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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哀蓝     女主渣化之路txt下载     女主渣化之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55 第七十二碗汤(二)

    第七十二碗汤(二)

    她本就是天之骄女,何必委屈自己?家人将自己捧在掌心,不是让她为了爱情便抛弃一切的。

    于是今儿个来请安的嫔妃们心底都有些发虚,原因无他,皇后娘娘一改往日的春风满面,眉眼竟透着冰冷。

    这位卫皇后,那是极好说话的,简直可以说是贤惠女子的典范,也因此众妃在她面前并不多么紧张,甚至可以说是嫉妒的。

    怎么能不嫉妒呢?出身卫家,一朝入宫为后,便得陛下专宠,如何能不让她们嫉妒?嫉妒使人不受控制,总有那么几个不长眼色的话里话外带点讽刺,都知道卫皇后宽厚,并不怪罪。

    “皇后娘娘今日瞧着真是容光焕发的,定然是陛下疼爱的狠了,妾就没有这样的福气了呢。”

    说话的是个十六七岁长相娇媚的妃子,她笑呵呵地话里带刀,无外乎是暗示她们没有雨露的原因是卫皇后善妒专横。

    往日的卫皇后听听也就算了,既然她却慢条斯理地看了这妃子一眼。就是这个眼神,让在场所有嫔妃都认识到,眼前这位坐在上头的,不是她们家中可以任意讲话的姐妹,也不是宫中靠着品级压制的妃子,而是一国之母!说白了,她是主人,而她们都是奴婢!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地上哗啦啦跪了一大片,卫皇后把玩着左手小指的金丝甲套,一句话也没说,可整个凤仪宫大殿的气氛却降到了冰点,即便不敢抬头去看,众妃也想象得到此刻的卫皇后会有多么的高不可攀。

    过了许久,卫皇后才不疾不徐地道:“看来平日里是本宫待你们太仁慈了,才使得你们敢这样同本宫说话。薛才人既然认为自己没有服侍陛下的福气,那便去冷宫待着吧,没福气的人都在那儿。”

    她话音落地,便有太监过来,迅速捂了薛才人的嘴,将其拖了下去,连一句求饶的机会都没给。

    这一出戏让所有妃子都暗自警惕起来,她们都有些不认识这卫皇后了,怎地一日之间,便似换了个人?卫皇后却不在意她们心中如何想,道:“你们都退下吧,程美人留下陪本宫说说话。”

    很快的,大殿内就只剩下程美人了。

    这位程美人生得如同弱柳扶风,真要说美貌,其实在这满是绝色的后宫里并不显眼,但她最特别的是眉宇间的英气,明明是个柔弱的美人,却有着不输男子的气概。陛下对其倾心,其实卫皇后也能够理解。

    正是完全矛盾的外表与性格,让程美人更有魅力。

    “不知娘娘留我下来有何事?”

    程美人看卫皇后的眼神看似恭敬,其实却带着怜悯。皇帝十分的爱她,不仅对她忠贞,所有的消息也不瞒她。所以对程美人来说,高高在上的皇后,也不过是陛下为自己竖起的挡箭牌罢了。这让她感到骄傲,可同样身为女人,她内心深处却又很同情卫皇后。不仅要在外人面前演出一副情深意笃的模样,甚至还要帮着陛下保护自己。

    卫皇后对陛下的爱,便是程美人都觉得十分动人。

    知道这一点,在卫皇后面前程美人向来以我自称,只觉得卫皇后可悲。卫皇后却仍旧摸着金丝甲套,葱白如玉的指尖在宝石上抚着,道:“在本宫面前,你一个小小美人,缘何敢自称‘我’?”

    闻言,程美人面上露出受辱之色,可她身为皇帝的妃子,还是低阶妃子,见到皇后难道不该行礼么?便是卫皇后不得皇帝的爱,她一国之母的身份也不容动摇。

    程美人隐忍了两秒,还是没忍住:“娘娘……”她不想在卫皇后面前低头,卫皇后求而不得的陛下是她的,那么她就应该比卫皇后高贵!

    到底是被陛下给宠坏了,年纪轻轻的不懂进退。卫皇后没有再多言,而是单刀直入:“本宫入宫已一年,迟迟怀不上龙种,此事你应该知晓。”

    “娘娘何必自欺欺人呢?”陛下不愿碰她,若是她能怀上才是奇怪。程美人咬牙低头,再抬起的时候眼神一片坚定与清明。“娘娘是要我劝陛下临幸您么?堂堂一国之母,已经沦落到如此不堪的地步了么?”

    “大胆!”花枝听她如此诋毁卫皇后,柳眉倒竖。

    卫皇后挥了挥手,并不在意,而是问程美人:“为何不肯?”

    “陛下是我的男人,我的夫君。”程美人沉声说,“我不会把他让给任何人,即便是皇后娘娘也不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陛下许了我这个诺言,我便信了,便是死,我也会捍卫到底。”

    说的很不错,卫皇后却不为所动。“你捍卫你的爱情,自是理所当然,那么相对的,后宫其他嫔妃,为了争宠使些手段,也无从抨击。从前的日子你过得不错,今后便自己想办法吧。”

    程美人冷笑一下:“娘娘是在威胁我么?”有陛下的保护,她根本不需要卫皇后这个情敌的帮忙!

    卫皇后很喜欢她这样针锋相对的姿态,因为越是受不住气,情势就越对她有力。程美人这般清高决绝,认为陛下是她一人,不容他人沾染,自然也不能要求别人不与她争。

    只看最后谁输谁赢,成王败寇的问题罢了。

    “好了,本宫乏了,你退下吧。”

    程美人本来都准备好了再跟卫皇后互怼两局,结果对方却言简意赅的叫她离开,她愣了一下,不明白卫皇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将陛下让出去!

    待程美人走后,花枝忍不住气恼:“娘娘!”一个小小美人,连自己的宫殿都没有,竟敢如此跟娘娘说话!

    “无妨。”卫皇后仍旧没有笑,从早上起来后,她似乎再也不会笑了,她浑身都充满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那种冷让花枝都为之不安。

    可是这样的娘娘,一定不会受伤,她是如此坚信的。

    卫皇后单手撑着下巴,倚在桌子上,她的袖子因此往下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来。本就肤如凝脂,如今衬上冷若冰霜的面色,整个人竟似是由冰雪雕琢而成,沁人灵魂的冷。

    她已经做了这皇后,身上背负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荣耀,还有整个卫家的。所以她不打算让出这个位子,但如果要坐稳,没有一个孩子是不行的。

    可皇帝不碰她,到哪里生孩子?

    卫皇后也不打算将自己经历的一切告知父亲,那太令人羞耻。她是骄傲的,不该被如此诋毁,她的自尊也不容许她去求助。

    她总能得到她想要的,不是吗?

    程美人在卫皇后这里受了气,自然是要跟皇帝告状的。自然,她不认为自己是在告状。与陛下定情后,两人曾经相约过,绝不彼此隐瞒,爱情间不该有任何遗憾与误会,而皇帝听了她说的,眉目立刻冷了下来,当然没说什么,晚上却到了卫皇后的凤仪宫。

    她早褪了华丽的皇后服,正泡在池子里,烟雾氤氲中,更显得羊脂般精致细嫩。听到皇帝的声音,卫皇后立刻从水中起来,花枝连忙给她披上毯子,皇帝进来的瞬间,她恰好将身子遮掩住。

    见到皇帝,也没了往日的欣喜欢愉,只清泠泠的眸子一抬:“陛下到这里做什么?”

    也不觉得被他看了身子有什么羞耻,将毯子裹的紧了些,长发绾的松散,有几绺垂在鬓边,本是风情万种,却因为她面上的冰冷显得格外高不可攀。

    皇帝并没有被她的美丽迷惑,他从来都不曾仔细看过卫皇后的容貌,只因为她是卫家的女儿,那便是他厌恶的理由了。“今日你找醉醉麻烦了?”

    程醉醉,醉醉。他这样亲昵地叫着另外一个女子的名字,就在她面前。然而叫她的时候,只有一句皇后。

    皇后,谁知道是在叫谁呢?今日她是皇后,那便是她,明日别人是皇后,那便不是她了。

    “只是要她陪臣妾说几句话而已。”

    “呵。”皇帝笑了下,这笑容极其的冷,与皇后的面容也差不了多少,他捏起卫皇后的下巴,端详她绝美的容貌,然后露出鄙薄之色,“你说会为朕做任何事,原来也想着爬上朕的床,卫家的女儿真是下贱。”

    他的语气如同在评价最廉价的妓子,可卫皇后出身高贵,他不过是在羞辱她。

    出乎意料的,她没有泪眼汪汪,也没有露出可怜难过的神色,反倒将他的手拨开,冷冷地说:“真是不幸,臣妾想爬上陛下的龙床是自甘下贱,可和自甘下贱的卫家女儿欢爱的陛下,又算是什么东西呢?”

    皇帝又是一笑,只是笑容越发的嗜血残暴起来,“是么?朕会要你?”

    “陛下会的。”卫皇后举步向外走去,她需要把身子擦干换上衣服。“陛下还受制于我卫家一天,就要做臣妾名正言顺的丈夫一天。”

656 第七十二碗汤(三)

    第七十二碗汤(三)

    这句话无异于戳到了皇帝的痛处,他凤眼一眯,俊秀的惊人的面孔上露出了些许薄怒,他对卫皇后是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情的,怕是在他眼中卫皇后连个女人都算不上。她姓卫,这就是她最大的罪。

    当着花枝的面,卫皇后被皇帝抓在手中,铁爪一样的大手紧紧地扼着她的脖子,花枝扑了过来,却被皇帝一脚踹了出去,撞在了屏风上,登时便晕了。

    喉间的手掌越收越紧,卫皇后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逐渐变得困难,可她没有害怕,她只是用冰冷的眼睛嘲讽地看着皇帝,那眼神似乎在说:杀我,你敢么?

    他不敢的。

    卫皇后如果死了,卫家势必谋反,这一点皇帝太清楚了,卫皇后是他牵制卫家的武器,她必须被好端端的对待,不能磕着碰着,他之所以敢这样对待卫皇后,依恃的也不过是她对自己的爱。

    当皇帝松开手,卫皇后的反应是扬起了一边的眉毛,皇帝气极,他步步为营,为的就是不再受制于人,结果却还要被这个女人嘲弄。其实他按照她所希望的宠幸她便是了,只是忍不住心头便会浮起另外一张柔美的面容,他曾经答应过醉醉,此生只爱她一人。

    “陛下,江山和美人,你究竟会选哪一个,臣妾真的是很有兴趣知道。”卫皇后用了然的目光看皇帝,她当然知道皇帝此刻在想什么,无非是在为爱情坚持,不肯碰她罢了。“臣妾不济,做这皇后一天,便要为陛下分忧,想必臣妾的父亲也是如此想的。”

    这是很委婉的威胁,皇帝终日忙于朝政,便是程醉醉也不能让他夜夜留恋,所以他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来看顾她,因此若是皇后在后宫对程醉醉下手,那么……更何况是卫皇后还暗示了,倘若他们今日不成好事,卫家很快就会得知这一年来的真相。

    帝王就是帝王,在他们心中,最重要的永远都是权力,美人,等到他们坐拥江山后,会拥有很多的。

    她就是在挑衅他,皇帝心头火气大盛,忍不住便想起自己受制于人的现状,对卫家的怒火此刻都要发泄在卫皇后身上,既然她逼着自己宠幸她,那宠幸便是!横竖是个女人!此时此刻,皇帝的自尊占了上风。

    只是,虽说要做的是夫妻亲密之事,他心中却没有绮念,只将这当作一场交易。

    卫皇后被他抓住手腕扔在床榻之上,她身娇体弱,幸而床被厚实,倒也没有受伤,随机皇帝便俯身压了过来,他漂亮的黑眸里充满了厌恶,手上动作自然也称不上温柔,卫皇后身上的毯子被掀开,他却仍然穿的整整齐齐。

    触手所及是一片冰雪般的肌肤,柔软娇嫩,却冰凉无温。皇帝稍微一用力便在上头留下了痕迹,他如同野兽般啃咬卫皇后的脖子,直接上硬不起来,总得找点乐子。她威胁他让他不高兴,那他也不让她好受。

    太疼了,如果被危险的猛兽叼住咽喉,利齿深入血管,连血液都被吸走。卫皇后握紧了拳头,眼眶有些酸涩,但她绝不容许自己如此懦弱!懦弱的在他面前掉眼泪!

    她的身子是极美的,皇帝握住她一边胸房,阴鸷地问她:“你这里,流的是什么颜色的血?”

    卫皇后脸色苍白,却骄傲不减,“总是比陛下干净些。”

    他呵的冷笑一声,低头欲吻她娇艳欲滴的红唇,却被卫皇后躲开,她没有说话,但皇帝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他们彼此都厌恶彼此的污秽,说不出谁高尚谁卑鄙。

    于是他更想要羞辱她,没有人能让九五至尊难堪,更何况只是一个区区小女子。皇帝把卫皇后翻了个身,低声在她耳边说:“看见你的面容,真是令朕作呕。”

    她疼得把红唇咬破,铁锈味溢满口腔,她想大哭,想大叫,想把身上的男人掀下去。做着这样亲密的事情,卫皇后却觉得痛彻心扉。她的冷漠不过是伪装自己的面具,因为在这深宫之中,不会有人如父亲兄长般心疼怜惜她,她到了这里,不得人爱,便要靠自己活下去,为卫家活下去,也让卫家长盛不衰。

    所以她需要一个孩子,这样的事情还要发生很多次,直到她有了孩子为止。到那个时候,她定然会真正的死心了。

    皇帝极厌恶她,做完了也没有片刻温存,起身离去。卫皇后张开嘴,被咬破的唇瓣上鲜血早已干涸,可她仍旧不肯在皇帝面前认输求饶。无论他为了折磨她多么的凶狠用力,也一声不吭。

    “陛下。”

    皇帝站住脚步,没有回头。

    “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陛下都要到臣妾这里来。”

    过了几秒,皇帝嘲弄的声音传来:“怎么,尝过男人的滋味,皇后开始欲罢不能了么?”

    卫皇后狼狈的趴在床上,从始至终都没有动一下,皇帝得不到回应,不愿与她纠缠,径自走了。而卫皇后神情有些恍惚,她不是不想动,是身子早麻了。可她不能这样被人看到,也不想叫人进来伺候,只强撑着起身,先放下了床幔,而后扬声唤人进来,将还未苏醒的花枝带出去,召太医来看。

    然后卫皇后自己爬了起来,去到水早冷了的池子中,将自己浸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洗干净了自己,才离开池子。

    她把最珍贵的东西给了最心爱的人,可是对方不屑一顾,既然如此,这便是她最锐利的武器,她要孩子,一定要。

    花枝醒来后第一件事不是关心自己被撞到的额角会不会毁容,而是跑进内殿去看皇后,她心里发慌,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再也挽回不来。

    卫皇后躺在床上休息,手里拿着本书,花枝看到她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却又听到卫皇后说:“花枝你来了,可好些了?”

    “奴婢无碍,娘娘,您……”

    有些事,即便是她也没有资格问出口的。卫皇后知道花枝想问什么,她的手停留在书页上,却半天没有翻动,对花枝说:“本宫要一个孩子。”

    “娘娘……”

    “陛下此时根基不稳,势必不会让程醉醉有孕,他又不肯碰别人,花枝,这是本宫的机会。”卫皇后冷酷地说,她不是在诉说一个甜蜜的爱情故事,而是在谋划自己的人生。她要安全,不仅是自己的,还有卫家的。然而一旦程醉醉先她一步诞下皇子,那么陛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卫家开刀。“从前是本宫糊涂,日后不会了。”

    “娘娘能看开是最好不过的了。”花枝说,“只是娘娘,您这样做的话,陛下……”

    “本宫得不到陛下的爱,那便要得到他全部的恨。”她就是要做他的眼中钉肉中刺,让他寝食难安,让他快活也好难过也好,都摆脱不了她带给他的阴影。

    卫皇后语气淡然,花枝却觉得无比不安。但,娘娘不受伤就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所有人都发现皇后娘娘变了,变得再不像从前一样好说话,反倒十分的冷酷无情。但她仍旧为人公正严明,但犯了错的宫妃是再也没有机会,尽皆按照宫规被严惩,一时间,后宫风气大正,再没有人敢胡言乱语以上犯下,卫皇后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让她们畏惧,那是她们的主子。

    以往卫皇后知道皇帝偏爱程美人,她心悦皇帝,对他喜爱的人也十分友善帮助,所以程美人虽然品级不高,吃穿用度却都是一品妃子的规制,如今程美人却不再特别了,皇帝再去程美人那里,她也不再为其掩饰——事实上只要每个月的初一十五皇帝来凤仪宫的话,其他时候他去哪儿,卫皇后都不再理会。

    但这每月两次的欢爱实在是折磨人,她虽然不再帮程醉醉,做的事却挑不出一丝毛病,这是大家千金的风范,出身普通的程醉醉又如何能及。皇帝在其他事情上寻不着卫皇后的错处,便愈发的在床事上折腾她。他不能在宠幸她之后离开,两人便睡在一张床上,只是隔的极远,同床异梦。

    而卫皇后每每都需要休息一两日才能起身,对其他妃子而言,便是皇后“不堪疼爱”,也是陛下独宠皇后的证据了。但谁知道卫皇后身上遍布的指痕齿痕与青紫呢?

