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毁你名声
却不料,二小姐只是轻飘飘往左一躲,若不是丫鬟们眼疾手快,舅夫人就要摔个四脚朝天。
“当日,宋隆彪色胆包天,若不是他中毒,如今毁掉的就是我的一生。怎么,伤在自己身上知道痛了?他残害了那么多女子,她们何曾无辜,何曾不幸!”方子笙说的冷厉,“况且那毒,不伤人命,至于断子绝孙,当真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呢!”
这时院外忽然路过几个从没见过的丫鬟,躲在院门口偷听。
方子笙一瞥地上跪着的丫鬟,好在无人受伤。再一看院子被砸得乱七八糟,冷眼看向宋清雨:“夫人持家,竟让别人在府里如此喧闹?若传扬出去,怕是爹爹也要被笑。”
“未嫁之女,居然下毒害人,传出去,被笑的不只是郑骏,还有你们整个郑家!”张琳掷地有声。
“表少爷上门为客,不知自重,调戏自家表妹,这个说出去,宋家还能不能在黎阳行走?”方子笙觉得厌烦,她不习惯与人争论,更热衷用拳头解决问题,“另外,舅夫人好像忘了问,这毒药是从何而来的……”
宋清雨的脸刹那雪白。
毒药是郑芸潇让下人们从陈大夫那里偷来的。若今日下毒一事传扬出去,连带郑芸潇的名声也有碍。她绝不能让嫂嫂毁了女儿的一生。
“去找人来,越多越好!”宋清雨吩咐陈妈妈。
陈妈妈狐疑。
方才夫人吩咐给舅夫人让路,这才有了舅夫人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二小姐院里一顿打砸。如今,又去寻人何意?
“宋清雨,你敢拦我?”张琳大怒,“你就不怕我将十几年前你做的丑事,公布于众吗?到时候,你们郑家,就真的成了黎阳城,乃至天下的笑柄了……”
有秘密?
众人纷纷支起耳朵。
“嫂嫂你……”宋清雨咬牙,“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舅夫人给我请到屋子里去?”
话音刚落,被吩咐躲在小院周围的护院,纷纷从藏身之处走出,腰间手上,不同于宋家下人手拿棍棒,而是寒光凛凛的真刀。
从气势上,郑家完胜宋家。
张琳跳脚:“宋清雨你敢……呜呜……”
两个健妇上前捂住张琳的嘴,将其拖进屋内。院中宋家下人,还未动手,人人脖颈上都架上一把刀。
财神郑家的护院,岂是普通护院?
方子笙这才明白,原来护院并未减少,只是郑骏离开,被宋清雨故意调离了。至于宋清雨为何会如此,怕是还期待着有人夜探郑家,好要了她的小命吧!
原来宋清雨,从来都不是表面上的那样柔弱。
事情摆平的很快,不知宋清雨用了什么法子,终究让张琳吃了个哑巴亏,将这件事暂时作罢。
与此同时,郑家二小姐私情败露,下毒灭口的名声也传了出去。
流言一出,郑家丫鬟纷纷窃窃私语。
方子笙听到流言时,颇有些诧异。
不该呀,宋清雨不该是不顾大局之人,她一定会严令府中下人,这事儿传不出去。
就算是张琳,估计也不愿宋隆彪不能人道一事,流传大街小巷。这样,他以后该如何娶妻?就算要过继,怕也无人愿意了。
那么,是谁将一滩水搅浑的?
流言越传越凶,几乎要将郑家二小姐给妖魔化。
得知消息的郑芸潇很开心,虽说自己名声稍有连累,但这样一来,爹爹精心为郑纯心寻的那本青年才俊的画册,算是无用了。
谁会娶一个心如蛇蝎的女子呢?
这时,方子笙也终于找到了幕后黑手,居然是郑宛凌。
小丫鬟们说,宋家夫人打上门那日,郑宛凌请了黎阳几位贵家小姐来访。二小姐院子里闹成一锅粥的时候,那几位小姐的丫鬟,都躲在门外偷听偷看。
这才有了传言。
方子笙顺藤摸瓜,下重金收买了郑宛凌身边一位妈妈,才知道,原来诊断出宋隆彪不能人道原因的齐国大夫,正是听从郑宛凌私下指使,才会登门告知宋家真相的。
就连那个指证方子笙的老婆子,也是郑宛凌找到并收买后,派人递了匿名信给宋家的。
这一切,都是郑宛凌的设计。
目的就是毁了郑纯心的名声,也毁了她的姻缘。
“无妄之灾!”方子笙喃喃,开着窗户,对着月亮发呆。
她有些搞不懂郑宛凌,若有心于左相之子程曦,大大方方开口有何难,非要和她过不去。她已经告诉过郑宛凌,她与程曦毫无关系,就算有,也是程曦的救命之恩。
莫名躺枪的憋屈,让方子笙夜半又溜出去,找客舍的韩明瑜喝酒。
韩明瑜近来其实不怎么喝酒。
自从遇上方子笙,似乎一瞬间找到了精神支柱,他一心一意等着方子笙为他“金屋藏娇”的房子,期间还上门打听一些花草种子,和奇鱼怪石。
他有一种感觉,和方子笙在一起,就好像回到了家。
方子笙就像他的亲人。
这种诡异的感觉折磨着他粗壮的神经。因为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方子笙,如此另眼相待。明明他对明穗是诸多的不耐烦。
想来想去,没有结果。韩明瑜认命了,或许是上辈子欠了她的,这辈子才会对她一见如故。
“唉!这都什么事啊……”韩明瑜烦恼地在床上翻个身,就听到有人敲门。
天色已晚,却还未到深夜,客舍里还有觥筹交错之声。
打开门,一身男装的方子笙,笑眯眯抱着一坛酒。
韩明瑜拉着脸:“这么快就忘了前几日被巡防营追的跟过街老鼠一样?晚上有宵禁,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又跑出来了?”
对韩明瑜这么快进入角色,方子笙有些发懵。
以前,韩明瑜一直当她是个男人,他们一起猜拳划酒,说荤段子,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练兵场上发疯射箭,都是常有的事。那时,他总嫌弃她循规蹈矩,过得跟个苦行僧一般。
今朝,他却担心她作为一个女孩子的安全。
方子笙心中暖洋洋,那股郁闷之气,也消淡了:“两日未曾见你,担心你又成了之前那副醉生梦死的模样,所以来看你!”
“怎么,对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调戏的话,脱口而出。
第八十三章 夫人你好香
程曦与韩明瑜存了意气之争,不免要分出胜负。
结果居然是程曦稍胜一筹。
韩明瑜醉倒在桌子底下时,程曦粉白了脸,笑嘻嘻指着地上烂泥一般的韩明瑜,认认真真冒出一句:“承让!”
坐在一旁挑灯焰的方子笙,只听咕咚一声,转头就见韩明瑜连人带凳都翻倒在地。
正要拖起韩明瑜,不防被程曦握住手腕。
“夫人,管他作甚,快给为夫做一碗醒酒汤来!”程曦本就生的好,因酒意上头,双眸波光潋滟,如一泓湖水,翻涌起吸人的漩涡,剑眉星目之中,透出秀色可餐的诱惑。
夫人?
方子笙瞅瞅自己身上的男装。没有理由看错呀?要么故意,要么是真醉了。
方子笙反手握住程曦的胳膊,右手往他腰上一放,打算将他扛到床上。
不料程曦醉眼朦胧,顺势抱住方子笙,朝她脸颊轻轻一吻。
方子笙如遭雷劈。
她并非人事不懂的少女。她曾是朱衡的慧元皇后,虽说夫妻情事不多,这样暧昧的动作,朱衡却从未做过。
心,不可抑制的狂跳。
“夫人,你身上好香……啊——”程曦被扔在地上,顺势被踩了一脚。
方子笙红了脸,轻松扛起体格健壮的韩明瑜,将他安置在床榻。回头,地上美人已衣襟松散,白皙的胸膛若隐若现,嘴里低唤,夫人好热等乱七八糟的话。
迟疑一下,方子笙拖住程曦的脚,将他扔上床。
天寒地冻,总归是她的救命恩人,不能不管。
天边已大白,此起彼伏的鸡鸣,唤醒新的一天。
程曦醒的时候,已过了午膳,身旁鼾声大起,正着一身雪白中衣,凌乱不堪,卷了半条被子,裹在腰上,呼呼大睡的韩明瑜。
床前地砖上,程曦和韩明瑜的外衫长袍,散了一地。
程曦垂首,上身无衣,好在下身还有一条长裤。他扶额,却如何也想不起昨夜酒醉后的事情。
郑纯心去了哪里?
程曦悚然一惊。他该不会故态复萌,对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吧?
早知还应控制酒量,也不会又惹了醉酒胡闹的事情。先前,因他酒瘾发作,喝了酒,被有心人利用,当着爹爹的面喊了相府一房小妾一句夫人,不仅连累那小妾一命呜呼,更害得他们父子相离。
程曦懊悔之时,方子笙正坐在街头的云吞摊上,大快朵颐,手边还摆着两大盒点心,和一些礼盒。
她要去宁家询问宅院是否已经买好。
她的到来,受到宁家的热烈欢迎,却让宁家老大宁睿晃神。
这分明是郑家二小姐,他曾无意中,见过她一次,怎会成了娘亲口中郑家的远房外甥呢?
“方公子请坐!今日望春楼盘账,那院子已经买好了,稍后让宁睿领你前去吧?”宁家夫人眉开眼笑,觉得身子骨都好了许多。
这少年身量高,虽说瘦弱,却眼神清明,看上去却是个十分适合托付终身之人。宁家夫人笑眯眯看了一眼自家女儿。
宁小柔飞红了脸,略带期待地偷瞧方子笙。
他力气那样大,于危难之时救了他们家,这让吃尽苦头,见惯人情冷暖的宁小柔,对她心生好感,凭白开出一朵桃花来。
当然在宁睿认得方子笙身份的前提下,这朵桃花迟早要谢,不过这是后事。
宁鸣打听到的房舍离得不远。是一位富商,因儿子在京都谋了官职,全家搬往京都,院舍家具,能留的就都折成银子。不过,方子笙给的两千两显然不够。
那是一处三进的宅院,楼宇精致,尤其是花园特别大,加上花园凭空多出的地方,几乎赶得上一处五进宅院的地方。
亭台楼阁,假山鱼塘。
虽是严冬,无奈花园里梅花盛开,花瓣纷纷扬扬。
站在花园的月亮门下,遥望西侧楼阁檐牙上垂挂的铜铃,耳听叮叮咚咚,方子笙十分满意。
“难为他了!这宅院很好!”方子笙笑眯眯,席地而坐,听着不远处竹林沙沙作响,喃喃,“很出乎我的意料!”
宁睿皱眉,立在方子笙身边,居高临下:“宁鸣已找了城西有名的人牙子,如果需要洒扫的丫鬟,厨娘和马夫的话,直接找他来就成。不过——”
“什么?”
“二小姐为何要另买宅院?郑老爷可知晓?”宁睿眉头越发凝重。
他感恩郑骏,于危难之时,对宁家伸出援助之手。所以,他对郑家的人,都抱有一种关心的态度。如同郑芸潇对他的另眼相待,虽令人烦恼,他却从未直接拒绝。毕竟,那只是个不知世事的小妹妹。
可这位二小姐,岁数比郑芸潇尚小,居然女扮男装,在外购置院落,郑骏若知晓,当作何想法?
“你认得我?”方子笙意外,避重就轻,“我还以为自己的男装没有破绽,原来被认出来了,怪不得春暖也会被认出来——咦,墙上怎么有人?”
宁睿望去,但见远处侧墙上,蹲着一个小姑娘,穿着白狐裘,整个人玉雪可爱,正念念有词。
隔的远,她的话,宁睿听的不太清楚。
但耳目灵敏的方子笙,则听的清清楚楚:“门前渠水绕,财源滚滚来,可惜排水过于顺畅,有破财之嫌。要使之曲而折,才能囤财固富。
上善若水,第一善乃居善地。外墙少开窗,窗口向院,有保财之意。不错不错!
