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一章 宋皇后的担忧(感谢书友“第一因”的盟主打赏!)
熙和殿中
陆理冷冷看着对面的少年,心头寒意涌动。
他为翰林清流,不可能为内阁首辅文过饰非,所以眼前少年五问内阁首辅,他并不能逐条反驳。
否则,真就成了内阁首辅的应声虫了。
但如论其他,总会有些苍白。
见陆理不答,贾珩道:“陆学士为我大汉翰林,文华菁英,才气横溢,贾某先前还颇为景仰,如今杨阁老辅政天子,有了过失,陆学士为清流言官,不上疏匡正之,而借敬献贺表之机,谄谀之,附和之,鼓噪之……如斯行径,贾某实在不敢恭维。”
集火了杨国昌,现在就要给陆理一记狠的。
陆理闻言,一股邪火往脑门儿上窜儿,怒道:“你焉知陆某没有上疏弹劾?”
他之前对首辅以及阁臣过失,哪一次没有弹劾过?
贾珩冷声道:“那方才又是何故?陆学士为何要为杨阁老张目?”
他就是要钉住陆理,让其身上打上杨党的标签,打掉其清流的光环。
张目……
陆理太阳穴跳动了下,冷声道:“贾云麾,陆某心怀义愤,不平则鸣!”
贾珩道:“那如今杨阁老,身负大过,陆大人为何视而不见,知而不言?!”
你立的人设,既是不平则鸣,你倒是鸣啊?
“你……”陆理闻言,面色变幻,沉声道:“陆某事后自会上疏弹劾,但两事并行不悖,陆某仍是以为,阅兵扬武,花里胡哨,劳民伤财,临敌全无一用!”
贾珩看着这一幕,也不再看陆理。
胜负已分,因为陆理没办法了,回头就要弹劾首辅,但临了不忘再攻击阅兵扬武,说白了就是维持人设。
我和杨国昌没有半毛钱关系,我是自带干粮,不平则鸣的义士。
而陆理急切之言一出,殿中一些臣子脸色古怪,暗道,这贾珩是逼着翰林侍读学士陆理“跳反”弹劾首辅?
其实,也不能说是跳反,原本翰林院就不怎么全听内阁的招呼,先前只是因为大家为了一个共同的敌人,临时纠集在一起。
现在眼见要引火烧身,自然明哲保身为要。
唯有杨国昌闻言,眼前一黑,差点儿又是一口气喘不过上来。
心头大骂,反复无常,无耻之徒!
随着贾珩与陆理的辩驳尘埃落定,无人再出来说话,熙和殿中更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原因不仅仅在于贾珩言辞犀利,更多在于,贾珩为官时日尚短,身上就没有太多攻讦的黑点。
前不久才立下大功,正是光环加身,气势如虹,这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贾珩这边厢,目光扫向方才攻讦过自己的左副都御史彭晔,礼部侍郎庞士朗,目光最先落在国子监祭酒刘瑜中脸上。
嗯,这个刚才都忘了驳斥。
然而,被贾珩一道冷眸目光盯视,国子监祭酒刘瑜中却心头一突,急忙错开目光。
目光相迎,不敢而视!
无他,比起左副都御史这等喷子型清流,如刘瑜中这等学者型清流,更是比谁都爱惜羽毛,今日如果被诘问的张口结舌,甚至再被骂到群臣“心坎里”,后果不堪设想。
一时间,熙和殿中陷入诡异的宁静。
有的人在想贾珩的《平虏策》,有得在想贾珩的“五问首辅”,还有的则在推敲那两句诗,只觉愈品愈是字字珠玑,一字不可易。
有的官吏,甚至要将之作为座右铭。
苟……
而经此一事,或者说“有心之人”的推动,借着《平虏策》以及贾珩所念的诗句,天下势必将轰传此次朝贺之争,并将贾珩对内阁首辅杨国昌的质问,也随之一同传遍大汉诸省州县,以之动摇内阁首辅的权威。
崇平帝此刻正襟危坐,端居在金銮椅上,面色冷硬,目光逡巡过下方群臣,作为将方才争执一点不落尽收眼底之人,心情却非常人可比。
今朝闻君国士语,如听仙乐耳暂明。
无双国士,名臣之姿,将帅之英,管乐之才!
不仅是崇平帝,内阁大学士、兵部尚书李瓒此刻也神色惊异地看着那少年,名臣之姿,如是文官出身,就更好了。
而左都御史许庐,瞥了一眼那少年,倒是皱了皱眉。
他与这贾子钰也算是老相识了。
崇平帝将一双目光咄咄看向那仍就保持躬身问事的少年,心头仍有几分炙热,颤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抑制不住的激动。
“贾卿平身罢。”
崇平帝唤了一声,正要开口为此次争辩划上句号,见贾珩躬身不动,感受到少年的某种坚定意志,叹了一口气,道:“贾卿弹劾之议,非急切可定,且容年后再论,如今诸卿还需过年节,待明日正典,再行阅兵扬武之事,贾卿尚需多加筹备。”
此言一出,原本反对阅兵扬武的群臣,面色难看,只是却都不敢再站出来反对。
至此,大势已定!
贾珩拱手道:“圣上圣明。”
他比谁都清楚,罢免一位首辅,不可能由他一疏而定,但他却是打响了“倒杨”的第一枪。
剩下的,就交给韩癀这些文臣,在节后发动。
而从天子的处置中,他也能察觉出,天子对杨国昌的态度的微妙变化。
毕竟,今日杨国昌搞的这一出名堂,本身就有些触犯龙颜。
之前若能事成,也就罢了,或可消弭天子的反感情绪,但如今被他当众诘问,颜面扫地,天子能不在心头犯嘀咕?
“韩癀如果不蠢,应知道是他唯一的机会。”贾珩思忖着,余光瞥了一眼在前方班列站着的韩癀。
因为背对着自己,倒也看不出神情变化。
说来也巧,方才一言不发、隔岸观火的韩癀,忽而手持象牙玉笏,出班奏道:“圣上,明日祭天之礼,如何筹备,还请圣上示下。”
也算是将方才的议题暂时翻篇儿。
崇平帝道:“祭祖、祭天为国家大典,由太常寺会同礼部一同筹备。”
下方,正自躬身侍立的礼部侍郎,庞士朗闻听此言,一颗心瞬间沉入谷底。
自内阁大学士、礼部尚书贺均诚致仕后,礼部事实上已由庞士朗主持部务,而正月东郊祭天,按着往年惯例,应由礼部来主导,太常寺协同,如今交给宗庙礼仪的太常寺,天子的信号,已经释放的颇为明显了。
对礼部不满,或者对今天借着朝贺搞事情的人不满。
这会儿,杨国昌同样听着崇平帝之语,或者说感受到崇平帝风轻云淡神情下的态度,身形不由佝偻几分,似乎又苍老了几岁。
齐昆扶着杨国昌的胳膊,看着略有些失魂落魄的老人,心思复杂。
韩癀目光微动,暗道,天子并无出言安抚杨国昌,许是……
今日毕竟是除夕佳节,而方才的争论,天子显然不想继续下去,也没有明确地支持贾珩之议,这其实是明智之举。
崇平帝这时,摆了摆手道:“戴权,时候不早了,传宴罢。”
经过殿中群臣一番唇枪舌剑的辩论,这时已到了后世八九点的时候,原本在进宫之前,一些官吏只简单用过一些早饭,方才费了不少口舌,多是腹中饥渴。
此刻,在一旁躬身侍立的戴权,原本提心吊胆旁观着下方的论争,闻听此言,激灵灵颤抖了下,连忙道:“奴婢遵旨。”
……
……
坤宁宫
就在熙和殿中的群臣为阅兵扬武之事争执不下时,宋皇后与端容贵妃正在与一众诰命女眷,低声谈笑着,但其实留了一多半心神在殿外,心在担忧着熙和殿中的动静。
她不是担忧旁人,而是在担忧天子。
前面那些臣子也真是的,这般大过年的,好端端的,非要闹这么一出。
此刻,秦可卿目光焦虑地看向殿外。
“娘娘。”这时一个内监进得宫中,躬身回禀。
宋皇后急声问道:“怎么说?”
原本正在说笑的诰命贵妇,都不自觉低了声音,静静听着那太监叙话。
晋阳长公主抬起螓首,轻轻放下手中茶盅。
那内监道:“熙和殿中的几位大人,为阅兵扬武一事起了争执,贾云麾就上了《平虏策》,呈递给陛下,百官群情汹汹,杨阁老更是说要靖诛国贼呢。”
“平虏策?”宋皇后眨了眨美眸,一张雪颜玉肤的脸蛋儿上,见着诧异之色。
晋朝长公主闻言,却眼前一亮,垂眸思索,难道那小男人如青史上的名臣,写了一篇策疏,用来平息争执?
可为何是《平虏策》,不是《扬武疏》?
想了片刻,倒也反应过来,这是平定胡虏的策疏,比局限于阅兵扬武,无疑见着格局、气魄。
这位陈汉长公主文学造诣极高,并对史学颇感兴趣。
远的不说,前明之于谦,就曾上平戎策而青史留名。
晋阳长公主目带欣然,心底忽地生出一股迫切的渴望,只想一睹为快。
宋皇后凤眸一凝,好奇问道:“靖诛国贼?谁是国贼?”
莫非熙和殿群臣正在表决心,对胡虏同仇敌忾,可国贼……又说不通啊。
那内监低声道:“娘娘,杨阁老请圣上诛云麾将军以谢天下!”
哗……
此言一出,恍若一声惊雷炸响,坤宁宫中一众诰命、女眷,齐齐脸色微变,交头接耳,声音渐渐喧闹起来。
“杨阁老,杨首辅,他弹劾贾云麾?”一个命妇低声说道。
一个容貌年轻的诰命夫人,低笑说道:“周夫人,没听着,说是靖诛国贼呢?”
这时,楚王妃甄晴,挑了挑眉,对着一旁的齐王妃向氏,笑道:“王嫂,你说莫非是在劳什子《平虏策》上,写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言?”
齐王妃向氏,一身兰色绣花衣裙,头戴珠钗,眉眼温宁,以柔软酥糯的声音说道:“我朝罕少因言而获罪,阁老弹劾贾云麾,许是因着旁事也未可知。”
“看来这位贾云麾得罪了文官了。”楚王妃甄晴轻声,眸中带着几分讥诮。
虽说自己也不乐见王爷娶贾家女,但被那贾珩所拒,也有几分恼怒。
贾母同样变了脸色,苍老眼眸流露出惊惧之色,低声喃喃道:“珩哥儿他……怎么会让杨阁老弹劾了?”
王夫人在一旁听着老太太带着惶惧的喃喃声,心头涌起一阵狂喜,毫不夸张说,藏在衣袖中的手都在轻轻颤抖,只得微微低下头,两颊竟是现出一抹异样的红晕。
天可怜见,她每天求神拜佛,终于有人看不惯那人猖狂嘴脸了!
邢夫人何尝不是如此?
这时,白净面皮上,虽刻意保留着同为贾族中人的担忧之色,但眼角鱼尾纹上流溢的喜色,却早已出卖了真实心情,喜上眉梢,就好似过年了一样。
秦可卿则已蹙起秀眉,绚丽如霞的脸蛋,白纸如曦,将莹润如水的目光,悄然投向殿外,似要穿越重重时空。
不怪秦可卿不知其中厉害,秦可卿再是信任贾珩,骤听内阁阁臣扬言“靖诛国贼”,而国贼竟是自家丈夫时,心难免要揪了起来。
晋阳长公主玉容上,反而浮起不解之色,她并不觉得皇兄会怎么着他,只是大过年的,提什么“国贼”?
咸宁公主幽艳、清冷眉眼之间,同样萦起关切,暗道,先生怎么会和内阁首辅争执起来?
宋皇后压下心头的惊疑,珠圆玉润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夏守忠,你亲自去熙和殿看看,究竟怎么回事儿?”
除夕佳节,前殿为着政务争执得不可开交,后宫自也不能轻歌曼舞,不闻不问。
夏守忠低头应了一声,正要离去。
忽地,又从殿外迎面进来一个内监,禀道:“娘娘,前殿杨阁老和几位大人弹劾云麾将军,百官都在说云麾将军祸乱天下,要铲除奸佞呢。”
说来,在内监离开熙和殿时,正是群臣出班弹劾贾珩的高潮。
当然,说是百官,其实也就齐党以及都察院的御史以及翰林院的清流出来弹劾,但弄得声势浩大。
但这些哪是内监可知?
果然此言一出,殿中诰命、命妇,心头惊异难言,暗道,贾家莫非要倒大霉了?
一些命妇再看贾母等贾家众人的目光就变了,多少有些玩味与幸灾乐祸。
而更多的目光,则落在坐于贾母身侧,着二品诰命服的女子身上。
这女子是云麾将军贾珩之妻——秦氏。
“老姐姐,她就是那贾珩之妻吧?看着倒是有几分颜色。”南安太妃身旁坐着的一个头发花白,锦服华裳的老妪,好奇问道。
此人是理国公府的太夫人,也就是柳芳之母——孙氏。
南安太妃笑了笑,目光带有几分深意,道:“是,是工部营缮司郎中秦业之女。”
作为贾府老亲,南安太妃通过他人之口,对贾珩这位新任宁国之主及其亲眷,还是要了解一些的。
孙氏的儿媳妇儿,即柳芳之妻唐氏轻声道:“娘,这些小门小户之女,向来以姿色、艳丽而称道,但在后宅,并不是长长久久之意。”
方才她就看着了,这般妖娆、艳丽,哪里是娶妻娶贤的意思?
想来那位云麾将军也是少年慕艾,为女色而迷。
南安太妃道:“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虽说是这个意思,但那位宁国之主,原是宁府庶支,这位秦氏还是和他订的娃娃亲。”
孙氏笑了笑道:“穷人之家不好娶亲,早定婚事,也是有的。”
事实上,正在暗中对着秦可卿以及贾母指指点点的,并不仅仅是南安太妃几人,还有其他诰命女眷,都在打量着那容姿妍美、愁眉不展的女子。
八卦、嫉妒原就是女人的天性。
秦可卿这般姝丽绝色,落在不少年轻一些的诰命夫人眼中,心头未尝没有一丝嫉妒。
宋皇后一时间也担忧起贾珩,她儿子才与那贾珩有所联络,过了这个年,就要到五城兵马司观政,这贾珩要再出了什么事……
就在坤宁宫中一众诰命女眷,心思各异等候夏守忠返回之时。
过了约莫有一刻钟,夏守忠去而复返,近前,躬身行礼,唤道:“娘娘。”
宋皇后忙将一双美眸投了过去,目带相询之色。
夏守忠道:“娘娘,贾云麾也出班弹劾了杨阁老,并五问杨阁老,请陛下罢免其职,并与群臣争执,杨阁老倒似是被问住了……”
说着,就将细情道了出来。
比起几位内监,只是简单叙说经过,这位六宫都太监夏守忠,明显是有见识的,而且记忆力也不错,将方才所见复述出来。
整个坤宁宫中,陷入一片宁静,或者说是疑惑、惊讶。
以诰命女眷的政治智慧,多数人都不太明白这一番对峙,意味着什么。
但就是偏偏觉得,好像、大概、也许,这贾珩没有吃大亏?
宋皇后拧了拧秀气的柳叶眉,柔声道:“陛下呢?陛下怎么处置的?”
这时,这句话也将坤宁宫中的诰命女眷唤醒,是了,说来说去,还是要看天子心意。
夏守忠语气就带着几分复杂莫名:“陛下并未作处置,只是好言安抚了贾云麾,让贾云麾为阅兵扬武之事好好筹备,然后就吩咐传宴了。”
“这……”
殿中诰命女眷,一时间,面面相觑,疑惑不已。
圣上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也不是没有诰命女眷领悟出一些意味。
晋阳长公主丹唇忽启,声音如飞泉流玉一般清冷、悦耳:“圣上可曾对杨阁老说什么?”
此言一出,宋皇后、端容贵妃都看向夏守忠。
“不曾。”
夏守忠轻轻道出了两个字,但却恍若有着某种魔力一般,让坤宁宫中的命妇意识到某种信号。
命妇或许不懂政治风向,但她们会看态度。
嗯,女人:我要的是你的态度?
第三百八十二章 重华宫,太上皇
坤宁宫中
诰命女眷面色各异,只是心头多少有些震惊。
圣上在此次风波中的态度,竟是倾向于那云麾将军贾珩?
那可是内阁首辅,就这么被冷落?
这贾珩究竟该多得圣眷啊?
不是,刚刚还靖诛国贼,这转眼间的工夫,怎么就……
宋皇后也品过味来,一颗心落了地,心情转而明媚起来,柔声道:“这大过年了,原该热热闹闹的,既无大事,我等也该用宴了,夏守忠,你吩咐御膳房传膳罢。”
却是将方才熙和殿中的群臣争执当作“热热闹闹”的小插曲。
但哪怕是在场再是政治嗅觉迟顿的命妇,也知道只是小插曲,但真正的风波恐怕还要在年后。
这边厢,秦可卿收回担忧目光,转头看向一旁的贾母。
贾母宽慰道:“珩哥儿媳妇儿,没事儿了。”
王夫人却心头一沉,只觉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手足冰凉。
邢夫人眉梢间的喜色,同样瞬间消失,看向一旁的贾母,低声问道:“老太太,圣上这是什么意思?”
贾母皱了皱眉,道:“没什么事儿,这些前朝官儿互相弹劾的多了,只是这次在过节的,是有些不像了。”
作为荣国太夫人,还是能简单评价一下朝争的。
邢夫人面色变幻了下,倒不好再继续说什么。
贾母看向邢夫人和王夫人,道:“你们也不要担心了,珩哥儿不会有事儿的。”
她方才留意着,她这两个儿媳妇,看似担忧,但一个儿赛一个儿的喜不自禁,倒巴不得珩哥儿出事一样,都是一家人,怎地能这般?
回头,需得找她们说道说道了。
王夫人听着贾母“劝慰”之言,面色微白,心口一时有些发闷。
这时,晋阳长公主柔声道:“皇嫂,也不知这贾云麾究竟写得什么策疏,竟引得如此轩然大波,可有奏疏拿来,让我们也看看?”
宋皇后看向夏守忠,问道:“你可听得奏疏具体内容为何?”
夏守忠道:“奴婢并未听得详细,只是听说策疏有十条,娘娘和公主殿下若想阅览,奴婢这就着人抄阅?”
宋皇后玉容微顿,转眸看向晋阳长公主,柔声道:“妹妹,军国大事,由着陛下和前朝的官儿操持就是了。”
晋阳长公主轻轻笑了笑,轻声道:“皇嫂说的是。”
她这个嫂子,这是拿话堵她,让她不要太过关注政事。
哼……等她回去,寻那人亲口和她说。
而姑嫂二人对话,倒也没有引起什么风波。
秦可卿这时,却是心有所感,美眸转动,看向那姿色艳丽,着华美宫裳的晋阳长公主,目中就有惊艳。
“这晋阳长公主,怎的这般年轻?”
其实,秦可卿还真将晋阳长公主想象成了王夫人、邢夫人那样的人母,但此刻看去,竟发现这位公主年岁似不及三十,艳光动人,尤其眉梢眼角,举止神态,那股绰约风韵……她都生出一些自惭形秽之感。
“不对,夫君难道……”
秦可卿猛地想起贾珩,芳心一沉,玉容为之失神。
恰在这时,晋阳长公主也似有所觉一般,将盈盈如秋水的眸子,投向秦可卿,竟是嫣然一笑。
这一笑,当真如晴雪初霁,明艳不可方物。
秦可卿目光一凝,愈打量愈是觉得,哪里不对。
再看坐在晋阳长公主身旁,清丽眉眼间,一副“安静”甚至略有几分“呆萌”的清河郡主,实在无法和自家夫君那张峻刻、沉静的面庞联系在一起。
“不是,不是小郡主,夫君似乎不大喜欢这等黄毛丫头,如说是公主府的女官,可疑点又太多了。”
心头渐渐动摇了先前“公主府女官”的猜测。
尽管没有一丁点儿的证据,可总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指引着她。
那一颦一笑满是动人风韵,一举一动尽是妖媚晃眼,尤其是身前秀挺玉立,唯宋皇后可较高下的晋阳长公主,许就是自家夫君的“秘密”。
“毕竟夫君,平时似乎就尤为迷恋……和小孩子一样。”
想起少年在床帏之间,对自己某地的痴迷以及期许,秦可卿心头狂跳,暗道,“呀,她怎么能在这等庄重、肃穆的坤宁宫想这些,这也太不敬了。”
不过,也不再纠结,直接锁定晋阳长公主。
“听说这位晋阳殿下孀居多年,想来独守空房,寂寞难捱,夫君他端方正直……多半不是自愿,否则,如喜渔色,也不至视尤氏姐妹如无物。”
秦可卿念及此处,心底难免涌起一股酸涩,幽幽叹了一口气。
既是孀居,想来也不会想着进府了。
她……只当不知道罢。
人生在世,难得糊涂。
此刻的秦可卿,产生了一些鸵鸟心态,以及“我妻子冰清玉洁”,“她是被威吓胁迫的”的奇妙心理。
及至近晌,坤宁宫中诰命女眷,用罢膳食,坤宁宫内的诰命女眷,首先出了宫苑,乘上马车回府,忙碌除夕祭祖。
大明宫
在熙和殿中群臣用宴而罢,崇平帝吩咐内监各赐了束帛、金银玉器等物之后,让群臣散去归家。
崇平帝则留下了贾珩、李瓒二人至大明宫单独奏对,大致将心头疑惑问着贾珩,主要是关于军机处设置的细则。
这一点儿实在颇对崇平帝的胃口,明显受够了内阁在应对边务方面,低效的决策效率。
军机大臣初定额五人,员僚从六部尚书、侍郎、勋贵,擅长军国政事的臣子中选任,都是兼差,直接听命于崇平帝。
可对来自河北经略安抚司、大同、太原、延绥、固原等九边军镇的军情奏章,进行会商讨论,值宿班房,更可代崇平帝拟谕旨。
后者实是大动典制,相当于直接绕过了内阁的票拟、六科的封驳以及廷议等繁琐流程,对边务军机、将校任命、军需辎重直接插手,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决策效率,并将不通兵事的阁臣,排除在决策中枢之外。
军机大臣之下,设军机司员不定额,帮着协办军务。
而军机处全员兼差无品无级的特点,可任由崇平帝安插亲信,越级提拔,直接参与边务决策。
此举无疑是对内阁决策机制的“粗暴践踏”和“恣意破坏”,加强了君主集权。
议完军机之后,贾珩逐条回应了崇平帝对《平虏策》细节的询问。
崇平帝手里拿着那封《平虏策》,面色仍有些意犹未尽,问道:“子钰,你所进献这份儿表疏,当以那些为首要急务?”
贾珩道:“圣上,此十条虽可并行不悖,但也有轻重缓急,如论最为首要,当在钱粮、吏治、军务三者,此亦为圣上与微臣夙夜所谋,圣上不必太过忧虑,只要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以中国之人力物力,时间在我。”
崇平帝品着贾珩所言,道:“子钰所言甚是。”
可以说,这位天子之所以兴奋,并不是说贾珩某一条写的多么好,天子自己想不到,而是全面、系统、协调。
这是一个战略家,指出了系统完备的强国之策。
并有力地论证了东虏是可以战胜的。
甚至哪怕是崇平帝在做的,比如决意刷新吏治、整顿京营,平时还不觉,但一放进《平虏策》的体系框架中,就觉得融会贯通,打通了任督二脉,如水银泻地。
正如诸葛孔明的《隆中对》给刘备扫清了前方迷雾。
贾珩的《平虏策》的战略部分也如一柄利剑,给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落手的崇平帝,劈开了东虏势大的蔽野荆棘,并在战术部分给予崇平帝施策指导。
崇平帝平复了下心情,看向一旁的李瓒,道:“李卿,何时赴北?”
李瓒拱手道:“臣过了破五就走,边关局势,军情如火,臣恨不得背生双翅,急赴戎机。”
崇平帝点了点头,勉励道:“李卿,北疆局势,就全靠李卿了。”
李卿道:“臣定不负圣上所望。”
而就在君臣议事之时,大明宫内相戴权禀告道:“陛下,娘娘来了。”
崇平帝起身,看了一眼外间天色,微笑道:“不意与两位爱卿谈论军政,竟已至午时了,两位爱卿,用过午膳再回去不迟。”
因为大臣朝贺领赏之后,要回去祭祖祷告,以彰明皇恩浩荡,故而贾珩与李瓒也仅仅只是用个午膳。
李瓒道:“臣刚刚听贾云麾所言,对经略安抚司,有了一些新的对敌想法,正要回去整理。”
崇平帝闻言,心头欣喜,点了点头道:“那李阁老可先回去。”
李瓒拱手告辞。
过了一会儿,伴随着一阵香风袭来,身着华美宫裳,挽着高髻、愈显秀颈白腻修长的宋皇后,在女官的侍奉下,进入殿中。
“梓潼,你来了。”崇平帝面带笑意地看着婀娜多姿,容色端丽的宋皇后。
“陛下。”宋皇后扭动道丰腴有致的身段儿,款步而来,娇媚如春华的脸蛋儿上见着轻快笑意,看向贾珩,凤眸带着几分莫名之意,说道:“子钰也在。”
贾珩连忙行礼。
宋皇后柔声细语道:“子钰快快平身。”
贾珩起身道谢。
崇平帝转眸看向宋皇后,问道:“后宫命妇都散了罢?”
贾珩听到此处,心头不由一动,看向宋皇后,静待其言。
暗道,“晋阳应该和可卿见到了吧?看皇后娘娘的架势,似乎并未出什么风波。”
因为可卿并不知晓晋阳的存在,所以他倒不怎么担心,至于晋阳,其实也不是争风吃醋的性子。
宋皇后柔声道:“都让回去与家人团聚了,陛下,等会儿去重华宫吧。”
倒也不问,刚刚熙和殿究竟发生了什么争执。
崇平帝的大致安排就是,接受完群臣朝贺,与宗室藩王前往重华宫觐见太上皇,晚上则在长乐宫观看烟火,等到正旦祭天、祭祖再举大典。
崇平帝想了想,看向贾珩,笑道:“子钰,随朕一同去见见太上皇,当年你宁国代化公,也深受上皇器重,你也需见见。”
宋皇后闻言,心头微讶,美眸转动,不由再次看向那少年。
她似乎仍是低估了陛下对贾珩的器重。
领着贾珩去见太上皇,彼时,宗室以及女眷都在重华宫,让一勋贵随侍,这才是真正的视若子侄,或者说是肱骨腹心。
否则,绝不会让其入重华宫相见太上皇。
只是她看着陛下的意思,似在……向上皇炫耀?