    掩藏在美好表象下的,是一对永不和解的怨偶。

    但这样的日子总有结束的一天,半年后,在这个夏末的晚上,皇帝又一次面带嫌恶的来到凤仪宫,却见卫皇后坐在桌前,手里捧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他拧眉,不喜欢那种味道,卫皇后抬眼,“陛下来了。”

    “你在做什么?”

    卫皇后没有回答,而是优雅的喝完了一碗药,才慢条斯理地说:“今日太医来请脉,告知臣妾,臣妾有孕了。”

657 第七十二碗汤(四)

    第七十二碗汤(四)

    “什么?”皇帝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

    他心中顿时百味陈杂,今年他便二十二岁了,膝下却一个子嗣都没有,先皇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已儿女成群。如今怀了他孩子的却是他最厌恶的人,对孩子的期待和对卫皇后的嫌恶矛盾的综合在一起,让皇帝面上显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来。

    在他心中,唯一有资格为他诞下孩子的只有程醉醉。

    卫皇后的指尖搭在药碗上,青瓷花更是衬的她肌肤葱白,皇帝不觉便想到了这半年的缠绵里,无论他在房事上如何对待她,她永远都是不出声的,只有在实在受不住的时候,才会将手握成拳,死死地抓住被褥。

    她也疼的,只是她从来不说。

    如今已为人母,她面上似乎不再如往日般冰冷,如画眉眼间也柔和了几分,但当她抬眼看他的时候,仍旧是冷漠的。“陛下应该知道,让臣妾饮避子汤是没有用的。”

    他私下命人送来的所谓“补汤”,卫皇后是一口都没有喝。也许皇帝认为她对他满心爱恋,即使知道他端来的是毒|药也会喝下去,如果是从前的卫皇后,肯定会的。

    皇帝黑眸沉冷,盯着卫皇后的肚子看了半晌,说不出眼底情绪有多复杂,只看着,然后道:“既然有了身孕,日后便消停点吧。”

    卫皇后轻笑起来,“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臣妾以往不安分么。”若是从前的自己,当真是心都要被伤碎了。为他掌管后宫,让他再无后顾之忧,他却觉得是她手段太凌厉,令人难以亲近。可她若是不凌厉,他又要说她没有做一国之母的能力了吧。

    帝王不喜欢你,你再好,他都不会喜欢的。

    皇帝没有说话,只脱了衣服自己上床睡去,他身材高大,卫皇后便需要越过他进到床里面。偏偏皇帝又浅眠,卫皇后动作再轻他也被吵醒,条件反射便捉住她的脚踝,卫皇后惊呼了一声,两手不得不撑在他胸膛之上,两人四目相对,场面顿时有些尴尬。

    还是卫皇后先回神,她冷静地说:“陛下,请放开臣妾。”

    皇帝这才意识到自己捉住的是什么,只是手心的小脚白嫩细滑,竟没有他手掌大,平日里裹在鞋袜里看不出来,如今这一摸,才觉得动人。

    皇帝……他有个不为人知的癖好——喜欢美人莲足。当初程醉醉能在一干嫔妃中脱颖而出,凭借的正是她能在莲上舞的本事。旁人只觉得这舞足够美,却不知道陛下喜爱的是程美人的三寸金莲。

    卫皇后本是最完美的大家闺秀,除了一点——她没有裹脚。原因无他,她是卫家的掌上明珠,裹脚这种事太疼了,卫家如何能舍得。便是当初进宫前教习嬷嬷提出这一点,卫家也是拒绝的。

    因此这一双天足与其他女子都不同。皇帝磨娑了卫皇后的脚心两下,她怕痒,想笑又不肯,表情便显得有些扭曲。皇帝看她这副模样,顿时好气又好笑,卫皇后总是冷若冰霜,这般孩子气的表情还是第一次见,莫名叫他觉得她也有凡人的那一面。

    卫皇后却极快地将自己的脚抽回来,面上又恢复了毫无表情,躺下睡了。

    皇后有孕的消息立刻传遍了后宫,嫉妒羡慕者皆而有之,可受到伤害最大的,就是程醉醉了。

    早上在凤仪宫请完安后,她站在原地没有离开,双眸倔强地盯着卫皇后,似乎有泪水,也似乎有怨恨。但卫皇后没有在意,她把玩着手心的一颗南珠,花枝站在她身边道:“美人还不离开,留在这里做什么?莫要惊扰到娘娘,否则这罪过你担待不起!”

    程醉醉却像是没有听到花枝的话,仍旧盯着卫皇后瞧,视线慢慢地往下,落到卫皇后的肚子上,似乎想要穿过她的肚子看到什么一样。半晌才质问卫皇后:“……皇后娘娘真的不顾自己的身份了么?”

    她的话没头没尾,卫皇后却听懂了。无非是说她主动倒贴皇帝厚颜无耻罢了,“程美人,本宫少不得要提醒你几句,无论陛下对你许下了什么誓言,你都要认清楚一件事。”

    在这里她稍微停顿了一下,露出嘲弄的眼神:“本宫才是上了玉碟的,他名正言顺的发妻。而你,不过是个品级不高的贱妾。若是再唐突本宫,本宫便是将你杖毙,也没有人能说本宫一句不是。”

    “你!你敢!”程醉醉厉声,可她明显是外厉内荏,一点底气都没有。

    “本宫有什么不敢的。”无论程醉醉多么愤怒怨恨,卫皇后都是冷漠以对,“你一个小小的美人,冲撞了怀有龙种的皇后,你说,本宫能不能将你杖毙?”

    她声音平淡的近乎残忍,程醉醉第一次感到害怕,她被皇帝疼着怜着,哪里被这样威胁过,也不曾面对这样的危险。“陛下、陛下知道了……”

    “那又如何?”卫皇后用甲套敲击着桌面,可程醉醉分明觉得那甲套是敲在自己心上,让她恐惧让她发慌。“陛下还需要本宫的帮助,没有本宫,他连龙椅都坐不稳,拿什么去为你出头?日后他如何处置本宫另说,但你终究是要死了。”

    程醉醉怕的快喘不过气来了,尤其是在她看到几个太监阴沉沉地往前迈步,她还记得之前,那个唐突皇后的妃子被捂住嘴拖走的场面。她不要变成那样!

    看着程醉醉落荒而逃的背影,花枝嗤笑:“真是丢人,一点礼数都不知。”

    卫皇后喝了口甜汤,淡淡地说:“这便是陛下的眼光了。”

    “但是娘娘……陛下如今对程美人圣宠正浓,若是程美人也有孕的话……”

    卫皇后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她永远都不会有孕。”而她能容忍后宫任何一个女子生下龙种,除了程醉醉。

    因为其他人对她造不成威胁,唯独程醉醉的孩子,必然会得到陛下全身心的宠爱。那样的话,势必会挡住她孩子的路,这怎么能行呢。

    得到帝王的爱,就不要想着为帝王生子。而她为帝王生下孩子,便再也不去奢求帝王的爱了。

    想要鱼与熊掌兼得,未免太过贪心。

    “娘娘的意思是……”花枝似乎听懂了,却又不大敢相信。

    卫皇后没有明说,只是扬了下眉。她早看出了皇帝的心意,他对程醉醉疼爱万分,不到大业已成,绝不会轻易让她有孕。这不是不爱她,而是为了保护她。他让后宫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皇后身上,正是对程醉醉的保护方式。因为此刻他的江山并不稳当,所以无法给予程醉醉光明正大的身份。

    也就是在这时间里,卫皇后将程醉醉的避子汤改了一味药。这药加进去同样会有避孕的效果,只是会维持到程醉醉死。

    而日后即便查出来,这汤药也是皇帝命人送去的,跟她没有一点关系。皇帝疑心重,即使怀疑到她身上来,也不会认为自己的命令出了问题。

    他的自负与自尊,实在是太要命了。这一点与卫皇后不同,卫皇后能够隐忍能够受辱,皇帝的骄傲却不允许他这样,这是他永远无法改掉的。

    时间一天天过去,卫家得知卫皇后有孕也十分欣喜,稀奇珍宝不住的送,生怕皇帝委屈了自家女儿。卫皇后的肚子逐渐大起来,如今皇帝再到凤仪宫,她便不再和他睡一张床了。怀孕导致她的身体变得十分麻烦,夜里经常小解,还屡屡抽筋,她不想吵醒皇帝。

    他们之间,有份无缘,这一生的关系便是如此相敬如冰,她不想再让自己难过遗憾。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又一个十五的晚上,皇帝刚到凤仪宫,还没来得及更衣,便被卫皇后捉住了衣袖。他低头看她,却见她脸色惨白,“怎么了?”

    “陛下……”卫皇后咬着牙,“臣妾怕是要生产了……”

    皇帝顿时僵住,他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十分不知所措。卫皇后知道自己指望不上他,说真的,他不害她她便十分感恩了。但是生产一事分外艰险,她不能把生命交到旁人手中,因此估摸着叫人去请父亲入宫,有父亲守着她才安心。只是没想到花枝刚派出去,这孩子便要出世了,当真是个急性子,一会儿也等不得!

    皇帝的应对方法就是大声叫人传太医,而后将卫皇后抱起到床上,然后便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好在太医都是随时待命的,只是卫皇后不等到卫大帅到就不肯生,她顾惜着自己的命,也顾惜着孩子的,因此她绝不能死!

    距离真正的生产还要疼很久,她原以为与陛下圆房的那个晚上最痛,可现在她才晓得,生个孩子是多么不易。母亲便是生自己的时候难产去世,可她绝不能死!她若死了,她的孩子要怎么办?陛下绝不会庇佑他,绝不会。

658 第七十二碗汤(五)

    第七十二碗汤(五)

    皇帝第一次有自己的孩子,他从来都没看过女人生孩子是什么模样,就连卫皇后这样冷若冰霜的人都忍不住发出那样的哀嚎声。他在外头站了一会儿,直到太监禀报说卫大帅求见。

    这个时候求见,必然是有什么紧急事情了,皇帝回头看了凤仪宫一眼,还是转身走了。而里头的卫皇后得知父亲已经入宫便宽了心,她不需要父亲到凤仪宫来守候,她只需要他在这里,自己便能安心,那些想要害自己的人也才会投鼠忌器。

    她能到今天这样的地位,能够顺利嫁给自己喜欢的人,都是仰仗着父兄,所以如果她得不到很多很多的爱,那么就要把权力掌握在手中,绝不能轻易失去。因为皇后与卫家荣辱与共,浑然一体,二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怎么能因为对陛下的爱,便忘记其他呢?

    也不知疼了多久,只知道身体几乎没了力气,整个人险些虚脱过去,撕裂般的疼痛一阵接着一阵,在花枝带着哭腔的安慰声里,卫皇后用尽全身力气使劲一推,然后便晕死了过去。

    临闭上眼睛前,她听到了婴儿的哭声。

    因为孩子是足月出生的,所以身体非常健康,哭声响亮,卫皇后心里记挂着孩子,昏迷没多久便醒了过来,然后第一件事是问花枝:“孩子呢?”

    “娘娘宽心,小皇子好着呢。”花枝笑眯眯的,“这是太医让娘娘喝的药,补身子用的,娘娘刚产下皇子,正是虚弱的时候。”

    皇子。

    卫皇后本身并不知道自己腹中的孩子是男是女,但是很不幸的是,这个孩子必须是个男胎,否则她的一切谋划都成了空谈。她甚至做好了后手,倘若自己生下女胎,便立刻将其换掉,用早在民间物色好的男孩替换。这样做实在是残酷,可她别无他法。想要活下去,她就只能那么做。

    但是幸好,也许上天都垂怜于她,给了她一个理想中的孩子。

    “那就好。”

    花枝见卫皇后高兴自己就高兴,“恭喜娘娘,娘娘日后不会再不开心了。”有了孩子,娘娘就不会日夜为陛下神伤了吧?花枝真是庆幸,她再也不想看到皇后娘娘从天黑开始等,一直等一直等,却永远都等不到那个应该到来的人。

    卫皇后却心想,不会再不开心是真的,但不会开心,也是真的。早在她做完那个噩梦后就把自己是谁给忘记了,她只记得自己背负着整个卫家的荣辱,只记得自己已经没了七情六欲,再不会把一颗心打开等着别人来践踏了。可是对于花枝她也不想叫她失望。“陛下知道了么?”

    “知道了,小皇子一生下来奴婢便叫人给陛下报信了,还有卫大帅也知道了,听说卫大帅当时高兴的在御书房里连翻了好几个跟头呢。”花枝说的时候都在笑。

    卫皇后听她描述的活灵活现,似乎也能想到自己那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父亲开怀的模样。可是在她看来的豪爽不羁,对陛下那样疑心极重的人来说,大概是一种藐视的挑衅吧。在御书房都敢如此放肆失仪,可不是不将陛下放在眼中么。“本宫知道了,传旨下去,人人有赏。”

    “是!”

    刚生完孩子的第一个月是要在床上度过的,卫皇后让人把小皇子抱到自己身边,小家伙继承了父母最好的优点,年纪小小就眉清目秀白白嫩嫩,日后定然生得好看,不知道要伤多少女孩子的心。他的父皇那般俊秀,爱慕之人无数,然而一个人只有一颗真心,无法分割成千万份,得到的人是荣幸,得不到的人便是苦命。

    让卫皇后没想到的是,这种时候初一十五可以不来凤仪宫的皇帝竟然又来了,还是在第二天十六的情况下!

    他可从来没在初一十五之外的日子到这里来。

    皇帝是为了看小皇子,他昨天其实看过一次,那会儿小东西红彤彤的一团,没想到就一天功夫便已白嫩柔软,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小家伙一直睡得香,偶尔发出几声哼唧也十分的可爱。

    小孩子这么小这么嫩,脸蛋圆鼓鼓的,皇帝试着用手轻轻碰了一下,嫩的跟水豆腐似的,碰一下都担心自己会把他碰碎了。他对卫皇后再无情,这孩子也是他的骨肉,于是面上就显现出一种柔和的意味来,直到小寐的卫皇后睁开眼睛看见他,第一句话就是:“陛下怎么来了?”

    皇帝觉得她这语气怪怪的,好像看到什么怪物一样,他就问:“朕不能来么?”

    “臣妾不敢。只是臣妾刚生完孩子,并不能伺候陛下,怕是唐突了。”

    皇帝看她一眼,她有些憔悴,与往日的倾国娇艳大不相同,竟有了几分柔弱的意味,似乎无坚不摧的崔皇后也有脆弱的一面。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让皇帝打了个寒颤,他怎么会这样想?

