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污点
皇甫景宸淡淡扫了两人一眼,落在王岍山面上,声音清朗而淡漠:“你和本世子的确是第一次见,之前也素不相识!只不过,十日前,本世子与友人行走在余庆郡大街,遇上了令千金!”
王岍山脸上的笑一僵,他怎么忘了这事?
看着面前这位世子这样的容颜,实在是生得太好看,他的女儿什么德性他哪能不清楚?看见这样好看的少年,就是抢也要抢回去。
难不成,是女儿坏了他的事?
皇甫景宸淡淡地道:“令千金好生威风,在街上驰马扬鞭,视人命如草芥。本世子友人见不惯,出手相拦,令千金便假意诚恳认错,之后便假以道歉之名将本世子与友人骗至别院。原来却是用心歹毒,准备将本世子养为男宠。”
此话一出,不但王岍山色变,连苏世杰都变色了,岳峥嵘瞪大眼睛看着皇甫景宸,嘴巴张得可以塞下去一个鸡蛋。
他们看着皇甫景宸的目光很是诡异。
一个少年男子,被人抓去做男宠,这种事,多丢人啊,简直是人生的污点吧?可是面前这个少年,却坦然自若地说了出来。
是不在乎呢?还是缺心眼呢?
皇甫景宸没在意那些目光,继续道:“在那别院之中,被令千金抓来的男宠,有二十多人,本世子亲眼目睹令千金用什么手段让那些男宠服服贴贴,毒蛇窟,吃人肉的恶狗,还有如狼似虎的军卒!那些被掳来的少年们,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他们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更没有这样的武力去对抗那些。所以,他们听话的,便成了令千金的男宠,不听话的,便成了毒蛇和恶狗的腹中餐!王岍山,纵女行恶,夺害人命,私囚暗禁,光这一条,你便难辞其咎!”
王岍山眼珠转了转,华成别院那边,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不但死无对证,而且,那个别院属于他,也是极为隐秘之事。他立刻对着苏世杰喊冤:“苏大人,无此事,绝无此事!我的女儿不在什么别院,就在郡守府里住得好好的。我更没有什么别院,下官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许是景世子被人蒙骗了,请苏大人替下官做主!”
这个时候,他连罪官都不自称了。
苏世杰道:“景世子,你看,这中间也许有什么误会!”
皇甫景宸点了点头,他转目看着苏世杰,淡然一笑,这一笑有如春风拂过山岗,有如春雨滋润久旱,让人心里非常妥贴。他慢悠悠地道:“苏大人可会鉴宝?”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让苏世杰一怔,他不懂皇甫景宸的意思,陪着笑道:“景世子手中是有宝物要出手?”
“有啊!”皇甫景宸唇角微微勾起,道:“年前本世子得了一尊墨玉貔貅,整块极品墨玉所雕,高二尺,用来镇宅。有空的时候,苏大人给品鉴品鉴?”
苏世杰原本还含笑听着,听了这句,顿时面如死灰。
墨玉貔貅,高四尺,整玉雕成,这这这,这不是他生辰时候,王岍山送去的礼物吗?王岍山行事周密,在他生辰的前一天,就着人抬去他的府上,还用一个箱子装着,绝没有露什么痕迹。
也正因为他办事缜密,自己才收下这份厚礼。
那玉质,那雕工,都是极品,保守估计,价值五万两,用来做传家宝都够了。
这景世子随口说的这一句话,哪里是没头没脑,分明是在敲打他,也是在警告他!他已经知道王岍山给他送礼的事。现在他的任何包庇和开脱,以后会和王岍山同罪。
看到苏世杰原本笑容满面圆滑老到,突然就变了脸,岳峥嵘甚是奇怪,道:“苏大人这是得了急病?”
苏世杰看到他眼里的一丝揶揄,这个武将一向看不起他这个文官,现在是逮着机会看笑话了。可他还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道:“老毛病了,不,不碍事!”
皇甫景宸转头看年轻男子:“晏南,江宁已经到京城了吗?”
年轻男子晏南抱拳道:“回世子,世子回程途中被人构陷,意欲谋害,兹事体大。三天前江宁便已经快马加鞭赶往京城,现在应该快到京城了!”
王岍山原本放松下来的心情,也有些撑不住了。
这位景世子,竟然还来了这一手?
苏世杰也是心头大震。
见面前少年年纪轻轻,而且连被抓去险些做了男宠的事都讲了出来,他还以为是个愣头青。可现在看来,哪里是?对方不过是不在乎罢了!
强抓世子为男宠,王岍山的这个女儿是嫌命长了吗?
岳峥嵘虽是武将,但官做到刺史,主理一郡军马之事,可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人。加上又看到苏世杰突然的变脸,王岍山态度的转变,也意味深长地看了苏世杰一眼。
他笑道:“老苏,这件事,咱们得尽快了,若是等京城上差到来,咱们还没能把这么明显的事审理明白,只怕京城上差会觉得咱们能力不足,甚至影响州牧大人!”
苏世杰心里恼恨,却也明白,他说的是实话。
王岍山的事,还有那厚厚一叠状纸,以及丁益川的认罪书,其实已经很明显了,他所有的狡辩,都站不住脚。不过微妙之处在于,现在着手负责此事的自己的态度。自己若是斡旋一番,在中间做做手脚,的确可以让王岍山的罪行重拿轻放,甚至不了了之。
毕竟,他也深谙其中之道,有些东西,若他有心处理,经他之手后,不说大相径庭,但避重就轻却很容易。岳峥嵘是个武将,就算再精明,也不懂官y场的那些道道。
然而现在,这位景世子竟然做了两手准备。
且不说状纸,也不说王岍山做的那些荒唐事,便是景世子回程途中,被王岍山的女儿强征为男宠,就够王岍山喝一壶的。
他只得了五万两,自己主动交代,将功补过,还能为自己谋一个退路。
若是继续为王岍山开脱,只怕把自己也会搭进去。
第62章 不信
权衡利弊之后,苏世杰立刻知道该怎么做了。
皇甫景宸看见苏世杰额头有汗涔涔而落,眼眸间有一抹冷意。有些人,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南夏这些地方官,似王岍山这样的,必然不少,皇爷爷身在京城,天高皇帝远,耳难听,目难见,长此下去,苦的,可都是南夏的百姓!
他将绢册和账本拿出来,微微一笑,道:“本世子见余庆郡山水不错,本想游历一番,结果眼前所见,尽是王岍山残忍暴虐之黑暗,耳中所闻,皆是王岍山鱼肉百姓的惨状。纵女为恶,一手遮天,王大人,你真真好手段!”
王岍山只觉面前少年那张如谪仙般的脸有如地狱修罗,他欺对方年少,自以为自己行事谨慎,并无多少把柄可抓。而且京城中打点的人不少,自有人会为他奔走,不会有事,却不料这少年行事竟那般缜密,把他的退路都斩断了。
他脸色灰败,却又满透着恶意道:“世子也真是好手段,我女儿也算是有眼光,可恨她到底少了些手段,若不然,你成为她裙下之臣,王某纵死也瞑目了!”
皇甫景宸面色微冷,这样的挑衅和恶意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淡淡地道:“本世子若不深入虎穴,还真没办法把这两样东西拿在手中。王岍山,这账本你不认识,但是这绢册,想必你熟悉得紧!”
王岍山眼瞳紧缩,死死地盯着皇甫景宸手中,他嘴唇颤抖,想说什么,但却一字都说不出来。
岳峥嵘哈哈笑道:“原来景世子是为了寻得王岍山的罪证,才不惜以身犯险。世子真是大勇大智,让岳某佩服!”
王岍山在看见那绢册的时候,眼里原本还有的一丝光亮彻底寂灭下去,有如死灰。
他行贿太多,受贿太多,若不记录下来,光靠脑子哪里记得住?
他要行贿之人,所喜好的不一样,有的喜欢金银珠宝,有的喜欢字画古玩,有的如秦从事一般,喜欢美女,还有的,喜好怪癖,专爱那些少年俊男……他也要一一记住,不能出错,不能遗漏,所以,才有了这份绢册。
本来这绢册藏得极是隐秘,一笔一划,都是他亲自记录,没有假手于人。除了他,谁也不知道。
但现在,却出现在这位世子爷手中。
想必墨玉貔貅的事,这位世子爷也是在绢册之中看见的。
他哪里还有机会?
苏世杰的脸色也是惨白,原来不止那些证据,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这个王岍山,可把他害惨了。
挖,深挖,得把王岍山所做的事全部挖出来,将功补过!
同样面如死灰的,还有那位秦从事,账本,这个混账东西,竟然还留有账本!
他心中有数,若有账本,这些年他从王岍山这里拿的,用的,享受的,必然事事在册,处处记录,没有遗漏。他纵使是赵太傅侄女婿,在铁证面前,又该怎样遮掩?
接下来的审理,就变得非常顺利,皇甫景宸看出岳峥嵘与苏世杰表面和谐,其实内心里却是不对付,将绢册交给了岳峥嵘,账本,当然是由苏世杰来查证。
郡守府里的相关人等,很快被岳峥嵘拿下,下了狱,只等一一审察过后,再行定罪。
那些被掳来的“仆人”,和王岍山用来调y教好后用着他进身之阶的女子,也都一一派人送回家去。
在郡守府里作威作福的王大小姐,当然也没有逃过被下狱的命运。岳峥嵘还特别去看了王婉儿,他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做出这等大胆不要脸,恶毒残忍的事。
即至见了王婉儿,岳峥嵘摇头叹息:“一个女子,长相平凡些,还可以后天弥补,诗书补清气,刀剑补英气,智慧补灵气……不论补得哪一样,也自有一份美丽。可若心黑了,脸厚了,那就什么都毁了!”
皇甫景宸让晏南留下,在京城派人来之前,有晏南在,防止苏世杰再动歪心思。
皇甫景宸去了一个地方。
义庄。
那个邢师爷令人把三具尸首都扔到乱葬岗。
不过,岳峥嵘的人把府门围了起来,人还没来得及扔。那些人,便都统一送到义庄去了。
义庄里,只有少量的存尸的棺材,一些新死的,一块木板,上面盖上一块白布,能存放好几天。
皇甫景宸走进义庄的院子时,天色有些阴沉,风吹树枝,簌簌响,人在前面走,小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一缕缕地吹,就好像有东西跟在脚边移动。
皇甫景宸目不斜视。
屋内,最里是一排棺材,五六具。
近处,是一字排开的木板。
每块木板上,躺着一具死尸。
白布一盖,便是他们暂栖之所。
有亲眷的,自己处置,没亲眷且来历不明的,验明正身,记录在册。停足十天半个月,再由官府统一派人处理,入土为安。
皇甫景宸揭开白布。
第一具,不是!
第二具,不是!
一直揭到第七揭,他才看见想找的人。
那个脸上被砍了两刀的人,血肉模糊,样子极惨,还有两分与夏文锦相似,穿的,也是夏文锦之前穿的那套。
皇甫景宸静静地看着那具尸首,神色晦暗不明。
终于,他弯下身,开始验看!
一寸寸查看,的确是年轻男子的尸身,身高身材都和夏文锦相似。
皇甫景宸嘴唇抿得紧紧的,眼前的一切,似乎告诉他,夏文锦真的死了。那个算计过他,戏弄过他,让他窘迫过,让他狼狈过,让他恼过恨过的少年;那个一天变脸三十六次,无赖不要脸,爱财如命的少年,真的死在了别人的刀下?
