政在此,将到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

    薛姨妈笑着看向娴雅而坐的宝钗:“乖囡,你也去罢,别辜负了你嫂子的一番好意。”

    宝钗“嗯”地应了一声,盈盈起得身子,看向贾珩,唤道:“珩大哥。”

    凤姐嫣然笑道:“老祖宗,这快过年了,我也去罢。”

    说着,转眸看向坐在一旁的李纨,道:“珠大嫂,你在这里也无事,弟妹不是也邀请了你一同过去?”

    其实,也像是有意留出来空间给贾母以及贾政、王夫人、元春谈论婚事。

    李纨素雅、温宁的脸蛋儿上浅笑泛起,道:“正打算过会儿过去呢大。”

    这几天贾兰在家,复习功课,她也请那位珩大爷一个东道儿。

    另外一边儿,探春拉了拉迎春,却见迎春疑惑地看着自己,道:“三妹妹这是?”

    探春笑道:“二姐姐,咱们一同去珩哥哥那里去坐会儿?”

    迎春闻言,点了点头,讷讷应了。

    一时间,贾珩带着一群莺莺燕燕向着宁府而去。

    而荣庆堂中众人也各自散去,一时间就只剩下贾母、王夫人、贾政、元春、宝玉以及薛姨妈几人。

    贾母慈祥目光投向王夫人,声音有些语重心长:“宝玉他娘,你也见着了,珩哥儿是什么性子,你不会不知道,恩怨分明,你说他什么时候让你和宝玉吃亏过,还有大丫头也在这儿,听凤丫头说也是当亲姐姐在照顾着,前日还送到长公主府上帮着照看在东城的生意。”

    王夫人闻言,嘴巴张了张,一时也说不出难听话来。

    贾政皱眉道:“珩哥儿经常在外操持朝廷的大事,回到家里,到老太太太这里以叙天伦,你怎么还能生着闲气?给甩脸色看,岂不寒了人的心?”

    王夫人闻言,脸色苍白,眼圈微红。

    贾政摇了摇头,也不好再说。

    王夫人却有千夫所指之感,哭道:“我原也没什么坏心,是为了大丫头的终身大事着想,再说我这个当娘的还能害自家闺女不成,珩哥儿是个有能为的,他虑事周全,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比得上。”

    说到最后,愈有几分委屈。

    元春拉过王夫人的胳膊,柔声道:“妈,对我的亲事都保证过了,珩弟从来是个有数的,你放心好了。”

    王夫人讷讷道:“他既保证,我也不说什么了。”

    贾母叹道:“这就对了,一家子还是要和和气气的,大丫头,你等会儿也过去,和珩哥儿说说,让他心头千万别置气。”

    元春轻笑道:“老祖宗,珩弟他不是那般人。”

    贾政脸上也有几分轻松,道:“母亲,子钰贤德之名,神京咸知,怎么会因着这点儿小事儿而生仇气,再说刚才也没发着什么火,我看他对大丫头都是当亲姐姐来看的。”

    元春闻言“嗯”了一声,心头多少有些羞。

    亲姐姐吗?

    贾母忽而问道:“大丫头,他平日里是怎么对你的?”

    元春柔声道:“珩弟对我很好啊,珩弟和晋阳长公主在东城做着生意,现在都是由我管着账簿。”

    王夫人一听这话,心头一动,看向一旁的元春。

    贾母也被说得有些好奇,问道:“也不知是多大的营生,一年得多少利银?”

    元春解释道:“一月一两万两的利银,采购什么的,或是用银,都由我来支取的。”

    贾母一听这话,愈是新奇,道:“你也能支取着银子?”

    元春明眸莹润如水,轻声道:“嗯,珩弟他很信我的。”

    事实上,元春哪怕管着贾珩旗下产业的财务收支,可一举一动,怎么瞒过晋阳长公主的耳目,这自然不会绕过贾珩去。

    这倒不是贾珩信不信得过元春的问题,而是财务监督之制,是长久防范之策。

    可仅仅是将这种财务权限授予一个年华刚及双十的女子,这种信任程度,也足以让元春为之感动莫名。

    贾母笑道:“那他有没有给你发月例?”

    这话自是说笑话。

    元春轻声道:“有的,一月二十两呢。”

    说到最后,心头不由一跳。

    以往还不觉,这二十两月例,怎么和当家太太的月例银子一般无二?

    贾母笑道:“宝玉她娘,你听听,珩哥儿说不亏待大丫头,还就不亏待着,咱们娘两个,也才二十两的月例,当然不是说就缺这几两银子使,难为他一番心思。”

    王夫人闻言,面色稍顿,目中愤郁之气稍稍散了一些。

    不管是那位珩大爷是在做面子工夫,还是真心实意对她家大丫头好。

    那位珩大爷,都不能委屈了大丫头。

    薛姨妈笑着凑趣道:“大姑娘在公主府为才人赞善,原是体面的不得了,不想还有银子拿。”

    心道,她都想让她家姑娘到公主府为才人赞善了,当然不是冲着银子去,而是可以顺势接触天潢贵胄。

    经过贾母与薛姨妈的敲边鼓,王夫人心头烦闷缓解许多。

    贾母转而看向元春,笑了笑道:“大丫头,你也往东府去罢,别让珩哥儿还有她媳妇儿等急了。”

    元春点头应是,说着,也向着宁国府而去。

    楚王府,内书房

    楚王坐在一张图纹静美的红木条案后,手持毛笔,伏案凝神书写,而隔着几架屏风的西窗下,一着红裙、一着青裙,一戴金钗步摇的女子,隔着一方棋坪就坐。

    红裙女子云鬓高挽,肤若凝脂,气若幽兰,额前以银饰璎珞弯成弧月之形,额头正中暗扣着一方翡翠玉,涂着玫瑰眼影的睡凤眼,稍有几分凌厉之色,此刻手中捏着一颗黑色棋子。

    而对面的青裙女子,端庄娴静,两道细眉犹似柳叶,明眸柔波潋滟,望着黑白纵横的棋坪,手拿白色棋子举棋不定,举手投足间无声散发着一股书卷气。

    楚王妃甄晴催促道:“该妹妹了。”

    柳妃凝了凝秀眉,将棋子放在一旁的棋盒中,轻笑道:“姐姐棋力过人,妹妹远远不及,甘拜下风。”

    甄妃嘴角噙起一丝笑意,道:“妹妹这就认输了?”

    柳妃摇了摇头道:“二十九步之后也要一败涂地,下与不下都是一样。”

    甄妃将黑色棋子放在一旁的棋盒中,莹润玉容上略有几分兴致索然:“我们的王爷,就这还说妹妹棋艺过人呢。”

    这话说得其实有着几分揶揄。

    甄晴为楚王正妃,性情自来骄横,当初柳妃入门就没少着甄妃刁难。

    甄妃之所以有如此底气,是因为甄妃之父为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应嘉。

    陈汉在江南之地的江宁、杭州、苏州三地,皆设织造局,以便贡奉宫中丝绸织品,由钦差体仁院总裁总揽其事,官居正二品,直接与内务府接洽,不属两江总督辖治。

    柳妃道:“王爷不大下棋,对妾身棋艺高低有着误判也是有的。”

    显然对甄妃的强势,早已习惯而至逆来顺受。

    “也是,王爷最近棋艺愈发生疏了。”甄妃笑了笑,道:“说来等过了年,正好贾家妹妹过了门,多了个抚琴的,我们姐妹于琴乐声中对弈,倒也别有一番雅趣。”

    这话说得几视元春为侍女般,但这恰恰甄家女的自傲之处。

    她甄家虽不是公侯之家,但公侯千金进了门,也要为侧妃。

    柳妃却抿了抿唇,一时未应。

    正在二人说话,楚王也离座起身,绕过屏风,笑道:“两位爱妃说什么呢。”

    甄妃笑道:“自是在说贾家姑娘过门的事儿。”

    提及此事,楚王笑意淡了几分,道:“唉,孤也是……”

    “王爷不用向臣妾解释。”甄妃摆了摆手,笑道:“臣妾可不是妒妇。”

    为了来日的皇后之位,她愿意容忍一时,拉拢贾家,等过了门,总有她的手段。

    然而就在这时,忽地书房外传来丫鬟禀告声:“王爷,王妃,甄嬷嬷回来了。”

    楚王闻言,心头一喜,但脸色还保持着矜持,道:“必是喜信传来了,让她进来。”

    不多时,甄嬷嬷入得书房小厅,迎上楚王期待中带着几分审视的目光,心头不由“咯噔”一下。

    她可没什么好信。

    “嬷嬷,贾家这么说?”楚王问道。

    作为熟悉甄嬷嬷神态变幻的甄妃,蹙了蹙眉,睡凤眼不禁闪过一抹冷色。

    难道事情不顺利?

    甄嬷嬷苦着脸道:“老身惭愧,未能玉成好事,贾家太夫人说要等云麾将军回府商量,而恰逢云麾将军带着贾家大姑娘回府,云麾将军来到荣庆堂,直言不同意这门亲事……”

    说着,将先前荣庆堂之所历所见,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和盘托出。

    当听着贾珩说出,“趋嫡母宫中,而为随侍女宫容貌所动”之语时,楚王面色倏变,心底凛然而生一股寒意。

    这若是传扬出去,外人该如何议论他?

    “他真是这么说孤的?”楚王凝眉问道。

    甄嬷嬷道:“当时贾家的人都听着,老身不敢撒谎。”

    楚王踱着步子,面上蒙上阴霾,一时有些头疼。

    甄妃却冷哼一声,妍美脸蛋儿上现出一抹讥诮:“这云麾将军倒是言辞犀利。”

    楚王:“……”

    瞥了一眼甄妃,暗道,你究竟是哪一伙的?

    甄妃道:“王爷,看来是这贾珩看出了王爷的打算,这才予以反对,不知接下来王爷还打算怎么做?”

    她让自家嬷嬷帮着说亲,已将大妇姿态展示够了,但最终仍未能玉成好事,那就是天意使然,这就不能怪她擅妒了。

    楚王面色明晦不定,道:“此事容孤思量思量。”

    看着楚王神情凝重,甄嬷嬷低声道:“王爷,我看那贾家二太太似是十分合意。”

    楚王凝了凝眉,问道:“荣国太夫人还有贾政呢?”

    “说他们家先商量商量。”甄嬷嬷摇了摇头道。

    楚王旋即失望。

    甄妃冷笑道:“这多半是托词了。”

    楚王叹了一口气,道:“罢了,此事先这样吧。”

    接下来不是与贾家联姻,而是怎么消除这件事儿的影响,若是落在父皇耳中……

    楚王心头不由生出懊恼。

    本想出其不意,造成既成事实,但现在却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第三百七十一章 天香楼诸钗聚宴

    看着楚王面色变幻,神情懊恼,甄妃凝了凝眉,睡凤眼眯成一线。

    她丈夫的性子就是这样,做事前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然后没有收到预计效果,又百般懊恼、患得患失。

    这个性子……

    可也让她得以独宠后院,只能说有利有弊。

    “王爷,这贾家拉拢不得就拉拢不得吧,王爷大可不必苦恼。”甄妃劝慰了一句。

    一旁的柳妃粉唇轻启,劝慰道:“王爷,来日方长,不用急于一时。”

    楚王凝了凝眉,目中不乏忧虑之色流露,道:“此事恐怕还没有这般容易过去,贾珩若是将此事透露于父皇,该如何是好?”

    甄妃道:“王爷多虑了,臣妾猜这贾珩断不会陈奏于父皇。”

    “哦?”楚王看向甄妃,面现不解。

    甄妃道:“此举有离间天家亲情之嫌,再说王爷欲纳贾家女遭拒,想来父皇心思也颇为矛盾,贾珩此举,倒像是看不上天家了。”

    楚王道:“晴儿所言不无道理,但贾珩此人不能以常理度之,方才你也听到了,这似是摆出一副和孤撕破脸的架势,再说父皇……未必事后不知。”

    事情成了还不觉,一旦事情不成,楚王后怕之念顿起。

    原本就有赌的成分。

    成了,这风险就冒得值得,但没成,这风险就有些不想承担了。

    甄妃凝了凝眉,道:“那王爷准备怎么办?”

    楚王忧心忡忡道:“孤寻廖先生还有冯先生,看接下来怎么应对。”

    甄妃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只能如此罢。”

    她倒是想成为眼前男人的贤内助,帮着出谋划策,但眼前男人并不信她才智。

    柳妃在一旁静静看着愁眉紧锁的楚王,脸上也有几分关切,她素知王爷心怀腾云之志,但她的家族势单力薄,只能在士林名声上与之增益,旁得兵权什么的,无计可施。

    楚王说着,出了书房,吩咐内侍唤来了冯慈和廖贤,引入内厅,分宾主落座。

    “二位先生,此事该如何是好?”楚王三言两语,将甄嬷嬷在荣国府的经历说了。

    主簿冯慈手捻美髯,道:“王爷,这倒是贾云麾的行事风格,干脆利落。”

    “先生的意思是,他一门心思要投了魏王?”楚王言及最后,目中就有厉色涌动。

    若是投效了魏王,那他绝不容忍!

    廖贤摇了摇头道:“王爷,贾云麾绝不会站魏王,他如今想做的是孤直之臣。”

    “孤直之臣?”楚王喃喃说着,冷声道:“魏王再过不久,就去五城兵马司观政,他们长久来往,难免不会联络一起,对了,先前皇后在坤宁宫为魏王庆生儿时,贾珩就去庆贺,孤是看他们两家关系渐近,才……”

    见楚王心态失衡,冯慈忙道:“王爷稍安勿躁。”

    楚王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心头烦躁情绪,看向冯慈,问道:“先生何以教我?”

    冯慈面现思索,道:“王爷,我们不妨站在贾云麾的立场去想一想?”

    “什么意思?”这话说得新鲜,楚王愣怔了下,正襟危坐起来。

    冯慈道:“如果王爷是贾珩,掌着京营,五城兵马司,锦衣府……”

    “那孤肯定……”楚王下意识说着,忽地察觉到不对,顿口不言。

    廖贤道:“王爷现在不是王爷,而是贾云麾,可试着想象其人会怎么想。”

    楚王皱眉道:“可孤并不是贾云麾。”

    冯慈见此,也不再卖关子:“殿下,如冯某是云麾将军,那自是要效忠圣上,反而不急着下场,无他,情势不明,根基浅薄。”

    “情势不明,根基浅薄?”楚王品着这八个字,心头隐隐有几分明悟。

    冯慈道:“殿下难道忘了前日都察院御史弹劾贾云麾之言?”

    “身兼要害之职,圣上安危系其一念之间。”楚王一字一顿说着,显然对这句话印象颇为深刻。

    冯慈道:“所以,云麾将军也不会向魏王靠拢,说其根基浅薄,如今贾云麾不过初掌京营,一切尚因圣上信重,纵是真的属意王爷,也不会轻易表露。”

    “熙和兄所言甚是。”廖贤目光现出思索,道:“所以,王爷不用担心贾云麾会投向魏王,哪怕经此一事,贾云麾也不会与王爷生隙,还是因为情势不明。”

    楚王点了点头,问道:“那现在父皇那边儿会不会……”

    冯慈道:“殿下不用担忧,这是王爷看中了荣国嫡女,既荣府不许,那此事搁置就是,常言一家女,百家求,这又算得了什么。”

    楚王点头道:“是了,一家女,百家求。”

    冯慈道:“王爷,事到如今,再想其他,并无益处。”

    其实,就算宫里见责,也要扛住,否则还能怎么样?

    廖贤宽慰道:“王爷,现在多做多错,不如顺其自然。”

    既然赌了一把,愿赌服输就是,剩下就不好画蛇添足。

    楚王心头虽仍有担忧,但只得无奈接受这结果。

    不提楚王的忧虑,却说贾珩与探春、迎春、湘云、黛玉、宝钗,凤姐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出了荣庆堂,向着宁国府行去。

    路上,凤姐笑问道:“珩兄弟,明天过年,我想着请个戏班子,在天香楼热闹热闹,珩兄弟觉得如何?”

    贾珩笑了笑道:“凤嫂子回去和可卿商量就好了。”

    凤姐笑道:“西府的后花园,明年也该翻修翻修了,打我过门时就那样子,不知多少年了,其实若两个后花园打通,还有后面的一片荒地,再起一座大园子才好呢。”

    说来,这已是凤姐第二次提着,毕竟手里银子一多,放在手上又不能生银子,倒不如花将了去,在后院大兴土木,以赏园林之景。

    贾珩道:“今年是不成了,等明年再看看。”

    凤姐又劝道:“家里姊妹也多,年岁也不了,都在老太太院落附近聚住着,总不是个事儿,听说甄家前几年就起了好大一座园子,供着他们家女眷观赏,小姐居住着。”

    贾珩点了点头道:“我会考虑的。“

    凤姐笑了笑,又道:“珩兄弟,乌家庄头那些折卖出去的庄子,是不是也要收缴回来?”

    贾珩沉吟片刻,道:“如是被乌进孝以亲戚代持,自是要将庄子收缴,如果已卖给其他商贾,此事就需要慎重。”

    这时候虽没有维护交易秩序的善意第三人的市易准则,但如果无限追责,也容易引起非议。

    凤姐问道:“那以后庄子该让谁管着?”

    贾珩想了想,道:“荣府的庄子,凤嫂子需得重新拣选老实、可靠之人。”

    探春与湘云几人落后几步,静静听着二人谈论家事。

    几人说话间,来到花厅,秦可卿正在与蔡婶说着年节以及账务收支的事儿,尤二姐、又三姐在一旁坐着相陪,因为尤氏南下,府中管家事务就需得可卿自己来处置。

    不远处的椅子上,香菱与瑞珠正翻着花绳。

    香菱着竹青色襦裙,上身着牙白小袄,梳着双鬟髻,白里透红的脸蛋儿上挂着柔美笑意,眉心米粒大小的胭脂记,嫣红如朱砂。

    小姑娘来宁府后,颇得秦可卿宠着,原本羸弱、瘦小的身段儿,也已长开了许多。

    这时,婆子进来禀告道:“大爷从西府回来了。”

    秦可卿放下手中账本,笑道:“大爷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带着人回来的?”

    因为之前下帖请了凤姐与探春、黛玉、宝钗等姊妹,过来酒宴。

    至于明天,因是小年,则是荣宁二府家眷共同庆祝。

    “琏二奶奶,林姑娘,宝姑娘、三姑娘、云姑娘都来了呢。”那嬷嬷轻笑道。

    说话间,就听廊檐下传来银铃般的声音,继而环佩叮当之音响起,众人挑帘进入内厅。

    “嫂子。”湘云入得厅中,就向着秦可卿而来。

    “云妹妹。”秦可卿笑着上前拉过湘云肉乎乎的小手,态度亲切。

    这时,探春、迎春、黛玉、宝钗,上前见礼,齐齐唤着嫂子。

    而凤姐笑道:“弟妹,忙什么呢?”

    秦可卿柔声道:“看看账簿,准备年节的事儿,嫂子也过来了,西府那边儿的年事操持完了?”

    凤姐笑道:“七七八八了。”

    说着,众人纷纷落座,一时间,内厅之中莺莺燕燕,香气扑鼻,恍若百花园般,争奇斗艳,姹紫嫣红。

    贾珩这时则落座在圆桌旁,冲坐在对面的尤二姐点了点头,却见其羞涩地垂下莹润如水的眸子,桃腮生晕,轻轻唤了声:“珩大爷。”

    尤三姐倒落落大方,一身粉红袄裙,头戴水晶珠花簪子,一手托着艳冶、明媚的脸蛋儿上,目光则是极为大胆,盈盈秋波微漾,轻笑道:“珩大爷,年底这几天可得闲了吧?”

    贾珩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说道:“年底公务虽少了一些,但私事多,需得会客,正月还要进宫见见各家诰命,也未必得闲了。”

    逢着年底,贾府老亲与京营军将都会相继登门拜访,另外还要筹备阅兵之事。

    贾珩说着,又问道:“三姐儿,这几天你家里还好吧?”

    “我娘说明天让我回家聚聚,我想着带姐姐回去看看。”尤三姐目光柔波流溢,轻声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道:“应该的,过年一家人是该团聚团聚。”

    尤三姐没听到想听的答案,心底微黯,笑问道:“珩大爷,你那三国话本还写着吧?”

    贾珩道:“第二部写了一半了,抽空写写罢。”

    提及话本,尤三姐轻声道:“我也在写呢,但写到战事交锋,有些一筹莫展,想着和珩大爷讨教讨教呢。”

    贾珩点了点头,道:那等过几天,我给你说说。”

    秦可卿这时与凤姐、钗黛几个说了一会儿话,转眸看向贾珩,关心问道:“夫君,听说,西府上门了给大姐姐提亲的?”

    贾珩点了点头道:“嗯,是楚王府的人,还有王家舅老爷的儿媳妇儿,被我回绝了。”

    夫妻二人在家闲谈,原也没什么可遮遮掩掩的。

    相比在西府,人多眼杂,此刻在自己家中,就要自在舒心许多。

    秦可卿面现思索,道:“楚王?是楚王府的正妃?”