    卫皇后倒是没注意他在想什么,而是问他:“听说今日卫大帅进宫了,可是有要事与陛下相商?”否则他的眉宇间不可能还有一丝皱痕。皇帝一旦有什么烦心事总是会习惯性皱眉,这使得他眉心总是有几道痕迹,而且卫皇后也确定,能让皇帝召见这么久,父亲一定是说了什么大事。

    皇帝说:“也不算什么大事。”

    他这么一说卫皇后就知道对方是不想告诉自己了,后宫不得干政是一方面,但另外一方面怕也是皇帝并不信任她。可卫皇后不傻,她能凭着皇帝的言行举止来推断究竟是什么让她发愁。

    如今四海生平,唯一能叫皇帝烦躁的除了卫家以外,就只有边境经常前来骚扰抢掠的蛮夷了。那群蛮人骁勇善战又生性残忍,每到秋冬之际,粮草短缺,便会袭击边境城镇,年年如此。但今年想必更严重些,否则皇帝不会时不时的伸手揉眉心,他那不是不舒服,纯粹是烦躁。

    两人的关系仍旧没什么好转,顶多是能说上三两句不至于大动肝火的话而已。皇帝可能也觉得在这里对着卫皇后很无趣,看了看小皇子后便离去了,没过一会儿花枝过来禀报说皇帝去了程美人那儿。

    说的时候还小心翼翼地观察卫皇后的脸色,卫皇后有些想笑,这真是没必要,她知道的,自己就是再美再好,也比不过陛下心里的程醉醉,所以她又何必让自己难过呢。她之所以沉思是因为她在想,这一次若是边境战事严重,身为大帅的父亲是肯定会被派出去的,陛下近日愈发焦躁了,他暗中部署了这么多年,就需要一个机会,有没有可能这一次……毕竟父亲已经有快十年不曾赶赴边疆了。

    他们卫家在这里早就扎了根,哪怕卫家男儿倾巢而出,也还有一个她在这里。卫皇后是毫不怀疑,若是陛下拿自己当诱饵,爱女心切的父亲绝对会立刻上当。

    想到这里她又有几分心凉,这个男人呵,她刚拼着命为他生下一个孩子,他心中对她却充满算计,如何能不叫人难过呢。只是卫皇后摸了摸胸口,那里鲜活的心脏仍然在跳动,却永远都不会再为谁怦然心动了。

    她本来想着自己是陛下的妻子便要为陛下排忧解难,可是身为妻子要温柔体贴不能过分咄咄逼人,因此她从不在宫中插布眼线,但现在不一样,现在皇帝一天打几个喷嚏写了几个字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她本是极聪明的,也是极爱他的,但这份爱慢慢地被烧成了灰烬,让卫皇后的心中只剩下了强烈的执念,不再奢求帝王的爱与谅解,只求家人一生平安。

    她所求无多,可大部分时候上苍总是要跟她开一些不好笑的玩笑。

    没过几天卫皇后就得知卫大帅主动请缨出征的消息。她叹了口气,其实知道这也是必然,父亲不服老,总是还想着再做一番大事业,他脑子简单,没想过报效天下之类的大义,就是喜欢戎马一生,可对于掌控者来说,这就是嚣张,一种心怀不轨的嚣张。

    皇帝在上朝的时候意思意思的阻止了两下就算了,毕竟卫大帅不在京城其实更方面他的布局,最好是把卫家其他男丁都带出去。

    皇帝手下有什么样的势力呢?卫皇后不知道,其实她也不必知道。皇帝虽然对她无情无义,却很会御人,卫皇后不用想都知道他的下属会如何效忠于他。想让一群死士反水,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可能程醉醉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这几日跟其他妃子来请安的时候,虽然表情都是谦恭的,但眼神却很有些嘲笑的意味。大概在她看来,卫皇后再嚣张也嚣张不了几天了吧。

    卫皇后的好日子很快就要到头了呢,至于那个孩子……程醉醉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圣母,那是心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生下来的,她并不想留着他。

659 第七十二碗汤(六)

    第七十二碗汤(六)

    最近颇有些山雨欲来的感觉。从卫大帅出征后,整个朝廷都变得风声鹤唳的,谁都不知道皇帝什么时候要开始收拾人。

    皇帝不能再等下去了,他如今已经有了子嗣,这子嗣还是出自卫家,待到卫家倒台,卫皇后如何暂且不论,这个小皇子,定然是不能做太子的。这是皇帝的孩子,他做不出来虎毒食子的事,但真要将孩子捧高那也绝不可能。所以最后等待卫皇后的下场不是死就是冷宫,而小皇子,终生都与那个位子无缘。

    卫皇后却仍旧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卫大帅出征前她是什么样子,现在就还是什么样子。花枝被外头的风言风语弄的风声鹤唳,可总是瞧着娘娘一副淡然的模样,她又急又怕,真怕老爷在外头真出什么事,那样娘娘可就真没人能依靠了。

    即使皇帝不说,卫皇后也能从每日程美人来请安的时候,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些许端倪。程醉醉太得意了,这份得意让她失了分寸,她似乎在等着看卫皇后沦落到如何不堪的境地,甚至还嘲笑着卫皇后的自欺欺人。

    皇帝满腔的雄心壮志准备施展,他马上就要迎来属于他的天下,到时候卫家人再也不能成为他的阻碍,他才是真正的九五至尊!

    明日便要起事的喜悦让皇帝兴奋了许久,直到夜深才沉沉睡去。

    可这是他多日劳累以来最安慰的觉,也是最后一个。

    案上的烛光摇曳,不时传来细微噼啪的火烛声,皇帝伏在案上,他手边是一份刚刚看完的奏折。他真的是个很优秀的皇帝,假以时日,他定然能够成为千古明君。他有本事,有能力,也足够狠心,他会流芳千古,造福万民。到那个时候,不会有人记得曾经他有个姓卫的皇后,也不会记得曾经扶持他登基的卫家最后落得个身死的下场。

    他们只会觉得,帝王无情,古来如此。

    后世如何评价卫皇后并不在意,她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家人死,也不能让自己死。所以生下的这个孩子,真要说爱,可能并不贴切,她是怀着不可告人的想法生下他的,能做的也只有给予他天底下最好的一切,让他日后也能荣登九五至尊,受万民跪拜。

    安静的御书房里,有人轻轻推开了门,皇帝吸了安神香,短时间内不会醒来。

    他太自负了,自负到认为自己身边铜墙铁壁,却不知道如果一个人想害人,真是有千百种的方法。

    卫皇后掌管后宫,后宫的一草一木她都了如指掌,她对皇帝了解的比皇帝自己都清楚,她知道他所有的喜好所有的习惯,因为爱着他,于是便将他铭记在心底,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从来都不曾忘记过。

    可那又如何呢,再多的爱也无法让陛下对自己动心,她再如何美貌温柔也不能走进他心底,一切都因为她的出身。既然如此的话,她就不要了。

    没有爱的话,有权力也很好。她合该高高在上,受人畏惧膜拜,也不要做地下卑微的尘土叫人践踏。

    两个身形小巧的太监摸了进来,一人熟练的掐走安神香换上烧了一般的檀香,另一人则用早准备好的布条伸到皇帝颈下,用力勒起!几乎只是瞬间,皇帝开始抽搐,可这看似瘦弱的太监却如同钢铁一般将他紧紧扣住,然后死不松手。没过一会儿,皇帝便不动弹了。

    两个太监迅速收拾好四周,而后便出去将另外一个人抬了进来,随后猛掐人中将人叫醒,待那人刚刚睁开眼睛便开始慌张大叫:“来人呐!来人呐!有人谋杀陛下!有人谋害陛下!”

    声音太大,很快便将侍卫引来,可惜为时已晚,皇帝已是死了。面色发青双眼圆睁,一看便是被勒死的,而凶器正在满脸慌张的青年男子手上。

    凤仪宫里,慌乱的小太监沙哑着声音告诉卫皇后:“娘娘,娘娘大事不好了!陛下!陛下薨了。”

    卫皇后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小太监,似乎能将对方吃了,小太监浑身哆嗦,带着哭腔。今晚他也是值夜的,陛下一死,甭管他们是否与此事有关,都难逃一死!

    刚哈花枝从外头走进来,忙道:“你先下去!”

    小太监走后,花枝才对卫皇后说:“娘娘,一切都按照娘娘的吩咐做好了。”

    卫皇后脸上的激动与不敢置信瞬间变成了冷漠,“你去准备下,本宫得过去一趟。”

    “是。”

    可是当花枝转身之后,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卫皇后的眼里有水光在闪动。

    她爱了他那么久,这个人什么时候开心什么时候难过,心里在想什么,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似乎曾经无数次亲密的与他接近,但梦醒后却又那般遥远,这人不是属于她的,于是她也不要让他属于别人。

    然而现在看到躺在榻上已经没了呼吸的皇帝时,卫皇后还是红了眼眶。他仍旧如同活着的时候那样英俊,却再也不能用言语来伤害她了。如今一想,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再一次允许自己没有尊严的去看他。

    “……把秦绍夫带上来。”她用冰冷的声音这样说。

    秦绍夫是大理寺少卿,同时也是皇帝势力中最优秀的臣子,卫皇后选择他作为“凶手”,当然不是偶然。她就是要毁掉皇帝想要的一切,就是要让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倘若没有她,他便永远无法得偿所愿。

    只是这些话她再也不会跟他说了,而现在的皇帝也再听不到了。

    卫皇后不仅要让皇帝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上性命,还要将他手里的势力据为己有。她放弃了爱,便要牢牢地抓住权力。他想要坐拥的江山最后却属于了她,仔细想想,是不是很好笑?他厌恶的卫家人守着这里,他不爱的妻子享受着万丈荣光,日后她的孩子还会登基为帝,他想要却又得不到的,最后都会被她拥有。

    她做不成帝王最爱的女人,却能做帝王的母亲,这一点,陛下,你可有想过?

    秦绍夫被带进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人形了,卫皇后根本没打算给他辩解的机会。诚然,今天晚上的一切都是她策划的,可是没有证据,凭什么指证一国之母?今日之事,明明是秦少卿图谋不轨谋害陛下,很快的,禁军会在秦家搜出秦绍夫与敌国往来的书信,到那个时候就不会再有人质疑卫皇后所做的一切。

    书信是真的,只不过是在皇帝的授意下。如果不是有证据,卫皇后不敢相信为了扳倒卫家,皇帝竟然授意与蛮夷,让其侵犯边疆,以期卫家军出征,从而先掌握其根基再一一击破。

    如果不是被她发现,那么现在的卫家已经不在了。卫皇后别无他法,皇帝永远不会信任卫家,也不会留卫家活路,而现在她有了孩子,就不需要这个不爱她的人留在世上了。

    他不爱她,就让他到死都不爱吧。

    “传令下去,秦绍夫谋害陛下,立即处死,抄家灭族,不得有误。”

    卫皇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没有感情,她看秦绍夫的时候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她的二哥向来与此人交好,可怕是二哥不晓得,秦绍夫对他并无真心,不过是虚以委蛇,借着兄弟之名为皇帝效忠罢了。

    没有人可以糟践卫家人的真心,因为她不允许。

    秦绍夫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拖了出去,他甚至都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被定了罪名。前一秒他还在家中书房,下一秒便在御书房醒来,手里还拿着勒死陛下的布条。可他怎么会谋害陛下呢?他是陛下的臣子呀!

    但说出去又有谁信,说到这里便要感激皇帝的多疑与谨慎了,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前,他连自己真正的实力都不露出来。文武百官,除了核心的几个,甚至都没有人知道秦绍夫在皇帝的计划里占据了怎样重要的角色。在旁人看来,不过是个小小的大理寺少卿,竟然通敌卖国,还胆敢刺杀陛下,真是诛杀九族都难以谢罪。

    “娘娘,更深露重,还是歇会儿吧,明日可有的忙了。”花枝见卫皇后一直在出神,忍不住过来劝慰。

    明日。

    卫皇后有些恍惚,她扶了扶额头:“明日一早,便昭告天下。”

    “是。”

    “你下去吧。”

    “……是。”

    殿内没了旁人,只剩下卫皇后与小皇子。她坐在摇篮边看着这个睡得正熟的孩子,眼眶微微泛酸。孩子和皇帝长得非常像,但终究皇帝是不在了。

    但是这个孩子,她会给他最好的一切,让他成为最英明的君主,不必像皇帝一般满心算计,也绝不像他,伤害深爱自己的人,不给予旁人一点温情。

660 第七十二碗汤(七)

    第七十二碗汤(七)

    皇帝驾崩的消息震惊了天下,除了皇帝的人,所有人都对秦绍夫表示深恶痛绝,卫皇后将其吵架灭族也没有人有意见。皇帝薨了,如今有资格也有能力出来主持大局的只有卫皇后。她名正言顺,谁能置喙?

    可对于卫皇后在召集文武百官下达了自己的旨意后,却有人跳出来表示自己的不赞同。

    “娘娘,臣以为此事尚有许多疑点。秦绍夫是如何进的宫,又是为何要杀害陛下,甚至于如此肆无忌惮,竟被抓了个现行。臣素日里虽与其相交不深,但也颇知其人品根底,秦绍夫实在不像是会做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事的人,望皇后娘娘明察!”

    此人名叫魏驹,弱冠之年考取状元,先帝曾赞其是千里良驹,有治国救世的才能。但卫皇后知道,这人即便再有才华,也绝不会为自己效忠。

    满朝文武,只有他站出来质疑。一方面是无人敢,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存实力。卫皇后有多么了解皇帝,就有多么了解他手下的这些人,尤其是在她准备要皇帝命之后。皇帝一死,必然天下大乱,倘若她没有把握将朝政掌握在手中,也不会兵行险招,但是有意思的是,似乎只因为她是个女人,所以没有男人服她。

    “魏卿这般为秦绍夫喊冤,莫非是知道什么内情不成?”卫皇后用甲套轻轻敲击着椅子扶手,冰冷的镶着宝石的甲套和坚硬的木头撞击在一起,发出奇异的响声。整个大殿鸦雀无声,在这个女人的威压下,竟是连一个大喘气的人都没有。

    她问话与旁人不一样,没有激动没有愤怒,就连呼吸都是冰冷的。而魏驹被这样的眼神看着,心中竟无端生出一种恐慌感。这样的感觉是面对陛下的时候都不曾有过的,他定了定心神,忙下跪道:“臣不敢,臣只是觉得此中应有隐情……”

    正在这时,派去抄家的禁军回来了,先是给卫皇后呈上了一个木头盒子,盒子打开后,卫皇后手里多了一封书信。她拿起来也并没有看,而是先意味深长地看了魏驹一眼。没有得意没有警告也没有威胁,甚至一点情绪都没有,但魏驹愣是被这样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似乎自己有什么致命的把柄被握在了对方手中。

    “这封信很有意思,既然魏卿给秦绍夫那乱臣贼子求情,便看看这封信。本宫怕你不信,这信上的火漆都未曾拆下。”说着挥手命人送过去。

    魏驹哪能不认识这信呢?皇帝也好,秦绍夫也好,这些计策都是他们商议好才实行的,这信里写的不是别的,正是负责来往的秦绍夫与蛮夷的互通信件。事实上他不仅知道,甚至还知道里头写了些什么。

    他把这轻薄的信拿在手里,却似有千斤重,冷汗慢慢沁湿了他的脊背,他突然开始不敢直视卫皇后,生怕从那双眼睛里看见预料之中的了然。

    “怎么了魏大人,怎么不打开看看?”卫皇后声音轻柔,却咄咄逼人。

    魏驹想给秦绍夫求情,可以呀,那她就非要他亲口承认秦绍夫是个通敌卖国并且谋害陛下的罪人,因为魏驹非常清楚,他可以想救秦绍夫,却绝不能不顾一切地来救。

    不仅卫皇后,就连周围不了解情况的大臣也纷纷催促道:“魏大人,快快打开瞧瞧,里头究竟写了些什么?”

    魏驹脸色有些发白,他慢慢撕开封口的火漆,轻轻吸了口气,只看了一眼便将信交给了别人。那位大臣接过来一目十行的看完顿时勃然大怒:“真是狼子野心!皇后娘娘!依微臣看,砍头真是便宜了那秦绍夫,似是这等叛国弑君之人,合该千刀万剐!”

    究竟是什么让这位大人如此恼怒?等到这信传看完了,众人也就都明白了。原来秦绍夫早就与蛮夷相勾结,陛下将卫大帅派去边疆后没多久就发现了这件事,陛下素来宽厚,还想着给秦绍夫一个机会,谁想这秦绍夫竟恼羞成怒,胆大包天杀害陛下!当真是该死!该死!

    “如今,不会有人对本宫的处置抱有异议了吧?”卫皇后嘴上这么问,眼睛却看着魏驹,对方在她的视线下不得不恭敬地跪下:“娘娘英明。”

    卫皇后勾了下嘴角,这大概是她长久以来第一个还算真心的笑,因为她现在确实感到了快乐。

    没有人能再让她伤心,也没有人可以束缚她,她是最自由的,也是最强大的。皇帝一死,这天下便要由她掌握,便是为了卫家的名声她要做个好太后,可皇儿那么小,权力不还是在她手里。

    所以,她开心极了。

    你看,她想要的其实可以这么简单就得到,过去何必与陛下那样纠缠呢,他又不会喜欢她,现在她不要他喜欢了,于是果然快乐了许多。

    皇帝死是死了,可该做的礼节却一样不少,国葬足足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将皇帝葬入皇陵那一日,卫皇后屏退左右,只自己留在太庙里,问那个永远不会再醒过来的人:“陛下若是知道会是今天这样的结局,可否会后悔那样欺骗臣妾?”