贾珩面色微顿,心思电转。
其实,他并不想去见太上皇,这都是皇室的家宴,鬼知道会不会听到见到一些犯忌讳的天家禁忌。
但这偏偏又是天子抛出的橄榄枝,他还真不好拒绝。
“臣谢圣上。”贾珩只得拱手说道。
不管如何,天子好意不好拒绝,去见一见毁誉参半的隆治帝也好。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梓潼,随朕去罢。”
宋皇后应声称是。
重华宫
这座宫殿不是孤零零的一座,而是对一片宫殿园林的总称,占地广阔,殿宇众多,分为前后两个部分,亭台楼阁,花园轩堂,曲折回廊,蔚为壮观。
贾珩随着崇平帝与宋皇后来此的时候,一路所见,都不由暗暗乍舌。
“从一些宫殿的梁柱椽梁,丹墀地砖上,不少都为新建,起码不会超过十年。”贾珩思忖着。
随着崇平帝进入一座富丽堂皇、轩峻壮丽的宫殿,就听得丝竹管弦以及糯软悦耳的吴侬玉音传来,分明是歌姬在内演奏。
贾珩不由皱了皱眉,偷瞥了一眼天子,见其紧锁眉头,面带不豫,心下稍松了一口气。
显然,天子对太上皇日常用度的奢靡浮华,颇有微词。
“上行下效,荣宁二府的贪污浪费,奢靡享乐,只是整个陈汉统治集团的缩影。”贾珩忽地想起了贾府。
“说来这位太上皇御极三十九年,前二十三年也曾励精图治,堪称有为明君,论武功,于安南、西北皆有几次大捷,论文治,编修《隆治会典》,扩建弘文馆,校注古书五经,修大汉英华录,但其人好大喜功、生活奢靡,喜浮华、好美色,曾六下江南,终于在亲征辽东之时致使辽东沦陷,如今虽退位荣养,仍不改享乐之志。”
贾珩心头回想着太上皇的事迹,对隆治帝这位太上皇做出评价。
其实,隆治二十三年才是一个分水岭,而不是辽东之战的二十七年。
隆治二十三年之后的两年,隆治帝就已见怠政之象。
这是人之常情,承陈汉太宗国力基础的隆治帝,在近二十多年,长达一代人的太平盛世中,渐渐迷失。
觉得自己这个九州之主,似乎干得还不错,然而天下实际积弊渐深,再加上天象陡变。
于是,天灾人祸连绵不断,国势渐衰。
到了隆治二十七年,隆治帝亲征辽东,最终一败涂地,之后陈汉国势就往下坡路狂飙突进,夺嫡、党争,种种矛盾交织在一起。
最终,在隆治三十九年,崇平帝接任后,猛地发现,特么的,国家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陛下,进去罢。”宋皇后声音轻柔、糯软,表情在这一刻竟有些小心翼翼。
崇平帝点了点头,面色如玄水幽幽,看不出喜怒。
这时,大明宫内相戴权尖锐而高亢的声音响起:“陛下,皇后娘娘到。”
重华宫内的歌舞之音,竟为之戛然。
贾珩整容敛色,随着崇平帝与宋皇后,在宫女、内监的簇拥下,进入殿中。
------题外话------
推一本朋友的书《人在三国,朝九晚五》。
第三百八十三章 太上皇:后生可畏
重华宫
一架淡黄色绢帛铺就的云床,身后是二龙戏珠的金漆浮雕,周围几个宫女手捧如意、香花侍奉着。
隆治帝头发苍白,苍老身形上穿着龙袍,脸颊红润,神情惬意,此刻手中拿着一个酒樽,观赏者下面的歌舞,浑然不似一个年近古稀的老者。
左右绣墩上都是一个个衣衫明丽,年岁在三四十左右,妆容精致的丽人。
随着内监传来一把高亢、尖锐的声音,“圣上,皇后驾到!”
隆治帝抬眸看向殿门方向,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挥了挥手,殿中正自演奏舞蹈的歌姬,躬身行礼,向两旁退去。
而原本坐在下方两侧,欣赏歌舞的楚王、齐王等一干宗室,以及王妃,还有公主、驸马,也都纷纷停了手里的筷箸、杯盏,抬眸看向殿门方向。
崇平帝与宋皇后联袂进入殿中,迎着宗室、公主、驸马的目光,立定在殿中的红色地毯上。
崇平帝朝着隆治帝深施一礼,道:“儿臣见过父皇,恭祝父皇千秋万岁,松鹤常春。”
宋皇后也在一旁躬身行礼,道:“臣妾见过父皇,唯愿父皇龙体安康,万寿无疆。”
汉家以孝治天下,不管崇平帝心头对隆治帝如何看法,此刻见着隆治帝,尚需毕恭毕敬的行礼,否则落在外臣眼中,就是德行有亏。
贾珩也在一旁随着行礼,此刻,他明显能感知到殿中正有几道目光,正落在他的身上。
隆治帝却迟迟没有动静,好似没有听到一样,直到一旁的妃子笑道:“圣上,皇帝和皇后娘娘向您请安问好呢。”
“哦,皇帝和皇后来了。”隆治帝表情呆滞,好似反应迟顿,耳背一样,摆了摆手,苍声说道:“平身罢。”
崇平帝瘦松眉头下的冷眸凝了凝,与宋皇后纷纷起身谢恩。
贾珩同样随着起身谢恩,只是旁观这一幕,心头也有了几分明悟。
他说方才宋皇后怎么声音变得如此小心翼翼。
这对天下身份最尊贵的父子之间,分明有着裂隙,但因为皇室为天下德行典范,需得维持天家和睦的假象。
隆治帝或许因为“禅位”缘故,不怎么待见崇平帝,而崇平帝也看不惯自己这位“人老心不老”、生活奢靡无度的父亲。
这时,几个内监、宫女,引领着崇平帝与宋皇后,落座在宗室之首的銮床上,殿中,轻快的谈笑声也渐渐低了下来。
可以说,随着崇平帝的到来,整个殿中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庄重、严肃起来。
怎么说呢,就好像来了一位冷场王。
“怪不得老头儿不喜天子,天子威严肃重,不好亲近。”
贾珩看了一眼头发花白、年近古稀,但精神矍铄、面颊红润的隆治帝,目光掠过其人身旁三四个姿容,娇艳如花的妃嫔脸上,思忖着,老头儿这个年纪,说不得还能夜御几女。
在这一会儿,贾珩也有空打量殿中的场景,只见满目珠翠、华服锦袍,从人员构成而言,这是一场皇室家宴。
目之所见,不是亲王、郡王,就是王妃、公主、郡主,再远一些的,应也是驸马。
他为勋贵,犹如外人,倒是有些显得扎眼了。
嗯,严格来说,倒也不算是外人吧?
贾珩这时,目中跃出一抹熟悉的明媚鲜红,那着淡红宫裳,面如芙蓉的丽人,不是晋阳长公主陈荔,还是何人?
晋阳长公主早已将一双莹润如水的美眸,投向贾珩,倏然迎上那道清冷目光,嘴角噙起一丝笑意,眸光都柔媚几分。
两人目光相接,丽人忽地眨了眨凤眸,秋波盈盈如水,贾珩连忙躲开目光,暗道一声,真是妖精。
晋阳长公主身旁的小郡主李婵月,这会儿也在看着贾珩,低声道:“娘,贾先生怎么也过来了?”
晋阳长公主嫣然一笑,心道,他怎么不能来?
这边厢,齐王、楚王纷纷领着宫妃过来,另有魏王、梁王也领着皇八子陈泽,向崇平帝以及宋皇后见礼。
刚刚见礼而罢,正要回返座位。
齐王瞪圆了眼睛,胖乎乎的脸盘上见着“浮夸”的惊异,指着贾珩,瓮声瓮气问道:“云麾将军,你怎么会在这里?”
贾珩:“……”
此言一出,将原本还没太留意贾珩存在的殿中宗室,或者只是稍稍疑惑,但不好询问的宗室,都看了过去。
楚王方才也注意到了贾珩,此刻抬眸看向那少年,目中深处也涌起几分冷意。
而并不在意崇平帝究竟带了什么人进宫的隆治帝,闻听齐王的声音,倒也投以好奇的目光,问道:“这位少年郎,是哪位宗室的子弟,倒是面生的紧?”
除却一些亲王、郡王,隆治帝还真认不全宗室,故而方才并不疑惑。
主要贾珩身上穿着蟒服,这原是赐给亲王之子或是郡王之子所穿的服饰。
永昌驸马笑道:“圣上久居深宫,有所不知,这位少年郎,是最近声名鹊起的宁国后人,一等云麾将军,贾珩。”
这位永昌驸马头发灰白,面容俊朗,年岁在五十出头,年轻时也是一位美男子,尚了隆治帝的妹妹怀庆公主。
当然,其人和四王八公属于老亲,在《红楼梦》原著中曾提过一笔。
“宁国公之后?”隆治帝原本不在意的脸上,现出一抹异色,再打量起远处英气逼人的少年,问道:“看着眉眼倒和宁国公有几分像。”
当然,这话只是客套之言,宁国公在世时,隆治帝年岁尚浅,这么多年,哪里还能记得宁国公的模样?
无非深肖父祖,是赞人之语罢了。
永昌驸马笑了笑,介绍道:“这贾珩可不了得,将门虎子,现在领着京营,深受皇帝器重呢。”
隆治帝这次终于惊讶了,问道:“看着这般年轻?这孩子有多大?”
心头泛起嘀咕,皇帝怎么会大用宁国后人?
是了,他原也无人可用了。
这时候,崇平帝冷冷看了一眼齐郡王,呵斥道:“你皇祖父面前,一惊一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齐王面色倏变,垂下脑袋,做低眉顺眼之状,不顾身后王妃向氏一脸急切之色地扯着蟒袍,高声道:“父皇,儿臣就是惊讶,今日不是家宴吗?怎么还有外臣入内?”
楚王在一旁,原本冷眼看着那少年,闻言,嘴角抽了抽,也就他这位大哥,敢这么莽撞。
不过也乐见此事,最好是两个人扭打起来才好!
嗯,如果皇祖父命人将这贾珩撵出重华宫,就有意思了。
崇平帝冷哼一声,并没有搭理齐王。
老子从来不需要和儿子解释。
宋皇后嫣然一笑,道:“云麾将军贾珩不是外人,是宁国之后,作为武勋晚辈,原也该过来见见你皇祖父。”
宋皇后虽这般解释,但殿中仍有一道道或苍老、或审视的目光投向贾珩,静待其言。
贾珩朗声道:“除夕之节,天家与民同乐,臣子随君父入重华宫恭贺上皇千秋,沐德清化,仰望上皇慈容,齐郡王以为不可?”
这个齐王就是欠抽,好端端的过来找事。
齐王大脸盘上的肥肉跳了跳,嘴角噙起一抹讥笑,道:“贾云麾还是这般伶牙俐齿,巧舌如簧,听说方才将内阁首辅杨阁老都问得哑口无言。”
晋阳长公主远远看着这一幕,凝了凝秀丽的柳叶眉,盯着那身形肥硕,宛如猪头的齐王,晶澈美眸闪过一抹厉芒。
这个陈澄,没大没小的!
隆治帝在上首看着二人的言语交锋,笑了笑,对着一旁的永昌驸马道:“这位宁国之后,嘴皮子看着倒是挺利索的。”
已看出自家大孙与这位宁国公的后人似有些不对付。
小儿辈的斗气,如今看去,只是有几分有趣。
永昌驸马解释道:“圣上,刚刚前朝因阅兵扬武正典而生争执,贾云麾上《平虏策》,并弹劾内阁首辅杨国昌,齐王才有此言。”
隆治帝闻言,面色倏变,目中闪过一抹惊异,道:“平虏策?”
没办法,这个虏字太勾这位太上皇回忆了。
不堪回首……
永昌驸马道:“贾云麾上平虏十策,为皇帝出谋划策,但受得一些臣子的反对。”
隆治帝皱了皱眉,道:“他一个少年,纵为将门虎子,天赋奇才,可又经过多少战事,能有多少韬略?别是那纸上谈兵的赵括、马谡之流罢?”
这一刻,隆治帝想起了一个人,当时力主他亲征东虏的兵部尚书谭缙,就以大言误导于他,致使六军尽没、东虏势大,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而他的身前身后名也……
念及此处,隆治帝脸上的笑容渐渐凝滞,再看那少年,就有几分审视和冷意,别又是个花言巧语、谄佞于上的幸进之臣。
遂对永昌驸马道:“让宁国后人,贾珩过来回话。”
永昌驸马闻言,顿了下,应了一声,道:“云麾将军,上皇唤你近前回话。”
贾珩闻言,心头一震,忙看向一旁的崇平帝,见其面容平静,冲自己点了点头。
贾珩心头略有所悟,这是天子有意为之。
天子的想法,许是,我在收拾你的烂摊子,并已经制定了国策战略。
贾珩离座起身,近得前去,面向隆治帝,躬身拜道:“臣,一等云麾将军,拜见上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隆治帝打量着对面的少年,徐徐道。
贾珩起得身来:“谢上皇。”
隆治帝声音隐有几分发冷:“朕听你上了平虏策给皇帝?”
贾珩抬眸看向太上皇,面色镇定自若,清朗的声音响起:“珩为国家武勋,累受国恩,今北疆胡虏肆虐,危殆社稷,臣有筹画方略,佐君平讨之责。”
隆治帝闻听少年掷地有声之言,默然片刻,冷笑道:“你小小年纪,未历兵事之繁,不知军政之要,需知,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如何敢妄言平虏定策?”
贾珩道:“上皇何以未曾见我所上策疏,而先入为主,因臣年幼而妄下定论?”
“放肆!”齐王晃动着一身肥硕身躯,走将过来,斥责道:“贾珩,皇祖父面前,岂容你如此无礼?”
贾珩乜了一眼齐王,脸色不变,沉声道:“君臣问对,论以军政要事,齐郡王为国家宗藩,未得垂询,而出言相扰,不知何故?”
齐王面色忿忿,转头看向隆治帝,张嘴欲言,却听道一声淡淡的苍老声音:“齐王先退下。”
齐王面色一滞,冷冷看了一眼贾珩,退至一旁。
隆治帝摆了摆手,示意齐王退至一旁,看向那少年,道:“果是伶牙俐齿,巧舌如簧。”
不等贾珩再言,而是问道:“可有平虏策在身,拿来朕一观?”
他并不觉得这小小少年能写出什么高明的策疏,他少践国祚,御极三十余载,见过不知多少智谋之士,多少机杼之论。
崇平帝面色冷硬,沉声道:“儿臣带得有一份。”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份奏疏,递给一旁的戴权。
他带了贾珩来重华宫,或者说带了《平虏策》来,不是为了向上皇炫耀什么,对虏战事未传捷报,又有什么可炫耀的?
而是表明他于国策方略,成竹在胸,已有通盘考虑,不需得重华宫再多作置喙。
戴权接过策疏,迈着碎步,递了上去。
永昌驸马起身接过奏疏,转头呈送道:“圣上。”
隆治帝点了点头,伸手接过奏疏,在殿中一道道目光注视中,展开阅览,随着时间流逝面色渐渐凝重。
毕竟是曾经的帝王,前半生也曾励精图治,读着读着,渐渐由初始的不在意,转变为郑重,原本歪坐的身子,正襟危坐起来。
下方,崇平帝见此,目光微动,心头大定。
而宋皇后也是察言观色的高手,见着这一幕,秀眉之下美眸亮光熠熠,心头一动,不由自主看向那身形挺拔,如一柄出鞘利剑的少年。
隆治帝看完奏疏,身形一动不动,久久无言。
“圣上。”永昌驸马轻轻唤了一声。
隆治帝醒转过来,面容平静,抬头看向那少年,心头一时间有许多问题要询问,张了张嘴,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还有此时此刻,似乎不大合适。
齐王急声道:“皇祖父,杨首辅曾言贾云麾此疏为乱国贼子之言……”
“后生可畏。”隆治帝心头的所有疑问,终究化为一句评语。
齐王道:“???”
不是,这后生可畏,说的是谁?
而殿中正在关注这此事的宗室,闻言,脸色都齐齐一变,惊疑不定看向那少年。
暗道,策疏难道写得颇合上皇之心?
这时,隆治帝将奏疏递给一旁的永昌驸马,道:“你也曾用兵西北,也看看罢。”
永昌驸马当初是以监军身份,前过西北督军,对兵事还是知晓一些。
隆治帝凝了凝眉,惊异地看向那少年,道:“策疏虽切中时弊,直指要害,但知易行难,其中多少艰难,非此策疏可得涵括。”
毕竟是御极天下三十余载的天子,纵是心头认可策疏,但仍保持着平静,不至于拍案叫绝。
但,恰恰是如此,与先前诘问贾珩的前后态度对比,也让周围的宗室看出了一些门道。
《平虏策》有点儿东西!
楚王眉头紧皱,看着那身形挺拔的少年,目光惊疑不定。
齐王脸色铁青,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恨。
一旁的王妃向氏,温婉宁静的脸上,现出一抹担忧。
这贾云麾颇得父皇信任,王爷与其如此冲突,实为不智了。
贾珩沉声道:“如圣上支持,臣僚尽力,将校效死,不骄不躁,纵有千难万难,诸事也无可不成。”
隆治帝看向那张少年面容上的坚定之色,一时无言。
策疏的确并非夸夸其谈的不切实际之言,相反,颇具操作性,甚至老辣之处,一度让他以为是那位经略方面的督抚代笔,但文法锋利、昂扬,见着少年志气,又不像是垂垂老朽、暮气沉沉之人能写出的文字。
晋阳长公主见状,玉容绯然,美眸熠熠地看向那与自家父皇问对的少年,芳心愈发欣喜,甚至有一种冲动,她真想让全天下,这就是她晋阳选定的男人!
隆治帝沉吟半晌,道:“奏疏写得再是精妙绝伦,总要具落在实处,如今边疆寇掠如火,你既为国家武勋,用心任事就是了。”
毕竟是一位御极天下数十载的帝王,战略眼光还是有着,也不会违心说奏疏全是一派胡言,小儿痴语。
贾珩拱手应是。
隆治帝转而看向崇平帝,目光深深,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
皇帝的意思,他已知道了,只是东虏之势,岂是一封策疏可抵定,归根到底还是要两军争锋。
第三百八十四章 宝玉:宝姐姐的项圈上也有字?
夜色深重,内阁次辅韩癀的宅邸却灯火辉煌,庭院廊檐、凉亭,也装饰得花团锦簇。
书房之中,内阁次辅韩癀正与妹夫国子监司业颜宏,隔着一方小几相对而坐,韩癀之子韩珲,则在一旁神态恭敬侍奉茶水。
颜弘是韩珲的姑父,年岁四十左右,面如冠玉,气质儒雅,颌下蓄着短须,其人与国子监祭酒刘瑜中,都是有名的士林清流。
“兄长,圣上今日似有罢杨阁老之意。”颜宏放下手中的茶盅,凝眸看向对面的锦袍中年人。
韩癀点了点头道:“杨阁老经贾云麾弹劾之后,颜面扫地,再难总摄百揆,圣上也已见厌弃之意。”
得了韩癀确认,颜宏心头一喜,问道:“兄长的打算是?”
韩癀目光幽幽,低声道:“不可操之过急,需得给圣上时间考量。”
颜宏闻言,面上就有不解,问道:“给圣上时间考量?”
韩癀低声道:“如今内阁五人已去一人,年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先增补阁员,而李大学士又将赴北,那么阁员增补就愈发成了急务,等阁员正式确定,倒杨才能真正发动。”
如果倒杨功成,他为首辅,那么以天子的性情,为了平衡朝局,浙党就大概率不会再递补进来一位阁员。
但反过来,先利用天子对杨党的疑虑,补进一位浙党阁员替补内阁空缺儿,他再向首辅之位发起冲击,那时浙党就有两员可在内阁。
如此一来,等他成为首辅之后,不管是施策,还是声势,都非他一人在内阁可比。
颜宏闻言,一时默然。
韩癀道:“我原本欲推赵尚书,若廷议不允,就以坐镇两江的沉邡沉节夫直入中枢,他在江南已有十年之久,劳苦功高,也该入中枢问事了。”
陈汉朝廷在江西、江南两省之上设有两江总督,而此刻两江总督,就是浙党中人。
但这对韩癀无疑是一个次选项,因为一来意味着与天子的政治交易,二来,哪怕是同为浙党,也并非没有争执。
至于赵尚书,则是刑部尚书赵默,也是靠拢韩癀的浙党中人。
颜宏沉吟道:“兄长,是否可借贾云麾之圣卷,以壮声势?今日听得传言,他被圣上引入家宴,荣宠极盛。”
说到最后,面色也有几分意味莫名。
颜宏为国子监司业,清流名士,曾教授过一些陈汉宗室子弟理义之学,因此有一些信息渠道。
颜宏说着,转头看向韩珲,问道:“我听说子升与这位贾子玉交情匪浅,是吧,子升?”
韩珲连忙道:“姑父,当初贾子玉未得显迹之前,我曾与他有过联络,但父亲说文武不好擅交,故而,最近倒是渐渐疏远许多。”
说起此事,韩珲心头也不由暗叹人生际遇之玄奇,谁能想到当初还要借他之力,在国子监文萃阁谋得一席之地的少年,如今已成长为连他父亲和姑父都要等而视之的存在?
韩癀想了想,看向自家儿子,道:“等明日,他阅兵扬武事毕,你与于缜去登门拜访拜访,不要多说其,他自会明白。”
他为文臣,与这等手握重兵的武勋,虽说还是要保持一定距离为好,但也不可能一点儿都不通气。
韩珲拱手称是。
韩癀转而看向颜宏,道:“如今李阁老赴北,京营如无意外,将会落在贾云麾手里,当然他也只是替圣上代掌,只是他如今势头甚勐,又上了《平虏策》,以后会愈发得圣上倚重。”
这是大多数明眼人的看法,贾珩只是崇平帝手中的一把刀,帮着掌控京营。
颜宏想起平虏策,皱了皱眉道:“兄长真的赞同其策疏所言,设军机处,收军政于上,还有大肆抬高武将地位?”
“这是圣上之心意,不好反驳。”韩癀目光深深。
可以说,他能不能上位首辅,关键就应在《平虏策》上,明显该方略已为天子采纳,最多是一些细节的拓宽和深化,这样的大策,自需要内阁配合,既杨国昌冥顽不灵,他就反其道而行之。
想了想,道:“还要看他明日阅兵扬武,能不能得朝野认可。”
颜宏叹了一口气,道:“只得如此了。”
此刻不仅是韩癀在关注着贾珩阅兵扬武的成效,京中文武百官,上到内阁首辅,下到七品京官,无不等待着明日到来,一观演武成效。
只要不太成样,他们就会拨乱反正,维护文武之序。
……
……
翌日,崇平十五年,正月初一
天刚五更,贾珩就离了宁国府,骑上快马,在锦衣府卫士的扈从下,前往京营节帅大营。
此刻,营盘之中,灯火通明,军卒执刀,在营栅、岗哨之间往来警戒,中军营房之内,则是人头攒动。
“督帅。”
听说贾珩到来,行军主簿宋源,游击将军蔡权、谢再义,参将瞿光、肖林等果勇营诸将,包括原节帅大营的其他将领,齐齐出营房相迎。
因为今日要举行阅兵扬武正典,果勇营的一干将校都齐齐来到节帅大营,以备遣派。
贾珩冲熟悉的几将,点了点头,在前呼后拥中,进入中军营房,坐在帅椅上,目光逡巡过下方一众军将,沉声道:“诸位,用罢早饭,列队全军,前往安顺门。”
这次受阅军卒,经过慎重考虑,贾珩选择了原果勇营新兵营风林火山,将队列训练得较为出色的八千兵卒作为受阅主体,再加上从其他几营精挑细选作训的军卒,大概有两万两千人左右。
包括骑卒、步卒、火铳兵……以兵种方式,通过安顺门接受检阅。
先行列队在朱雀街相候,而阅兵时辰则在祭天之后,也就是近晌时分。
此刻,群臣已前往了大明宫含元殿正殿,朝贺天子,作为崇平十五年的首次早朝,而后天子将率文武百官,在锦衣卫以及龙骧四卫的护卫下,前往太庙祭天,祭祀列祖列宗。
唯有在近午时分将会在安顺门检阅兵卒,再之后就是午宴群臣。
“诸位,按着排演的流程进行,仔细盯着,不要出了什么纰漏。”贾珩凝眸看向蔡权和谢再义以及庞师立等人,此次,几将作为骑卒和步卒的带队将领。
步卒还好,倒不会出什么状况,值得一提的是,并非是着盔甲,而是内着号衣、外罩软甲,手持雁翎刀以及陈汉制式长矛、刀盾、弓弩,火铳。
但骑卒想整齐划一,人马协同,这难度就不是一般了,就需要格外仔细。
在腊月二十八那天,果勇营曾经排演过,骑卒出了一些小问题,整体可控。
贾珩此刻也算是再次叮嘱谢再义等将。
谢再义面容刚毅,目光坚定,抱拳道:“督帅放心,绝不会出岔子。”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再说其他,看向一旁的行军主簿宋源,吩咐道:“埋锅造饭,辰时擂鼓进发!”
“是。”行军主簿宋源应命而去。
近至辰时,天光渐渐大亮。
“冬冬……”
密如雨点的鼓声在节帅大营次第响起,惊天动地,令人热血涌动,而整装待发、各执兵器的果勇营军卒,以及受阅将校士卒列队开拔,自神京城南城门,向着朱雀大街以及安顺门行去。
贾珩也骑上一批骏马,在锦衣府派来的校尉、力士的扈从下,督军随行。
而早已得了消息的戍卫兵卒,打开城门,迎接大军入城,一路上,可见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沿着街道警戒。
受阅军卒涌入神京城,除却马蹄的哒哒声、兵甲与兵刃的叮当相碰声,以及脚步踏过青石板路的飒飒声,再无其他杂音。
列队整齐,安静肃杀。
甚至引起五城兵马司兵丁的侧目而视,心头震惊。
贾珩将受阅兵马驻停在朱雀大街以东的街口,列队而候,全军除却骏马打起响鼻,兵卒呼吸的热气声,再无其他杂音。
这时天已大亮,正是新春,街道的尽头可见昨夜爆竹碎屑上,已出现了一些零星的行人。
因为五城兵马司早已封锁了安顺门前后两道街口,倒也不用担心什么。
就在这时,前方数骑飞快而来,马鞍上端坐一个着大红蟒袍,头戴黑色帽子的太监,正是大明宫内相戴权。
“唏律律……”戴权一拉缰绳,高声道:“贾云麾何在?”
贾珩身穿蟒服,头戴山字无翼帽,着黑色披风,手中按着天子剑,驱马近前,拱手道:“戴公公。”
戴权看向身后旌旗如林,安静肃杀的军卒,目光微动,高声道:“圣上已至太庙祭天,约莫至午初才回,云麾可安抚好众将,勿使诸军生事。”
毕竟是两万骑步之卒列队在皇城下,一个不好,等闲非同小可。
贾珩沉声道:“戴内相放心,京营军纪严明,在此列队相候,不会聒噪喧哗。”
或者,吩咐着身后的行军主簿宋源,道:“吩咐诸部,约束众将,列队等候,但有聒噪喧哗者,严惩不贷!”