    凤姐道:“哪能是正妃?也就是侧妃,不过王府的侧妃,比寻常人家的正妻都要强上许多的,说来,达楚王王妃甄妃还是我家老亲呢,她们家姐妹两个都嫁到了京里,还有一个嫁给了北静王。”

    秦可卿想了想,道:“大姐姐以往在宫里没少吃苦,亲事还是需得慎重一些,不仅要看出身门第,还要看品行才学呢。”

    她觉得此举许是会引来西府那位太太的怨怼,但夫君此举必是有着用意在的。

    凤姐笑道:“是这个理儿,咱们女儿家寻个如意的郎君才是正理,不过听珩兄弟的意思,这门亲事有些险,这才没有应着。”

    探春英媚的眉眼中浮起忧色,道:“刚才嫂子没听珩哥哥说,现在珩哥哥管着京营、锦衣府、还有五城兵马司,受着宫里看重,这些王爷,心里打得什么主意都是不问可知的,只怕结亲之后,再是害了珩哥哥还有咱们家。”

    几人听探春说得厉害,也都面现思索。

    也是先前贾珩在荣庆堂顾忌着影响,不好将一些话说得太透。

    凤姐轻笑道:“三丫头愈是有出息了,我方才也听着不寻常,却不想还有这番说道,这倒是普通人家争家产一样找帮手似的。”

    众人闻言,心头都是一凛。

    “凤嫂子……这怎么好胡乱类比。”探春忙道。

    “瞧瞧我这张嘴儿,这的确是不好说,都是犯忌讳的事儿。”凤姐说着,作势捂住了嘴,笑了笑说道。

    暗道,果然是这个缘故,怪不得老太太还有二老爷,害怕的跟什么似的。

    贾珩道:“先不说这些了,都晌午了,大家也饿了,先去用饭。”

    毕竟元春的婚事,也是这些小姑娘头一次经着,甚至某种程度上与自己将来的亲事息息相关,故而面上不显,其实心头暗暗关注着。

    秦可卿也笑着转移话题,说道:“天香楼已备好了酒菜,还备了鹿肉,可烤可唰,夫君还有几位姊妹这就过去罢。”

    说着,给蔡婶吩咐一声,让其去汇总账簿,然后就向天香楼而去。

    天香楼,二楼

    早已由下人提前备好了酒宴,莺莺燕燕,纷纷落座,只见那中间放着一长宽漆木桌子,下方摆着四个小火炉,上面的“小锅”咕嘟嘟冒着热气,里面放着花椒、五香、豆角等调料,周围盐醋调料俱全。

    周围桌几上放着一碟碟切成的薄肉片,以及时令果蔬、清酒茶水等食材,而另外的角落里还备有小铁路,铁叉、铁丝蒙,都啧啧称奇。

    “夫君说,烤得鹿肉烟火气重了一些,如是口味清淡的,可将鹿肉切成纤薄片,涮着吃才好呢。”秦可卿笑着解释道。

    凤姐笑道:“这吃法既干净又新鲜。”

    在原著中宝琴曾言,烤鹿肉看着怪腌臜的,主要还是烤肉因为有烟火炭黑附着其上,看着不大洁净。

    贾珩看向一旁的黛玉,道:“妹妹,鹿肉不好克化,那里准备了独立餐食,让紫鹃伺候着罢。”

    黛玉罥烟眉下的明眸眨了眨,看着那碟子一片片的鹿肉片,轻笑道:“珩大哥,我吃一块儿,也无碍的吧。”

    看着那张明媚笑颜,贾珩怔了下,道:“也行,只可吃一两片,还需得唰熟了再吃。”

    烧烤最容易烤得半生不熟,而“涮”出来的肉,纤薄、熟食,还好消化一些。

    一时间,丫鬟上前,倒酒的倒酒、涮肉的涮肉、烤肉的烤肉,忙得不亦乐乎。

    湘云这时拿着一个匕首和铁叉,脸上挂着烂漫笑意,招呼道:“珩哥哥,咱们烤着吃罢,烤着吃畅快一些。”

    贾珩笑道:“云妹妹慢点儿,仔细别烫着了。”

    就在这时,外间一把轻笑声传来:“老远就闻着香味了,吃什么好东西呢。”

    “这是大姐姐来了。”探春笑道。

    秦可卿也笑着相迎,只见楼梯屏风处闪过一道窈窕、姝美的身影,正是元春,与大丫鬟抱琴一同过来。

    ------题外话------

    补昨天。

第三百七十二章 宋皇后:她虽母仪天下,可……也是个女人

    天香楼

    元春笑着近前来,少女正值双十妙龄,品貌端丽、身姿丰美,在秦可卿的招呼下,在贾珩身旁就近坐了。

    此刻众人的座位次序倒没有严格而排,散落而随意坐着。

    大抵是秦可卿与凤姐、李纨三人坐在一起,尤二姐和尤三姐紧挨着凤姐坐了,而迎春挨着李纨坐着,以次而下,是探春、宝钗、湘云、黛玉,贾珩。

    周围丫鬟、婆子则是侍奉着。

    至于惜春倒没来。

    秦可卿笑道:“大姐姐这是刚从公主府回来,那位长公主可还好相处吧?”

    元春美眸抬起,看着对面那笑靥如花的少女,心底就有几分不自然,却是想起先前在公主府偷见的一幕,芳心微颤,连忙将一些思绪驱散,柔声道:“长公主端庄大方,性情淑娴,待人也是温柔和气的。”

    凤姐笑道:“公主比起寻常人家,这可以说天下一等一的贵女了,竟这般好相处,真真是难得了。”

    秦可卿笑了笑,似无意间随口道:“听说那位长公主守着一个小郡主过日子,那小郡主与薛妹妹同龄,应好相处吧?”

    贾珩面色不变,心头却不由一动,他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开口道:“清河郡主许是幼失其怙缘故,性子安静,平日也不怎么爱说话。”

    元春柔声细语道:“还好罢,我昨个儿和她聊着,也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

    贾珩看向元春,道:“许是大姐姐知心解意,小郡主愿和大姐姐说话罢。”

    这话倒更像是,贾珩完全不了解小郡主的性子。

    但因为配合着元春在一旁敲边鼓,倒更像是元春在帮着贾珩圆。

    元春轻声道:“珩弟说笑了。”

    秦可卿笑道:“夫君,你说等过年,需不需得置备一份儿礼物到长公主府上。”

    起码可以排除,但也不一定,许是长公主府的侍女之类。

    记得上次不就来了个唤作怜雪的。

    至于晋阳长公主,秦可卿完全想不到,因为在其脑海中,养着一个如薛家妹妹一般年纪大女儿的长公主,那年龄该有多大了?

    虽不是王夫人那样大,也是薛姨妈那样的半老徐娘的模样。

    都可当她家丈夫的岳母了。

    或许孀居贵妇养面首?

    那更是想都不用想,她家夫君毋宁死,也不会自甘堕落。

    如果是长公主府上的婢女,她倒不需用这般提防了,免得夫妻心头生嫌隙。

    只是心头多少有些酸涩,家里好好的尤氏姐妹,偏偏要在外间找其他女人?

    难道真如书上所言,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贾珩笑了笑道:“也行,等初五再去也不迟,只是需得新年时往宫里向皇后请安。”

    闻听着夫妻二人叙话,黛玉一剪秋水明眸闪过一抹若有所思,也不知是不是她多想了,总觉得平静无波的话语中,透着一股不寻常。

    一旁的宝钗,杏眸眸光流转,同样有着几许思索。

    贾珩问着一旁的嬷嬷道:“怎么不见惜春妹妹过来?”

    惜春性情冷僻,在原著中就甚少参与贾府女眷的一些集体活动。

    众人闻言,发现却是独独不见惜春,都停下筷子。

    秦可卿轻笑道:“刚刚打发了人去唤她,这会儿还没过来,宝珠,你再去唤唤。”

    宝珠应了一声,赶紧去了。

    不多一会儿,惜春在丫鬟入画、彩屏、彩儿的侍奉下,轻步来到天香楼二楼,冲着几人见礼。

    “珩哥哥,嫂子,大姐姐……”

    秦可卿笑道:“刚才你哥哥还说,怎么现在才来?”

    “刚刚陪着妙玉师父手谈,一时晚了些。”惜春轻轻柔柔说着。

    原本她是不想来的,但听着珩哥哥唤人过来,又不好不来了。

    湘云胖乎乎的脸蛋儿上见着天真、烂漫笑意,道:“四妹妹,现在就差你了,过来烤肉吃,我这都快烤好了,来,这里烤得最大一块儿给你吃。”

    说着,拿着叉子翻了翻鹿肉,上面撒了一些辣椒、盐等物。

    黛玉笑道:“云妹妹,这说是厨子,旁人也是信的。”

    众人见此,都笑了起来。

    湘云嘟了嘟嘴,脸蛋儿上带着笑道:“我们穷人家的丫头早当家,什么都,比不了林姐姐千金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等下涮肉还要珩哥哥代劳呢。”

    黛玉秋水星眸微凝,自失一笑道:“我倒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了。”

    探春轻笑道:“林姐姐,云妹妹说笑却是将我们都说进去了呢。”

    贾珩听着云黛二人斗嘴儿,探春在一旁帮腔,不由轻轻笑了笑,倒不由想起原著,黛玉说“芦雪庵遭劫,要为芦雪庵一大哭”,然后湘云就反怼,“假清高,我们吃了鹿肉,还锦心绣口呢。”

    两人原就时常拌嘴,众人也没将小姑娘斗嘴儿的话放在心上。

    贾珩笑道:“烤好了没有?我尝尝云妹妹的手艺。”

    湘云拿着一个碟子,将鹿肉端了过来,笑意盈盈道:“珩哥哥,这块儿给你。”

    探春笑道:“珩哥哥,这烤得闻着是要香一些呢。”

    贾珩拿起筷子用着一块儿,起身,微笑道:“你们先涮着,我也去烤一块儿。”

    湘云果然烤得不大如意,有熟有生,这样就容易吃坏肚子。

    众人见此,却心头一惊。

    不过转念一想,既是家中饮宴,原也不当什么,而且贾珩也非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

    秦可卿笑道:“我们也涮肉吧。”

    说着,拿起筷子,夹起肉片往汤锅里放着。

    众人皆是效仿着秦可卿将筷子夹起肉片向着汤锅里放着。

    过了一会儿,贾珩烤好了肉,分作几个碟子给晴雯,道:“给她们端过去,除林妹妹外,一人一块儿。”

    然后,端着一个碟子,递到秦可卿身前,温声道:“可卿,尝尝,看我烤得怎么样。”

    秦可卿闻言,抬起一张华美、艳丽的玉容,看着那手中托着碟子的少年,心头不禁涌起阵阵甜蜜,双手接过道:“夫君,我来好了。”

    心底原本还残留的一丝委屈,彻底烟消云散。

    众人见着,心思各异。

    探春轻笑道:“古有举案齐眉,今有珩哥哥亲奉脍炙,若是流传出去,当为一段千古佳话呢。”

    凤姐看在眼中,面色不无艳羡,只是片刻之后,不知想起什么,心头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

    湘云这时吃着一块儿鹿肉,笑道:“珩哥哥的手艺就是不错啊,你们别看着了啊,都尝尝。”

    众人笑着拿起筷子,开动着。

    贾珩重又落座在惜春与黛玉身旁,对黛玉说道:“林妹妹,鹿肉不好克化,等会儿少吃一些罢。”

    “嗯,谢谢珩大哥。”黛玉眉眼低垂,轻声说道。

    众人其乐融融用着鹿肉,不知不觉已过午时,来到天香楼轩窗之前眺望着园中景致。

    湘云小手摸着肚子,憨态可掬地笑道:“珩哥哥,撑着了。”

    贾珩道:“刚刚嘱托你别吃这么多,偏偏用这般多,再撑坏肚子了,一会儿咱们到花园中走走,省得积了食。”

    “我也不想吃这么多啊,谁让这鹿肉这么好吃呢。”湘云轻笑说道。

    众人都为其孩子气的话笑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天香楼欢声笑语,青春与美好的气息在冬日午后的天香楼中流溢开来。

    置身其间,贾珩面色微微失神,也难免有一股欣然喜悦油然而生。

    金钗群聚天香楼,诸芳正艳不是冬。

    ……

    ……

    夜色已深,已是子时,大明宫内书房中却是灯火如昼,一道清瘦、威严的身影,正自伏案书写。

    崇平帝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将手中的毛笔放下,忽地心有所感,抬眸看去,见着葱郁鬓发之间别着一根金钗步摇,穿淡红绣牡丹花衣裙,气质雍容、华美的丽人,款款走来,问道:“梓潼,这么晚了,怎么不去歇着?”

    “见大明宫灯还亮着,就过来看看。”宋皇后妍美玉容嫣然一笑,声音如碎玉飞泉:“陛下,还有几天,就是过年了,不应这般劳累了才是。”

    “过年也不让人省心!”崇平帝拿起手中几本奏折,冷声道:“这几天御史不知从哪儿听得的风声,说阅兵扬武,劳民伤财,劝谏朕罢去此念,诚是腐儒之论!”

    说着,尤不解气,竟是将几本奏章弃置于地。

    宋皇后见此,眉眼温宁依旧,弯腰曲膝,就去捡着奏章,伊人身形高挑,曲线玲珑曼妙,这会儿在灯火之下,因为弯得腰肢,桃红裙裾包裹不住的翘圆丰满凸显御前,将几本奏章拿起,柔声道:“陛下息怒。”

    崇平帝却对方才美景不为所动,冷声道:“如今国家武事不振,彼等还如此固执于文武之见,迂腐难言。”

    这些弹劾贾珩与李瓒奏章的背后之人,他也有几分猜测。

    都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

    宋皇后将奏章摞好,放在御案一角,走到崇平帝身后,捏着崇平帝的肩头,道:“陛下,前朝各持所见,正是言路畅通,圣君在朝的气象,纵有一二激烈迂阔之言,陛下也万万不能气着了自个儿才是。”

    崇平帝摆了摆手,对身后丽人身上散发而来的醉人甜香似没有察觉到一般,面色阴沉不定:“朕有主张。”

    毕竟是老夫来妻,子嗣都孕育了两个,早就没有往日的新鲜感。

    宋皇后螓首点了点,目中不乏怅惋,柔声道:“陛下,要不今个儿先到这儿,明日再做批阅。”

    崇平帝道:“梓潼先去歇着吧,朕再将这些奏章批阅了,这达都是年底的急务。”

    宋皇后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但妍美玉容上,笑意柔婉,道:“那臣妾告退,陛下还是要保重龙体,早些歇息才是。”

    陛下这般日以继夜处置国事,宵衣旰食,却是连平日的乾坤敦伦,都有几个月不理。

    她虽母仪天下,可……也是个女人。

    崇平帝摆了摆手,示意宋皇后先回去歇着。

    就在这时,戴权从外间匆匆进来,一见宋皇后,连忙跪下行礼道:“奴才见过娘娘。”

    宋皇后冲戴权点了点头,也不多言,绕过屏风,向外走去。

    然而刚至门槛处,忽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怒喝,“混帐东西!”

    宋皇后秀眉微蹙,美眸中闪过一抹诧异,正要挪步离开,忽地只听里间再次传来怒喝声音:“楚王这是要做什么,是要逼宫于朕吗?”

    宋皇后芳心一惊,美眸中流露出震惊之色,纤纤玉手捂住饱满莹润的红唇,一张玫姿艳逸的脸蛋儿上陷入思索。

    说来,分明是戴权送来的内卫密谍的简报,呈递给了崇平帝,其内分明详载着贾珩与楚王所派甄嬷嬷的对话。

    “子钰是个识大体的。”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内书房中传来,宋皇后凤眸微眯,捏起的手帕的玉手紧了紧,暗道,“这里竟还有贾子钰的事儿?”

    明了到其中关键,宋皇后凤眸微凝,不敢多留,轻手轻脚出了大明宫。

    大明宫,内书房中,崇平帝将手里的简报汇总放到一旁,揉了揉太阳穴,长叹道:“都是不让人省心的。”

    齐王如此,楚王也如此,还有……

    这些都惦记着他座下的这张宝座懂,但他们可知他处理国政、执掌乾坤的难处。

    眼看这陈家天下江河日下,积重难返,以他才智,想做中兴有为之君,都觉心力憔悴,况齐楚二王?

    崇平帝默然片刻,觉得还是需敲打敲打楚王为好,沉声道:“戴权,明日你从弘文馆取一套四书,送给楚王,让他好好读读,年后交过来一份读后感来,朕要看。”

    楚王先敲打敲打也就是了。

    反正明年魏王开府,也能制衡楚王之势,正好三方鼎力之势。

    ”读后感?”戴权诧异说着,忽有所悟,忙道:“是,陛下。”

    片刻之间,就是反应过来,这是贾府的探事所报,贾子钰曾用来教导贾政之子,而书写的东西,不想被陛下留了意。

    事实上,宝玉衔玉而生,不仅连北静王这样的郡王知晓,就连崇平帝也深知底细。

    就连石头上的八个字“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崇平帝都一清二楚。

    毕竟这和“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大,颇有重叠。

    崇平帝也不是没有怀疑过,最终……这么多年过去,也只是暗暗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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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书友“祂山之石”的盟主打赏!

第三百七十三章 贾雨村登门荣国府

    坤宁宫

    宋皇后端坐在梳妆镜前,娴静而坐,身后由着两个宫女去着鬓发之间的繁复头饰,清晰镜面之中,映照着一张娇媚、艳丽的脸蛋儿。

    岁月对其温柔以待,不曾在眉梢眼角留下太多痕迹,美艳、动人的风韵无声流溢。

    宋皇后幽幽叹了一口气,心头却不由想起悬而不定的立储之事,凤眸中隐见忧色。

    “娘娘,热水备好了。”这是,女官蕊儿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宋皇后应了一声,折身进入殿中,在宫女的侍奉下,一件件去了凤纹的宫裳,顿时,雪肩圆润光滑,后背凝霜雪肤,一下子出现在空气中,纤直圆润的双腿,恍若嫩菱的玉足,洁白如玉,足趾指甲上以凤仙花汁涂着玫红色,因为踩着竹蹋,稍稍用力,足趾关节凹陷处显出一个小窝,在朦胧热气中进入浴桶中。

    宋皇后扭头,对着一旁的女官,珠圆玉润的声音中带着怅然:“蕊儿,你说本宫是不是老了。”

    蕊儿拿着毛巾在丽人后颈及雪背擦着,轻笑道:“娘娘说的是哪里话,娘娘艳若桃李,正是妙龄华容之时呢。”

    宋皇后幽幽一叹,转过身去,目光失神,也不再说什么。

    简单沐浴而罢,换着一件里衣,穿上木屐,来到床榻,不由掀开丝绸被子,躺在凉衾之内。

    宫女自里往外,一共放下三道金钩,垂下帏幔,烛火次第熄灭。

    床榻上的宋皇后,因一时睡不着,就转而想起方才内书房所听得崇平帝的只言片语。

    猜测着其中的关联。

    暗道,莫非是楚王试图拉拢贾珩,为贾珩所拒?

    也是了,贾珩如今掌着五城兵马司,锦衣府、京营,怪不得楚王坐不住,蠢蠢欲动。

    如果是这般,那也说得通陛下为何那般愤怒,而又赞贾子钰识大体了。

    “楚王究竟是怎么拉拢的?回头借由咸宁去旁敲侧击下,说来,咸宁上次还求我派了夏守忠帮着解决了薛家的麻烦。”

    宋皇后思虑着其中的关节,定下计来,凝了凝秀眉,美眸闪过一抹思索。

    她的儿子魏王开府观政,随着在五城兵马司接触日久,与那贾子钰必然亲如兄弟。

    念及此处,心下稍松。

    过了一会儿,不再思量此事。

    只是一时间,仍是有些睡不着。

    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年过三十五六,也不知怎地,这二年总是心如百爪挠心,但陛下偏偏操劳国事,无心后宫。

    宫女还能吃对食,或者宫妃与贴身女官做一些虚凤假凰之事。

    但她是母仪天下、雍容华贵的皇后,为天下表率,绝不能行此不堪之事。

    轻轻叹了一口气,美眸中闪过一抹挣扎之色。

    终究如先前无数次一般,一手上攀,一手下移,开始微微闭上凤眸,脑海中浮现着崇平帝年轻时的模样,只是这这两月,关于天子年轻之时的轮廓,也渐渐有些模糊起来。

    也不知多久,只听得一声幽幽长叹在漫漫冬夜中响起。

    宋皇后拿过手帕,擦了擦湿漉漉的纤纤玉手,将手帕叠好,藏在床榻里间。

    “这般晚了,倒也洗不了澡。”

    宋皇后如是想着,翻过身去,没有多久,沉沉睡去。

    ……

    ……

    翌日,已是小年,家家户户开始请灶王爷,张灯结彩,宁国府愈发见着忙碌,里里外外的人进进出出,掸尘的掸尘,贴窗花的贴窗花。

    后院厢房中,已是巳初,贾珩与秦可卿起床未久,开始用着早饭。

    因昨夜下了一场小雪,屋外丫鬟正拿着苕帚、铁锹开始清扫雪。

    “夫君,昨个儿凤嫂子说了,下午请了戏班子来,在天香楼听戏,夫君觉得怎么样?”秦可卿语笑嫣然地看向贾珩。

    贾珩喝着一碗粥,轻声道:“按着你的安排就成,你们在后院听戏,我在前院宴请族里的爷们儿。”

    秦可卿“嗯”了一声,感慨道:“二姐、三姐一回家,今个儿家里倒是冷清了许多。”

    一大早儿,尤二姐与尤三姐乘着马车,返回家中,与尤老娘团聚去了。

    贾珩放下粥碗,轻笑道:“她们回家过年,这几天有我陪着你,你还不满意?”