    问完她觉得自己实在可笑,既然已经决定舍弃又何必再提起,陛下会不会后悔她不知道,但她绝不会让自己后悔,否则这一切都成了虚无。她这一生追求的,不再是帝王的爱,而是坐拥天下的权。卫皇后笑了,没有往日的冰冷,暖意融化了寒冬。“陛下自然是不会后悔的,陛下这样的人,认准了就不会改变,那程醉醉就是再不好,入了陛下的眼,也比臣妾这个皇后来的讨人欢心。”

    “陛下呀,下辈子咱们可别再遇见了,也免得争个你死我活。”

    说完她转过身,就再也没有回头。那个让她爱了半生绝望了半生最后彻底放弃的帝王,永远地沉睡在她手中。

    而他再爱程醉醉又有什么用?她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百年后有资格与他同葬的只有她。这个人活着的时候不属于她,可是死后,她不会再把他让给任何人。

    卫皇后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的痛楚已经逐渐消失,她收起嘴角的笑,又恢复了往日的冷若冰霜。

    皇帝一死,后宫诸多嫔妃便都失去了主心骨,尤其是程醉醉。她日夜不安,辗转难眠,就怕卫皇后来找自己的麻烦。这种恐惧不安甚至压过了皇帝驾崩的痛。在这之前她有多得意,现在她就有多害怕。

    可该来的终究会来,卫皇后将皇帝的所有妃子都召集了起来,她轻轻敲着甲套,这是她的习惯性动作,熟悉她的人一看就知道这表明皇后此刻的心情喜怒未定,无法琢磨,因此没有人知道下一秒面对的是生是死。

    陛下薨了,如今掌握她们生杀大权的是卫皇后。

    这位皇后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好说话了,过去的温柔更是荡然无存,程醉醉努力缩小自己的身影不让卫皇后看见,卫皇后哪能看不到她的小动作呢,眼底嘲讽一闪而过,淡淡地道:“按照律例,从三品以下无子的嫔妃,要去皇陵殉葬。”

    这话一出口,整个大殿顿时一片哭声。美人们再没了往日的端庄秀美争妍斗艳,现在她们能取悦的帝王已经不在了,美给谁看?还是命比较重要。

    “然而本宫仔细想了下,觉得这殉葬的律例实在是不近人情,因此,本宫决定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是遣送回家,二,是削发为尼,去南山的尼姑庵里长伴青灯古佛。”

    这么比起来,当然是前者比较划算了!哪怕身为皇帝的女人不能再嫁,也比剃了头当姑子强呀!

    相比较其他人的放松,程醉醉却仍然紧张的要命,她跟其他人可不一样!

    可让她吃惊的是,从头到尾卫皇后也没有找她的麻烦。就好像她在对方眼中根本不值一提,程醉醉头一次认识到,那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而自己,不过是个低阶的美人,连自己的名号都没有,是永远都没有资格做陛下的妻子的。

    她整个人都茫然了,不知要往何处去。花枝扶着卫皇后,待到大殿里的妃子都退下才道:“娘娘为何放过程美人?”她对程美人简直恨之入骨,娘娘这么不快乐都是给程美人搅和的!

    “她又不曾对本宫做什么,从始至终,她只是被陛下爱着罢了。”卫皇后淡漠以对,“本宫也没必要去寻她的麻烦。”

    因为对不起她的从来都不是程醉醉,而是陛下。

    而现在她讨回来了,所以谁都不欠着她,她也不欠着别人了。

    花枝听不懂,卫皇后不再多说,而是吩咐她将小皇子抱来。

    不,不应该说是小皇子,现在,是小皇帝了。

661 第七十二碗汤(八)

    第七十二碗汤(八)

    如今应该改口了,叫做为卫太后。这位太后和以往的太后都不大一样,是历史上最年轻的一位,也是最杀伐决断的一位。小皇帝还在襁褓中,于是她便开始打理朝政,一开始没有人瞧得起她,不过一介弱质女流,也许治理后宫有些手段,可这国家大事是男人的事,女人来凑什么热闹?

    更何况卫大帅并不在京城,没有卫家做后盾,皇帝又新死,想要富贵险中求的人可不在少数。

    龙椅上是小皇帝,小家伙连说话都不会更别提知道怎么当皇帝了,垂帘听政的卫皇后在江南水灾上下了与大臣们截然不同的命令之后,户部尚书不乐意了:“太后娘娘,请恕微臣直言,娘娘是闺阁女子,不懂朝政,微臣以为,娘娘实在是不该如此武断——”

    他话没说完,珠帘后的女子声音便打断了他:“这么说,卿认为哀家的决策错了?”

    “微臣不敢。”嘴上说着不敢,面上却满是鄙夷不屑的神色,他的不敬表现的太明显了,说白了其实也是一种试探。倘若卫太后今日让了步,那就证明她也好,小皇帝也好,都能够非常轻易的被掌控。倘若她不让步……户部尚书毫不客气地露出冷笑,一个弱女子,她凭什么不让步?陛下一死,谁能护着她?!

    “不敢啊。”卫太后轻轻笑了一下,“哀家可真看不出来你有哪里不敢的。”

    这位太后可是从来不笑的,今日却突地发出一声笑来,不知怎地,忒地让人从心底发寒。就在户部尚书以为对方会让步的时候,却听到太后说:“这位大人对哀家不敬,哀家瞧着十分不喜欢,如此便是不忠,陛下刚驾崩,便来逼迫哀家这孤儿寡母,是为不义,父母将其生养长大,却罔顾四维,是为不孝。似卿这等不忠不孝不义之人,不如这颗人头便别要了吧。”

    话音刚落,便不知从哪里出现两个身形如同鬼魅般的黑衣侍卫,如老鹰捉小鸡般捉住了户部尚书,几乎是眨眼间便消失了,片刻后拎着血淋淋的人头进来,鲜血滴滴拉拉洒了一地,因为死得太快,面上的表情还是震惊,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

    这副场景叫人心惊胆战,帘子后面那位太后却声音冷淡:“好了,现在众卿觉得,哀家的决策如何?”

    她不喜欢跟这些人废话,她说什么,他们直接照着做就好,其他的根本不重要。卫太后在帘子后面把玩着自己手上的甲套,她的眼睛微微地垂着,没有因为立了威而高兴,也没有因为刚刚杀了人心情不好。

    她只是……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仅此而已。

    堂堂三品大员就这样干脆利落地被砍了,如同在菜市场切菜剁瓜,足以见这位太后如何的冷酷残暴。再说了……刚才那两个黑衣侍卫……即便心里还有妄想,也没有人敢轻举妄动了。人就是这样的,温言软语不管用,只需要用权力却碾压他们。他们知道怕了,自然就会听话了。

    不知道是谁先带的头:“娘娘英明!”

    “娘娘英明!”

    “娘娘英明!”

    就这样,大殿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娘娘英明,大臣们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而帘幕后面的卫太后没有高兴也没有得意,甚至连敷衍都懒。“既然如此,那便退朝吧,哀家希望一切都按照哀家的意思去做,众卿都是聪明人,有些事情不需要哀家多说也能明白。”

    她这个弱女子,有的时候,也是很棘手的。陛下已死,这世上唯一一个能让她心甘情愿吃苦的人已经没了,她还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此事一出,再也无人敢对卫太后无礼,即便小皇帝连话都不会说,即便卫太后只是个女人。

    而事实证明卫太后的决策并没有错误,甚至比他们这些所谓的“股肱之臣”更加有先见之明。不仅解决了水灾问题,连带着还考虑到了事后有可能发生的种种状况,再加上她对待异党极其残酷的处理方式——是的,除了户部尚书外,多的是利欲熏心的人想要来分一杯羹。

    但这些有异心的人——所有的,全部都死了。

    卫太后不喜欢别人质疑她,更不喜欢旁人对她无礼,所以她的处置办法也很简单,直接拖出去。

    直到再也没有人敢在她面前露出那种“啊不过是个女人而已”的眼神。

    他们就是再傻也该知道了,哪怕卫大帅不在京城,卫太后也仍然有强力的后盾。她手里有一只佛挡杀佛鬼当杀鬼的军队,这使得她的决策一下来,便会被立刻实行。她不需要用温柔的语言和蔼的态度与大臣们相处,那样的话他们不会信服,她只要他们畏惧她,知道她是永远不可以被忤逆的。

    这就够了。

    如果陛下真的能够看透人心,那么怎么看不出来卫家根本没有想要谋反的意思呢?他想要回权力,哪怕是跟父亲说一声——但他不肯。他非但不肯,还要来算计卫家。自己在勾心斗角的环境中生活久了,便以为所有人都跟他一样。现在她满足了他的愿望,让他死在卫家人手里,想必也不算叫他失望。

    想到这里,卫太后轻轻笑起来。

    时间如白驹过隙,眨眼便已过去,如今小皇帝已经弱冠,马上到选妃的年纪了,可岁月却没在卫太后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仍旧一如当年美丽。她不是喜欢揽权之人,小皇帝是她的亲生骨肉,她很努力的把他抚养成人,教导他自己能教的一切,然后把所有都交给他。

    这个国家应该迎来新的世界。

    只是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黏人,八岁那年第一次自己上朝的时候,大臣们见日天日地的卫太后不在,只剩下个软绵绵又长得可爱的小皇帝,被欺压多年的愤怒突然冒了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也摸清楚了太后的性子,只要不危及到国家社稷,只要不有失身分,只要时刻谨记君臣之礼为国办事,那就是偶尔没规矩一下也无妨。

    就让他们看看被太后娘娘亲自教导这些年的小皇帝到底有什么长进吧!

    结果小皇帝心底发怯,竟然被吓哭了!

    想想也是,就算是皇帝,也还是个小孩子,大臣们心虚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开始互相甩锅。

    “喂你刚才为什么语气那么差啊那可是陛下啊我告诉你!”

    “你还有脸说我刚才瞪小陛下的难道不是你?”

    “你们俩谁都别说谁我看你们根本就是故意的!”

    巴拉巴拉吵起来,好在花枝不放心跟过来看看,见此情况赶紧跑回来禀报卫太后。卫太后正在品茶,闻言道:“不必担心。”

    花枝怎么能不担心,她看着小皇帝长大的,一点苦都舍不得他吃。卫太后却说:“你且看着。”那小子只是看起来好欺负,实际上心眼比谁都多。

    与其当个早熟的小皇帝受尽大臣们剥削要求,倒不如当个小无赖,至少不会气到自己。

    果然,小皇帝在龙椅上哭够了,突然来了脾气,两只小脚一踢:“来人!把他们给我——给朕!拉出去打板子!每人十下!”

    争吵中的大臣们惊呆了。

    小皇帝身边的侍卫都是卫太后亲自挑选的,个个武艺高强忠心耿耿,小皇帝就是叫他们去死他们都不会皱一下眉头,但是这大庭广众之下扒了臣子们的裤子打板子,自古以来有这样的事儿没有?

    在今天之前,没有,但从今天开始,有了。

    每人十板子,疼是真疼,但不致命,挨完打的大臣们跪在地上口称万岁,心里有苦无处说,小皇帝现在不哭了,坐在龙椅上笑嘻嘻的,可他们分明从那小仙童一样的笑容里看到了邪恶。

    从这以后,文武百官开始过上了水深火热的生活。原以为冷若冰霜的卫太后最难缠,可现在小皇帝专政了才知道,比起冷若冰霜更可怕的是喜怒无常!

    他们被小皇帝折腾的去求过卫太后,结果卫太后轻飘飘一句哀家现在不管事,就全回绝了!久而久之大臣们开始逐渐摸清楚,哦……小皇帝看起来乖巧可爱,其实跟太后根本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们还去伸冤呢,可能这些都是太后教的就说不定!

    就这样,在小皇帝的淫|威下,大臣们度过了艰难的这些年,终于,现在陛下要选妃了,这一次可千万不能再让他胡来!哪怕是打板子,他们也要把这件事扶上正轨!

    小皇帝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大臣们盯上了,每日仍旧上完朝批完折子去卫太后那里看书,结果这一日刚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花枝活灵活现讲述的声音,讲的还是今天上朝时他罚仗势欺人的兵部侍郎之子学狗叫的事!

662 第七十二碗汤(九)

    第七十二碗汤(九)

    说真的,自己上朝的时候怎么胡闹都没关系,反正他是皇帝。可一旦这事儿被母后知道了,厚脸皮的小皇帝也难免脸上烧得慌。他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准备开溜,谁知母后身边的太监总管瞧见他了,先是咧嘴一笑,随后用尖锐到声音大叫道:“陛下驾到——”

    驾到就驾到,你叫那么大声做什么,能有什么用?小皇帝在心底腹诽着,面上却是一派淡定,还对总管点了下头。绕过屏风就看见卫太后坐在桌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小皇帝早习惯了这种表情,他比谁都清楚,外表不能证明一个人的好坏。看着冷漠的母后实际上比谁都温柔,可有些看似温柔的人,却比谁都狠心。

    他还保留着小时候的习惯,只是身上穿着龙袍,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一屁股坐地上耍赖了。而且在场的内侍不少,小皇帝还是要脸的,又起是在太后面前。

    “母后我回来了!”他坐到卫太后身边,拿了她面前盘子里的一块点心,眯起眼睛盯着花枝:“花枝姑姑是不是又说我坏话了?”

    花枝看着他长大的,一点都不怕他,笑眯眯地说:“奴婢跟娘娘说陛下您长大了,到了选妃的年纪了呢!”

    小皇帝一听,立马脑子里想什么都给忘了,嘴角一抽:“那些老顽固不会来找母后了吧?”

    “一日照三餐的来,他们不烦,哀家都烦了。”卫太后确实被烦的够呛,大臣们不敢惹小皇帝怕挨打,到她这里就没那么多忌讳了,毕竟她是心狠,却也只对有异心之人。这些大臣个个忠心耿耿,卫太后也不能像小皇帝那样叫人把他们拉出去打板子。

    都是国之栋梁呢,成何体统。

    小皇帝拍桌而起:“朕这就是去扁他们!”

    “皇帝。”

    小皇帝立马站住不敢动,眼巴巴的:“母后。”

    “他们说的也没错,你的确是到选妃的年纪了。”

    小皇帝真不想选妃,他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呢,要是选了妃子,用大臣们的话来说那可就真的是长大了,那他以后不就不能再这样任性耍无赖?那怎么行!“母后,我听说父皇当年二十岁才娶了你啊。”

    他很少提起先帝,卫太后也从不主动跟他说,如今听到小皇帝提起先帝,她的眸子才生动起来。多少年了,不曾再想起那人了。半晌,卫太后才道:“先帝如何能与你比,那会儿他刚登基不久,根基不稳,又没有外家支持,可谓是如履薄冰,你可比他幸福多了。但即便那样,他早年也有几个侧妃,哀家不过是占了他正妻的名头而已。”

    小皇帝奇怪地盯着卫太后看,总觉得她语气中有些自己不懂的东西。“母后,你想让我选妃吗?”

    “你是皇帝,哀家又不是。”而且她对抱不抱孙子也没什么渴求,怎么样都可以,只要小皇帝开心,做什么都行。“只是这事你又能拖多久呢,早晚都是要选的。”

    小皇帝挠挠头:“我也不是不知道,就是他们老逼着我,我就越不想这么干。”

    可能他遗传的是母后骨子里冷血的那一面,对所谓的爱情一点期盼都没有。宫里娇俏美丽的宫女一抓一大把,他可一个也不喜欢,男女之事他早就明白了,只是没有那方面的需求。对小皇帝而言,国家大事才是最重要的。

    他和他的父皇一样,都是天生的帝王,只是比起他的父皇,小皇帝更加正直宽容有原则。

    唔,虽然有些时候胡闹了些。

    卫太后这才微微笑了一下,她是从来不笑的,偶尔的笑也都是对着小皇帝。如同小时候,她用手捏了捏小皇帝的脸:“身在其位,当做其事,你要时刻谨记,你是皇帝。”任性骄纵甚至喜怒无常都是可以的,但永远都要明白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是江山,是天下,是百姓。

    而不是爱情,也不是自我。

    既然享受了这样的荣光,这样的万民敬仰,便要回报,不该独大。

    小皇帝非常听卫太后的话,他回去又琢磨了一夜,第二天就宣布要选妃,大臣们感动的老泪纵横,纷纷跪下大呼陛下圣明,搞得小皇帝莫名其妙,反思自己难道是平时太不着调了因此难得采纳一次老顽固们的建议就让他们这个鬼样子?