门扇四六八,无十扇,可防“失散”。雕梁画栋的铺陈,多在斗拱樨头、门窗勾栏处,这个正常。
但屋宇整体色彩怎能为暗红?应为灰黑才好。阴阳五行里,黑主水,水为财。这不还是有破财之嫌嘛……”
方子笙饶有兴致地看白酆挂在墙头摇摇欲坠。
反倒是宁睿不忍,走过去接住白酆:“姑娘,你怎在墙上?”
白酆身量不高,生的白白嫩嫩,一张脸能掐出水来。她抬头望着宁睿,摆摆手:“这……此事说来话长,不说也罢!——小哥哥,我帮你看宅院里的风水,抵你借给我的银两,可行?”
“当然可以!”对不请自来的白酆,方子笙笑笑,既然躲不过,且见招拆招。
这个小姑娘,何故非要缠着自己?
“这是地契,按你的意思,屋主是宁鸣的印章。”宁睿将盖了官府文印的地契,递过去,“若无事,在下告辞了!”
方子笙乐得不被他追问,连连作揖。
待宁睿带着满腹心事离开,方子笙看向东张西望的白酆。
“你究竟是谁,家住何处,为何要跟着我?”方子笙百般不解。
上次羊肉汤店,方子笙一副不想和她有任何瓜葛的样子,让她颇受打击。这次方子笙好奇的追问,反而让白酆欣喜。
她眨眨眼,一脸神秘:“天机不可泄露,正如哥哥——不,是姐姐你的身份,不也是天机?”
身份?
什么身份?
郑纯心的身份,还是她前世大齐皇后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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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崔家求亲
方子笙追问许久,白酆只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她,并哭求住在新买的庭院里。
白酆来历不明,年纪小,一身富贵,这一切都很诡异。但发生在方子笙身上诡异的事情太多,不怕多一件,最后她还是允诺了白酆的到来。
所以,当方子笙带着韩明瑜来到换了匾额的“韩”府时,白酆已经住进了西侧小跨院,随行的还有一个老仆。
那老仆头发花白,身形佝偻,却有着一双蕴藏精光的双眼。
韩明瑜觉得奇怪,和方子笙巡视正屋时,窃窃低语:“那小姑娘不是羊肉汤店里,要给你卜卦的那一个吗?她怎么在这里?还有,她身边的下人,一看就内功深厚。她什么来历?”
“她说她本是齐国人,在黎阳无家可归,让我收留她一段时日。”方子笙朝外看一眼,那老仆正按白酆所指,一一改动宅院布局,以保风水之顺。
“这处宅院你可喜欢?”
韩明瑜别扭地点点头。
这被人金屋藏娇的感觉,相当不爽。他却不想推辞。
“稍后会有人牙子带人来,你挑一些家世清白的打扫庭院。那案子上是一箱金银,可做花销。我府里还有事,今日就先回去了!”
韩明瑜望着转身的方子笙,脱口而出:“我住这里,真的合适吗?”
“自然合适!”方子笙目光隐含请求,“我与你相识数十载,手足情深,你为何不能入住?稍后,我会帮你办理户籍,然后将房契的名字换成你的。这里,总比明家后院要好!”
手足?
情深?
韩明瑜脸色古怪。
他一觉醒来,前尘尽忘。本以为一身孑然,了无牵挂,却不防认识了她。
这些日子,他在破碎的记忆里,从未找到方子笙的身影,却总是梦到另一个同样名唤“方子笙”的人。可那是个男人,并非眼前的少女。
在梦里,他与方子笙同袍为将,同守边关。
他以为那就是一生,不料风云迭起,一朝沦为断肠人。
骑马而行的方子笙,一回到郑府,就被守门的丫鬟请往主母宋清雨的院落。
方子笙冷淡答应,回了院子,换下男装,这才折身。
一进院门,就看到陌生面孔的仆妇,束手站在屋檐下。见她近来,纷纷侧目,或打量或鄙夷。
“听说是郑六小姐的外祖家来的人!”一路走来,打听出消息的花开,低声细语。
郑宛凌的外祖崔家?
崔家亦是黎阳大户,家中三代只出了郑宛凌娘亲一个女儿,所以十分娇惯。后嫁给郑宛凌之父,生下郑宛凌不到三年,便香消玉殒。也因此,崔家格外看重郑宛凌,上下都当做眼珠子一样护着。
今日来的是郑宛凌的二舅母,一听下人禀报,她收住话头,分神去看郑宛凌口中“遭误解,本性纯良”的郑家二小姐。
模样生的不差,就是瘦弱了些。不过嫁给一个庶子,也算匹配。
方子笙施礼,静静瞥了一眼郑宛凌。
郑宛凌正执杯轻啜,察觉到被审视的目光,抬首一笑,毫不示弱。
一屋子人,宋清雨和崔家二夫人,郑宛凌和郑芸潇,有说有笑,将方子笙晾在一边。
方子笙不急不恼,安安静静地坐着,一颗心放在其他地方。
过了会儿,围观方子笙的众人,也觉得无聊了,就放她离去。
方子笙毫不拖泥带水,起身就走。
身后,崔家二夫人笑眯眯道:“二小姐果真和宛凌说的一样,可不就是个美人嘛……郑夫人,人我也见了,你看这事儿何时定下?”
宋清雨面笑心苦。
怎么也想不到,崔家居然想为二房的一个庶子,求娶郑纯心?
虽说流言难听,但过个一两年,想要找个不错的婆家也不难。更何况,郑骏如今不在,她虽为嫡母,却也无权答应。
如今风言风语,指不定郑骏回来如何气恼,他是那样看重郑纯心。
“婶婶,二舅母也是为了二妹妹着想。你放心,我那表哥虽是庶子,却相貌堂堂,也不算辱没了二妹妹。如此定下姻缘,有我崔家在,那流言也就只不攻而破。这样,也不会殃及芸潇妹妹的名声!”打蛇打七寸,郑宛凌知道,郑芸潇便是宋清雨的七寸。
郑家虽富贵却无势,郑芸潇想要得个好姻缘,也不容易。如今又被郑纯心拖累名声,若不想法子撇清,指不定就毁了未来的好亲事。
一侧的崔家二夫人,微微皱眉。
郑宛凌虽说身为郑国公府嫡女,身尊玉贵,但小小年纪,这番插手族妹的亲事,于理不合。若非老太爷发话,崔二夫人是不愿走这一趟的。
宋清雨犹豫,看向女儿,发现郑芸潇正眼巴巴盯着自己。鬼使神差,她开口:“好!”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郑宛凌偏头,瞧向窗外,湛蓝的天如同被水洗过,十分晴朗。她微微一笑,右手从左手腕套的念珠撤下来。
程曦,她势在必得,遇鬼杀鬼,遇佛杀佛。
主房里的消息,很快就传到方子笙的耳朵里。
有钱能使鬼推磨,花开用银子上下一番打点,收获不错。
“二小姐,如今老爷不在黎阳,若夫人同意,双方换了庚帖,这亲事就板上钉钉了!”
花开递上乌黑药汁。
方子笙忙着翻看库房的账本,努努嘴,示意她先放下。
这事,她并不忧愁。只要成亲前,郑骏能回来,一切都迎刃而解,并不值得她费心。
她如今好奇的是,为了程曦,郑宛凌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郑国公府嫡女,说到底也不过是个闺阁女子,乱点鸳鸯,岂是她能插手的?
可万一郑骏回不来,崔家又逼婚——
“既然崔家不嫌弃我的名声,就再烧一把火,好让他们自己放弃。”方子笙一面喝药,一面看向手中账册,喃喃,“既然是财神的女儿,我也莫辱没了这个名号。
花开,你来。你拿了银两,去寻崔家下人,打听他们家合八字,找的是佛家,还是道家。打听清楚后,回来报我!”
花开领命。
方子笙则想起郑宛凌那个意味深长的笑。
她们两人心结已有,是该解,还是该快刀斩乱麻呢?
第八十五章 君子如玉
次日,等方子笙去新买的宅院时,正碰上人牙子离开。卖了五六个人,还得了赏钱,人牙子心情很好,施了礼告辞,留下大门口的韩明瑜,冲方子笙龇牙咧嘴。
“最近大街小巷,都在传郑家二小姐心肠歹毒。说的是你?”
方子笙一面往里走,一面看向不远处坐在廊檐上下棋的白酆。
她正对自己,依然是价值不菲的白狐裘,只是表情有些奇怪,似乎欣喜,又似乎忧愁。
小小年纪,何事让她如此发愁?
“我——在——和——你——说——话!”不满的大脸挡住方子笙的视线,“好端端的,怎么成了心肠歹毒呢?还有,那个传言里的宋隆彪又是哪根葱?”
“你都说了,是流言!流言止于智者!”方子笙意有所指。
说我笨?
韩明瑜反应过来,正待辩驳,却见方子笙露出惊讶。
方才只顾着看白酆,没注意与她对弈之人。
如今,走到跟前,大麾中微微带笑的脸,丰神如玉,不是化名为“楚忆”的寿王是谁!
“怎么傻了?”韩明瑜伸手在她眼前晃晃,不忿,这些女的,大的小的,怎么一个个见到“他”,眼睛就直了呢?
方才人牙子带来的侍婢里,有几个一见到他,愣是哭着喊着要留下,被人牙子好一番责骂,才控制住事态。
方子笙只是无语。
怎么来的这么快?还这么光明正大!难道这就是万水所说的山人自有妙计?
阳光半明半暗照在他身上,他坐的笔直,一手拦袖,一手执棋,乌发高束,只有几根发丝映着他如玉面庞,透出耀眼的容色,仿若时光凝滞。
“楚公子!”方子笙作揖。
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从不相忘,就像未曾忘记他抱着她下山时,身上那股好闻的青草香一样。
寿王抬头,一愣。
先前只觉得她像极了莹姐,才会在那个郁结于心的夜,对她心生怜惜。可现在,她一身男装,干净利落,眉宇清秀,活脱脱一个富家小公子。
寿王眯眯眼,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像一只慵懒的猫儿:“原来你是郑家二小姐!倒比先前长高了些!千山受了伤,那里不适合养伤,只好来你这里暂住。听说你要找马夫,万水驾车的经验不错,让他帮你,好吗?”
好吗?
这两个字虽然简单,可由他说出来,却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诱惑。
方子笙忙一低头。
的确,小倌院里,日日夜夜,床榻之事此起彼伏,听多了,自然不好,更何况千山有伤在身。
“自然好!楚公子于我有大恩,这处院子,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只是,官府的人——”方子笙为难。
他这让人过目不忘的容貌,若不遮掩,迟早露馅。她易装而来,不怕被连累,可是韩明瑜和白酆等人却是无辜。
尤其是韩明瑜,她怎能陷他于危险当中?
她的迟疑,寿王看在眼里,微微一笑,棋子一落:“你输了——”
白酆似乎不在意输赢,白白嫩嫩的脸上露出笑:“啊,果真我的棋艺不好!——咦,小哥哥,你拎的什么?”
白酆欢天喜地,抢走方子笙特意捎来的糕点盒子,往屋里跑,还呼唤韩明瑜一起去吃,顺带邀请寿王。
寿王起身跟上,与方子笙错步时,薄唇轻启:“万水擅易容。先前易容的物件不齐全,才会栖身那里。今日要与主家相见,总不能用一张假面。稍后,我们会改了容颜,不会有人识破的,你放心!”
这一番话,当真让方子笙放心。一时,她又内疚自己的偏颇,便吩咐新买的小厮去望春楼订一桌酒席,为寿王等人接风洗尘。
毕竟,人家是救命恩人不是?
宾主尽欢后,韩明瑜送方子笙离去,大门口,两人叽叽咕咕。
“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晚上,身后还跟了一队追兵。那个万水轻功不错,引开追兵,他们就顺利进门了。不过——”
“怎么了?”