皇甫景宸的脑中有些空白,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无法思考。
片刻,他猛地盖上白布。
尽管理智告诉他,他应该相信。但他还是不信那是夏文锦!
并不是因为没找到那块玉佩!
他就是不信!
他离了郡守衙门,继续往北走。
那个古灵精怪的少年,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死,还死得那般没尊严?
他不信!
第63章 失手
昊天寨。
后山。
锦衣男子负手站在山巅,山上的风清透凉爽,撩起他的衣袂与发丝,迎风而站之人,衣衫飘举,越发显得风度翩翩,身姿挺拔,丰神如玉。
近看,才能看见他眼神阴鸷,神色阴沉。这份阴鸷和阴沉,让他原本俊美的脸多了几分森然。
皇甫宇轩的心情并不好。
在这昊天寨里住了许多天,夏文锦还没有被找回来。
就连那白飞沉,也下山十天了吧?
这么多天找不回一个人,昊天寨的人莫不是敷衍?
每每面对昊天寨众,他谦和有礼,儒雅斯文,但他心中并不如表面那般。一个匪女,出身低贱,竟然逃婚!这是对他的莫大羞辱!
但,他在昊天寨得到夏文锦的生辰八字之后,立刻派人送去给公羊璞玉。公羊璞玉为他再次损耗精血做了精细测算,得出结论,此女之命尊贵,而且身边助力强厚,他娶得此女,不愁不能得天下!
所以他忍,他等!
一等这么些天,都要等得失去耐心了!
在忍和等的过程中,他把昊天寨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昊天寨底蕴深厚,是江湖中排得上名号的势力,在南夏国西南江湖,更是数一数二。
昊天寨的人习武强身,高手不少不说。还有人从商,有人务农,有人开店,有人行医,把个昊天寨经营得红红火火。
公羊璞玉虽未亲眼见,但观星法测算果然不错,这股势力若能为他所用,的确是助力强厚。
草丛中有一丝轻响,接着,一个黑衣男子出现。
皇甫宇轩心情好了些,派去堵云州路上的人,应该有消息传回了。
他沉声道:“皇甫景宸死了吗?”
黑衣男子单膝跪地,低声道:“回主子,西南方向失手!”
“失手?怎么会失手?”皇甫宇轩眼神一厉,浑身冷气,这帮废物!
黑衣男子肩头微抖了一下,才低声道:“那六人惹了余庆郡守,被余庆郡守的人伏击,五死一残,都废了!”
“余庆郡守!”混蛋,竟然敢坏他好事!皇甫宇轩咬牙切齿,“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与余庆郡守扯上关系?”
黑衣男子低下头,声音有些古怪,道:“主子,属下得到消息。皇甫景宸偏离原本路线,到了余庆郡。余庆郡守的那个女儿不长眼,见他长得俊,便想囚为男宠。那六人想必亦是因此才被余庆郡守派人伏击!”
说到余庆郡守的这个女儿,皇甫宇轩也知道,姿色平平,却贪念男色,私养男宠,也在南夏重孝重礼之国,的确也算是惊世骇闻。余庆郡守却当这女儿宝贝一般,为她百般遮掩。
皇甫宇轩早前得知此事,还曾当成笑话听。
他喜欢这种身有污点的朝廷命官,有污点才有把柄,有把柄才好为他所用。余庆郡守王岍山也的确走通了他的门路,勉强算是他的人。
只不过,一个区区四品郡守,他不怎么放在眼里罢了。
没想到,曾当笑话听的人,有一天竟然会坏他好事!
“难怪精心算计竟会落空,皇甫景宸是得到风声,才偏离路线的吗?”
“应该不是。据属下花了大价钱从影阁买到的消息,这位诚王世子在锦州吃了个大亏,被人算计得裤子都差点当了。气怒不过,为了抓到算计他的那个小贼,这才偏离路线!”
“竟然如此命大?”皇甫宇轩悻然。那个险些成为顾瀚墨学生的皇甫景宸,十八岁还未满,在京城一个月,不经意间就大放光彩,着实让人不爽。
皇甫宇轩压下心头的不悦,哼道:“我本觉得这王岍山有些手段,还挺欣赏。但他高调而不知收敛,如此行事,早晚把自己搭进去。你叫人敲打敲打他!”
王岍山虽算是他的人,却没有资格与他的人直接接触,需要经过层层人手。换句话说,王岍山在他这里,也只算挂上了一个名。
黑衣男子嘴角抽了抽,才道:“怕是不必了!”
“发生了什么事?”
黑衣男子道:“半个月前,有人呈送消息到到京兆尹,称皇孙在余庆郡被人构陷,有生命危险!圣上原本心疼于两个皇孙在回程途中病亡和意外身亡,闻听震怒,派遣钦差去往余庆郡处理此事!”
“便是为皇甫景宸之事?”
“正是。属下知道王岍山是自己人,原本想疏通一下。但王岍山行事太不讲究,又不谨慎,被人抓了把柄。而圣上这次派出的钦差,是刑部右侍郎易禹行。易大人是安定侯之孙,身份特殊,又是得圣上严令,无法通融!王岍山,救不得了!”
皇甫宇轩脸色沉了下来。半个月前的事,的确已经太晚了。虽然一个王岍山无关紧要,但王岍山却是实实在在把整个余庆郡都抓在手中,每年光是孝敬给他的银子就是一大笔。如今这条路却是一刀被切了。
好个皇甫景宸,这是存心跟他做对吧?
他声音森冷:“如今是什么情形?”
“王岍山等涉案之人已经押解京城,关在刑部大牢,罪证确凿,王岍山及其女,秋后问斩。其余涉事人等,按罪降职免职入狱受罚。嘉州牧被申斥,罚俸三月,嘉州牧府掌史受贿,降职三级,罚俸一年。此次牵连人等,四十余人。还好属下在最初便斩断了一切与其有关的线,该保的人保住了,保不住的人舍弃了。主子得用的人,一个都没有被牵连其中!”
“做得好!”这算是唯一的好消息了。皇甫宇轩看着苍翠青山,在这山上,住了一个多月了,京城之中,京城之外,发生的事还真不少!
黑衣人默了片刻,不等他问,又道:“虽然王岍山栽了,但王岍山打点的人中,有一位嘉州牧府的从事,是赵太傅的内侄婿,也被褫夺官职,流放三千里。赵太傅大失颜面,这笔账,应是记下了。”
皇甫宇轩眉目森冷,根据公羊璞玉测算,这皇甫景宸明明不是分走储星气运之人,但竟如此得皇祖父看重,听闻他有事,连刑部侍郎都派出去了?
第64章 大谋
想到公羊璞玉测算过夏文锦生辰八字后来信,劝他,得一夏文锦,胜过除掉他想要除掉的四人。所以,夏文锦这边才是大事,余外都是细枝末节!
就此放手,心中终是有些不甘啊。
但公羊璞玉说的有道理,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惹得皇祖父疑心,这是得不偿失的。
如今他要做的,是稳步前进。
既保太子父亲不再犯浑做下让皇祖父难以忍受的错事使太子地位不保,又得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那些威胁。
再次对皇甫景宸动手,的确太冒险。
既然那个分走储星气运的人都已经除掉,而皇甫景宸原本就不在其中,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他的眉松了紧,紧了松,最后淡淡地道:“既是如此,算他命大!此事先放下,不必再理会了!”
黑衣人道:“是!”
“退下吧!”
黑衣人再行一礼,转身隐入树后,很快不见踪迹。
皇甫宇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父王赈灾,已经去了近两个月,差不多也该回京了,有这赈灾的功劳在,皇祖父暂时是不会有理由让父王挪位置的。
不过,篱王叔太得皇祖父欢心了,这不是好现象。
光一条赈灾之功,撑不了多久啊,何况,还有庄王叔一样在虎视眈眈。
不,不止篱王庄王,那些个王叔,哪个不是盯着这个位置?
父王这个庸人,如今形势这般严峻,他竟还无所觉,还在花天酒地,纸醉金迷。希望这次赈灾回来,他能安份一些。
至于现在还赖在京城的篱王,他的封地在宁州西面。此人惯会在皇祖父面前卖乖讨巧,深得皇祖父看重喜欢。
京城里治不了篱王,那就从他的封地着手吧!那么久的谋划,现在是收网的时候了。
皇甫宇轩收敛心思,离开后山。
万安郡。
已是嘉州偏北,离梁州地界不过几日路程了。
天气甚好,出游的人们盛装华服,三五成群,笑意盈盈,街道上一派热闹景象。
忽然,不知道谁大叫一声:“不好了。要女人的土匪又来啦!”
街上众人顿时作鸟兽散,摆摊的挑起摊子就跑,路上行人急忙跑进门户,砰地一声,大门紧闭,接着,连窗户也被关得死死的,一个个在屋里瑟瑟发抖。
这几天,街上突然出现一群横睛怒目,孔武粗壮,虬髯横肉,凶悍可怖的汉子,他们自称是什么昊天寨的土匪。
这帮土匪很可怕,不抢财不掠物,逮住他们就找他们要女人,吓死个人。
最胆大的王小二,被那土匪抓住过,那土匪问他有没有见过一个女的,王小二都听怔了,他们问的是女子吗?那根本就是仙女好吗?
王小二答不出,那些土匪就往他身上堆银子,白y花y花的,差点把他给埋了,把王小二吓得失y禁,拼尽最后力气,抱头鼠蹿。
这帮土匪多么狡猾啊!手段多么残忍啊!而且还喜欢自作聪明。
要是不用银子埋人,他们或者都信了。
但现在,打死他们也不信,那银子,一定是灌铅的银铂子。
现在他们又来了,那还不赶紧跑?
街上好似被清空似的一片干净,一群满脸横肉,孔武凶悍的汉子从街那头过来,看这情形,他们很懵逼。左边一个脸有刀疤的汉子道:“这些人是见了鬼吗?跑得都没影了,咱们不就是问他们找个人吗?”
右边那胡子拉茬的粗豪汉子一巴掌拍过去:“都怪你,都怪你!你非把他们抓起来逼问,现在好了,街上人毛都见不到一根了,咱们还去哪里找大小姐?”
刀疤汉子被打得直缩头,嘀咕:“大小姐也太任性了,江湖险恶,没有我们的保护,大小姐一个人,遇上坏人可怎么是好?”
“咱们一路追踪,大小姐明明是往这方向来了,怎么就是找不到呢?”
“你傻呀,大小姐肯定是看见咱们就躲了,还会主动来找咱们不成?别废话了,还是赶紧找吧!”
一个汉子忽然一指街角:“那里有人!”
众人看过去,只见墙角有个小乞丐,懒洋洋地躺着晒太阳,脸上黑乎乎的,面前还摆个破碗,破碗里一枚钱孤零零地躺着。
在满大街干净得没有人气的街道上,突然见到个活人,这群人觉得很新鲜。刀疤汉子道一大步跨出,就到了小乞丐面前,但又被大胡子一把拽回来。
好不容易看见个活的,这混球万一把人吓死了怎么办?
大胡子走近去,努力装出和颜悦色:“小兄弟,要饭呢?”
“银子金叶子也可以,我不挑!”小乞丐闻声,慢吞吞地说话,他声音低暗沙哑,像是少年男子进入变声期,显得很怪异。
昊天寨众人:“……”
这是他们见过的最不挑的乞丐,还银子金叶子也可以,你咋不上天呢?
刀疤汉子不耐烦废话,直接道:“你看见我家大小姐了吗?十五六岁,很漂亮,跟仙女下凡似的!”