    选妃之事有礼部操办,卫太后是不参与的,早在将朝政交给小皇帝的时候她就不再过问世事了。从前还有很多人觉得她牝鸡司晨怀有异心,可谁知道她对权力其实看得也不是太重呢?

    她只是……想夺走那人最重要的东西,仅此而已。

    陛下,你输了,你可看见了?

    礼部办事非常有效率,卫太后看了下名册觉得没什么问题,皇后跟四妃都是小皇帝自己选的,应该是他喜欢的类型吧?怎么说都是有可能共度一生的人,还是要看得顺眼才成。

    但卫太后可能想不到,小皇帝根本就不是按照他自己喜欢的类型挑的,他觉得一张张画像能看出个什么劲儿来?干脆挂在梁上,双手抓住飞镖嗖嗖嗖的射,飞镖上写着位份,砸到谁就是谁。

    好在这些出身高贵的小姐们不知道自己的位份是怎么来的,否则非哭死不可,觉得自己是被侮辱了。

    第一天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众嫔妃内心一片忐忑,谁不知道这位铁血太后的名声,据说年轻时便是极其厉害的人物,陛下的龙椅之所以能坐的这么稳,边境蛮夷之所以不敢来犯,百姓之所以能够安居乐业,都归功于这位卫太后。

    可是卫太后多年不再出现,她们又养在深闺,所以从未有幸见过。因此一个个心里都在发慌,太后娘娘会是什么样子呢?会不会太凶?她们要是表现的不好,会不会被砍头?听说当年的太后娘娘可是眼睛都不眨就砍了一连串的人头啊。

    卫太后不知道这些小姑娘们脑子里在想什么,要是知道,她肯定会露出——算了,她肯定是没有表情的。

    皇帝死后,她就再也没有什么表情了。她爱的人已经死了,就好像带走了她的灵魂,如今活着的不是卫清欢,是卫太后。

    出乎嫔妃们意料的,太后娘娘看起来非常年轻,论美貌甚至更胜她们一筹,只是那冷若冰霜的感觉令人心悸,却也没有传说中的杀人如麻。

    卫太后对着这群“儿媳妇”没有什么想法,只说了几句让她们日后好好侍奉小皇帝,便让她们退下,日后也不用来请安,包括皇后。

    可这位皇后却坚持日日都来,第一天被花枝拒绝的时候还眼里带着泪,颤巍巍地问花枝:“是臣妾哪里做的不好,母后才不想见臣妾么?”

    卫太后却不是会被眼泪打动之人,她不想做的事,就连先帝都不能勉强,何况是一个爱哭鼻子的皇后?

    有时候她隐隐想起从前,便觉得,自己也曾经做过皇后,可从来不这样爱哭,因为哭是没有用的,不爱你的人不会因为你的眼泪怜惜你,你即使如愿嫁给心爱之人,最后也得不到什么好结局。

    皇后吃了很多回闭门羹,总算是不来了,可这样的日子没过几个月,她就哭啼啼的朝太后这里来,还扬言若是太后不见自己便一头撞死!

    花枝没办法,回来禀明卫太后,原以为娘娘铁石心肠不会理会,可她却让皇后进来。

    皇后一进来就哭,“母后!母后!”

    看得出来是在家中被娇养的姑娘,于是一点点不如意都会难受的吃不下睡不着。卫太后垂下眼:“堂堂一国之母,在外头大声喧哗,成何体统。”

    皇后瞪大了泪眼:“母后怎能如此说话,难道母后体会不到臣妾心中的苦楚么?”

    你能有什么苦楚?卫太后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她是知道的,小皇帝对这位皇后礼遇有加,绝对挑不出错处来,皇后出身书香名门,不会争权,家族自然也屹立不倒,这后宫妃子个个安分守己,她哭成这活不下去的模样是为了什么?

    见卫太后不接自己的话茬,皇后吸了吸鼻子:“母后,臣妾当真是心中难过,想来想去,这宫中除了母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实在是叫人痛心。”

    花枝觉得自己不能坐视不管,否则聊不下去了,便接道:“皇后娘娘到底是为何哭泣?”

    她在心底想了很多种可能性,比如说有人陷害,有人想要陷害,有人准备陷害,可谁知道这位皇后娘娘哭了半天鼻子挤出来的第一句话却是:“陛下他昨晚去了德妃那里!”

    这句话一出来,花枝差点没端稳准备给卫太后换茶的茶壶,她嘴角抽搐了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皇后娘娘如此伤心,就是因为陛下昨晚没有在凤仪宫留宿?”

    “陛下从前不是这样的,陛下一直是陪着我的!”皇后睁大了眼睛说,连受伤都如此天真。

663 第七十二碗汤(十)

    第七十二碗汤(十)

    卫太后是很了解小皇帝的,这小子是她一手带大,他越长越大,和先帝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性格却是天差地别。他的皇位坐的安稳,因此他不需要一个出身多么高贵的皇后,只要娴雅端庄能够管理后宫就可以,但很明显眼前的皇后不是那块料。卫太后老了,虽然她看起来仍然年轻美丽,她已经没有心情再去调|教一个新皇后了。

    小皇帝固然喜怒无常,但却是说一不二之人,更何况他那难搞的一面也只有面对大臣们才会表现出来。卫太后不觉得自己的儿子是那种会对这样的皇后倾心之人:“皇帝给了你承诺,不再去其它妃子那了?”

    皇后一窒,讷讷道:“……没、没有。”

    “那便是了,他身为皇帝,想要宠幸谁,哀家这个做母后的也管不着,你身为一国之母,皇帝在你凤仪宫歇了几个月,也不曾见你要皇帝雨露均沾。”

    皇后听了这话顿觉委屈,“臣妾原以为母后是唯一能理解臣妾的人,先帝与母后的爱情故事谁人不知,缘何到了臣妾这里,便要臣妾与他人分享陛下了!”

    她觉得很讽刺,卫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那可是椒房独宠,怎么到了她的儿子,她便说什么雨露均沾了?!

    可她说这话只是一时冲动,然后便后悔了,整个大殿瞬间变得冰冷起来,身体似乎置身冰窖,皇后颤抖着去看卫太后,对方正用一双寒冷又明亮的眼睛看着她。她被吓得竟匍匐在地,脑子浆糊一片,只结结巴巴地说:“臣妾、臣妾——”

    “这样的话,哀家不想听第二次。”卫太后缓慢地说,“若是再让哀家从你口中听到先帝二字,这皇后你也不必做了,从哪儿来,便回哪儿去吧。”

    皇后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原以为这样说会让太后站在自己这边,可结果好像适得其反?这是为什么?难道太后不应该想起过去与先帝相爱的点点滴滴,然后支持自己和陛下吗?

    但她已经不敢多言了,卫太后冰冷的目光让她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晰的意识到,眼前这位,便是那叱咤风云的铁血太后。

    待到皇后离去,花枝才拧着眉头说:“陛下这次的眼光可不怎么好。”善妒狭隘心机浅薄,愚蠢到天真。

    没有比亲娘更了解自己儿子的了,卫太后用甲套敲击着杯沿:“那小子想必是用什么幼稚到方式选了这么个皇后。”

    等到小皇帝来了一问,还真是,哪怕是卫太后都没想到臭小子竟然这样胡闹,不把选妃当回事,她跟小皇帝说了,小皇帝不耐烦地说:“皇后也真是到,我跟她说了多少次不许来烦母后,她还来。”

    似乎他并没有把皇后放在心上。

    这就是帝王。

    卫太后道:“若是她这样到想法持续下去,会很麻烦,哀家看她根本没那能力打理后宫。”

    “这不是有您嘛。”小皇帝笑嘻嘻地蹭过来,“就得劳烦母后再次出山了。”

    卫太后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奢望:“哀家老了,没心情再去扶持你。”

    唉,受伤。

    小皇帝这才开始发愁,早知道选了这么个皇后,他当初怎么也不会用射飞镖的方法啊。“母后,你当年是怎么让父皇只喜欢你一人的?”问完就看见平日里冷静沉稳的花枝姑姑对他摇头摆手,小皇帝更好奇了,他跟卫太后之间一直相处的很轻松,但奇怪的是卫太后从来不跟他提先帝。“父皇是什么样的人啊?”他总是听些老臣说先帝如何如何年少有为聪明多智,真可惜从来没见过。

    小皇帝问跟皇后问是不一样的,卫太后的眼睛微微闪动,她看着面前儿子的脸,不由自主地摸了上去。

    一模一样,真是一模一样。

    但眼睛不一样,除了外表,他们一点都不像。卫太后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该惋惜,这么多年来她没有任何能去缅怀先帝的事物,唯独这个儿子,每每看见他的脸,她便似是看到了先帝。

    小皇帝弱冠后太后就不曾这样与他亲密了,他先是愣了下,倒也没拒绝,母后的手冰凉冰凉,但却十分温柔。他隐约感到她并不是在看他,而是在透过他去看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会是谁呢?应该就是父皇了吧,老臣们都说他跟父皇长得一模一样。“母后。”小皇帝握住卫太后的手,这个女人一直都是强大无往不胜的,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保护着他教导着他,但这是第一次,小皇帝看到了卫太后眼里的悲伤。“你别难过,儿子不问了。”

    可卫太后没有拿开手,于是小皇帝也没敢动,就让她凝视着自己。过了许久许久,小皇帝觉得自己都要僵硬了,才听到卫太后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他同你不一样。”

    小皇帝说:“父皇比我好吗?”

    卫太后的眼中浮起笑意,她亲手谋划杀死了心爱之人,代价便是余生都要在对他的爱中度日,只是她将自己的心冰封起来,不再去想。那是伤疤,不能提起,否则便是钻心的疼。“你不懂,也希望你永远不要懂。”

    就这样没心没肺,最好了,做个好皇帝,不去爱谁,也不渴求被谁爱,这种痛,没有尝过的人不会明白。她走出梦里那个既定的命运,得到了天下,解救了卫家,但她仍然身在爱情的漩涡里无法逃脱。先帝是死了,可他死的时候,就已经将她一同带走了。

    那个温柔的、天真的、快乐的、愿意为了所爱之人奉献的卫清欢,早已随着先帝埋入坟墓,和现在的卫太后不是同一人。

    小皇帝茫茫然点点头,他聪明绝顶,一眼便看出来母后父皇之间,恐怕并不是民间传言的那样美好简单。不过都无所谓了,他的母后赢了,这就够了,有些秘密就应该沉睡在过去,不应该被揭穿。

    卫太后从这日起就病了,是心病,她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她的家族根深蒂固屹立不倒,一切支撑她的都不再需要她才能维持,因此她卸下了多年的重担。随着病情的逐渐好转,花枝甚至感觉到过去温柔的卫太后回来了。虽然她仍然是冷淡的,可她的眼神却很温暖。

    温暖的让人想要落泪。

    皇后渴求着小皇帝的独宠,可惜小皇帝天生无心情爱,她的一片真心可算是付诸东流。于是她开始整日悲春伤秋无心打理后宫,每当小皇帝临幸后宫却没到她这里来,她便在凤仪宫哀哀切切哭到天明。

    直到小皇帝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他总不能真的叫母后来给自己打理后宫吧?有皇后还需要太后打理,这像什么样子?

    所以他想都没想就要废后。这小子平日我行我素惯了,做的任何决策都不许别人置喙,再加上理由充分,还真没人敢说什么。等到卫太后病愈,就发现皇后换人了!

    她:“……”

    小皇帝还振振有词:“母后放心,儿子这次不是射飞镖选的!”

    卫太后怀疑地看他一眼,他有些心虚,“咳,这次儿子保证,皇后绝对不会跟之前的那个一样!”想到废皇后被遣送出宫时那呼天抢地的泪包模样,小皇帝顿时一阵蛋疼。这回他是让老奸巨猾——不对,是老有经验娶过十个正妻的大舅舅帮忙挑的皇后,绝对是贤良淑德懂得进退。

    “……你开心就好。”哀家不想说什么。

    小皇帝嘿嘿一笑。

    他真的是个非常优秀的皇帝,只是他也绝对的无情。他对卫太后有多么孝顺多么言听计从,对后宫的嫔妃们便有多么遥远。他温柔体贴,也会逗人开心,可是他的心从来不在任何人身上停留。除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没有什么能在小皇帝心中占据更重的分量。

    他是皇帝,他比谁都清楚这一点。他坐在这个位子上,便要为天下百姓带去福祉。他有很多美丽的妃子,她们每个都很动人很美好,但他每一个都不爱。

    他没有爱。

    帝王没有爱,才能走得长远。

    小皇帝一生都很好奇一件事情的答案,但他直到卫太后临终前的那一刻才问:“母后,您这辈子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卫太后弥留之际听到他的话,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合上了眼睛。

    爱不爱的,又有什么重要呢,那个人只能属于她,皇陵里没有其它殉葬的妃子,不是她真的宽宏仁慈,她只是不想在死后都要和旁人分享那个人。

    从此以后,你我骨肉相缠,过去的一切都已被忘却,我杀了你,也让自己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一愿死能同穴。

    二愿魂魄相缠,点起灵犀。

    三愿来生,不再相见。

664 第七十三碗汤(一)

    第七十三碗汤(一)

    【她太害怕了,怕的失去所有勇气和希望,于是重新经历了一场一模一样的悲剧。】

    【这是两辈子的命运,也是两辈子的苦难。】

    云清欢坐在咖啡厅里,她面前是一个英俊高大看起来分外温柔的男人,而她旁边则是个烫着大卷发打扮的很时髦的中年大妈,此刻正笑眯眯地说:“……好了好了,我年纪大了不懂你们年轻人的事,接下来你们自己好好聊聊哈,我去对面超市逛逛,清欢呐,性子不要那么闷,多跟人家说说话。”

    说完撞了清欢一下,小小声说:“把握机会啊!”然后又不甘心地望了一眼对面长得神仙般的男人,心里叹了口气,真可惜自己没女儿,否则这样的优质股哪里轮得到清欢!

    可清欢全程面无表情,她不敢和男人对视,听说大妈要走,她下意识地抓住了对方的衣摆。大妈哎呀了一声:“你们年轻人聊聊嘛,看看彼此有没有什么共同爱好之类的!诶我得赶紧了,不然一会儿赶不上今天的大拍卖了!”说完无情地扯开了清欢的手,大步走出了咖啡馆。

    清欢坐在座位上,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深处对面前男人有多么恐惧。可她不敢表露出来,一旦被男人发现……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为何他还会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明明她已经抛弃了一切!准备要重新开始!可他为什么仍然会出现?她的命运已经和前世不一样了!

    她没有去当演员,也没有去拍电影,她离开了首都,到了这么个小城市找了份普通的会计工作,她什么都不要了,可为什么钟朗还会出现?!

    就像是缠住她的阴魂。

    “你还好吗,清欢小姐?”

    钟朗的声音温柔好听,低沉又有磁性,当他跟你说话的时候会专注地看着你,那会让你觉得自己是被深爱着的。

    但清欢知道不是这样。这个人是披着羊皮的豺狼,如果不逃走,她会死在他手上。可目前他们应该是不认识的,拥有前世记忆的只有她,只要她不再走前世的路,她就可以活下去的。

    会很平安,很安稳,这样就够了。

    可是她不敢不回答,对钟朗的恐惧已经深到了骨髓里,她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无法正视内心深处的害怕,声音小的像是蚊子叫:“……我、我很好。”

    “那就好,我看你脸色很苍白,还以为你是哪里不舒服呢。”钟朗轻笑了下,他的黑眼睛闪闪发光,其中的柔情几乎可以把人溺毙。

    清欢只想逃,她咬了咬嘴唇,“那个……”

    “什么?”仍旧是非常温和的态度,似乎不管她说了什么他都不会生气,都会尊重。

    “我……我暂时并没有结婚的打算,所以……很对不起,今天来相亲是邻居阿姨的好意,但是我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浪费钟先生的时间真的很抱歉……”

    “我不够好吗?”