    说着,拉过秦可卿的纤纤玉手。

    秦可卿被这话说得不禁有些大羞,明眸流波,嗔怪道:“夫君,这还有旁人在呢。”

    贾珩笑了笑,吩咐着丫鬟将碟、碗撤去。

    夫妻二人正腻歪间,外间婆子来报,湘云、黛玉、探春她们从西府过来了,已到了内厅。

    贾珩轻声道:“这边儿正说着冷清呢,就过来陪你说笑解闷来了。”

    因今日是小年,东西二府将在午间于天香楼大摆庆宴,探春等一众姊妹在荣庆堂也无事,遂过来说笑。

    贾珩与秦可卿离了厢房,往内厅而去。

    只见一群莺莺燕燕落座在厅中,起身向着秦可卿以及贾珩寒暄着。

    秦可卿一一问候着。

    这时,宝珠提着裙裾,迈过门槛,趋入内厅之中,笑道:“奶奶,香菱过来说给奶奶请安呢。”

    “让她过来。”秦可卿妍美脸蛋儿上,笑意盈盈。

    不多大一会儿,香菱挑帘进得厅中,跪下就是磕头,道:“给姐姐,给大爷请安。”

    秦可卿目光现出怜爱,柔声道:“快起来,地上凉。”

    说着,上前拉起香菱的胳膊,在自己身旁的绣墩上就近坐了。

    小姑娘着上着红色对襟袄,下穿石榴裙,一张俏丽小脸红扑扑的,只是身形略有些局促,抬眸见着贾珩的目光怯生生。

    贾珩看向秦可卿,笑着打趣道:“这丫头,还是和你亲一些,先喊着你,再喊着我,只是喊了一声姐姐,再唤我一声姐夫才是正理。”

    众人都听着这话,不由笑了起来。

    湘云笑道:“珩哥哥,那我唤你一声姐夫怎么样?”

    贾珩笑了笑道:“那你得问问你嫂子,看她愿不愿意再多一个妹妹。”

    秦可卿温婉笑道:“我倒乐意多云妹妹这个妹妹。”

    “嫂子,算了吧,我觉得还是珩哥哥亲近一些呢。”湘云却轻笑着摆了摆手。

    秦可卿笑了笑,看向贾珩,打趣道:“那看来,云妹妹是和你亲一些。”

    众人再次笑了起来。

    说笑了一阵,秦可卿这时转眸问着贾珩道:“夫君说上次查香菱的身世,现在可有眉目了?”

    众人闻言,面上笑意也渐渐敛去,都看向贾珩。

    如探春、黛玉都知道,香菱是因为薛家在上京之前在拐子那里买着的,命运凄苦,身世颠簸。

    贾珩正色道:“正要和你说,已调查出结果。”

    其实能有什么结果,他除却让人去寻甄士隐外,对香菱被拐一事一清二楚,只是借机说出实情而已。

    秦可卿闻言,急声问道:“究竟怎么说?”

    她是真的将这个与她容貌几分相似,甚至身世也有几分相同的小姑娘当成了自家妹妹。

    这时,香菱同样抬眸看向那个少年,眸光深处闪过一丝期冀。

    显然,小丫头并不是如表面那般呆痴。

    贾珩道:“香菱妹妹原是金陵人,原名甄英莲,三四岁时,在元宵节那天,被仆人带出家门看社火花灯,被拐子带走……”

    简单将香菱被拐的经过说了,一直到葫芦僧乱断葫芦案。

    这段公案曲折离奇,一席话说完,探春、湘云、黛玉都是久久沉默,面带唏嘘之色。

    看着那韶颜稚齿的少女,秦可卿目中愈发见着怜惜,感慨道:“香菱妹妹的身世可也太苦了。”

    贾珩点了点头。

    记得红楼原著中,一个癞头和尚就说舍了我罢,从面相而言,香菱虽秀美艳丽,但颇有苦相。

    秦可卿凝起秀眉,恼道:“夫君,还有那贾雨村,既受甄家恩惠,怎么不救着香菱妹妹?真真是狼心狗肺之徒。”

    许是因为爱屋及乌,怜及香菱身世,对袖手旁观的贾雨村,也是印象大坏。

    黛玉忽而开口道:“嫂子,这贾雨村……我听着倒是耳熟。”

    秦可卿诧异道:“林妹妹认得此人?”

    贾珩接话道:“此人应是林妹妹府上的西席,教授过林妹妹读书写字,后来走通了二老爷的门路,被举荐着去了金陵为府尹。”

    黛玉清丽玉容上浮起疑惑之色,问道:“方才听珩大哥所言,老师似断了一桩糊涂案子?”

    毕竟,贾雨村曾教导着黛玉几年,更是将黛玉一路护送到京师,黛玉对贾雨村的整体印象还算尚可。

    贾珩冷声道:“此人何止是断着一桩糊涂案,此人当年受着甄家恩惠,方得显迹,等见着故人之女落难,却无解救之心,如此忘恩负义之辈,枉读圣贤之书!”

    黛玉闻听此言,星眸幽幽,一时默然。

    她自是信珩大哥之言,只能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了。

    贾珩又道:“说来可笑,此人上次还来了书信给二老爷,说还要和我贾族连宗,无非是趋炎附势,以为进身之阶,却不知我贾家在他心里,比之于寒微之时赠银的甄士隐又如何?”

    贾雨村此人政治品行极为卑劣,原著中在贾家势盛之时,曲意攀附,等贾家势弱,即刻落井下石,可以说,这就是一条政治毒蛇。

    “听夫君方才的意思,香菱妹妹的父母还现在世上?”见厅中气氛沉重,秦可卿转换了个话题,柔声问道。

    贾珩语气缓和几分,道:“香菱妹妹母亲就在她娘家居住。”

    秦可卿美眸一喜,问道:“夫君,那香菱妹妹的母亲,能否找到,让香菱妹妹与她母女团聚?”

    香菱这会儿也是抬起螓首,紧紧盯着那少年,忍不住弱弱开口道:“珩大爷,我娘她……在哪儿呢?”

    骨肉至亲,血脉相连的情绪,也让有着几分痴痴的少女。

    贾珩转头看向那眉心一点胭脂记的少女,目光温煦,轻笑了下:“你若唤我一声姐夫,我就告诉你。”

    “呀……”香菱似被吓了一跳,垂下螓首,捏着一角手帕,脸蛋儿上颇见怯怯之色。

    贾珩:“……”

    怎么弄得他像怪叔叔似的?

    秦可卿嗔怒地拍了一下贾珩的腿,拉过香菱,嗔怪道:“夫君别捉弄香菱,她胆子小着呢。”

    贾珩道:“我倒没捉弄她,只是这丫头张口闭口珩大爷,倒是有几分唤得生分了。”

    就在这时,一声糯软、柔弱的声音在厅中响起,“姐夫。”

    贾珩看向香菱,点了点头道:“寻到亲人怎么也是一件欣喜的事儿,你也别面带愁闷了,再说大过年的,总要高高兴兴才是。”

    香菱虽已见着秀丽颜色,但眉眼间有着一股郁郁之气,愁眉不展。

    香菱轻轻“嗯”地一声,不由垂下螓首,心底不禁有着阵阵暖流涌过。

    秦可卿恍然明了到贾珩用意,拉过香菱的小手,道:“让你姐夫帮你找着你娘。”

    贾珩道:“香菱妹妹的母亲封氏,现在大如州,跟着其父封肃一同居住,等会儿派了人南下将她接到京城,和香菱妹妹团聚。”

    秦可卿面带喜色,说道:“谢天谢地,找到亲人团聚着就好了。”

    香菱这会儿同样眼圈微红,显然对着那从未见过的母亲心怀期待。

    探春、黛玉、湘云也不由为骨肉将聚的一幕触动,鼻头酸涩。

    说来也巧,一大清早儿,荣国府外却停了一辆马车,从马车上下来一人,上着蜀锦圆领棉袍,头佩士子方巾,腰系玉带,面容宏阔,剑眉星眼,直鼻权腮,正是贾雨村。

    其人身量颇为魁伟,经过八九年的宦海沉浮,一身气势更是愈发沉凝。

    走上前去,看着气象森严的敕造荣国府的匾额,定了定神,递上一张拜帖:“门下贾化,拜见贵府二老爷。”

    那仆人近前接过拜帖,打量了一眼贾雨村,说道:“阁下稍等,小的进去回禀二老爷。”

    贾雨村手捻颌下胡须,笑了笑,示意仆人先去,一副和善之态。

    等了会儿,望着荣府匾额,目中就是现出几分思索。

    “上次去信试着与贾府连宗,也不知被什么阻拦了,本想拜访王宅,但王宅已为圣上弃用,现在只希望托着荣府,往东府美言几句,看能不能引荐给那位炙手可热的云麾将军,如是能与贾族连宗就好了。”

    因为最近邸报得传,都察院总宪出缺儿,而朝廷御前廷议,以京兆府尹许庐履任都察院,天子诏旨允之。

    许庐一走,京兆尹自然出缺儿,而身为金陵府尹的贾雨村难免心中动意,打算走贾府的门路,寻找机会,看能不能调任京中。

    此刻,梦坡斋中

    贾政正与一帮清客相公吟诗作对,因临近过年,心情颇为不错,手捻胡须,频频点头。

    就在这时,外间的小厮进来禀告,道;“二老爷,南省的雨村过来拜访门下。

    贾政一愣,继而惊喜中带着几分对下人失礼的责备:“人在何处?怎么不迎进前厅?”

    哪怕贾珩曾流露出对贾雨村的不以为然,但贾政对两榜进士出身的贾雨村,态度热切不减。

    说话间,一边吩咐着小厮去迎雨村,一边去向前厅而去。

    厅中,贾政与贾雨村分宾主落座,品茗叙话。

    贾政看向身形魁梧,面容宏阔的贾雨村,儒雅面容上挂着笑意:“雨村兄,一晃儿有年许不见了吧。”

    “是有一年了,政公风采更甚往昔啊。”贾雨村见着贾政的态度不改往日,心头大定,恭维说道。

    两人寒暄着,叙说着别后契阔。

    贾雨村忽而开口道:“学生上次与政公书信,提及连宗一事,政公回信说再看,学生一时困惑,却不知贵府钧意若何?”

    他有些想不通,以他两榜进士出身,主动向武勋之家的贾家靠拢,增其声势,竟还能被拒绝?

    贾政闻言,默然了下,笑道:“当初,族中刚生变故,子钰刚刚接掌东府族务,官私两面诸事繁杂,连宗之事遂搁置了下来。”

    “原来是这般缘故。”贾雨村闻听这番解释之语,手捻胡须,恍然说道。

    他说贾族怎么也不可能视他这样的“门生”而不见。

    不过说来,当初贾云麾还只是三等将军,根基浅薄,与今日之权势还大有不同。

    其人现身兼五城兵马司、京营、锦衣府等要职,听同年好友所言,御史弹劾都不能动摇其分毫,已然有圣上心腹重臣的架势。

    如能得其引荐天子,他……

    想得深了,心头不由一热。

    贾政手捻胡须,笑道:“如今子钰就在府中,恰逢年底祭祖,雨村可与子钰好生相谈,他素敬读书人。”

    贾雨村欣喜道:“那学生就翘首以待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贾府尹还要狡辩抵赖吗?

    贾珩正与秦可卿安慰着探春、湘云、黛玉几个,忽地外间仆人进来,躬身禀告道:“珩大爷,二老爷在前厅相候呢。”

    贾珩闻言,只当是过来商量年节祭祖的事儿,倒也没有怎么诧异。

    因为今日是小年,贾府的老少爷们,会在宁府聚宴一场,以作庆贺,算是为除夕宗祠祭祀的预演,而宁府长房也会发放在年货礼品给族人。

    “夫君,你去忙罢。”秦可卿柔声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起身,向着前院花厅行去。

    花厅之内,此刻贾政已与贾雨村二人在仆人的招待下落座,仆人奉上香茗,一同叙话。

    贾雨村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手中端着茶盅,与贾政低声谈笑,神态恭谨有礼。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把清朗声音从珠帘后响起,继而一个着石青色棉袍,身形挺拔的少年,步入厅中,道:“二老爷,过来了。”

    贾雨村听到这声音,连忙起身,徇声望去,不由怔忪了下。

    第一感觉,就是年轻,年轻的过分。

    接下来再打量,就觉得目光锐利,周身恍若笼罩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子钰。”

    贾政见着贾珩,笑着起身相迎。

    贾珩目光在贾政身上没有停留多久,转而看向身旁之人,就觉得有些面生,但见其身形魁梧,仪表堂堂,猜测其人身份,一时间倒也猜不出。

    “子钰,这是我常给你提及的贾雨村,现在金陵府任府尹。”贾政笑着介绍道。

    贾雨村精神一振,宏阔面容上,现起热情又不太谄媚的笑意,拱手说道:“学生贾化,表字时飞,见过云麾将军。”

    说来可笑,哪怕贾雨村年龄已大过贾珩二旬,但贾雨村仍以学生、后进自称,这不仅仅是贾珩身上的官爵所致,也是因为贾珩的贾族族长、荣宁二府之长房的身份。

    贾珩打量着贾雨村,眸光微凝,暗道,还真是巧了。

    不过转念一想,也属平常,年底将近,贾雨村要进京赴吏部述职,然后顺便拜访荣国府,拓展一些故交人脉。

    “原来是贾府尹当面,本官也是久仰大名了。”贾珩面色沉静,语气不咸不淡。

    贾雨村一时间倒并未听出少年权贵语气有异,当然也是因为和贾政攀谈,得知这位珩大爷的清冷性子,笑道:“学生微末之名有辱云麾清听,云麾大名,天下咸知,辞爵一表,贤德品行,让人景仰,学生如雷贯耳,神交已久了。”

    贾政手捻胡须,笑道:“子钰,雨村这次至京,是来吏部述职,念及过年,遂登门拜访,也是为着一桩心事而来。”

    这自是为连宗一事垫话。

    贾珩点了点头,不置可否道:“贾府尹先坐吧。”

    贾政闻言,多少也察觉出一些不对,因为贾珩仍以官职相称,客气中透着疏离和淡漠。

    贾雨村与贾政相继落座,面色笑意不减,不以为忤,或者说,此趟求人,他已有求人的觉悟。

    只是心头难免这位贾族当家人的评价,有些下降,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他贾化,怎么也是两榜进士,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出身,这位年轻气盛的贾族族长竟然如此颐指气使?

    不过大丈夫能屈能伸,他能忍一时之气。

    贾政笑了笑,手捻胡须,开口道:“子钰,雨村此来,是为了两家连宗之事,如今年底,族人齐聚,若是便宜,是否可将这事办了?”

    贾珩看向贾雨村,道:“连宗?贾府尹这是怎么一说?”

    贾雨村压着心头的一丝不快,笑道:“云麾,自东汉贾公以来,贾族支族繁盛,人口繁多,学生系出贾府,如今历经数百年,仰慕贾族诗书礼仪之盛,愿与府上连宗。”

    说着,将书就的连宗之表,以及简单的族谱序记,从袖笼中取出,递了过去。

    这时,仆人躬身接过札子,递给贾珩。

    贾珩面色默然,接过札子,却并未细看,而是放在手旁的楠木小几上,整容敛色,问道:“贾府尹,连宗之事先不忙论,本官先问你几个问题,你能否如实回答?”

    贾雨村闻言,面色微异,笑了笑,道:“云麾但有所询,下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心头隐隐涌起一股不妙之感,自己好像没有得罪这贾子钰吧?

    竟如此羞辱于他?

    贾政也察觉出这气氛不大对,张了张嘴,“子钰。”

    贾珩看着贾政,面色肃然,说道:“二老爷,贾府尹是二老爷举荐给吏部的吧?”

    经过剿叛之功,他荣升为锦衣都督,手执天子剑,比之当初初封云麾将军之时,权势已判若云泥,他没有罢黜文官之权,但却有密奏天子以及纠劾不法之权。

    如果之前还能说对薛蟠之事懵然不知,那么经过先前香菱一事的身世查访,就不好再装糊涂,等着别人去挑破了。

    薛蟠这个脓包,需得主动适时挑破了,否则被有心之人煽动,极有可能牵连到贾家。

    至于薛蟠,能不能熬过这一劫?

    仔细梳理案情而言,冯渊并非被当场打死毙命,而是抬回家后三日才死,两家争买一婢,薛蟠纵奴殴伤过失致死,原罪不致死。

    况薛蟠是独子,年岁尚幼,其情可悯,陈汉律法更有“留养承祀”之律。

    总之,薛蟠倒不至判死,大概率是流徒之刑,若是运气不错,等着大赦天下,再放将回来。

    贾珩目光咄咄,盯着贾雨村,问道:“贾府尹可识得甄士隐?”

    此言一出,贾政不由愣怔,暗道,这甄士隐是何人?

    难道是江南甄家族人?

    然而,贾雨村却面色倏变,心头“咯噔”一下,道:“云麾将军认得甄老先生?”

    贾珩冷声道:“当年贾府尹未得科考显迹,曾在葫芦庙中安身,其间无盘缠上京赶考,这位甄士隐老先生,赠银予你赴京。”

    “而后,却不想甄家因其女英莲在元宵节被拐,葫芦庙炸供,累遭祝融之灾,等你一晃八九年,加官晋爵,就在几个月前,在金陵府时,接到一桩案子。”

    “却是有拐子将一女孩儿邀卖两家,以致两家争抢一婢,发生殴斗,闹出一桩人命官司,而你为金陵府尹,本应秉公处断,对恩人之女英莲更应当援手解救,以全当日恩义!然你并无怀恩之心不说,还错判冤案,徇私枉法!贾府尹,古人言,滴水之恩势当涌泉相报,你就是这般对待对你恩重如山的甄士隐老先生的?”

    清朗之音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如亲眼所见,将事情经过道出,落在厅中,半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贾雨村此刻被对面少年戳破丑事,已是惊惧交加,面如土色,一句都不好辩驳。

    这些隐情,这少年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心头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想要张嘴辩解,耳畔却听到一声冷哼,心头一突。

    贾珩沉声道:“本官为锦衣都督,掌天子剑,贾府尹还要狡辩抵赖吗?”

    贾雨村身躯颤了下,宛若被兜头一盆冷水泼下,心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贾政脸色微变,看向贾雨村,急声道:“雨村,子钰所言可为真实?”

    虽心头生出一些猜测,这案情怎么与蟠儿的案子相似?

    贾雨村脸色难看,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会儿,猛然看向贾政,面带苦色,说道:“政公,学生也是有苦衷的,那英莲之女已为政公外甥薛蟠所买,又因纵奴打死冯渊,下官两相为难,只能如此处置,不然要如何判罚?”

    他打定一个主意,只要攀扯到贾家和薛家身上,他就能与贾家捆绑在一起,贾家就需要保他!

    “蟠儿?这……”贾政张了张嘴,脸色难看,一时讷讷说不出话来。

    贾珩面色微冷,沉喝道:“此事,究竟是你自作主张,还是身后另有人指使?事到如今,还不从实说来,本官必将此案陈奏于上,治你个徇私枉法之罪!”

    贾雨村骤闻此言,一时也有些六神无主,辩解道:“云麾,下官也是有苦衷的啊,当时去信给王节帅,也是得了王节帅认可的。”

    贾珩皱了皱眉,道:“王节帅?可有书信留存?”

    贾雨村脸色微变,支支吾吾道:“这……书信,下官放在金陵旧宅,并不在身上。”

    他就不信,这贾家连薛王两家也不顾,非要奏于圣上。

    贾珩面色顿了顿,沉声道:“贾府尹,本官要进宫面圣,具陈此事,如是圣上派人查问,你据实而言,不得隐瞒曲直,你可明白?”

    不将此案主动了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落在忠顺王这些政敌手里,势必作为攻讦于他的手段。

    虽然他和此事一点儿关联没有,但许多事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随着他权势愈重、名声煊赫,政敌也越来越多,忠顺王一定会有意将这火往他身上引。

    彼时,不明真相之人会不会以为是他干预司法?

    他们可不会动脑子去想,薛蟠犯案之时,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三等云麾将军,与薛蟠非亲非故。

    再加上明年刷新吏治……

    至于此事是否引起薛姨妈的怨怼,只能说看薛姨妈怎么想了。

    事实上,薛姨妈应该感谢于他,他恰恰是帮薛家提前排了个雷。

    贾雨村一听贾珩仍然奏于圣上,就愣在原地,惊惧道:“云麾要进奏圣上?”

    贾政心头惊异,道:“子钰,这蟠儿……”

    贾珩沉声道:“二老爷,此事我不知也就罢了,如今既知其事,断无隐瞒之理,势必要呈报给圣上,由圣上裁断。”

    贾政闻言,长叹一声。

    贾雨村已是手足冰凉,心头惶惧。

    若是禀告天子,他说不得会丢官罢职,再想要下次起复,又不知何时了。

    他早知道,就不登门拜访这贾府了,还有这贾珩,这是要毁了他的仕途!