“不过,总感觉他们是故意犯宵禁的。你跟我说说,他们究竟是何来历,那个生的比女人还美——呜呜呜——憋死我了,你捂我嘴做什么?”
“以后,万不可提起什么像女人。他的身份,你不知道最好。现在,你就好好准备年货就成。我可是要来这里过年的。”方子笙擦去手上韩明瑜的口水,有些恍神。
爹爹,过年他会回来吗?
“也是,过年家里这么多人,是要好好办年货!”韩明瑜喃喃。
方子笙侧目,望着身侧比自己高半头的韩明瑜,目光温柔。
她回眸望望大门,新贴的门神,表情狰狞,却被她看出一股子温馨来。
家!
如今,又有韩明瑜在身边,终于可以一解乡愁。
她相信兄长,所以她要等到胜券在握,再回大齐。毕竟她要面对的是大齐君王。
方子笙策马而去,方向却不是郑府,而是秦家。
秦家乃世家,嫡支旁支算下来约有二三百口人。再加上家中奴仆,两千人也不为多。因家族绵延,家生子多住在秦家大院对街的屋舍。
如今,春暖正女扮男装,等在那条街口。
她是来替方子笙探望冯云之弟,冯鱼的。
冯鱼如今在秦家庶出的三老爷膝下的公子秦适身边当差。秦适此人,为人不错,对身边服侍的人,也多有宽容,所以冯鱼过得不坏。
要从秦家买一个主人用顺手的小厮,并不容易。既然冯鱼过得还不错,方子笙暂时不想打搅他的生活,等将来人手齐全,要么放个人陪着他,想法子将他弄出来,要么问清楚他有所求,尽量满足。
可如今,方子笙想亲自见见冯鱼,毕竟冯云之死,会影响到他的情绪。
“公子,在这里——”一看到策马而来的方子笙,春暖摆手,眸中露出向往。
小姐骑马的英姿,绝不落后那些公子。若有一日,自己能尝试一下策马奔腾的感觉,该多好!
“咴嘻嘻嘻嘻——”一扯缰绳,马儿渐停,嘶鸣。
方子笙的目光却落向不远的背阴处。
那里,一男一女,正说着什么。
男的不认识,女的,却是明穗的贴身侍婢水秀。
只见水秀与那个男人告别后,边啜泣边走。
方子笙沉默。
明穗救了韩明瑜,供他吃喝,让他居住,这份恩情,她需得回报。
可如何回报呢?
一桩金玉良缘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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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你又逞强
方子笙只是远远打量了一下冯鱼。
他生的瘦小,正和几个看门子的小厮说些什么,手里还拿着半块冷透的红薯。他今日得了假,又无处可去,只能和平日玩的好的小厮说着八卦度日。
看了一会儿,方子笙松开眉头:“走吧!”
春暖心生诧异:莫非小姐来,只是为了看看人?她一向不多嘴,跟着就走。
谁知偏巧,出了巷口就撞上一辆失控的马车,人仰马嘶。
车夫被甩下车,车内女子的尖叫,要撕裂人的耳膜。
那马儿暴怒,雷霆万钧朝方子笙和春暖袭来。
春暖已吓傻,立在原地,被方子笙扣住腰带,平稳扔出去。继而,方子笙大步向前,一双瘦弱的胳膊,快如闪电,拉向马缰。
马儿速度快,带着方子笙飞出去,牵动她胳膊伤处。她痛的猛一闭眼,点地上马,用力勒紧缰绳。
马儿吃痛,眼神却猛烈如火,透着疯狂,马蹄不停,头被拉歪,直直朝一侧的房子撞去。
“小姐……”春暖张大嘴,声音却被惊恐淹没。
方子笙当机立断,飞身下马,以脚为力,生生拉翻怒烈的高头大马。电光火石间,她感觉经脉里,一股浑厚内力喷薄而出,来的猝不及防。
她神情一恍,巨大的马头朝她倒下。
“小心!”随着一道急切的嗓音,她被人抢出马下。
马身轰然倒地,连带车也翻了几滚。直接撞上一堵墙,墙塌车毁。
“人……”方子笙扼腕。
做了这么多,还是没救到人?
“你放心,她们无事!”头顶那人的声音,此刻才变得真实,“你方才拉住马时,无影已救出她们!”
程曦?
“你怎么在这里?”程曦垂头,长眉紧锁,声音不如以往清亮,隐含几分怒气,“莫不是还没发现你胳膊脱臼了?——郑纯心,你不要命了吗?”
不要命吗?
不要吗?
等方子笙恍过神来,她人已在秦家,两个大夫正要为她接骨。
程曦习武,自然也会接骨,可他却不知为何,并未亲自出手,只是阴沉一张玉脸,让一侧闻讯赶来的秦家四老爷秦亮,都不敢往前靠。
云妃出自秦家,左相却是皇后一派。云妃与皇后不合,私下秦家与左相亦生分。
但程曦与秦家二房长子秦桐羽有旧,所以秦家人也认得他,更别提他那张让秦家众位待嫁女儿芳心大动的如玉面容。
秦亮缩在一旁,想着方才老夫人的嘱托。
马车是老夫人所坐,轻车简骑去永宁寺上香的。谁知一回来,就遇上马儿发疯,若非方子笙与程曦出手,老夫人若有个闪失,不知有多少人要陪葬。
老夫人伤筋动骨还算小事,就怕万一性命有碍,秦家几位高居庙堂的老爷,一旦丁忧,就会影响朝中形势。
谁都知道,如今皇后所出四皇子,与秦氏云妃所出五皇子,正是炙手可热的太子人选。若少了助力,岂非不妥?
老夫人倒不曾伤着,只是身边嬷嬷头上撞了个大口子,一个丫头也晕了过去。
“啧啧,小公子好忍力!”正骨完毕的大夫,受秦家供养,十分尽心,写下药方,自去煎药。
方子笙疼的满脸大汗,悄悄瞥了一眼抱臂而立的程曦。
程曦冷哼一声,也不理她,径自与秦墨说话。还是秦亮看不过,笑道:“老夫人受了惊喜,如今正歇着。不过,她吩咐等小公子好了,前去一叙。”
秦家老夫人,云妃之母?
论理,方子笙和云妃十分相似,秦亮不会认不出。可她女扮男装,自然考虑周全,眉毛画平,顿时多了英气,头发高束,显得身姿挺拔,下颌涂了浅粉,显得不那么瘦削。再换一身深灰棉袍,秦亮虽然觉得眼熟,却未多想。
但有心人,还是能发现端倪,例如秦家老夫人。
秦家老夫人感恩方子笙的援手,心疼她的伤,非要她上前,亲自相看。
这一看,顿时愣住。
“母亲?”秦亮看出嫡母失态,掩饰道,“小公子有伤在身,还是让他坐下歇息吧!”
一旁的程曦,怕方子笙女子身份暴露,从善如流,轻轻揽过她,扶她坐下。
接下的时间,秦家老夫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秦亮看事儿不对,忙亲自送两人去了秦桐羽的小院,任凭他们自行等待秦桐羽。
程曦原本就是为了寻秦桐羽而来,遇上方子笙则是意外。
秦桐羽虽是秦家二房长子,却因秦家大房无子,只有秦墨染一女,所以乃是秦家重点栽培的苗子。
秦桐羽的院子,不大,至少比方子笙在郑府的院落要小。无论庭院还是花厅,所有摆设都十分简单,就如同他的人一样,不喜点缀。
茶是雀舌,花厅静悄悄的。花厅外,却有四个小厮侯着。
“你来秦家做什么?”得知方子笙无大碍,程曦的脸色好了许多。
“我来看冯云的弟弟冯鱼。她过世前,托我照顾他。”
程曦打量一眼吊着胳膊的方子笙,恨铁不成钢,深吸口气:“今日之事,如此凶险,何必逞强?”
“我只是以为我能……”方子笙顿下话头。其实,也不算没有收获,至少在那一刻,她的功力恢复了七成之多。
想到这里,胳膊手上大小不一的血口子,完全掩盖不了她的好心情,继续作死道:“若不是晃了一下神,我一定……”
“郑纯心……”程曦打断方子笙的话,良久才压抑住心头无奈和怒气,审视她。
“叫我方子笙!”方子笙喃喃。
从头到尾,她都不想成为郑纯心,她是方子笙。郑家的人可以当她是郑家二小姐,可这一刻,她想堂堂正正地说,你面前这个舍身救人的人,是方子笙。
程曦蹙眉。
“我喜欢这个名字!”方子笙微微一笑,竟有些凄凉。
程曦语塞,心头怒意渐消,一双明亮眼眸露出几分诧异,更多的则是莫名的宠溺。
“子笙!”
方子笙一震。
“子笙?”一道低沉嗓音从外面传来,“莫不是神捕正在寻找永宁寺后山凶杀案失踪的孟家丫鬟方子笙?”
棱角分明,面容冷清的秦桐羽缓步进来,上下打量方子笙,他身后还跟着一位送药的大夫。
“这位小公子明明是个男人,怎会是少爷口中的丫鬟!”富态的大夫,笑呵呵递过药盏,“方才接骨时,小公子的忍耐可谓让人不得不佩服。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女子?”
秦桐羽一双冷眼正待扫射出个究竟,却被程曦挡住看向方子笙的视线。
第八十七章 他才是生门
程曦心情很不爽。
秦桐羽肆无忌惮的目光,让他难得变了平日的笑脸:“这是我的人,莫非你也怀疑?”
他的人?
她什么时候变成他的人了?
方子笙微微勾唇,没想到程曦居然还会撒谎。不是说秦桐羽与他相交匪浅吗?
其实,她不怕被秦桐羽看出端倪,就算她是神捕习萧所寻的方子笙又如何?习萧如今忙着四处抓捕无昭擅离封地的寿王,哪里有空搭理她这一尾小虾?
更何况,她方才可是舍身救了秦桐羽的祖母,救命之恩难道还要以怨报德?
秦桐羽未再追问,程曦似乎也没什么心情继续呆下去,很快告辞,陪着方子笙慢慢穿过偌大的秦府,朝正门而去。
路上,方子笙看到许多避让不及的秦家女眷。未出阁的少女,已婚的少妇,甚至还有几个风韵犹存的贵妇。
方子笙心中感叹,很想开个玩笑,却忽然想起程曦不是韩明瑜,他们还不曾熟到能随意乱开玩笑。而且,他似乎还有些喜怒无常!
上了马车,方子笙发现春暖也在。她满眶眼泪,缩着肩膀,一脸戒备地坐在程曦向秦家借来的马车里。
程曦本是骑马而来,却令马夫骑马,亲自赶车。
方子笙安慰了春暖一番,挑起车帘,看向车辕上那个玉树临风的背影。
秦家所居,人烟繁华。
车走的慢,程曦的容貌又那般招人,方子笙递过一方手帕:“烟尘大,蒙上口鼻好一些!”
程曦心思通透,承了方子笙的好意,却吩咐车夫将自己的马儿栓在车后。
车夫赶车,程曦进了马车。
程曦的马儿似有不满,要么故意跑前几步,踢踢马车后板,要么发脾气停着不走,好像要跟拉马车的同伴拔河一样。
“这马儿真好玩!”方子笙不禁又想起四月。它亦是这样好玩的性子。
程曦看她吊着胳膊,扒着后窗看青影。怎么看,怎么别扭:“好好坐着,别又伤了!”
春暖察言观色,默默缩在车角,只差和马车融为一体。
“去郑府,还是韩府?”
“你怎么知道韩府?韩明瑜告诉你的?”方子笙诧异,“也是,你们都一起睡过。”
什么叫一起睡过?
程曦耳朵可疑的红了,瞅着对面小丫头若有所思的模样,压抑住揍她的冲动。
程曦已过二十,这样的年纪,在大周,一般来说连孩子都有了,快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可他,仍是孑然一身。
他生的的好,虽未出仕,因着左相的位高权重,也有许多世家愿与他联姻。可惜国师对他命格的批语,却让所有人却步。
天煞孤星,克妻克子。
多可笑!