    “啊?”清欢被钟朗的问话弄愣了,随即否认:“不是的,钟先生您……很优秀。”

    是的,优秀,非常优秀。英俊过人的相貌,出众的家世,能够滔天的权力,他什么都有,也因此,便显得她如同地上的烂泥任人践踏,没有丝毫尊严。想到前世的自己,清欢便有些发抖,她甚至都没有勇气去看这个男人的眼睛,对他的畏惧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一点不肯放过她,日日夜夜啃啮着她的心脏。

    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她不敢睡觉,因为一旦闭上眼睛便是噩梦,眼前看到到全是前世绝望的种种。

    她曾经爱过钟朗的,真的。只是她爱上的是那个温柔宽容的钟朗——可事实上那个钟朗根本不存在,不过是真正的钟朗披在外面的一张人皮。再后来,爱不见了,只剩下绝望与恐惧,还有不可压抑的想要逃走的冲动。

    可她能逃去哪里呢?这世界这样大,竟然没有任何地方可以供她躲藏。她是被整个世界抛弃的人,只有依附钟朗,成为他的禁脔,才能活下去——所有人都是这么告诉她的。离开钟朗,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的星光璀璨,你的前途耀眼,都是这个男人一手掌控的,你的人你的心都要为他所控制,这才是你活着的意义。

    那种被轻视被玩弄被凌|辱的感觉,清欢不想再尝第二遍了。因此这一世她什么都不要,只求躲的远远的,不要再遇到任何和钟朗有关的人事物,可为什么他却会出现在她面前?

    仍然是这样虚假的温柔,戴着面具的豺狼难道就不是豺狼了吗?可清欢不敢说太没有礼貌的话,因为她深深地知道钟朗有多么记仇,她不敢,她如履薄冰,举步维艰,仿佛下一刻就会再被关进漆黑的地下室,迎接她的只有漫无尽头的玩弄与折磨。

    钟朗是非常可怕的男人,他从不打她,也不会骂她,他只需要几句话,几个动作,就能让她陷入不堪的境地,难道那些苦头她还没有吃够吗?她不想死,更不想以那种屈辱的方式,赤|身|裸|体的死在阴暗的仓库里!

    她不敢跟钟朗做对了,她所有的骨气跟尊严,都被钟朗磨的一干二净,她一无所有,只想离他远远的,不要见他,再也不要见到这个人!

    “既然很优秀,为什么清欢小姐不愿意以结婚为前提跟我交往呢?”钟朗语带遗憾,“我很喜欢清欢小姐的呀。”

    是啊,他为什么只看得上她呢?就因为她长得美吗?

    清欢躲过了钟朗伸过来的手,她抓起包包站起身,背对着钟朗快速地说:“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对不起钟先生,我要先走一步了,祝钟先生早日找到喜欢的对象。”

    然后她快步离开,头都不回,似乎背后不是一个温柔英俊的美男子,而是青面獠牙会吃人的恶鬼。

    钟朗脸上仍然带着和之前一样的笑,只是周围的气氛却突然冷了下来,他紧紧地盯着清欢的背影,眼睛里的温柔逐渐变成了疯狂的占有与偏执。

    她是他的,属于他的东西。

    不管逃到哪里,就算是天涯海角,他也会把她抓回来。只是这一次,绝不再让她死掉了。

    可怜的小宠物应该对她好一点才是,她喜欢他温柔体贴的样子,那就让她一直喜欢下去好了。

    清欢晚上梦到了前世。

    前世她刚刚拿到第一个影后奖杯,然后在庆功宴上无意间认识了钟朗。那个时候的钟朗穿着黑色的西装,如画的眉眼仿佛是从书上走出来的人物。真是美好呀,清欢想着。她很快就答应了他的追求,可快乐的时光太短暂了,在她将最宝贵的东西给了他之后,才知道这个人和自己在一起,只是为了教训她,给妹妹出气。

    她是出身普通,是学历不高,可她走的每一步凭借的都是自己的努力。

    她提出分手,可向来温柔的钟朗却变了脸色,将她抓住关了起来。然后清欢才知道,自己平日里所见到的这个人有多么虚无飘渺。他总是有无数法子来折磨她玩弄她,她做尽了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她就像是廉价的妓|女,没有一丝尊严。因为反抗太强烈,钟朗甚至用项圈拴住她,捆绑住她的四肢,强迫她像狗一样匍匐在地上吃装在狗食盆里的流质食物。

    她不能死,因为他能用药物控制她。毒|品是什么感觉你知道吗?在她被折磨的快要疯掉的时候,他就那样优雅高贵的坐在沙发上,用神看世人的目光凝视着她,也许带着一点怜惜,但更多的是对宠物不听话的玩味。

    清欢长得很美很美,她的美丽带着柔弱,柔弱中又不失坚韧,于是钟朗最喜欢撕掉一切美好,看到她在自己身下露出的绝望、痛苦、畏惧……那对他来说就像是烈性春|药,让他无法自拔。

    毫无疑问,他也是爱她的。可是这种爱太疯狂太变态,被关起来的一年里,外面推说是她出国游学了,但谁知道她在钟家的地下室里?日日夜夜,无时无刻,连一件蔽体的衣服都没有。钟朗用这种方式磨平了她身上所有棱角。到了后来,只要他勾勾手指,她便会跪着爬行到他面前,低下头去亲吻他的脚背。

    卑微的、没有尊严的、绝望的活着。

    清欢从睡梦中惊醒,一身的冷汗。她抱紧自己,打开了床头灯。现在她住的地方是自己租的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当然没办法跟前世的繁华相比,可是很安全,只属于她自己。这一世她敛去所有锋芒,连美丽都不敢外露。

    可钟朗仍然要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她该怎么办?

    她最后死在一个阴暗潮湿的仓库里,被活活轮|奸至死。清欢甚至不想去查清楚自己的死因,她什么都不敢要了,也什么都不想要了,她只求不要再见到钟朗,也不要和任何前世认识过的人再见面。

    就是这样。

    让她安静的一个人生活,这样就好了。

665 第七十三碗汤(二)

    第七十三碗汤(二)

    因为头天晚上没睡好,第二天早上洗漱时照镜子清欢觉得自己的黑眼圈重的像大熊猫。她挠了挠头发,环顾了下这个小房间。房间小洗手间更小,但她爱干净又会收拾,就算是小屋子也看起来非常温馨。

    这是她的家。

    绝不能让钟朗再进入自己的生活。她不敢赌钟朗是无意间出现还是别的什么,她也不想再跟这人有什么牵扯,所以昨晚噩梦醒后她就决定辞职了。

    虽然很舍不得这里,可她必须离开,远远地躲开一切有可能与钟朗再次纠缠的命运。家还会再有的,可命只有一次,跟那个男人在一起,她只会死掉。她重生的这几年省吃俭用也存了快十万块钱,完全可以到另外一个城市重新开始。有些麻烦,但比起做钟朗的女人,这简直就是天堂。

    早餐也没什么心情吃,清欢化了个淡妆以掩饰憔悴之色,拿了包下楼,结果刚出小区门口就听见有人按车喇叭。她不习惯多管闲事,没有多加理会,可喇叭声却越来越大,于是她回头去看——霎时间脸色惨白。

    黑色轿车的车门打开,迈出穿着西裤的长腿来,钟朗英俊的面容带着温柔的笑容,出现在清欢面前。

    她立刻浑身发抖,怕的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人一步步向她走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灵魂最脆弱的地方,一步一刀,剧痛无比。可她也不敢逃,只能紧紧地抓着手里的包带,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里闪烁着水汽。

    极美,也极柔弱。

    即使她穿的是非常非常普通的衣服,戴着一副能把小脸遮住大半的黑框眼镜,但这仍然无损于她动人的美貌。钟朗险些抑制不住那股想要将她压在身下蹂|躏的冲动,他的眼睛里露出清欢熟悉的掠夺的光,这让她心惊肉跳,不觉随着钟朗的靠近往后退。可退了两步她就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太刻意,于是按捺住想逃的冲动,还故作平静地跟人打招呼:“……钟、钟先生,好巧,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可惜钟朗不是那种要脸的人,他毫不隐瞒地表现出他对清欢的兴趣,只不过和前世相比,这一次的兴趣戴上了温和绅士的面具。“不是巧,我是因为想见你,所以才会在这里。”

    “……”清欢顿时不知该怎么回话了,经历过那样绝望的前世,她生命里所有的火花都变得寂寞而暗淡,再也找不到任何希望。连带着似乎大脑都迟钝了许多,没有勇气没有未来,除了逃跑什么都不知道。

    “啊,这么说可能有些唐突了。”钟朗轻笑,递过一个印着早餐字样的纸袋子。“你应该没有吃早餐吧?”

    他给的食物,她根本不敢吃。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有催情的东西或者是……毒|品。清欢视钟朗如洪水猛兽,咬着唇瓣往后退了一步,摇头说:“不用了我吃过了。”

    可下一秒她的下巴就被男人修长的手指捏住,被迫张开来,钟朗凑近了轻轻一闻,面上还是带笑的,眼睛却冰冷无比:“只有薄荷的味道,还是吃我送的吧。”

    她想挣扎,轻轻松松就被钟朗扭住手腕抱了起来,那种目中无人的态度,就好像她天生属于他。清欢吓坏了,想要叫救命,可是被那双黑眸一看,顿时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念头——恐惧深刻入骨,无法改变。

    钟朗把她抱进车里,然后当着清欢的面上了中控锁,早餐递到她面前:“吃。”

    一个命令一个动作,清欢想,她早该知道钟朗不是好对付的人,昨天晚上她竟然还愚蠢的浪费了一夜的时间考虑要不要离开,她应该相完亲就走的!

    可现在她只能接过早餐袋子,里面是滚烫的八宝粥跟包子,清欢拿起一颗包子咬了一口,她食不知味,即使这包子是五星大厨做的也尝不出什么味道来。但是……包子在嘴里嚼了两下,不敢咽下。

    她真的不敢咽。前世之所以会沾上毒,就是因为这些普通的日常食物,她不疑有他,直到因为反抗毒|瘾发作,才知道自己变成了怎样的一个人。这一世她的人生才开始不久,她安稳的日子还没有过够,她不想再丧失尊严匍匐在钟朗脚下,真的去做一个女奴。

    她想要……

    “怎么不吃?”然而男人的声音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轻柔动人,又暗淬毒汁。

    “求求你……”她嘴里的包子没有咽下去,可怜巴巴地看着钟朗,诉说着自己的祈求。“我不想吃……我不想……”

    “哭什么呢?”冰凉的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泪,钟朗的表情简直称得上是柔情万千的:“只是吃个早餐而已,为什么不吃?”

    为什么不吃?

    为什么?

    清欢摇着头,她抓住钟朗覆在自己面颊上的手,只觉得恐惧入骨,她怕死了这个男人,根本不想再见到他。被他抚摸的时候再也没有甜蜜的感觉,就好像被残酷的野兽舔舐着身体,濒临死亡之前的挣扎而已,因为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死去。“……我怕……”

    “有什么好怕的?”

    他的表情那样好整以暇,乌黑的眸子里倒映出的是清欢的身影,她曾经那样的爱过他,可此刻爱没有了,只有无尽的恐慌与挣扎。清欢知道他是故意的,钟朗最喜欢在她不听话的时候折腾她,也许……他早就知道了,否则怎么解释他出现在这个小城市的理由呢?这一世她很快就离开了首都,连那部让自己一举成名的电影都没有拍,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让钟朗认识她!

    那就只剩下了一个可能性,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重生了。

    这个想法让清欢浑身发凉,钟朗亲吻着她颤抖的面颊,“怎么了小乖,不认得我了么?”

    她想去推他,没了力气,只有无尽的黑暗与绝望扑面而来。

    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仍然是他的。

    “不……”

    “要听话。”钟朗亲亲她,眼睛里闪烁着清欢看不懂的光。“这样我才不会生气。”

    “不要……”她小声啜泣着,“我不要……”

    “不要什么?”

    “不要你……”一边说一边推搡着他,似乎他是魔鬼。

    他的确是魔鬼,无情无义冷血残酷的魔鬼,他想要的就一定要抓在手中,一切表现出来的美好都是幻象。“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能不要我。”

    清欢听了,只觉得天都塌了下来,可她不想死,她想活下去,生命是这样宝贵,她怎么能这样糟践自己?“不……”

    “乖乖,来我亲亲就好了。”

    钟朗用冰冷的薄唇亲吻清欢掺杂着泪水的小嘴,火热又强势,这么清甜这么可爱,他曾经紧紧抓在手中的,后来失去了。然后他的生命缺失了一大半,就算再多的权势金钱都无法弥补。

    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重要,但那意味着么,钟朗没有想过——他习惯了唯我独尊,所以他的挽回也是如此简单。

    你喜欢温柔的我,那就给你温柔的我。

    但那并不是真的呀,他永远都不会懂。

    “你会爱我的,小乖。”钟朗捧着她的脸,“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以后都会做个很温柔的人,好不好?”

    清欢摇头,她只能摇头。“不……”

    “不许拒绝我。”语气变得冷硬了些,随即又缓和下来。“乖,我们重新来过,你还记得吗?你以前很爱我的。”

    有点像个急于和好的孩子,但哪个孩子有他这样不讲理?

    可是清欢的爱已经没有了呀,她深深地被前世的痛苦缠绕着,不管是屈辱的爱情还是屈辱的死法。死过一次清欢才明白,对钟朗这样的人来说,她卑微的如同蝼蚁,得不到任何尊重——她只能依附。

    钟朗捧着这娇嫩的面颊,少女的皮肤细腻的如同凝脂,他喜欢她的每一处,于是忍不住覆上轻吻。真要说尊重他仍然不懂,他只是无法忍受失去的疼,所以失而复得的时候,只想要好好保护。

    她太脆弱了,即使在他的羽翼下,也仍然脆弱的一触就破。所以他需要小心、再小心。

    清欢不敢说我不爱你了,她无法预测听到这句话的钟朗会做出什么事来,即使此刻的他看起来很正常,但喜怒无常正是钟朗的性格特征。在亲吻中她微微瑟缩了一下,然后说:“我、我要去上班了……”

    “先吃早餐。”

    “不……”她怕的哭出来。“我不吃……”

    钟朗拿起一颗温热的包子,自己咬了一口吞下肚,才递到清欢面前。她看着被他咬过的包子,有些事情不说也心照不宣。她不敢再拒绝了,这已经是她记忆中钟朗难得的让步。他不喜欢别人质疑他,尤其是她。

    她试探着咬了一小口,留下可爱的牙印子,却仍是食不知味。钟朗见她这样听话,眼里的戾色才稍稍退去。

666 第七十三碗汤(三)

    第七十三碗汤(三)

    清欢拿不准钟朗究竟想怎样,于是她试探着跟他说:“我还要上班……我、我能走了吗?”嘴上这么说,手却不敢乱动,也不敢做出丝毫迫不及待想要离开的动作,就怕被钟朗看穿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那样的班有什么好上的?”钟朗抱着她耳鬓厮磨,冰凉的薄唇在她耳畔脸颊不停地啃咬,“你明明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朝九晚五,每天要面对一群愚蠢的人,一个月拿着两三千块钱的工资,她不应该这样,她应该锦衣玉食山珍海味,应该被世人艳羡追捧。

    清欢很想告诉他,如果一个人经历过她的前世,那么就会知道,现在这样的生活虽然最平淡,却也最真实最安稳。她每天只需要烦恼下一顿饭吃什么,只要抱怨两句牛肉又涨价了什么时候才能买属于自己的房子……就是这样琐碎简单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比上辈子的荣华富贵更让她渴望。

    她是有梦想的,她喜欢演戏,也想要成为优秀的演员。但如果那样的代价是遇到钟朗然后再和他纠缠不清,那么清欢宁可放弃。对她来说整个世界倾塌都没有钟朗来得可怕,偏偏这个男人意识不到这一点——他似乎觉得自己永远都是对的,他决定的就是为她好,不容拒绝。

    “可是我……”

    “小乖。”钟朗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你今天根本不是要去上班的对吧。”他的手从她后背滑到包上,轻轻敲击着包面。

    这是个非常廉价而且劣质的包,清欢在地毯上三十五块钱买的,跟前世她用的那些简直有着天壤之别。可是她到哪儿都背着,这辈子她只有这么一个包。

    “里面装的什么,需要我打开来看一下么?”钟朗眉眼带笑,然而他的声音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清欢心里一咯噔,灵魂深处对于钟朗的恐惧又一次席卷而来,占据了她全部的心神。她甚至都不敢去否认去解释,只能求他放过她。

    她以为自己在乞求,可事实上她因为害怕抖的不成样子,说的什么更是一个字都听不清。钟朗抱着她就像是抱自己永远都抓不住的梦。

    “乖。”他在她耳边说,“这一次,我什么都给你。”

    可是我什么都不想从你这里得到。

    这句话,清欢没有胆子说。最后钟朗主动放过了她,看着她如避洪水猛兽一般踉踉跄跄地下了车,过马路的时候甚至因为跑得太快差点被摩托车擦到,头都不回,恨不得立刻将他从自己的世界驱逐。

    他又开始感受到了心脏的钝痛,这种痛是从来没有过的,可是从前世开始就一直莫名其妙地缠绕着他。仿佛他的心是一块柔软的豆腐,而这些痛就像是锋利的铁线,一点点切割下去,一点点分崩离析。

    钟朗不相信这世界上有爱,他只是……不能容忍自己的身边没有清欢的陪伴。前世得知她的死讯时,自己疯狂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可一眨眼痛苦了几十年就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他甚至什么都没想,就来找她。原以为她喜欢温柔的自己,那么装出一副温柔的样子——装一辈子也可以的,可更让钟朗想不到,回到过去的不仅仅只有他一个人。

    他一回来就找她了,但她只想逃走。

    为什么呢?