    贾珩沉声道:“贾府尹,先回去吧,等候朝廷发落罢。”

    贾雨村失魂落魄,只得起身告辞,去寻找对策。

    待贾雨村离去,贾政长叹一声道:“子钰,何至于此?”

    贾珩皱眉道:“二老爷,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事一旦为我贾府之敌如忠顺王得知,煽动士林舆论,大造声势,借机发难,那时矛头直指我贾府,只怕案子更为棘手,到时说不得纵是轻罪,也要从重而决了,幸在文龙此案,不足论死,早日消弭此祸为好,况临近过年,圣上未必重施刑威。”

    尤其,他昨日刚刚退了楚王之亲,得了圣心,又进宫不行亲亲相隐之事,崇平帝就不太可能怒而刑杀。

    这毕竟是人治社会,天子口含天宪,一怒就取人命,一喜就赦免其罪。

    贾政一时无言,过了会儿,脸上现出挣扎,说道:“子钰,我也一同去,此事当初雨村来信,我知其情而不举,也有包庇之责,若圣上怪罪起来,唯愿全力当之,不牵连族中。”

    贾珩闻言,不由一愣。

    贾政此言,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过转念一想,这的确是明智之举,否则,落在天子眼里,对之前包庇的贾政,该是何等感官?

    而且,贾政此举,也在是帮他分担来自薛姨妈的怨怼,虽然他并不怎么在意。

    大明宫,内书房

    崇平帝端坐在红木御案之后,正低头看着奏章,冬日早晨的阳光穿过轩窗,到照耀在这位帝王身上,其人恍若一株遒劲、坚毅的瘦松。

    崇平帝随口问道:“楚王怎么说?”

    戴权躬身,小心翼翼回禀道:“王爷已领了四书,并由奴婢转呈陛下,这个月要足不出户,闭门读书,以期早日交出观后感。”

    崇平帝冷哼一声,道:“朕让他足不出户了?再过几天就是除夕宫宴,诸藩齐聚,以叙天伦。”

    比起齐王的抵死不认,楚王认错态度尚可,但所行更是胆大包天。

    戴权身形不由佝偻愈深,试探道:“那奴婢再吩咐人往楚王府上传圣上口谕?”

    崇平帝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他既喜欢读书,让他读罢,等除夕宫宴再传口谕就是。”

    说完,也不再理会此事,继续阅览着奏章。

    戴权应了一声,垂手来到御案之后侍奉着。

    崇平帝凝神批阅着奏章,就在这时,外间一个内监匆匆而来,道:“陛下,云麾将军递牌子进宫求见,另有工部员外郎贾政,也一同求见陛下。”

    崇平帝闻言,抬眸而望,诧异道:“子钰,他这是进宫做什么?还有贾政?”

    第一时间就是想起了昨日楚王求娶贾政之女一事。

    难道是来谢罪的?

    这不是没有可能,毕竟拒了天家亲王之婚事,难免有些扫了天家的面子,许是诚惶诚恐,过来解说。

    念及此处,崇平帝却是忘了昨日应该赐点东西以作安抚。

    “宣他二人进来。”

    崇平帝吩咐一声,顿时有内监出去召贾珩与贾政进宫觐见。

第三百七十五章 薛姨妈:怎么不行了?

    不多时,贾珩与贾政进入大明宫中。

    说来,贾政甚少来大明宫的内书房,故而置身庄严、肃穆的殿中,看到坐在条案后的中年皇者,心头一凛,不敢多看,垂头见礼,说道:“臣,工部员外郎,贾政,拜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贾珩同样行礼参见:“臣,云麾将军,贾珩,拜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子钰,贾卿平身。”

    崇平帝目光逡巡过二人,落在贾珩脸上之时,冷硬面容上挤出一丝笑意。

    “谢圣上。”贾珩与贾政齐齐起身说道。

    崇平帝看着那身着蟒服,面容坚毅的少年,唤道:戴权,给两位爱卿看座。”

    贾珩率先拱手道:“臣不敢。”

    贾政脸上显出受宠若惊之色,颤声道:“圣上面前,微臣安敢就座?”

    崇平帝笑了笑,也没多说其他,而是看向贾珩,道:“子钰和贾卿求见于朕,所为何事?”

    贾珩拱手道:“臣有一事要禀告圣上,恭请圣上裁断。”

    崇平帝怔了下,隐隐觉得似乎和先前所想并不相同,问道:“子钰,说说看。”

    贾珩就将甄英莲的身世说了,说完甄士隐赠银贾雨村上京赶考,而后续道:“那一年英莲被拐,葫芦庙炸了供,一场大火将甄家烧成白地,次年,贾雨村科举考中,选派外班……”

    他之所以不直接提及,就是要将崇平帝代入这种叙事场景,感慨命运之无常,英莲身世之孤苦,生发悲悯之心。

    崇平帝听完,果然脸色默然,追问道:“后来呢?”

    他可不信贾子钰来此,仅仅是为了给他讲故事,其后必有下文。

    贾珩道:“贾雨村此人起复后,任为金陵府尹,一日忽地遇上案子,原是一个拐子一手托买两家,而那被拐女子正是甄英莲……”

    而后就是两家争买一婢发生殴斗,致冯渊身死之事,详情本末,落于天子耳中。

    崇平帝听完,冷声道:“这贾雨村断得是什么混帐案子!”

    贾珩任由崇平帝发完怒,方道:“圣上,后来甄英莲几经辗转,为拙荆认为义妹,臣帮助其寻找身世时,得知此间隐情,因牵涉到家中亲眷,遂不敢隐瞒,还请圣上钧裁。”

    这时,贾政“噗通”跪地,叩首而拜道:“罪臣贾政,约束外甥不力,以致殴伤人命,还请陛下见罪。”

    崇平帝皱了皱眉,思索半晌,凝眸看了一眼贾珩。

    想了想,这里面自不关贾珩的事儿,贾珩才掌管贾家多久?

    贾珩道:“圣上,此事系由贾雨村讨好时任京营节度使的王子腾,从未有人主动授意。”

    崇平帝一时默然,他已听出其中缘故。

    贾雨村为讨好贾家以及王子腾,而擅作主张,给予薛家方便。

    这类案件,别说远在金陵,就是神京,当年他管领刑部,也遇着不少。

    此事倒是一桩小事,原不值得贾子钰进宫具陈,但因为牵涉到贾家的亲戚,如是有心之人弄鬼,可能会以此攻讦,引起轩然大波,那时反而需得从重严惩,以平息舆论。

    事实上,随着贾珩在接替王子腾执掌京营之后,已经不可能再如先前那般等着别人爆出此事。

    崇平帝思量透其中关要,道:“贾卿,先起来罢。”

    这时,贾政犹自不敢起,顿首拜道:“罪臣有包庇、隐匿之责,还望圣上降罪。”

    崇平帝沉吟片刻,想着处置事宜,如果太重,贾珩回去势必要遭到亲戚的埋怨,这是一个亲亲相隐的时代,但如果太轻,又不足以平息将来的非议。

    念及此处,沉声道:“此事系贾雨村一手包办,徇私枉法,现革去官职,薛蟠与冯渊争买一婢,纵奴殴打冯渊致死,又假死脱身,朕念其年岁尚幼,又为家中独子,杖五十,徒刑三年,罚作苦役……戴权,等会你去大理寺传朕口谕,命大理寺丞寻出卷宗,重定此案,照谕判罚。”

    崇平帝为雍王时,曾在刑部观政,最后执掌刑部,对大汉律法知之甚深,也断过不少案子,方才听着案情叙说,片刻之间,心头就有定论。

    大汉律法,大致定刑罚,笞杖徒流死,流放之上更有充军等重刑,以代死刑。

    至于徒刑,不同于徒三年,最高可判处十年,并不是关在牢房中空耗粮食,而是罚作苦役。

    事实上,《大汉律》经过隆治年间的几次大修,在立法、司法层面,已遵循慎杀、少杀的原则,对于死刑的绞斩二等,从严适用。

    比如先前贾珍勾结贼寇,也是流放于南,并未论死。

    而薛蟠之案,因牵涉一位拐子死刑,金陵府肯定要将卷宗递送大理寺。

    贾政闻言,顿首拜道:“臣谢圣上隆恩。”

    徒三年,杖五十,罚为苦役……对年仅十五岁的薛蟠而言,未成年人无死刑,如果从后世的故意伤害致死,起刑点是七年,杖五十算是折抵了部分刑责。

    只是杖刑五十,一个不好是能打死人的,但天子口谕徒三年,其实又留了生机。

    总而言之,天子的判罚,基本兼顾了情、理、法。

    崇平帝摆了摆手,道:“此事,就先这样罢。”

    说完看向贾珩,目光温和几分,道:“子钰是个识大体的。”

    这话自是一语双关,既为先前拒亲楚王之事,又是因着今日薛蟠之事。

    贾珩拱手说道:“臣不敢当圣上夸赞,臣以为此案也多现其弊。”

    崇平帝闻言,面色顿了顿,道:“子钰可细言。”

    贾珩道:“圣上,人伢、拐子,拐卖妇幼,不知使多少百姓之家承受骨肉分离之痛,臣以为当严惩拐卖妇幼的拐子、人伢,并不允官府为收买拐卖者,置备奴籍。”

    这就是在官府层面限制奴籍的备案,这样买来的人就还是良民,逃奴就不会受官府捕捉。

    “此议倒可行,不为非自愿为奴者备案奴籍。”崇平帝点了点头,赞同说着,转而问道:“子钰是有意废除奴籍?”

    贾珩道:“臣并无此念,只是奴籍之存废,据臣所知,论争非止一日,自开国时,尚书令赵公,曾谏言太祖废奴籍,太祖欣然纳之,并诰发《废奴令》,但太宗之时,又准奴契备案于官府……臣想来,开国之初,地多人少,士绅豢养奴仆,侵蚀朝廷税赋之基,俟太宗之时,天下安定多年,可耕之田愈少,富绅商贾豢养奴仆奉己享乐,有买有卖,与其任其私相买卖,多滋祸端,不若官府予以承认,遂成今日之乱象。”

    这其实牵涉到一个沉重的问题——奴籍的存废。

    陈汉如今是有奴籍的,官方不禁奴籍存在,奴契甚至可在官府备案,这是太宗之时定下的典制,算是部分程度上具文了《废奴令》的规定。

    真正将“历史文件不具有现实意义”,这句话应用的淋漓尽致。

    甚至,到了隆治晚年,部分地区对开设人伢行,也就是中介,发放执照,征收重税。

    但陈汉律法,偏偏又重典打击拐卖妇幼。

    意思是,自己去人伢行自卖可以,但不能拐卖。

    官府对人伢行的态度,也是颇为暧昧,充满了人治意味,一会儿说你是合法的,突然又不合法了。

    有的官员,默许人伢行存在,对其征以重税;有的官员深恶痛绝,坚决取缔。

    崇平帝听着贾珩之言,目露欣赏,道:“子钰所言不错,说来,这是朕在刑部,才渐渐想通的缘由。”

    开国之初,人少地多,朝廷需要扩大自耕农的数量,自然要废除奴籍,但等到开国日久,情势又大为不同。

    贾珩拱手连道不敢。

    崇平帝目中现出回忆之色,沉声道:“朕为雍王时,也曾动议废除奴籍,并对拐卖、收买妇幼等罪,设专章律条严刑以惩,但很快发现……”

    言及此处,崇平帝叹了一口气,语气也渐渐有了几分沉重道:“每逢天灾,多少百姓卖儿鬻女,若不让其卖于大户人家栖身乞活,就只能易子而食,酿成人伦惨剧,故朕之后渐罢此念。”

    不说远的,宁荣二府就有世仆奴契,若是被宁荣二府撵走,流落于外,同样生计艰难。

    贾珩拱手道:“臣知此事,实在太难,也并未妄起此念。”

    废奴籍,几乎不可能,因为最大购买群体恰恰是官僚、地主、士绅,而皇帝就是最大的地主。

    崇平帝道:“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向使国强民富,河清海晏,再废奴籍,也可顺理成章。”

    贾珩道:“圣上高瞻远瞩,微臣佩服。”

    崇平帝沉吟片刻,又道:“子钰,如今临近过年,年节之时,难免不会再滋拐卖之事,子钰为五城兵马司,要缮加履责。”

    贾珩道:“臣领命。”

    一旁的贾政听着君臣二人对话,紧紧低着头,心头喜忧参半。

    蟠儿被判三年劳役,比流放甚至判死,强上一些。

    却说贾珩与贾政进宫奏事之时,荣国府,梨香院中

    厢房之中,薛姨妈与宝钗,两个人正在叙话。

    宝钗看着桌子上五六个紫檀木的盒子,里间尽是放着珠宝首饰,凝了凝眉,问道:“妈,你准备这么些珠宝首饰是?”

    薛姨妈笑道:“这不小年了吗,等会儿去见你嫂子,我这个做长辈的总不能空手去罢,这几件东西,算是给你珩嫂子的一些心意。”

    宝钗杏眸凝露,问道:“这些首饰是妈从铺子里拿的?”

    “哎,这哪能将人家用过的给你嫂子?这是从铺子里新买的,花了不少银子呢,你瞧瞧着珍珠、翡翠,用料都是名贵材质,还有这做工,都是上好的手艺,也就是你不爱戴。”薛姨妈白净面皮上现出慈祥笑意。

    “我原不爱戴这些。”宝钗点了点头,诧异道:“妈,怎么突然想起送这个了?”

    薛姨妈笑了笑,说道:“说来,珩哥帮了咱们家不少忙,我寻思着,珩哥儿手里什么也不缺,拿些什么送他呢?而且,非年非节的,送什么都显得难看了一些,倒不如趁着年节,拣选几件名贵首饰给珩哥儿媳妇,她若是喜欢呢,就自己戴着,若不喜欢赏人都成,也算全了我一番心意。”

    当初,贾珩帮着贾家的忙,即刻送礼,非年非节,就多少显得太刻意。

    宝钗梨蕊脸蛋儿现出认同之色,轻笑道:“妈说的是,亲戚来往,讲究个有来有往,我都想着,先前人帮了不少忙,也该送点儿礼物,表表心意才是呢。”

    她原有此念,只是她为同辈,一时间也想不好以名头去送珩嫂子什么礼,而且太贵重了也不合适。

    至于送他东西,男女有别,送他个香囊都……要绣三个。

    薛姨妈笑了笑道:“乖囡,就是这个理儿,回头,为娘也要和你珩嫂子说说呢,你过完年,年岁也不小了,让你珩大哥为你的婚事多费费心,他认识的王孙公子、青年俊彦多上一些,遇上那品行端正的,说和说和。”

    宝钗:“……”

    她说怎么着?

    原来是为着这一遭儿?

    想必是昨日楚王上门求亲一事,让妈留了意。

    可是……这怎么能行?

    念及此处,宝钗心思就有几分复杂,劝道:“妈,我原也不做那奢想,昨日珩大哥也说了,其中不少凶险,说不得祸延宗族。”

    “乖囡,那是你大姐姐,她是荣国府的千金,你珩大哥自然要顾忌着,但咱家还不一样。”薛姨妈闻言,拉过宝钗的手,叹道:“乖囡,咱们家什么情况?你老子是个狠心的,丢下咱们娘三个,为娘这些年一手将你们拉扯成人,支撑着家里生意,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原想着你们兄妹都有个好结果,但你待选的事儿又出了差池,你说为娘能怎么办啊,就是再不受人待见,拼上这张老脸,也要给你寻个好人家。”

    薛姨妈说着说着,也渐渐动情,眼圈微红,声音低沉。

    事实上,如果按着原著轨迹,金玉良缘,一开始就是薛姨妈放出来的风声。

    否则没有薛姨妈默认,谁敢私下乱传什么金玉良缘?坏人家女儿的好名声?

    宝钗面色黯然,轻轻叹了一口气,拿过手帕,递给薛姨妈擦眼泪,柔声道:“妈,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咱们家原没那个命,何必自寻烦恼。”

    薛姨妈抓住宝钗的手,道:“乖囡,可别信什么命,昨个儿,你也听见了,你大姐姐的婚事,已落在珩哥儿身上了,珩哥儿他是个有能为的,只要他愿意帮衬的事儿,就没有不成的,你大姐姐肯定能有个好人家,你让他再帮你找个好人家,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宝钗闻言,面容微变,道:“妈……别说了。”

    薛姨妈道:“我打听过了,那魏王年后要跟着珩哥儿去五城兵马司做事,再不说他和宫里娘娘跟前也能说上话,若是由珩哥儿说和,你就不用往礼部待选。”

    至于楚王,肯定是不成了,刚刚拒了,她总不能让女儿答应,在她姐姐跟前儿,她成什么人了?

    但魏王正好合适,正妃不敢奢望,侧妃也是可以的。

    宝钗听着薛姨妈之言,面颊又羞又急,道:“妈,这怎么能行?”

    若是说了,他该怎么想她?

    “怎么不行了?”薛姨妈道。

    就在这时,一道瓮声瓮气的声音从外间传来,“妈,什么不行了?”

    薛蟠这时,系着紫色头巾,晃着一颗大脑袋,笑嘻嘻地进入厢房中。

第三百七十六章 薛妹妹放心,一切有我

    梨香院

    薛姨妈看着薛蟠,脸上堆起笑意,道:“我的儿,这是从哪儿回来的?”

    薛蟠挠了挠头,大脸盘上现出憨厚的笑容,道:“妈,今个儿不是小年嘛,东府珩表兄要宴请族里的兄弟过去吃酒,咱们也过去吧。”

    薛姨妈笑道:“嗯,等会儿你和你表兄好好聚聚,敬他几杯水酒。”

    薛蟠笑了笑,道:“我刚才往东府问着,说珩表兄进宫去了,这大过年的,也不知往宫里去做什么?”

    薛姨妈笑道:“傻孩子,年节正要往宫里请安问候呢。”

    薛蟠笑道:“是这个理儿。”

    薛蟠这时注意到桌上的首饰,道:“妈,您这是?”

    薛姨妈道:“给你珩嫂子送的。”

    薛蟠笑道:“我就说嘛,人家珩表兄前后帮了咱们家这么多的忙,妈也该好好送点东西感谢才是,嘴上说话总是轻飘飘的。”

    “你妈没你精明……总要寻个由头吧。”薛姨妈笑意宠溺地看向薛蟠。

    正在母子二人叙话之时,却听外间一个婆子,进得厅中,道:“太太、少爷、姑娘,二老爷和珩大爷过来了。”

    薛姨妈面色一诧,问道:“有没有说什么事儿?”

    那婆子摇摇头表示不知。

    薛蟠喜道:“妈,定是来邀请我们过去赴宴的,我去迎迎姨父和珩表兄。”

    说着,晃着大脑袋,就出了厢房。

    薛姨妈和宝钗对视一眼,倒也没在屋里待着,挑帘出了厢房,驻立在廊檐下眺望。

    但见贾珩与贾政二人,进入梨香院中,神色凝重。

    薛姨妈倒无所觉,一旁的宝钗拧了拧秀眉,心头疑惑。

    “珩表兄,姨父。”

    薛蟠笑着迎了上去,见礼,打招呼。

    贾政步伐微顿,目光复杂地打量着一脸“憨厚”笑意的薛蟠,暗暗摇了摇头,心头有些不知什么滋味,然后,举目看向回廊上的薛姨妈,叹道:“蟠儿他的案子发了,现在宫里圣上口谕大理寺,要重审此案,蟠儿等下跟子钰一同去大理寺罢。”

    薛姨妈脸上洋溢的笑容瞬间凝滞,听到“案发”二字,更是眼前一黑,得宝钗搀扶,才得站稳,颤声道:“二老爷,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蟠儿的案子不是在金陵了结了吗?怎么都闹到宫里去了?”

    薛蟠呆若木鸡,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急声道:“姨父,我的案子怎么会发了?”