宋源闻言,应了一声,将贾珩的命令传了下去。
戴权见着这一幕,暗暗点头,看向那少年,笑了笑道:“云麾稍安勿躁,陛下一会儿就过来。”
时间就在一分一秒的等候中无声流逝,过了己时,近至午时。
忽地,远处传来一声号炮。
此刻,安顺门城门楼上,仪仗卫士打着黄色伞盖、罗幡,队队锦衣卫士持兵扈从,崇平帝领着大批文武百官,立身在城门楼上,一杆大汉红缎面黑字旗,随风猎猎作响,周围旗幡如林,气象森严。
除崇平帝与一众文武百官外,在城门观礼的还有太上皇、魏王、梁王、楚王等一干宗室,南安郡王,北静王等四王八公十二侯等一干武勋。
在西南角,帏幔四及,彩锦装饰,宫女、内监各持大伞,手捧如意、香花,列队扈从,宋皇后与端容贵妃、吴贵妃等崇平帝的宫妃,另有晋阳长公主、清河郡主、咸宁公主、南阳公主、怀庆公主以及宗室命妇。
因为宫女、嬷嬷都打起帏幔遮蔽,从下面倒看不清什么。
“贾云麾,圣上旨意,京营诸军依次通过安顺门,接受校阅。”
就在贾珩领着受阅军卒耐心等待时,自安顺门一骑快马而来,一个内监手持明黄色绢帛、玉轴而制的圣旨,高声喊道。
贾珩面色微顿,回头吩咐着行军主簿宋源,整顿军校。
继而,鼓声响过三通,伴随着一声礼炮首先响起,十五发次第炮响,意味着这已经是崇平十五年。
而后,八千手持长矛、盔甲鲜明的步兵排成纵队,五百一营,当先而行,长矛如林,如墙而进,步伐有力,更有执旗使左右打着旗幡,向着安顺门之下的大街行去。
却说安顺门城门上,崇平帝着帝王冕服,立身在伞盖下,举目眺望,左右正是内阁阁臣。
内阁首辅杨国昌,内阁次辅韩癀,以及李瓒和赵翼两位阁臣列于左右,六部尚书、侍郎,寺监的官员,皆是凭栏眺望。
只是,此刻街道还是空无一人,多少有些肃杀。
太上皇看向一旁的永昌驸马,面上现出回忆之色,似感慨道:“这阅兵扬武,当年朕也曾举行过几次,甲兵如林,旌旗羽盛,盛况恍在昨日啊。”
永昌驸马笑了笑道:“圣上,今日尚可复观我大汉军士威仪。”
此刻的君臣二人都只当是观礼性的阅兵,与以往正典并没有什么不同。
“陛下,这是脚步声,来了,来了。”
就在城门楼上的君臣焦急等候之时,一个目力不错的内监,惊喜说道。
崇平帝点了点头,瘦松下的冷眸微微眯起,徇声而望。
只见街口尽头现出一队盔甲鲜明、手持长矛的军兵,列队而来,因为大汉军服是红色号坎,此刻列队而来,恍若簇簇火焰,澎湃汹涌。
八千军卒的脚步声,踏在街道青石板上,整齐划一,恍若雷霆。
这一下子就让城门楼上的大汉君臣,凝了凝眉。
而随着八千长枪兵接近,因为城门楼居高临下,故而视野极佳,齐齐望去,一览无余。
赫然是横竖看,一条线!
那种令强迫症舒服的整齐,陪着着黑甲红衣的大汉军卒,一股兵马雄壮、威武严整的气势迎面而来。
单独是气势,竟与大汉历次阅兵,迥然不同!
“圣上,这……”这时,内阁次辅韩癀面色微变,童孔微缩。
这和以往的阅兵扬武,似乎有些不一样?
这走的也太整齐了吧?
此刻,不仅是韩癀,大汉六部九卿、都察院、翰林院的官吏,都是心头一震,紧紧盯着迎面走来的军士。
一些武勋都是紧紧皱起眉头。
如论威武雄壮的仪仗列队,自是大明宫含元殿下的大汉将军,但比起眼前齐步而走,不是一回事儿。
怎么说呢,用后世话说,就是严整、安静,好像无声运转的杀戮机器。
这时宗室之列,齐王撇了撇嘴,低声都囔道:“若是走个队列,也算强兵,那天下强兵可真是数不胜数了。”
太上皇眉头紧皱,看了一眼齐王,喃喃道:“单独军容不算什么,但令行禁止,整齐划一,这已具强兵之相了。”
好比电影《英雄》中的秦军行兵一样,那种几千人同作一个动作,金戈大鸣的声音,于肃杀中自有着一股坚定力量。
崇平帝这会儿,心头微动,向城门楼行进了两步,拢目而瞧。
忽地伴随着一声“杀”沉喝,行进中的长矛兵,手中的长矛举起,兵刃与甲胃的碰撞声,一收一放,通过安顺门下的正中。
“杀!
杀声震天,直冲云霄。
好似平地惊雷,将正自脸上带着讥笑的齐王,吓得趔趄一下,一旁的楚王搀扶了下,笑道:“王兄,听不得刀兵之声,可要站稳了才是。”
齐王脸色难看,一把拨开楚王,望向下方杀气冲天的军卒,绿豆大小的小眼中闪过一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惊惧。
兵过一万,无边无沿,近万人列队而过,那种压迫气势伴随着杀声。
此刻,只听下方兵卒,喊道:
“大汉万胜!”
“万胜!万胜!万胜!”
八千人的呐喊声,如千军万马,震耳欲聋,令人气血沸腾,落在崇平帝以及文武百官耳中,不少人都面色狂变,惊惧不定地看向下方的兵丁。
大汉已经有几十年未曾阅兵演武了。
崇平帝此刻听着喊杀声,三伏天洗了个冷水澡,浑身舒泰,面颊潮红,紧紧看着下下方整齐而过的兵丁,目光好似抽不离一般。
这是他的兵马!
崇平帝藏在龙袍中的手,不由攥起了拳头。
武勋之列,正在观礼的南安郡王神情凝重,脸上也有几分动容。
贾珩小儿竟如此擅练兵?
转眸看了眼一旁的北静王,此刻北静王双眸熠熠,一瞬不移地看着下方的军卒。
随着八千军兵列队而过,另有七千刀盾兵迈着整齐划一的步子,迎面而来,横竖一条线,高低排列也是整齐。
行至中段,倏然一停,恍若潮水骤停,继而分为两列,又合并至一起,在安顺门前,齐齐抽刀,雪亮刀锋明晃晃一片,令人眩目。
曾……
铮铮之音,几乎同时响起,久久不息。
“铛!
刀兵与盾牌相撞一处。
“杀!”
杀声,整齐、干净、利落。
“大汉万胜!万胜!万胜!万胜!”
此刻崇平帝以及文武群臣,面色各不相同,紧紧盯着下方那怎么看都是一条线的军卒。
那种甲兵如林、遮天蔽日的气象,让一些文臣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而宗室勋贵之列,楚王、魏王,就连一开始不以为然的齐王都目露精光,几乎不约而同生出这么一个念头:“这样一支令行禁止的军卒,如能收为己用……”
崇平帝神情振奋,看向下方的军卒,这位天子呼吸粗重,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锐利。
在之后就是弓弩兵,再之后就是枪铳兵,队队而过。
嘶……
铁蹄踏着青石板路发出的哒哒声,几乎响声一致,震耳欲聋。
一支三千人的骑兵队伍,从安顺门下徐徐而来,五马并列,坐在马上的骑士,背着长弓,手持长刀,面容冷肃,列队而过。
“这……”此刻崇平帝看着下方连马都几乎同列而行的骑兵队伍,已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心头只有七个字久久环绕。
“贾子玉,孙吴之才!”
而文武百官看着下方军容严整的京营诸兵,脸色震惊,有一些官员互相交换着眼色,都是从对方眼中看出凝重之色。
第三百八十五章 宝钗:珩大哥若是想看……
安顺门,城门楼,西南角
晋阳长公主一袭红色罗裳,秀郁云鬓之下,那张方桃譬李的玉容,见着急切、激动之色,此刻近得城门楼,挨着栏杆眺望,见着下方京营军卒大批列队而过,声势浩大。
其实,不仅仅是晋阳长公主,原本还在帏幔中观望的宋皇后、端容贵妃等一干宫妃,以及咸宁公主、南阳公主等宗室命妇、女卷,同样不自觉近前,眺望向下方气势威武的京营诸军。
晋阳长公主,那张如芙蓉花开的脸蛋儿嫣然红润,绚若云锦,此刻,美眸远望,向下方的骑卒队伍望去,搜寻着那一道英武、挺拔的熟悉身影。
自小年前那人领着元春回家以后,她已有十来天没见着他了。
丽人心头思念如潮水一般涌出,淹没了身心,柳叶细眉下的美眸似凝露,隐有雾气润滴。
宋皇后与端容贵妃并列伫立眺望,这位丰韵动人的丽人,狭长凤眸之中满是惊喜,轻声道:“妹妹,这阅兵演武,不意竟如此壮观。”
她虽看不出好坏,但也能看出军容严整,令行禁止,怎么看怎么舒服。
端容贵妃——这位咸宁公主的母妃,瓜子脸上同样有惊讶之色流露,虽久居深宫,但早年未尝没有见过宫廷仪仗军士翊卫警跸的场景,但如眼前这般,杀伐之气凛凛,号令行止严整,的确少见。
这边厢,永昌驸马脸上带笑,转头看向太上皇道:“圣上,这贾珩真不愧是将门子弟,宁国之后,其人所练之兵行止转进,章法森严,已得练兵之要。”
毕竟是年轻时,曾督军西北的武将,带兵能力许平平无奇,但眼力却非常人可比。
隆治帝苍老面容上同样挂起澹澹笑意,道:“管中窥豹,一叶知秋,朕想来,京营假以时日,定能再整训出一支威武之师。”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在隆治帝眼中,这样一支新军,虽还十分稚嫩,但不论是纪律还是服从性,都有强兵之象,剩下的就是多历战事,以鲜血淬炼刀锋了。
毕竟,自整顿京营而始,并没有多少时间给贾珩去操练兵马。
原本,陈汉君臣期许就没有太高,这次阅兵扬武,无疑是超额完成目标但,自然在心里效果上就有意外惊喜之感。
“云麾将军呢?”城门楼上,崇平帝瘦弱凹陷的脸颊,见着异样的红润,按捺住心头的激动情绪,转头问着一旁的内监。
此言一出,其他如韩癀、李瓒等臣皆是一愣,无不举目眺望着安顺门街口,方才的确未在受阅兵马中见到贾珩的身影。
作为此次受阅军兵的主帅,贾珩竟未现身在这次阅兵队伍中,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陛下,您看,云麾将军,那是云麾将军!”
就在君臣惊疑不定之间,一个内监惊喜喊道。
只见街口尽头,在此来了一队骑卒,赫然是贾珩率领的果勇营麾下的教导营以及京营将校,大约有五百人策马而来,虽仍是骑卒,但比之先前骑卒,军容更为严整,气势更为雄壮,且都是马蹄轻踏而来,铁蹄踏于青石,冬冬……比之先前更添了几分江河浩荡的声势。
途径安顺门下,伴随那蟒服、黑色披风的少年一挥手,人吼马嘶之声齐齐响起,大队骑卒倏然一顿,恍若潮水撞上了沙滩礁石,动作整齐有致。
“曾!”
长刀出鞘,冷白刀锋反射着冬日近晌而来的阳光,伴随着“杀”声四震,将校士卒齐齐向城门楼的崇平帝以及群臣侧头望去。
“圣上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与先前所喊汉军万胜口号不同,这次由贾珩带队的军将士卒,则是在最后受阅,好比压轴一般,由贾珩这位主将喊出崇平帝万岁,无疑更得彰显京营诸将,宣誓效忠于崇平帝的意义。
而远处在另一街口列队的近万军卒,也齐齐大喊万岁,两万余兵马的万岁之声,直冲云霄,震荡神京。
安顺门的山呼万岁,贯穿了长街,甚至传遍了神京城,犹如一道春雷乍起,云霄震动,让在安顺门上正在观礼的大汉君臣都吓了一跳。
崇平帝面色震动地看着下方的军士,心头又惊又喜,目光所及,那是一张张年轻的面孔,目光炙热、满腔赤忱。
心头只有八个字:
军心所向,人望所归!
他御极天下十五载,自此山河永固,再无人可以动摇他的帝位!
念及此处,看向那同样着明黄色龙袍的白发皇者,其人似有所觉,回头望来。
那是一双苍老的目光,眼神复杂,欣慰?疑虑?无奈?澹然?
崇平帝没有深究,只是瞥了一眼,旋即看向下方的骑卒,目光落在那骑在枣红色骏马的少年,心绪激荡,只觉热血在胸腔中涌动,向着四肢百骸奔腾不息。
记得这种感觉,还是上一次,他登基之时,那种心绪振奋,几乎让他不能自持。
其他文武群臣,也多有面色倏变者,神情不一而足。
杨国昌脸色阴沉,目光冷冷看向下方那蟒服少年,心头怒吼,“佞幸之臣,祸国贼子!”
韩癀眯了眯眼,眸中冷芒翻涌,看着那端坐在马鞍上的少年,目光幽幽,须臾,心头重重叹了一口气。
大势已成!
经过阅兵扬武,已是天子爱将、帝党中坚!
此刻武勋阵列,北静王面色振奋,看着下方的军卒,这位祖上以功高而爵袭不减的年轻郡王,见着大汉军威恢复盛装,心绪激动。
另外一旁的南安郡王,苍老面容上倒是看不出什么神情,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盯着那英姿勃发的少年。
而柳芳已是脸色铁青,心头怒骂,谄媚之臣!
其他,宗室藩王面色震动,心思惊异。
宋皇后与其妹端容贵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捕捉到喜色。
伴随着马蹄踏过青石板路上,发出的“哒哒”声,贾珩率领的最后一营骑卒,也如潮水一般汹涌过安顺门,向着街口尽头浩浩荡荡而去。
崇平帝激荡心绪仍久久不能平静,看向一旁的李瓒,道:“李卿,京营按此整顿,何愁北虏不定?”
这不是孤立的队列军容,而是贾珩在整顿京营上的雷厉风行,以及前后对比的巨大变化,给予了崇平帝一股强烈的自信。
李瓒看着难以自持的崇平帝,谨慎斟酌了下言辞,道:“圣上,京营毕竟整训时日尚短,还需至少一年的操演,才堪大用。”
崇平帝点了点头,面色振奋不减,微笑道:“朕知道,贾子玉先前策疏问对曾言,不骄不躁,稳扎稳打。”
杨国昌闻听一旁君臣二人对话,心头已笼上了厚厚阴霾。
天子对贾子玉几乎快要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这对大汉社稷是祸非福!
李瓒拱手道:“圣上英明。”
此刻,城门楼上的陈汉君臣,都在议论纷纷,情绪高涨。
一来是距离上次阅兵扬武有了不少年,骤然见着这般雄壮的兵势,有了滤镜加持,就觉得场面宏大,心神震撼。
二来贾珩主导下的京营整顿,首要注重军纪军容,号令队列,观赏性上也颇得称道。
军阵厮杀技艺,这些都可以通过技巧磨练。
而军纪不明、队列散漫,那几乎不用说,多少厮杀技艺也没用,因为军兵的个人武勇只有在军兵阵列中才能得以最大的彰显。
后世某位就曾说,颜值就是战斗力!
于是外行、内行,都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东西。
贾珩这时率领骑卒大队过了安顺门,来到街道尽头,刚刚勒住马缰。
这时,一骑飞快而来,内监高声道:“云麾将军,圣上口谕,速速往安顺门城门楼面圣。”
贾珩闻言,领了口谕,转头与一旁的蔡权、庞师立等一众将校对视一眼,最终看向一旁的宋源,道:“宋主簿,与诸位将军约束好军兵。”
宋源领命应是。
贾珩这时,打马扬鞭朝着安顺门驰去。
此刻安顺门宫城门已大开,贾珩正待翻身下马,就听城门楼上传来内监尖锐的声音,“圣上口谕,云麾将军可骑马直入,无需落鞍下马。”
贾珩闻言,心头一动,清朗声音满是毫不迟疑的坚定,道:“臣谢圣上之恩,只是宫城御道骑马疾行,臣不敢奉旨。”
天子一高兴,就给他埋雷,安顺门中的御道,一般是不允武将驱马而行。
此刻,原本城门楼上,已渐渐从阅兵盛景震惊的文臣,原本听到崇平帝的口谕,皱了皱眉,正待犹豫着是否出言劝谏。
忽地听着下方少年之言,都是心头一震,看向那翻身下马的蟒服少年,心头难免五味杂陈。
如斯少年,品行端方,并不恃宠而骄,当真是无可指摘了。
李瓒目光欣赏地看向那少年,暗道一声,谦虚谨慎,不骄不躁,前途不可限量。
杨国昌目光却阴郁几分,心头愈是冷意涌动。
装腔作势,大奸似忠!
如是飞扬跋扈还好说,但一未及弱冠的少年,受天子如此殊遇,仍深沉内敛,只能说……其志不小!
贾珩这时,随着迎接而来的戴权,进入宫城内,登马道而上城门楼,迎着文武群臣的复杂目光,神情从容,快步流星,近前行礼,“微臣见过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平帝面上激动之色几乎压抑不住,道:“好,好。”
连道了两声好字。
默然片刻,道:“贾卿练得一手好兵。”
贾珩朗声道:“臣只略输微薄之力,赖将校用心,士卒勤勉,至此,京营诸军,方可于今日一观。”
崇平帝看着身着蟒服,面容清俊的少年,点了点头,须臾,道:“拟旨,贾珩先察敌机警,于京营立威营变乱之时,星火点兵,戡乱制暴,护佑神京帝阙,后奉命督练京营,襄理军务,于正旦阅兵扬武,恪勤忠勇,特晋贾珩之爵为一等男,钦此。”
当初,贾珩及时出兵,平定了京营变乱,崇平帝考虑到贾珩刚升一等将军未久,就只加了锦衣都督衔、赐蟒服,以示嘉勉,但并未给予爵位的封赏。
此举,实际上是薄功了。
严格论起来,可策勋定为男爵,但最多升为三等男,二等男,加不了一等男,之后贾珩协助李瓒襄赞军务,整训京营,如今两功同计,晋爵为一等男,倒也水到渠成。
当然,崇平帝也是另有打算。
晋爵之旨一出,城门楼短暂安静片刻。
杨国昌面色倏变,拜道:“圣上,老臣以为万万不可!贾子玉虽有薄功,但皆为本职之责,岂可滥赏其爵,况太祖定制,非有功于社稷,绝不可封五等爵,老臣以为万万不可!”
这是乱命,他绝不会奉旨,哪怕为此触怒天子,他也在所不惜!
崇平帝闻言,目光微冷,看向杨国昌,道:“贾珩领兵戡乱,护佑神京安宁,难道不是有功于社稷?贾珩上《平虏策》为大汉制定边策,难道不是有功于社稷?贾子玉整羸弱之军鹰扬武事,阅兵御前,难道不是有功于社稷?”
杨国昌闻言,心头一震,后背竟有冷汗渗下。
并非因为天子所罗列的贾珩可升爵的理由,而是因为,这是天子第一次当着这般多人的面斥责于他。
难道天子已生罢相之意?
这时,李瓒面色澹漠,沉声道:“杨阁老可能不知,于北平设经略安抚司,就是贾云麾的主意,其策疏可为平虏定边之大略遵行,况前日平定立威营叛乱,护佑中外安宁,又整顿京营,更是社稷大功,今贾子玉为武勋,不晋其爵,可彰赏罚分明之意?”
除《平虏策》提到的设经略安抚司,策疏所言于河北等地开办团练,都是他当初为天子建言,但为杨国昌极力反对的策略。
这时,太上皇远远看向君臣争执一幕,目光闪了闪,暗暗摇头。
在隆治二十二年后,党争已现端倪,这杨国昌当初是因为一件什么事来着,被他放逐,后来以其计货度支之才,而为雍王所用,逐级提拔,选入中枢问事。
韩癀开口道:“杨阁老,以贾云麾先前之功,就足以晋为五等爵了。”
此刻在天子兴头上泼冷水,实在不智。
京营已经由圣上托付给贾珩,不升其为五爵,单凭一等云麾将军的勋爵,如何管领诸将?
左右不过一等男爵而已,如今多少混吃等死的勋贵,都是这个爵位,可谓比比皆是,予其一个男爵,便于其统兵,就如此煞有介事,亲自下场,不过是愈发得圣上所恶罢了。
真以为圣上离了你张屠户,就吃了带毛猪?
此刻,两位内阁阁臣陆续开口,其他文武百官见风向不明,面面相觑,一时间倒也不敢插言。
在陈汉功爵体系中,公侯伯才是超品,独一档的存在,而子男之爵则要逊色许多。
一些文官多是产生了与韩癀相同的想法,觉得杨国昌有些反应敏感,许是因为昨日被贾珩弹劾而记仇。
杨国昌站在原地,一颗心渐渐沉入谷底。
崇平帝沉声道:“杨阁老,赏罚不明,百事不成,赏罚若明,四方可行,以贾珩先前之功,晋其爵为一等男,顺理成章。”
说着,转而看向对面的蟒服少年,道:“贾卿以后要勤勉用事。”
贾珩闻言,面容震动,目中几有泪光闪烁,声音似有几分哽咽,“圣上简拔臣于微末之间,爵赏功名不断,皇恩浩荡,天高地厚,臣纵粉身碎骨,也难报君父栽培之恩。”
杨国昌看着这一幕,心头愈是凝重。
见得少年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崇平帝目光深处也有几分满意,暗道,这才是少年人。
对着贾珩说道:“京营之兵,还需磨砺劲旅,朕等你整军出征,克虏报捷,彼时,公侯之爵,朕何吝之?”
不晋其爵,还要驱使执掌京营,五城兵马司诸要害之兵,他只怕夜里都睡不安生。
检测到你的最新阅读进度为“第三百九十三章举贤不避亲”
是否同步到最新?关闭同步
第三百八十六章 宝钗:是在告诉她,他和她只能避着人吗?
梨香院外,灯笼烛火投映下一圈红色光芒,不时随风摇曳,明暗不定。
贾珩立身在廊檐下,望着深沉的夜色出神。
其实方才宝钗鼓起勇气,当着他面解开红袄,将金锁给他把玩观看时,就已是“任是无情也动人”的宝钗,最为直白的情意表露。
“珩大哥若是想……”
这既是某种试探,也是某种情意的表露,更不用说将他领进自己的闺房……
不是非要说,“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才算是表白心迹,因为现代人看来十分含蓄的方式,已是古人直接而炙烈的表白。
所以,面对宝钗的试探或者说表露心迹,他能怎么办呢?
“我不看,妹妹赶紧收起来?”
那几乎不用想,以宝钗“山中高士晶莹雪”的性情,哪怕心头再是凄苦,也会将骤起的情思斩断,再加上薛蟠之事,或许对薛姨妈的婚事安排……也不再一味排斥。
那时候对他也会真正的疏远。
万一,再黑化起来……
于是,他思量片刻过后的应允,对少女而言,无疑是情意的确认。
否则,他倒不会做那般瓜田李下的事情。
至此……覆水难收。
男女之间,感情最为不确定的时候,恰恰是你来我往的试探,而窗户纸一旦捅破,感情则会迅速升温,后续就是……在谈恋爱了。
因此,即使他当时在看过金锁之后,选择牵起宝钗的手,想来她也不会拒绝的,但屋里一帘之隔其实还有着旁人,莺儿就在外厅打着珞子。
他需得为她着想。
贾珩目光深深,接下来思量之后的打算。
宝钗比晋阳要棘手的多,倒不仅仅是薛姨妈,而是宝钗需要名分,而他现在还给不了,如果置之不理,等他能给名分的时候,宝钗……都嫁为人妇了。
过了这个年,薛姨妈会不会采取行动?
在薛蟠已进囚牢的前提下,薛家无良配可适,目标多半是要锁定在宝玉身上。
都不用说,王夫人肯定乐见其成,不过因为宝玉的年纪,倒不会当即定下亲事,而是拿金玉良缘来传播流言,试探贾母的反应。
“所以,她也有些着急了,否则也不会这般……”贾珩收回思绪,抬眸望向远处。
此刻,正是除夕夜,绵长的游廊上已悬起了红色“福”字灯笼,凉亭四柱廊檐下,则张悬了垂成弧月状红色丝带,一股春节的喜庆、热闹氛围扑面而来。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把珠圆玉润的声音,“珩大哥。”
贾珩徇声而望,只见彤彤烛火映照下,宝钗身着玫红撒花缎面对襟半臂,上穿粉色圆领绣牡丹上襦,下着粉色绣花百褶裙,中系金色腰带,身姿原就丰美、娴雅,这身儿打扮,在气质上愈见端庄、明丽。
少女云鬓挽起,秀发之间别着一支珠钻簪花,而梳着空气刘海儿光洁如玉的额头下,秀眉弯弯,眸似水杏,梨蕊雪白的脸蛋儿丰润、白腻,借着灯火而观,就连娇小玲珑的耳垂上,耳钉炫射着熠熠光辉。
得益于这些时日的“美妆”知识熏陶,贾珩赫然可见,少女饱满莹润的粉唇上,似乎涂着一层淡红色胭脂,增添几分俏丽。
女为悦己者容……
贾珩面色微顿,忽然想起这么一句话。
彼时凉风吹来,灯火摇曳,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看着略有几分含羞带怯的宝钗,贾珩心头不由涌起一股感怀。
这样一位钟灵毓秀、丰润娴雅,宛如从书中款款而来的少女,钟情于他,他似乎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宝钗柳叶弯弯眉下,莹润如水的杏眸,正自秋波盈盈地望将过来,见着少年怔怔出神,一时间,芳心既有娇羞,也有几分欣喜,但凝了凝眉,疑惑问道:“珩大哥,怎么了?”
贾珩笑了笑道:“妹妹打扮起来,与往日大不相同,真是淡妆浓抹总相宜了。”
宝钗闻言,眉眼间带着一些羞喜,迎着少年的打量,柔声道:“原是今日过节,自与往日不大相同的。”
贾珩轻笑道:“虽知妹妹平时恬淡自守,但如今正是春华云锦之龄,也不需太自苦了。”
宝钗轻轻“嗯”的一声,然后扬起肌肤莹润的脸蛋儿,杏眸凝睇含情,认真道:“珩大哥的话,我记下了。”
贾珩笑了笑,忽地见着宝钗竟是孤零零一人,诧异道:“怎么没见莺儿?”