    钟朗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他捶了方向盘一下,抬起的眼睛漆黑如同深夜,洋溢着刻骨的寒冷。

    清欢到了公司,包里的辞职信怎么也没敢交上去,她一点都不怀疑,自己前脚交了辞职信,钟朗后脚就能出现在她面前。既然如此,她还是继续上班吧,然后看情况再随机应变。

    对钟朗的畏惧与服从让她在面对他的时候无法思考,只有不看到他,大脑才能恢复正常运作。清欢吸了口气,开始自己每日雷达不动的工作流程。

    中午去员工食堂吃饭,饭菜很粗糙,但胜在便宜,一日三餐一个月只要意思意思的交一百块钱,节假日双休日不算在内,所以清欢都在食堂吃。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丧失了和别人相处的渴望跟想法,前辈子钟朗对她占有欲极重,她曾经在某次访谈节目中对一个小明星笑了一下,第二天那小明星就爆出了丑闻退圈了——那还是个女人。即使丑闻都是真的,清欢对此也不寒而栗。

    这就是钟朗,他希望她眼中心中都只有他一个,可这怎么可能呢,她爱的是温柔宽厚的钟朗,而这个温柔宽厚的钟朗是假的,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两个人怎么会一样呢?

    她没法再去爱他了,在他将她所有的自尊跟人格践踏的一文不值之后。想到前世卑微的如同蝼蚁的自己,清欢便觉得似乎已被黑暗吞噬。她努力告诉自己那是一场梦,这是新的一生。可新的一生如果还有钟朗的出现,那不过是噩梦换了个面具。

    下午刚回公司就看见主任一脸喜气的宣布他们这小公司被大集团收购了!而且不裁员,工资翻倍,其它照旧!

    这样的好事哪里找?

    清欢所在的这家公司是做食品出口的,规模小的不显眼,什么大集团会收购?业绩都没好到哪里去,大集团的老板是钱多还是脑子有问题?

    这个疑问在钟朗光明正大出现在公司门口的时候,一切就都有了答案。清欢咬着嘴,眼睁睁看着钟朗一步一步走向自己。

    她不肯去到他身边,于是他就来她这里,昭告世界,不容掩盖。

    黑色西裤白衬衫,让他本就英俊的容貌更加贵气逼人,嘴角的笑容温柔如水,一看就是非常好相处也非常温和的人。

    可清欢知道不是这样的。

    他根本不是温柔的绅士,他是发起疯来毁天灭地的魔鬼。

    毁了她一生不够,还要插手她的第二次人生。清欢只觉得铺天盖地的绝望汹涌而来,胸口堵的难受,她清楚自己是逃不过钟朗的天罗地网了。不要问她为什么不逃,前世她不知逃了多少次,可每次的结局都没有改变。

    他总能找到她,抓住她,微微笑着说一句不要淘气,躲猫猫的游戏玩够了没有。

    对钟朗来说也许这就是一场游戏,可对于游戏里的猎物来说,没有人问她愿不愿意,没有人尊重她的决定和想法,她的人生由他人做决定,她的喜怒哀乐也不属于自己——那么到了最后她还剩下什么?

    当着所有员工的面,钟朗走到清欢面前。她还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提着饭盒——虽然是在食堂吃饭,但她都是自己带饭盒筷子的,刚才吃完洗过,还没来得及擦就听说了这么个消息,再然后,就是钟朗的出现。

    她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钟朗捏了捏她的脸,亲昵地低头蹭她的粉颊,“中午吃的什么?”

    清欢愣了几秒,才傻乎乎地回到:“白菜粉丝,清炒藕片,鱼……”

    钟朗的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怪不得这么瘦。他握住清欢的手对主任说:“她的下午是我的了。”

    主任哪里敢得罪这么位大人物,连忙陪笑:“那当然、那当然。”

    被钟朗带走的瞬间清欢看了他一眼,他脸上是淡淡的笑,可她没有错过某一瞬间钟朗的鄙夷——那是身为上位者对不如自己的人的蔑视。主任固然是个贪生怕死又爱钱的小市民,可钟朗,钟朗对谁不是那样呢?

    她被钟朗带到一家酒店,清欢抓紧了车门不肯下去,她当然知道如果跟进去了面对自己的是什么!钟朗性|欲极强,他看她的眼神都要冒火了!

    最后钟朗被气乐了:“你不下来吗?”

    清欢坚决摇头。

    “那好。”钟朗也不跟她废话,直接将她往里推然后自己也上了车,干脆利落地上锁,“那就在这里干。”

    她被吓得小脸惨白:“不要……”

    “晚了。”回答她的是温柔又残酷的声音。“要听话啊小乖,否则我会生气的。”

    他是要惯着她宠着她给她一切,但前提条件是,她必须全身心的爱着他,听他的话,陪伴在他身边。

    清欢今天穿的薄毛衣和长裙,遮掩的严严实实,可越是这样越显得身形纤细,令人忍不住想将这衣服剥个干净,看里面蕴藏的是何等珍宝。

    她根本不是钟朗的对手,被剥了个七七八八,白玉般的身子小可怜般缩在一起,钟朗捏着她的下巴逼迫她跟自己对视,一字一句地问她:“知道错了没有?”

    清欢胡乱点头,努力让自己不要春光外泄,可钟朗却不满足,又问她:“错哪儿了?”

    有什么好说的?她几乎想发怒了,可骨子里的畏惧让她忍住这种情绪,只闷闷地说:“不该不想下车。”

    “不。”钟朗轻柔地在她唇瓣上印了一个吻。“你不想做什么就可以不做什么,但是只有一点不可以。”

    那就是,拒绝我。

667 第七十三碗汤(四)

    第七十三碗汤(四)

    她看着这个男人的脸越来越近,似乎从那双黑色的眼睛里又一次看到了自己凄惨的前世。清欢上下牙齿轻颤,她根本无法克制这种生理反应,看到钟朗就害怕已经成为了某种本能,于是每次心底生出的那一点点小小的愤怒与不甘,就这样轻飘飘地化作了灰烬。

    钟朗的吻跟他的语气形成了反比,十分的温柔,温柔的超出了清欢的想象。在她印象中似乎只有前世那个还没有露出真面目的钟朗才会这样温柔的亲吻她,可是她完全无法动情,她心里所想的只剩下畏惧不安,她只想逃走。

    她张开嘴巴让他入侵,任由这个吻在彼此唇齿间蔓延,虽然她无法感受到一丝甜蜜的气息,但钟朗显然非常享受。

    他是个缺乏感情的人,无法理解清欢的感受,自然也不可能感同身受,他其实更喜欢将她掌握在手心,倒不是占有欲作祟,而是天生的对他人的不信任,以及安全感缺失。清欢对钟朗了解对并不深——他不喜欢被人太过靠近,却又要她完全属于自己。

    他给她的,从来都只有物质上的。

    对于清欢的温顺,钟朗很满意,他也不想让彼此这一世的第一次发生在车上,这未免太委屈她了,他决定要给她最好的,当然不能有丝毫的慢待。清欢被他拉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钟朗甚至帮她把内衣扣好,毛衣抚平,就连裙子的带子都系成了一个蝴蝶结。

    “陪我。”

    结果最后钟朗就说了这么两个字,清欢就被他带进酒店去了。

    他是欲望那么重的人,清欢都做好了被他占有的准备,可这一整个晚上钟朗竟然什么也没做,只是要她陪着看看电影聊聊天,说些不痛不痒的话,两人都绝口不提前世,似乎那根本没有发生过。

    可清欢知道一切都是真的,否则不会有现在的自己,也不会有这样的钟朗。晚上在钟朗怀里入睡的她甚至都要怀疑今天是自己做的梦,她有种被噩梦笼罩的感觉,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能认清楚她逃不掉钟朗的追捕,如果她是猎物,那一定是早就被咬断了四肢。

    第二天早上再一醒来,整个世界似乎都变了。床边放着的是已经准备好的衣服,和前世她跟了他后穿的一样,和今天之前的自己不一样。重生后的清欢努力攒钱想要买房子,所以并没有多余的钱拿来打扮,穿的衣服最贵也不过几百块,可钟朗给她准备的,一件就抵得上她一年的工资还要多。

    跟在他身边的话,可以得到世界上最好的享受,不用担心衣食住行,山珍海味玉盘珍馐,从来不缺这些。但是……

    清欢默默地把衣服穿上,她穿上拖鞋,钟朗从洗手间走出来擦着头发没穿衣服,大肆展现着自己的好身材,清欢低下头去不看,他就走到她面前,让她的视线刚好可以对上自己的重点部位,然后把擦头发的毛巾丢到她手上,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清欢捡起毛巾给他擦头,动作轻柔,钟朗觉得很舒服。他不喜欢别人靠近自己,神奇的是如果这个人是清欢的话,那么怎么样都可以的。她对他而言跟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哪怕有些时候她自以为的理由明明是那么可笑,他也不以为然。换做其他人会让他感到厌烦不屑讥讽的东西,在她身上出现的时候就完全是另外一种感觉。

    又神奇,又令人焦躁。

    这世界上本来不该有对他而言意义非凡的人或物,偏偏这个人出现了,并且让他狠不下心来毁灭。

    清欢正给他擦着头发,还没擦好就被他拉到大腿上坐着,她吃了一惊,然后就听见钟朗说:“今天就回首都。”

    她沉默了两秒才哦了一声,她能说什么呢,早在钟朗出现的时候她就知道他不可能留在这个小城市,更不可能让她留在这里。但尽管如此她还是想要挣扎一下,所以小声地问:“我工作呢……”

    “不做了。”答案也是清欢预料中的,一个月两千多块钱的工资算什么?钟朗用的牙签随便一根可能都比这个贵。

    可回到首都做什么呢?再一次重复前世的命运吗?清欢似乎看见未来朝自己一步一步靠近,它的脸上写着两个字:命运。

    无法反抗,也无法改变的命运。

    有那么一瞬间她简直想要嚎啕大哭,可她没有,她只是在钟朗怀里发抖,他似乎也知道她为什么害怕,但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亲了亲她的发,如果清欢此刻抬头看他一眼,那么一定能够看到钟朗冰冷的眼睛里闪烁着的是什么样的光芒。

    他带她回去,是因为只有在首都她的耀眼才会被整个世界看见,她是有天赋的演员,前辈子他看过她的电影,她的灵气与动人在里面展露无疑,那种魅力是其它人无法拥有的,她喜欢那份事业,但到了后期却被他强硬地斩断了,这一次他想双手捧给她,让她的梦想得以实现。这样的话,她应该会比较愿意陪着他吧?

    虽然心里跟自己说她的意愿并不重要,可钟朗仍然希望能去挽回某些自己也不大明白的东西。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回到过去的时候,第一件事那就是找她,得知演艺圈完全没有这个人,本来应该她出演的电影也换了个主角的事情,钟朗大概就明白了什么,他凭什么以为自己是唯一一个被上天恩赐的人呢?他明明坏到了骨子里,但钟朗不信天,他觉得这是命运给他们的缘分,他得抓住。

    前辈子没有她陪着,他过得一点都不快活,这辈子他绝不放手。

    所以清欢甚至没有回去自己的小出租屋的机会,也没有跟同事道别的机会,对于那个小公司里的员工来说,日子一成不变,唯一神奇的事情就是曾经公司里的会计被大老板看上带去了首都过好日子,再也没回来过。等到日后清欢因为一部电影一炮而红,她们才会想起来,那个优秀的女人曾经和她们共事过。每天穿着长长的不显身材的裙子戴着黑框眼睛十分不起眼又内向的样子,谁知道褪下羽毛后就摇身一变成为凤凰了呢。

    清欢长得很美,对她来说美丽的容貌带来的弊大于利,最大的弊端就是让她吸引到了钟朗这个人,可这辈子她把脸藏起来也没有用,钟朗喜欢她神采飞扬的样子,更喜欢亲手打扮她,可能和小女孩喜欢玩洋娃娃换装是一个道理。

    她曾经站立在演员这个职业的顶端,然后在最璀璨的时候戛然而止,从此陨落消失,那是清欢最大的遗憾。这一世重生后她也想过重新开始,可是在梦想和安全之前她选择了后者,但钟朗再一次出现了,并且将她的梦想放在她面前问她要不要实现。

    要不要?

    她不知道。

    钟朗不会逼她,他知道对清欢来说演戏有多么重要,上辈子她为了能够去工作,可以乖乖地依偎在他身边讨好他拥抱他,她爱的东西不多,但只要爱了,必定是极深的。所以他一点都不担心清欢会拒绝。

    让清欢惊讶的是钟朗没有带她回前世他们两个人的“家”,这让她松了口气,她不喜欢那个地方,虽然她在那里住了快二十年。只要一想到地下室里的那些东西,她就不寒而栗,那些用在她身上让她失去自我变得不像自己的过去,全部都发生在那里。

    钟朗带她住进去的不是他以往住的大宅子,而是一间很精致的复式公寓,和大宅比起来房间少了许多,但更让清欢喜欢。这里的一切布置似乎都是按照她的喜好来的,暖色调,简洁风格,甚至还有很可爱的相框墙。

    钟朗这是想做什么?他不是想要重新将她关起来么?

    用链子拴住她,然后威胁她说如果再跑就打断她的腿,清欢想象中的事情一次也没发生,他甚至像个普通的男朋友一样——说是这么说,但清欢也不知道普通的男朋友应该是什么样子。

    看起来他似乎是在很努力地想要跟她和好,但这世界上破镜重圆的故事那么多,清欢却不喜欢这种剧情。

    她从来不说离开,也从来不说不喜欢,避免一切有可能惹钟朗不开心的事情或是语言,清欢想要摸清楚钟朗究竟想做什么,可随着时间过去,她却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清这个人了。

    明明每天晚上,她仍然会做噩梦,连说梦话都是在哭喊挣扎求饶,甚至会病态的诅咒他唾骂他,但每次惊醒的时候,她都被钟朗紧紧地抱在怀里,如果醒来后她依旧浑身颤抖,他会用炽热的性|爱让她忘记一切。

    钟朗用这样的,令人痴狂的,无法理解的方式,宣告着他对她的爱。

668 第七十三碗汤(五)

    第七十三碗汤(五)

    前辈子钟朗对她看得很紧,不喜欢她离开他的视线,更不喜欢她把目光驻足在别人身上,因此对于演员这份工作,钟朗是深恶痛绝的。他厌恶清欢在别的男人面前表现出含情脉脉的样子,尤其是她的演技很好,每每让他觉得她是真心爱着对方,于是觉得这工作更不讨喜。到了后来,因为两人之间矛盾的上升,他干脆将她关了起来,不让她再出现在世人面前。

    他巴不得这世界上没有人再记得她,让她完完全全成为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东西。

    所以当这一世钟朗将几个精挑细选出来的剧本放在清欢面前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这人又想了什么办法来骗她。前辈子也不是没有过,装作很大度的样子告诉她他准备给她自由,可是当她真的要离开的时候他会马上翻脸——就是这样喜怒无常的家伙。

    因此清欢盯着剧本看了两眼,没伸手碰,而是说:“我不想去演戏了。”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有什么好问的,别人不知道,难道他还不知道是为什么吗?清欢抿了抿嘴,从头到尾她都不相信钟朗跟自己说的话,这人太会骗人了,前辈子自己不就是被骗得团团转么?她不能冒险去相信他,否则会给自己惹来什么样严重的后果都不晓得。“……就是觉得挺没意思的,前辈子都拍过了,这辈子就不想再这样了。”

    她骗人,她明明很喜欢的。钟朗把眉头拧起来,他搞不懂清欢为什么要拒绝这么好的机会,他心底当然是不希望她抛头露面为人所知的,可他忍住了把她藏起来的冲动结果她却告诉他说她已经不喜欢了?钟朗半个字都不带信的,他了解这个女人关乎到她的一颦一笑甚至一个普通的小动作,她分明还想去,那为什么不去?