更可笑的是,世人都认了。自然也有不怕死的,他们的目的只是联姻,至于女儿的死活,他们是不顾及的。这样的姻缘也并非程曦所愿。
莫名的,程曦说道:“京中形势不利于郑老爷。云妃是陛下宠妃,流言可杀人。就算你和云妃当真毫无关系,怕是也会被连累到。最近,好好养伤,莫再四处乱跑!”
程曦的语调很温柔。
他的循循善诱令做壁花的春暖大惊。在荼靡口中,他是个徒有其表的登徒子,以逗弄别人为乐。如今,他对小姐的关心,却如此真切。
春暖的目光实在灼眼。
程曦扫她一眼,如春风携寒,吓得她立刻垂首。
方子笙将头从后窗挪开,心满意足。
“我知道。只是有些事,我不得不办。因噎废食,不是我的作风!”方子笙眼眸灿亮,忽然想起寿王入住韩府一事。
事后,她曾查过寿王和程曦的关系,这才发现程曦居然曾是寿王的陪读。
但凡皇子伴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皇子荣登大宝,他们亦有从龙之功。若皇子不幸落败,那大多是树倒猢狲散的结局。
毕竟,不是每个世家大族会容忍子孙,和一个没有前途的皇子绑在一块。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做一个落败皇子或无权王爷的属下,不如报效朝廷,抱紧皇帝的大腿来的实在。
寿王从皇后嫡子,有资格问鼎帝位,一朝变成落魄王爷,母族助力全数截剪,如今身份也非常尴尬。如何看,他的前途都已日落西山,程曦寻他,却是为了什么?
保护?
还是做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幅模样,方子笙也不愿回郑府。没有郑骏的郑府,对她来说,只是一处居所。
方子笙让马车停在离韩府不远,正待扶着春暖下车,却被程曦轻轻抱下。他身上有好闻的竹香,惹得方子笙格外诧异。
天寒地冻,别家公子哥的衣衫都是熏香,他却从哪里染了一身的竹香,惹得人总有一种春回大地之感。
春暖扶着方子笙走了几步,这才发现程曦居然闲庭信步地跟着,他手里还牵着不情不愿的青影。
看程曦一副泰然的模样,方子笙无奈。
先皇后身死已有七载,寿王前往封地也有七年。他们两人,七年未见,莫不是一见就是自家院落?
可程曦一再救她,若按戏词里所唱,就是以身相许也不为过。
方子笙打了个冷战,脚下镇定。她本想托词,让程曦离开,谁知好巧不巧居然遇上给白酆买糕点归来的韩明瑜。
“啊啊啊啊,这是怎么弄的?”韩明瑜扔飞两盒糕点,扑过来,又看看程曦,颐指气使,“你说——”
程曦忽然想起自己醉酒醒来,见到韩明瑜在身侧,一惊之下,跳窗而出的场景。
拜眼前一脸无辜的小丫头所赐,他和这个有点缺心眼的汉子同床共枕不说,还差点惹出笑柄。
京都本就传言,左相之子好男风,若被有心人看到,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鸡飞狗跳中,一行人进了府。
游廊角落里上,操着手的白酆,看那一行人吵吵闹闹进了主院,低语:“以天芮之落宫为病,以生死二门推之,天芮得生门者生,得死门者死。原来,他才是她的生门。西乌,走吧,我们也去看看!”
白酆身后老仆,躬身,面无表情而去。
他们动静太大,自然也惊动了休息的寿王。
第八十九章 棋盘厮杀
冯鱼被送到韩府已是两日之后。他怯怯地望着院子里练太极的少年。
那少年和他一般高,生的细皮嫩肉。他的动作很缓,却充斥着一股逼人的杀气。连带周遭的环境都紧张起来。
领他来的是一个身形健壮,却上了年纪的马夫。
他只记得四老爷对他说,姐姐的故人求了他去,以后要好好过日子云云。问了马夫,他才知道那人叫方子笙。
可“方子笙”这个名字,他却从未听姐姐提过。
离开秦府,冯鱼期待又紧张。
四老爷虽说只是秦府庶出,却也甚得老夫人的喜欢,所以在秦家也无人敢小看。只是自家主子,四老爷的二公子秦适,却是个只恋风花雪月之人。跟着他,也没甚前途。
如今,姐姐的故人“方子笙”能说动秦家四老爷,要了他来,这么大的面子,以后跟着这样的人,是不是能有别样光景?
“冯鱼?”方子笙停手,额上有汗,胳膊微疼,却掩饰不了她的雀跃心情。
功力恢复七成这个事实,让她这几日很是欣喜。就连崔家提亲之事也不急着阻拦。
“是,公子,小人是冯鱼!”冯鱼卑躬屈膝,姿态很低。
方子笙忽然想起那个总是阴沉着脸的冯云。她曾说为了养活弟弟,还要上永宁寺后山挖野菜。冯鱼年纪小,她要多努力,才能在无父无母的情况下,带着弟弟生活。后来,是实在熬不住才会自卖为奴吗?
方子笙不仅这么想了,也这样问了。
冯鱼的回答,和她想的一样,姐弟俩确实过不下去,就卖身为奴,可世道艰难,想卖到一处,也不可得。所以,一个被秦家所买,一个被孟家所买,而后给了苏昔悦。
这时,两人操着手立在韩府后院的梅树下,花败了许多,仿如冯云转瞬即逝的生命。
方子笙是感激冯云的。若非她忽然跑出,拖延了时间,让千山能够在许老三的弓下救了自己,说不定她自己不死,也会重伤。
等风吹走方子笙眼中的忧愁,她望着冯鱼,浅笑,认真道:“你姐姐与我虽是一面之缘,却相交莫逆。以后,我就是你的兄长。你年纪尚小,可想过有什么想做的,想要的?”
冯鱼愣了,半晌,一抹眼泪,试探地说着:“不……小人,我我我没什么想要的!”
“乖,叫我哥哥就好!或者姐姐也可以!”
方子笙的认真提议,让冯鱼愕然。不过他无心计较,只当她是开玩笑。
犹豫片刻,冯鱼鼓足了勇气:“我爹爹曾是楚国舅府里二公子的门客。七年前,楚家被抄,爹爹也不知所踪。我就只能和阿姐相依为命。爹爹一直希望我可以光耀门楣,考取科举。可我如今尚是奴籍,我想……”
“好!”方子笙笑眯眯。
她很欣慰。冯鱼比想象中更让人刮目相看。
这个世道,寒门学子想要通过科举晋升,可谓难上加难。许多世家大族,只用经过推荐,就能平步青云。而那些没有家族荫蔽的学子,寒窗十年,也不一定能功成名就。往往榜文揭晓之日,无数上进的年轻人都会失望。
“我会尽快去官府销了你的奴籍,至于读书……”方子笙蹙眉思索。
“去凌云书院吧!”一道和煦的嗓音传来,“那里的山长我认识,可以为你写一封引荐信!”
凌云书院地处彬州,正属寿王封地。青山碧水,风景独好。那里人杰地灵,凌云书院的山长苍净郁,乃是当世大儒。朝堂上许多官员都出自他门下。
寿王这话可算解了方子笙的燃眉之急。
吩咐下人带冯鱼下去安顿,方子笙转过头来,深深施礼:“多谢楚公子!”
他们对彼此的身份心知肚明,方子笙却不打算拆穿寿王身份。
因为有陌生人入了韩府,寿王带了人皮面具。掩去绝世容颜后,他举手投足间的尊贵与气度,愣是让脸上那张平淡无奇的面具,也熠熠生辉。
有些人,天生就带着光芒。方子笙心中感叹。
“不必谢!”若说谢,他该谢她才对。虽然他不记得二表哥是否有姓冯的门客,可既然曾与楚家沾亲带故,他必然要帮上一帮。
“你伤势未愈,最好不要劳筋动骨!”寿王一指游廊,“不如喝杯茶,与我下上一盘棋?”
方子笙连连摆手:“我……我不会下棋!”
不会?
寿王不信。财神之女,不会下棋,说出去怕是少有人会相信。
其实方子笙对棋略懂,为防多事,她素性坦言不会。
“无妨,我可以教你!”寿王似乎铁了心要与她棋盘厮杀。
“哎呦,我这胳膊又疼起来了!”方子笙装模作样,正待开口离去时,却听寿王低声笑道。
“我恰好略懂歧黄之术,为你看看可好?”
方子笙语塞。
其实她是不好意思。先前永宁寺后山,她骗寿王说她是孟家人,因此惹来寿王眷顾。下山之路,一直是他抱着自己。当时尚觉得面红脸热,如今面对面,虽说不是那张动人心魄的脸,却也让她无故就想躲了去。
方子笙清清嗓子,讪笑:“不麻烦楚公子了!我虽不会下棋,却会煮茶。我为公子煮一道茶吧!”
寿王点头,抬步走向游廊。
廊下置着一张海棠式的雕漆案几。
案几上摆着青色瓜棱洗口执壶,并几个同色的茶杯,又有白瓷茶碾,纯银茶盒等物。
方子笙净手定神,想起兄长方庭君所说的话:泡茶技艺在其次,讲究的是用心。心平和,气喘匀,泡出的茶才是好茶。
一旁的寿王正襟危坐,望着心稳手稳的方子笙,露出探究的意味。
只见方子笙坐向一个壶门高圈足的铜风炉旁,炉里已有碳火。她打开壶门,将长柄的茶釜放上去。片刻后,茶釜里的水冒出了细细的气泡,她又从案几上的鎏金三足托盒里,用银勺取出碎盐,撒进去。
一瞬间,寿王有些恍惚,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同样的场景。
雕栏画栋的游廊,雌雄莫辩的男装少女,还有她微垂的小脸,以及她行云流水的动作。
是她,不是她?
第九十章 父爱拳拳
水再次沸起,方子笙用竹勺舀出一勺水,放入旁侧白瓷碗。一面用竹夹搅拌,一面将早已碾成碎末的茶粉,投入茶釜中。
茶釜中泡沫飞溅,再将碗中水重新倒入,待水第三次沸起细细的泡沫时,将茶釜移开,分入几个茶盏。
寿王目露赞赏,接过茶汤。
细沫浮碧,颜色清爽。尝一口,苦中带涩,涩中含甜,口感依次铺开,回味无穷。
“好茶!”
方子笙笑笑,持盏啜饮,一口眉间染轻愁。
品茶是风雅事,可这风雅在她入宫前,与她无关。
她自小练武,一身大汗,灌一壶凉茶,浑身舒服。后来入大齐后宫,所见皆是名门贵女出身的嫔妃。后宫之争,磨平她的格格不入。喝茶就从牛饮,变成了细品。
因从龙之功,方国公府再上一层楼,所以她才能被封国后。而方家功绩彪炳,又成后戚,一时间如烈火烹油。水满则溢,为防新帝朱衡猜忌,影响方家,她隐了心性,后宫处事不偏不倚,妄图取得朱衡信任。
可最终,仍是物是人非的下场。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朱衡身为皇子,需倚仗方家夺取帝位。身为帝王,则要收回权杖。身份不同,利益不同,所行所想皆不同,这诸多的不同,最终导致了他们二人的貌合神离。
方子笙只觉得舌根发苦,紧紧咬牙,似乎要压抑心底翻涌不息的痛楚。
“莫不是伤口疼?”寿王语调温柔。
“有些!先告辞了!”顺水推舟,方子笙落荒而逃。
千山从角落里跑出来,吊着的胳膊丝毫不影响他的心情:“主子,回去吧,您身子弱,天又冷!”