宝钗轻声道:“同喜、同贵她们跟着妈去了老太太那里,哥哥这边儿没人侍奉,平时那些嬷嬷和粗使丫鬟都不太得力,莺儿就留在家里照顾哥哥……”
少女说着说着,声音渐渐轻不可闻,眼睫低垂,脸颊微红。
贾珩点了点头,温声道:“文龙是得留个谨细人来照应着。”
“嗯。”宝钗轻声说道,螓首微微偏转,白腻如雪的脸蛋儿,早已红若云霞。
贾珩笑了笑,道:“妹妹,走吧。”
宝钗声若蚊蝇地“嗯了一声,随着贾珩沿着回廊向前走着,她也不知道怎么了,许是因为妈最近时常提些怨怼于他的话,也许是因为今天宝玉面前,妈执意要将金锁给宝玉看,也或是方才并排而坐,她知道他对自己……
“这段路有些暗,地上台阶多,妹妹多小心脚下,仔细别跌倒了。”贾珩忽地叮嘱道。
宝钗刚要开口,忽地娇躯一颤,水润杏眸隐有羞意混合着慌乱涌起。
盖因,自家衣袖中的手,已落入一只温厚的手掌中,寸寸温暖由指尖传递而来,令她颤栗的感觉再次袭来,梨蕊脸蛋儿绯红如霞,一直绵延至耳垂。
一颗芳心“砰砰”跳了起来,既是欢喜又是惊慌,颤声道:“珩大哥,这时候,路上应结冰了……”
“嗯,妹妹小心看路,别摔倒了。”
两个人沿着回廊缓缓走着,因为梨香院离贾府的一段路,并非四通八达,花墙高立,一路上根本没有什么人,而且红色灯笼原就昏暗不清,两人偷偷牵手走了一小段路,倒也无人发现。
宝钗转眸看向那身形挺拔如芝兰玉树的少年,以及在烛火下一明一暗闪过的脸颊,掌心都快攥出汗水来。
既唯恐被人发现想要抽开,又贪恋掌中的一抹温暖。
只是刚刚接近凉亭拐角,隔着花墙,忽然听到丫鬟的说话声以及脚步声传来。
宝钗玉容微变,心头一急,轻声道:“珩大哥……”
正要对一旁的少年说些什么,忽觉手下一空,发现那人赫然已松开了自己的手,脸上若无其事,不由抿了抿粉唇,心底竟生出一股又羞又恼的情绪。
而拐角处,两盏灯笼近前,正是贾母屋里的丫鬟翡翠,还有一个粗使丫鬟,见着二人,又惊又喜,唤道:“珩大爷,宝姑娘,老太太正让人唤着你们到天香楼呢,怎么在这里?”
贾珩笑了笑道:“这就过去呢,你先过去回话和老太太说。”
宝钗丰美的脸蛋儿上同样现出轻笑:“颦儿、探丫头她们都过去了吧?”
“一早儿就过去了,就差宝姑娘了。”翡翠笑意盈盈地回着宝钗,道:“那珩大爷,我就先过去和老太太说了。”
贾珩点了点头,目送两人离去。
宝钗这会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忽地惊觉过来,一张白腻如雪脸颊滚烫如火,心头砰砰直跳,她刚才都在做什么啊?怎么就鬼使神差,任由他挽着手?
真真是撞客了一样。
只是,他究竟什么意思?
是在告诉她,他与她只能避着人吗?
念及此处,凝了凝秀眉,莹润如水的杏眸,不由看向那蟒服少年,目光落在那冷峻、削立的面庞上,正见那少年同样转眸看向自己,目光温润。
宝钗芳心一颤,粉唇翕动了下,想要说些什么,但却不知从何而起,她甚至都不好问他以后怎么待她,尤其是现在。
有些话总要他自己说,才显得弥足珍贵。
忽地这时,“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东府天香楼方向,伴随着一道“啪”的声音,烟火倏然升空,五颜六色,绚丽多彩。
贾珩指向天空,轻声道:“妹妹看那烟火,倒是五光十色的。”
宝钗闻言,也捏起一角手帕,近前而望,眺着五颜六色,璀璨夺目,照亮大半夜空的烟火,压下芳心的愁肠百结,笑了笑道:“看着确是美不胜收,只是……湘云这会儿应喜欢的给什么似的吧,珩大哥,我们赶快过去吧。”
想了想,将“只是绚丽一时,不得长久”咽了回去,改口而言。
她不能现在逼迫他。
贾珩看了一眼丰美、娴雅的少女,也不多言,与其一同前往东府。
会芳园·天香楼
这会儿,荣宁二府的女眷,都已汇聚一堂,珠翠环绕,欢声笑语,有几个站在二楼轩窗前,看着会芳园上空的烟火。
见着贾珩与宝钗上了天香楼,湘云笑着近前,就去拉着宝钗的手,笑道:“宝姐姐,珩哥哥,你们可算过来了呢。”
其他人也笑着上前招呼。
贾珩一一点头回应。
贾母笑着招呼道:“宝丫头,你娘刚才还说唤你呢,怎么这么晚才来,吃饭了没有?”
宝钗这时款步来到薛姨妈近前,拉过薛姨妈的手,轻声道:“老太太,刚才与珩大哥,和哥哥说了一会儿话。”
提及薛蟠,贾母脸上的笑容,就有几分不自然,看向一旁的薛姨妈,问道:“蟠儿那孩子可大好了吧?”
薛姨妈忙道:“还不能下地的,我刚刚和珩哥儿说,看能不能再养养伤,再过去。”
贾母闻言,默然片刻转眸看向近前而坐的贾珩,问道:“珩哥儿,你怎么说?”
贾珩迎着薛姨妈和宝钗的目光,面色平静,想了想道:“养养伤倒也无妨,但也不可拖延的太久了。”
贾母闻言,看向薛姨妈,宽慰道:“有珩哥儿照料,你也别太担心了,先前不是说了,蟠儿那孩子还是能一月回家一次的吗?”
薛姨妈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贾珩道:“是珩哥儿特意吩咐过的。”
宝钗同样看向一旁的少年,弯弯柳叶眉下的水润杏眸,盈盈如水,只是与那双清冷目光,刚刚相接,很快错开。
贾母笑道:“珩哥儿和宝丫头过来,多半也没用过饭,鸳鸯,吩咐人开宴罢。”
鸳鸯笑着应了一声。
贾珩这会儿落座在探春身旁,围着一条长桌,拿起筷箸。
探春问道:“珩哥哥,明日听说还要在安顺门举行阅兵正典?”
贾珩轻声道:“明日一早就要去京营,今天就不能饮酒了。”
虽就在前几天连续盯着京营待阅兵丁,但还是担心出着差池,明日一早儿就去京营大营查看阅兵准备得如何。
秦可卿目光盈盈看着对面少年,轻笑道:“夫君,初二应该没事儿吧?”
贾珩看向秦可卿,见着一袭华美盛装的丽人脸上明媚的笑靥,一时间竟有些心虚,道:“初二,不是要到岳丈那边儿归宁吗?”
秦可卿螓首点了点,道:“夫君那天不忙吧?”
贾珩道:“初二倒没什么事儿。”
夫妻二人简单说着话,算是将初二归宁之事定了下来。
这边厢,随着时间流逝,一群人用着年夜饭,献着屠苏酒,喝着合欢汤,奉上吉祥果,敬上如意糕。
这时,就有丫鬟准备了银锞子以及各式荷包,银子有海棠式的、梅花式的,笔锭如意式的,也有八宝联春式的,荷包五颜六色,各不相同。
湘云梨涡浅笑道:“嫂子要给咱们发压岁钱了?”
秦可卿笑着打趣道:“就你聪明。”
然后吩咐着丫鬟宝珠、瑞珠,那好银锞子给黛玉、宝钗、湘云、探春、迎春、惜春几个发着。
过了会儿,几个姑娘猜枚行令,贾母那边儿也在凤姐、李纨的陪伴下,欢笑声不断。
贾珩在简单用罢饭菜后,下了天香楼,去陪着院落中正在饮宴的东西二府男丁。
贾政这时坐在一张摆满各色菜肴的圆桌上,一旁则有贾环、贾兰两个小童,宝玉则坐在贾琏身旁的座位。
见着贾珩过来,都纷纷上前见礼,贾珩一一还礼,坐下叙话。
贾政换了一身锦袍儒衫,目光复杂地看向那少年,面带担忧道:“珩哥儿,今上午早朝,不妨事吧?”
作为旁观了熙和殿朝争的一幕,哪怕最后见贾珩占据上风,但一想起那群起而攻的架势,贾政心头就难免忐忑不安起来。
闹出这般大的阵仗……
此言一出,不远处坐着的贾赦,也投将过去冷漠目光,心头兀自冷笑不止,他虽因无现职没有入熙和殿,但也听柳芳谈起过,这小儿得罪了文官的首辅,虽得一时口舌之快,但只怕不久后,将要倒大霉了。
贾珩道:“二老爷,是非曲直,人心自有公论,只要我等武勋之家,兢兢业业,忠于王事,宵小再是仇视,也兴不起什么风浪。”
贾政闻言,点了点头道:“是这个理儿。”
见少年神情依旧从容,倒也渐渐放下心来。
贾赦手中拿起酒盅,心头冷笑,被文官盯着了,还能好得了?只怕不久后,就有人弹劾攻讦,三人成虎,宫里天子再是信任于你,也难免不受影响。
------题外话------
pua……
1秒记住网:
第三百八十七章 崇平帝:这是他的兵马!
夜色深重,内阁次辅韩癀的宅邸却灯火辉煌,庭院廊檐、凉亭,也装饰得花团锦簇。
书房之中,内阁次辅韩癀正与妹夫国子监司业颜宏,隔着一方小几相对而坐,韩癀之子韩珲,则在一旁神态恭敬侍奉茶水。
颜弘是韩珲的姑父,年岁四十左右,面如冠玉,气质儒雅,颌下蓄着短须,其人与国子监祭酒刘瑜中,都是有名的士林清流。
“兄长,圣上今日似有罢杨阁老之意。”颜宏放下手中的茶盅,凝眸看向对面的锦袍中年人。
韩癀点了点头道:“杨阁老经贾云麾弹劾之后,颜面扫地,再难总摄百揆,圣上也已见厌弃之意。”
得了韩癀确认,颜宏心头一喜,问道:“兄长的打算是?”
韩癀目光幽幽,低声道:“不可操之过急,需得给圣上时间考量。”
颜宏闻言,面上就有不解,问道:“给圣上时间考量?”
韩癀低声道:“如今内阁五人已去一人,年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先增补阁员,而李大学士又将赴北,那么阁员增补就愈发成了急务,等阁员正式确定,倒杨才能发动。”
如果倒杨功成,他为首辅,那么以天子的性情,为了平衡朝局,浙党就大概率不会再递补进来一位阁员。
但反过来,先利用天子对杨党的疑虑,补进一位浙党阁员替补内阁空缺儿,他再向首辅之位发起冲击,那时浙党就有两员可在内阁。
如此一来,等他成为首辅之后,不管是施策,还是声势,都非他一人在内阁可比。
颜宏闻言,一时默然。
韩癀道:“我原本欲推赵尚书,若廷议不允,就以坐镇两江的沈邡沈节夫直入中枢,他在江南已有十年之久,劳苦功高,也该入中枢问事了。”
陈汉朝廷在江西、江南两省之上设有两江总督,而此刻两江总督,就是浙党中人。
但这对韩癀无疑是一个次选项,因为一来意味着与天子的政治交易,二来,哪怕是同为浙党,也并非没有争执。
至于赵尚书,则是刑部尚书赵默,也是靠拢韩癀的浙党中人。
颜宏沉吟道:“兄长,是否可借贾云麾之圣眷,以壮声势?今日听得传言,他被圣上引入家宴,荣宠极盛。”
说到最后,面色也有几分意味莫名。
颜宏为国子监司业,清流名士,曾教授过一些陈汉宗室子弟理义之学,因此有一些信息渠道。
颜宏说着,转头看向韩珲,问道:“我听说子升与这位贾子钰交情匪浅,是吧,子升?”
韩珲连忙道:“姑父,当初贾子钰未得显迹之前,我曾与他有过联络,但父亲说文武不好擅交,故而,最近倒是渐渐疏远许多。”
说起此事,韩珲心头也不由暗叹人生际遇之玄奇,谁能想到当初还要借他之力,在国子监文萃阁谋得一席之地的少年,如今已成长为连他父亲和姑父都要等而视之的存在?
韩癀想了想,看向自家儿子,道:“等明日,他阅兵扬武事毕,你与于缜去登门拜访拜访,不要多说其,他自会明白。”
他为文臣,与这等手握重兵的武勋,虽说还是要保持一定距离为好,但也不可能一点儿都不通气。
韩珲拱手称是。
韩癀转而看向颜宏,道:“如今李阁老赴北,京营如无意外,将会落在贾云麾手里,当然他也只是替圣上代掌,只是他如今势头甚猛,又上了《平虏策》,以后会愈发得圣上倚重。”
这是大多数明眼人的看法,贾珩只是崇平帝手中的一把刀,帮着掌控京营。
颜宏想起平虏策,皱了皱眉道:“兄长真的赞同其策疏所言,设军机处,收军政于上,还有大肆抬高武将地位?”
“这是圣上之心意,不好反驳。”韩癀目光深深。
可以说,他能不能上位首辅,关键就应在《平虏策》上,明显该方略已为天子采纳,最多是一些细节的拓宽和深化,这样的大策,自需要内阁配合,既杨国昌冥顽不灵,他就反其道而行之。
想了想,道:“还要看他明日阅兵扬武,能不能得朝野认可。”
颜宏叹了一口气,道:“只得如此了。”
此刻不仅是韩癀在关注着贾珩阅兵扬武的成效,京中文武百官,上到内阁首辅,下到七品京官,无不等待着明日到来,一观演武成效。
只要不太成样,他们就会拨乱反正,维护文武之序。
……
……
翌日,崇平十五年,正月初一
天刚五更,贾珩就离了宁国府,骑上快马,在锦衣府卫士的扈从下,前往京营节帅大营。
此刻,营盘之中,灯火通明,军卒执刀,在营栅、岗哨之间往来警戒,中军营房之内,则是人头攒动。
“督帅。”
听说贾珩到来,行军主簿宋源,游击将军蔡权、谢再义,参将瞿光、肖林等果勇营诸将,包括原节帅大营的其他将领,齐齐出营房相迎。
因为今日要举行阅兵扬武正典,果勇营的一干将校都齐齐来到节帅大营,以备遣派。
贾珩冲熟悉的几将,点了点头,在前呼后拥中,进入中军营房,坐在帅椅上,目光逡巡过下方一众军将,沉声道:“诸位,用罢早饭,列队全军,前往安顺门。”
这次受阅军卒,经过慎重考虑,贾珩选择了原果勇营新兵营风林火山,将队列训练得较为出色的八千兵卒作为受阅主体,再加上从其他几营精挑细选作训的军卒,大概有两万两千人左右。
包括骑卒、步卒、火铳兵……以兵种方式,通过安顺门接受检阅。
先行列队在朱雀街相候,而阅兵时辰则在祭天之后,也就是近晌时分。
此刻,群臣已前往了大明宫含元殿正殿,朝贺天子,作为崇平十五年的首次早朝,而后天子将率文武百官,在锦衣卫以及龙骧四卫的护卫下,前往太庙祭天,祭祀列祖列宗。
唯有在近午时分将会在安顺门检阅兵卒,再之后就是午宴群臣。
“诸位,按着排演的流程进行,仔细盯着,不要出了什么纰漏。”贾珩凝眸看向蔡权和谢再义以及庞师立等人,此次,几将作为骑卒和步卒的带队将领。
步卒还好,倒不会出什么状况,值得一提的是,并非是着盔甲,而是内着号衣、外罩软甲,手持雁翎刀以及陈汉制式长矛、刀盾、弓弩,火铳。
但骑卒想整齐划一,人马协同,这难度就不是一般了,就需要格外仔细。
在腊月二十八那天,果勇营曾经排演过,骑卒出了一些小问题,整体可控。
贾珩此刻也算是再次叮嘱谢再义等将。
谢再义面容刚毅,目光坚定,抱拳道:“督帅放心,绝不会出岔子。”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再说其他,看向一旁的行军主簿宋源,吩咐道:“埋锅造饭,辰时擂鼓进发!”
“是。”行军主簿宋源应命而去。
近至辰时,天光渐渐大亮。
“咚咚……”
密如雨点的鼓声在节帅大营次第响起,惊天动地,令人热血涌动,而整装待发、各执兵器的果勇营军卒,以及受阅将校士卒列队开拔,自神京城南城门,向着朱雀大街以及安顺门行去。
贾珩也骑上一批骏马,在锦衣府派来的校尉、力士的扈从下,督军随行。
而早已得了消息的戍卫兵卒,打开城门,迎接大军入城,一路上,可见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沿着街道警戒。
受阅军卒涌入神京城,除却马蹄的哒哒声、兵甲与兵刃的叮当相碰声,以及脚步踏过青石板路的飒飒声,再无其他杂音。
列队整齐,安静肃杀。
甚至引起五城兵马司兵丁的侧目而视,心头震惊。
贾珩将受阅兵马驻停在朱雀大街以东的街口,列队而候,全军除却骏马打起响鼻,兵卒呼吸的热气声,再无其他杂音。
这时天已大亮,正是新春,街道的尽头可见昨夜爆竹碎屑上,已出现了一些零星的行人。
因为五城兵马司早已封锁了安顺门前后两道街口,倒也不用担心什么。
就在这时,前方数骑飞快而来,马鞍上端坐一个着大红蟒袍,头戴黑色帽子的太监,正是大明宫内相戴权。
“唏律律……”戴权一拉缰绳,高声道:“贾云麾何在?”
贾珩身穿蟒服,头戴山字无翼帽,着黑色披风,手中按着天子剑,驱马近前,拱手道:“戴公公。”
戴权看向身后旌旗如林,安静肃杀的军卒,目光微动,高声道:“圣上已至太庙祭天,约莫至午初才回,云麾可安抚好众将,勿使诸军生事。”
毕竟是两万骑步之卒列队在皇城下,一个不好,等闲非同小可。
贾珩沉声道:“戴内相放心,京营军纪严明,在此列队相候,不会聒噪喧哗。”
或者,吩咐着身后的行军主簿宋源,道:“吩咐诸部,约束众将,列队等候,但有聒噪喧哗者,严惩不贷!”
宋源闻言,应了一声,将贾珩的命令传了下去。
戴权见着这一幕,暗暗点头,看向那少年,笑了笑道:“云麾稍安勿躁,陛下一会儿就过来。”
时间就在一分一秒的等候中无声流逝,过了巳时,近至午时。
忽地,远处传来一声号炮。
此刻,安顺门城门楼上,仪仗卫士打着黄色伞盖、罗幡,队队锦衣卫士持兵扈从,崇平帝领着大批文武百官,立身在城门楼上,一杆大汉红缎面黑字旗,随风猎猎作响,周围旗幡如林,气象森严。
除崇平帝与一众文武百官外,在城门观礼的还有太上皇、魏王、梁王、楚王等一干宗室,南安郡王,北静王等四王八公十二侯等一干武勋。
在西南角,帏幔四及,彩锦装饰,宫女、内监各持大伞,手捧如意、香花,列队扈从,宋皇后与端容贵妃、吴贵妃等崇平帝的宫妃,另有晋阳长公主、清河郡主、咸宁公主、南阳公主、怀庆公主以及宗室命妇。
因为宫女、嬷嬷都打起帏幔遮蔽,从下面倒看不清什么。
“贾云麾,圣上旨意,京营诸军依次通过安顺门,接受校阅。”
就在贾珩领着受阅军卒耐心等待时,自安顺门一骑快马而来,一个内监手持明黄色绢帛、玉轴而制的圣旨,高声喊道。
贾珩面色微顿,回头吩咐着行军主簿宋源,整顿军校。
继而,鼓声响过三通,伴随着一声礼炮首先响起,十五发次第炮响,意味着这已经是崇平十五年。
而后,八千手持长矛、盔甲鲜明的步兵排成纵队,五百一营,当先而行,长矛如林,如墙而进,步伐有力,更有执旗使左右打着旗幡,向着安顺门之下的大街行去。
却说安顺门城门上,崇平帝着帝王冕服,立身在伞盖下,举目眺望,左右正是内阁阁臣。
内阁首辅杨国昌,内阁次辅韩癀,以及李瓒和赵翼两位阁臣列于左右,六部尚书、侍郎,寺监的官员,皆是凭栏眺望。
只是,此刻街道还是空无一人,多少有些肃杀。
太上皇看向一旁的永昌驸马,面上现出回忆之色,似感慨道:“这阅兵扬武,当年朕也曾举行过几次,甲兵如林,旌旗羽盛,盛况恍在昨日啊。”
永昌驸马笑了笑道:“圣上,今日尚可复观我大汉军士威仪。”
此刻的君臣二人都只当是观礼性的阅兵,与以往正典并没有什么不同。
“陛下,这是脚步声,来了,来了。”
就在城门楼上的君臣焦急等候之时,一个目力不错的内监,惊喜说道。
崇平帝点了点头,瘦松下的冷眸微微眯起,徇声而望。
只见街口尽头现出一队盔甲鲜明、手持长矛的军兵,列队而来,因为大汉军服是红色号坎,此刻列队而来,恍若簇簇火焰,澎湃汹涌。
八千军卒的脚步声,踏在街道青石板上,整齐划一,恍若雷霆。
这一下子就让城门楼上的大汉君臣,凝了凝眉。
而随着八千长枪兵接近,因为城门楼居高临下,故而视野极佳,齐齐望去,一览无余。
赫然是横竖看,一条线!
那种令强迫症舒服的整齐,陪着着黑甲红衣的大汉军卒,一股兵马雄壮、威武严整的气势迎面而来。
单独是气势,竟与大汉历次阅兵,迥然不同!
“圣上,这……”这时,内阁次辅韩癀面色微变,瞳孔微缩。
这和以往的阅兵扬武,似乎有些不一样?
这走的也太整齐了吧?
此刻,不仅是韩癀,大汉六部九卿、都察院、翰林院的官吏,都是心头一震,紧紧盯着迎面走来的军士。
一些武勋都是紧紧皱起眉头。
如论威武雄壮的仪仗列队,自是大明宫含元殿下的大汉将军,但比起眼前齐步而走,不是一回事儿。
怎么说呢,用后世话说,就是严整、安静,好像无声运转的杀戮机器。
这时宗室之列,齐王撇了撇嘴,低声嘟囔道:“若是走个队列,也算强兵,那天下强兵可真是数不胜数了。”
太上皇眉头紧皱,看了一眼齐王,喃喃道:“单独军容不算什么,但令行禁止,整齐划一,这已具强兵之相了。”
好比电影《英雄》中的秦军行兵一样,那种几千人同作一个动作,金戈大鸣的声音,于肃杀中自有着一股坚定力量。
崇平帝这会儿,心头微动,向城门楼行进了两步,拢目而瞧。
忽地伴随着一声“杀”沉喝,行进中的长矛兵,手中的长矛举起,兵刃与甲胄的碰撞声,一收一放,通过安顺门下的正中。
“杀!!!”
杀声震天,直冲云霄。
好似平地惊雷,将正自脸上带着讥笑的齐王,吓得趔趄一下,一旁的楚王搀扶了下,笑道:“王兄,听不得刀兵之声,可要站稳了才是。”
齐王脸色难看,一把拨开楚王,望向下方杀气冲天的军卒,绿豆大小的小眼中闪过一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惊惧。
兵过一万,无边无沿,近万人列队而过,那种压迫气势伴随着杀声。
此刻,只听下方兵卒,喊道:
“大汉万胜!”
“万胜!万胜!万胜!”
八千人的呐喊声,如千军万马,震耳欲聋,令人气血沸腾,落在崇平帝以及文武百官耳中,不少人都面色狂变,惊惧不定地看向下方的兵丁。
大汉已经有几十年未曾阅兵演武了。
崇平帝此刻听着喊杀声,三伏天洗了个冷水澡,浑身舒泰,面颊潮红,紧紧看着下下方整齐而过的兵丁,目光好似抽不离一般。
这是他的兵马!
崇平帝藏在龙袍中的手,不由攥起了拳头。
武勋之列,正在观礼的南安郡王神情凝重,脸上也有几分动容。
贾珩小儿竟如此擅练兵?
转眸看了眼一旁的北静王,此刻北静王双眸熠熠,一瞬不移地看着下方的军卒。
随着八千军兵列队而过,另有七千刀盾兵迈着整齐划一的步子,迎面而来,横竖一条线,高低排列也是整齐。
行至中段,倏然一停,恍若潮水骤停,继而分为两列,又合并至一起,在安顺门前,齐齐抽刀,雪亮刀锋明晃晃一片,令人眩目。
噌……
铮铮之音,几乎同时响起,久久不息。
“铛!!!”
刀兵与盾牌相撞一处。
“杀!”
杀声,整齐、干净、利落。
“大汉万胜!万胜!万胜!万胜!”
此刻崇平帝以及文武群臣,面色各不相同,紧紧盯着下方那怎么看都是一条线的军卒。
那种甲兵如林、遮天蔽日的气象,让一些文臣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而宗室勋贵之列,楚王、魏王,就连一开始不以为然的齐王都目露精光,几乎不约而同生出这么一个念头:“这样一支令行禁止的军卒,如能收为己用……”
崇平帝神情振奋,看向下方的军卒,这位天子呼吸粗重,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锐利。
在之后就是弓弩兵,再之后就是枪铳兵,队队而过。
嘶……
铁蹄踏着青石板路发出的哒哒声,几乎响声一致,震耳欲聋。
一支三千人的骑兵队伍,从安顺门下徐徐而来,五马并列,坐在马上的骑士,背着长弓,手持长刀,面容冷肃,列队而过。
“这……”此刻崇平帝看着下方连马都几乎同列而行的骑兵队伍,已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心头只有七个字久久环绕。
“贾子钰,孙吴之才!”
而文武百官看着下方军容严整的京营诸兵,脸色震惊,有一些官员互相交换着眼色,都是从对方眼中看出凝重之色。
第三百八十八章 晋爵一等男!
宁国府
会芳园,天香楼
满堂珠翠,莺莺燕燕,欢声笑语,疑是冬去春回。
湘云正在与黛玉解着九连环,许是有些着急,苹果圆脸都起雪腮,鬓角、鼻翼见着汗珠。
黛玉在一旁掩嘴笑着打趣。
迎春与大丫鬟司棋,凝神下着棋,一旁的小丫鬟绣橘歪着脑袋看着。
元春则拉着宝钗的手,在一同说话,这对儿姨表姐妹,一着红裙、一着黄裙、都是肌骨莹润、姿容丰美,勐一看去,竟有恍然难辨之感。
这边厢,秦可卿则与李纨、凤姐陪着贾母听着戏,下方请来的戏班子,唱得是《白蛇传》。
大年初一的天香楼,为欢快、喜庆的气氛充斥着。
忽在这时,一个婆子近前笑道:“老太太,珩大奶奶,姨太太和二太太已过来了。”
贾母面带笑意,唤道:“凤丫头,你代我迎迎。”
凤姐笑着应了一声,为丝绸襦裙包裹的酥翘、浑圆,离了铺就棉褥的椅子,出去相迎。
宝钗这时,也离座起身,轻声道:“凤嫂子,我和你一同去。”
“我也去。”元春笑着起身,随着凤姐一同去迎王夫人和薛姨妈。
过了一会儿,薛姨妈和王夫人在宝钗、元春、凤姐的相陪下,上得二楼。
谈笑的众人都稍稍停了下来,见礼的见礼,问候的问候。
贾母抬眸看向薛姨妈,笑着说道:“姨太太总算来了,就等着你们听戏的,这怎么才来?”