    贾政叹了一口气,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说是受了子钰检举?不定再闹出什么风波来。

    贾政想了想,道:“外甥此案拖延数月,现在如此了结,也算有了个结果,否则一直引而不发,不定再被有心之人翻检出来,大作文章,再起风波。”

    只要不是充军流放,徒刑三年,结果就不算太差,起码保住了一条性命在。

    薛姨妈听着,一时只想到“杀人偿命”的结果,心头愈发骇然,忽地看到一旁神情默然的贾珩,宛若抓了救命稻草,快行几步,甚至下台阶时踉跄了下,近前拉住贾珩的袖子,哀声道:“珩哥儿,你要救救蟠儿啊,我可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是出什么事儿,我也不活了啊。”

    “妈……”

    宝钗见状,同样过来,在一旁拉着薛姨妈,白腻如雪的脸蛋儿上,流露出急切之色。

    贾珩不为所动,沉声道:“姨妈,我调查香菱身世,发现其内另有隐情,况今日贾雨村过来拜访,查问之下,牵涉得一桩人命官司,只觉事关重大,无奈告之于圣上。”

    薛姨妈:“……”

    半晌没有反应过来,震惊难言地看向贾珩。

    珩哥儿,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此刻,薛蟠难以置信地看向贾珩,道:“珩表兄……”

    宝钗同样看向那少年,杏眸中满是惊异之色,不过片刻之后,开始思索其中用意。

    看着薛姨妈脸上惊骇神色,贾珩面色不改,与其让薛姨妈从其他人口中得知是他举告到大明宫,不若直言利弊,靖浮言、正人心。

    贾珩看向薛蟠,沉声道:“文龙,你与冯渊争买一婢,殴斗致死,闹出人命官司,原未必会掉脑袋,但偏偏听了贾雨村之言,假死脱身,又堂而皇之进京,此案一旦被人翻检出来,就是一桩滔天大案,那时群情激愤,势必杀人偿命,严罚重判。”

    薛蟠一听“杀人偿命”四字,面如土色,两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铜铃大的眼眸中淌出几滴眼泪来,膝行几步,抱着贾珩的腿,哭道:“珩表兄,我当时真没想打死他啊,珩表兄,你要救我啊,我不想死啊……”

    薛姨妈闻听杀人偿命之言,面如死灰,泪眼婆娑,一把死死抓住贾珩的胳膊:“珩哥儿,你要救救你文龙表弟啊。”

    然后看向一旁的宝钗,急声道:“宝丫头,你快求求你珩大哥啊。”

    宝钗脸蛋儿苍白如纸,杏眸雾气朦胧地看向那神情冷冽的少年,嘴唇翕动,终究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

    贾珩道:“幸在此案,圣上皇恩浩荡,怜文龙为家中独子,加之那冯渊携家奴与文龙殴斗,各有过错,故而判杖五十,徒刑三年,罚作苦役,了结此案。”

    贾政长叹一声,道:“圣上亲自口谕判罚,已是格外开恩,如果真得闹将出来,只怕外甥真是要掉脑袋的啊。”

    不得不说,贾政还是发挥了许多作用,否则,场面就会变得极不好看,一大家子求着贾珩,贾珩的处境也会很尴尬。

    薛蟠闻言,既惊又喜,道:“不用掉脑袋?”

    而薛姨妈也心头一松,身子晃了晃,哭道:“徒刑三年?要关蟠儿三年?”

    贾珩沉吟道:“姨妈,文龙徒刑三年,罚作苦役,已是圣上开恩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文龙应由五城兵马司收监,派发苦役活计,在五城兵马司,不会让他吃太多苦头的。”

    他也是在出宫之时,忽然醒过味来,崇平帝所判之罚作苦役,其实还真有几分开恩之意。

    刑部是有大牢的,是重犯、要犯的临时羁押场所,而在京中执行徒刑的监狱,则是由五城兵马司配合刑部典狱,一同管理。

    因为五城兵马司处置日常治安事务,囚牢是最多的。

    而最关键的是,在京城中的苦役,一般是由五城兵马司具体执行、监押,要么是在山中挖石头去修皇陵,要么是疏通沟渠、修建城墙。

    薛姨妈问道:“珩哥儿,你的意思是,文龙可在五城兵马司监牢收监?”

    此刻,薛蟠心头生出一丝希望,大脑袋仰起,看着那气质英武的少年。

    贾珩点了点头。

    薛姨妈急声说道:“那能不能不让文龙进囚牢啊?”

    贾珩看了一眼满面凄苦之色的宝钗,沉吟片刻,摇头道:“姨妈,这是圣上口谕所定之案,再说好不容易了结,总要堵住有心人的嘴巴,不可徇私枉法。”

    想了想,又道:“其实姨妈可以放宽心想,文龙牵涉人命官司,既没有流放,也没有充军,只罚苦役三年,出狱之后也才十八,刚好给他筹备一桩婚事以收心,说来,上次跟着舅老爷,差点儿丢了性命。”

    把薛蟠送进去劳教三年,才是一劳永逸地解决薛家吸血的治本之策。

    否则,上次是皇商,下次又是什么?

    万一有人再针对薛蟠作局谋算于他,他救还是不救?

    救了,就容易落入别人设下的圈套,不救,薛姨妈是不是还会生怨?

    真没完没了了。

    其实,此事也是个警醒,随着他功爵渐高,贾族难保不会有人依仗权势,在外胡作非为,经此一事,起码能杜绝不少。

    事实上,贾珩并不知道,薛姨妈已想让他去给魏王和宝钗牵线搭桥。

    不过,经此一事,自是提也不会再提。

    况且,囚犯之妹,只听过发往教坊司的,就没听过进王府为王妃的。

    薛姨妈听着贾珩所言,面色变幻,只觉四肢冰凉。

    贾政在一旁出言劝道:“外甥这个性子,经此一事,也好好磨一磨,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三年时间,倏忽而过,只当他在国子监读三年书就是了。”

    薛姨妈:“……”

    这哪里是读书?

    这是去坐牢啊!这是好类比的?

    贾珩道:“姨妈,文龙罚作苦役,到时,若好好改造,我争取让文龙回家探亲一次。”

    薛姨妈面容苍白,看着贾珩,泪眼婆娑,道:“珩哥儿,你要救救你表弟啊。”

    心头未尝没有对贾珩的一些怨怼,可一想到自家儿子进去后,更要仰仗眼前少年照顾,却连埋怨的心思,都不敢显露分毫。

    情知木已成舟,只是抹泪道:“珩哥儿,我们薛家只有这么一根独苗儿啊,他作出祸来,现在遭了牢狱之灾,是我没有教好他啊,珩哥儿,可要拜托你好好看顾他了。”

    贾珩道:“我会好好看顾他的,等下就前往大理寺,领杖五十,让他好好歇着,等过了这个年,就去服刑。”

    薛姨妈:“……”

    好好看顾,就是去领杖五十?

    这五十板子打下去,她家蟠儿还有命在?

    贾珩道:“这是圣上口谕的判罚,姨妈放心,我在一旁看着,只是让文龙受些皮肉之苦了,不会有性命之险,若不去,五十杖下去,人都没了。”

    贾政叹道:“这是实理,如果没有人在一旁看着,实打实的五十板子下去,可是能将人活活打死的。”

    薛姨妈闻言,心头大恸,泪如雨下,转头看向被仆人拉起来的自家儿子,上前,抱头痛哭道:“儿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妈……”薛蟠失声痛哭。

    宝钗见着这一幕,面带苦色,被一股惶恐无助的情绪包围着,几乎不能呼吸,眼圈泛红,伤心道:“妈……”

    贾政看着一家三口悲戚痛哭的一幕,叹了一口气,劝道:“让外甥随珩哥儿去罢,早点儿完结了此案,也能早些团聚。”

    薛姨妈拿着手帕擦着眼泪,再次转头看向贾珩,哀声道:“珩哥儿,文龙可拜托你了啊。”

    贾珩重重点了点头,看向薛蟠,说道:“文龙,随我走罢。”

    此刻薛蟠面色仓惶,浑身哆嗦,已是说不出话来,哪还有呆霸王的模样?

    贾珩也不多言,吩咐着小厮搀扶着薛蟠,然后看向宝钗,道:“薛妹妹,劝劝姨妈。”

    宝钗这时闻听贾珩之言,如遭雷殛,凝眸看向那少年,对上温煦的目光,心头一时酸涩难言,杏眸泪光点点,嘴唇翕动着:

    “珩大哥……”

    贾珩默然片刻,轻声道:“薛妹妹放心,一切有我。”

    宝钗听着那九个字,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滑过洁白如梨蕊的脸蛋儿,忙是扭转过螓首,拿着手帕捂住了脸。

    莺儿上前一步,劝慰道:“姑娘。”

    等贾珩领着薛蟠离去,薛姨妈再次痛哭起来。

    贾政劝道:“外甥年纪轻,经事少,不知事理,这次身陷囹圄,虽遭一劫,但也庆幸没有丢掉性命,如是让旁人告发出来,只怕外甥的性命都保不住了。”

    潜台词自是别怨着贾珩。

    宝钗也劝道:“妈,珩大哥会想办法帮哥哥的,以后就在五城兵马司的监牢里,照顾也便宜。”

    薛姨妈哭道:“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啊。”

    前不久,珩哥儿还帮着她家求着皇后娘娘解决麻烦,现在怎么就将蟠儿送进监牢里了?

    心头更是委屈,她现在哪敢去怨那位珩大爷?

    自家儿子还攥在人家手心里,她以后还要求着人家,只是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妈,先进屋罢。”宝钗劝道。

    说着,唤着同喜、同贵,搀扶着薛姨妈进得厢房。

    而随着时间流逝,梨香院中的动静,终于也传到了荣庆堂。

    贾母本来正要往宁府而去,闻听此讯,不由大惊,连忙领着凤姐、李纨、王夫人、元春等人一同过来,进入厅中,见着面上带泪的薛姨妈,以及一旁唉声叹气的贾政,皱眉问道:“政儿,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大过年的,姨太太怎么哭起来了?”

    心头暗道,别是……政儿欺负了人家?

    心念及此,心头“咯噔”一下。

    薛姨妈一见贾母,哭道:“老太太啊,蟠儿出事了啊。”

    贾母近前,坐在薛姨妈身旁的绣墩上,惊讶道:“蟠儿,他又出什么事儿了?”

    又……

    显然先前身陷乱军一事,让贾母印象深刻。

    贾政长叹了口气,解释道:“蟠儿的案子发了,现在被子钰带到大理寺去了。”

    贾母面色微变,道:“怎么回事儿?”

    贾政将经过一五一十叙说,唏嘘道:“圣上亲自过问此案,判罚外甥徒三年,罚作苦役,这案子才算彻底了结了。”

    众人闻言,都是面面相觑。

    王夫人脸色苍白,心头生出一股寒意。

    那位珩大爷,竟将蟠儿送进去了?

    贾政道:“如非子钰,蟠儿被旁人做筏子,发了此案,那时人命关天,再想了结,就不是这般容易了。”

    元春玉容微顿,凝了凝眉,柔声道:“父亲所言甚是,文龙的案子人命关天,拖得越久,后患越大,如今能够借机了结,只监押三年,结果也不算坏了。”

    贾母闻言,面现无奈,拉过薛姨妈的手,劝说道:“这等官面的事儿,一个不好,就容易被人揪着不放,那时上下盯着,人命官司,蟠儿想要轻判都是不能了。”

    贾政再次叹道:“珩哥儿去宫里求旨,圣上还是给了恩典的。”

    想起先前君臣和睦,其乐融融的一幕,心头也有几分羡慕。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自是在有意无意劝着薛姨妈,心里不要有埋怨。

    说来,也是贾珩先前铺垫了不少,姑且不说对宁荣二府做了不少事儿。

    就说对薛家,先是派兵搜山,救过薛蟠一命,又是帮薛家求皇后,保住了皇商差事,这落在贾母、贾政眼中,眼前之事,并非不帮亲戚,而是人命官司,事关重大。

第三百七十七章 贾珩:大姐姐觉得我做错了?

    忠顺王府

    正是小年,忠顺王府也开始张灯结彩,一个个仆人出入在廊檐、梁柱之间,悬挂红色帏幔,忙碌不停。

    后院阁楼之上,忠顺王侧趴在床榻上,正听着不远处戏台上的声音,心情多少有些烦躁。

    屁股上隐隐传来的疼痛,无时不刻地提醒着忠顺王,先前遇刺一事,是何等屈辱?

    就在忠顺王暗恨之时,周长史进入厢房,趋近前来,低声道:“王爷。”

    忠顺王“嗯”了一声,看向周长史。

    周长史声音明显见着几分喜色:“王爷,先前让留意贾珩的错漏,已有眉目了。”

    忠顺王闻言,又惊又喜,急声问道:“查出了什么?”

    周长史笑道:“王爷,据那些被薛家撵走一个杨姓掌柜所言,薛家少爷薛蟠曾在上京前,金陵府与一个小乡宦的士子争买一婢,纵奴打死了人,时任金陵府尹贾雨村,帮着糊弄,让薛蟠假死脱身,现在就藏匿在贾家。”

    薛蟠上京,因争买一婢而打死人,连荣国府下人都有所知晓,遑论瞒过其他人去?

    有心人一打听,就可知其根底。

    忠顺王听完,心头大喜,但片刻就皱眉道:“薛家虽是贾家姻亲,但也动摇不了那贾珩小儿分毫吧?”

    周长史阴笑了声:“王爷,此言差矣,想那金陵府尹贾雨村正是借了贾府的门路,方得起复,与贾府门生何异?想那贾珩为贾族族长,藏匿凶犯,这怎么都说不过去吧?再说贾珩风头正盛,行出于众,人必非之,如曝出此案,纵不是他的错漏,也是他的错漏了。”

    忠顺王面现思索,愈听愈是有理,点头道:“周长史所言在理,贾珩小儿,不知多少人看不惯他,如是将薛家一案攀扯在贾珩小儿身上,他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周长史道:“退一步说,纵然动不了贾珩,也能为王爷出一口恶气。”

    忠顺王冷笑道:“本王也是这个主张,什么贤德之名,孤就见不得这等大奸似忠的佞臣横行。”

    周长史道:“王爷,要不现在就让人寻御史检发此案?”

    忠顺王正要答应,忽地眉头紧锁,摇头道:“不,先等一等,等过了这个年再发动不迟,前日宫里方下旨,已有警告于孤之意,这般急着捅破此事,难收其效。”

    他算是想明白了,不是他先前弹劾得理由不充分,而是选择的时机不对,没有揣测出圣意。

    贾珩小儿刚刚平定王子腾变乱,正是宫里认为第一得力、忠诚之人,他再寻御史弹劾贾珩才略不足、心怀二心,宫里怎么会信?

    需得避其锋芒才是。

    说着,又道:“你让人密切关注着薛家和贾家,尤其要盯着贾珩,等他牵连的越深越好。”

    “王爷放心吧,荣府之中有咱们的人。”周长史低声道。

    忠顺王面色凝重道:“注意隐蔽,仔细别暴露了,这贾珩小儿整顿宁荣二府。”

    视宁荣二府为宿敌的忠顺王,在很久之前,就在宁荣二府打下钉子,帮着打探消息,但随着贾珩接掌宁府,数次清理整顿,宁府的眼线渐渐废掉,而荣府的眼线则得以保留了一些。

    周长史道:“王爷放心就是了。”

    忠顺王冷笑一声,道:“这次不说将贾珩小儿搬倒,让他尝尝千夫所指的滋味。”

    先前他所鼓动人弹劾贾珩,如今思来,痕迹太重,一眼就被宫里看出,朝堂上的那些人精同样一眼看出。

    可薛家案子不同,看不惯贾珩的不是他一家!

    就在忠顺王踌躇满志之时,忽地外间丫鬟禀告,道:“王爷,小王爷回来了。”

    忠顺王皱了皱眉,道:“锐儿?让他进来。”

    自从陈锐被五城兵马司摆了一道儿后,同样心心念念找回场子,一直在盯着贾珩。

    陈锐进入厢房,先恭恭敬敬朝忠顺王行了礼,而后脸上难掩喜色:“父王,儿子刚刚得了一个关于贾珩的消息。”

    忠顺王瞥了一眼陈锐,皱眉问道:“什么消息?”

    陈锐笑道:“贾珩刚刚去了大理寺,听说带着薛家的少爷投案了,你说这事儿有意思不?在这儿大义灭亲呢。”

    说到最后,语气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忠顺王:“???”

    周长史眉头紧皱,急声问道:“小王爷,这究竟怎么一回事儿?”

    见自家父王一脸铁青,周长史目现急切,陈锐也渐渐意识到哪里不对,道:“父王,我是刚刚碰到了大理寺卿王恕的侄儿,听说的此事,这贾珩也太傻了,这等事在我们这样的人家,又算什么?”

    “住口,蠢货!”忠顺王沉喝一声,脸色青红变幻,心头郁闷的几乎想要吐血。

    好不容易寻到小儿错漏,又被小儿迅速填上了。

    贾珩小儿是属刺猬的?一点儿都下不了口?

    陈锐被训斥着,脸色苍白,低眉顺眼。

    他本来是想说个好消息给父王高兴高兴,怎么父王这么恼火?

    周长史皱了皱眉,低声道:“王爷,此事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寻一些御史,趁机发难?”

    忠顺王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声道:“已经不成了,我等弹劾于他,反而帮他扬了名,此事就这般作罢,再想其他招数。”

    周长史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暗道可惜。

    不提忠顺王的弹劾计划中道崩殂,却说贾珩领着薛蟠在大理寺领杖五十,然后和大理寺丞打了个招呼,言及明年开春后再去服刑,

    因为崇平帝的判罚口谕是罚作苦役,这就断不能让薛蟠被打死,或者棒疮不治,任其病重致死,所以,大理寺并没有为难。

    荣国府,梨香院

    屋内人头攒动,贾母、李纨、凤姐仍劝说着薛姨妈,一旁的宝钗也在低声劝着。

    “老太太,太太,珩大爷回来了。”

    就在这时,一个婆子跑进厅中,喊道。

    薛姨妈正在抽泣抹泪,闻言,忽地一震,急声道:“蟠儿,我的蟠儿呢?”

    说着,就起身,急慌慌的往外走。

    此刻,贾珩已吩咐着小厮将打得皮开肉绽的薛蟠从马车上抬将下来。

    这会儿薛蟠趴伏在一方木板上,一动不动。

    “我的儿……你怎么了啊,这是……你不要吓为娘啊。”薛姨妈一见薛蟠几如死了一样,又是大哭着扑上前去。

    “妈。”就在这时,薛蟠仰起大脑袋,额头上满是汗水,声音虚弱喊了一声。

    贾珩解释道:“文龙受了一些皮外伤,并无大碍,寻郎中帮着涂抹金创药,修养个把月,就能下地行走了。”

    大理寺的执刑刑吏,下手还是有着分寸的,板子基本都落在屁股上,前三十杖也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而后二十杖就稍稍重一些,既屁股开花,皮开肉绽,又不至伤及骨头,要了人命。

    薛姨妈这时眼中噙着眼泪,看向那身着蟒服、身形挺拔的少年,心头一时复杂难言,

    如说心头没有怨怼,怎么可能?

    但这时却什么都不敢说。

    贾珩道:“姨妈,将文龙抬屋里,请个郎中上上药,好好将养着吧。”

    薛姨妈含泪点了点头,吩咐着小厮,将薛蟠抬进厢房,一时间,小厮请郎中的请郎中,打热水的打热水,里里外外,忙成一团。

    庭院里,一下子就只剩下贾母、李纨、凤姐、贾政、元春几人。

    贾母问道:“珩哥儿,这是怎么弄得一遭儿?”

    贾珩道:“老太太,文龙的案子,也早该有个了结,一味拖着,反而被有心之人做文章,如是被旁人举告出来,群情汹汹,谁就救不了文龙了。”

    贾母张了张嘴,终究叹了一口气,道:“你是个心里有数的。”

    贾珩道:“老太太,咱们家虽为积善之家,但难免有族人在外依仗权势、欺男霸女,此事也算是警醒了。需知人命关天,在前汉时,武帝的姐姐隆虑公主,曾为其子昭平君预赎死罪,昭平君为人骄纵,醉酒后杀死妻子夷安公主的女官,而为武帝循法所斩,皇亲国戚面对人命官司,尚且如此,遑论我们这等公侯之家。”

    红楼原著中,荣国府有两起草菅人命的案件,一个是凤姐利用完张华之后,试图派人灭口,另一个就是贾赦,为了两把扇子,就要害死石呆子。

    说来有趣,哪怕是佛口蛇心的王夫人,都不曾如此狠辣,只是撵走了金钏。

    贾政长叹一声,道:“子钰所言甚是,人命关天,蟠儿的案子,能有这番处置,已是皆大欢喜了。”

    元春看向那面色平静的少年,听着少年语气诚恳地讲述历史掌故,晶莹美眸中异色涌动。

    凤姐瓜子脸上则现出思索之色。

    贾珩道:“文龙的事儿,先到这儿罢,天色不早了,都近晌儿了,老太太还有二老爷先到东府用饭。”

    今日本来是小年初宴宗族,但中间出了薛蟠这一档子事儿,却是耽搁了。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凤丫头,你在这儿,看看姨太太有什么要吩咐的,其他人随我先往东府去罢。”

    凤姐应了一声,不再说其他。

    元春看了一眼贾珩,多少有些放心不下,轻声道:“老祖宗,我也留下看看。”

    贾母点了点头,应允下来。

    等贾母与王夫人、贾政一同离去。

    元春欲言又止道:“珩弟。”

    贾珩却截断话头道:“大姐姐,进去看看姨妈还有文龙罢。”

    入得厢房,落座在厅中,薛姨妈长吁短叹,宝钗面有泪痕。

    因小厮要帮着薛蟠除去血衣,娘俩儿只能在厅中坐等着。

    凤姐坐在薛姨妈身旁出言宽慰着。

    而元春则来到宝钗身旁,陪着说话,宝钗垂首应着,只是偶尔凝起一双郁郁愁苦的水杏明眸,看向那少年。

    薛姨妈抬眸看向贾珩,哀声道:“珩哥儿,文龙他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往监牢住着吗?”

    方才见着伤势,几乎心疼坏了。

    贾珩道:“等文龙养好伤,还是要去的。”

    薛姨妈叹了一口气,哀声道:“珩哥儿,那蟠儿就交给你了啊。”

    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呢?