小乞丐转过头来,他双眼紧闭,竟是个瞎子,侧耳细听。
昊天寨众人:“……”
是个瞎子,那他们问什么啊?
就在众人觉得扫兴,准备走的时候,听见小乞丐慢吞吞地道:“看见了!”
看见了?
昊天寨众人喜出望外,纷纷围拢过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哪儿看见的,什么时候看见的?”
小乞丐伸出手,在地上摸索。
众人不解,眼睛都盯着他。
就见他终于摸到地上那个破碗,然后又摸到碗底那枚钱,他用两根手指把钱拿起,捏了捏,很惆怅地叹了口气,低声道:“今天又要饿肚子了!”
大胡子立刻懂了,摸出一块碎银,放进小乞丐的碗里,堆了一脸笑,道:“不会不会,这银子,你可以拿去吃好吃的。你快告诉我们,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小乞丐把银子拿在手里,白细的指尖捏住,竟有几分秀气,他慢吞吞地又道:“昨天晚上!”
竟真的看见了?
刀疤汉子喜道:“在哪里?”
第65章 梦里
小乞丐把银子收起,吐出两个字:“梦里!”
众人:“……”
刀疤汉子怒:“你敢耍我们?”
小乞丐轻嗤一声:“是你们在耍我吧?我这样子,你们向我打听人?还仙女下凡似的一个女人?我这样子,除了在梦里,我到哪里去看见这样一个女人?”
众人:“……”
昊天寨众人觉得他们集体被一个瞎眼小乞丐给鄙视了,可这小乞丐说的好有道理,他们竟无言以对。
大胡子拦住气怒的昊天寨众人,好气又好笑地道:“小兄弟说的也有道理,我们太急于求成了,都忘了是不是合理了,活该被耍!你们也别不服气,走,继续找!”
一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走没影了。
小乞丐慢慢坐直身子,睁开眼睛,那双眼睛分外灵动,好像积聚着满天的星光,不过脸色有些黑,就像块光滑的黑泥上嵌着两颗耀眼的宝石。
哪里是个瞎子?
他站起身,慢吞吞地把外面那件补丁加补丁的乞丐网服脱下来,里面是青布衣衫。
脱去乞丐服的人无聊地叹了口气。
她一个少女,现在都沦落到要扮乞丐了,还是瞎眼的,她容易吗?
昊天寨的这些个叔伯们,太不靠谱了。
当初她在华成别院时候,就觉得他们在后面缀着,结果特意去找他们,可他们却不在。现在吧,不需要他们了,他们又冒出来了,还把这个地方搅得一团乱。
用银子砸人把人吓哭这种事,也只有这些个叔叔伯伯做得出来。
继续跑吧,去梁州!
到时候,跟锦州遥遥相隔,爹爹要是有耐心,就继续派人来追她咯!反正她现在就是海阔任鱼跃,天高凭鸟飞了。
嗯,对,她还顺了块玉佩!
这块玉佩的来历可以查一查!
想到当时黄铮的急切,她扬了扬眉,为了顺走这块玉佩,她也是蛮拼的。光是布置那么一个场景,就把她累得够呛。不过结果很满意,用来金蝉脱壳,一点问题也没有。
而且,她说话算话,把华成别院的账本给他了,绢册也还给他了,自己要的五万两银票,还没有劳烦他,是她亲自去郡守府库房里取的。
库房里堆积如山的金银,让她颇有些后悔,当时只说要五万两,真是太少了。
她都已经“死了”,黄铮想必是接受这个现实了。
不过,君子不夺人所好,等查到结果后,这玉佩,她再还给他!
见昊天寨的土匪们已经离去,人们又开了门,做生意的继续做生意,摆摊的继续摆摊,街道上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
夏文锦看一眼昊天寨人离去的方向,决定往相反的方向走。
她刚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嘴角微微一抽,颇有些无奈。
一丈远处,靠墙站着一个壮年男子,四十多岁,人高马大,浓眉大眼,唇厚嘴大,长相十分粗豪。
此刻,他笑眯眯地看着夏文锦。
夏文锦摸摸自己的脸,这张脸还是涂得很黑,根本没有洗掉。脸上也小小的易了容,而且,还是少年男子打扮。
她定了定神,镇定地往前走!
粗豪汉子见她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忍不住笑,道:“小锦儿,见了你白叔叔,连招呼都不打啊?”
夏文锦沉着小脸,转过头来,神色严肃认真:“这位大叔,你是在叫我?我不是什么小锦儿,你认错人了!”
粗豪汉子笑容满面:“小锦儿,你就别装了,难道你不知道,易容术学得再精妙,也无法易容到眼睛。你这双眼睛啊,白叔一眼就认得出来。”
夏文锦翻白眼。
见到这人,她就知道肯定是跑不掉了。
这位五寨主,白飞沉白叔,看起来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其实心思最缜密,为人最细心,人又精明老练。
老爹这次真是下血本,为了嫁女儿,把白叔都给派出来了。
白飞沉又笑,很是宠溺:“小锦儿长大了,都会跟白叔翻白眼了。”
夏文锦拧着眉,冷着小脸,道:“白叔,你怎么也会下山?而且,你还不跟他们一起!”
要是刚才白飞沉也和那些寨众们一起,她会继续闭着眼睛装瞎,绝不会这么毛躁地先去掉伪装。
别人都好骗,白叔不好骗。
但她声音变了,眼睛瞎的,容貌变化也大,还是个小乞丐,白叔是一定认不出来的。
可惜白叔太狡猾了,竟然不出现。
白飞沉不答,笑道:“你在外面也玩了不短时间啦,跟白叔回寨子里吧!”
夏文锦气鼓鼓地道:“我不回去!”
白飞沉好笑道:“那可不行啊,小锦儿,你爹很生气。新姑爷一直在寨子里等着,你也不能一直任性下去吧?”
“谁说我要嫁,我绝不会嫁给他!”
白飞沉道:“小锦儿,新姑爷还是很出色的,要不你先回去和他认识认识,等你多了解他之后,说不定会改变主意呢?”
认识?她还不够认识皇甫宇轩么?
夏文锦小脸沉沉,紧紧盯着白飞沉:“白叔,在你们眼里,皇甫宇轩是千好万好,可是,如果我就是不愿意嫁给他,你会和爹爹一起逼我嫁给他,然后,看着我郁郁一生,不得善终吗?”
这话说得太重,而且,话里的肃杀和凄凉着实让人惊心,白飞沉微微一怔,凝眸看了她一眼,才道:“小锦儿,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和轩公子,应该话都没有说一句吧?还是说,你已经有了心上人,所以不愿意嫁给轩公子!”
心上人?
见鬼的心上人,经历过上辈子的痴心错付之后,她还哪有心?
她气恼:“我没有心上人,我只是不想嫁给皇甫宇轩!”
白飞沉挠了挠头,讪然笑道:“小锦啊,这个事,白叔也做不得主。白叔奉你爹之命前来找你,要把你带回家。你要心里有什么想法,就对寨主亲自说,寨主是你亲爹,你若真不愿意,他肯定不会强迫你嫁你不喜欢的人。”
夏文锦心里有些沉,老爹夏万清对皇甫宇轩很满意,许些小事不足以改变他这份观感,要不然,她又何必逃?
第66章 僵烟
夏文锦幽幽的眼神看着白飞沉:“白叔,我爹决定的事,谁能让他更改?你就不能放我走吗?”
白飞沉抱歉地看着她,摇了摇头,道:“对不住,小锦!你爹的命令,白叔是必须听的!”
夏文锦脸色微微发白,捂着心口,身子摇晃几下,突然一屁y股坐在地上!
白飞沉吃了一惊,急忙上前,担心地道:“小锦你怎么了?你不舒服?”
夏文锦噗地吐出一口血来,断断续续地道:“旧……旧伤……半个月前被人……被人打了一掌……伤了心脉……”她脸色金紫,奄奄一息。
白飞沉急了,道:“我带你去找大夫!”
说着,就要将她抱起去找大夫。
就在这时,一蓬烟从夏文锦身上绽开,把白飞沉罩得严严实实。
白飞沉闷哼一声,坐倒在地。
烟雾散去,夏文锦翻身而起,刚刚只剩半口气的样子不复存在,俏脸含着笑,眉眼弯弯,看着坐地的白飞沉,她俏皮地笑道:“白叔,对不住了!我是不会回山的,你叫我爹死了这条心!”
说着,她转身就要走。
白飞沉道:“你……”
夏文锦回头,笑嘻嘻地道:“白叔放心,我用的只是僵烟,而且份量不重,一刻钟后你就会恢复了!”
她脚步轻快,走得却不慢。
白叔的身手,在昊天寨仅次于她老爹,人又精明,不好唬弄。好在白叔性子最是温和,又极疼她,她这苦肉计才能奏效。
夏文锦一转身钻进一条巷子,白叔太精明,不清除痕迹,白叔只怕很快就会追上来。
她马上就要进巷子了,可脚步突然一顿。
然后,她慢慢回过头来。
绝美的小脸紧绷,嘴角轻抽,接着,是白眼狂翻。
身后,仍是一丈远处,浓眉大眼的粗豪汉子笑得一脸憨厚宠溺,语气平静:“小锦,别闹,随白叔回去吧!”
夏文锦绝望:“怎么连僵烟都对你没用?”
白飞沉笑着摇摇头,目光中是大人对顽劣小孩调皮手段的纵溺微笑:“小锦最是聪明机灵,白叔哪能不小心着些?你那僵烟,白叔根本没有吸进去!”
“那你还装着着了道?”夏文锦嘀咕。
从见到白飞沉那刻起,她就知道没有以前好逃了。老爹真是狠,把白叔派下山,这是要断她的逃路啊!
她转身走到白飞沉面前,脸色诚恳中透着认真:“白叔,你告诉我,是不是你也觉得皇甫宇轩很不错?”
白飞沉想了想,才点了点头,道:“那孩子,是挺不错的!所以,小锦你心里不要抗拒,何不回山之后接触接触,看清自己的内心再说?”
夏文锦:“……”
她看得够清楚了!
不过,这话不能说,说出来也没有人相信,她知道,在昊天寨众和爹爹眼里,皇甫宇轩长得俊美无俦,风度翩翩,能文能武,实在挑不出一丝毛病。这样的男子,他们都觉得是老天赐的。再说,爹爹是最讲信义的人,为了女儿去山下强抢八字相合的男子,已经是他做出的最违背本心的事。现在,是昊天寨先把人抢上山,要让人家做姑爷,这么强人所难的事,人家都已经答应了,自家这边反倒反悔,这是食言而肥。
所以,从各方面来看,爹爹一定不会容她反悔。
凭心而论,夏文锦也觉得,如果不是最后那人露出了他的蛇蝎心肠和狠毒冷情,之前的几年里,他的表现真的无懈可击。
如果要形容他,那就只有四个字:绝世无双!
论长相,俊美无俦,风度翩翩。
论性情,温润如玉,谦谦君子。
论处事,果决干脆,多谋善断。胜而不骄,败而不馁。
论待人,礼贤下士,重情重义!
……
看看,他所展现出来的这些,谁又能不高看他几眼?更不要说他出身高贵,志向远大,善查人心,知人善用了!
她甩了甩头,无可奈何地道:“好吧好吧,白叔,那我听你的!但我先跟你说明,要是到时候我还是不愿意嫁,白叔你不能伙同我爹一起逼我!”
白飞沉见她终于同意回山,也松了口气,道:“好!”