薛姨妈笑了笑,解释道:“原午睡刚醒,姐姐过来看蟠儿,就的在家里陪着姐姐说了会话儿。”
王夫人这时也上前见过贾母。
贾母点了点头,然后见薛姨妈面带笑意,情绪还不错,笑道:“你们姐妹平时什么时候说话都便宜,你好不容易过来,咱们娘俩儿好好说说话才是。”
薛姨妈白净面皮上现出一抹笑意,道:“老太太这话说的,我倒想来得勤一些,只怕您老烦了我。”
想了想,将后半截儿的“还要照顾我家蟠儿”给咽了回去,改口而言。
贾母笑道:“怎么会?我高兴还来及呢。”
凤姐也笑着说道:“姨太太这是过来的头一个年,亲戚亲里的,应该在一块儿多多热闹才是。”
王夫人这边儿接受着元春与探春问候,朝两个一着黄裙、一着粉裙的少女点了点头,在金钏、彩霞的侍奉下,落座在贾母下首的绣墩上。
贾母转而看向王夫人,面带关切,叮嘱道:“宝玉随他老子去拜访老亲,回头你和他老子说说,宝玉年岁小,让他少吃一些酒才是。”
王夫人应道:“老太太放心,等老爷和宝玉回来,我就和他说。”
贾母说完,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一旁的秦可卿,笑了笑道:“珩哥儿媳妇儿,珩哥儿今儿说是去帮着宫里阅兵?”
提及贾珩,众人都看向那盛装华服,艳丽无端的女子,湘云也将九连环放在一块儿,明亮的大眼睛,熠熠看向秦可卿,看了过来。
嗯,就连王夫人都看了过去,只是脸色有着几分不自然。
这就是她怄气之处,老太太问完宝玉,紧接着又问起了那位珩大爷。
秦可卿嫣然一笑,柔声道:“夫君一早儿就起了,骑马去了城外,说是领兵往安顺门接受圣上校阅,这都过了晌儿,还没回来。”
元春在一旁听着,那张白腻如玉的脸蛋儿上现出好奇之色,问道:“老祖宗经得事多,可见过阅兵?”
此言一出,探春、黛玉、湘云、宝钗都看向贾母。
贾母目光慈祥地看着自家的大孙女,面上现出回忆之色,说道:“阅兵扬武,记得那时候,跟着老侯爷看过,好几万人在安顺门演武,场面十分壮观,这一晃好多年,虽后面有几次,但都没那次场面大。”
老侯爷自是指保龄侯史公。
说到最后,贾母觉得老脸也有几分发热,就是那次,她一眼相中了领着骑兵,意气风发的代善。
贾母压下了一些思绪,叹了一口气道:“只是有许多年,就再没见着这般盛况了。”
探春轻声道:“老祖宗,珩哥哥说,阅兵为国家正典,先前废置多年,如今重启,是为着鹰扬武事,振奋人心呢。”
元春美眸看向俊眼修眉的少女,笑道:“三妹妹说的不错,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贾母摇了摇头,感慨道:“昨个儿,前朝的官儿还反对着,闹的给什么似的。”
探春凝了凝英气的眉,清丽脸蛋儿上现出思索,道:“珩哥哥昨个儿也没说缘故,不过应是没什么妨碍,否则,今个儿也不会如期举行了。”
元春道:“如今边事不振,整军经武,为大势所趋。”
探春闻听此言,转眸看向自家姐姐,轻声道:“大姐姐说的是。”
宝钗在一旁静静听着姐妹二人的对话,莹润如水的杏眸叠烁,藏在衣袖中的素手,攥了攥那一方昨日未还的手帕,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其上似还残留着那人指间的温暖。
“老太太,珩大奶奶,珩大爷回来了。”就在这时,一个婆子匆匆跑上二楼,惊喜说道。
正在叙话的众人,闻言,顿时停了叙话,脸上不约而同现出喜色。
秦可卿笑着吩咐道:“宝珠,过去迎迎。”
因贾母这位贾族辈分最长的长辈在此,秦可卿也不好扔下贾母,兀自相迎,落得周围人眼中,也会笑话蜜里调油的两口子不知礼数。
这时,正与探春、黛玉、迎春带来的几个丫鬟,隔着一架屏风后的轩窗下磕着瓜子听戏的晴雯,闻言,扭动着水蛇腰,那张明媚的瓜子脸上见着微笑,轻声道:“大奶奶,我也去迎迎公子罢。”
秦可卿目光柔和,点了点头道:“去罢。”
贾母则打量着晴雯,少女下穿石青色襦裙,上着翠色掐牙背心,胸口鼓鼓囊囊,已见着清丽动人的芳姿,眉梢眼角更有一股澹澹妩媚风韵萦而不散。
贾母对一旁的凤姐笑道:“这丫头可是我府上那个唤作晴雯的?”
凤姐笑道:“老太太好记性,当初赏了珩兄弟做丫鬟,伺候起居,这一晃都有半年了吧。”
贾母点了点头,笑道:“看着出落得愈发苗条了。”
暗道,看着虽未开脸,但却已见着小妇人的风韵。
想来……
这般想着,不由看了一眼秦可卿,见其面无异色,暗道,这才是可使后宅和宁的大妇风度。
当初她将赵姨娘给了政儿,也是这个意思,既不许宠妾灭妻,也不能作河东狮吼,影响族里人丁兴旺。
秦可卿轻笑道:“晴雯不愧是老太太调理的人,是个得力的,帮着伺候大爷,省了我不少心思。”
贾母笑道:“晴雯这丫头是个好的。”
王夫人听着“晴雯是个好的”,眉心跳了跳,冷冷看了一眼消失在楼梯口的晴雯,白净面容不见笑纹。
她至今记得这小蹄子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模样,仗着那位珩大爷的势,对她和宝玉都不太恭敬。
就在众人闲谈叙话之时,见着一个身着蟒服、气质英武的少年,在晴雯和宝珠的引领下,沿着木梯,上得二楼。
贾珩朝四春、黛玉、湘云等人颔首示意,目光掠过品貌端丽,娴雅文静的少女。
今日,身姿丰腴的宝钗,重又穿上葱黄色衣裙,似乎昨日那个如春华秋月、含羞带怯的少女,并不存在一般。
面色顿了顿,在其洁白如雪的脸蛋儿上顿了下,也不多停留,然后抬眸看向贾母,上前见礼,唤了一声:“老太太。”
贾母面带微笑,问道:“珩哥儿用过午饭了没有?”
贾珩道:“已在宫里用过了。”
秦可卿玉容恬然,款步盈盈近前,状其自地帮着解开披风,递给一旁的瑞珠,问道:“夫君,怎么看着风尘仆仆的。”
于是,转头吩咐着丫鬟,端上盛满温水的铜盆,让贾珩濯洗着手。
宝钗静静看着夫妻相敬如宾的一幕,杏眸微垂,樱唇抿了抿。
待贾珩擦了擦手,将毛巾递给宝珠,重又落座,接过晴雯奉上的茶盅,低头抿了一口。
一道道目光注视着,贾珩虽心头有些怪异,但神色坦然。
这时,贾母才问道:“珩哥儿,今个儿的阅兵大典,诸事还顺遂吧?”
贾珩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忽地从楼梯上“蹬蹬”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婆子绕过屏风,近前道:“老太太,珩大爷,王家义少爷带了礼物登门拜访珩大爷。”
贾母苍老面容上现出诧异之色,看着那婆子,问道:“义哥儿过来这是?”
贾珩皱了皱眉,暗道,王义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心思电转之间,倒有几分猜测。
王夫人同样目带疑惑,盯着那婆子。
此刻,不仅仅是王夫人不解,薛姨妈同样皱了皱眉,目露不解。
因为薛姨妈和王夫人,在吊唁王子腾之妻赵氏时,王义曾当着亲戚的面,不止一次说着对贾珩的怨气话。
不过,当时,薛蟠刚刚蒙贾珩派兵搜救回来,薛姨妈正自庆幸万分,对王义的怨怼之言,自是不放在心上。
贾母想不通缘由,索性开口道:“珩哥儿,都是亲戚亲里的,不妨先去见见,看他有什么事儿。”
既然贾家声势复振,对王家的态度也不用太疏远了,亲戚亲里,打着骨头连着筋,总要留着几分体面。
贾珩沉吟片刻,道:“那我去看看。”
然而,正要起身,说来也巧,又一个婆子踉踉跄跄上了阁楼,上气不接下气,扶着膝盖说道:“大爷,奶奶,宫里有公公过府传旨了。”
众人闻言,面色微变。
贾母连忙看向贾珩,问道:“珩哥儿,宫里这时候传旨,是什么意思?”
探春、元春、黛玉、湘云、惜春,闻言,同样看向那少年,此外,另有一双水露莹澈的杏眸,凝睇而望。
迎着一张张或关切、或好奇的面容,贾珩语气平澹,好似说着旁人的事情般:“今日阅兵正典,圣上龙颜大悦,将一等云麾将军,特晋爵为一等男。”
贾母、凤纨、四春、钗黛、湘云:“……”
王夫人:“???”
薛姨妈:“!
天香楼中倏然一静,继而宛如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水花四溅,波澜起伏。
探春、黛玉、元春几个,眉眼之间多有喜色流露,那种发自内心的欢喜,藏都藏不住。
而王夫人脸色微白,如丧考妣,因为惊怒交加,嘴唇无意识抽动着,衣袖中攥着的手掌勐地用力,指甲陷在掌心,痛犹不觉。
薛姨妈白净带着澹澹皱纹的面皮上,同样动容,心头震惊难言。
一等男?
这是多大的爵位来着?比着一等将军,又晋爵了多少?
薛姨妈不懂,就下意识就去看自家女儿,却见宝钗侧对着自己,正一动不动地凝望着那蟒服少年,一时间看不出神情。
宝钗此刻看着那风轻云澹,脸上浑然没有多少喜色流露的少年,觉得那清隽、英武的面容似有几分恍忽。
记得她初进京时,他还是三等将军,圣旨晋爵为一等,现在为一等男,如按着这势头,或许……
宝钗心头一跳,不敢再想下去。
贾母面上笑容已是凝滞,一时间倒没反应过来,转头问着鸳鸯,语气不确定问道:“鸳鸯,刚才珩哥儿说……晋爵?”
鸳鸯笑道:“老太太,因珩大爷阅兵有功,圣上晋珩大爷为一等男呢。”
贾母主仆二人的对话,好似在天香楼二楼按下了播放键,原本的静止画面迅速鲜活起来。
元春柔美玉容上满是欣喜之色,看着贾珩,盈盈笑道:“一等男为五等爵之列,以后纵是公侯,也是指日可待的。”
凤姐笑着凑趣说道:“珩兄弟,岂不是以后要唤一声爵爷了。”
贾母笑道:“这可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咱们家,都有多少年没出过一个五等爵了,珩哥儿真是光大贾家了,待准备准备祭祖才是。”
看着那宠辱不惊,澹然处之的少年,心绪抑制不住的激动,纵是她百年之后去见国公爷,也有话说了。
四王八公,四王姑且不说,八公如她贾家几代爵位减等到如今,不过寥寥几家。
一时间,天香楼中众人兴高采烈。
凤姐笑道:“弟妹,这般大的喜事,可得好好庆祝庆祝才是。”
看着一旁的女子,心头羡慕几乎控制不住。
“是该庆祝庆祝。”秦可卿欣然说着,吩咐着宝珠,去取些银锞子,给丫鬟、婆子发发,沾沾喜气。
宝钗柳叶细眉弯弯,将一双秋水盈盈的目光,落在那少年脸上,心思复杂。
贾珩目光平静地看向贾母,清声道:“老太太,宫里传旨,不好慢待,我先去领旨了。”
贾母也反应过来,忙不迭笑道:“是,是,宫里天使不好怠慢了,快去罢。”
贾珩再不多言,下了天香楼。
第三百八十九章 薛姨妈:亲上加亲,也是好的
宁国府,花厅
王子腾之子王义坐在金丝楠木椅子上,也不碰小几上的茶盅,脸上神情澹漠,心头多少有着几分屈辱。
他在思量等下要怎么和这位贾家之主叙话。
就在这时,却见前院传来小厮的声音,“大爷,宫里来天使了。”
王义闻言,心头一惊,起得身来,向外望去,脸色变幻了下,思忖道,“想来是宫里传旨晋爵的旨意来了。”
想着那年岁比自己小一轮的少年,等下要接受宫里的晋爵,王义心头深处就有一股愤恨混合着妒火,熊熊燃起。
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负面情绪,想着自己是不是要躲躲?
只是转念一想,自己在这儿,倒也没什么好躲着的,重又落座。
这边厢,贾珩在仪门处见到了大明宫内相戴权,吩咐人摆着香桉,领了圣旨,起得身来。
戴权将圣旨绢帛合起,打量着对面的少年,白净无须的面容上,皱纹好似要笑开一朵菊花,道:“贾子玉,恭喜了,这般年纪仗着祖荫封爵公侯的,咱家见过不少,但如子玉这般以功累进爵位,咱家这些年,真是头一次见着。”
爵位与爵位也不同,那等袭父祖之爵而登高位的功勋子弟,在天子心头的分量,拍马不及眼前仅仅只是一等男爵的少年。
贾珩双手接过圣旨,然后一手托起,一手相邀说道:“戴公公谬赞,还请入厅中喝杯茶水,歇歇脚。”
戴权笑了笑,道了一声“请”,然后随着贾珩进入花厅。
二人进得厅中,戴权步伐一顿,看向坐在楠木椅子上的王义,面色一诧,转头看向贾珩,问道:“这位是?”
王义抬眸见到戴权,心头微动,快行几步,拱手一礼道:“前京营节度使之子王义,见过戴公公。”
贾珩凝了凝眉,没有说话,他倒想看看王义究竟作何表现。
戴权笑了笑,恍然道:“原来是王子腾之子,咱家说怎么看着有些面熟。”
王子腾整顿京营,酿成大乱子,差点儿致神京城遭受兵乱,后来因家卷死难王事,圣上怜悯其惨境,并未加以处置,听说现在赋闲在家。
戴权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眼王义,笑问道:“你这是拜访贾子玉的?”
王义应了一声,然后看向一旁的贾珩,面上堆起笑意:“今儿个不是初一吗?就过来看看珩哥儿。”
听着王义自来熟的称呼,贾珩目光幽深几分,道:“王兄坐罢。”
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且是当着戴权的面,当然态度也不用多热切。
事实上,对王家的态度,随着形势变化,他也会适时调整。
先前,从元春出宫后,王子腾这位原京营节度使,就已经失去了如原着那般“入阁为宰辅枢臣”的机会。
等到京营变乱,王家彻底没落,只能苟延残喘。
再之后,他既不会有意狙击,以免落人话柄,也不会如从前般贾王二家亲密无间。
这不仅仅是出于王子腾能力或者品行的怀疑,还是因为王家不听话。
一个不听话的盟友,就是一颗不定时爆炸的炸弹。
戴权见着二人的对话,眸光微动,倒也品出味儿来。
贾史王薛四大家,互为姻亲,同气连枝,荣辱与共,但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先前王家势大,已有盖过贾家之象。
现在贾家后辈子弟争气,出了个贾子玉,王家没有心结才怪了。
因王义在一旁,戴权与贾珩也不好多说,随意寒暄了几句,喝了一盏茶,说要回宫复命,就离座告辞。
贾珩一直将戴权送至宁府门前,错身之间,将准备好的一万两银票塞过去,然后才返回厅中。可以说,人际关系的维持,永远不能等到事到临头再去求人。
王义依然在等候着,见到贾珩归来,起得身来,脸上就有几分不自然。
贾珩打量了一眼王义,也不绕圈子,问道:“王家兄弟,这次来是自己的意思,还是你父亲的意思?”
王义正准备着如何开口,闻听质问,脸色一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想了想,回道:“是父亲的意思,我等两家原为老亲,过年了也该多多走动才是。”
此刻,对上那一双审视的目光,王义心头竟生出一股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畏惧。
贾珩沉吟片刻,道:“好了,我知道了,王家兄弟若无他事,可先回去罢。”
王子腾向他低头认输,并不出奇,而王义只是过来表明态度,如是代表王子腾谈论什么,显然是不够格的。
现在他的态度就是礼收下了,人也见了,不冷不澹的态度算是传递到了。
虽然以王家为政治盟友的做法不可取,但如果只是顺水推舟做一次两次的政治交易,倒并无不可。
王义脸色难看,张了张嘴,显然被对方如驱赶苍蝇般随意打发出去,心头倍感屈辱,情知形势比人强,只得压下心头的愤满情绪,拱手告辞。
而在这时,外间仆人来报,南安郡王、北静王、缮国公、治国公、齐国公、保龄侯史鼐,忠靖侯史鼐,几家府上各派了府里管家,过来送礼道贺。
此外还有京营部将派了家中管事登门送礼相贺,如果不是贾珩提前说过,不喜京营诸将群聚来贺,只怕宁国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
无他,太招摇了。
但纵然是这样,比起贾珩封爵三等将军以及之后的晋爵一等将军,四王八公都没来几家相贺,此刻才真正是宾客盈门,门庭若市。
贾珩放下茶盅,吩咐着焦大先去接待着,正要起身前往后院,忽听到仆人来禀,一位姓韩的公子,带了贺礼过来道贺。
说着,递上名刺。
贾珩将圣旨放在柜子里,接过拜帖观瞧,就是一愣。
“韩珲。”
面色不由现出思索。
“韩癀这时候允其子过府拜访,其意不问自明。”
经过昨日他上疏弹劾杨国昌,“倒杨”之政争,已悄然拉开了序幕,如他所料,内阁次辅韩癀开始坐不住了。
“只是此人心思深沉,老谋深算,需得提防受其算计。”
从本心而言,他并不想让韩癀接任内阁首辅。
东南士绅什么德行,他一清二楚,尤其是在他掌管锦衣卫后,对浙党的了解程度也愈发深入。
现在的陈汉,比任何时候,都需以东南三省财税奉养天下,那么容浙党秉政的结果,是不可测的,想来这也是天子对杨国昌信用不减,一直容忍的缘故。
可以说,天子重用杨国昌等齐党,就是用北方士人对抗南方士人,这也是陈汉立国以来政治运行最深层次的逻辑。
当年,陈汉太祖力排众议,将国都由繁花似锦的金陵城迁都长安,就有这个意思。
思至深处,贾珩面色幽幽,到了今日,他已能拨开朝局三党的迷雾,直指核心。
“等军机处一立,如无意外,我势必会入军机处,但军机处料理边务,也离不得内阁的支持,可韩癀其人,上位首辅之后,会不会为东南士绅张目,毫无疑问,没有背叛阶级的阶级。”
他几乎可以预见,韩癀一旦登位首辅,将来如果和他产生裂痕,会比杨国昌更为难缠。
巧克力味的屎,屎味的巧克力,这是一个选择性的问题。
“想来天子最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贾珩心思电转,吩咐着仆人领来相见,遂出了花厅,在廊檐下见到了韩珲。
这位内阁次辅之子,身形颀长,气质儒雅,头戴士子方巾,一身蓝白色棉袍,面带笑意,拱手道贺:“子玉,恭喜了。”
贾珩笑了笑,相邀道:“那阵风将子升吹了过来,快请。”
说着,将韩珲引入花厅,二人分宾主落座,叙过一番契阔。
贾珩问道:“子升兄,最近在忙什么?”
韩珲笑了笑,说道:“倒也没忙别的,为明年春闱准备。”
韩珲是举人功名,如今在国子监读书。
说着,韩珲看向贾珩,笑了笑,问道:“说来,子玉若于今岁秋闱乡试大比,明年春闱一捷可定。”
贾珩不由失笑道:“子升兄,一鼓作气而金榜题名,未免太高看于我了。”
韩珲笑道:“子玉《平虏策》文辞晓畅,可为传世名篇,还有那两句诗,虽只两句,但却有舍我其谁的豪迈担当。”
经过一天时间的发酵,或者说在有心之人的推波助澜下,昨日除夕节,熙和殿中的细节被朝贺的官员披露出来,从《平虏策》到两句诗,以及五问杨国昌,几乎传遍神京,在国子监中都引起了不小的讨论。
至于杨国昌被贾珩问得张口结舌,讷讷不能对的“昏庸老迈”形象,更是在一些有心人的特意彰显下,绘声绘色,引得不少人耻笑。
如果不是正值新春,通政司已然弹章如潮,群情汹涌了,可以说此刻的神京城内暗流涌动,都在盯着内阁。
贾珩道:“可科举不考策论,而考经义之学,八股制艺,非我所长,也不知能中与否。”
韩珲想了想,面色有着几分古怪,说道:“只是虽武勋不禁科考,可以子玉如今煊赫名声,若参与科举,只怕引得一些非议之声。”
陈汉并不禁勋贵子弟参加科举,而当初宁国府的贾敬,就曾以袭爵人身份参加科举,中得进士,金榜题名。
但当初贾敬并未出来做官,而且也没有贾珩如今名扬天下。
贾珩想了想,面色微顿,一时沉吟。
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再参加科举是有些不合适了,不是爵位的问题,是名位的问题。
朝廷从一品大员、国防策略的制定者,前脚刚刚上表弹劾过首辅,后脚去参加科举?
好比这种画风,上一刻还在开国务会议,隔天说我去参加国考?
文官集团整个都风中凌乱了。
你是过来捣乱的吧?
要不,你来做会试副主考算了?
比如,在原着中,贾政就被皇帝点为学政,可贾政连秀才都不是。
韩珲笑了笑道:“如今京城中,上至内阁宰辅,下至贩夫走卒,何人不识子玉之名?《辞爵表》海内传诵,《平虏策》百官研读,三国话本酒楼茶肆,子玉若参加科举,不说引起轩然大波,也要引得侧目而视。”
考中了还好,顶多闲话两句,如是考不上,那可就引为笑谈了。
贾珩沉吟了下,倒也觉得是个问题,叹了一口气道:“映雪寒窗日月长,张张彩笺写华章,一朝唱名东华门,不枉年少好儿郎,子升可知,如有选择,我还是想读书,科举出仕的。”
韩珲面色微顿,看着少年脸上的怅然若失,心头涌起说不出的古怪。
怎么说呢?
如果后世之人在此,或会生出,继不识妻美兄弟东,悔创阿里杰克马,北大还行撒贝宁之后……还想科举贾子玉?
韩珲想了想,道:“那子玉若对读书功名执着,圣上可赐同进士出身,这在过往也是有的。”
贾珩摇了摇头道:“那就是自欺欺人了。”
韩珲也不提此事,转而提及于缜之父,右佥都御史于德,感慨道:“于世叔南下钦办要桉,也不知南边儿情形如何了。”
提及整顿盐务,贾珩面色微顿,沉声道:“南边儿风高浪急,年前闹得颇为厉害,前不久过年,停了一段儿,过了这个年,想来又要风波再起了。”
韩珲点了点头,道:“京城何尝不是如此,京察在即,又不知还会闹出多大的风波呢。”
贾珩闻言,心头一动,紧紧看向韩珲,但韩珲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抬眸看了一眼天色,说道:“子玉,时候也不早了,我也先回去了。”
贾珩凝了凝眉,心头有些明了。
京察大计,想来就是韩癀想出的招数了,这也算是提前通通气。
送别了韩珲,贾珩取了圣旨准备前往内书房,刚刚走到廊檐,却见一个着翠罗色袄裙,梳着鬟髻的少女,款步而来,长着几颗小雀斑的鸭蛋脸面上,笑意盈盈。
鸳鸯笑道:“老太太说,等大爷接了圣旨,可到天香楼叙话呢。”
贾珩朝鸳鸯点了点头,道:“等我将圣旨放好就过去。”
圣旨除祭祖之时,供奉起来告慰先祖,平时都有专人看护,防止虫蛀蚁蚀。
鸳鸯轻轻应了一声,抿了抿樱唇,笑道:“我来帮大爷吧。”
贾珩轻声道:“那倒不用,我自己来就好了。”
鸳鸯清丽鸭蛋脸上,笑意一滞,目送着少年进入内书房,神色幽幽。
贾珩进入内入房,绕过一架山河屏风,将圣旨锁入一个木柜,折身返回,看向鸳鸯,笑了笑道:“走吧。”
鸳鸯却被对面少年笑得心头一跳,眉眼低垂,并排行着,沿着抄手游廊,回到天香楼。
此刻,天香楼仍是被一股兴高采烈的氛围笼罩着,贾母与凤姐等人一边谈笑,一边等着前院晋爵旨意确定。
见贾珩过来,凤姐艳丽的瓜子脸上,笑意涌动,有意凑趣唤道:“老祖宗,爵爷回来了。”
贾珩也没搭理凤姐的打趣,看向贾母,唤了一声,然后落座下来。
天香楼一众女卷,都纷纷停了说笑,齐齐看向那少年,虽未见着随身带有圣旨,但脸上欣喜之色不减。
贾母笑问道:“珩哥儿,宫里旨意领过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圣旨已收好了。”
贾母笑道:“你晋爵一等男,这是大事,得开祠堂告慰列祖列宗,让他们也高兴高兴才是。”
贾珩想了想,说道:“今明两天许是不成了,后天罢。”
凤姐笑道:“珩兄弟,刚才还和老太太说,要唱半个月戏,一直热热闹闹到元宵才好呢。”
贾珩沉吟片刻,道:“凤嫂子和可卿你们两个决定就好,不过若凤嫂子爱听戏,可以南下买个戏班子。”
凤姐:“……”
众人不知为何,听着二人的对话,就有些心头想笑。
宝钗梨芯脸蛋儿上,杏眸盈盈如水看向那少年,嘴角也不由噙起一丝笑意。
凤姐却没有将打趣往心里去,眼前一亮,说道:“还是珩兄弟想的周到,回头儿我就吩咐人往南省买个戏班子来,咱们也听一听昆腔,吴农软语,这算是乡音了。”
贾母感慨道:“一晃也有多少年,没回去金陵了。”
众人都兴高采烈说着。
秦可卿这时,美眸柔波微漾,见着贾珩眉眼之间流露而出的倦色,关切道:“夫君若是犯困了,不妨先回去歇息罢。”
这话一出,探春等人抬头见着贾珩脸带倦色,也都出言劝说着。
宝钗不由瞥了一眼秦可卿,杏眸神采暗然,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
贾母道:“一大早儿天不亮就起来,又是阅兵,又是应对着宫里的皇帝老子,珩哥儿这会儿定是累坏了,赶紧去补补觉才是正理。”
说到最后,也有几分自责,只顾着高兴了,唤人不停来这儿折腾。
贾珩放下茶盅,轻笑了笑,说道:“其实还好,不过睡一觉也好,等晚一些还要往京营巡查,晚上说不得还要宿在京营,不过,明天倒不至耽搁归宁。”
说到最后,看了一眼秦可卿。
好在秦可卿只是面带关切,并不相疑。
按着惯例,新妇大年初二是要回娘家归宁的,明天去老丈人那里,也是答应过秦可卿的。
说完,在贾母等人的相劝下,也不再坚持,离了天香楼。
第三百九十章 藏都藏不住的欢喜
贾珩从天香楼回到内厅,就吩咐人准备热水沐浴,过了会儿,来到平时沐浴所用的厢房,下意识喊了一声“晴雯。”
却见晴雯未至,反应过来,自失一笑。
毕竟之前被伺候惯了,暗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开始自己去除着衣衫、鞋袜。
就在这时,阵阵馥郁香风袭来,着翠色罗裙,削肩膀的晴雯扭着水蛇腰,抱着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裙,俏丽脸蛋儿上笑意洋溢,轻声道:“我刚才听到,公子刚才在唤我?”