“我本想问问她是如何与他相识的!”寿王喃喃,轻品茶汤,舌尖苦涩交加。
方子笙并不放纵,所以很快调整心态,从往事抽身,来到望春楼。
宁鸣就被关在望春楼。
这两日,方子笙私下调查了许多有关望春楼的事。有关宁鸣之事,也调查的一清二楚。
望春楼盘账,故意有人在宁鸣对过的账目上改动,目的就是为了诬陷宁鸣。
这事儿简单,明眼人似乎都能看出来。可偏偏望春楼的掌柜刘水宗,和除了郑骏以外的另两位东家,揣着明白装糊涂。
所以,方子笙断定,这里面水很深。
刘水宗是见过方子笙的,可那是女装,一听宁家有人来探望宁鸣,顿时惊讶。
方子笙本以为有一番麻烦,不料却十分顺利就见到宁鸣。
宁鸣住在望春楼后院两层楼的二楼东侧。
推开门,宽阔的屋子里堆满账册,几乎连个落脚地都找不出。但账册摆放有序,码得整整齐齐。
隔着账册,方子笙看到宁鸣正埋头苦干。
他左手持笔,右手快速打着算盘。天气虽冷,他却只着一连半旧的破夹袄,脑门油光闪闪。
“不是说了无事不要来打扰吗?”宁鸣连头都没抬,“不吃不吃,端走!”
“刘掌柜说你从早上到现在,滴米未进,让我给你送些小菜开胃。”
宁鸣抬头,眼神复杂。
“二小姐!”宁鸣开口。
方子笙一愣,笑笑。宁睿会告诉他的,果然。
“不是说你被犯了错被关起来了,可看刘水宗的样子,似乎别有隐情?”方子笙挑眉,越过账册,坐向宁鸣对面。
宁鸣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他想过被郑骏重用,却也知资历尚浅。可因为眼前这位二小姐的另眼相待,居然能让郑骏改变想法。为了给他一个稳妥的身份,郑骏对外宣称他犯了错,可内里却给了他一个很大的机会。
郑骏将京都半数郑家产业都交给他打理,并给他派了位经验丰富的老掌柜。在信里,郑骏对他说,希望他能成为二小姐的左膀右臂。
“既然你为难,不说也罢。”方子笙递过筷子,“再怎么忙,饭还是要吃的。”
宁鸣沉默接筷,慢慢吃起来。
小火熬制的米粥,清香扑鼻。几碟小菜,十分精致。
窗外北风呼啸,前面望春楼的觥筹交错之声,随风而来。欢笑声,丝竹声,声声扣击宁鸣的心。
他自小读圣贤书,虽说他也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有失偏颇。但为一个女子,且还是黄毛丫头做事,心里还是迈不过那道坎。
先前以为她是英雄出少年,危难之中,对宁家出手相助。可如今得知她是女子,这……
“你一直看我的脸,可是好奇?”方子笙笑吟吟,“觉得我是女子难以接受?”
鬼使神差般,宁鸣点头,略显憔悴的脸上露出尴尬。
“女子男子有何区别?你要的是重建宁家,我要的是你的才能。若你以后,能自立门户,欢迎你离开。只是眼下,还望你忍耐忍耐!”方子笙说的半真半假,“如你所知,郑家家大业大,可那都是我弟弟的。如今我那里只有爹爹留下的一万两银票。”
一万两?
宁鸣愕然,莫非她尚不知郑骏交给他的事?
“可是京都已有半数产业转移到小姐名下!”宁鸣指着身后已经翻阅过的账册,“田契地契房契,都在这里,由我为二小姐保存!”
方子笙蹙眉,上前翻看,文书上写的日期是前两日。
“这是哪里来的?”
“从京都送来的。”
京都?
方子笙沉吟。
她相中宁鸣为她办事,是在郑骏离开的这段日子。可郑骏如何得知?莫非郑骏在她身边安了人,还是说那几个丫鬟里,有人阴奉阳违?
“费了好大周折,不想承太多情,到底还是……”方子笙无奈,“既如此……”
方子笙仰天长叹的模样,让宁鸣惊奇,他却不多问,这是主家私事。
“既然你接手京都一半产业,可知道源氏是怎么一回事?”方子笙切入正题。
源氏一事,宁鸣已经知晓,当即给方子笙说了个大概。
这源氏来自关外,颇具财富,因为背后朝堂上有人,在京都迅速打开市场。只要是郑家涉足的,他定要参上一脚。总之,他就是冲着郑家来的。
郑家如果只有郑国公府罩着,郑骏也成不了气候,这一切还要从郑家和秦家的合作开始。
秦家和郑家?
方子笙震惊。
不是说,郑国公府和云妃娘家秦氏一族关系不好吗?怎么还有合作?
莫非一切都是假象?
第九十一章 合婚庚帖(改)
一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即便郑俊是出自关心,也让方子笙心头有了阴影。
回到郑府,荼靡着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小姐,崔家的合婚庚帖已经送来了!”
这么快?
方子笙看向准备药碗的花开。
自从大夫陈图经随郑俊一道离开后,所有的熬药事宜全数由花开承包。
郑家表面平静,私底下暗潮汹涌。花开不愿“蟹甬”一事再度发生。
“小姐,崔家根本未曾找人合过八字。那位少爷人品相貌都是不错,只是……传言他有断袖之癖!”花开将药递过来,不烫不凉刚刚好。
方子笙一仰而尽。
如今她更不担心了,郑俊虽说身在京都,可有关她的事情,想必他也知晓许多。那么这一次郑宛凌的如意算盘,定然会失算。
“放心吧,老爷那里怕是自有打算。花开,我让你做的账本,可做好了?”方子笙不搭理一旁忧愁的荼靡,脱起外袍。
花开上来帮忙:“做好了!从小姐醒来后,出手的每一个物件,每一两银子,每一块金子,奴婢都清清楚楚的记录下来了。”
“那就好!”方子笙笑笑。
郑俊对她的好,她无以为报。可是他给予的金钱,以后一定要分好不少地还给他。当然,作为父亲,他一定不会接受,可他还有个继承家业的儿子郑林森,给了郑林森也是一样的。
晚上荼靡睡得不好,她总是梦到逃出端国的场景。
相反,方子笙泽睡得很好。身体健康,连前世的武功都随着灵魂而来,这样的幸运让她感激生命。
次日醒来,方子笙一如既往,换了男装要出门,却在后门处被拦下。
几个护院,神色恭谨:“二小姐,夫人吩咐了,您的亲事已经定了,最好还是不要出门了!”
春暖瞥一眼方子笙,见她毫无怒色,顺从的折回小院,然后吩咐院里的小丫鬟四处去打探。
半个时辰后,整个郑府,哪里有护院,哪里没有,小丫鬟们打听的一清二楚,方子笙顺利翻墙而出。
谁知刚出得门来,就碰上守株待兔的程曦。
程曦笑眯眯,牵着一匹马,立在街口拐弯的老树下。他生的好,惹得路过之人无不纷纷回头,还有人特意搬了凳子,守着他观看的。
方子笙惊讶不已。
记得他最讨厌被人围观,怎么今日反而有些特意的模样?一身青袍,被他穿的风流倜傥。
眉眼璀璨间,有几辆路过的马车上,居然扔下来几个果蔬,简直有貌比潘安,看杀卫玠之嫌。
方子笙悄悄缩了缩身子。大庭广众之下,她可不想被他逮个正着。再说,谁知道他无缘无故出现在郑府附近,是何居心?
程曦有心前来,自然不会轻易让方子笙逃脱,很快就捉到她,连人带马,一同拉向僻静处。
无奈围观的人实在太多,走了许久,两人才停下。
这是一处很小的火神庙。周围都是民居,唯有这里还算清净。
“想着受了伤,你也忍不住会出来。只是没想到今日居然为了出来,还翻了墙?”程曦实在有些无语。
方子笙抬头看他,他逆光而立,面容英俊,如同神祇,只是他眼中的神情,多了几丝烟火气息。
她有太多的秘密,也有太多的疑问。她并非他想象中久居深闺的少女,自然也不会有大家闺秀的行为。
“答应给你的匕首,打好了!”见她沉默,黑白分明的眼眸明明有颇深的戒备,程曦取出特意为她打造的匕首。
匕首造型古朴,上手感觉甚好。
空中落下一片枯叶,方子笙手中匕首轻轻一扬,毫无声息中叶片成两半,飘然而落。
吹毛短发,削铁如泥。
当着程曦的面儿,方子笙自然不会轻易拿匕首去找个铁块试试,不过这份心意,让她展颜。
她其实有些烦恼程曦莫名的关心。从他们相见,一直都是程曦在对她好,请高烈为她诊治,带米酒给她解毒,夜半从巡防营手下救出她,还有秦家府门惊马一事。
如今还亲手为她打造一对千金难求的匕首。
这样的好,让方子笙有些难以承受。
“做什么?”眼看少女眸中露出淡淡的感动,程曦笑笑,容颜璀璨,“虽说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不过,你的命既然是我救的。送佛送到西,若有难事,我必不推辞。”
男儿重承诺。
这样的诺言,可谓很重。
方子笙感激,程曦则有些意外。他对眼前少女的怜惜,最初是因为她像极了琉璃,可如今看来,她和琉璃完全是两种人。
琉璃公主,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养在深宫,藏在金丝笼,因先天有疾,帝后对她百般爱怜,可谓完全不通人情冷暖,乖巧天真柔弱得让人心都要化了。
可眼前的少女,身形瘦弱,遍体鳞伤,却有异常坚定和倔强的目光。偶尔,她眸中露出的伤痛,让他总有一种错觉,她的年纪不限于此,而要比她看上去年长。
当呵护成为一种习惯,许多行为就都能解释了。
得知方子笙要去郑府,程曦执意要送她去,两人策马而行。
年节将至,街上人多,他们虽然走的不是正街,却也不得不换换而行。
为了防止别人的窥探,程曦终于换上斗笠。
方子笙大惑不解:“方才在郑府附近,你为何不带上斗笠?”还一副甘之若饴的模样。
隐隐约约看到程曦嘴角弯弯:“我只是怕你看不到我!”所以,用了一种所有人都能看到我的方法。
方子笙无奈,对他的性情着实有些了解了。
程曦此人,果真如传言所说,行事乖张,全凭喜好。真不知道左相是如何养的儿子。
“听说你的亲事定了!”程曦忽然想起这件令人惊讶的事。
方子笙微微一笑:“爹爹尚在京都,主母持家。有些事不是我能阻止得了的。”
“你放心,郑老爷虽然受伤,却有御医亲自照料。听说他身边还有陈家五老爷陈图经在,问题应该不大!”程曦说的淡然。
受伤?
方子笙心脏一缩,一股钝痛直袭脑门:“郑老爷?他怎么了,如何受伤的?可曾伤到要害?”
为何整个郑府无一人知情?还是说主母宋清雨瞒着她?
第九十二章 流言杀人(改)
不,这么大的事情,宋清雨一定不会瞒着。他们夫妻成亲多年,伉俪情深,若郑俊受伤的消息她知道了,一定不会有闲心打理自己的亲事。
方子笙冷静下来,这才发现程曦似乎是故意要告诉自己此事。
“这件事郑国公府瞒得很紧,但我想你或许想要知道!”程曦心头复杂。
其实他本不愿告诉方子笙此事,在他看来,她只是个小姑娘,和琉璃一样,需要人精心呵护。可此刻,京都形势诡谲,郑俊危在旦夕,让她知道,或许事情将有转机。
“多谢,我先告辞了!”方子笙拱手,掉马朝望春楼赶去。
那一刻,方子笙对程曦诸多感激,对郑俊也诸多担心。或许郑俊并非他的生身之父,可郑俊对她的疼爱绝对不吝于任何以为父亲。
如果说还有谁知道真相,那么一定是望春楼的掌柜刘水宗。
先前方子笙去望春楼探望被“关押”的宁鸣,见到变装的她,刘水宗并未表现出相识的模样,却不动声色,将她送上宁鸣所在的小楼。由此可见,刘水宗对郑俊的事情有一定的了解。
而此刻,望春楼里,刘水宗站在三层楼东角,刚刚放飞一只信鸽,接着就听身后一个声音问到:“掌柜,此事要告知二小姐吗?”
刘水宗摇头:“告知她什么,说此刻京都里疯传她是云妃和郑老爷的私生子?还是说她本是金枝玉叶,被如今的五皇子给调包,成了郑家二小姐?”