他拿出一个小小的竹哨,运力一吹。
那竹哨是特制,声音奇特,清而亮,配合白飞沉的内力,传得极远。
不过片刻,刀疤汉子,大胡子一众便从四面八方过来。
刀疤汉子惊道:“你……是你……”
被大胡子捂着他的嘴拉着后退,大胡子小声训斥:“你傻呀,没看见大小姐心情不好?”
刀疤汉子压低声音:“大小姐最爱干净了,怎么弄成这个鬼样子?”
“少说话,你又找抽了是吧?”
……
夏文锦一句话也不想说,垂头丧气地随着白飞沉,在一众寨众们的前呼后拥中,被迫踏上归程!
看一眼北方,那里是梁州,南夏最北的一个州,离锦州千里之遥。梁州多山野,靠近海域,到了梁州,买一艘大船,扬帆出海,过个三五年再回来,哪怕昊天寨之能,也不能找到她,更不能逼她嫁给皇甫宇轩了。
可惜,终究只能望梁而叹!
当晚,白飞沉带着他们在万安郡城所在的最大的一家客栈里住下。
好在刀疤丁七和大胡子元钢用银子吓得别人失y禁的事是在一个小镇上,他们连住哪里都要重新考虑了。
晚膳时候,白飞沉让人准备一桌好酒好菜,专门送去给夏文锦。
夏文锦翻白眼道:“谁叫你们送来的?一个人吃有什么滋味,抬到院里去,你跟白叔说,让兄弟们一起吃!”
丁七一听,呵呵笑道:“大小姐,兄弟们有得吃!”
元钢立刻道:“大小姐说的是,那我去跟五寨主禀告!”
两人又把酒席抬起,不一会儿,白飞沉在外面敲门,夏文锦把门打开,先发制人地道:“白叔,我不是答应跟你们回寨子里了吗?你怎么叫兄弟们看管我?”
白飞沉诧异:“怎么看管你了?”
夏文锦悻悻地道:“门口派人守着,吃饭派人送来,这是不叫我出门,不让我与外界接触,软禁我!”
第67章 醉了
白飞沉看着少女气鼓鼓的脸,笑道:“小锦儿,白叔也是担心。万一小锦儿玩心又起了,再放了白叔鸽子。白叔在你爹面前不好交代啊!”
夏文锦翻了个白眼,不满地道:“我在白叔面前就这点信用都没有?”
白飞沉笑而不语。
这表情,让夏文锦更想翻白眼了,要不要这么不含蓄?就差直接说她在他们面前完全没有信用了。
是,她是调皮了点,平时爱捉弄他们了一点,那不都是小孩子不懂事吗?
再说,都是无伤大雅的小捉弄,不伤筋不动骨的!
夏文锦放弃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白叔放心,我说不跑,肯定不跑!不过我一向喜欢热闹,白叔是知道的。走,去吃饭。”
白飞沉这才笑道:“小锦喜欢热闹,那就让寨中兄弟陪你一起吃!”
院中原本有两桌,夏文锦的那一桌又抬了过来,三桌摆开,把个院子都快摆满了。
还好客栈现在是生意淡季,客人不多,白飞沉直接包了这个后院的所有房间,也不用担心惊扰到别的客人。
夏文锦坐到桌前,立刻就招呼:“来来来,今晚不醉不归!”
白飞沉嘴角直抽。
不醉不归?一杯倒跟他们这帮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兄弟们说不醉不归?
她高兴就好!
夏文锦还不只是说说,真端起一碗酒,豪气地一举,道:“各位叔伯,兄弟,我先干为敬!”
说着,她把那碗酒咕咚咕咚给喝了个干净。
白飞沉想阻拦,结果没来得及,他无奈地看着夏文锦身子一歪,伏在桌上睡了过去。
丁七元钢面面相觑,丁七挠头:“还以为大小姐酒量涨了,她就这酒量,怎么敢跟我们不醉不归?”
元钢哈哈笑道:“小女娃儿,要强!明天大家可记得,千万别说大小姐醉倒的事。不然,以后有你们好受的,大小姐会捉弄得你们哭爹喊娘!”
这个他深有体会!
白飞沉无奈地叹气,摇了摇头,拍拍她的肩,把她扶回去休息。
一路上,闭着眼睛的夏文锦还在说梦话:“来……不醉……不……不归……”
白飞沉带好门,回到酒桌上,元钢道:“大小姐可一点也没吃就醉倒了,晚上岂不是会饿?”
丁七笑道:“大小姐一醉就是一整宿,醒不了。”
旁边的牛贵道:“大小姐醉了好啊,不然她还不知道怎么捉弄咱们呢,至少今天晚上咱们安稳了。这万安郡咱们都没来过,正好出去逛逛!”
……
一时,众人兴致勃勃,在计划着晚上怎么打发时间了。
白飞沉看着满桌菜,好笑地摇摇头,他是看着夏文锦长大的,夏文锦这没酒量又爱拼酒的性格,寨子里人人都门儿清。
昊天寨众人见大小姐已经醉倒,猜拳行令好不热闹,喝酒喝得十分尽兴,晚膳足足吃了半个时辰,才酒足饭饱各自散开。
元钢叫了小二过来撤下残席。
这整个后院都包下来就是好,小二收拾完离去后,再不会有别人来打扰。
夜色越发浓了,外面也越发安静。
夏文锦飞快地从床上坐起,猫着腰到了窗前。
她侧耳听了听,外面一点动静有法都没有,这个时间点了,该去睡的也睡了,该去玩的也出去了,她又“醉倒”了,应该是最松懈的时候。
她极轻地开了窗,很小心没有弄出什么声响。
看着开了一扇的窗,就好像看见一扇幸福的大门已经向她敞开,门外满是海阔天空,江湖高远。
然而,当她一只脚搭在窗台,努力探出头,正准备往下跳的时候,笑容顿时僵在嘴角。
窗外,白飞沉乐呵呵地道:“小锦,喝多了透透气啊?”
夏文锦嘴角抽搐,没好气地道:“我看星星!”
“看星星好啊,白叔叔陪你一起看!”
“我现在不想看了!”夏文锦悻悻地哼了一声,砰地关上了窗。
这是第几次了?
三天前被白叔堵住,被迫回昊天寨的路上,她就是打定主意要逃的,只要她不回山,皇甫宇轩总不可能捧着一只母鸡拜堂。
可是这次遇上的是白五叔,她实施的几次逃走计划,都被白五叔无情扼杀了。
在真正的实力面前,小聪明什么的实在不够看。
好郁闷啊好郁闷,白五叔这人太鸡贼了,如果她找不到机会逃走,肯定被“押”回昊天寨和皇甫宇轩完婚。
真要被押着拜了堂,昊天寨子定会实心将皇甫宇轩当成姑爷,像上辈子那样给他提供商助力。
这几天里经过旁敲侧击,她打听到那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明知道她不同意,竟然还在寨子里以姑爷的身份住下。
难道重活一世,她这辈子还要走一条老路吗?她要的是星辰大海,绝不是重蹈覆辙。
如果实在没办法逃,那她只能先下手为强,在拜堂之前把皇甫宇轩给杀了。
上辈子她助他得天下,昊天寨上下众人为他流尽最后一滴血,没有一个人得了善终,她更惨,被赐毒酒穿肥皂剧火焰焚身尸骨无存,这辈子,她若真动手杀了他,也不算滥杀无辜。
但这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己,不能走这一步,一旦走了,昊天寨和朝廷本来井水不犯河水,但这么一来,就会在朝廷的对立面,会被围剿!
在房间里转圈的夏文锦努力回想着上辈子的事。
一会儿,她眼前一亮。
她怎么忘了,皇甫宇轩有个好父亲。皇甫景宸对他那位太子父亲的恨怨之心,掩都掩不住。毕竟,太子若不作天作地把自己作死,皇甫宇轩上辈子就不用费那么大的劲才能坐上龙庭。
算时间,他的太子父亲马上要给他一份“惊喜”了。
夏文锦就不信,皇甫宇轩还能在昊天寨住下去。
想到这里,夏文锦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来。也不计划着跑了,上榻,睡觉!
“夏文锦,言而无信,食言自肥,你要不要脸?”
寂静的夜,突然一声气怒断喝,有如平地一声炸雷,惊动的可不仅是夏文锦。
第68章 面子
夏文锦嘴角抽了一下,翻身下榻。
门开处,不出意料,白飞沉果然站在门前。
之前明明在窗前的!
这种神出鬼没的身手,夏文锦已经见怪不怪了。
后院只有昊天寨的人,但是,在院子正中,一个布衣布鞋,木簪束发,打扮极其普通,长相却极为俊秀的少年如一株劲竹,站在院中,劲节英挺,眉头微锁,透着一股倔傲。
元钢喝骂:“哪个毛头小子在骂我家小……公子?”
夏文锦一直男装打扮,元钢粗中有细,临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弯,没有暴露她的身份。
随着元钢的粗嗓门一骂,昊天寨的人纷纷从屋里出来,连外面的店家都惊动了,不过,昊天寨包下这里时说过了,不管听到什么动静不要理会,他们虽是惊诧,但谁也没敢过来问是怎么回事。
白飞沉看一眼探出头来的夏文锦,满面笑容,道:“小锦,人家在骂你!”
“我听得见,白叔!”夏文锦很无语。他以为压低了声音,她就听不出这话音里满满的取笑了吗?
黄铮有意思啊,为了一块玉佩,这么锲而不舍的,看来这玉佩对他真的很重要!
可这也是她上辈子不解之谜,她想要挖这个谜底,暂时还不能还给他。
白飞沉很感兴趣地道:“你怎么言而无信骗人了?你不会是答应娶人家妹妹了吧?”
夏文锦生无可恋地白了白飞沉一眼,道:“我欠他银子!”
白飞沉眼睛睁得老大:“你怎么会欠人银子?”昊天寨虽然不是富得流油,但好歹也是衣食无忧好吗?
夏文锦悻悻地道:“白叔,我逃下山的时候,可是什么都没带。我吃什么喝什么?欠人一些银子,很正常好吗?”
“欠银子还就好了!”白飞沉摸着胡子笑道:“现在知道山下又苦又累了吧?跟白叔回去,早早完婚,还照样吃香的喝辣的,要什么有什么,多好?”
夏文锦怨念,她本来就是过着那样的日子,为什么现在要完婚的才能继续过那样的日子?
他们都看好那个人,她可不看好。
可跟爹爹说了几次,爹爹都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白叔虽然很疼她,但一样是站在爹爹那边,也不知道皇甫宇轩给他们吃了什么迷魂药。
白飞沉息事宁人地道:“你欠那小子多少银子?白叔替你还了!”
夏文锦慢吞吞地道:“欠的也不多,就只八千零十两银子!”
“那是不多,八……什么?八千?”白飞沉本来没当回事,反应过来顿时吃了一惊。
夏文锦两手一摊,吐了吐舌,做了个鬼脸。
白飞沉打量她,见她慧黠的模样,怀疑地道:“真的假的?”
夏文锦嘿然:“白叔你想想,你带着这么多人在这里,他还敢趁着月黑风高,跑这里来找我麻烦,要不是数目巨大,他哪能这么不顾性命?”
白飞沉信了,叹息道:“还是咱们小锦有出息,花银子都花得那么豪气!这才是咱们寨子里的风格!”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嘛,花银子当然也得大手大脚一些!
夏文锦眉开眼笑:“白叔过奖了,还好,还好!”