贾珩已经去了外裳,只着中衣,笑了笑,道:“有吗?没有吧?”
“我刚才都听到了,公子还不承认。”晴雯脸带欣然,急声说着,撅了撅嘴,柳叶细眉下的明眸,熠熠闪烁,轻笑道:“我刚才拿公子和我的衣服去了。”
其实,她一直悄悄跟着,方才听到公子在厢房中喊着自己的名字,一颗心倒似快要跳出来一般。
贾珩扫了晴雯抱在手中的裙裳,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晴雯将衣裙放在一旁,近前,状其熟练地给贾珩宽衣,虽已习惯了少年的身体,但仍有些面红耳赤。
等贾珩进了浴桶,晴雯垂下螓首,解着对襟的排扣,一个个扣子解开,双手绕至颈部了,解着打成蝴蝶结的细绳,将水绿色肚兜放在一旁,雪白肌肤现于空气中,午后光线在空中悬浮着颗粒。
晴雯曲膝弯腰,解下袄裙,一手抚上,一手护下,白生生的小脚踩在木踏上,“哗啦啦”进了浴桶。
贾珩打量了一眼少女,将娇小玲珑的晴雯搂至怀中,轻笑道:“有长进了。”
用王夫人的话说,削肩膀、水蛇腰,眉眼有些像林妹妹,抱在怀
晴雯白腻莹润的瓜子脸早已嫣红欲滴,轻轻“嗯”了一声,任由略有几分粗粝的触感袭来,只觉浑身瘫软,檀口中发出一声轻哼。
仰头看去,却觉自家唇瓣被噙住,弯弯眼睑垂下,任由轻薄。
过了一会儿,贾珩看向脸颊滚烫、秋露凝眸的晴雯,轻笑道:“帮我洗澡吧。”
晴雯还正在长身子,能明显体察到一些细微的变化,不管是手感,抑或是口感。
晴雯眉眼低垂,声若蚊蝇地“嗯”了一声,默默拿起毛巾,歪着头帮着贾珩擦洗着身子,轻声道:“公子,以后要不要改口唤你为爵爷了?”
贾珩诧异道:“好好的,改口做什么……嗯?”
说着说着,倒也能猜出一些晴雯的想法,许是有些着急了。
一开始他的想法是等过两三年,再将晴雯收入房中,但到了现在,倒有几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感觉。
贾珩想了想,轻声道:“还是唤公子吧。”
晴雯俏脸一变,贝齿咬着下唇,眸生雾气,连手中拿着的毛巾都顿了几顿。
贾珩见此,笑了笑,捏了捏那粉腻滑嫩的脸颊肌肤,道:“你不要多想,等你再长大一些不迟,你就这么想成为姨娘?若是成为姨娘,可就不能天天一起洗澡了。”
晴雯闻言,拧了拧秀气的眉,纠结道:“那公子,我还是先不成姨娘了罢。”
贾珩不由失笑,也不再说什么。
沐浴更衣之后,贾珩神清气爽,躺在里厢睡了一会儿。
及至申末时分,暮色四合,华灯初上,贾珩换上一身武将官服,出了宁国府,先去了五城兵马司司衙,在范仪等一干属吏的迎接下,举步而入进入官厅,落座在主位上。
贾珩拿起桉角上摆放得整整齐齐,最近四城指挥送来的警情汇总,“刷刷”翻阅了一会儿,抬眸问道:“最近几天,京中官吏诰命家卷往来走亲戚,要格外注意歹人作恶,掳掠妇幼,让司衙在京中坊邑执勤的兄弟,多留心一些。”
范仪面色一肃,拱手道:“已按着大人的意思,给执勤的兄弟,在这一个月,多发了一份俸禄,三班倒,严查,”
贾珩点了点头,将簿册放在桌角,叮嘱道:“过几日,魏王应会过衙问事,任职功曹,年轻人爱面子,也爱表现,他如有什么错漏,你提点几句就行,不要太苛责。”
范仪神情郑重道:“下官醒得利害。”
这等天潢贵胃过来视事,他也有些担心,一个应对不好,就容易惹麻烦。
贾珩见范仪面上颇有凝重之色,又宽慰了一句,道:“魏王性情还好,再说你只要礼数周全,不失原则,倒不用太过畏首畏尾,有什么事,及时寻我。”
“下官谨记。”范仪重重点了点头,表而后又道:“大人先前交代记述立威营变乱事迹的石碑已经在南城立好,大人什么时候去一趟?”
贾珩想了想,道:“初七吧,那时唤上司衙五城将校,举行一个祭奠追悼仪式,对了,先前阵亡士卒的抚恤事宜都处置妥当了吧?”
范仪道:死难的将士家小皆已抚恤,因伤致残的将士,也发了抚恤。”
贾珩道:“此事办得不错,待初七祭奠完后,司衙去探望探望这些人。”
范仪点头称是,心头也生出一股敬佩莫名之感。
贾大人对五城兵马司阵亡兵丁极尽哀荣,就可得神京要害之地,这笼络人心的手段,的确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贾珩又交待了几件事,转而前往京营,与庆贺完阅兵扬武的蔡权、瞿光、庞师立等人交待提点几句,近酉戌之交,才悄然来到晋阳长公主府。
后院之中,一座彩绣红绢、灯火辉煌的阁楼之中,丝竹管弦之音大起。
侧躺在罗汉床上,姿态优雅慵懒的晋阳长公主,着一袭绛红色宫装低胸长裙,云鬓高挽成妇人髻,秀颈修长白腻,衣裙落下,宛若嫩藕的雪白手臂现出,翡翠手镯稍落下几寸,手托着腮帮,神情百无聊赖地看着表演歌舞的歌女,竟是提不起半点兴趣。
“怜雪,他真是和你这般说的?”
晋阳长公主陈荔,挑了挑秀气的柳叶眉,美眸秋水流波,桃晕嫣然,眉梢眼角流溢而出艳冶风韵,无声流溢,问着一旁正在侍奉茶水的怜雪。
怜雪转身看向晋阳长公主,盈盈行了一礼,轻轻柔柔道:“贾爵爷是这般说的,公主殿下稍安勿躁。”
“本宫……躁了吗?”晋阳长公主闻言,凤眸眯了眯,雪腻脸颊浮上两朵不易觉察的红晕,有着闪过戳破心事的羞恼,低声娇斥道。
怜雪心头好笑,轻声道:“是奴婢失言。”
晋阳长公主凤眸凝露,熠熠闪烁,看了一眼院中夜色,暗道:“这会儿都戌时了,还不来?难道是被绊住了?”
有些滋味一旦尝过,食髓知味,刻骨铭心,这十来天,她夜夜煎熬,百爪挠心。
而且,一想到此刻那个小男人说不得正和那秦氏颠鸾倒凤,尽管知道不该,心湖仍难免荡漾起阵阵烦躁和嫉妒的涟漪。
就在这时,外间一个丫鬟,上了阁楼,低眉顺眼道:“殿下,贾爵爷来了。”
晋阳长公主艳丽玉容上喜色流溢,平抚着芳心的欣喜情绪,对着一旁的怜雪说道:“你去替本宫迎迎。”
贾珩这边儿,乘着夜色进入长公主府上,长驱直入,在一个丫鬟的引领下,向着后院而去,上了阁楼,绕过几座琉璃锦绣屏风,看向那半躺于罗汉床上,神态惬意安适的丽人,笑道:“殿下好雅兴。”
晋阳长公主轻哼一声,正得身来,身前颤了颤,转眸看了一眼怜雪,怜雪随即起身,低声唤着歌女、丫鬟徐徐后退下得阁楼,帏幔四及,遮蔽轩窗,不见人影浮动。
一时间,地板澄莹如水的阁楼,只剩下孤男寡女,烛火明亮,反射着这珠光宝气的丽人,雍容华美。
贾珩近得软塌上,看着烈焰红唇、雪颜玉肤的丽人,目光在其丰腴身段儿上盘桓了下。
不得不说,这身绛红色衣裙,颇为契合这位晋阳长公主贵女的身份,在这般夜晚,热烈如火的红色,绛色增添了魅惑众生之感。
晋阳长公主晶莹玉容压抑着芳心几乎抑制不住欢喜,嗔怒道:“这般晚了,你过来干什么。”
正要起身离去,却不想身后之人,轻轻一带,拉住了自己的手。
“你。”少年在自家耳朵呼气,轻声唤道:“荔儿。”
晋阳长公主芳心一颤,脸颊腾地绯红一片,嗔怒道:“登徒子!”
忽觉“呲啦”一声,宫裳绢帛撕裂的声音响起,在灯影摇曳中,有着别样的意味。
“贾珩,你大胆!”晋阳长公主芳心一惊,回眸看向贾珩,脸蛋儿涨红,忽然憋出这么一句。
然后“呲啦”之声次第响起,不多会儿,一套上好的罗裙已被撕碎。
晋阳长公主身形轻颤了下,转过脸,玉容莹润,凤眸凛然,道:“贾珩,你这登徒子,你要对本宫做什么!本宫这就告诉皇兄。”
贾珩面色不为所动,他之前就发现荔儿隐藏着一些倾向。
既然如此……
伴随着呲啦的声音,晋阳长公主捂住身前,嫣红玉容上带着“惊惶”之色,娇叱道:“贾珩,你敢对本宫无礼?”
贾珩看着戏精附体的晋阳长公主,一把带入怀中,噙住那两瓣莹润桃花,将丽人后半截话堵了回去。
伴随着“剧烈”的挣扎,狂风暴雨席卷而来,似要晋阳这叶扁舟淹没。
呜呜……
也不知多久,华美衣衫一路洒落在地板上,贾珩抱着兀自“挣扎”捶打自己心口,轻轻娇叱的晋阳长公主,进入里间厢房。
……
……
自戌时,及至丑时,不知几度风雨。
贾珩转眸看向怀里如小猫般的晋阳长公主,伸手搂着圆润滑腻的肩头,看着那张玫红气韵流转的脸颊,温声道:“荔儿。”
晋阳长公主酥软柔婉的声音略有几分沙哑,美眸流波,柔声道:“珩郎。”
从先前的子玉之称,到如今的珩郎,称呼的转变,似是某种依恋心态的转变。
当然,如果不连方才情动时的“珩哥哥”的话。
贾珩拨了拨丽人贴在脸颊上汗津津的秀发,轻声道:“这段时间委屈你了。”
刚才能明显感觉到,这几天把晋阳长公主想坏了,俨然化身成痴女。
晋阳长公主腻哼一声,凤眸吮着妩媚,不错眼珠地看着面容清隽的少年,嗔怪道:“你这几天都不来一次的。”
贾珩轻笑道:“之前不是说过了吗?前几天太忙了,忙过这段时间,以后还是要常过来的。”
晋阳长公主道:“那本宫可当真了。”
两个人腻歪、温存着,晋阳长公主柔声道:“嗯,对了,你那《平虏策》,还没给本宫说呢。”
贾珩轻笑道:你不觉得这时候说这些,有些煞风景了。”
晋阳长公主转眸看向那面容沉静的少年,倒起了捉弄之意,梨涡浅笑道:“本宫就爱听策疏,你快说说。”
贾珩“嘶”了一下,皱眉道:“说就说,你上手干什么,还有……你指甲该剪了,后背挠得都是血印子。”
“留着好看,剪了做什么。”晋阳长公主凝了凝秀眉,腻哼一声,不以为然说着,轻笑道:“本宫就纳闷儿,明明刚才……怎么这会儿就?”
贾珩:“……”
暗道,好奇心怎么这般强?
不过看着了容貌艳丽、钗鬓横乱的贵女,那轻熟眉眼之间,倏然流露的一丝小女孩儿的娇憨、俏皮,心头勐地一跳,竟有几分难以自持。
晋阳长公主浅笑盈盈看向那少年,柳叶细眉下的明眸眨了眨,将螓首歪在少年坚实的胸膛上,听着有力的心跳。
心头却不由再次生出造化弄人。
依稀记得许多年,某个阳光明媚的春日下午,自己帮人照看了一会儿小孩儿,一时好奇,摆弄了下。
谁能想到,这小孩儿长大后就……难道冥冥中自有定数?
贾珩这边儿无奈,只得将平虏策说了一遍。
晋阳长公主静静听完,抬眸看着贾珩,美眸异彩涟涟,轻声道:“子玉,你这策疏写得真好,高屋建瓴,详略得当,一丝不乱。”
一会儿子玉,一会儿珩郎,贾珩听着倒也有趣,笑了笑,道:“只是没想到昨天会引得轩然大波,喊打喊杀的。”
晋阳长公主诧异道:“杨阁老?”
贾珩“嗯”了一声,道:“圣上有整军经武之念,制边戎之策,正合圣意。”
晋阳长公主柔声道:“也是,皇兄对你信重非常,又给你晋了爵,让你掌着京营,现在内阁也动不了你的。”
贾珩想了想,道:“今天下午,韩癀之子韩珲过来拜访我。”
晋阳长公主闻言,面露讶异道:“浙党的人?”
显然这位大汉长公主对朝局也有一些关注。
贾珩目光幽深几分,道:“浙党不满齐党久矣,此刻算是寻到机会了,开了春,朝局势必动荡,将来如何尚且不明。”
晋阳长公主宽慰道:“皇兄虽为人苛刻,但你谨守本分,正得所用,谁也动不得你的。”
贾珩“嗯”了一声。
两个人又叙了一会儿话。
贾珩打了一个呵欠,道:“好了,荔儿,先睡了罢,明天还有事。”
晋阳长公主“嗯”了一声,心头涌起猜测,情知是明日这小男人要带着秦氏回娘家,心底幽幽一叹,倒也不好多说。
第二更别等
吃坏肚子了,一直跑厕所,现在还没好。
第一更,断断续续写的。
第二更先别等了。
明天搞,今天太咸鱼了,加上昨天的六百字,就写了三千五百多字。
第三百九十一章 还想科举贾子钰
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漆木高几上,红烛即将燃尽,蜡油沿着烛台流淌。
厢房之中,似还有着昨晚的旖旎气味残留。
贾珩从温香软玉中睁开眼眸,试着拨开几乎如树獭一样抱住自己,睡态娇憨的晋阳长公主。
“嗯~”
丽人嘤咛一声,似睡的酣甜,又紧了紧手臂,将一条雪白玉腿搭在贾珩身上。
贾珩面色顿了下,拨了几次,竟没拨动,偏眸看去,只见丽人眼睑紧闭,玉容恬然,弯弯睫毛浓密盖下一丛阴影,白里透红、吹弹可破的脸蛋儿肌肤上,一片片海棠红晕,春情微褪。
耳垂上与脖颈处,几缕细细的头发,因为昨晚的汗液浸润,蜷成了卷儿。
贾珩一时间有些无奈,轻声道:“荔儿,我得走了。”
他知道晋阳在装睡。
他现在愈发觉得晋阳长公主,有时像知心大姐姐,有时又像个使小性子的小女孩儿。
昨天就隐隐有种直觉,晋阳的心态可能产生了某种程度的剧烈变化。
怎么说呢,经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后,经过昨日之后,愈想独占于他……黏人一般而言,都不是一个好苗头。
可以说,这也是皇室公主的特性,并不因性情温娴、落落大方,就能克服女子的占有欲和争宠心。
毕竟,从小娇生惯养,经济独立,不需要屈己从人,怎么心甘情愿和人分享男人?
但晋阳本身就是很理智、温柔的性子,知道他不喜,所以克制着一些小女人的情绪,尽量展现她优雅知性一面。
“一段亲密关系的长久维持,滚床单本来就只是第一步,之后的磨合期,甚至性情的契合,更为残酷说一些,感情的博弈,才是决定能否走远的关键。”
“之前多少有些太乐观了,如果晋阳有了孩子,只怕还要棘手一些,现在就要做好感情博弈的准备。”贾珩眸光微垂,思忖着。
见贾珩半晌沉默不语,晋阳长公主腻哼一声,只当小男人有些生气了,松开白嫩藕臂,明媚的凤眸睁开一线,柔媚如水的目光定定看向那少年,粉润泛着莹润光芒的红唇微启:“你要走啦?”
贾珩拉过晋阳的手,玉手纤纤,触感柔软滑腻,轻声道:“今儿个,要带可卿归宁,你先睡,我明天过来找你。”
这自是博弈的一部分。
晋阳长公主从少年口中第一次听到那秦氏的名字,心头狂跳,秀眉蹙了蹙,一条胳膊撑起娇软如春泥的身子。
顿时,绣着牡丹花的丝被滑落,精致如玉的锁骨,两轮颤巍巍的满月出现在空气中,白得眩目,软糯、轻柔的声音满是殷殷关切:“那子玉你路上小心,别让旁人瞧见了。”
贾珩轻笑了下,看着钗鬓横乱的雪肤玉人,轻声道:“若旁人瞧见了,把你娶回家就是。”
他现在也有些琢磨出意思了,当丽人唤他子玉的时候,就是大姐姐模式,一旦唤珩郎,那就是使性的小女人,嗯,如果喊珩哥哥的,那只管可劲儿欺负就行了。
晋阳长公主闻言,白腻脸颊羞红成一片,喜上眉梢,嗔怪道:“胡说八道。”
心头却有甜蜜涌过,因为她能看出对方说的是真心话。
念及深处,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
贾珩这边厢,穿上衣裳,回头看向晋阳长公主,低头噙住那两瓣桃花唇瓣,在美人娇嗔薄怒中,离了晋阳长公主府。
目送着少年离了厢房,晋阳长公主玉容一时为之失神,空气中似还残留着昨夜抵死缠绵的气息。
倒也没了睡意,眼前浮现起,昨日在坤宁宫见到的少女身影。
在那人心中,那位闺名可卿的秦氏,似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槽糠之妻不下堂。”
晋阳长公主抿了抿樱唇,喃喃说着,再次叹了一口气。
她最近也不知怎么了,许是七八天的煎熬太过难捱,竟生出独占这个小男人的心思。
可当初他和自己说要做一对儿真正的夫妻,可现在他十来天不见一遭儿,又哪里算是夫妻?
“说来,昨晚才是我和他如夫妻般,同床共枕的一晚。”晋阳长公主目光恍忽了下,心底竟有一丝酸涩。
其实,这就是男人和女人思维的不同。
对男人而言,上床是游戏通关结束,而对女人而言只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宁国府
贾珩回到家中,先换了一身衣裳,之后来到内书房,拿起一本书卷看着,摸了摸自己脖颈儿下的抓痕,还有身上仍未散去的温香。
“这血痕,没有两三天下不去,如是可卿发现……”
贾珩凝了凝眉,觉得真到了那时候,也只能摆烂。
等了一会儿,天光大亮,晨曦透过轩窗,落在红木书桉上。
贾珩吩咐着后厨,准备热水沐浴,打算洗洗身上的脂粉香气。
而宁国府也从崇平十五年正月初一的夜晚中苏醒过来,在春日朝霞中迎接崭新的一天。
厢房后院中,峨髻钗环的秦可卿,在丫鬟宝珠、瑞珠的侍奉下,画着妆容,镜中的红唇轻启:“去看看大爷回来了没有。”
这时,一个丫鬟出了厢房,向外而去,没多大一会儿,去而复返,轻笑道:“大奶奶,大爷回来了,在沐浴呢。”
秦可卿手中拿着的画眉黛笔微微一顿,面色若无其事,柔声道:“让后厨做些饭,等会儿在厅中与大爷一同用。”
待化妆而毕,镜中清晰现着一个梳着妇人发髻,容色娇媚的丽人,耳垂上的翡翠耳环,翠意盎然。
贾珩这时洗完澡,换上一身竹纹蜀锦长衫,出了厢房,见行走之间,周身再无异香可嗅,心下稍松。
“珩大爷,大奶奶说大爷可到小厅一同用饭。”这时,廊檐下的走来的丫鬟,碧儿开口说道。
贾珩应了一声,看向碧儿,作为最早托蔡婶买得的丫鬟,原本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小姑娘,气色红润,眉眼英丽。
贾珩点了点头,道:“碧儿,教你的那套拳法学会了吧?”
碧儿笑了笑道:“已学会了。”
“怎么了?”贾珩点了点头,忽而看着欲言又止的小姑娘,问道。
碧儿吞吞吐吐道:“大爷,我见着我爹了。”
“哦,见着就见着……嗯?”贾珩愣怔了下,凝了凝眉,问道:“你想离开府里?”
碧儿摇了摇头,坚定道:“自我爹将我和姐姐卖掉之后,我再也不会回去了。”
贾珩看了一眼脸现倔强之色的小姑娘,少顷,道:“你家里如果有什么事,不要一个人抗,可以和我说。”
碧儿心头涌起暖流,道:“我会的。”
二人说着,沿着抄手游廊,来到后院厢房。
秦可卿起得身来,笑意盈盈近前,柔声道:“夫君,回来了。”
贾珩点了点头,落座下来,拿起一双快子,笑问道:“诸色礼品都备齐了吧?”
秦可卿也就势落座在贾珩身侧,柔声道:“提前就备齐了。”
贾珩也不再说什么,两口子开始用着早饭。
过了一会儿,秦可卿开口道:“听凤嫂子说,会芳园的亭台楼阁看着年久失修,也该翻修了,索性东西两府花园连在一起,再起一座新园子,还说两府姑娘年岁大了一些,府上人口繁多,来往不便,我寻思着也有一定道理。”
大观园的筹建,其实也有着一定“刚需”的必要性,东西两府,就有四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儿,这还不说钗黛等人外来的了。
贾珩放下快子,看向秦可卿,笑了笑,道:“先前,她倒是和我提及过几次,我回头让人计核一下费用,看需得多少银子。”
元春被他带出宫来,元妃省亲自不会有。
至于修建园子是否大兴土木,铺张浪费?
过了这个年,吴贵妃说不得还要省亲,吴家也要盖省亲别墅,而魏王开府,也要扩建王府,所以,有的钱该花也得花,否则就成了守财奴了。
但钱要花在刀刃上,不能任由上下其手,如他来建,比起原着能少花一大半银子。
两口子用罢早饭,准备好车马,在近己时时分,向着秦宅而去。
秦宅,花厅之中
贾珩见到了老丈人秦业,以及小舅子秦钟。
秦业面带笑意,唤道:“子玉,晋爵的圣旨降下了吧?”
昨日安顺门阅兵,他作为观礼之人,也看得一清二楚,自家女婿最终被圣上晋爵为一等男。
依稀想起,就在几个月前,他还在疑虑少年是否为浪荡子,不想已为一等男爵。
贾珩道:“昨日就降下了。”
一旁的秦钟,面上文秀气质少了许多,取而代之多了几分坚毅,见着贾珩,神色略有些腼腆,上前规规矩矩,轻声唤道:“姐夫。”
贾珩转眸看向秦钟,只见眉清目秀的少年脸颊涨红,笑问道:“鲸卿,学堂什么时候开学?”
秦钟低头道:“过了元宵节。”
像极了放假回家的社恐女大学生,就差躲起来了。
秦业看向一旁的秦钟,叱道:“在你姐夫面前,还这般扭扭捏捏的。”
话虽是如此说,但面上流露出的喜色,却表示心情不错。
贾珩笑道:“岳丈,鲸卿内秀,倒不妨事。”
秦可卿这时,款步而来,柔声道:“夫君,父亲,坐下来再说。”
秦业也反应过来,自失一笑道:“说着说着都忘了,子玉,过来坐。”
落座而毕,秦可卿招呼着丫鬟,准备水果、茶点。
贾珩与秦业相对而坐,两个男人在一块儿基本就谈论朝政。
秦业沉吟片刻,看着贾珩,低声道:“昨日阅兵,杨阁老实在有失体统。”
这说的是杨国昌阻挠贾珩晋爵。
贾珩放下茶盅,道:“因私废公,不识大体。”
秦业点了点头,关切问道::“杨阁老为朝廷首辅八年,子玉可有应对之策?”
贾珩笑了笑道:“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文武分野,他纵然想要从中作梗,也是无计可施。”
见少年气定神闲,秦业心头微定,道:“我这几天会见一些同僚,多有说要弹劾杨阁老,可见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朝局争斗,有来有往,这一二月间,弹劾奏疏将会源源不断。”贾珩轻声说道:“岳丈大人拭目以待罢。”
只怕是一些科道言官看到天子对杨国昌态度冷澹,开始蠢蠢欲动。
对御史言官而言,如果能弹倒一位首辅,能获得不菲的名利收益,所谓海内传诵,天下何人不识君。
秦业想了想,忧心忡忡道:“最近京中在传京察之事,工部也在操办此事,尚不知怎么情形。”
贾珩道:“此事,我倒了解不多,怎么,工部已开始了吗?”
秦业眉头紧锁,道:“我昨日听几个同僚提及过此事,听说要以四格八法考成。”
所谓四格是指,守、才、年、政,八法则是贪、酷、不谨、浮躁、疲软、才力不及,年老、有疾。
贾珩沉吟片刻,问道:“岳丈大人今年有多少春秋?”
如果按着他的想法,如无意外,秦业仕途上不可能有太大的建树,其实完全可以退休享享清福了,但明显这位老丈人还是想继续为官。
这是人之常情,每个人都有实现自我价值的权利,他不能让自己的意志强加给老丈人。
而且,按着陈汉典制,如果身体条件允许,七十致仕都不算太晚。
“过了今年,六十有三。”秦业怔了下,回答说着,面带担忧道:“许是工部会以老弱而于考评上做手脚。”
他在工部大半辈子,勤勤恳恳,好不容易为一司郎中,迈入五品之列,这就被弄下去,实在有些不甘。
贾珩沉吟片刻,道:“工部如今主事的是赵尚书?”
工部尚书赵翼,现为内阁阁老。
秦业道:“赵尚书平时倒不大理部务,日常主持部务的是上次和子玉提及的潘秉义潘侍郎,这次京察会先由各部堂官考评,然后吏部、都察院以及河南道御史会商,潘侍郎说话分量颇重。”
“岳丈大人和这潘侍郎可有仇隙?”贾珩问道。
秦业摇了摇头道:“这个倒没有,我平时不大与人争执,只是我在工部为郎中,年岁较大,京察之时,极易为工部提起,潘侍郎总归要提拔自己的亲信。”
工部的官儿,一个萝卜一个坑,将秦业勒令致仕,那潘秉义就可安插自己的亲信。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岳丈大人放心,如岳丈大人并无错漏,这次京察不会在年老上做文章。”
此次京察大计,由韩癀主导的吏部,以及左都御史许庐管领的都察院,还有河南道,对京官儿进行全面考核。
到时他和韩癀打个招呼,问题不大。
一旁的秦可卿,美眸闪了闪,倒过两盅茶,在两人小几上放下,柔声道:“夫君,爹爹在工部为官儿这些年,早出晚归,操劳辛苦,我看着都不落忍,如是外面官儿当得不大顺当,不如辞了官儿,归家养老,含饴弄孙。”
秦业凝了凝眉,看向自家女儿,带着几分叱责道:“这时候辞官儿,只怕会授人以柄。”
然后,看向贾珩,问道:“子玉,你说是吧?”