“那都是流言!”刘水宗身后青衣小童眨着眼睛。
“流言可是会杀人的!”刘水宗叹口气,“去看看宁鸣对账对的如何了吧!说起来,他也真是好命,居然能被二小姐看上,如今郑家半个京都的产业都在他手里,可谓是春风得意啊……能够想象,等将来他跟着二小姐去了京都,那还是怎样的场景……哎,人老了……”
正当刘水宗感叹自己没能赶上好时候,下面禀报,说是郑家有人找他。
诧异间,下了楼,发现果然是郑家二小姐。
刘水宗一面感慨,这人不经念,一面施礼,笑盈盈:“小公子可是又来看宁鸣的?”
方子笙摇头:“你我见过面,我就直说了。我想知道京都如今些形势怎样了?爹爹为何会受伤?”
刘水宗吃惊。
这位二小姐,果然不容小觑,郑俊受伤的消息,才刚刚送来,她居然已经知道了。
当下,刘水宗谨慎言辞,挑着话说:“郑老爷没什么大碍,只是断了一条胳膊。下手的人,还未查出来,不过好像和左相有关……”
左相?程曦之父?
如此一想,程曦知道此事,也就有了解释。
“左相与爹爹可是有怨?”
刘水宗摇头:“左相位高权重,与郑老爷一无交情,二无恩怨。其实郑老爷受伤,还跟郑国公府的四老爷有关!”
郑国公府的四老爷,岂不就是郑国公府的下一任国公,郑宛凌之父吗?
郑俊和郑国公府的恩恩怨怨,刘水宗知道的不太清楚,可这不影响他对郑俊的忠诚。当年他走投无路,若非郑俊出手相助,如今他定然是家破人亡。
眼前如同有一圈迷雾,方子笙越发困惑。
“说你知道的!”方子笙加重语气。
既然刘水宗是郑俊的人,那么也无须那般客气。在她的计划里,郑俊或许不重要,但对她的生活来说,在某种意义上,郑俊已经与慈父等同。
刘水宗愣住。
眼前的人,虽是少女,却雌雄莫辩,甚至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让人无端有些怯然。
“二小姐!”刘水宗收敛一下神情,“有些事,老爷嘱托过,不能告诉二小姐……”
“刘掌柜,郑家京都半数产业已归我名下一事,我想你是知道的。如今源氏与我郑家针锋相对,我若什么都不知晓,以后当如何管理郑家,还是说你希望以后京都再无郑家的立足之地?”
此话诛心!
刘水宗沉吟。
郑俊对二小姐的看重,他们这一干人都看在眼里。郑俊也曾说过,若一****有了什么意外,他们这些人都要交到二小姐手里。
那么,比起郑俊嫡子郑林森,她才是他们应该效忠的未来主子。
刘水宗本就是个变通之人,孰重孰轻,自然分明。既然此事早晚要说破,早说晚说,又有什么区别。
当下,刘水宗施礼一拜,算是表了衷心:“二小姐,这要从郑家的祖上说起。
郑家祖上,在前朝与皇族联姻,有几条出海的大货船。后来,前朝覆灭,新朝建立,许多权贵灰飞烟灭,唯独郑家依靠这几条满载而归的海船,恢复了元气。
再加上新朝皇帝宽容,对郑家网开一面,才有了今日的郑家。但是郑家毕竟有前朝的血脉,所以郑家之人不能入仕做官。
但郑国公是个例外,他身经百战,曾舍身救过先帝,所以才有如今的恩宠。也正因此,当今陛下才对郑家的产业给了照顾,否则皇权之下,早无郑家立锥之地。
如今,郑国公府力保云妃之子,五皇子继承大统。而左相则是皇后一派,力保四皇子。此事陛下虽知,却因为帝王平衡术,而任凭两派明争暗斗。
前不久,源氏忽然占据了京都小半数产业,明里暗里都要与郑家一争高下。此事危急,郑老爷才会入京。谁知到了京都,有一日和郑家四老爷外出访友,居然受了伏击,胳膊受伤。
另外,京都传言,二小姐你……”
刘水宗欲言又止,这些传言可谓诛心,他不愿亲口说出。
方子笙伸手止道:“那些传言我已知道。”
传言一事,程曦已经告知于她。但她并未放在心上,她本以为郑俊既然能让她的面容大白于天下,必然有所依仗。不料世事多舛,若放任下去,恐酿事端。
“你这里有多少人,都是做什么的?”方子笙急切地想要知道,郑俊究竟在望春楼里埋了多少人。
这话问的就深了,可既然站了立场,刘水宗也就有一说一:“望春楼因为有吴城守入股,所以官府这边有什么消息,都能打听一二。望春楼下,有死士二十,各地消息通传令五十,另外各地驿站里也有我们的人,至于数目和具体人名,只有郑老爷手里才有。”
方子笙显然吃惊。
第九十三章 主母庶女(改)
郑俊不过是个商人,纵然家产万贯,要在官府眼皮下,埋了这么多眼线,不仅需要钱,更需要能力。官府上下打点就不用说了,人心管理更是重中之重。
“这些人,究竟埋了多少年?”
刘水宗神色凝重:“如果细细算来,至少有十五年之久。不过这些人只是一部分,老爷手下还有一部分人,专门负责大端国事宜。”
“大端国?”方子笙瞠目。
如此一来,郑纯心身上出自大端国黑曜司的莲花箭,就有了解释。
方子笙觉得自己越发靠近事实的真相,不规律的心跳让方子笙有些无语。
郑纯心虽然已经不在,可这具身体居然仍对“大端”这两个字眼如此敏感。
是否,郑纯心原本就在大端,而非大周国的承州。
方子笙耍诈,叹道:“怪不得先前爹爹曾说,待我身体好一些,带我去端国。”
刘水宗从善如流:“那是自然,二小姐自小生在那里,若非中间出了变故,老爷也不想将您带回来。说起来,荼靡的娘亲至今尚未找到,前几****还曾托人让我继续寻找,可是当初为了逃出大端,我们亦是九死一生……”
“九死一生!”方子笙眉目发冷。
郑俊他们到底瞒了她多少事。就算她并非真的郑纯心,可她占据郑纯心的身体,于情于理,都该替郑纯心尽人事。如今,从刘水宗嘴里,她才逐渐靠近真相。
“所以近来我身边发生的许多事,都是荼靡告诉你的,就连爹爹也是。”
方子笙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刘水宗以为她就是随口一问,笑道:“荼靡一直是二小姐的贴身婢女,她的娘亲又是二小姐您的奶娘,由她说出来,不是跟二小姐您说出来一样吗?所以您一看上宁鸣,老爷就立刻让他接手了京都事务。”
“不过宁鸣也是个人才,本来某还想收他当个徒弟,以后接了某的位置,没想到他还有更大的造化,差点让某误了他的前途!”刘水宗说的真心。
宁鸣此人,不骄不躁,虽出身士族,家遭变故,却为人机警谨慎,于商道一途颇有天分。二小姐能赏识他,可谓慧眼识珠,于他们二人来说是双赢。
方子笙知道不能多问。刘水宗此人谨慎心细,想来是京中郑家产业形势不对,郑俊又受伤,他才会无奈之下,对自己投诚。
她见好就收,若想知道有关郑纯心更多的事儿,谁也不会比荼靡更清楚。
可荼靡……
方子笙叹口气。
她早就知道荼靡对郑纯心的过往一清二楚,可是一要逼问荼靡,这颗不属于自己的心脏就会急剧收缩。看得出,郑纯心生前和荼靡的感情很好,所以才会十分排斥对荼靡的恶意。
辞别刘水宗,方子笙并未去见宁鸣,而是直奔郑府。
望春楼上,望着陷入人海的方子笙,青衣小童不解:“掌柜,你不是说不能告诉二小姐吗?可为何……”
刘水宗捋着胡须,意味深长道:“能从端国皇宫杀出一条血路,能扛得住黑曜司的严刑拷打,就算失去了记忆又如何,就算是女子又如何。老爷想要她一生安宁,谈何容易?如今她的面容大白于天下,当年旧事迟早要被翻出。到那时,再看今日选择,或许你就能理解了!”
青衣小童应诺,遥遥望向那已看不到的人影。
郑府,主母宋清雨正在一一过目为方子笙准备的嫁妆,一旁的陈妈妈低低说着什么,接着就见守门的婆子连跑带奔而来:“夫人,二小姐……二小姐她回来了!”
紧接着,方子笙摔帘而入,身后跟着两三个走路踉跄的护院。
“夫人,小人无能,无法请小姐回院。”护院的队长,云岩咬牙忍痛。
方才见到翻墙而出的二小姐归来,他意图将二小姐押回小院,却不妨被她轻松卸掉半条手臂。
他心惊,这位二小姐力气很大,堪比两三个壮年男子。惊慌之中,他不曾忘记跟来保护宋清雨。
云岩眼神复杂地盯着宋清雨,后者则只是对他挥挥手。
郑俊离开,府里留下云岩看家护院。相对于郑俊,对宋清雨心怀有情的云岩,很快就被宋清雨收服。他的心思无人知晓,属下人对他唯命是从。就连宋清雨,也诧异他的倒戈。
“如今婚事已定,外面流言纷纷,还望二小姐谨言慎行。切记得你上有阿姐,下有弟弟!”宋清雨对这个庶女的忍耐已然告罄。
既然已经决意撕破脸,何必强求母慈女孝。
“夫人从未问过我的意见!”方子笙大刺刺站着,脸上看不出喜怒。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小姐可知,如今我宋家已然绝后……”宋清雨眸含冷意。
为了安抚宋家,宋清雨整整搬空了半个郑府,才平息了嫂嫂的怒气。纵然如此,她仍觉亏欠。如今,她已无言去见九泉之下的嫡母。这笔帐,都要算在眼前的方子笙身上。
“人若作孽,不过是报应不爽,与他人无尤。夫人有心打理我的亲事,不如去信问问京中爹爹的意见!”
宋清雨捏紧礼单边缘,保养甚好的手背青筋暴起。她压抑胸中怒气,望向无所畏惧的二小姐:“我与老爷成亲多年,老爷定会同意,二小姐还是安心备嫁的好!”
“是吗?将庶女嫁给一个有断袖之癖的人,爹爹会同意吗?”
断袖之癖?
宋清雨手中礼单,霍然落地。她起身,双目怔然:“你从哪里得知的?……你一个女子,日日学人穿着男装,四处乱跑,莫非就是为了打听此事?”
为了打听此事?
方子笙忍不住扯扯嘴角,忽想到受伤的郑俊。眼前之人,虽说对自己有诸多算计,可她毕竟是郑俊的结发之妻,无须让她太过难堪。
“爹爹待纯心之心,夫人心知肚明,就算夫人想要将我嫁出去,也不必找这样的人。从今日起,我会搬离郑府,待爹爹归来,纯心自会请罪,还望夫人好自为之!”
话说完,方子笙转身,就被云岩拦住。
第九十五章 解散奴仆(改)
方子笙微微一笑:“你们的卖身契都在我这里收着,若是不愿意跟我走,我且给了你们的卖身契,放你们自由!”
当初在陈图经的建议下,郑俊特意将方子笙小院里所有奴仆的卖身契,从主母宋清雨那里拿出,全数交给方子笙,就是为了保证这些奴仆的忠诚,也让方子笙放心用人。
此时,有了这些卖身契,做起事情来果然比较顺手,至少四个大丫鬟的去处可以自己做主。
方子笙的话,更是让整个小院沸腾起来。
方子笙虽然在小院的日子不多,这些丫鬟却在花开和春暖的调教下,颇具忠心。
有钱能使鬼推磨,跟着方子笙这样的主子,有吃有喝,不像大小姐郑芸潇那里,动辄被打骂。二小姐又出手大方,但凡有事,总会护着自己的属下,单这一点就让许多丫鬟婆子,生了留下的心思,可她毕竟只是一个女子,跟着她离开郑家,前途茫茫,谁敢响应。
方子笙淡然,她并不需要太多人服侍,若她们愿意跟着她,她也要将她们送到郑俊给她的庄子里过活,若不愿意,她正好轻装离开。
在她心中,她眷恋的不过是四个大丫鬟而已。
最后,大多数人都要求要回自己的卖身契离开,春暖花开身为官婢,本就无法恢复良民的身份。荼靡势必要跟着方子笙离开。
唯独新月,她如今沉默寡言,一心扑在陈图经留给她的医书上,抓药熬药一事全数都是新月一人亲自打理。如今,陈图经随郑俊去了京都,可早晚要回来,若是随着方子笙离开,她还能见到陈图经吗?