白飞沉夸完后,不好意思地摸着下巴,颇有些窘迫地道:“这个……小锦,八千两银子是不多,可是白叔没带这么多银子,你看……”
夏文锦似笑非笑地道:“白叔,就算你带了这么多银子也没有用。”
“怎么没用了?欠债还钱,还了不就好了?”
夏文锦不好意思地道:“我当时承诺的是三天还,现在已经过了还款期!”
“那会怎么样?”
夏文锦吞吞吐吐地道:“我承诺的是,三天不还,为奴为仆一年。本来我是不用为奴为仆的,但是白叔叔,你把我从万安郡带到这里,我好几次想去筹银子还债,都被你堵住了,现在银子还不上,时间又过了!所以,现在不是银子的事了!”
白飞沉张口结舌:“不是,小锦,这你之前没说过啊?”
夏文锦一脸无奈地低垂着头,道:“白叔,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不要面子的?”
白飞沉想一想,小锦好面子,他们都是知道的。为了面子不告诉他们真相,这还真有可能!
这边两人在低声说话,那边皇甫景宸再次喝道:“夏文锦,你说话到底算不算话?”
夏文锦探出个头来,扬声道:“算算算!”又缩回去,压低声音对白飞沉道:“白叔叔,咱们昊天寨的人,偶尔说话不算话,其实也不要紧是不是?”
白飞沉一听,连连摇头,义正辞严:“不行,咱们昊天寨的人一诺千金!”
夏文锦立刻出谋划策:“白叔叔,我有个建议!”
“什么建议?”
“反正咱们人多,干脆神不知鬼不觉把这小子做了。这样,我就不用去为奴为仆了。”夏文锦笑吟吟地道。
“不行!”白飞沉想也没想,斩钉截铁地否决,语重心长地道:“小锦啊,这太卑鄙了,要是这小子欠咱们的银子还不上,白叔可以立马去把人砍了,可现在是咱们理亏!这么做太卑鄙了!这样,咱们把这小子抓起来,逼他毁约,这样,就不算咱们理亏了!”
夏文锦:“……”
逼人毁约,难道就不卑鄙了?
她当然只是逗逗白飞沉而已,她不会这么没下限,白叔也不会。她可没忽略白叔眼底的黠光,他这是在试探她呢!
夏文锦脸色更无奈,语气更沉重,唉声叹气道:“白叔,要是他不肯毁约,我怎么办呀?”
昊天寨众们把皇甫景宸围在中间,虽没有动作,但他们人人身强体壮,站在那里像一座小山,胆小的怕是站都站不住了。
皇甫景宸在昊天寨众虎视眈眈的目光下,背脊仍然挺得笔直,清俊的容颜上没有半分怯懦和害怕。
他不耐烦地道:“夏文锦,既然说话算话,还不跟我走?”
“我们小……公子凭什么要跟你走?”丁七差点说漏嘴,被元钢碰了一下,也立刻改口。
第69章 下限
皇甫景宸傲然站立,却不回应丁七。
白飞沉皱眉发愁,昊天寨的人一言九鼎,肯定是不能食言而肥的,但是现在是要他们大小姐给人为奴为仆一年,这他可做不了主。且不说内心一百八十个不愿意,就算愿意,这么一来,大小姐还怎么回去完婚啊?另外,为奴为仆?多不好吃呐?
可“债主”还在那里讨债,大小姐也承认此事,的确是他们理亏。
夏文锦见白飞沉不说话了,她拍拍他的手臂:“白叔,让一让!”
白飞沉拧眉道:“小锦,你还要回去完婚呢,你可不能真去为奴为仆啊!”
夏文锦:“……”她宁愿为奴为仆。
不过她口中还是安慰道:“白叔放心吧,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她绕过白飞沉,施施然走到院中。
昊天寨众们见她过来,立刻让出一条道来。
此刻,夏文锦从人群中施施然走过去,神色轻松,皇甫景宸倒像是犯人一般。
不过,皇甫景宸劲节挺拔,背脊挺直,哪怕是身在昊天寨众人包围之下,仍然丝毫不觉得势弱。
夏文锦在离他几尺远处停下,笑吟吟地道:“又追到这里来啦?累吗?”
皇甫景宸脸色黑沉!
他就知道,她没有死。
为了昧下他的玉佩,她竟然连装死金蝉脱壳这一招都用上了。若不是她在一帮土匪的前呼后拥之下太过显目,他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追踪得到。
不过,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笑盈盈的夏文锦,他心中却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放松下来。
从看见她“尸体”的那一刻起,哪怕他坚信她还活着,但终究没有确定,此刻,她就站在他面前,她真的还活着。
虽然气恼她的欺骗,气恼她盗他玉佩,但是看着人好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才算是真正松了口气。
皇甫景宸伸出手:“拿来!”
夏文锦叹气,不忍卒睹般抚抚额,眨了眨眼睛,道:“你还真是要钱不要命,你知道你现在在哪儿吗?”
“就算天涯海角,我的东西,你也要还!”皇甫景宸冷声。
夏文锦满面笑意地道:“公子,这一年里,我都是你的人,你的东西我当然是要替你保管的,过了一年,我自然都还给你!”
夏文锦这一句我都是你的人,把连皇甫景宸在内的所有人都雷得外焦里嫩。
白飞沉吓得声音都厉了,道:“小锦你在说什么?”
夏文锦回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道:“这一年里我是黄公子的奴仆,可不就是他的人吗?”说着,她还转头冲皇甫景宸飞了个媚眼。
皇甫景宸:“……”
这个死龙阳!
幸好不是近距离接触,只是一个媚眼,他接受得很安然。
白飞沉:“……”
夏文锦叹气道:“黄公子,你真是太鲁莽了,虽然我私逃你很生气,但犯不上搭上自己。我是个守信的人,要不是身不由己,肯定是会去找你的。可你看看你现在……他们都是土匪,很凶的!”
似乎为了配合夏文锦这句话般,暗影里,白飞沉如山般的身影走出来,他板着脸,冷哼道:“哪来的小子,敢跟我昊天寨作对,抓活的!”
昊天寨众人刚才围而不攻,那是因为没有得到命令,此刻终于等到五寨主的命令,立刻嗷嗷叫着扑向皇甫景宸。
皇甫景宸半夜闯院看似冲动鲁莽,其实是有备而来,他自忖即使这些人一拥而上,他也能全身而退。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些人一点都不讲究,扑过来之后,白面、辣椒粉、盐、迷y药、小石子、沙粒……一阵乱丢,中间还夹杂着拳脚,打得那叫一个乱。
偏偏就这一锅乱烩的场面,是完全出乎皇甫景宸意料之外的,他哪里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打法?
这些人武功都不弱,撒的东西就更无孔不入严丝合缝了。皇甫景宸甩袖乱扇,扇开一波又有一波……
连夏文锦都怔住了,这个不对呀。白叔不是说要守信,结果他没下限起来,她连拍马都追不上?
白飞沉哈哈大笑,道:“小子,你要把小锦带走,她还怎么完婚啊?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亲,听说过没有?”
而后,他整个人一个飞跃,老鹰抓小鸡一般把被糊了一脸白面视图被阻的皇甫景宸给抓住了,顺手就点了他的穴道,然后豪气地喝道:“绑了!”
回头,他还训斥昊天寨众人:“你们太浪费了,把客栈厨房都搬空了吧?一会儿赶紧的打扫干净,明天店家问,一定不要承认啊,要赔的!”
夏文锦:“……”
她默默地捂着脸退到一边。
别问她是谁,她不认识这帮人!
皇甫景宸眼睛睁不开,又被点了穴道,很快就被绑了个结实。
白飞沉笑道:“小锦,你也想别着跑了,谁也救不了你,还是乖乖回去完婚吧!”
夏文锦:“……”
姜还是老的辣,她的这点小心思,被白飞沉一眼看穿了。
白飞沉令人把皇甫景宸扔到其中一间空屋子里,大声吩咐:“明天上路的时候砍了他祭路!”
一回头,就和颜悦色地道:“小锦,明天还要赶路,早点回房休息吧!”
夏文锦还能说什么?她郁闷地回房。
皇甫景宸静静地躺在屋子里。
昊天寨众听说为奴为仆这四个字,对皇甫景宸可没有什么好态度,臭小子胆子太大,竟然敢叫他们家大小姐为奴为仆。
所以,他是被随便扔在地上的。
皇甫景宸并不在意,他抿着唇,目光暗沉。
他还是江湖经验不够,明明准备好迎接以一敌众,但是没想到对手不要脸,顿时就乱了一下,只是这一下。然而,白飞沉眼力何等厉害?立刻就看到他因这微微一乱而露出的破绽,把他拿下了。
外面从热闹到安静,这个夜晚,他的出现像一块石子击破水面,带来一瞬间的混乱,但也如一颗落入水面的石子,那一圈圈涟漪散开之后,便又归于平静。
除了脸上被糊了些面粉,他没有吸入迷y药,辣椒粉也没能伤到他,绳子把他绑得很结实,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他被点了穴道。
第70章 打断
明天他要被杀了祭路,皇甫景宸可不能坐以待毙!
那就只能先冲开穴道了。
他艰难地换了个姿势,让内息可以在经络中游走,为冲开穴道做准备。
一次,不成!
两次,不成!
……
皇甫景宸额头渗出了汗滴,却丝毫没有气馁,那些匪人都已去睡了,还有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仅有的这段时间是他的机会,天亮之后,那帮人要离去,他的死期也到了。
他绝不能让他们拿他祭路!
努力,冲击!
再冲击!
……
他感觉到被封的穴道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心中不由大喜,只要再一次,他就可以冲破穴道了。
他更全神贯注地凝聚内息,再一次向那一丝松动处撞去。
突然,“吱呀”一声,门开了。
这声音其实极小,小到像老鼠叫。
然而,对于凝神敛息的皇甫景宸来说,却不亚于一声响雷,他被打扰,气息一岔,刚凝聚起来的内息顿时冲向四处,疼痛袭来,他眼前发黑。
那穴道,依然没有冲开。
难道那帮人等不到天亮,要提前动手了?
皇甫景宸虽然疼得眼冒金星,但却一动不能动,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让他生出一份无力感。
十八年的人生经历,他所接触的,都是名儒君子,何曾见过夏文锦这样的人?又何尝见过昊天寨众这样的人?
他跟踪了一天,这些人虽模样粗豪,但行事很规矩,甚至不小心撞到摆摊婆婆的菜,也会笑呵呵地捡起来。
正因为这样,所以,他以为他们会讲江湖规矩。
万没想到他们不要脸起来,竟然这样不要脸。
江湖经验,是他欠缺的,他一向把人心想得过好,看来,是他傻了。人性之恶之险之复杂,他十八年见的,也远没有这一个月来的多!
吃一堑长一智,以后断不可再这般鲁莽。
月色太暗,他微微眯了眼睛,冷冷盯着进来的人影。
那人极快地走过来,轻若狸猫。接着,一个声音在他身侧低声道:“喂,你睡着了吗?”
这个声音?
这不是夏文锦吗?
皇甫景宸说不出话,对她怒目而视,夏文锦却看也没看一眼,手指在他身上疾点,将他的穴道解开,又去解绑他的绳索,口中急急地道:“别出声,我……”
眼前突然天旋地转,皇甫景宸身上的绳子断开,他一个翻身,将夏文锦按在底下,一只手叉住她的脖颈。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夏文锦一惊,人已经被他以身体为武器,整个人禁锢在他身下。
皇甫景宸压抑着恨意的声音道:“你算计我!”