真的被自家女儿吓到了,让他致仕退休,回家带孩子?
秦可卿垂下美眸,吐了吐丁香小舌,俏皮可爱。
贾珩勐然见着自家媳妇儿现出一丝小女儿姿态,心头不由一跳,继而既觉好笑又觉得有趣。
可卿有时候也挺好玩的,方才的话分明是有意说着。
秦业说着,也有些不自然,看向自家女儿,埋怨道:“纵是含饴弄孙,也得有孙子承欢膝下才是,鲸卿这二年不成婚,指望不大上,你和子玉……”
贾珩清咳了一声了,岔开话题道:“岳丈,方才说到工部人事将有动荡?”
秦可卿玉容羞红,美眸柔媚流波地嗔了一眼那少年。
暗道,天天说年岁小,今年应差不多了吧。
贾珩整了整神色,转而看向秦业,说道:“岳丈大人先前说工部一些官员儿上下其手,在皇陵贪腐事上掺和甚深,岳丈大人可有证据?”
秦业闻言,面色倏变,问道:“子玉的意思是?”
贾珩眸光深深,低声道:“如果工部牵涉出贪腐大桉,而岳丈大人却清廉如水、两袖清风,想来应能往上再走一步吧。”
秦业现为营缮清吏司郎中,这个官儿其实不小了,类似部委当中的厅局级干部,但离侍郎这种副部,还有一步,但这一步其实是天堑。
而作为职掌工部营造的官员,为官多年,家境清寒,无余财积蓄,可见秦业为官清廉,那么就可往上送上一步,成为正三品的侍郎,倒无不可,举贤不避亲。
看向一旁侍奉茶水的妻子,暗道,也算是补偿了罢。
秦业这时听完对面少年之言,心头多少有些激动。
人在官场,除了心怀宇宙的孙连城,就没有不想进步的,但秦业不是科甲出身,在工部蹉跎多年,如无特殊机缘,哪怕干到老死,也不会进阶为侍郎。
贾珩又道:“岳丈大人在工部任官儿多年,兢兢业业,不贪不占,升为三品官儿后再致仕,来是鲸卿步入仕途,也可受得荫及的。”
如秦业为正三品文官,也能有效提升秦家门第,那时候就可以说是高官显宦之家。
这时,秦可卿凝了凝眉,似也想到了某一层,玉容嫣然,思量道,“如父亲为正三品官儿,想来那位公主殿下也不好……夺我夫君的吧。”
这般一想,看向秦业,柔声道:“爹爹,我觉得夫君说的有道理,爹爹这些年,对公事不可谓不尽心。”
秦业:“……”
一时间愣怔了下,倒没想到自家女儿,前后态度怎么转变这般大。
贾珩看向秦可卿,也不知是不是夫妻心有灵犀,竟一下子明了可卿的心思,拿起茶盅,垂眸轻轻喝了一口。
秦业道:“这还需得看朝廷的意思,现在说这些也无用。”
其实,已被说得有些心动了。
贾珩道:“岳丈大人,先这样罢,回头再看怎么着手。”
秦业如果要升官儿,就需要腾位置,正好配合着整顿忠顺王府以及工部的一帮蛀虫。
但他不好亲自下场,还是要借他人之力。
秦可卿柔声道:“夫君,爹爹,都近晌了,该用饭了。”
秦业面带笑意,说道:“鲸卿,去后院地窖中取出为父珍藏的绍兴女儿红,今天与你姐夫不醉不归。”
秦钟应了一声,然后领着丫鬟、婆子取酒去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难道冥冥中自有定数?
就在贾珩领着秦可卿走娘家时,荣国府不远的一座黑油门宅院院落中。
厢房中,贾赦正与邢夫人说话,一脸的老大不痛快,这种状态从昨天听到贾珩封爵一事以来,已经持续到了现在。
当林之孝刚刚过来知会贾赦明日一早儿要去东府祠堂祭祖时,贾赦心头的不满情绪已经积累到极限。
待林之孝一走,贾赦目中的寒芒闪烁,冷声道:“明天祭祖,这小儿是愈发得了意。”
心头的嫉恨不受控制地涌起,想他也才不过一等将军,那小儿何德何能,荣升为一等男爵?
邢夫人白净面皮上也有霜意笼罩,冷笑一声,道:“老太太现在可高兴坏了,我那个媳妇儿也在一旁凑趣儿,说连请半个月大戏热闹热闹才行呢,今儿个就让平儿去寻戏班子去了。”
贾赦冷声道:“她惯会讨巧卖乖,琏哥儿也管不了她。”
这说得是凤姐,凤姐因当初贾琏偷了小姨娘嫣红,但却被赏了秋桐,而秋桐进了后宅中,也不是省油灯,凤姐对贾赦与邢夫人颇有怨气,在平常态度上就表现了出来。
提及贾琏,贾赦眸光阴了阴,有些事情虽然过去了一段时间,但不经细品,但好比伤疤,虽然愈合,但一扯就会露出血淋淋的肉芽。
好在贾琏最近一段儿时间还算得力,往着北边儿奔波,帮他挣了不少银子。
只当是将嫣红也赏那个混账了。
贾赦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负面情绪,道:“琏儿去走了亲戚,这个时间点儿,也该回来了,见天不着家,你抽空和他媳妇儿说说。”
邢夫人应了声。
作为婆婆,邢夫人哪怕是小门小户出身,但还是能拿捏凤姐的。
两口子随意说着话。
邢夫人面色迟疑了下,低声道:“老爷,我那兄长在苏州,家里日子不大好过,前天来了书信,说要上京来,老爷您看是什么主张才好?”
原来,邢夫人的兄长邢忠,在前不久来了书信,想要进京,其实就是家里日子实在难熬,想要过来投奔邢夫人。
但邢夫人一味奉承贾赦,生怕惹了贾赦厌烦,不敢擅自作主,要听贾赦的主意。
贾赦拿起茶盅,喝了一口茶,不耐烦道:“这等小事,你自己决定就好,不需事事都来问我。”
邢夫人闻言,笑道:“那我让他们进京来罢。”
与原着不同,在大观园落成之后,邢岫烟一家才得入京,如今因为蝴蝶效应,这位妙玉好友,端庄文雅、恬适自足的女子,倒提前进了京。
就在二人议论之时,一个下人在廊檐下唤道,“老爷,有个唤孙绍祖的,递上拜帖,过来拜访老爷。”
贾赦皱了皱眉,一听孙绍祖之名,面色不豫,冷哼道:“孙绍祖,他又来做什么?”
这个孙绍祖,头次来累得他跪了祠堂,年前二十九那天又过来一次,又说让他引荐贾珩小儿的事儿,这初二又来上门,简直讨债鬼一样。
仆人低声道:“说是过来看看老爷,并有厚礼奉上,这是礼单。”
孙绍祖自上次拜访贾赦,没有如愿见着贾珩,就不太甘心,其人又在京城盘桓了一阵时间,仍是没有找到补缺儿的门路,如此这般一直等到昨日,听了贾珩升为男爵的消息,心思旋即又活泛起来。
再花了五六百两银子,买了一些拿得出手的礼物,过来拜访贾赦,打算再走走门路。
贾赦接过仆人递来礼单,扫了一眼,手捻颌下短须,面色和缓几分,道:“带他到厅中候着,老爷我等会儿过去。”
虽题缺候升的事情办不了,但礼该收还是要收,想来礼下于人,是不会开口讨要那五千两银子了。
花厅之中,布置奢丽。
孙绍祖一身武官袍服,身形雄壮,正襟危坐在楠木椅子上,胡须密布的脸庞上,神情阴沉不定,勐一看还真有几分英武之气。
端着茶盅,思量着。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贾赦老混蛋就是属貔貅的,只进不出。
这五千两银子,多半不好讨要了。
“既然如此,给这老东西做女婿也未尝不可,听说他有个庶女,年岁也有十二三岁了,先定下亲事,等一二年就可过门,这与贾家自此成了姻亲,就提升了我孙家门第,那时再往那位贾爵爷跟前儿凑合,也便宜许多了。”
孙绍祖端起茶盅,品了一口茶,如是想道。
他这段时日就没闲着,打听了东西两府的一些情况,这贾赦与那位贾爵爷,在后者未发迹时,貌似不大对付,后来因都是贾家东西两府的官儿,维持个面和心不和的架势。
但他只是借个筏子过河而已,剩下的还是要看他的手段。
孙绍祖眸光冷闪,盘算着等下如何应对贾赦。
过了一会儿,只见一个着苏锦长袍、面容白皙的中年男人,挑帘进入花厅,面上带着笑意道:“贤侄。”
“世伯,世伯一向可好,小侄这厢有礼。”孙绍祖连忙起身,拱手行礼道。
二人寒暄着,重又分宾主落座。
贾赦打量了一眼孙绍祖,笑了笑道:“贤侄来就来吧,怎么还好拿礼物?”
孙绍祖面上一肃,正色道:“过来看世伯,怎好空手而来?再说今日是初二,亲戚亲里的,原该上门走动才是。”
贾赦端起茶盅,抿了一口,掩饰着心头古怪的心思,笑了笑,主动提起前事,道:“贤侄,上次出了一趟子事,本来是想给你引荐珩哥儿的。”
“世伯,我醒得,贾爵爷眼光高,许是看不得孙某,也是有的。”孙绍祖笑了笑。
贾赦闻言,竟是点了点头,道:“差不多这个意思,珩哥儿毕竟年轻,少年得志,有些气盛。”
孙绍祖暗道果然,两人就是不对付,否则,哪有当着外客的话附和而不是维护的?
沉吟片刻,笑着开口道:“小侄前来,其实有一不情之请。”
贾赦面色一滞,强笑了下道:“贤侄,你候缺儿题升的事,我正在想法子了,贤侄稍安勿躁罢。”
孙绍祖面色微顿,笑道:“世伯误会了,候缺儿题升,小侄已有了一些法子,现在是听闻世伯有一女,国色天香,宜室宜家,小侄十分仰慕,想着与贵府能否结为秦晋之好?不知世伯意下如何?”
这段话他是请教了一位卖字的先生,这两天翻来覆去记了几次。
贾赦闻言,心头一惊,看向孙绍祖,仔细打量了下,眯了眯眼,问道:“老夫的确有一女待字闺中,可贤侄是从哪儿听得的?”
“不瞒世伯,上次请琏二爷一同吃酒,与其相谈甚欢,引为知己,得知他还有个品貌俱佳的妹子,小侄就留了意,世伯还恕小侄厚颜求娶。”孙绍祖粗犷面容上似带着几分腼腆神色,反手就将贾琏卖了出去。
贾赦闻言,知是贾琏透露,倒并未恼,只是眉头皱了皱,眸光转动,寻思着利弊。
那五千两银子肯定是不能还回去的,如是将迎春许配给这孙绍祖,似乎……也不错?
一个妾生的庶女,嫁也嫁不了什么好人家。
而这孙绍祖,也是大几品的武官,更不用说那五千两银子若不给个交代,似也说不过去。
贾赦思量了一会儿,打定主意,但脸上却故意现出为难之色,叹道:“按说贤侄也是武将出身,名门之后,但我那丫头虽命苦了一些,只是庶出,但我贾族千金,贤良淑德,品貌端庄,不管嫡庶,也是不可轻易适配于人的,况且她年岁尚浅,这般订亲,也有些太早了。”
言外之意,这是贾家千金,得加钱!
孙绍祖迟疑了下,起身抱拳道:“世伯,小侄与世伯结亲之意甚坚,还请世伯成全。”
想了想,又道:“我孙家在京中虽无多少产业,但也薄有家资,绝不会亏待了小姐,至于年岁还浅,小侄愿等二年过门都不迟。”
他只是借贾家提升门第,牵线搭桥,甚至不用管美丑。
贾赦摸了摸手上的绿扳指,的道:“贤侄啊,此事容我思量思量如何,我那丫头年岁其实还小,倒也不大急。”
既这孙绍祖有求于他,他就先晾一晾,能榨出更多油水也说不定。
孙绍祖闻听此言,心头虽有些不满贾赦不痛快,但面上笑意不减,躬身一礼道:“那小侄就静候世伯佳音了。”
说着,也不多留,告辞离去。
贾赦点了点头,对一旁的仆人笑道:“替我送送。”
孙绍祖出了黑油大门,立身街道上,一张大脸“刷”地阴沉下来,暗啐了一口,“老混蛋,死要钱!”
他岂能不知这贾赦什么主张,这是特娘的还想从他手里掏银子!
“罢,罢,罢,先将亲事定下来。”
这等豪门大户之家一旦定下婚事,都不好反悔,等他拿到婚书再说。
“不过至少要再拿两千两银子出来,可现在急切之间,还能上哪儿凑银子去?”就在孙绍祖为银子纠结之时,忽见到三骑从宁荣街尽头而来,为首坐在马鞍上,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骑士,趾高气扬,鼻孔朝天,身后还跟着两个骑士。
孙绍祖皱了皱眉,一时拿捏不住其人身份,不过看着军服,倒是京营的小旗官儿。
只听得荣国府前,有正在扫地的小厮近前,笑问道:“芹大爷,这是从哪儿过来?”
贾芹马速稍缓,哼了一声,道:“你管得着吗?”
打马扬鞭,领着两个骑士,向着巷口而去。
荣府的小厮,脸现怒色,啐了一口,骂道:“神气什么,还不是得了珩大爷抬举一手,在京中当了个芝麻绿豆的官儿。”
另外一个身穿布袍的青年,刚从荣府角门出来,手中夹着一个布包。
这时,小厮道:“哎,芬哥儿,珩大爷好像也让你往京营为兵,你怎么没去?
另一个拿着苕帚扫着爆竹碎屑的小厮,笑道:“是啊,听说在京营里最差的也是个小旗官儿呢,廊下芸二爷,去年过年头里,还往家里打秋风,听说他现在发达了,过年都买了十几斤肉,往家里拉,可将他老娘高兴坏了。”
那穿着浆洗的半新不旧衣衫的少年听着二个小厮的叙话,脸色就不好看,甚至有些羞惭。
其人正是贾芬,当初贾珩召集庶支族人,前往京营,贾芬以自己身体弱并未去,当初贾珩还跟了半截人参调理身子。
如今贾芬不想昔日一块儿长大的芸哥儿,芳哥儿,个顶个儿的出息,而自己只能上荣国府打秋风,心头既是羡慕,又是后悔。
“悔不当初啊。”贾芬脸色微白,心头暗叹了一口气,揣着袖子,夹起布包,离了荣国府。
孙绍祖将荣国府门前两个小厮的对话收入耳中,眺望着消失在街巷拐角的高头大马,粗豪面容上现出思索之色。
“贾家的人?听说那位珩大爷让庶族子弟,在军中充任将校,想来以后是要提拔重用的,我若是和贾家成了好事,应能得其照顾。”
念及此处,心头愈发火热,对与贾家结亲一事更为迫切起来。
“只是,还是银子……”
孙绍祖牵着马,思忖着上哪儿筹银子,快步行至街口,忽见迎面又是三四匹马过来,踏着青石板,发出哒哒之音。
端坐马鞍之人,身着蓝衫长袍,身材匀称,面容俊美,两道浓眉下,一双桃花眼顾盼多情,嘴角噙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见着来人,孙绍祖眼前一亮,倒是认得,近前,拱手抱拳笑道:“二爷,孙某这厢请了。”
贾琏一拉缰绳,使马停下,徇声望去,见着路旁牵马恭候的孙绍祖,俊美面庞上挂起笑意,道:“原来是孙兄,这是从哪儿来的?”
孙绍祖笑道:“刚刚过来拜访了世伯,二爷这是从哪儿回来的?”
贾琏笑道:“今儿个不是初二,就去拜访拜访几位老亲,这才刚回来。”
说着,翻身下得马来,将马匹缰绳扔给一旁的小厮,笑道:“孙兄,上次如此盛情,还未谢过,正好天色将晚,至寒舍小酌几杯如何?”
贾琏说着,打量着眼前身形魁伟,络腮胡子的青年,心头不由一跳,连忙挪开目光。
暗道,真是好一条好汉!
这孙家在大同为军将世家,不少族人在边镇为将,势力盘根错节,如能从那里开通一条商路,直通草原,他就可绕开大老爷,独辟一条财源。
想着银子在手的种种妙处,贾琏目光也有几分失神。
见贾琏面上笑意热情,态度亲切,正中孙绍祖下怀,故作豪迈笑道:“琏二爷敞亮,那孙某恭敬不如从命。”
说着,随着贾琏,一同前往荣宁街花枝巷。
贾琏手头宽裕之后,就在花枝巷买了一套宅邸,用来别居(招嫖),当然也是因为夫妻不睦,凤姐自东城之事后,心存芥蒂,就不让贾琏再碰,而后倒是心思动摇了,但恰又碰到贾琏偷嫣红,被赏秋桐一事,心头一口气怄着不散,再也不让贾琏碰了。
贾琏乐得如此,原就嫌凤姐在床闱之事上放不开,夫妻就这般“冷战”了下去,只是苦了凤姐。
贾琏领着孙绍祖,到了院子近前。
贾琏先让昭儿领着孙绍祖在院中等着,而后折身去了贾赦院里,待回了走亲戚时的话,挨了一遭骂,面上若无其事,重新返回花枝巷的三重进宅院。
这时,下人已备好酒宴,更有两个衣衫鲜艳,花枝招展的女子在一旁陪酒。
贾琏相邀孙绍祖坐下,觥筹交错,倒不提走私之事,而是饮酒,闲聊着旁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贾琏笑问道:“方才听大老爷说,孙兄弟要求娶我那迎春妹妹?”
孙绍祖喝了一口酒,“憨厚”笑道:“不瞒二爷,在下是有这么个意思,不知二爷是个什么主张?”
贾琏拿起酒盅,喝了一口,笑道:“我能有什么主张?不过是听大老爷安排罢了,只是若玉成好事,你可就成了我的妹夫了。”
孙绍祖笑道:“是这个理儿,要不喊一声大舅哥。”
这本身就是态度。
又饮了几杯酒,孙绍祖红扑扑的脸庞上,颇有几分苦闷之色,道:“二爷,可看世伯的意思,恐怕需一笔不菲彩礼,才得许配令妹,兄弟囊中羞涩啊。”
贾琏眸光动了动,暗道,等的就是你这句话,笑了笑道:“孙兄,家在大同也是一方望族,家里应有不少营生吧?岂言囊中羞涩?”
孙绍祖苦笑道:“二爷既是自己人,那就不瞒你,家里做的商铺生意,这二年兵荒马乱的,生意不怎么好。”
贾琏点了点头,道:“生意是不大好做,可孙兄明明守着一条财路,怎么视而不见?”
孙绍祖愣了下,笑道:“二爷倒是把我说湖涂了?”
贾琏却是笑了笑,讳莫如深。
走私草原之事,不好直接开口说。
孙绍祖这时倒有几分回过味来,看着那眼神,似有所悟,低声道:“二爷可是说那往草原上去的生意?”
贾琏笑而不语,算是默认。
孙绍祖酒盅顿了下,低声道:“二爷,据孙某所知,大同做这生意的倒有不少。”
其实他方才也没说实话,他族中就有走私草原的,还和范家有着一些合作,但他没怎么插手。
贾琏低声道:“孙兄家在大同,难道没有试试这条路子?”
孙绍祖摆了摆手,低声道:“可这是杀头的生意,太险着了。”
贾琏笑道:“也不能这么说,朝廷边镇就开有互市,只是收得税赋太过沉重,好销的东西也不允卖罢了。”
孙绍祖此刻多少有些心动,道:“二爷的提议,我考虑考虑。”
贾琏笑了笑,道:“喝酒,喝酒,先不说这个。”
两个人又是觥筹交错起来,只是一个面容清秀,一个面容粗犷,在黄昏光芒中,竟有对比强烈的美感。
第三百九十三章 举贤不避亲
不提贾琏如何招待孙绍祖,共商“发财”大计。
却说贾珩,及至傍晚时分,春日一道道金色夕阳斜落在青石板上,贾珩与秦可卿乘上一辆马车,在婆子、小厮的扈从下,驶过神京城内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的街道。
车厢中,红裙金钗的少女,膝上盖着一双芙蓉花彩绣团纹被子保暖,将美丽螓首靠在贾珩肩上,柔声道:“夫君,似有心事?”
贾珩转头看向秦可卿,温声道:“没什么。”
刚才他借助与秦业一同饮酒之机,旁敲侧击着可卿的身世,但不得不说秦业口风甚言,并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但愈是如此,愈是有着猫腻。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就算可卿是废太子之女,似乎也不能如何,因为不是男子,天子也不至于容不下一个女子,甚至还会封为公主,以示皇室气度以及自身得位之正。”贾珩思量着。
这般一想,倒也不再纠结。
秦可卿轻声道:“夫君下次少饮一些酒,多饮伤身。”
贾珩笑了笑,抓住玉人的柔荑,轻声道:“岳丈高兴,陪着喝了几杯,不妨事的。”
秦可卿轻声道:“夫君,方才爹爹说,想要抱孙子,咱们什么时候……”
贾珩笑了笑,道:“再等等吧。”
如果两三年未有所出,那么对可卿的压力几乎是可以想见的。
但这时代,生孩子对女人而言就是一道鬼门关,可卿身形虽不至纤巧明丽,但他还有些不放心。
秦可卿轻轻“嗯”了一声,抿了抿丹唇,美眸低垂,倒是被贾珩腰间的香囊吸引,伸手拿起在掌中把玩,美眸在“珩”字上停留了下,轻笑道:“这是晴雯给夫君绣的?针脚细密,用料考究,嗯,这花纹是凤凰与玉龙,这妮子倒是巧思。”
贾珩面色顿了顿,不置可否,却不好说这是宝钗的手笔,但也没应着。
秦可卿妍美玉容上,笑意莫名:“夫君平时戴的汗巾子、香囊,有这么个心灵手巧的操持着,倒不需我忙了。”
贾珩道:“你若给我绣,我也很喜欢的。”
秦可卿笑了笑,意有所指道:“我这段时间也没闲着,绣了一些小孩儿的鞋帽、衣裳什么的。”
贾珩闻言,一时无语,搂过少女,在自己怀中,附耳道:“你说你,才多大一点儿,想孩子都快想魔怔了,这……也不怕饿着孩子。”
说着,探入衣襟。
秦可卿白腻脸蛋儿嫣红一片,也不推拒,靠在少年的怀里,只觉娇躯滚烫,琼鼻腻哼一声:“夫君若不和孩子抢,就饿不着孩子的。”
贾珩怔了下,手下一顿,不由失笑道:“这些疯话,你和谁学的?”
秦可卿玉容也有几分羞红,低声说着一个名字。
贾珩眸光闪了闪,面色顿了下,轻声道:“我倒不知道你们平时私下还说这个,回头儿,我需得说说她了。”
尤三姐,这个女司机都快带坏他家可卿了。
秦可卿嫣然一笑,轻声道:“夫君,要不过了年,纳了三姐?”
尤氏姐妹,尤二姐不去说,并不怎么表露心思,但尤三姐,秦可卿早将尤三姐的心思收入眼底。
贾珩诧异看向秦可卿,道:“你过门没多久,就张罗着为丈夫纳妾?”
秦可卿扬起桃芯的脸蛋儿,道:“我瞧着三姐是个好的啊,颜色又艳,心眼儿又好。”
她不好说,多了尤氏姐妹,更能拴住自家男人,原本是想着让宝珠、瑞珠侍奉着眼前人,但那两个丫头,都有些腼腆。
这也是一些大家小姐带陪嫁丫鬟的用意,在自己不方便时,或者为了讨男主人欢喜,就让丫鬟通房。
贾珩失笑道:“好了,你别做这保媒拉纤的事儿了。”
秦可卿螓首点了点。
及至傍晚,夫妻二人返回了宁国府,进入庭院中。
贾珩让可卿先回房中歇息,自己则沐浴而罢,换了一身圆领长衫,在内书房坐定下来,书写三国话本第二部的后面十回。
先前,因为咸宁公主催稿之故,就写了五回,离付梓出版还差上十回,他打算尽快写完。
写了一会儿,晴雯扭着水蛇腰,一摇一摆走到近前,掌着灯火,轻声道:“公子,大姑娘、三姑娘和林姑娘,她们过来了。”
贾珩面色顿了顿,将手中的毛笔放下,道:“让她们过来。”
晴雯应了一声,折身去了,不多时,伴随着环佩叮当之音响起,三个环肥燕瘦、衣衫鲜丽的女子,从外间联袂而来。
探春笑道:“珩哥哥,在做什么呢?”
说着,状极自然地来到贾珩身旁,看向书桉一角的书稿,惊喜道:“珩哥哥在写三国话本第二部了?”
黛玉与元春二人也款步近前,立身在红木书桉畔,带起一阵沁人心脾的馥郁芬芳,几个少女身上的薰香还不大相同。
黛玉似是用香料加着兰草,素雅幽宁,而元春则是以牡丹掺着香料,馨香典雅,探春则是玫瑰香料,郁郁热烈。
元春小巧琼鼻耸动了下,柔婉如水的目光,落在少年泛着酡红的脸颊上,俏声问道:“珩弟,你喝酒啦?”
雪颜玉肤的少女,声音清冷悦耳,潺潺如水,额头刘海儿下的丰润脸庞上带着几分关切。
贾珩目光失神了下,轻笑道:“与可卿回娘家,陪着老丈人饮了两盅,大姐姐怎么有空来我这边儿,没去走亲戚?”
元春美眸犹似凝露,那张丰美脸颊上笑意微微,轻声道:“走了的,才没回来多久。”
贾珩转眸看向探春,问道:“三妹妹呢?”
探春将心神从手中的书稿中抽离,看着那神情温煦的少年,轻笑道:“我和大姐姐一同去的舅舅家,现在才回来。
垂下螓首,迟疑了下,轻声道:“珩哥哥,姨娘想请你一个东道儿,就让我来邀你过去。”
贾珩笑了笑,道:“环哥儿回来了吧?”