方子笙给了下人思考的时间,一时间众人心中各有打算。
无论前途如何,饭总是要吃的。
但人心惶惶,有喜有悲之中,方子笙院里的小厨房做饭就慢了些,等到端上桌的时候,已过了午膳时分。
方子笙从未午睡的习惯,她坐在东角高案后,面前摆着那本记录着她和朱衡过往的话本子,状若发呆。
因为午膳晚了,花开还是训斥了一番小厨房的厨娘,见到方子笙若有所思的表情,以为她是担忧,劝解道:“二小姐何必担忧,无论何处,花开和春暖都会陪着二小姐的!”
方子笙笑笑,抬头看着美艳可人的花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何苦一定要陪着我。吴家和德王府,听说已经开始商谈婚事了。花开,你真的不后悔吗?”
方子笙的耐心,让花开沉默。
“花开,人生有许多选择,每一个选择都能影响一生。今日你随我离开郑府,就是一个选择,若你愿意,我送你去吴家,若不愿意,以后……”以后怕是就要随我一起风雨同舟了。
花开微微一笑,端是风情万种:“多谢二小姐抬爱,但花开还是那句话,此生要报仇,不论多久,不论付出什么。”
“纵然是贞洁或者是生命?”方子笙面色淡定地开口,说出的话却像带着毒刺,一根根刺向花开坚定的心思,似乎要将她的心刺出软弱来。
“二小姐,我爹死的时候,雪下的很大。他们追着我,我听到娘亲在喊,云笑快走。那一刻,我恨自己软弱,恨自己无法救爹娘。我甚至想,干脆停下脚步,随着爹娘一切去了……可我知道,我不能死,如果我也死了,我们苏家就真的成了乱臣贼子。我爹,他是一个好官!”
花开觉得浑身发冷:“苏家那么多人,只因为利欲熏心的贪欲,就都死了。这七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仇。我曾恳求老爷,让我离开,可他不允。如今,二小姐要立刻,正是我报仇的好时机,我怎能放弃?”
“我知道了,花开,荼靡她的事你查的怎么样了?”方子笙轻轻捏捏花开发冷的手。
“荼靡她……”花开试图让自己公正评判。
荼靡和二小姐的关系,她看不懂。几个大丫鬟里,二小姐对荼靡最是迁就和宠爱,可二小姐却对荼靡的过往耿耿于怀。
至于荼靡,更是对二小姐言听计从,忠心无比。
这样的情况下,花开不明白二小姐为何不直接了当地问一问荼靡,她心里想要知道的东西。
花开摇头:“荼靡很少出门,她总在屋里帮二小姐缝制衣服袍子,不过她很喜欢养鸽子。她说二小姐体弱,多吃乳鸽,对身子好。”
鸽子?
信鸽?
方子笙微微一笑。
她也曾见过荼靡喂养鸽子,不过只以为荼靡是兴趣使然,原来刘水宗那里的消息,是这样得来的。那么是否刘水宗和京都郑俊的消息,亦是通过信鸽传递的?
这么说,只要能截到信鸽,就能对郑俊在京都的情况了如指掌。她可不信依刘水宗的精明,会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午膳方子笙吃的不多,吃完不过片刻,觉得有些发困。她胳膊上有伤,觉得可能是因此才会发困,便自去睡觉,谁知这一睡便是整个下午。
而在这个下午,整个小院已经翻天覆地。
方子笙屋里所有的卖身契,都被陈妈妈带着人从房里搜出来,就连丫鬟婆子,也被分批送走,唯独四个大丫鬟,吃了午膳昏迷的春暖和荼靡,还有清醒的新月和花开,都被关押起来。
等方子笙醒来之时,发觉整个人都无法移动,意识昏昏沉沉,四处望去,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吱一声,门被推开,薄暮中,一个人影分外陌生。
“谁?”
方子笙沙哑了嗓子,觉得口干舌燥,身体却无法动弹,如同被人用绳子五花大绑一般。
“醒了?”
这个声音也十分陌生。听得出是少女的声音,却带着冷意,寒意,还有浓烈的恨意。
人影越发走近,那是个做妇人打扮的少女,年轻的面容,枯瘦的身材,还有眼里不加掩饰的恨意。
“二小姐如今可还有和夫人顶嘴的勇气?”少女笑的发狠,“想起来了,二小姐不认得我。我曾是大小姐院里的松容。”
方子笙仍是不解,侧头盯着头顶上松容冷厉的脸。
“蟹甬一事,我成了大小姐的替罪羔羊。夫人本要将我发买,却被……”松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却被吴婆子用三两银子给买了,给她的傻儿子做媳妇……”
第九十六章 畜生傻子(改)
“那个傻子,那真的是个傻子呀……”松容一撩袖子,满目青紫,牙印指痕遍布少女洁白的肌肤,显得有些可怖。
“我只是个丫鬟,娘亲曾说等攒够了钱,就赎我出去,然后给我找个殷实的人家,过好日子……都是因为你,因为你,什么都没了。那傻子不是人,是畜生,是畜生啊……”松容身形抖嗦。
方子笙自然知道松容是谁。
她的院子,丫鬟仆人都不在,耳听不到声音,却只有这个被赶出去的丫鬟,留在这里。此刻,若想不到是宋清雨下手的话,方子笙就算白过了这么多年。
她只是不曾想,看似优柔寡断的宋清雨,这一次下手如此迅速,如此凶猛,竟似做足了准备,或者说从她来到郑家的那一刻,宋清雨就一直等着这一天,让她孤立无援,让她死,恨她生。
庶女,嫡母,这就是宿命,若想和平,除非一人退让。
“夫人在我的午膳里下了药?”
“怎么,二小姐你以为你很厉害?这府里当家做主的是夫人,你自认为能将院子守的密不透风,却忘了这府里下人间全是姻亲故友,若想害人,不难,若想让二小姐你消失在这世上,也不难!”松容冷冰冰注视着床上的方子笙。
“那她为何不要了我的命?夜长梦多不是吗?”方子笙看起来并不着急,这让松容有些诧异。
“不是夫人不想要,是郑六小姐!”松容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脸上带了几分疯狂之色,“本来我要下的是毒药,是郑六小姐拦了我。她出身郑国公府,见过的龌龊场面比我更多,她似乎有个更好的主意。那个畜生就要来了……”
一向耳目机敏的方子笙,此刻虽然无法动弹,却也听到了男人特有的沉闷呼吸声,门口多了一个人,一个留着口涎的男人。
他生的高大,却眼歪嘴斜,傻呵呵盯着松容,含着手指,看似无害:“娘子……”
一见傻子,松容几乎要呕吐,每日见到这样的夫君,她对生活就充满了绝望。
松容不自觉地战栗起来,她用温柔道令自己恶心的声音,诱哄道:“来,这里有个漂亮姐姐,快过来……”
此刻,方子笙已经知晓郑宛凌所谓的好主意是什么意思了。
她闭闭眼,无法相信那样温柔和善的女子,居然会有这样的举动。为何,因为程曦吗?
就因为莫须有的猜测,郑宛凌居然想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二小姐,奴婢知道你会武功,可那又如何。六小姐手里有专门克制你武功的软筋散,在你出嫁之前,夫人不会让你死,我们会不停地喂你软筋散,这个傻子……也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出嫁……”
松容疯狂地看着一脸沉静的方子笙:“等你出家,崔家也会休了你,崔家或许还会要你的命。到时候,你死了,老爷回来了,只能找崔家算账,夫人当然无事。不过,你或许会死的更早,毕竟这个傻子是个畜生……”
“畜生,是什么都会干的出来的……他可不管你是小姐,还是奴婢,就算你是天上的仙女,宫里的公主,在他眼里,都只是一个女人……”
松容掉头,继续诱哄:“这个姐姐,以后也陪着傻子,好不好?”
傻子上前,口水挂在嘴角,可怖的脸看向方子笙,笑嘻嘻道:“好……”
“乖,把这个吃了,它可以让你更快乐……”松容将一粒黑色药丸,递给傻子。
傻子咕咚一声咽下去。
“二小姐要不要也试试坊间最烈的春,药?”松容目露悲哀。成亲那夜,吴婆子也曾喂她吃下一颗这样的药,这让她恨不得杀了吴婆子。
那些屈辱,如今都要得到报应,都是她,都是二小姐惹出了这一切,若她不出现,大小姐怎会放弃自己?
松容在方子笙凛然的目光中,将药送到方子笙嘴边。
在那一刻,方子笙的心是害怕的。
纵然她曾决战沙场,纵然她曾在烈火中粉身碎骨,可那是死,士可杀不可辱,这样的屈辱一旦烙印,这一生或许就此陷入泥淖,再也爬不出痛苦的深渊。
松容毫无预警地笑起来,一滴眼泪落在方子笙的脸颊上,滚烫灼人。
“我也这样过,我的痛苦和你一样。可是吴婆子没有放过我……”松容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方子笙,似乎看到了当日的自己,痛苦悲伤,恨不得一头撞死,可是连死都不能。
“算了,算了!”松容闭上眼,似乎不愿再想起当日的情形,“我不是为你,而是为我自己。”
“如果是为你自己,就放了我。此刻还来得及……”眼看那傻子越走越近,一只长满黑色汗毛的手,慢慢伸向自己的脸,方子笙急切说道。
“来不及了,二小姐得罪了夫人,就算老爷再宠爱你又如何。如今的郑府,当家做主的是夫人,老爷鞭长莫及,二小姐,你就……就认命吧!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太过自大,一个庶女,妄图与嫡母相争,你争的过吗?”
那手已经触碰到自己脸颊,方子笙甚至已经闻到男人身上传来的臭味。
“姐姐,香……香……”傻子嗅着空气中的甜香,一双毁掉松容一生的手,慢慢伸向方子笙的衣襟。
刺啦一声,方子笙闭上眼,只觉得胸口一凉,紧接着空气里传来轻微的风声。
一阵风声,一件微凉的斗篷从天而降,将方子笙细细裹住。
睁开眼,流光溢彩的眼,温柔怜惜的脸。
程曦轻轻抱起方子笙,从她的目光里看出绝望。
“别哭,我带你走!”程曦语调温柔,轻轻揩去方子笙眼角那滴眼泪,跳窗而去。
背后传来惊呼声:“二小姐跑了……”
方子笙分神去看,傻子已经躺在地上,一旁吓白了脸的松容不停大喊,意图唤人拦截。
“找死!”
一枚金叶携着怒意,结束松容短暂而痛苦的一生。
临死前,松容睁大双眼,望着那个天神一般出现的公子,万般温柔地带走二小姐。
为什么,为什么在她最痛苦的时候,会有人带她逃离黑暗,重返光明。为什么却无人来救她,她心目中的良人,究竟在何方,你可知我曾多少次期盼你的出现,却最终只是虚无。
就这样死了,也好,死了,就干净了!
第九十七章 提亲可好(改)
方子笙闭上双眼,被程曦抱在胸口,听着他强壮有力的心跳,从未有一刻像这般觉得他的亲近。
方才发生的事,她不愿再想,多想一次,都觉得恶心的要吐。
天已经暗下来,宵禁即将开始,程曦抱着裹成粽子一样的方子笙,策马而去。
他去的地方,是陈伯的家。
古朴安静的庭院,和善慈祥的刘氏,还有温暖的浴桶,和细细的雨声。
下雨了,屋内方子笙躺在浴桶里,静静看着房梁。
这处院子建造的时间有些久了,房梁泛旧,可这样的房子却让她觉得有一股温暖,从外到内,暖的整颗心,都从地狱归来。
她双目失神。
她以为,前世在大火中葬生,活生生感受着毒药侵蚀五脏六腑,亲眼看着满天大火朝自己逼近,已经是人生痛苦的极限。
不料今生居然还能体会到如此痛而惨烈的人生。
宋清雨,郑宛凌。
一个是她的嫡母,一个是她的姐妹。
一个是郑俊的发妻,一个是郑俊疼爱的侄女。
可最终,却是她们要葬送她的一生。
有何深仇大恨,要做出这样的事,有何恩怨,要下如此毒手?