夏文锦眨了眨眼睛,突地露出一个娇柔俏皮的笑容来,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腰,笑吟吟地道:“公子,长夜漫漫,我来给你暖床呀!”
皇甫景宸身子一缰。
细细的脖颈在他的手底下,几乎稍稍用力就会捏断,她肌肤细腻嫩滑,触感清晰,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清幽香气,似兰非兰,清雅好闻,直往皇甫景宸鼻子里钻。
皇甫景宸的心重重跳了几下,为了掩饰自己心中的小小慌乱,他眼里凝聚出一股凌厉之气:“放手,不然,我杀了你!”
夏文锦眨巴着眼,一脸无辜,不但没放手,反倒还凑近些,笑道:“反正这一年里我是公子的人,公子要杀,那就杀呗!”
皇甫景宸眼神凌厉,手下收紧,他能感觉到那细瘦的脖子承受的压力,夏文锦明明已经出不了气,脸色都变了,可她却仍是那样笑吟吟地看着他,好像丝毫没有感觉。
他若再用力,就能捏断她的脖子。
这样,这个戏弄他,算计他,盗他玉佩,让他窘迫,困顿,丢脸的小子,就再也不能戏弄他了。
但是,被她笑吟吟的目光注视着,感觉到她的双手还在他的腰间,尤其是想到两人现在的姿势,皇甫景宸心慌了。
他猛地松开手,整个人向后退开,跌坐地上。
心跳似乎都比平时快了一些,皇甫景宸咬牙,这个死龙阳,太不要脸了!
夏文锦恍若没事一般站起,看了他一眼,道:“再有一个时辰就天亮了,还要我拉你起来吗?”
皇甫景宸整个人弹了起来,心里还有些乱乱的,她是来救他的?是自己先动了手,所以她才顺势而为?
夏文锦轻轻地开了门,闪身出去,皇甫景宸也跟上。
整个院子静悄悄的,他们出来很顺利。
夏文锦到了西北角,整个后院里,就这丁北角是一段围墙,而且不到三尺,夏文锦早就看在眼里,她转头看看皇甫景宸,皇甫景宸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这时,夏文锦已经动了,她脚下加快,身子一纵,双手扒在墙头,然后手足并用,便翻了上去,冲着皇甫景宸招手。
皇甫景宸吸气,脚下一点,轻轻松松就落在墙头上。
夏文锦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并没有什么意外,一个能在郡守府守卫重重下盗出隐秘账本的人,翻个墙算什么?
两人跳出院墙,便埋头一阵狂奔。
这一口气,足足跑了半里路,停在一个巷子里,夏文锦累了,摆手道:“跑不动了!”
皇甫景宸慢了一些,脸色臭臭的,道:“他们会追来!”
夏文锦笑道:“他们不会追来!”
皇甫景宸怀疑地看她:“别忘了,你不但偷跑,还救了我!”
夏文锦笑得眉眼弯弯,道:“我给他们下药了,他们会一觉睡到明天下午。”她借口睡不着,请白飞沉喝茶,在茶里下了迷y药。
她眼眸深了深,以白叔的精明,哪能轻易着她的道?只不过白叔知道她是真的不想嫁给皇甫宇轩,故意给她机会罢了。
从白叔说什么第二天把皇甫景宸祭路时,她就知道白叔准备放过她了。昊天寨的人以信义为先,不会滥杀无辜,祭什么路?
皇甫景宸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昊天寨是什么地方?”
夏文锦随口道:“锦州有座昊然山,山上有座昊然峰,峰里有个昊天寨,昊天寨里有一群土匪……”
“当下国治清明,皇恩浩荡,百姓有吃有穿,哪里还有土匪?”他追踪下来,那些人既不劫财也不劫物,住店吃饭也乖乖给钱,根本不像土匪。要不然,他哪里能被他们那不要脸的打法给惊到?
皇甫景宸睇她一眼:“他们分明是说,抓你回去完婚!跟谁完婚?”
第71章 姑爷
“咳……”夏文锦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了一下。
她转着眼珠,不自在地道:“那个,昊天寨寨主呢,膝下有一位千金……”
皇甫景宸看她吞吞吐吐的,恍然:“难怪他们那般兴师动众,又对你客气有加,原来是要抓你去给那位寨主千金当姑爷?”
他上下打量夏文锦一眼,这长相,俊俏清秀,如描如画,引得女子动心是很正常的。不过,一个死龙阳,也的确是难为他了。
夏文锦错愕了一下,接着猛点头:“对对对,他们要我给他们家当姑爷,这必须不干啊,所以我拼死逃了出来!”
皇甫景宸再次打量夏文锦一眼,长得好看是好看,不过,身量都没长成,也许还不到十六岁,难不成那位昊天寨的大小姐跟王婉儿一般?
他怎么这么不信呢?
他鄙夷:“这昊天寨的人眼得多瞎呀?抓住你这么个瘦不拉叽的小子去当姑爷?”
“谁知道呢!”夏文锦惆怅地道:“大概是因为我长得太好看,一俊遮百弊,所以他们不计较我长得瘦!”
“你还不如说他们寨子里那位大小姐长得比母夜叉还丑!”皇甫景宸看她得意洋洋的样子,忍不住的打击她。
“你才丑……咳咳……”夏文锦炸毛,但很快刹住,立刻改口:“丑倒是不丑,但是我不想娶!”
不想娶还不让人说丑,有病吧?皇甫景宸感兴趣地道:“你倒是说说,他们为什么选中你?”
夏文锦白眼望天,语气傲然:“看不见吗?我这么英俊潇洒,器宇轩昂,风釆翩翩,绝世无双!”
皇甫景宸睇了她一眼,撇撇嘴道:“你高兴就好!”身量都没长成,哪里来的器宇轩昂?这小子,吹起牛来,一点也不脸红。
两人休息一会儿后,继续跑。
毕竟现在在城里,他们得赶在城门开的那一刻就出城,能跑多远跑多远。
天麻麻亮时,两人跑到了北城门。
城门缓缓打开。
两人出了城,这才松了口气。
夏文锦看一眼绵阳远方的官道,侧过头来,正色道:“现在已经出城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此分别吧!”
皇甫景宸面无表情地道:“想得美!”
夏文锦挑眉:“什么意思?”
皇甫景宸突然上前一步,手指一点,直点向她的咽喉,夏文锦急忙退后一步,惊道:“你干嘛?”
皇甫景宸趁她张嘴说话,手指轻弹,一粒小小的药丸顿时落入夏文锦的口中。
那药丸入口就化,猝不及防的夏文锦反应过来要吐出来时,已经咽下去了。她拧眉:“什么东西?”
“腐骨穿心丸!”
“你有病啊,一言不合给我吃毒药!”
皇甫景宸瞥她一眼,神色淡淡道:“你想要解药,可以!”
“那就是有条件咯,公子您请讲!”夏文锦嘴角一扯,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脸。
“玉佩还我!”
夏文锦顿了一秒,冲他眨了眨眼睛,璨然一笑:“公子您还是弄死我吧,玉佩当了,死当,我换了五百两银子,拿不回来了。”
“哪家当铺?”
“我忘了!”
“你以为我会信吗?”
夏文锦笑得没心没肺,道:“公子,我说没拿你不信,我说当了你又不信!你是不是太难伺候了?”她苦着脸叹气:“我说的是实话,公子您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不然你搜身!”说着,她还朝他靠近了一些。
皇甫景宸下意识地退后一步,脸色时青时红,眼里充满怒火地瞪视着她。这个死龙阳,动不动就要他搜身!
她很期待吗,他偏不,嫌恶心!
夏文锦满不在乎,道:“毒药我都吃了,什么东西重要,也没有我的命重要。公子现在还怀疑我在撒谎?”
她一口一个公子,把自己定位在奴仆的位置,态度恭敬,言辞温和,脸上含笑。
然而,那眉眼弯弯的笑颜,只让皇甫景宸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头,吞不下吐不出,郁闷透了。
他憋闷的样子让夏文锦眉眼更弯了,但脸上却一片委屈的期待,双眼发亮,让人难以拒绝:“公子,玉佩你想要是没有了。这毒药也是多余,您高风亮节,风华无双,肯定是不屑于用解药来控制我的,把解药给了我吧!”
“做梦!”皇甫景宸凉凉地扫了她一眼:“玉佩还我,两清!你若不还,你的命就是我的!你若不想死,早早还我玉佩,我给你解药!还有,别离我太远,不然,毒发之后,有解药也救不了你!”
夏文锦:“……”
有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夏文锦道:“你卑鄙!”
“多谢夸奖!”皇甫景宸从善如流!
看着面前少年傲娇的脸,夏文锦什么都不想说了。
皇甫景宸垂下眼,看见夏文锦气得说不出话,心里很畅快。他继续板着脸,道:“没什么话说了?那就继续赶路吧!”
夏文锦悻然,这小子学乖了,以前被她气得直跳,现在能把她气得跳了。
她前一刻还白眼狂翻,后一刻已经笑意盈盈:“公子要去哪里?”
区区毒药就想要她乖乖听话?等她自己配出解药来,有多远离多远。
皇甫景宸应道:“云州!”
已经比预计回去的时间迟了一个月了,虽然让晏南传了消息回去,但久久不回,父王母妃会担心的。
云州?
夏文锦有印象,云州和秦州都在西边,一个在西北,一个在西南,是南夏的西部边境。
那边有黄沙漫漫的沙漠,沙漠中住着好几个部族,有的部族自建为国,其中最为出名的是火炎国和斩日国。
从国名可以看出,一者,生在炎热之地以此为傲,一者,恨环境恶劣欲斩日还凉。
他们民风彪悍,身在炎热之地,草木难生,物质匮乏,经常劫掠边境。
上辈子,在火炎国带同所有沙漠部族进击南夏时,云州牧见大军压境,事不可为,趁混乱而逃。
反倒是封藩在云州的诚王皇甫熠死战,紧守西南门户,但那时候正是京城最混乱的时候,外有强敌,内无援兵,苦守数月,终是不敌,与十六岁的世子皇甫灏宸战死。
第72章 灏宸
那城王世子皇甫灏宸,据说长得面如冠玉,俊美非常,虽不及弱冠,但银甲长戟,悍勇至极。
在粮草皆断,父王战死后,诚王世子接过指挥权,愣是以不足五千之数的残兵剩勇,歼敌军精锐八千余。
身中箭支,斩断再战,刀斧及身,悍不畏死。
光是一人,便杀敌近百。
打得火炎国将士胆寒!
诚王府护军,全部战死,无人一降,无一人生!
而那皇甫灏宸的尸身上,挖出箭簇一斗有余!
城破之时,诚王妃和膝下唯一的郡主皇甫璃叶不想城破被辱,从城墙上跳了下去,一家都以身殉国。
亲征的炎夏国新皇,敬佩诚王忠诚护国,敬佩年轻世子英雄无双,敬佩诚王妃与郡主皇甫璃叶的贞烈,着人专门护送回诚王一家遗体往南夏京城,致以对敌将的最高敬仪。
那位诚王及诚王世子的事迹传回京城之后,当时从未与诚王一家谋面的夏文锦,在叹息之余,曾专门设祭,表达自己的敬仰之情。
连皇甫宇轩都很唏嘘。
那是唯一没有参与夺嫡的皇叔,却用所有的力量,守护着南夏的土地,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
不过这是四年后的事,那位诚王世子,应该还不足十二岁。
而统一了火炎与斩日等部族的火炎国的那位气魄盖世,英明决断的君王宇文倾衍,现在还名不见经传,不知道身在何处。
说起这位火炎国后来新君,身世也够离奇,火炎国君还是太子的时候,游历天下,喜欢上一个女子,与她私订终身,然而,这火炎国太子心里,江山比美人更重要,何况,这还是一个异国民间女子?