    贾珩点了点头道:“姨妈放心。”

    这时,丫鬟道:“太太,郎中过来了。”

    薛姨妈连忙起身相迎,吩咐将郎中迎入里厢,帮着薛蟠上药。

    母女二人一时不好进去,只能在外等着。

    过了会儿,郎中提着药箱,道:“薛大爷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上了金创药,再煎几服药,修养一个月就好了。”

    薛姨妈口中念佛,喜极而泣道:“谢天谢地。”

    忙吩咐人给郎中支了银子,送其离去。

    贾珩见状,也不再多留,起身道:“姨妈,既文龙并无大碍,就先让文龙好好休养,我先回去了。”

    薛姨妈点了点头,强颜欢笑道:“珩哥儿,今个儿是小年,东府还有那么族人等着你,你去忙罢,”

    说着,看向一旁的元春和凤姐,道:“凤丫头,大丫头,你们也过去忙罢。”

    凤姐轻声道:“不妨事,我再陪姨妈坐一会儿。”

    元春则拉着宝钗的手,柔声道:“妹妹,那我先去了。”

    宝钗应了一声,再次凝眸看向那少年,水润泛波的杏眸,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贾珩深深看了一眼宝钗,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再说其他,与元春施施然离了梨香院。

    出了梨香院,花墙游廊之上,元春抿了抿粉唇,柔声道:“珩弟,我……”

    贾珩闻言,顿住步子,转头看向元春,温声道:“大姐姐,似有话和我说?”

    元春美眸中倒映着那张清隽面容,却有些不知如何开口,嗫嚅道:“珩弟,你……”

    贾珩问道:“大姐姐觉得我做错了?”

    元春玉容倏变,连忙摇了摇头,道:“珩弟,你没有做错。”

    说着,少女目光坚定地近前一步,道:“珩弟,若我是你,我也会这般做的。”

    贾珩闻言,看着一张丰润、白腻的脸蛋儿上,满是认真之色的少女,忍不住笑了笑。

    元春却被笑得芳心一跳,陡然惊觉,自己情急之下,离着眼前少年,竟只在咫尺之间。

    因为冬日天气冷,呼出的道道哈气都落在对方脸上、唇上、脖颈儿上,念及此处,心头羞急,连忙偏转过螓首,碎步挪开一些。

    贾珩道:“大姐姐不用为我担忧,来日方长,姨妈虽一时想不开,但总会想通的,至于族里,我向来如此,旁人毁谤赞誉,于我何加焉?”

    薛姨妈的感激和怨怼一样,他并不在乎。

    但元春的表现,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的,在薛蟠之事上,还想着照顾他的情绪,知心大姐姐,不过如是了。

    念及此处,看着扭转过螓首,凝睇不语的少女,少女着一身大红白底对襟刺绣牡丹衣裙,头戴珠钻小花簪子,秀颈儿修长白腻,挂着一串儿珍珠项链,耳垂上更是带着月牙儿耳坠,比之往日温婉端丽的妆扮,今日的妆容多了几分青春娇艳与可爱俏皮。

    许是因为过年吧。

    贾珩怔了片刻,稍稍近一点儿耳畔,低声道:“不过,还是要谢谢大姐姐的。”

    元春娇躯一颤,“腾”的脸蛋儿彤红一片,盖因,阵阵热气依稀扑打在耳廓、脖颈儿上,阵阵酥麻之感传来,半边身子都为之娇软。

    而那温言软语,更好似一字一字沁润心底。

    “嗯。”元春轻轻应了一声。

    见着元春这一幕,贾珩目光却幽深几分,他隐隐察觉出一些苗头儿,以为是错觉,稍验证了下……

第三百七十八章 熙和殿中,政争再起

    窗间过马,乌飞兔走。

    崇平十四年的小年,就以薛蟠被送往大理寺挨打,以及宁国府家族庆宴中飞快流逝。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薛蟠案发,并没有在荣宁二府引起哪怕一点儿风波,哪怕是贾母,也只是唏嘘感叹了一阵,不管什么情绪、看法也好,在“人命关天”四个大字下,都偃旗息鼓起来。

    至于贾珩的“大义灭亲”,因为薛蟠并未丢掉性命,倒没说什么六亲不认?

    因为,杀人偿命这种观念,还是有着广泛的社会共识的。

    既然没死,那珩大爷已经尽了力。

    再说,前不久刚刚帮了薛家,又是派兵搜山,又是帮着查账,又是求宫里恩典保住皇商差事,这都是前后脚儿,几天前的事儿,怎么能说是一点儿不顾情面呢?

    只能说,薛蟠作的祸太大。

    这大抵就是宁荣二府的主流舆论。

    至于京中舆论,议论不一。

    就这般,时光匆匆,很快就到了腊月二十九,宁荣二府大张旗鼓在宗祠祭祀祖先,各色齐备,两府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

    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并至内垂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两边阶下一色朱红大高烛,点的两条金龙一般。

    贾珩领着贾族的男女老少,齐聚宗祠祭祖,及至戌时,两府女眷在天香楼庆宴罢,这才尽数散去。

    宁国府,书房之中,一灯如豆,一道清隽、瘦弱的身影,正在伏案书写。

    贾珩正在秉笔书写贺表,明日一早就需得进宫朝贺天子,彼时,群臣将会上贺表相庆除夕之节,他也需手写一封贺表。

    不过除却开头一百多字的骈四俪六、应制时文外,他在下面还准备了一份策疏,敬献天子。

    奋笔疾书而罢,静待晾干笔墨,忽地听到一阵环佩叮当之音响起,轻盈的跫音隔着一扇锦绣屏风,在小厅中响起,伴随着馥郁幽香,一道窈窕倩影款款而来,正是秦可卿。

    “夫君。”秦可卿近前,柔声道。

    贾珩抬眸看向秦可卿,温声问道:“这么晚了,还没睡?”

    想了想,似有所悟,笑了笑道:“明日一早儿就要进宫朝贺,可卿有些担忧。”

    秦可卿在贾珩身旁的椅子上坐了,精致如画的眉眼,温宁、柔婉,轻声道:“夫君,是有些睡不着,唯恐失了礼数。”

    贾珩笑道:“今个儿,老太太没找你面授机宜?”

    这话自是打趣。

    秦可卿柔声道:“老太太今个儿下午特意叮嘱了。”

    贾珩笑道:“老太太为荣国太夫人,不知进宫了多少次,对见着两宫太后的礼仪流程、注意事项肯定了然于心,你随着老太太一同过去,仔细一些就是了,左右也没什么妨碍,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心胸宽广,非常人可比。”

    说着说着,倒不由想起宋皇后来。

    秦可卿点了了点头,转过螓首,看着那几案上的文表,道:“夫君,这写的是什么?”

    “贺表,明日面圣所用。”贾珩轻笑了下,说道。

    永安坊,杨宅

    书房之中,灯火通明,人影憧憧。

    内阁首辅、华盖殿大学士杨国昌,户部侍郎齐昆,此外还有礼部侍郎庞士朗、左副都御史彭晔,国子监祭酒刘瑜中,几人坐在木椅上,似乎在密议着什么。

    “父亲。”

    忽地屏风上,倒映着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杨国昌长子杨思弘,轻步趋入里厢,橘黄灯火映照着冠玉儒雅的面容上。

    迎着杨国昌的询问目光,杨思弘道:“父亲,刚才,陆学士,徐学士已经答应,上表谏阻圣上阅兵扬武,已获翰林院与都察院不少清流鼎力支持。”

    当初李瓒建言崇平帝要复太祖、太宗之制,重兴阅兵扬武之事,以振人心,此议得崇平帝允准,而杨国昌当时明面不敢反对,今日正要力阻此事。

    杨国昌深深吸了一口气,苍老目光环视向齐党干,沉声道:“诸位,自隆治十五年,太上皇罢劳民伤财之阅兵扬武以来,已有二十余载,如今李大学士,为一党之私利,附从奸佞宵小,欲乱文武之序,祸乱朝纲,老夫为朝廷首揆,绝难应允,明日除夕,圣上将在熙和宫大宴群臣,我等借贺表进献,力陈其弊,谏阻圣上。”

    他为内阁首辅,文武典制不应自他而坏,哪怕因得此举为圣上所恶,也要正色谏言。

    而明日正是除夕节,只要群臣非议,按着惯例,天子以示虚心纳谏,平息众议,也需得慎议,这样就不会在正月初一再行阅兵扬武,此事就成了一半。

    说白了,杨国昌就是要打突袭战,不给崇平帝以及支持此事的李瓒等人反应时间。

    齐昆面色凝重,沉吟道:“恩相,圣意早定,此举是否会引起圣上龙颜震怒?”

    此举毕竟有逼迫之嫌,一但崇平帝大怒,那时可就不好收场了。

    杨国昌沉声道:“诸位,圣上善纳谏言,不会因此而怒,况清流积怨已久,否则以彼等傲直,岂会首倡反对之声?我等只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真正的原因,天子纵然知晓此事是有他的影子,只要还用得上他这把老骨头一天,就不会掀桌子。

    更不用说,明天除夕节,万民庆贺,天子会怒而发落人吗?

    礼部侍郎庞士朗,冷声道:“阁老,下官以为,阅兵扬武已停数十年,李阁老先前也无此念,必是贾珩此子从旁撺掇所致,当初贺阁老以此子贤德品行,为其扬名海内,但此子忘恩负义,却因士子被殴一案而攻讦阁老,致使阁老归乡,如今以微末之功,窃夺京营之权,为武人张目,再容此子猖狂下去,只怕朝纲都要被这等奸佞败坏。”

    当初内阁大学士、礼部尚书贺均诚,为贾珩所书《辞爵表》扬名,后来,却因贾珩为范仪一案敲登闻鼓而累,致仕归乡。

    而礼部一应官吏,也有不少为此吃挂落,不少人对贾珩未尝没有看法。

    当然,这位庞侍郎是否为着接任礼部而靠拢杨国昌,倒也不得而知。

    杨国昌沉声道:“贾珩此子沽直邀名,大奸似忠,前日听说还将触犯刑律的亲戚,送至大理寺处断。”

    齐昆皱了皱眉,道:“此事,下官也略知经过,听说是贾家姻亲之薛家的少爷,在金陵祖籍之地惹出了人命官司,贾子钰执其入大理寺,许是贾子钰端方、刚直也未可知。”

    对此事,贾子钰道一声端方,并无不当。

    杨国昌摇头道:“言瑄,此人当初因何成名于士林?辞爵表,辞了爵,但偏偏现在宁国的承爵人是谁?如今主事京营的又是谁?韩非子言,事起而有所利,其市主之……如今那薛家子殴伤人命,本该以命抵命,以正国法纲纪,如今却得贾珩携微末之事而面陈圣上,圣上碍于情面,只能网开一面,而贾珩得大义灭亲之美名,薛家子则得以轻判,言瑄,你不觉得可疑吗?”

    齐昆皱了皱眉,道:“恩相,贾子钰主事京营,难道不是因为他立下平乱之功?”

    “如非宁国之主身份,圣上会让他一黄口孺子执掌京营?”左副都御史彭晔,嗤笑一声,也不知是对贾珩不屑,还是对着齐昆。

    齐昆闻言,目现思索,须臾,道:“彭大人之言,不无道理。”

    杨国昌目光忧心忡忡,说道:“此子少年得志,将来于我大汉社稷,是祸非福。”

    此言一出,齐昆脸色倏变,惊疑不定道:“恩相,这……我朝自开国以来,从无此事,想宁荣二公当年也是少年掌军,恩相此言,是否有些过虑了?”

    杨国昌摇了摇头,道:“明年,李阁老赴北督师,京营多半由此人掌管,如此年纪,心性不定,但为有心之人收买、拉拢,危殆社稷,后果不堪设想,至于宁荣二公累受皇恩,原非庶子寒微可比。”

    如果是太平盛世,这等人自不可得机会,但如今的大汉,内忧外患,再让此等人掌握兵权,只怕将来会有操莽之事重演。

    齐昆面色凝重,一时默然。

    杨国昌冷声道:“不管如何,这贾子钰需得压一压。”

    永业坊,棠桥胡同

    夜色晦暗,书房内一灯如豆。

    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李瓒,正在屋中拿着一本书,借着灯火凝神读着,几案上早已放着写好的新年贺表。

    对这位隆治年间丙辰科的探花而言,这样一封文辞优美、歌功颂德的应制表文,并没有什么难度。

    李瓒放下手中的书,借着灯火而观,蓝色扉页赫然写着“三国演义”四个大字。

    “过了这个年,就要前往北平了。”李瓒思忖着,放下手中的书,瘦长、冷硬的面容上也有几分怅然。

    此去离京,尚不知何时,而京中愈发风高浪急。

    抬眸看着窗外静谧的夜色,一时间有些出神。

    他走之后,朝堂之上,齐、浙二党分庭抗礼,会不会引起新一轮的朝局党争?

    “以圣上之权术手腕,想来平息党争、压制朝局,使杨、韩二人和衷共济,应不是难事罢。”

    李瓒松开紧锁的眉头,如是想道,轻轻叹了一口气。

    夜色低垂,朗月皎皎,外间不时有爆竹声响起。

    这时一个妇人进入屋内,提着灯笼,柔声道:“相公,夜深了,该歇着了吧,明日一早儿还要入宫呢。”

    李瓒抬眸看向老妻,点了点头,道:“这就睡了。”

    吹熄灯火,书房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翌日,宁荣街,

    这日一大早儿,天刚蒙蒙亮,五鼓声起,宁荣二府马车在宁荣街排得满满当当,凡宁荣二府的诰命夫人皆着诰命大妆,坐八乘大轿,入宫觐见两宫娘娘。

    而贾珩也骑上了马,领着小厮,护卫着女眷,往宫中进发。

    按着陈汉典礼,崇平帝会在除夕节这天,于熙和殿召见在京五品以上勋贵、群臣赐宴,接受朝贺,而到初一,则有正朝、祭天等诸般事宜。

    这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儿时间,神京一百零八坊,星罗棋布的坊邑,家家户户,灯火亮起。

    不仅是贾家车马辚辚,其他官吏的女眷彤彤灯笼如一条长龙,向着安顺门进发。

    此刻,京中五城兵马司、锦衣府、京营几乎都打起了精神,于明暗两线布控,防止出现惊扰官员以及家眷之事。

    一顶轿子中,秦可卿一手挑开竹帘,透过竹帘,借着熹微透过的光线,举目眺望黎明的神京城。

    少女衣衫鲜丽,头戴滴翠冠,道道璎珞垂下于鬓角、耳畔,一张芙蓉花蕊的脸蛋儿白腻如雪,玫姿艳逸,姝美难言,看着那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店铺门廊,悬挂的一盏盏灯笼交错而过,一时有些出神。

    柔润如水的目光旋即落在那前方不远,骑于骏马之上,身着蟒服的少年,脸颊上现出一抹恬静笑意,心头涌起阵阵安宁。

    “奶奶,一会儿应进宫了罢,长这么大,我还没进过宫呢。”马车中的宝珠,轻笑说道。

    瑞珠同样轻笑说道:“听鸳鸯姐姐说,我们是等在宫苑外,是不让进坤宁宫的。”

    秦可卿听着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兴高采烈议论着,绚丽如云霞的玉容上,笑意嫣然,但还是郑重叮嘱道:“宫里规矩森严,你们进去后,跟着鸳鸯走,不要四下乱跑。”

    “是,奶奶。”宝珠,瑞珠连忙老实应了。

    宫苑,坤宁宫前的汉白玉广场上,一顶顶朱红灯笼高高挂起,将丹墀照耀得莹玉流光。

    晋阳长公主在嬷嬷、女官的侍奉下,挽着小郡主的小手,下了一辆八宝簪璎琉璃窗马车。

    相比诰命不得将马车趋驶宫苑深处,晋阳长公主身为天子胞妹,冯太后的唯一女儿,则被特旨恩准,可在御道行驶。

    “公主殿下,娘娘已在前殿相候了。”皇后身旁的贴身女官蕊儿,领着几个婢女,笑着近前相迎。

    晋阳长公主着一袭大红衣裙,鬓发高挽,滴翠玉冠上的凤翅熠熠流光,那张艳光动人的脸蛋儿,浮起的笑靥如二月桃花,道:“前面带路。”

    向着宫殿进去之时,不由回头看了一眼灯火彤彤的宫门方向,美眸叠烁,暗道:“他今日也会携家眷入宫觐见,也不知能不能见着。”

    压下心底的思念和幽怨,举步进入坤宁宫用以会宴诰命的正殿。

    这边儿,贾珩与宁荣二府的车队也自安顺门进了宫苑,天光已亮堂了一些,贾珩与秦可卿以及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人分开,在一位内监的引领下,向着熙和殿行去。

    因为诰命夫人齐聚坤宁宫,外男则无懿旨不得擅入。

    熙和殿,殿内灯火辉煌,锦幛绣幕,人影憧憧。

    崇平帝穿上帝王冕服,头戴十二旒冠,坐在一方长条矮几之后,躬身侍奉的宫婢、内监,神色谨敬,恭列左右。

    而殿外廊檐柱外,一队队持的内监、力士手持罗幡,更有头戴山字无翼冠,着飞鱼锦服的锦衣卫充当仪仗。

    随着在京五品以上,文武百官按着文武两列,在内阁首辅杨国昌的带头下,自殿外的玉阶上,持笏板,整神色,进入庄严、肃穆的殿内朝贺崇平帝。

    东方红霞喷薄,大日猛然跃出,朝霞照耀在宫殿一角,琉璃瓦反射出彩光来,天光一时大亮起来。

    “臣等见过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在山呼万岁之声中,崇平帝面色也较往日和缓,微笑道:“众卿平身。”

    “谢圣上。”

    内阁首辅杨国昌以及文武群臣,纷纷起身。

    如往年一样,应由翰林院奉上贺表。

    而今年在翰林院掌院学士柳政的属意下,翰林侍读学士陆理,仍以文辞优美,才气横溢,代表翰林院出班念诵贺表,以为敬献。

    陆理面容俊朗,身形如芝兰玉树,手捧贺表,念诵着。

    伴随着清朗的声音响起。

    一篇骈四俪六、辞藻华丽的贺表,恍若碎玉清音,在大殿中响起。

    陆理躬身道:“臣为圣上贺。”

    崇平帝面上也现出一抹笑意,说道:“陆学士平身。”

    陆理时常进宫讲筵,才学出众,当年就是他点中的状元。

    然而,陆理却并未回班,而是整容敛色,拱手再拜,朗声道:“臣,翰林侍读学士,陆理,昧死启奏圣上。”

    殿中一些臣闻言,面色倏变。

    大过年的,昧死启奏?陆理这是有做什么,这是要犯颜直谏?

    可今日不是朝贺天子吗?

    陆理面对一众惊异不定的目光环绕,却视若无睹,心头甚至有几分激动,今日正是他名留青史,流芳百世之始。

    陆理整容敛色,沉声道:“臣惊闻圣上听李大学生之言,于旦日正朝,阅兵扬武于安顺门外,臣窃以为阅兵扬武,劳民伤财,惊扰中外,实为不可。”

    崇平帝闻听此言,“刷”的脸色沉了下来,目光咄咄地看向陆理。

    这陆理,是自己认为不可行,还是背后有人唆使,而且今日借朝贺献表谏言,这……简直居心叵测。

    他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对朝政失去了掌控!

    群臣更是哗然一片,韩癀目光微凝,心头涌起一股不妙之感。

    李瓒眉头紧锁,目光微眯,盯向陆理。

    陆理面色坚定,清朗的声音掷地有声,道:“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用之,值新年肇始,吉气冲和,圣上于旦日阅兵扬武,杀伐血气猎猎神京,刀兵凶器悚斥群听,有失敬昊天之意。”

    这番话一出,一些不知今日之景的百官瞬间哗然,失敬昊天,你还敢再作大言一些吗?

    韩癀面色一凛,沉喝道:“陆侍读,你这是什么话?”

    心底只有一个念头,这是一起有预谋、有组织、有计划的政治风波……

    翰林侍讲学士,徐开道:“圣上,臣以为陆学士之言然也,夫圣君在世,以德化抚育万民,而不妄加兵刑戮威,圣上,臣以为在旦日,万民阅兵扬武之事,诚为不可!”

    这时,国子监祭酒,也出班奏道,开口道:“圣君在朝,兴仁义而不舞刀兵,臣,彭晔以为阅兵扬武之事不可。”

    “臣附议。”左副都御彭晔出班而奏,虽只有三个字,但却举足轻重。

    这一下子,就在熙和殿响起一声惊雷。

    这是清流的态度!

    而四王八公等一应武勋,都是心头惊惧,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朝争起来?

    南安郡王老神在在,好似对殿中的风雨,充耳不闻。

    贾珩这会儿也在武勋之列,目光明晦不定。

    崇平帝不发一言,因是除夕,显然并不想,也不好发怒。

    彼时,李瓒却出班奏道:“此为太祖、太宗旧制,沿袭远带,圣上效仿之,何以言冲击瑞气?何以言失敬昊天?何以言悚然群听?陆学士,你饱读诗书,深达明理之人,岂不闻敬天法祖,慎终追远?,况国之大事,唯祀于戎,祭天、阅兵,此为我大汉正典!”