郑芸潇曾想要她的命,她只当郑芸潇是小孩心性。郑宛凌无故恨她怨她,她只以为郑宛凌只是被情迷了眼,一叶障目而已。就连宋清雨,她也只是因亲事被插手,才会与她撕破脸皮。
最后,居然是这样的结果。
扣门声响起,程曦好听温柔的嗓音响起:“我给你端了一些汤面,天冷,吃一些暖暖肠胃也好!”
方子笙低低应了声,从浴桶里出来。
程曦已经给她吃了化解软筋散的药,如今她行动自如,方才的虚弱一扫而空。
陈伯临走浴桶,程曦陪着方子笙坐在一盏灯下吃汤面。
汤很清,面很细,几片牛肉,几点葱花。
味道虽然比不上木月的手艺,却吃着让人觉得温馨。
方子笙吃的很认真,鼻尖微微冒出汗珠。
程曦吃的很慢,总是有一眼没一眼,看着方子笙。
“吃饱了吗?若是不够,我让刘嫂再去做!”程曦小心翼翼。
“吃饱了,不必麻烦刘嫂了!”方子笙抬头,盯着程曦,微微一笑,“多谢你!”
灯下,方子笙容颜憔悴,眼神清明,绝望之气一扫而空。
“如果……”程曦斟酌着,温柔道,“如果你介意,我向郑老爷求亲可好?”
求亲?
介意什么?傻子的碰触,还是说他看到了自己胸前的风光?
方子笙微微摇头:“你救了我多次,若说以身相许,或许该是我开口,怎么是你先开了口?”
程曦一愣。
他不曾想到此刻,方子笙居然还能开玩笑。是否代表着这件事对她的影响不大?
“我只是有件事想与你说,才会去了郑府!”
“幸好你去了!”方子笙说的认真,“我没想到宋清雨会这么对我。是我大意了!”
“你……你可曾想过,或许你不是郑俊的女儿?”
方子笙点头:“自然想过。”
灯下,少女的脸庞温柔而安静,头发尚未全干,只用毛巾粗粗擦了一下,淡淡的水汽里,一股静世安稳的气息轻轻流转。
程曦沉默。
他尚记得少年时期,被人下了药,灌了酒,差点非礼左相妾室的场景。
那日正是左相寿诞,百官来贺,人潮汹涌中,他醉眼朦胧,看着对面那哭哭啼啼的新进妾室,一股无力油然而生。
那时他尚不知人心险恶,面对万人指责,面对左相沉默的目光,他微微一笑,用尽内力压抑体内磅礴欲出的药力。
刚烈无比的春,药,让年少尚不知事的他吃尽苦头,独自被关入柴房,全凭意志力才能扛过那个痛苦的夜晚。
自此,他与左相离心,再后,因为寿王一事,他与左相离德。
二十多年的父子,最后却成陌路。
程曦忽然一笑,褪去妖艳,却是格外明媚的笑容。他拿过毛巾,走到少女身后,轻轻为她擦发。
“头发若不擦干,日子久了,头会痛!”
年轻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方子笙任凭程曦为她擦发,却轻轻说道:“你与郑宛凌可曾见过?”
“郑国公府,郑四老爷的嫡女郑宛凌?”程曦蹙眉,“她幼时,我曾见过她,怎么,难道今日的事里,她也有份?”
方子笙没有反驳,只是继续说:“我娘亲过世的早,自记事起,爹爹就遣走奶娘,只有几位师傅陪着我。他们教我拳脚功夫,却从不教我为人处世的道理。爹爹说,臣为君死,此乃大义。”
程曦若有所思。
听的出来,方子笙口中的“爹爹”并非郑俊,而另有他人。
“在家中,我有叔父和两个堂妹,可相处的时间很少。大多时候,我都在武堂练武,有时候看着她们在院里作画放风筝,我都会羡慕。我曾想过,若有来世,有了姐妹,我一定要和她们一样。”
方子笙微微偏头,看向程曦:“可无论前世今生,我的运气似乎都不太好,遇到的人,都与我的脾气并不相投。”
方子笙的话很凌乱,程曦却听的认真。
“强求不得,就罢了!”方子笙叹口气,将双手平摊到眼前,嘴角一勾,“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我不是郑家二小姐……”
程曦一愣,继而点头:“郑家二小姐是几个月前才出现的,因为你的身份,甚至陛下都被惊动,如今已派了人去承州查探。”
“噢,那结果如何?”
程曦坐下,看着少女温柔的侧脸,低声道:“十五年前,郑俊受伤,被一位采莲的女子所救,就在那时,他们有了情意,后来郑俊因事离开,这一去就是十五年,一次偶然的机会,郑俊才知道你的存在,于是接回了你,而那位采莲女……”
“她如何了?”方子笙按住胸膛。
难道那个采莲女就是这具身体的生身之母吗?
“她改嫁给了一位屠夫!很奇怪,她等了郑俊十五年,却在你被接走之后,嫁给了屠夫。”程曦摇头,“所有的邻人都证实了你的存在,可有一点却如何也对不上。那就是采莲女的女儿从未习武,而你的手上身上,无处不是习武受伤的痕迹。”
第九十八章 采莲旧事(改)
话说到这里,方子笙已经明白,那个采莲女的确不是郑纯心的娘亲。
“那位采莲女的女儿有画像吗?”
程曦摇头:“邻居们都知道采莲女未婚生女,但是因为那个女孩子早产,生下来十分虚弱,所以这么多年,竟然无人亲眼见过她。”
“那就是说,谁也不知道我究竟是不是她的女儿?”方子笙喃喃。
程曦笑笑:“不过,万事皆有巧合,那位采莲女居然……和云妃娘娘生的十分相似。所以若说你是她的女儿,也无人不信,毕竟你,采莲女,还有云妃,你们都很相似。”
“还真是巧合!”方子笙已经从郑家的阴霾里脱离出来,“看来,我该去京都了。”
“郑俊虽然受伤,却并不严重,况且还有郑国公府,他定会平安无事的。”程曦并不认为她去京都能改变什么。
方子笙摇头:“不仅如此,如你所言,因为我的身份,已经引起了皇帝的注意,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生根发芽指日可待,留在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方子笙闭闭眼:“郑家已经无法再呆下去,去京都或许另有转机。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先回郑家带走我的丫鬟。”
关于宋清雨要杀方子笙一事,程曦是不知情的,他只是推断,如今听到方子笙要重回郑家,寻找丫鬟,他提议:“我帮你将她们带回来,你累了,先歇息吧。”
程曦又一看她的胳膊:“自从遇到你,不是毒就是伤……”谁家的小姐像你这般跳脱。这样的话程曦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掩上门出来。
屋檐下,一道黑影投射在程曦面前,静静地呼吸,能听出是个内力深厚之人。
“无影,去郑家,将那几个丫鬟带回来,若有阻碍,格杀勿论!”程曦淡淡吩咐,回头看一眼屋内,烛光微微,少女依然坐在桌旁。
次日,方子笙醒来的时候,程曦在院里练剑。
方子笙知道程曦的轻功不错,却不知道他的剑术也这般好。
在齐国之时,她作为武将曾见过许多宴会,那些宴会上,武将们常常比武过招。有时候点到即止,有时候却携怨报复,生死有命。
所以她见过切磋的剑术,也见过杀人的剑术,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剑术。
程曦的手很稳,剑很快,悄然无声,却能置人于死地,就像……
杀手的剑,于黑夜中忽然袭出,杀人于无形。
方子笙沉吟。
她一直都知道程曦并非仅仅只是左相之子这么简单。坊间传闻,左相和程曦早已陌路,那么这么多年,程曦都在做什么,他虽有状元身份,却一不入仕,二不经商,却是在做什么。
甚至于,许多消息和秘密,他都知道,甚至比别人知道的还要早,还要全。
程曦,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高高在上的左相之子,应该不会只是个纨绔子弟。
“在想什么?”
程曦的气息轻轻飘过来,俊朗的脸上沾染了几丝汗水,看上去居然有一种诱惑的气息。
“在想他们为何叫你阁主?”方子笙早就有此疑问,可两人的关系还没深厚到她能问出这个问题。
“我在江南有一座别院,唤迷雾阁,久而久之,他们就叫我阁主。对了,你的丫鬟,已经送到了安全的地方,要去看看吗?”程曦的表情滴水不漏。
方子笙眼睛一亮,等不及用早膳,就随同程曦去了一处别院。
别院很大,紧挨着程曦的舅舅孟锦泽的孟府。
等见到几个丫鬟,众人皆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尤其是荼靡,哭的天翻地覆。
任凭是沉静如花开,也倍感激动。
宋清雨是铁了心要杀方子笙,几个丫鬟也不打算放过,还是陈妈妈想的周全,怕一时死了太多人,引起官府的注意,尤其花开和春暖还是记录在案的官婢,因此她们才捡回一条小命。
“小姐,小姐!”荼靡哭成了泪人。
“别哭了,一切都过去了!”方子笙心中熨帖。她如今手里有郑家的半数产业,却面临无人之境,除非得到郑俊留在望春楼的人手,否则只是一个小小的宋清雨,就能让她束手就擒。
“小姐,都是花开的错,是花开识人不明,没有想到院里的厨娘居然是松容的表婶。”花开心中有无数个后悔。
方子笙笑笑,摇摇头:“起来吧,你在郑家不过年余,有些事不知也不为过。若真论起来,也是我大意了。”是我,太相信自己,太小看宋清雨。
“小姐,我们要去哪里?”荼靡抹着眼泪。
“去京都!”方子笙遥遥看向远方。
事实证明方子笙之前对宋清雨的评价是片面的。
方子笙和花开等人前脚被人救走,后脚郑府就传出,郑家二小姐和丫鬟被人所掳的消息。
一时间,大街小巷纷纷攘攘,就连明穗都担忧的去了几趟郑家,得到的消息却和传言一样。
谁知过了几天,传言又变了味儿,说是郑家二小姐是与人私奔,被府中的丫鬟撞见,所以郑家二小姐杀了自家丫鬟,然后与人逃走。
种种传言都有一个目的,既然不能杀了方子笙,也不能毁了方子笙,就用流言让她的名声彻底坏掉。
从此,在黎阳城,郑家二小姐一时沦为笑柄。
听到这些传言的时候,方子笙正和韩明瑜在韩府后院整改的练武场上,比试。
高烈的药很有用,方子笙已经恢复八成功力。
从郑府逃出来,新月并未受到影响,依旧一心一意为方子笙熬药。她还记得陈图经离开前,说过,等他回来,一定会给她一个交代。她觉得,那一定是个好的结局。
花开因为生的太过动人,在韩府甚少抛头露面。荼靡则天天不知想些什么,开始变得沉默寡言。
唯有存在感脆弱的春暖,换下丫鬟的服饰,穿上小厮的棉袍,尽心尽力跟在同样男装打扮的方子笙身后。
黎阳城每天都有新的流言在上演,主角常常更换。但因为先前方子笙因为生的太过像云妃,而一时在整个黎阳城名声大噪,所以此刻的流言仍是围着她打转。
韩明瑜自然也听到风声,气愤交加,非要去郑府讨个公道,被方子笙按下。
公道?
这世上强者为尊,有何公道可言?
更何况,宋清雨和郑宛凌都不是方子笙的目的。年关将至,就算是要去京都,也要等到过了年。这是韩明瑜特别要求的。
一同陪同他们过年的,还有寿王一行人,和莫名其妙赖着不走的白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