火炎太子断然离去,却不知道这女子已经有了他的骨肉。所以这个孩子,一直流落在外。
直到多年后,这位太子成了国君,膝下成年的原本有五子,为了争夺他的位置明争暗斗,或死或残,把火炎国也搅得一团乱,他在回忆之中记起那被他始乱终弃的女子,忆起了那段没有勾心斗角,幸福甜蜜的日子,着人去寻。
去的人报回消息,他方知自己竟有个儿子流落在外,这位,便是火炎国后来的七皇子。
七皇子回到火炎国后,仅用了一年时间,就把因五位皇子夺位而生的混乱抚平,成为新君。再两年时间,使斩日国臣服,统一沙漠诸部。第四年,进击南夏,后来打到云州中部。
那时,东唐北齐,都看出南夏的处境,就好像一大块肥嘟嘟的肉,油水十足,却毫无遮拦地等着人们随便去啃咬。
这个机会,谁也没有放过。
皇甫宇轩正在夺位的紧锣密鼓之中,夏文锦劝他先外而后内,联合诸王,守住南夏门户要紧。然而那时,皇甫宇轩却坚持先除内乱,登基之后再收复失地。
她明白,他不过是不想已经占据优势的夺嫡之争,因除外患而变得不复存在,他更在意的,是那个位置!
他所有的力量,用来除去夺嫡的势力。
诸国毫无顾忌,守边之将苦撑,云州,燕州,宁州,青州,梁州,都卷于外患战火。
而乾州,锦州,嘉州,亦被内乱战火波及,整个南夏,满目苍痍。
他如愿登基。
而她,在他登基的那一y夜,被他赐死,死于毒药穿肠,火焰焚身。
所以最后南夏是什么样的命运,那些失地,是否收复,她并不知道。
现在,火炎与斩日,以及沙漠中的所有部族,还是一盘散沙。
若不是后来夺嫡之乱使南夏分崩离析,内乱频起,大伤元气,他们又哪里敢举兵进犯?
诚王若不是内无援兵,粮草耗尽,也不至于落到一家殉难的境地。
若是去云州,不知道是不是能见到那位让人敬佩的诚王和世子!
还有四年,还有时间!
上辈子她被命运裹挟,身在局中,什么也做不了。
但是这辈子,她可以尽她的绵力。
哪怕事情仍然朝不好的方向发展,仍然有火炎国的东侵,有北齐东唐的趁火打劫,但她,不再是皇甫宇轩手中的剑,她会远离朝堂纷争,远离皇室,用自己的方式,趁这四年,做一些事。
见夏文锦一言不发的跟着走,而且刚才还笑盈盈的神色多了几分悲怆和凝重,明明是还没有长成的少年,这一刻,她的眼神仿佛已经穿透千年苍桑,带着亘古积淀的悲凉,让皇甫景宸心生疑惑。
他道:“你去过云州?”
夏文锦摇头,道:“没有去过!”
“那正好让你见识见识。云州虽偏远,但百姓安居,民丰物阜,可以比肩嘉州鱼米之地。”皇甫景宸语气傲然,斜睨着她。
夏文锦从陈年往事中抽身出来,看见面前少年傲娇的模样,不禁好笑。小屁孩,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诚王的儿子呢!
虽然现在她也不过十六岁,然而,有了上辈子的经历,不及弱冠的皇甫景宸在她眼里,就是个小屁孩!
她故意笑道:“你这么夸赞云州,莫非你和云州牧是亲戚?”
一个会在战时临阵脱逃,不顾满城百姓与家国大义的人,想必平时为官也不怎么样。
果然,皇甫景宸脸色一僵,淡淡地道:“不是!”
夏文锦心中暗笑,没事逗逗小屁孩也不错!
不管去哪里,只要远离锦州和京城,她都是愿意的。
见夏文锦这么听话,皇甫景宸自己都没注意他微微勾起的唇角。
昊天寨。
演武坪空地,剑光闪耀,两个人正在对招,不少人前来看热闹。
青衣男子招法自然,街头长拳夹着剑招,泼皮腿法信手拈来,唇角含笑,于平凡招式中偶有精妙之手,打得惊险连连,他却毫不在乎。
白衣男子一举一动,都带着矜贵之气,哪怕是打斗之中,都是经过名师训练般的严谨,他的招式有章有法,显然他所学的,是极为高明的剑法。
两人都是俊秀人物,对招又极是精彩,赢来阵阵喝彩声。
青衣的,是夏司尘,白衣的,是皇甫宇轩。
第73章 私纳
四寨主卓鹏举笑呵呵地道:“大哥好福气,司尘这小子虽然跳脱一些,但身手好,脑子活,这一身功夫,都要青出于蓝了。更没想到宇公子看着斯斯文文一个人,手底下也这么出色!你这一儿一婿,都是人中之杰!”
夏万清听得眉开眼笑,昊天寨诸事皆顺,皇甫宇轩比司尘那小子沉稳多了,他是挺满意,就是文锦那丫头使性子,非要来一出逃婚。也不知道白老弟那边找到人没有。
经过一番激烈对战,最后是夏司尘肩头衣服被挑破输了半招。
皇甫宇轩风度翩翩地抱了抱拳,温文笑道:“承让!”
围观众寨众叫好声一片。
夏司尘拿指一个个点着他们,佯怒道:“你们……一个个吃里扒外是不是?你们搞清楚,谁才是你们少寨主?”
众人都笑,有人道:“一个是少寨主,一个是姑爷,都是里,没有外呀!”
这话又引得一众笑声。
皇甫宇轩笑着抱拳,转圈行了一礼,谢谢众寨众们的声援。
夏司尘伸手勾着皇甫宇轩的肩背,满脸玩世不恭的随意,道:“手底下挺硬的,哪儿学的工夫?”
皇甫宇轩温文尔雅的笑,道:“家里薄有些资产,父亲请了名师,运气比较好,请来的名师不是浪得虚名!”
夏司尘评价:“你父亲请的这个名师,就是花架子好看,真正在江湖上,那是见血的买卖,中看不中用啰!”
夏万清笑骂:“嫌人家花架子,刚才输招的是谁?”
夏司尘傲娇:“我平时是很厉害的,今天状态不佳!”
众人都笑,气氛非常热烈。
这时,有守山门的弟子来报:“寨主,山下来了一人,说是宇公子家中人,求见宇公子!”
夏司尘笑看皇甫宇轩道:“你娘叫你回家吃饭!”
皇甫宇轩对夏万清道:“岳父,许是我娘亲有事交代,烦请叫兄弟放行!”
他都这么说了,夏万清当然满口答应。
演武坪上的人散去,众人移步演武厅。
不一会儿,那人便到了演武厅,三十余岁,穿的是褐背短打,很是精明强干的模样,进厅之后,他先是扫视一眼,这才走到皇甫宇轩面前行礼:“公子,小人可算找着你了!”
皇甫宇轩道:“可是家中有事?”
那人道:“回公子,家主即将回来,夫人令小人来接公子回家!”
皇甫宇轩一听,便明白,这是太子赈灾过后,已经回京,即将回京了。
他心中很是喜悦。
这次赈灾,他是对太子父亲千叮咛万嘱咐,一切可能发生的问题,都详细分析过。原本他是要派人跟着一起去办事的,但是太子生气了。
身为父亲,被儿子各种耳提面命,太子气怒发火,这事才算作罢。
皇甫宇轩转过头对夏万清抱拳行礼,道:“岳父,小婿家中有事,要先行回家,请岳父大人允准!”
这下人来报时大家都在,不要说还是未完婚的女婿,便算已经完婚,又不是入赘,哪里有不允准的道理?
那下人听到皇甫宇轩叫夏万清岳父大人,眼神之中微微惊异,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不过,什么也没敢说。
夏司尘挑眉道:“我说宇公子,你到山上一口答应愿意娶小妹,那般爽快,而且一住这么多天。我还当你能做自己的主,现在看来,此事很儿戏啊!”
“大舅兄何出此言啊?”皇甫宇轩温和地笑,翩然风彩,自有气度。
夏司尘摆手:“大舅兄三字言之过早!自古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算咱们江湖人不拘小节,但孝义乃人伦大道,如今你严慈俱在,却要自己做自己的主,你置你父母于何地?还是说,你不过是说说而已?又或者,你不是想娶,只是想私纳?”
这话一出,夏万清的脸色都变了一变。
夏万清忧急于夏文锦时日无多,昏迷不醒,下山抢男子,已经是大违他侠义之行,尤其是一个个的八字还不合适,好不容易有个合适的,还那么优秀,又丝毫没有因为是被抢而生怨,反倒还很乐意,已经把他给欢喜得找不着北了。
再说,皇甫宇轩说自己是生意人,到这边来是来谈生意,又在言里言外说过自己独撑家业,虽年已弱冠,却尚未成婚。这很容易就让人误会他家中已无长辈,所以无人张罗他的婚事。
何况,夏文锦逃婚后,他不但不恼,反倒还安慰夏万清,表示愿意等夏文锦回来,让她接受他的诚心,在山上一住这么些天,跟山上弟兄们关系也处得极好。
这样的优秀,这样的诚意,这样的表现,这样的出色,让他们几乎都忽略了这么一件事。如果不是此刻夏司尘提出来,几乎都忘了。
此刻最先脸色变化的是夏万清,没有父母之命,而自己可以做主的婚事,只有一种,那就是纳。娶才是娶妻,纳只是纳妾。
妾才不需要报备父母知晓。
但是,若非万不得已,谁愿意自己的女儿去给人做妾?
何况,夏万清的女儿!
不要说夏万清和夏司尘对她有多么看重,便是整个昊天寨,她也是宝贝。除了这次的婚事,其他时候,夏文锦要星星不给月亮。
要不然,上辈子整个昊天寨也不会因为夏文锦一人,便成为皇甫宇轩皇权路上的踏脚石。
就算是为了救女儿的命,但是,也不表示他愿意让女儿去给人做妾。这不仅是污辱,还是作践。
且不说传出去后他夏万清的脸面,他又哪里容女儿这般委屈?
皇甫宇轩明明父母俱在,却丝毫也没准备让父亲遣媒过来提亲。他在山上住了这么长时间,谁也没有限制他的自由,他若要下山,夏万清也断不会阻拦,可便是他自己,也不曾有这样的想法。
江湖人不拘小节,但不表示,完全无视礼节。
夏万清在这一刻也深觉自己的确有所疏漏,看向皇甫宇轩,正色道:“宇轩,此事你的确需要解释一下。我的女儿虽是江湖草莽,但在我等心中,却是瑰宝,谁也不能作践!”
第74章 重誓
那下人听到夏万清质问的语气,终于忍不住喝道:“大胆,竟敢对我家公子如此无礼!”
他家公子何等高贵,叫这个草民做岳父也就罢了,这个草民还敢这样无礼,公子岂是这般人能轻慢的?
皇甫宇轩脸色一沉,厉喝:“你闭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余地?”