    因是李瓒建言,而陆理的攻击矛头更是直指李瓒。

    然在这时,礼部侍郎庞士朗开口道:“圣上,臣以为,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如今我大汉圣君在朝,以礼教化万民,德被苍生,纵太祖、太宗尚在,想来也不需以刀兵威加海内。”

    礼部侍郎庞士朗,这是第一个有份量的六部官员,只是其明明应持因循守旧之言,却以一副变革的论调,多少显得有些诡异。

    崇平帝眉头跳了跳,如果不是他知道如今的大汉是什么情状,他还真信这番糊弄之言。

    而随着礼部侍郎庞士朗的谏言,一些正在观望的臣子,有些按捺不住,开始出班禀奏,有的委婉劝言,有的附和前人之议。

    此刻,内阁次辅韩癀却保持了沉默,冷眼旁观这一幕。

    无他,浙党不得不考虑士林风声。

    因此,一时间,熙和殿中,就只剩李瓒一人在辩驳,多少显得势单力孤。

    而杨国昌看着这一幕,面色不动,心头却响起一声冷笑。

    这就是人心!

    阅兵扬武,乱文武之序,楚党不得人心,哪怕是楚党群聚的兵部也没有人出班附和。

    至于浙党,更有附和之声。

    这就是大势,煌煌大势!

    他就是要将此事拖至朝议,圣上肯定不会将此论大争于庙堂,那么阅兵扬武自会被被搁置。

    崇平帝冷硬脸色上不见笑纹,目光逡巡过下方的群臣,道:“诸卿还有何高论,一并而言?”

    他本以为可借祖宗之成法,一排众议,没想到几天朝局沉默,竟换来群情汹汹!

    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此言一出,下方群臣无不心头一凛,能敏锐察觉出天子语气中带着的火气。

    在一阵令人压抑的诡异气氛中,杨国昌情知该是自己出场,颤颤巍巍,出了朝班,残苍声道:“圣上,老臣以为百官之言,不无道理,新春正旦,祥瑞吉和,不宜舞干戚以扬武事,至于李阁老之言,为我大汉武事,也诚为忠直之言。”

    崇平帝道:“哦?”

    将一双审视、狐疑的目光投向杨国昌。

    杨国昌续道:“圣上,阅兵之事,不适在正旦,如圣上欲行武功,可于京营操演,京营校场广阔,任兵马驰骋,岂不两便?”

    如果只是单纯地激怒天子,并没有意义,需要给天子一个备选项,既是台阶,也需得缓和一下熙和殿中紧张的气氛。

    事实上,杨国昌也好,文官也好,反对的不是阅兵扬武,而是这件事背后蕴藏的政治意义。

    以文抑武,文官政治正在被人动摇。

    原本崇平帝以为借助祖宗之名,推行此事,不会有差池,但显然不是,文官不满在心头积聚,但内阁达成一致,就不敢言。

    此刻被人戳破这层窗户纸,不少人都会自发靠拢过去。

    这才是浙党沉默,哪怕是楚党内部之人,都默然以对的原因。

    至于五军都督府,原本乐见其成,因为这是好事!

    但如今朝局波谲云诡,鬼知道是不是这些文官在引蛇出洞,谋算他们,既不敢附和,又不好反驳。

第三百七十九章 《平虏策》

    坤宁宫

    随着诰命女眷依次进入宫中,宋皇后盛装华服,在珠翠环绕中,坐在銮床上,笑意嫣然,接受朝贺。

    下方如端容贵妃、吴贵妃等崇平帝的妃嫔,列坐相陪,咸宁公主、清河郡主与其他两位小公主,也聚拢在一起小声说话。

    至于皇子,全部去了冯太后以及重华宫的太上皇处恭贺相陪,同时也算是避讳诰命女眷。

    宋皇后仪态端庄,一袭锦绣华服,接受着诰命女眷觐贺,吩咐着女官导引就座。

    计有四王八公勋贵以及一些文臣的命妇,还有亲王、郡王的王妃、侧妃,纷纷列坐,低声谈笑,满堂珠翠,气氛惬意而祥和。

    这时,贾母领着贾氏女眷,近得殿中,朝着宋皇后见礼,道:“荣国贾史氏携贾族诰命女眷,觐贺皇后娘娘,恭祝娘娘春秋千岁,吉祥如意。”

    殿中正自低声叙旧、谈笑的命妇,都齐齐看向贾母引领的贾族女眷。

    倒不是新鲜,往年都有进宫,自都认识。

    只因最近京中风头正盛的,恰恰是荣宁二府。

    而原本坐在宋皇后一侧绣墩上的晋阳长公主,则心有所感,转动盈盈如秋水的眸子,向着贾母所领的贾府女眷望去,掠过王夫人、邢夫人两张徐娘半老、皱纹可见的脸蛋儿,一下子就跳跃到,着二品诰命华服、头戴滴翠玉冠的妙龄女子身上。

    只是看清容貌,晋阳长公主美眸微凝,明艳动人的玉容上,涌现出一抹异色。

    “怪不得子钰他……真是天香国色,我见犹怜。”

    我见犹怜,此掌故是晋朝大将军桓温,攻破蜀地,纳李氏为妾后,南康公主司马兴男妒火中烧,前往蜀地要杀李氏,趋入书斋,但见李氏洗头,与之交谈,南康公主心生恻然,遂道:“我见汝犹怜,何况老奴(桓温)?”

    “老封君快快请起。”宋皇后这时看着贾母,笑靥娇媚如春花,柔声道:“咸宁,快替本宫搀扶一下荣国太夫人。”

    此言一出,殿中诰命夫人,不由一惊,暗道,也就方才逢着南安郡王的太妃让公主搀扶了一下。

    不过见着满头银丝、拄着拐杖的荣国太夫人,心头恍然,倒也压下了心头的羡。

    敬老爱老,原就是这个时代的道德主流。

    “是,母后。”咸宁公主轻轻应了一声,身姿纤美、锦绣华裳的丽人,离座起身,款款近前,搀扶着贾母,细声道:“老夫人,快快请起。”

    贾母这时,起得身来,道:“命妇谢过娘娘,谢过公主殿下。”

    之后,邢夫人和王夫人以及秦可卿,都是齐齐道谢。

    咸宁公主道:“太夫人,还请这边就坐。”

    此刻,不由抽空看了一眼那年轻妇人,暗道,先生之妻,单论丽色,倒少有人能及了。

    想得深了,心底幽幽一叹。

    宋皇后见着贾家一众女眷落座,转头环视向正在低声谈笑叙话的诰命女眷,笑了笑,正要开口说些吉语,作为开场白。

    而在这时,一个小内监匆匆进入宫中,在六宫都太监夏守忠身旁耳语了几句。

    宋皇后似有所察,凤眸一凝,问道:“怎么了?”

    守忠剜了一眼那小内监,白净无须的面容上,现出一丝难色,迟疑道:“娘娘,熙和殿群臣进表于上,争执了起来。”

    宋皇后闻言,容色微变,颦眉问道:“这年节佳日,好端端的,怎么争执起来了?”

    一般而言,除夕、正旦两朝都是礼节性的接受朝贺,根本就不会议政,怎么会有争执?

    这时,正在说笑的诰命夫人,皆是敛去了面上笑意,不由看向夏守忠。

    夏守忠道:“娘娘,听说是为着明日阅兵扬武之事,起了歧见,翰林院的几位学士,谏言陛下罢此正典,李大学士出言辩驳。”

    “阅兵扬武,国家正典,不是明日由京营李阁老与贾子钰操持吗?”宋皇后玉容微顿,修丽的柳叶眉拧起,问道。

    此言一出,殿中不少诰命夫人,脸上显出一抹讶异。

    贾珩?

    那个最近名头正盛的宁国袭爵人?

    秦可卿本来正自趁着无人注意,打量向宋皇后身旁的女子,其实是寻着清河郡主的身影,只是刚刚闪过一道艳光丽色的容颜,还未深思,闻听自家丈夫之名,芳心剧颤,转眸看向夏守忠。

    “夫君,他……难道出事了?”

    这时,晋阳长公主美艳玉容上同样浮起一层忧色,这时候竟起了朝争,总有一股不寻常的意味。

    贾母同样皱了皱眉,看向一旁的王夫人和邢夫人,疑惑不已。

    夏守忠道:“杨阁老,还有李阁老,他们为着阅兵之典争执不下,云麾将军倒还未出言。”

    “速速去派内监过来看看,究竟怎么回事儿,这大过年的,喜庆日子,怎么就争了起来。”宋皇后玉容幽幽,凤眸微恼,轻声说道。

    “是,娘娘。”

    夏守忠闻言,躬身一礼,连忙就吩咐着几个内监去打听熙和殿的消息。

    而坤宁宫中的一应命妇,虽继续说笑着,但也都留了一些注意力关注着事态发展。

    熙和殿中

    就在杨国昌启奏,崇平帝长久沉默之时,贾珩高举奏表过顶,朗声道:“臣,一等云麾将军,贾珩敬献贺表,呈送圣上万岁。”

    这一下子就打破了气氛凝结如冰的沉默。

    贾珩说着,迎着殿中一道道目光注视,出班而奏。

    陆理眯了眯眼睛,看向那少年,他最近隐隐听到一个传言,这云麾将军系出于晋阳长公主府举荐给圣上,才得显迹。

    当年他来神京科考,深受晋阳长公主恩惠。

    群臣此刻都看向那少年,暗道,这时候上贺表?没见着我们在讨论文武序列之事吗?

    内阁首辅杨国昌脸色刷地阴沉,目中闪过一抹阴霾,不好,这贾珩小儿要坏事!

    崇平帝看向那蟒服少年,正要说话,忽地对上一双抬起的锐利目光,沉声道:“念!”

    在百官群臣的瞩目中,贾珩手持贺表,或者说是《平虏策》,深深吸了一口气,展开而视,清朗的声音如铮铮剑鸣,在殿中响起:“崇平十四年吉月吉日,臣一等云麾将军,贾珩伏唯谨拜圣上万岁。”

    直接跳过一百多字的骈四俪六的敬贺之词。

    “臣尝闻北疆胡虏肆虐,痛心疾首,愤恨难平,书《平虏策》呈递于上,叙说形势,陈述方略,但有愚者一二得为圣上、枢相所鉴,于边事有所微济,臣幸甚至哉。”

    “隆治二十七年,东虏陷我辽东,天下震动,海内沸腾。彼时,五路大军举伐寇巢,诸部协同不齐,为敌先后所趁,六军尽没,大败亏输,关外二千里广袤之汉土,自此不复为我朝所有,臣每思此事,五内如焚,长叹嗟恨,然前事不忘,后世之师。臣窃以为,东虏为一国,效我华夏,定都盛京,建官立制,与我朝隔垣相峙,几如李唐之突厥,赵宋之辽金,朱明之蒙元,欲篡夺我华夏神器,奴役我南北士民,毁弃我汉家衣冠,眈眈虎视,诚为心腹之患!”

    这是叙说形势,并非是南下打草谷的歹徒,而是亡我之心不死的胡人政权,不可等闲而视。

    “自辽东失陷,敌我之势,攻守互转,九边百万之卒若胡饼覆芝麻,处处漏风,首尾难顾,俟敌帅万卒入寇,以多击少、以动扰静、以快挠慢,忽而在东,焉而在西,每逢寇边,朝野百官一夕三惊,将校士卒疲于奔命,百姓老幼流离家园,民生困顿,日益增渐,反观敌寇,入境掠我财货、人口、牲畜、匠人……长此以往,我弱之一分,敌强之一分,彼盈我衰,日复一年,待天时有变,臣恐有不忍言之事生,神州陆沉,遍地膻腥,臣每思此景,惮惧而夜不能寐,忧切而食不甘味。”

    “臣尝闻吴越之争,越王勾践败于夫差,卧薪尝胆,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终有春秋霸业;汉匈之争,刘汉高帝陷白登之围,蒙吕后之耻,至文景之治,俟武帝方雪;李唐太宗媾结渭河之盟,励精图治,经贞观之治,挥阴山铁骑,始得犁庭扫穴。”

    这是叙说前朝之例,通过排比增强气势和说服力,从前朝中得到教训,并告诉天子以及群臣,长远而看,胜利必然是属于大汉的。

    “臣窃以为,汉虏之局,如前人故例,当以五年筹画、五年积聚、五年克敌,经战略相守、战略相持、战略反攻,得君臣一心,上下同欲,毕九州之人力、物力,是谓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皆有保家卫国之责,存与敌决战之志,非此不能收复我大汉旧疆故土也。”

    这是论持久战,摒弃速胜论,在这里他厚颜引用了后世两位大佬的言论。

    至此,战略大定。

    臣以薄才拙计,略具条陈以下:

    其一,将帅,人无头不走,蛇无足不行,调度有方,通达军令,不得左右掣肘,此为克敌制胜,决胜千里之枢要也,今圣上英睿天成,高瞻远瞩,授命枢相、宰臣经略幽燕,赋以临机决断之权,领经略安抚司,辖制河北、蓟镇、山东敢战之兵二十万,屯驻北平,与敌相抗,募训兵卒,统合辎重,臣以为此可求与敌相持之局也。臣窃以为圣上可增设军机处,拣选通达军务,擅军略之干才,于御前行走,远可承接经略安抚司军务,近可筹画枢计于圣前。

    其二,卒伍,兵制败坏,非止一日,将校贪腐,军纪不整,遇敌则退,扰民则勇,幸圣上怀整军经武之心,任忠勇咨毅之将,裁汰老弱,整顿京营,秣马厉兵,一扫沉疴,由是气象更始,京营大治,而臣以为,九边之兵,概莫能外。臣窃以为可在保定设武备学堂,军将士卒各得所教,更可开武举以广揽天下豪杰,为我朝所用。

    其三,军械,荀子曰,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臣尝观兵书战策,深知军甲之利,决胜之要也,李唐太宗曾言,以一当十,无他,唯甲坚兵利耳!火铳、火器、火炮,此诚军国重器,我大汉太祖、太宗赖以驰骋南北,横扫六合,混一宇内,如今可爵赏功名,广延九州能工巧匠,精研利器,以得军器之长!臣尝闻壕镜之地,有西洋人以炮船独霸大洋,坚船利炮,所向披靡,可拣派贤臣入南采访,习其技艺。

    其四,御骑,胡虏肆虐,往来如风,所持何也?唯以弓骑之善,血气之勇,而我大汉,太祖时尚御骑追亡逐北,如今或有官吏言“胡虏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倾颓之势,江河日下,何也?不过甲骑不整,武志不扬耳!臣以为,每至岁首大节,效太祖、太宗故事,检阅兵马,鹰扬武烈,激将校争先之心,发军卒功名之念,逢春秋两季,入山围猎,弘尚武之风于亭里,布武德之霖于勋贵,由是天下人心向武,皆以胡虏为恨,如是五年,可一扫南北怯战之风也。

    其五,守城,河北、山东诸镇,燕赵慷慨豪迈之地也,民风剽悍,近年累受天灾,民无生计,而为响马盗寇,侵扰地方,祸乱州县,臣窃以为朝廷可广发绢帛财货,招降纳叛,兴办团练,募豪杰忠勇之士,卫护桑梓,筑烽堡以察敌警,据坚城以克胡虏,选材士编练行伍……由是举百姓为甲兵,坚壁清野,以陷胡虏之锋,不复兵燹祸结连绵于乡野田间也。

    百姓皆为甲兵,唐太宗《论甲兵》曾有此言。

    其六,用间,臣尝读兵书,至十三篇之末,孙子曰:故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臣以为当遣派锦衣府密谍,深入敌境,刺探虏情,细观敌虏之强弱虚实,图绘山河之形胜表里,策反怨忿于酋之敌将,军情递回,往来通讯,可收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之功。臣掌锦衣府,当遵行之。

    间谍之事,毕竟比较敏感,点到为止,委实不宜多说。

    其七,财用,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国家财库困窘,可收盐铁之利,革税赋之弊,开海通商,以纾财用之难,刷新吏治,追缴亏空,开源节流,行藏用舍……臣提点五城兵马司前,逢东城三河帮盘踞东城,为祸一方,臣察其恶剿捕,收其银充国库,臣惭以先例,愿为圣上鉴纳。

    这虽有些自表其功,但恰恰是有力佐证,在场的官吏俸禄,如果不是他当初追缴了三河帮之银,这个年都要喝西北风。

    其八,马政,河套之地,自古水草丰美,为中原养马之地,臣窃以为,可潜使至青海西塘、域外之地,以金银、珍珠、宝器、绢帛,开马市互易,贾购军马而牵河东畜养,以珍宝器玩淫夺敌酋享乐之志,厚币重爵收寇将归化之心,长此以往,我朝不固有军马之缺,不复遭西北之患。

    与西北的瓦剌、吐鲁番开互市,一旦确立经济依附关系,就可搞贸易顺差,经济掠夺,扶持代理人。

    其九,水师,我大汉因袭前明,诸省卫港,密如繁星,自北而南,蓬莱、洞庭、江浙、福建……舟船水师,艨艟巨舰,凡达逾万,桅杆如林,绳索羽盛,几为青史之最,然自隆治十八年,水师废弛,舟船朽烂,匠师流散……水卒兵将久疏战阵,渐而不堪大用,近年以来,臣闻海寇侵扰东南沿省,百姓苦不堪言,未尝不为之扼腕,臣以为修缮舟楫、细察水文、精练水师、歼击水寇、护海通商……假以时日,拣选智勇兼备之将,都督一水师出天津、蓬莱二卫,浮海横击,长驱绕袭而至敌后,岂不得水陆并进之兵家之利乎?

    况,臣窃以为水师筹建,可举沿海之渔民,建船政、水师二学堂,教习水师技艺,以为将校、匠工储英备艺。

    其十,国交,自东虏势大,瓦剌西迁,诸部分崩离析,寇酋汲汲于财货,已失与中国争锋长短之心,朝廷可遣派天使入西北,以利诱之、以势迫之,以害驱之,分化敌势,为我所用,亦可向归化之将习学弓马射御之术。

    ……

    ……

    《平虏策》洋洋洒洒,在贾珩略带几分冷冽声音的诵读下,在冬日的熙和殿响起,落在众臣心头,字字千钧。

    贾珩说完,拱手说道:“圣上,此平虏十策,其内细情,并未尽述详备,此敬圣上御览,以供垂问。”

    他其实只是简略记述,而真正的细节,并未在一张奏表上全部载明,事实上,也不可能在一张策疏上尽述。

    崇平帝听完,冷硬面容潮红,身形轻颤,如饮美酒,酣畅淋漓。

    有的是贾珩先前就建言之策,但更多的是新的观点,而且最为难得的是形成一个完备如一的体系。

    而且没有囿于和杨、陆等人,只是争执阅兵扬武这等鸡毛蒜皮,实际党争为私的小事,而如一把倚天剑,劈波斩浪,撕开乌云。

    真是格局至上,国士无双!

    而殿中百官闻言震惊,几近鸦雀无声,目光惊惧地看向那身着蟒服,身形挺拔的少年。

    设军机处?

    设武备学堂?

    设水师、船政学堂?

    弘尚武之风?

    开海通商?

    还有广开武举,这都废弛多少年?

    对了,还有阅兵扬武……

    大概就是,我们只是阻挡你阅兵扬武的窗子,你贾云麾就直接把房子拆了?

    由于太过震惊,熙和殿中,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几乎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贾珩面色却不为所动,只要他不说什么“变法革新、官绅一体纳粮”这种暂时不合时宜的“疯话”,这些都是他份内之事,他为国家武勋,军方大佬,提出平虏对策,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而且,他对刷新吏治、革盐法之弊,这等文官的权责范围,并没有太深入。

    杨国昌苍老身形为之晃了晃,因为太过“义愤填膺”,几乎是沙哑着声音,嘶喊道:“圣上,老臣,求圣上靖诛此乱国贼子!”

    好像是一声哨子响,熙和殿中反击之声,此起彼伏。

    不过,只是一部分齐党中人出班奏禀。

    楚党仍是沉默不语,而浙党则是冷眼旁观,韩癀则是凝眸看向那少年,心头同样震惊得无以复加。

    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李瓒,面容振奋,高声道:“圣上,贾云麾此言为老成谋国之论,臣附议!”

    ------题外话------

    《平虏策》除了引用两位大佬抗战时的持久战言论,以及用间篇的孙子兵法内容外,全文都是自己写的。

    时间太短了,虽然有瑕疵,但大概七八分的意思还是有的吧,剩下的二三分,大家自己脑补吧。

    而且,事实上,历史上的策疏,字数也不多。比如王朴的《平边策》。

    极少数策疏,字数比较多,大概有万字,但那需要写的时间就很长了,我恐怕要写很久……

    而且写的太细,又很琐碎,大家也不爱看。

    就这样吧。

第三百八十章 熙和殿中,五问杨国昌!

    熙和殿中

    随着贾珩所上《平虏策》,如一颗巨石投入平静湖面,瞬间引起轩然大波。

    只是杨国昌所言,甚至之后齐党中人的附和,多是人身攻击,言辞太过苍白,以致并不具有太多说服力。

    说白了,这是贾珩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平虏策》宛如一闷棍,把齐党打蒙了,齐党完全没有防备,只觉得条条都是大逆不道,强烈不满,坚决反对。

    但具体说什么,又寻不到什么致命的漏洞。

    崇平帝冷硬、坚毅面容上现出一抹异色,眸中绽放道道精光,瘦削、凹陷的面颊闪过一抹异样的红晕,一直等下方群臣出班奏事告一段落,冷目逡巡殿中出班而奏的群臣,问道:“诸卿于军政,可还有高论?”