    他永远都没法理解,这对他来说是天生缺失的情感,他只看得出来清欢的口是心非,所以冷哼一声:“给你一小时时间,从这里挑出一个你喜欢的,不然……”

    他不用说那些威胁的话,一句未竟之语足以让清欢寒毛直竖。看着她抓着剧本认真看起来,吓成那副模样,钟朗面色有点古怪,起身走了。

    清欢怕他又折腾自己,捧着剧本看得认真根本没注意,钟朗回房后去了洗手间,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有什么问题么?他明明长得很英俊,她也说过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那她为什么一点都不开心?他不是把她喜欢的给她了?为什么她得到了还是一脸的不高兴?

    钟朗生平第一次有了这种疑问:在她心里他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可是细数前辈子自己做过的事情,钟朗是一点都不觉得过分。他喜欢她,不想让她跟别人好,可是她不听他的非要跟他分手,他好言好语劝了她不听,那他把她关起来有什么错?被关起来后还想逃跑,一次又一次,他也是会生气的,所以教训一下她又有什么错?他不打她不骂她,只是做些男女之间的情趣之事,直到他发觉自己没法完全控制住她,所以选择了毒|品——这又有什么错?

    哦……钟朗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恍然大悟起来,可能她是觉得应该礼尚往来吧。

    清欢手里剧本没看完就被抽走,迎面对上钟朗很正经的表情,她立刻正襟危坐,原以为钟朗要说些什么威胁的话,谁知道他张口就是:“你也可以那样对我。”

    ……什么?

    她一头雾水,分明是没听懂,钟朗就重复了一遍:“像我对你那样,对我。”

    清欢:“……”

    “你不高兴就是因为这个吧,觉得我欺负你了?”钟朗回想起前辈子也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做错了,对他来说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把她锁的再隐蔽点安全点,这样她就不会和他人勾结逃走,更不会死在一个阴暗的小巷子里。他到现在还记得将她拼凑完整的模样,那种疼让他明白,如果能让清欢活过来,再见到活生生的他,他是可以让步的。

    说完这一句他又走了,清欢从来跟不上他天马行空的思维,几分钟后钟朗回来了,说:“好了。”

    好了?什么好了?

    几乎没过多久,有人恭恭敬敬地送来一大箱东西,钟朗当着清欢的面拆开,跟她说:“你也可以把这些用在我身上。”

    清欢的脸顿时涨的通红,里面那些东西她可熟了,前辈子钟朗最喜欢在她身上用的,各种折磨她的用具,但现在……

    “怎么样都可以。”钟朗耸肩,前辈子他一直在想她到底为什么要离开他,现在他才意识到可能是她觉得不公平了,只有他玩她,那这次为了公平起见,也让她玩他好了。“把我关起来,鞭打我强|奸我性|虐我怎么都可以,如果你还觉得不够,我给你单独辟个地下室,到时候——”

    清欢语速极快地打断他:“我才不!”她才不会做那种、那种把人的尊严踩在脚底下的事情!

    “为什么?”钟朗奇怪地问她,“你不就是不满我那么对你吗?”

    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他的大脑回路原来跟常人不一样,清欢第一次知道。

    “哦。”钟朗突然又懂了,“还是你想让我也去吸?那就不要了吧,十几岁的时候吸过,感觉没意思,戒了。”

    把比登天还难的戒毒说得跟洗澡一样,对清欢而言无法原谅的痛苦,在钟朗看来都不算什么,那不是他玩剩下的,就是他认知中无伤大雅的游戏——清欢简直想剖开这个人的大脑看看里头到底都是些什么构造。“我不!”

    “那你想怎样?”钟朗更加苦恼。“我不想生气,也不想让你生气。”他已经很努力在克制自己了,不去吓唬她也不去对她怎样,最值得骄傲的是晚上做的时候他都不用他最爱的那种姿势,一切以她的需求为准,她怎么还不满意呢?

    “我、你……”清欢语无伦次,钟朗根本不怕什么折磨报复,他根本就是个疯子!

    钟朗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看看琳琅满目的箱子:“你真的不要吗?”语气里似乎还有可惜的意味,清欢猛地摇头:“不要!”

    但钟朗喜欢这些玩意儿,所以舍不得丢,“那我先叫人收起来,以后用得着。”

    听他这话简直毛骨悚然,什么叫以后用得着?谁用得着?怎么用?清欢不想问下去,她捏着手里的剧本,头一次感受到了灰暗与挫败,她甚至才知道钟朗是这样的人,剧本都快被她撕烂了,半晌才说得出话来:“我、我不想你管着我!”

    钟朗掐住她的脸,软嫩细滑,比牛奶都白,他凑上去先亲了一口才慢吞吞地问:“那不行。”

    “你……”

    “前辈子你不喜欢我对待你的方式,我用了很多年才想明白这一点。”钟朗苦恼不已,“我很努力在改了,但是你一拒绝我不听我的话我就忍不住火大,你看,前两次在车里威胁你也不是我的本意,你要是肯乖乖陪我,什么事都没有的。”不仅会什么事都没有,甚至都可以骑到他头上撒野。

    钟朗是个非常诡异的人,他不是男权主义者,也没有大男子主义,甚至不具备正常的价值观与人生观,这和先天性格有关,与后天的环境也分不开。钟家没有正常人,正常人在钟家是活不下去的,清欢不能理解这一点。越是反弹,他镇压的力度就越大,手段就越残酷,可是当你去质问他的时候,他却认为这是他采取的正常手段——不然呢?眼睁睁看着她离开?消失?说再见?

    人都是有弱点的,他总能让她一辈子呆在自己身边,至于是害怕还是心甘情愿,那反倒不重要了。

    如果不是前辈子的清欢死掉,如果不是前辈子剩下的那几十年让钟朗朦朦胧胧感觉到她厌恶的究竟是什么,他根本就不会改。

    虽然这所谓的改……也没真正改多少就是了,但总算不是和前辈子一样,一言不合就进地下室。

    尊严是什么,尊重是什么,钟朗不懂,他也没有。假使清欢安心留下再也不离开的代价是鞭打他调|教他或是将他曾经对她做的都来一遍,他也无所谓,对这样的人,肉|体上的报复不值一提,精神上更是困难,因为他什么都不怕,也什么都不在乎。自尊之类的东西,可能还不如吐出去的一口气重要。

    但现在钟朗想留下跟自己观念完全不和仿佛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可结局似乎早就注定好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就算能够重来一次,就算有无数的理由可以解释,那都是没有用的,因为清欢再也不会爱他了。

669 第七十三碗汤(六)

    第七十三碗汤(六)

    重新活过一次后,清欢从来不敢去想前世,死前的那段记忆实在是太可怕,让她无法安心地继续生活,所以说她胆小也好,说她逃避也罢,她只想把这一世好好的过完。

    可她没有想到,跟钟月的会面竟来得这么快。

    前辈子她以出色的外表跟演技一炮而红,钟朗会看上她实在是让她觉得奇怪,无论如何,那男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关心娱乐圈的,但事实是他的确是找到了她并且一点点将她吞噬干净,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原来钟朗有个妹妹叫钟月,那个时候清欢正跟一个当红的男明星拍一部电影,电影放映后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两人也一跃成为最受欢迎的荧屏情侣,而这恰恰让钟月不高兴了。

    原因无他,就因为那个男明星是钟月当时的男朋友。真要说钟月多喜欢对方也不见得,她就是不高兴自己的东西被打上了别人的标签,即使这个“别人”并不知情。所以她才求着钟朗帮忙解决,可她哪里知道钟朗的解决竟然是把清欢给弄到手呢。

    这一世清欢没有进演艺圈,也还没有拍过电影,因此钟月并不认识她,可看到她的第一眼露出的确实却是清欢熟悉的充满敌意的表情——清欢当时就愣了,前辈子钟月也这么看她,她还以为是那个男明星的缘故,毕竟后来机缘巧合他们还有过几次合作,但彼此之间除了工作之外连句多余的话都没说过。

    上辈子还可以说有原因,可这辈子呢?

    没等清欢反应过来,钟月就如同一只快乐的小鸟奔向了钟朗:“哥!你在做什么啊,这些天我打你电话都没人接,要不是我找到这里来,你什么时候打算给我回个电话啊!”

    虽然是指责,但声音娇滴滴软绵绵的,更像是在撒娇,也像是可爱的小奶猫轻轻挠了不负责任的主人一下,没什么怨怼,更多的是娇嗔。

    钟朗手上端着一杯咖啡,轻巧地横在彼此之间,让钟月来了个急刹车,然后眉头微微挑起,似笑非笑:“这些天没用手机。”

    骗人!

    对,就是骗人的,可就算是骗人的,就算钟朗连解释都解释的这么敷衍,敷衍的那么明显,钟月也还是一副天真可人的模样,仿佛完全听不出来。她被钟朗躲开,嘴巴微微嘟起,于是便显得十分可爱。

    钟月是那种非常娇俏的长相,一看就是被捧在手心呵护的小公主,没吃过苦受过累的,眼睛明亮的叫人恍若看到了太阳,可这么一个小天使,钟朗却始终不为所动。

    而且不知是不是清欢的错觉,她总觉得钟朗虽然在笑,但并不是真正的开心。

    他真正开心是什么样子的?清欢努力想了想,才发觉自己根本想不起来。她心甘情愿跟钟朗在一起的时候,他的温柔体贴是伪装的,后来他翻脸露出真面目,她对他充满恐惧憎恶,怎么可能还去关心他的感受。

    “哥哥怎么不用手机?这些天哥哥去哪里了呀,我到处找哥哥都找不着。”钟月眉眼弯弯,并不是在抱怨,只是在诉说自己对钟朗的真心,以此博得他的爱怜。

    钟朗喝了口咖啡,对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清欢招招手:“过来。”

    她不明所以的过去,看着他又喝了一口然后捏起她的下巴吻过来,咖啡有点烫,她下意识想躲开却不能,只得顺着钟朗的意思咽下去,然后涨红了一张脸,又被钟朗圈在怀里。

    清欢有点弄不懂钟朗这是要做什么,在她的印象里这个男人从来不做对自己无利的事,可是在钟月面前这么亲密又有什么用?钟月又不是那些仰慕他的女人……

    等等!

    她不觉朝钟月看去,钟月脸上还是甜美的笑容,可眼神已经冷了下来,察觉到清欢的视线,她立刻更加甜蜜的笑起来,可那一瞬间锁看到的已经足够清欢确认自己的想法了。

    就算钟月再怎么掩饰都是没有用的。

    “哥哥,这位是……”最后还是钟月先开口。

    钟朗轻笑,眉头微微一挑,“你未来嫂子。”

    钟月的眼角狠狠一抽,普通人也许并不会在意这些微表情,但清欢前辈子是当演员的,她虽然有天赋,却并非科班出身,所以在演戏这方面下了很大功夫,一遍又一遍地去看老戏骨们的影片,琢磨他们的每一个表情跟动作,钟月的变化当然逃不过她的眼睛。她只是不敢相信,钟月会喜欢钟朗。

    他们是亲兄妹啊!

    她感到心脏在砰砰跳,不管过去多久,她心底严格的道德标准都让她无法对钟朗的感情产生共鸣,此刻也是一样,察觉到钟月对钟朗非同一般对情感,清欢的第一反应是躲开——她惹不起他们,难道还躲不起吗?

    哦……好像还真的躲不起。

    那么,钟朗知道这件事吗?

    清欢下意识抬头去看,钟朗对钟月的冷淡实在是太明显了,她再怎么搭话他都是懒洋洋的,兴致来了就说几个字,不然就是任由钟月唱独角戏。也亏钟月忍得住,她似乎完全感受不到钟朗对她的疏离。

    “哥哥这几天不在,就是给我找嫂子去了吗?”钟月欣喜地笑,十分开心的样子:“真好,我一直想有个姐姐,嫂子,你以后可得跟哥哥一起疼我啊!”

    清欢盯着她看,直勾勾的,钟朗捏了下她腰间的软肉,“妹妹跟你说话。”

    她这才嗯了一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就觉得整个周围都染上了一层诡异的空气,她不信钟朗看不出她不喜欢钟月,那他为什么还要让她去应这声嫂子?

    前辈子清欢对这对兄妹关切度不高,实在是钟朗本性暴露的太快,以为能够和平分手的清欢到最后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天真,钟朗就是一头野兽,他看中的猎物怎么也不会放手的。后来她实在是怕他,每天都沉浸在伤痛恐惧之中,整个人精神都险些崩溃,就别说是去观察这对兄妹怎么相处了。

    而且前辈子她没多久就被钟朗藏了起来,根本没有见到钟月的机会,少少见到的几次也都迷迷糊糊的什么都记不住,他们两个究竟怎么相处,清欢真不知道。

    但现在她感觉……钟朗似乎知道钟月的心思?

    她不敢去揣测钟朗怎么想,因为怕他生气,更怕他生气的时候又来折腾自己,因此也只好做出一副天下太平的样子,好像也察觉不出此刻的氛围有多么尴尬。

    “哥哥——”

    钟月话没说完,钟朗就打断了她:“行了,人你也看过了,可以走了。”

    冷漠的一点余地都不留。钟月很受伤,“哥——”

    “我再说一遍。”他轻轻地掀起眼皮瞥她,如同在看地上的蝼蚁。“你可以走了。”

    就算这人是自己的亲哥哥,钟月也不敢惹怒他,只好站起身,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临走的时候还不忘跟清欢打声招呼:“嫂子好好照顾我哥哥啊,我、我过几天再来看你们。”

    她个儿娇小,离开的背影显得无比孤独,临别前的那一眼也充满哀怨悲伤,如果清欢不认识她,说不定也会去心疼她。

    钟月走了,钟朗才眯起眼睛,打了个电话,他就说了一句话就挂掉了,清欢却为此睁大了眼:“你……”怎么会?!

    “怎么?”钟朗放下电话,开始把玩她的手指。和前世被娇养的她比起来,这一世的手粗糙了一些,大概是因为一个人生活很辛苦的缘故,但没关系,以后都不会了。

    “她是你妹妹……”

    “妹妹?”钟朗嘲讽地笑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她是我妹妹,不想想我为什么要毁了她呢?”

    清欢只听到他说了一句“我不想再看到她”,但怎么也没想到他是要毁了钟月。“我……”

    “欠你的我都还你。”

    “啊?”

    钟朗看着她,微微笑了一下没再说话,他无意再去提起前辈子的事,更不想让她回想生前遭受了什么。大手揉了揉清欢的头,把她乌黑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然后轻笑,“快去梳头。”

    等到她捂着脑袋跑了,钟朗的笑才慢慢消失,他随手拿起茶几上的烟,本来想要抽一根,火都点了才想起清欢对烟味很敏感,于是又把它摁熄,最后还是只有咖啡能让他胸口的烦闷少一点。

    这些烦闷不是来自于对妹妹的绝情,而是来自于前辈子的自己。

    钟家和普通人家不一样,钟家父不父子不子,没有一个正常人。钟月是钟朗同母异父的妹妹,是他那位高贵雍容的母亲的私生女。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钟朗九岁,但他九岁的时候已经跟普通孩子不一样了,他更聪明,更优秀,也更加早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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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女主渣化之路:
又名《人间有味是清欢》受到无法愈合的情伤后,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是纠缠到底,苦苦挽留?是嚎啕大哭,沉湎痛哭?是默默离开,黯然神伤?曾经濒临绝望的唐清欢来到了一个漆黑的世界,这里有各种各样执念未消的人。因为曾积过大阴德,所以他们在死后可以来到这里,向她说出自己的心愿。她的职责,就是让他们放下过往,消除执念,喝下那一碗能够忘却前生记忆的汤,离开这个地方,投胎转世。只是,在一个又一个世界中游走,她似乎……开启了自己的渣化之路。……………………………………不出意外的话,虐渣爽文:)除非有不可抗力,否则日更直到完结:)周四会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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