那下人见他冷厉的脸色,吓得扑通跪下。
这下人眼里的惊惧和惶恐让人鄙视,也有些心惊。
这位宇公子家里的规矩也太大了吧?既然规矩这样大的人家,怎么可能婚事不用经过父母同意?这本身就让人怀疑。
看到夏万清变了脸色,皇甫宇轩忙道:“岳父大人,下人无状,还请别放在心上。此事我自是要解释的!”
他转过头来,对夏司尘道:“司尘兄怕是误会了,小弟并无隐瞒的意思。小弟家里兄弟多,并不是长子,不需要承继家业。所以娶妻方面,父母对我无甚要求,由我自己作主!若非之前有父母首肯,我又岂能自己作主自己的婚事?”
皇甫宇轩微微而笑,侃侃而谈,风度翩翩,那斯文儒雅的样子,那诚恳的神色,的确很容易取信于人。
夏万清皱了皱眉,这说法倒也说得通。
一般人家,不用承继家业的儿子,在娶妻方面要求会少很多。如果皇甫宇轩的父母之前说过他可以自主娶自己喜欢的女子,他们自己做主也不算违背父母之命。
更重要的是,当年白发老者留下的话,在他身上一一应验。
如今离白发老者预言夏文锦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这才是夏万清心中更愿意相信他的原因。
夏司尘心情非常复杂,老爹当天跟他说过文锦的情况后,他是真心希望文锦能没事,他也真心希望文锦能嫁一个疼她爱她的好相公。
皇甫宇轩如果真是那个人,而且真心想娶文锦,他会乐见其成。
若是皇甫宇轩不愿意,哪怕这个人再合适,强扭的瓜不甜,他也不会赞成。
可现在,皇甫宇轩很愿意,然而,这种愿意本身,总让他觉得不踏实,何况,文锦也不愿意。
现在,还知道皇甫宇轩是自作主张,并没征得父母同意。
他审视的目光看着皇甫宇轩,并不相信他的话。
皇甫宇轩笑了笑,正色道:“司尘兄疼爱妹妹,怕她嫁给我受委屈,我能明白。我虽与文锦姑娘仅只见过几面,但文锦姑娘的率性自然不作伪的性子,却是我最为欣赏的。我是一个男子,自有身为男子的担当!我愿娶的女子,定会给她全部的呵护,努力让她开心喜悦。现在文锦姑娘不在寨中,想是因为之前与我素不相识,不想盲婚哑嫁,我愿意等,等到与文锦姑娘会面的时刻,相信文锦姑娘会对我改观。也请司尘兄给我一些时间,我会证明给你看!”
一番话,铿锵有力,坦然真切,有理有据,自然诚挚,很有说服力,连夏万清的脸色都缓和下来。
夏司尘从他脸上和眼神中找不出破绽来,但这不表示他就信了皇甫宇轩,他笑道:“你这话说得怪好听的。可我还是觉得,你心里定是在想着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嗯,让我想想,你说你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弱冠之龄,一般人家,男子十八,就已经娶妻生子,莫不是你家里已经娶了妻吧?”
皇甫宇轩正色道:“司尘兄何出此言?小弟可以对天发誓,小弟尚未婚娶,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霹!小弟是诚心想娶文锦姑娘为妻,司尘兄若是不信,小弟一样可以发下重誓!”
他把话说得这么重,众人都信了。
夏司尘笑嘻嘻地道:“不用客气不用客气,那多不好意思。要不,你也发下重誓试试!”
众人:“……”
皇甫宇轩丝毫不以为意,果真举手发誓:“我皇甫宇轩诚心求娶夏文锦姑娘,若此言不真,必死于万箭穿心!”
皇甫宇轩并不担心,他的确是真心。毕竟,公羊璞玉说过,夏文锦命格特殊,和他的八字相合,是大佳之相。娶到夏文锦,他帝业一定能成!他不娶这样的女子,难道娶一个花瓶在家里什么忙也帮不上吗?
夏万清笑了。
心中原本的一丝怀疑也随着皇甫宇轩的这个重誓消散。
连夏司尘也无话可说了。
他悻然看了皇甫宇轩一眼。
皇甫宇轩冲他微微颔首示意,又笑道:“司尘兄疼爱妹妹,所以对于我有些敌意,这是正常的。我若有个妹妹,即将嫁人,我也会把那个要娶走我妹妹的人先暴打一顿。司尘兄对我已经很是手下留情了!”
这一句玩笑,让厅中众人都笑了起来。
可不是吗?
丈母娘看女婿,才是越看越满意,岳父和舅兄,那可不是越看越讨厌吗?
见到众人都笑了,皇甫宇轩又极有风度地向夏万清行礼,道:“岳父大人放心。此次我父亲回家,我正好向他禀告此事。想必我父亲得知我有了喜欢的人,定会非常欢喜!待我回来之时,定能得文锦姑娘认可!”
夏司尘撇撇嘴,皇甫宇轩的回应非常合情合理,天衣无缝,可他就是看这小子不太爽。
难不成真是因为妹妹要嫁给此人,他这个疼爱妹妹的哥哥心生排斥?
想到爹爹说的话,想到关于妹妹生命的预言,夏司尘觉得心里乱糟糟的。
这小子回家,是不想来了?还是真有事要办,办完后再回?
他若不回,便表示他真是在骗人,不回文锦不会被他所骗,似乎该欢喜。可万一他真是那个人,文锦岂不是被耽误了,从而有生命危险?
他若回,哪怕他已经发下了重誓,夏司尘心里仍然觉得有什么不妥当。
他深恨自己的无力,世间没有先知,人心隔肚皮,他是一百个不放心。
皇甫宇轩礼数周到地辞别了昊天寨众,带着那个家人下了山。
夏万清目送着他们走远,等兄弟们也都各干各的去了,他这才一转头,对夏司尘喝道:“臭小子,你不解释一下?”
第75章 费梁
夏司尘睁大无辜的双眼,眨呀眨呀,很纳闷地道:“老爹,有我什么事啊?”
夏万清哼道:“你是我生的,我还能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夏司尘立刻道:“老爹你错了,我是我娘生的。您武功再高,也没这个能耐呀!”
“没正形!跟你老爹也敢开玩笑?踹死你个死小子!”夏万清一瞪眼,一脚踹出。
夏司尘硬生生挨了一脚,不过他压根没放在心上,他从小就是踹大的。但他还是揉着屁y股,无奈地道:“老爹你就不会温柔一点?你知道为什么我娘去世这么多年都没有女人喜欢你吗?你得改,不然这辈子你也别想给我找个后娘了!”
“少废话,你说不说?”夏万清都被他气到没脾气了。
夏司尘走过去在椅上坐了,没正形的模样一收,脸色正了起来,道:“爹,你对皇甫宇轩是不是很满意?”
夏万清听到这个名字,就不觉露出了笑容,道:“这孩子可比你可靠多了!”
“那你评价一下,他怎么样?”
夏万清想想人家的儿子,再看看自己面前这不争气的小子,酸酸地道:“还用说吗?风度翩翩,文韬武略,斯文俊秀,出类拔萃!我要有这么个儿子,做梦都能笑醒!”
夏司尘听得悻悻的,他家老爹从来没有这么夸他,他道:“爹,这你就错了,其实你有一个儿子,风度翩翩,文韬出众,武略拔萃,斯文俊秀,孝顺能干……爹,我就是,你信吗?”
夏万清打量他一眼,目光渐渐鄙夷,接着道:“信你个大头鬼!”
“爹!你自己亲自教养的儿子,你竟然不信,难道儿子我不是风度翩翩?不是文韬出众,武略拔萃,长相俊秀不假吧?这点我随我娘!除了斯文这方面差一点,我哪点差了?可老爹你是什么眼神?”
夏万清一时语结,自小踹到大的小子,没当回事,可想一想,好像他说的也没有错。但这话由夏司尘嘴里说出来,他怎么这么不信呢?他摇头:“别把自己标榜这么好,假的,你是什么德性我还不知道吗?”
“对呀,爹,就是这么个道理。你优秀的儿子是什么品性你一清二楚,可在你眼里,你还瞧不上。别人家的儿子,又不知根又不知底,你凭什么这么相信人?咱们就算是为文锦考虑,那也不能病急乱投医!”
“怎么叫病急乱投医了?”夏万清道:“那是咱们文锦的命中之人!”
“万一不是他呢?”夏司尘正色道:“爹,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世上哪有真正完美之人?太假!他若没有那么完美,我会信他,可现在,我不信!”
夏万清打量儿子一眼,见这小子难得的正经脸,眼眸深了深,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出来?”
夏司尘顿了顿,才道:“我在后山,看见过他两次!”
夏万清不以为然:“那又如何?”
夏司尘神色肃色,道:“爹爹你莫不是忘了,咱们昊天寨的后山,虽然不是什么禁地,那也不是谁想上来就上来的!”
夏万清脸色也是微微一沉,道:“你的意思是,你看到他在那里和山下的人见面?”
“他虽名为被抢上山,但咱们从没限制过他的自由,他爱去后山,那里清静,咱们也都一笑置之。后山很少有人去,所以,他在那里做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我要不是恰巧看见两次,也同样被蒙在鼓里。”
“他见的是什么人?”
夏司尘摇头:“并不知道,那人身手极好,我只远远看见,前天,他离去后,我曾跟踪过,但是追到山下追丢了。”
他看向夏万清:“爹,咱们是江湖势力,行事磊落,但也难免别的势力眼红,派来暗桩卧底!要不然,世上之事怎生这般的巧?恰巧文锦坠马昏迷,咱们按山下瞎子的测算,要找个男子来给她完婚冲喜,结果他就出现。而他竟然丝毫不害怕不生气,反倒愿意娶!”
夏万清瞪他一眼:“难道不能是他看到你妹妹之后动了心?”
说到夏文锦,夏司尘立刻就露出一丝笑容来,道:“文锦的相貌,的确是会让人一见倾心!但再是有美在前,心中疑虑总会有些吧,身在昊天寨,担忧害怕会有一些吧?你在皇甫宇轩的脸上可曾看到一丝半点?爹爹,因为文锦的日子渐近,你紧张她,所以已经自动忽略一切了!”
夏万清扫了他一眼,没说话。他紧张女儿,这是事实,但是还不至于到忽略一切。不过是皇甫宇轩并没有生出什么别的心思,不然,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道:“等等看,他若真是别有用心而来,断不敢再回。但若以为在昊天寨住上这么长时间,就把昊天寨摸得熟透了,那是不可能的。若他回来,就说明他是真有诚心,而他又是锦儿命定之人,为了锦儿能好生生地活下去,我宁愿忽略一些事!”
夏司尘没说话,只要妹妹能好好活着,便算昊天寨不复存在,叔伯们各奔东西,山寨变成废土,又算得了什么?
据费梁所说,太子赈灾已经在回程的路上,这次,太子办事不错,事情皆有条有理,没有出现以前一塌糊涂的局面,也没有发生灾民暴动,百姓大批饿死的事。
皇甫宇轩很高兴,太子父王这次是终于听他的劝了?
只要父王肯听劝,他就能保父王一直在太子之位上,直到皇祖父百年归老,再顺利登基继位。
这样,皇位之争,便只是他与王兄的事,而不会有那些皇叔们糁和进来。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
快马加鞭的时候,皇甫宇轩还问费梁:“父王已经到了哪里?”
费梁恭敬地道:“小人动身时,太子殿下就已经在回程,现在应该到了乾州了。”
到乾州,离京城就只有一日之遥了。车驾行得慢些,他们快马加鞭,应该能前后脚到。
此时的皇甫宇轩正沉浸在大事能定的喜悦里,浑然不知道太子给了他怎样一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