    意思,如果只是说什么天诛国贼,那还是省省吧。

    半晌无人,群臣支支吾吾不能对。

    方才只听贾珩说了一通,急切之下,他们竟不知从哪儿反驳,只觉字字都不中听。

    贾珩出班奏道,平静、坚定的声音响起在熙和殿中:“臣,贾珩,有本奏。”

    崇平帝看了一眼贾珩,道:“说。”

    贾珩拱手道:“臣,请罢内阁大学士杨国昌首辅之位,该员为内阁元辅,本应礼绝群僚,调理阴阳,佐明君善治军政,然该员老迈昏庸,心胸狭隘,于治国安邦身无长策,结党造势诡计多谋,妄谈军机,阻塞言路,才具不堪以总摄百揆,德望不足以领袖群伦,臣,恳请圣上罢其职。”

    此言一出,熙和殿中,震惊难言,目瞪口呆。

    云麾将军竟要弹劾杨阁老!

    韩癀眯了眯眼,嘴角微微抽动着,压抑着心头的狂喜,看着那身形挺拔,宛如一柄出鞘利剑的少年,心思起伏不定。

    贾珩面色冷肃,面对一道道目光注视,坦然自若。

    既已图穷匕见,那就亮剑就是。

    别人都要靖诛国贼了,他难道要束手就擒,躺平任捶?

    至于为何针对杨国昌,这当然是集火。

    其实,弹劾首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可以说内阁几位阁老,如果没有被科道御史弹劾过,就不是阁臣了。

    但如他这般的重臣弹劾首辅,几乎就是旗帜鲜明的反对。

    这代表着什么,这代表着军方,或者京营已对首辅不满。

    双方矛盾几乎不可调和。

    或者准确地说,当杨国昌喊出“靖诛此乱国贼子”之时,就已标志着与贾珩已成为政敌。

    有些话,没说出口,还是这句话的主人,一旦说出口,就成了这句话的奴隶。

    既然齐党如此咄咄逼人,退无可退,那倒杨的第一枪,就由他来打响。

    他就不信,韩癀等人能坐得住!

    而且,他也不是势单力薄,起码他与楚党党魁,已站在同一壕沟。

    此刻,如政治嗅觉敏锐的韩癀,目光深深,看着杨国昌,心头冷意涌动。

    熙和殿中,四王八公班列,南安郡王在贾珩高声朗读《平虏策》时,已经睁圆了老眼,难以置信地看向那少年。

    这宁折不弯,披荆斩荆的性子,比之荣宁两府的两位,简直都要凌厉三分!

    当听到弹劾内阁首辅杨国昌之言时,已是心惊肉跳。

    北静王水溶同样目瞪口呆,当听到弹劾内阁首辅之时,心绪激荡,一张俊秀白皙达的面容,涌起两抹异样的潮红。

    弹劾首辅,宁折不弯,这才是武勋风采!

    而如柳芳、侯孝康等人,则是目光发冷,心头冷笑,得罪了文官儿,看你将来怎么死!

    杨国昌这会儿,也有些震惊,面色变幻,转头看向那少年。

    第一次看着那少年,忽然惊觉当初还以《辞爵表》的少年,已有动摇他相位的实力!

    是什么时候呢?

    是了,从王子腾整军搞砸之后,这人势头就压不住了,因为圣上只能用这小儿!

    如果说以前将科道言官的弹劾当作清风拂面,那现在再看那少年,已经不能充耳不闻了。

    “你小小年纪,于国事知晓多少?杨阁老在内阁为国事兢兢业业,苦心孤诣,纵无功劳,也有苦劳。”这时,内阁大学士、工部尚书赵翼皱了皱眉,对贾珩沉声说道。

    自是敏锐察觉到了其中的微妙,说是训斥,其实也是和稀泥。

    贾珩沉声道:“正因贾某为国家武勋,深受皇恩,正当仗义直言,以报圣上。”

    此句一出,殿中群臣心头微震,面色动容,窃窃私议。

    是的,他们几乎忘了这贾珩诗词之才不浅,那《临江仙》就曾誉满神京,海内传诵。

    工部尚书赵翼听着贾珩所吟之诗,凝眸看着那目光锐利的少年,感受到那那言语蕴含的坚定意志,不再与其论争。

    贾珩这时,冷眸如电,看向杨国昌,沉声道:“杨阁老,汝为内阁首辅,于边事无有建树,就在今年九月,东虏携万骑寇掠我河北等地,杀我士民,掳我妇幼,杨阁老据庙堂袖手空谈,可见生民嚎哭,泪洒胡尘乎?”

    这番质问,如一道寒光,在殿中亮起。

    杨国昌闻言,面色铁青,身形微微颤抖,冷冷看向贾珩,并不言语。

    这是万马齐喑,军将溃败所致,和他这个内阁首辅何干?

    因为问的是边事,太过沉重,殿中一时无人可代杨国昌回应。

    尴尬之处在于,杨国昌总不能说,这是集体负责,不关我事?

    这等推卸责任之语,哪里能说出口?

    贾珩冷声道:“杨阁老,汝为首辅,京畿三辅之地,贼寇为祸,糜烂州县,如非贾某领兵进剿,稍遏其势,几有累卵之危!杨阁老在华盖殿中,起居八座,发号施令时,可见帝阙肘腋之患乎?”

    这时,户部侍郎齐昆辩驳了一句,道:“此为兵部、京营职责,阁老掌天下财货度支,如非按时供应京营军需饷银,京营岂有大胜?”

    值得一提的是,杨国昌一般不好出言与贾珩对骂,因为这是首辅的权威。

    科道言官常骂首辅,首辅就要一一对骂,那可也太丢份了,但首辅可以向上自辨,其他人会帮着骂回去。

    “可据本官所知,时至今日,户部曾拖欠京营兵卒饷银三月未发,是为何故?”贾珩沉声道。

    齐昆张了张嘴,一时倒不能对。

    贾珩道:“杨阁老,汝为内阁首辅,既掌户部钱粮度支,但据贾某所知,如非下官剿捕三河帮,得赃银以补国库,只怕在京之官,在营之兵,年节俸禄钱粮都不得补发,边疆抚恤不得其银,杨阁老,你可见财库之窘乎?”

    犹自不解恨,贾珩冷哼一声,道:”任杨阁老巧妇,想来也难为无米之炊耳!”

    这话几乎是骂人为女人了。

    如果不是我,连京官儿的俸禄都不得补齐,你这个户部尚书,怎么当的?

    杨国昌脸色铁青,心头怒火中烧,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已有些破防。

    此刻的任何反驳,都是苍白的辩驳,反而不理会,才显得首辅气度,八风不动。

    贾珩冷声道:“杨阁老,汝为内阁首辅,前番京营变乱,贼子逞刀兵于坊邑,惊扰帝阕安宁,时任兵部尚书李大学士李公,甘冒奇险,缒出宫苑,深入京营,安抚诸军,由是上下咸安,而杨阁老却于后方胆惧苟且,杨阁老可知忠于王事乎?”

    这是当初贾珩,因为崇平帝为了京营大局的冷处理,所以群臣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其上,此刻一下子被贾珩曝光出来,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堂堂首辅,于京营变乱,在后方苟且,这等气度……

    可以说,这就是当初杨国昌最大的黑点。

    “你……一派胡言!”

    杨国昌听着“苟且”二字,脸色红润,藏在官袍中的手都在颤抖,忍不住怒斥道。

    此刻,熙和殿中,已经鸦雀无声,这……谁也粉饰不了的大过!

    贾珩道:“杨阁老,汝为内阁首辅,值此辞旧迎新佳节,百官入宫朝贺圣上,一二臣子不识大体,妄议祖制,而你不能提前察察,协理转圜,你可知君父之难乎?”

    祖制,嗯,贾珩此时,也需挥舞祖制这面旗帜。

    崇平帝凝了凝眉,目光微动,多少有些不自在,说着说着,这怎么提到了他?

    嗯……再去看杨国昌,头发灰白,面容惨白,似是无言以对,也似是怒火攻心。

    崇平帝忽然惊觉,心头叹了一声,杨国昌,终究是老了啊……

    杨国昌被贾珩言辞如刀的一连五问,问得身躯颤抖,嘴唇哆嗦,张嘴想骂一声,黄口小儿!

    但几个字在喉咙中滚动,却挤不出一个字。

    贾珩五问杨国昌,整容敛色,看向端坐金椅上的崇平帝,拱手拜道:“圣上,臣少不更事,蒙圣上不嫌臣鲁直,简拔于微末,臣不忍见得此尸位素餐之徒,如木雕泥塑,窃居庙堂,庸庸碌碌之辈,如恶虎凶豹,蒙蔽圣聪,臣诚惶诚恐,恭谨而拜,请罢其首辅之位。”

    木雕泥塑,恶虎凶豹,虽有人身攻击之嫌,但御史言官还真就是这么骂人的。

    毕竟,科道言官,连皇帝都敢骂。

    “你……”

    杨国昌脸色铁青,一口气上不过来,只觉眼前一黑。

    “阁老……”在齐昆的惊呼声中,向一旁倒去。

    杨国昌身形晃了晃,方得站稳身形,深深吸了一口气。

    毕竟年纪大了。

    韩癀见着这一幕,目光微凝,暗道一声可惜呐,若是直接骂死就好了。

    然而杨国昌,只是喘不过气来,在齐昆的搀扶下平复好呼吸。

    崇平帝看了一眼杨国昌,皱了皱眉,面色却出乎意料的平静,目光环视向众臣,冰冷的声音在殿中响起,说道:“诸卿,还有何言,尽可一并道来。”

    嗯,此刻的天子,完全超脱事外,成了看戏之人。

    不过,这也符合垂拱而治天下,广开言路的圣君典范。

    而就在这时,左副都御史彭晔,面色阴沉似水,出班奏道:“圣上,贾云麾巧舌如簧,妖言惑众,圣上万万不可听其妄言!”

    “不知这位都察院大人,又是哪位?”贾珩眸光微冷,看了一眼着正三品官服的中年官吏。

    此人他还真不认识,只是看着风宪官的獬豸服,情知是都察院的。

    彭晔冷睨了贾珩一眼,并不回答,不屑一顾。

    这是清流的傲气。

    这时,内阁次辅韩癀,面色顿了顿,道:“贾子钰,这是左副都御史,彭晔,彭大人。”

    贾珩冷声道:“彭大人为风宪之官,纠核风纪,本官为国家武勋,忧心国事,陈边事方略,彭大人难道要阻塞言路?”

    方才,就属此人叫得最凶!

    彭晔面色铁青,冷哼一声,根本不理。

    贾珩道:“彭大人,可知京营之兵几何?九边布防何处?”

    彭晔看向贾珩,终究是没忍住,冷笑道:“此为你武官之责,焉问本官?”

    毕竟是职业喷子,被喷不还口,几乎能憋死。

    “你既不知京营十二团营,有多少人马?也不知九边布防何处?妄言军政的,又是何人?”贾珩沉喝道:“汝为左副都御史,本该不偏不倚,却为首辅应声之虫,如仆从摇旗呐喊,也敢厚颜提妖言惑众四字?”

    彭晔脸色青黑,目光择人欲噬地看向那少年。

    首辅应声之虫?

    清流怎么能成首辅应声虫,这是要刨了他的根!

    就在这时,一旁的左都御史许庐,面色威严,沉声道:“彭大人,风宪之官,纠弹劾风纪,如无实据,不可妄言。”

    彭晔身形晃了晃,看了一眼冷面不语的许庐。

    礼部侍郎庞士朗,喝道:“贾云麾,汝才为官多久,于此熙和殿前,斥骂首辅,置朝廷礼制于何地?这就是古贤民所为吗?”

    这是指责当初贾珩以《辞爵表》而以谦让之美德而闻名天下,得了一个古贤民。

    显然此事让这位礼部侍郎耿耿于怀,毕竟,不久之后,贾珩就送走了一位阁老。

    “不知这位,又是哪位大人?”贾珩面色平静地看向庞士朗,沉声问道。

    不等韩癀开口,兵部尚书李瓒沉声道:“礼部侍郎庞士朗,庞大人。”

    庞士朗的名字,说来有趣,正与侍郎二字谐音,也不知其父母怎么取的。

    贾珩看了一眼庞士朗,道:“礼部司掌大典,今日朝贺天子春秋万岁,庞大人你方才鼓噪其上,煽风点火,所言所行,可有半分礼仪?又置君父于何地?”

    庞士朗闻听此言,面色倏变。

    这时,翰林侍读学士陆理道:“贾云麾,如今众正盈朝,岂容尔在此扰坏朝纲。”

    此言颇为谲诈,因为预设了立场,这是将贾珩划到群臣的对立面。

    贾珩转眸看向面容朗逸的陆理,问道:“阁下,又是何人?”

    “翰林侍读学士陆理是也。”不等他人出言介绍,陆理说着,声色俱厉道:“贾云麾,军政大事,非一夕可计,圣君当召群贤共论,你如何擅起纷争?”

    这是说,贾珩突然上平虏策,不讲武德。

    贾珩道:“陆学士,圣君在朝,海纳百川,广开言路,于熙和殿受百官朝贺,许你陆学士上贺表以剖腹心,不允本官献策疏而展机谋,陆学士,圣人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你……”

    陆理脸色倏变,怒目而视。

说两句吧(发错了,别订!!!)

    这本书一直是园子戏和朝堂戏或者说主角的升官、升爵路是交错着写的,最终应着“红楼之挽天倾”这个书名,所以节奏,我一直都是这么来的。

    另外,集中回答几个问题。

    第一,为什么不将时间线拉快?

    我一说,大家就明白了。

    故事就发生几年内,说白了,我写就是这几年的精彩故事。

    如果突然三五年时间过去,我们推演一下。

    三年之后,宝钗多大了?黛玉多大了,里面的人物多大了?这时候都该娶亲了吧?完全没有时间培养感情,没有篇幅去写有趣的感情戏,而且我突然加速三年,故事节奏都坏掉了,变得没有看头了。

    如果你是作者,你也不会这么写吧。

    所以,我对时间的控制,必须服务于故事发展,就是我认为,这个故事成熟了,需要一个时间节点,那么我就会加快时间线。

    第二,为什么不一直写官场戏,为什么不一直让主角搞事业?

    我一说,大家同样明白。

    姑且不说短时间内,让主角爵位一直升,官位一直涨的逻辑是否合理的问题,以及下副本是否让一部分人枯燥的问题,如果我要一直写官场戏,就需要给主角升官儿,因为没有收获的剧情,对读者没有意义,就是白忙活,嗯,这个涉及到创作理论了。

    我再说一个,看我书的作者都应该知道的点,我发现还挺多作者看我书的。

    哪怕,我现在让主角因功封郡王,大家觉得好爽啊。

    但抱歉,这种爽感、喜悦不会维持三十章,马上就会继续骂我拖沓,因为随着我给主角以郡王身份展开剧情,你们新的需求又来了,可能是封亲王,加九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是做皇帝,当曹贼什么的。

    渐渐大家会习惯主角是郡王,但又不满足主角是郡王。

    好比大家买彩票中了五百万,你高兴一整年,第二年,你还高兴?第三年呢,第五年呢?第十年呢?

    你会渐渐习惯。

    所以,不能这么透支书的寿命,我需要将精彩曲折的故事融入到事业线中。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一部分读者是喜欢看园子戏的,他就觉得你升官发财很枯燥,他只需要知道一个结果就行了,你主角干了一件大事,升了官儿,然后在园子里显圣完事。

    当然,写的事业也不能太儿戏了,需要一定的真实性、合理性。

    所以注定事业线不可能像一位前辈那样,一个副本写了很多章,十天干分卷快用完了,都该地支分卷了。

    我不是cue他,我很尊重他,他在写书和现实工作中,都比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人都要成功。他文中的升官路线很真实、很合理,但一些章节,我作为读者的话,也是会跳着看的。

    只是两种写作路径不同,难有优劣之分。

    第三,关于园子戏。

    首先,我作为一个资深后宫写手,虽然比不上后宫扛把子,能将情、色、欲融合一体,臻至化境,但也是有自己的追求的,哪怕我这本写的是同人。

    前面的元、惜、探、宝、黛,妙玉,我都给了人物刻画和主角的对手戏,其实我这本书因为成绩、格局的考量,压抑了很多兽性,真心话。

    可以去看看我原创老书,车轱辘都把人碾成碎末了,但那本书运气不好,也没有凸显我的写作优势,哪怕我同样写了不少文言策士之论,最终也成绩一般。

    前天有人说我最近怎么都在写亲亲我我,甚至还有更难听的话,其实真不是,你看看,到现在主角一共推了几个?

    一个秦,一个公主,没了。

    一个简单的问题,如果不刻画一下这些金钗,难道让主角最后将这些金钗一起打包吗?

    那么另外一拨儿读者,肯定就会喷,人物单薄,纸片人云云,这写的是红楼?

    所以,要适当写一下她们的互动,看一看她们遇到主角之后的际遇,其实,看红楼不就看的这个吗?

    第三,关于王夫人为什么这么恶心?

    啊,这个……

    我一说大家就明白了,一出戏,必须有丑角,有正角。

    哪怕是旷世名著的《红楼梦》,大家发现了没有,赵姨娘就是曹公选定的丑角,到处作妖,活成了一个笑话。

    其实,荣国府真要得一团和气,这个戏就唱不下去了,就会变得无聊起来。

    另外,王夫人她只是想法比较恶心,是我在原著性格的合理延伸,事实上,她到目前为止,也没给主角造成实际的麻烦。

    纵观本书,贾珍已经凉了,赖家也没了,吸血的单家也凉了,王家也凉半截了,贾赦也快要凉,现在就剩王夫人挑大梁了。

    都写没了,让谁扮演丑角?赵姨娘,马道婆?

    另外,谁说我节奏慢的?这已经解决了多少人了?

    小说不是魔法,不能指望吹一口气,所有敌人都消失。

    当然,王夫人最终也会解决。

    第四,追更比不了一口读完,不要将你追更的感受,强加到作者身上。

    有很多读者,是一口气读完的,所以他就觉得爽,但一停下来追更新,就觉得作者写的啥玩意?裹脚布吗?

    他不会去看铺垫,他直接跳订高潮章节。

    怎么说呢,就好比看片,狂拉进度条,就为那一哆嗦,大家懂的都懂吧。

    但我不可能一直给你高强度的刺激,一直让你维持在爽爽爽的爆炸爽状态,这样必然是以透支书的寿命为代价的。

    一段剧情,起承转合,如果铺垫不到位,你是绝对爽不起来的。

    但我也不会一直拖着不让你爽,那就是跟订阅过不去。

    我的感悟是,技巧成熟的作者,能让读者什么时候爽,读者就什么时候爽,让读者以什么姿势爽,读者就以什么姿势爽,让读者爽多久,读者就爽多久。

    嗯,这说着,怎么这么像技师?

    总之,不要让追更的感受,掩盖了你对这本书的整体感受。

    其实,之前,我当初刚上架的时候,我没有经验,一章两千五六字,记得一个辞爵剧情,被人骂了好多次断章,说我拉不净,各种难听话都有。

    当然,他们的追更欲望其实还是很强的,说明断对了,啊,不是这个意思。

    但现在一口气去看当初的章节,什么感触?

    一气呵成,酣畅淋漓吧。

    还有王子腾出乱子的章节,那时候大家追订欲望高涨,多了不少等不及白嫖来追更的学徒,学徒骂人可狠了。

    后面我写完那个剧情,放缓了一波儿节奏,写了园子戏,我自认为这个是没问题的。

    我的编辑曾经告诉我过一句话。

    他说你不要让爽点、技巧去倒逼故事结构,你认为这个写法对后续剧情是没问题,那么你就去写,不能为了爽而爽。

    记得当初是在写剿匪的剧情,我发现追订掉了,我当初很焦虑,我去问他,他给我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次,我觉得我需要写园子戏了,而不是一下子跳到阅兵扬武的剧情,当然也是一部分读者支持。

    以上,说这么多,只是希望大家多一些耐心,尤其一些读者,真的没有必要恶语相向的。

    最后郑重感谢书友“第一因”的盟主打赏,看到的比较晚,没在章节题目标注,只能明天了,很感谢。

    另外,一般是不加更的,我个人认为,任何一次没有存稿的加更,都是一次剧情冒险,所以大家可以看到我有情绪的话,就会多写两章,没有情绪,当天甚至只有一章。

    但整体的更新字数还是很可观的,是吧。

    目录,好像又日更九千字标签了?

    今天就这样,大家晚安。

不好意思,发错章节了

    不好意思,不小心将一些话,发成vip章节了……

    别订……

    我明天找编辑看看能不能改过来或者删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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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0485/ 第一时间欣赏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 作者:林悦南兮所写的《红楼之挽天倾》为转载作品,红楼之挽天倾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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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挽天倾介绍:
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后世青年魂穿红楼世界中宁国远亲之上,为了免于被贾府牵连之命运,只好步步为营,然而茫然四顾,发现家国天下,乱世将临,为不使神州陆沉,遍地膻腥,只好提三尺剑,扫不臣,荡贼寇,平鞑虏,挽天之倾!
这一切,从截胡秦可卿开始……红楼之挽天倾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之挽天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