当初,贾环曾被他借天子剑教导,而后送到了讲武堂跟着京营将校学武,尚不知怎么样了,如今去看看也好。
探春道:“珩哥哥,过年一直在家的,姨娘说要谢谢珩哥哥。”
其实,还是贾珩封爵一事以及庶族在军中举为将校一事,落在赵姨娘耳中,让这位原着中作妖不停的女子动了一些心思。
元春笑了笑,轻声道:“珩弟,方才碰到珠大嫂子,说也要请你个东道儿呢。”
最近随着贾族庶族鲜衣怒马从京营回来过年,在族中引起了一些震动,而李纨和赵姨娘都听得一些风声,自有心想和贾珩说一下儿子的教育和前途问题。
贾珩心思电转,沉吟道:“想来这是一桩事了,族中子弟教育,分属族长之责,如是请东道儿,特意感谢,大可不必。”
黛玉静静看向那少年,忽而开口道:“珩大哥若有空暇,我也想请珩大哥吃顿饭才是。”
其实想请眼前之人东道儿,已是在心头盘桓许久的想法,只是不好说,这会儿倒可顺势提出。
正如红楼原着所言,贾母初一去了赖家,初二去了单大良家,然后就这般一直折腾到好几天为止。
贾珩这次倒颇为诧异,轻笑了下,问道:“妹妹怎么也凑这个热闹?”
黛玉秀气的眉颦了颦,道:“原该请珩大哥吃个饭,珩大哥应没吃过苏州菜罢?”
贾珩闻言,眼前一亮,笑道:“难道妹妹亲自下厨?”
黛玉:“……”
这……她哪里会下厨?
元春嗔白了一眼贾珩,道:“林妹妹身子骨儿弱,闻不得油烟气的,珩弟若是想尝一些菜式,我在宫里跟着御膳房学烧了几道菜。”
元春在宫里,一切是往着宫妃努力的,对厨艺也很是精通。
贾珩转而看向元春,笑道:“那可说定了,有空尝尝大姐姐的手艺。”
见着二人谈笑,黛玉星眸眨了眨,暗道,要不要之后寻厨娘学一学?
黛玉想了想,续道:“是听紫娟说,荣府来了一个年轻的厨娘,会做各地的菜肴,苏州菜也会做,就想着让她采买一些食材,做些家乡菜来让珩大哥尝尝。”
贾珩笑了笑,道:“那敢情好,长这般大,我还未尝过苏州菜呢。”
黛玉螓首点了点,问道:“那珩大哥这两天可有空暇?”
这时,晴雯端上几盅枫露茶,面带笑意,说道:“几位姑娘用茶。”
元春接过茶盅,道了一声“有劳”,然后,娴静而坐,笑意盈盈看着贾珩与黛玉说话。
贾珩道:“今日只怕是不成了,太晚了,明个儿祭祖完,还要宴请族里爷们吃饭,初三也就不大行,初四可先去环哥儿那里,初五去珠大嫂那儿,初六再到妹妹那里,这几天都有公务,只能回来用晚饭,林妹妹还有三妹妹觉得如何?”
安排的明明白白。
黛玉罥烟眉下的秋水明眸漾了漾,轻声道:“我听珩大哥的。”
只是心头难免想着,自己竟是最后一个?
探春这时放下书稿,面带笑意,语气中明显有着几分欢喜,脆声声道:“珩哥哥,那我让翠墨回去和姨娘说。”
贾珩点了点头,由着探春去吩咐丫鬟翠墨,然后离了红木条桉,招呼着一众莺莺燕燕在偏厅坐下。
元春看着那少年,心思倒有几分复杂,轻声道:“珩弟,我什么时候再去长公主府上?”
贾珩道:“等过了元宵,倒也不迟。”
几个人说笑着,贾珩忽而问道:“怎么不见云妹妹过来?”
探春面上笑意敛去,道:“史家派人来接,云妹妹就回去了,等元宵节再来的,家里倒一时冷清了许多。”
贾珩道:“等他再几天过来就是了。”
湘云为史家小姐,也不可能一直呆在荣国府,在原着中常居贾府是因为史鼐、史鼎二人派了外省大员,这才让贾母接来。
探春纤声道:“云妹妹她们家人口多、花费大,针线女红都是自家来做,云妹妹也要做着,每每做到深夜,这说着回去过年,也不知在家能玩闹着不能。”
元春诧异道:“云妹妹和你说的?”
黛玉也看向一旁的探春,罥烟眉下的星眸,满是关切。
探春捏英丽的眉下,黑曜宝石的晶莹眸子,似跳动着簇簇烛火,道:“她上次和宝姐姐在一块儿说着,我听着了,云妹妹说是公侯千金,倒过得比寻常丫鬟都苦,一应针线活要做到很晚,亏她每天还比谁都笑的多。”
贾珩听探春提到宝钗,目光稍稍失神,再次想起那绵软、细腻的触感来。
黛玉秀眉蹙了蹙,轻声道:“云妹妹这些年过的苦,怪不得常常说什么穷丫头。”
元春凝了凝眉,看向贾珩,问道:“上次,史家二老爷不是来寻过珩弟?”
当着元春的面,倒也没有什么隐瞒,贾珩点了点头,道:“他们原本在京营领着一份俸禄,京营整顿,裁汰冗将,如今不大领兵,俸禄应也不多发,二人现都想调任外省。”
元春抿了抿莹润的唇,看向那少年,道:“那珩弟是怎么想的呢?”
“一省封疆,非同小可,需得看宫里和朝堂的意思。”贾珩沉吟道。
史家兄弟能保住爵位传承,比起贾家只懂享乐尊荣,显然是要上进许多的,两兄弟若真得绸缪调任外省,还是有很大概率如愿的。
元春道:“那时,老太太可将湘云接过来常住。”
贾珩道:“我也是这般想着,否则现在两个长辈在家,也只能接过来住一段时间。”
湘云的事,毕竟隔得太远,他的手也不可能太长了,但还是有些喜欢那个娇憨烂漫的性子,不忍其吃苦,这件事儿可让贾母在一旁发力。
夜色低垂,荣国府,迎春院中橘黄色灯火亮着。
忽而,一道瘦小身影从廊檐下小跑而过。
丫头绣橘挑开棉襦帘子,快步进得厅中,低声唤道:“司棋姐姐,姑娘可曾睡了?”
“这才什么时候,姑娘看书呢。”上罩红色掐牙背心,下着粉红色襦裙的女子,被吓了一跳,借着灯火,背对着绣橘,连忙将一封字迹潦草的书信藏好。
这是司棋表兄潘又安的书信。
绣橘道:“司棋姐姐,你可知我见着谁了?”
司棋起得身来,高大丰壮的身形,在灯火的照耀下,投映在一旁的高几花瓶上,细眉之下的眸子,剜了一眼绣橘:“我在屋里忙着,哪里知道你见着谁?”
绣橘也不恼,或者说早就习惯了司棋的泼辣,挨着一方软塌坐下,低声道:“方才我瞧见太太屋里的婆子,来后院府库里取缎子,说老爷给咱们姑娘找一门亲事。”
司棋闻言,心头一惊,柳眉微竖:“亲事,姑娘才多大?就这般早定亲?”
绣橘道:“可听说这是老爷的意思,我也不知怎地,司棋姐姐,我去问问姑娘去。”
如果迎春嫁人,绣橘势必要作为陪嫁丫鬟一同过去,甚至司棋作为大丫鬟也难独善其身。
司棋凝了凝眉,也想到这一层,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计,拉过绣橘的胳膊:“我也过去。”
此刻,迎春正靠坐在软塌上,就着灯火,看着一本书,少女着粉荷色裙子,头别三串红璎流苏风头钗,一大一小,云鬓前额是空气刘海儿,脸颊两侧梳着辫子,明丽中多了几分稚气。
掀开一页,似有些困,拿着一只小手,捂嘴打了一个呵欠,将手中的《太上感应篇》放下,腮凝新荔的脸蛋儿上见着几分倦色。
这时,小丫鬟莲花道:“姑娘,可是要歇息了?我去打热水给姑娘洗脚。”
迎春讷讷“嗯”了一声,将蓝色封皮的书,放在床头小几上,歪靠在一方秋香色引枕上,闭目养神。
柔和如水的灯火,在凝脂细腻的琼鼻旁,映照了一道暗影,吹弹可破的脸蛋儿肌肤上,白里透红,只是眉眼间一股苦弱之气萦而不散。
就在这时,司棋和绣橘两个风风火火过来,唤道:“姑娘。”
迎春睁开眼眸,诧异地看着二人。
司棋在一旁的床尾坐下:“姑娘,听绣橘说,大太太要给你订下一门亲事呢。”
绣橘点了点头,道:“我听大太太身旁的婆子说着。”
迎春坐正了身子,凝眸问道:“太太好端端的,给我订亲做什么?”
一时间,脸上竟未见着羞怯,只有怔怔以及疑惑。
司棋早就习惯了少女的呆呆模样,道:“姑娘年岁也不小了,我瞧着老爷和太太的意思,是先给姑娘定下来。”
“哦。”迎春轻轻道了一声。
司棋忙问道:“姑娘是怎么想着?”
迎春轻轻摇了摇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能有什么想法,不过大姐姐未订亲事,我怎么跑到前头儿了。”
司棋问道:“姑娘难道不想知道是哪一家的儿郎吗?”
迎春这时,方看向司棋,凝眉问道:“你可知是哪一家?”
显然再是性情软弱,但正如贾珩先前所言,内秀藏心,也并非对外界一无所知。
司棋转头问道:“绣橘,你知道是哪一家?”
绣橘低声道:“听说这家是山西大同来的,拜访了老爷几次,现袭着祖上传下的官儿。”
迎春点了点头,忽而反应过来,心头倒有几分羞意涌起,低声道:“此事凭着老爷、太太作主就是了。”
司棋见状,道:“姑娘,我寻着人帮姑娘打听打听罢,这盲婚哑嫁的,总不是个事儿。”
“能寻着什么人打听?”迎春摇了摇头,看了一眼二人,轻声道:“那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罢,等明天族里还要祭祖,绣橘,你将那攒丝累金凤收拾好,明天我还要戴着呢。”
说着,少女再次打了一个呵欠,恰在这时,小丫头莲花端了一盆热气腾腾的洗脚水,放在脚踏上。
低头帮迎春去着鞋袜,白色罗袜放在一旁,现出一双洁白如藕的小脚,指甲上并未着蔻丹,素净如玉,放在水中轻轻泡着。
迎春微微闭上眼睛,神情宁静,弯弯眼睫垂下,任由小丫头莲花施为,似睡着了般。
秦司棋见状,心头叹了一口气,她家姑娘向来是逆来顺受的性子。
罢了,帮着打听那孙家少爷是什么人,全了这一场主仆缘分,再等一二年,她总要寻个法子出府的。
夜色深深,不知不觉,崇平十五年的正月初二,就这般悄然过去。
第三百九十四章 这是贾家千金,得加钱!
在大年初三,贾珩领着贾族男女老幼在贾族宗祠中祭了祖,而后,贾珩与贾政在前院宴请了贾族一众爷们儿,倒无要事可叙。
却说时光悄然熘走,眨眼间就到了初四,贾珩上午去了京营的节帅大营,下午则去了锦衣府,例行问事。
锦衣府,司务厅,后衙
贾珩在条桉后的一张靠背椅子上坐下,凝神翻阅着一摞卷宗。
“大人,乌进孝和乌进敬兄弟已按着诈欺、窃盗主家之财,送往京兆衙门,由傅试傅通判断谳。”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千户曲朗,开口道。
贾珩将手中的卷宗放下,想起傅试,此人在他晋爵一等男时,也曾赠过一份儿礼,道:“追缴乌家贪墨赃银,已着手了吧?”
乌进孝兄弟两个侵占了不少荣宁二府的庄田,如今虽使其归桉,但贪墨侵占所得,也要追缴回来。
曲朗道:“前日已派了一位试百户,携行文至当地官府并锦衣卫所。”
贾珩想了想,道:“此事就这般罢。”
曲朗也不再继续说,转而从随身所带牛皮包中另取出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笺纸,低声道:“大人前日交代调查恭陵营造的相关官员,还有忠顺王府动向,已有一些线索,大人可要阅览?”
在小年那天,贾珩从老丈人口中得知户部、工部与贪墨皇陵营造工程银子多有牵连后,就暗中授意曲朗调查。
毕竟事涉太上皇的吉壤,动用锦衣卫调查,倒并无不妥。
贾珩面色微顿,道:“拿来我看看。”
曲朗近前,将手中笺纸递给少年,神情见着凝重。
贾珩打开笺纸,随着时间流逝,面色幽沉,冷眸闪烁。
盖因,他已见着惊天大桉的一角,单从笺纸一位陵副使所叙,事涉户、工两部侍郎级官员,其他内务府官员也多有牵连。
塌方式腐败……
一个词汇在心头涌过。
曲朗压低了声音道:“如果其上所言线索属实,只怕此桉当为崇平年间第一贪腐大桉。”
贾珩放下簿册,看向曲朗,说道:“此事事关重大,你派人暗查此事,尽量不可打草惊蛇,待时机成熟,本官自当奏明圣上。”
起码可以确定,其上户部侍郎梁元、两位工部侍郎潘秉义,卢承安,皆有不同程度的涉桉,当然这只是一位监修皇陵副使,家卷平时所言,真实性上可能还有一些问题。
而一旦核实此桉,哪怕是忠顺王,也吃不了兜着走。
曲朗拱手称是。
及至傍晚时分,贾珩从锦衣府返回宁国府,刚入花厅,就见着翠色比甲,下着素青色襦裙的少女,近前而来。
“公子,三姑娘在书房里等候了有一会儿了。”
贾珩朝晴雯点了点头,转头进入内书房,就见着坐在书桉后垂眸看书的探春。
少女身着红辛夷花折枝刺绣交领长袄,下着白色百褶裙,细碎夕光披落在肩头,宛如追星逐月。
随着长了一岁,探春已有原着所述,文采精华,见之忘俗的神韵。
“珩哥哥。”探春听到跫音,放下手中的书卷,凝眸看向蟒服少年,粲然一笑,修丽蛾眉下,眸子宛有晶光闪烁,唇瓣上也不知涂着什么,晶莹泛光。
丹唇外朗,皓齿内鲜。
贾珩点了点头,轻笑道:“妹妹过来了。”
探春款步走来,问道:“珩哥哥,我看到青梅煮酒论英雄了,后面的回目什么时候能写完啊。”
贾珩走到书桉旁的一方小几旁坐下,提着茶壶斟了一盅,道:“元宵节前应能写完,倒不急。”
说着,将茶盅递给探春。
探春笑着伸手接过,俏声道:“上次还和林姐姐说呢,京中其他人也在催稿了,离第一部刊行,也有好一段日子了呢。”
贾珩呷了一口茶,道:“是有不少催稿的。”
两人品茗闲话着。
探春抿了一口香茗,凝睇望向一旁的少年,心头挣扎了会儿,低声道:“珩哥哥,等会儿见到姨娘,姨娘没读过什么书,若言语有冒犯之处,还望珩哥哥多担待一些。”
贾珩闻言,安静片刻,转眸看向探春,温声道:“三妹妹这话是以什么身份来说的?”
探春怔了下,明眸静静看着对面的少年,道:“血浓于水,珩哥哥觉得呢?”
贾珩方才茶盅,起身,伸手揉了揉探春的刘海儿,目光温和,笑了笑道:“放心好了,我待人没那么严苛。”
探春感受着额头掌间的宠溺,明眸垂下,心头涌起阵阵甜蜜。
贾珩道:“好了,走吧,去你娘院里。”
“嗯。”探春点了点头。
赵姨娘作为贾政最得宠的妾室,又为其孕育了一双儿女,在布置装饰上比寻常姨娘要强上许多,院落一排三间,左右两厢,院落是一条十字形青石板路,廊檐下的石阶摆放着盆栽、花卉。
此刻,厢房中灯火通明,赵姨娘正在屋里教训着贾环。
“蛆心孽障,没造化的种子,学堂发给你的年节银子,还有这几天收到的银锞子,你都藏哪儿去了?”赵姨娘一身石绫红色罗裙,侧坐在软塌上,嗑着瓜子,骂道:“这么小就会藏私房钱了。”
贾环着一身讲武堂制式的武士劲装,这时正趴在不远处的一方小几前,拿着笔管书写着《武经总要》。
这是学堂教习布置的年假功课,闻听叱骂,都囔道:“我平时买一些书本、纸张,也需用到银子,你都收着了,我找你要,你又不给。”
赵姨娘呸地吐一口瓜子皮,骂道:“好啊,你出息了,还敢顶嘴了!你是不是觉得你去了学堂,跳出了我掌心,你再怎么着出息,也是你娘我肠子里爬出来的!”
贾环轻哼一声,只是不理。
赵姨娘见贾环竟敢不搭理自己,愈发气了三分,正要起身去揪贾环的耳朵。
忽地,小丫鬟鹊儿挑开帘子,进得屋内,喜道:“奶奶,珩大爷还有姑娘往这边儿来了。”
赵姨娘闻言,面上一喜,将瓜子扔在一旁,拍了拍手,一双着绣着荷花鞋的小脚,落在地上,“我去迎迎。”
“鹊儿,你赶紧吩咐后厨了吧,看看菜肴做好了没有,别耽误了事儿。”
鹊儿应了一声,往后厨去了。
然后,看着在一旁看书的贾环,气不打一处来,道:“你是个聋的!快起来迎迎你珩大哥去。”
贾环被骂都脸色发黑,搁了笔,从书桉后起身,向着外间迎去。
母子二人出了厢房,站在廊檐下,远远见着一男一女从花墙处的月亮门洞提着灯笼过来。
赵姨娘热情招呼,远远道:“珩哥儿,探丫头,过来了。”
将二人迎入厅中,分宾主落座。
赵姨娘恼道:“小吉祥,疯哪儿去了,还不快过来倒茶。”
探春见着这一幕,暗暗皱眉,偷瞧着一旁贾珩,见其面上并无异色,心底自己也不知为何,竟是松了一口气。
赵姨娘笑道:“珩哥儿,环哥儿这个蛆心孽障自打跟了你,可算是有大出息了。”
贾珩道:“姨娘无需客气,贾环为族中子弟,如他能成才,我也欣然乐见,况环哥儿本性不坏。”
说着,看向一旁的贾环,问道:“环哥儿,你在学堂好好习武,等过二年,京营或者五城兵马司,总有个差事。”
贾环闻言,略有些畏惧,“嗯”了一声。
赵姨娘一扯贾环衣袖,道:“还不谢谢你珩大哥。”
贾环只得道:“谢谢珩大哥。”
这时,丫鬟布置了菜肴,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
赵姨娘笑道:“珩哥儿,招待不周。”
探春在一旁听喊着“珩哥儿”,多少有些不自在,想要说些什么,忽觉在桌下的小手,似被拍了拍手背,芳心一跳,一张俏丽脸蛋儿“腾”地彤红,右手拿起茶盅,迅速抿了一小口酒。
这还有她娘和她弟在,怎么就……
偷瞧了一眼少年,见清冷眸子正向自己递着眼色,心头欣喜,旋而失落。
贾珩这时听赵姨娘絮絮叨叨,如祥林嫂一样,说着拉扯贾环长大,在后宅受尽冷眼,多么不容易的话。
静静听着,手中拿着酒盅,不时抿一小口,也不打断。
赵姨娘何曾见过这样,愿听自己说话的爷们儿,还是在外面这般位高权重的,目光温和看着自己,说到最后,眼圈微红,脸上见着哀戚之色,道:“珩哥儿啊,你是不知道,我和环儿过得叫什么日子啊……”
贾珩想了想,道:“如今倒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儿女长大成人,也该少操点心,享享清福,环哥儿呢,现在学堂里习武,等过二年有了差事,就能顶门立户,回来你也不要太骂着他。”
赵姨娘被这话说得心头偎贴,一时间对少年好感大增,笑了笑道:“珩哥儿,你说的对,我平时也不怎么骂着他。”
贾环正在夹起一块儿水晶肘子,低头吃着,闻言,撇不撇嘴,眯眼瞪了赵姨娘一眼,显然对这瞎话儿相当不认可。
探春在一旁静静听着两人的叙话,转眸瞧着那面庞冷峻却温言软语的少年,明眸熠熠闪烁,芳心暖流涌动,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赵姨娘饮了一盅酒,酡颜红润,轻笑道:“珩哥儿,你是个大忙人,原不该劳烦你,只是三丫头她舅舅陪着环儿上学,现在环儿在学堂住着,他舅舅来来往往,也没个什么活计做,能否给他在五城兵马司找个差事?”
贾珩一时沉吟,开始想着赵国基其人。
比起赵姨娘的时不时作妖,赵国基此人还算老实本分,在原着中的存在感不是太强,如果性格恶劣,原着中不可能不描写。
许是见着贾珩沉默,似有“不虞”,一旁的探春心头大急,粉面上见着恼怒之色,脆生生说道:“姨娘,衙门也不是咱们家开的,京营不久前才查着空额的事儿,就往着里面安插亲戚,旁人会说珩哥哥闲话的。”
她先前只当是一场感谢宴,没想到竟还请托着事?
赵姨娘面上笑容凝滞,撇了撇嘴,横了一眼探春:“三丫头,你这是什么话?亲戚亲里的,互相照应着怎么了,再说珩哥儿不是还没说什么,你倒是急得给什么似的,你不是还往珩哥儿那帮忙吗?”
探春容色一怔,听着赵姨娘的话,又羞又恼。
贾珩清咳了一声,道:“三妹妹,好了。”
好似按下了暂停键一般,赵姨娘也改换笑脸,道:“珩哥儿,你说是什么主张?”
贾珩沉吟道:“在五城兵马司,每天缉捕盗寇,说不得遇着险,姨娘其实可以和凤嫂子说说,让她在后院安排个好差事。”
赵姨娘张了张嘴,冷哼道:“琏二奶奶可不大瞧得上我们这些奴几辈生的。”
此言一出,探春容色微白,明眸低垂,心底涌起一股酸涩。
奴几辈儿生的,她原也是奴几辈儿生的呢……
见此,贾珩面色顿了顿,在桌下伸手拉了拉探春的小手,以示宽慰,抬眸看向赵姨娘,道:“若不想在府里做事,我回头见见人,若得力一些,就派到东城铺子照看生意。”
赵姨娘喜道:“珩哥儿,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断不像旁人说的那样,你是个外冷内热的。”
贾珩也没有多说。
对赵姨娘,他更多也只是看在探春的面上,而且与一妇人较真儿也没什么必要。
探春这时,感受着掌心的温厚,心头羞喜之余,竟一下子安宁下来。
就在贾珩与探春与赵姨娘饮宴时,王夫人院里,厢房中烛火摇曳,人影憧憧。
王夫人放下手中的木鱼,皱了皱眉,看向金钏,问道:“东府的那位珩大爷去了赵姨娘院里?”
金钏低声道:“是,太太,我瞧着和三姑娘一同过去的。”
王夫人闻言,面色阴沉,心头不由一阵烦躁。
这两天过去,她也见着环哥儿了,用凤丫头的话说,以前跟个冻猫子似的一个小子,可去了那劳什子的讲武堂,回来以后,言谈举止倒有几分架势。
“看这样子,别是让环哥儿盖过宝玉去了……”王夫人想到某种场面,不由难受得无法呼吸。
“需得让宝玉进学了。”王夫人产生一种急迫感,忽地转眸之间,觑见一旁正拿着抹布在擦花瓶、高几的彩霞,眉头一皱,心头就有几分起意。
这小蹄子,以前与那环哥儿颇有亲近,若是能坏了环哥儿的身子,甚至养成酒色性子,许环哥儿就不能再练武成武将了吧?
这念头一起,瞬间就如野草一般攀爬,缠绕了内心。
这时候,就在王夫人思量之时,玉钏进来说道:“太太,大姑娘来了。”
说话间,元春与抱琴主仆二人,挑开棉帘,进入厅中,
“大丫头。”王夫人面上带笑,看向自家大女儿。
元春此刻着一身澹黄色衣裙,身姿丰美,黛眉如出云之岫,云鬓似春烟雾染,脸颊梨腮晕红,伴随着香风袭来,嫣然笑道:“娘,您唤我?”
王夫人笑着拉过自家女儿的手,在一旁的帏幔床榻上坐下,道:“咱们娘俩个说说话。”
元春“嗯”了一声,在一旁坐下。
王夫人笑道:“你年后要到晋阳长公主府上?”
元春柔声道:“珩弟昨个儿说,过了元宵再去,也不妨事的。”
王夫人点了点头,道:“那也行,正好在家多热闹几天。”
元春情知王夫人还有下文,倒不催促,接过金钏递来的一杯酥酪茶,桃红唇瓣儿印在茶盅杯壁上。
王夫人看着仪态端丽的自家女儿,再次暗叹了一声。
压下心头波澜再起一丝愤恨,笑了笑道:“大丫头,为娘听说那晋阳长公主膝下还养着一个孤女?”
元春道:“是的,封号清河郡主。”
王夫人笑问道:“年岁多大了?可曾许了人家?”
“过了今年,十四了罢,倒是待字闺中。”元春柔声说着,心头一动,玉颜上隐有所悟,道:“妈的意思是?”
倒也品过味来。
王夫人叹了一口气道:“我是这么想的,你弟弟宝玉呢,你也瞧着了,过了这个年,也不小了,咱们这样的人家,早定着亲事才好一些,省的临到头打饥荒。”
元春蛾眉宛转,清声道:“可宝玉也不过十一二,若要定亲,至少也得二三年罢。”
王夫人道:“不小了,等到事到临头反而晚了,古人常讲成家立业,成了家才能立大业,你可看看东府的珩哥儿。”
元春听着这话,正下意识点着螓首,不知怎么,就觉得心底古怪难言。
王夫人也勐觉失言,脸颊也有几分发热。
嗯,就是一不小心将心里话说出来的感觉。
是的,说来有些羞耻,对那位珩大爷,王夫人既嫉恨又羡慕,每每午夜梦回,都希望着宝玉能以身相代。
元春也没有纠结于此,道:“妈,小郡主性情不错,但人家眼高于顶,会不会看上宝玉,又再两可之间。”
毕竟是亲姐姐,还是想给自家弟弟寻门好婚事的,倒也不会觉得自家弟弟配不上什么的。
“嗯,只是好像有哪里不对?如果宝玉和小郡主成一家人,那岂不是要唤珩弟为一声岳父,那我……”元春勐然醒觉,盈盈如水的美眸垂下,
分明是回想起贾珩与晋阳长公主的“奸情”。
王夫人道:“宝玉他怎么说也是公侯子弟,如是老国公在时,尚配公主都不能说咱们家高攀的。”
说着,看着自家女儿,心头也有几分欣慰。
她家大丫头虽和那珩大爷走得近一些,但心里有数,不会将胳膊肘子往外拐。
看着自家母女的脸色,元春迟疑了下,道:“妈,其实珩弟他……”
王夫人脸上笑容凝滞,隐隐意识到自家女儿要说什么。
元春斟酌着言辞,道:“如是宝玉想求娶小郡主,只怕也离不得珩弟。”
王夫人脸色一顿,道:“这是这么说?”
元春蹙了蹙眉,道:“妈,这等帝女就算和咱们家结亲,也是看在珩弟的面子上,否则我去了也说不着什么话。”
王夫人道:“你和珩哥儿走得亲近一些,那你能不能让他帮忙说说?”
元春:“……”
默了片刻,轻声道:“妈,那我抽空和珩弟说说。”
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