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有贼
皇甫景宸离开的时候,也不知是之前那蒙面巡卫使了坏,还是他腿被那蒙面巡卫踹了一脚没那么利索。
从三楼轻手轻脚滑落的时候,踩翻了一块琉璃瓦。
皇甫景宸反应极快,整个人都倾身出来伸手来接,然而……没有接住!
“啪嗒”一声,那瓦片掉落地上。
静夜之中,这一声,简直石破天惊。
众巡守和护卫们一起看过来,和还倒吊金钩般挂在三楼檐栏上的皇甫景宸大眼瞪小眼。
“有贼!”
“拿下!”
“抓刺客!”
……
各种声音响起,那些护卫们刷地拔出刀,轻功好的巡守们已经跃起,向二楼飞扑而来。
在琉璃瓦落地的瞬间,皇甫景宸就知道有一场恶战。不过现在他站得高,楼下的动静尽收眼底,一见情形不对,立刻就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众巡卫们纷纷追来。
他们身领护卫之职,竟然有贼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了阁楼,这还得了?
不过,这里有天罗地网,那贼人逃不掉。
郡守府的巡卫首领名叫曹纪安。
早有人去报与他知道。
他大步往这边走来,边走边道:“几个贼人?”
“一……一个!”
曹纪安皱眉,声音厉了几分:“只是一个贼人,你们也拦不住?”
“大人,那贼人滑溜得很,手底下又硬,还会轻功。我们的人都在拦,这不是怕他跑了,请大人前去压阵。”
“既是会轻身身法的贼人,通知弓箭手没有?”
“通知了!”那人又道:“大人,要不要去请秦总管,备报郡守大人,调请护城军前来围剿?”
曹纪安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傻?一个人,动用了全部巡卫,还有弓箭手,还要去调护城军?王大人岂不当我等皆是草包?”
“是是是,小人糊涂了!”
曹纪安哼了一声,道:“你等巡守,竟然让贼人如入无人之境,今日是大人不在府中,要是在,大家一起都没个好。赶紧的把人拿住,审问一番,明日大人回府,咱们也少些罪责!”
“是,这贼子太可恶,今晚就算他长翅膀也飞不掉。”
“可曾派人在内院守着?惊扰了夫人,你们都得掉脑袋!”
“已经派了人过去,那贼人惊不到夫人的!”
“处理得还不错!”
曹纪安说着,大步前往荣华轩。
曹纪安心里也挺急的,这荣华轩可是主院,郡守大人的住处,郡守原配早年病死,续娶的夫人虽不是郡守最宠的,但也很得郡守喜欢,若是惊了她,她对郡守哭诉几句,他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那该死的贼人,哪里不好跑?非要闯荣华轩?
不过,曹纪安也很明白,要说整个郡守府哪里的宝贝多,那肯定是荣华轩。荣华轩是整个府里最大的院子,轩内还有一个三层小阁楼,据说那才是郡守大人藏着好东西的地方,连夫人都不准去。
他们谁也没有上去过,却谁都曾在阁楼下值守过。
难道这贼人也知道消息,去阁楼里找宝贝去了?
那贼是不是傻?那么多的巡守护卫守着,那不是让人瓮中捉鳖吗?这些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仗着身手不错闯郡守府的人,现在坟头上的草都老深了。
曹纪安并没有当一回事。
不过是费点事而已,贼,终归是逃不掉的!
荣华轩里此刻却有些混乱,皇甫景宸在阁楼上蹿高伏低来来回回,那些巡卫根本抓不到。
但他也不能一直在那光滑的琉璃瓦上和人捉迷藏,下面的人已经越聚越多,把这阁楼围得像一座孤岛了。
阁楼下巡守的足有二十人,现在一拨一拨的人赶过来,把这整片地儿围得密不透风。
这阁楼在整个院子里非常独立,最近的屋子,离这里也有一段距离,想要从阁楼顶端直接掠到别的屋顶,不太可能。
那些巡卫人人想立功,追得非常紧,刚开始中,十几人或攀或爬,或勾或蹿地冲上二楼,瓦面滑,地方又窄,难以找到落脚地,皇甫景宸又是个眼疾手快的,拳来脚往,踢下去好几个。
但那些人也真不怕死。毕竟,只要是练家子,二楼这样的距离,原本就摔不死人。
皇甫景宸见情形不对,身子一折,一个漂亮的后空翻,旋身倒纵,上了三楼。
这次跟过来的人就少了,也有几个轻身身法好的,跟着追上三楼。
皇甫景宸在琉璃瓦上如履平地。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也不用掩藏行迹,他无所顾忌起来,简直把这小小的阁楼地方当成了腾挪场所,在一大堆人的追逐之中如灵猫戏鼠一般。
那些巡卫气得七窍生烟,可面前那人敏捷机警,好几次看着堪堪要抓到人,又被人给逃了。
对方明明只有一个,他们这边不下四十人,却拿那一人没办法。
他在那么高的地方,本来就占了优势,这些巡守和护卫们,能蹿房越脊的不多,能在二三楼琉璃瓦上站住就不易,更不要说跑动起来抓人了。
皇甫景宸一边在阁楼二三楼之间腾挪,一边关注着下面的情形,一队人手执弓箭,飞快从远处跑来。
来了弓箭手?那就不好办了。
皇甫景宸避开身后的一刀,双脚向下一沉,向下滑落,一只手抓住阁楼一角露出来的檐角,整个人如同一片树叶,另一边落到地上时,正好落在众巡卫的包围圈子里。
不论皇甫景宸从哪里落,都是一样。
这时,处处都是包围圈。
他若不想落在包围圈,就会被乱箭簇射,然后落入另一个包围圈。
皇甫景宸并不害怕,他想拿的东西已经到手,这个郡守府,龙潭也好,虎穴也罢,今天就闯一闯吧!
刚才落地时,他看过地形,他的右手边有不少树。
本就是夜里,视线并不那么通畅,树影之中更不用说了。
皇甫景宸往树影里一钻,那些护卫们之前看着小阁楼上人影蹿来蹿去,苦于自己没有轻身之法,只能看着,现在终于有了用武之地,顿时如狼似虎地往前扑。
第47章 煎熬
夏文锦手指一扬,指尖的银针闪亮,她的眼睛更闪亮,夜空中的星星也不如这么亮,她的笑容很真诚,真诚得让人想流泪。
那个杀手真的快流泪了。
面前少年的眼神清冷如泉,却有一种不为外物所动的坚定。那样的目光,冷静,凛冽,寒凉……
他知道这少年说到就会做到,并不是吓唬他的。尤其是有同伴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看着银针渐近,他额头的汗已经渗出,急得眼睛都红了,不住摇头。
不,不,不,他想死!
此刻全身筋骨软绵,半分力气也使不上,哪怕只是这样轻辐度的摇头,也让他耗尽全身力气。他紧张得全身肌肉绷紧,瞳孔放大,死死地盯着那银针。
近了,近了……
他就这样死了吗?
他的银子还没有花光呢!
在针尖几乎扎中那杀手时,夏文锦手指一顿。
那杀手本以为自己必死,看着停下来的银针,他紧绷的心弦猛然一松,此刻就如溺水者突然被救了上来,在几乎窒息之后,突然得以呼吸般,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的眼泪刷地就流了出来。
太特玛吓人了!
夏文锦温柔地拉起他的衣袖,给他擦去眼角的泪,很是同情地道:“真是个可怜的孩子,看看,都吓成这个样子了。这时候还死守着一个秘密去生不如死,这是有多傻?”
那杀手:“……”
夏文锦开解他:“你们想赚钱,那也得有命花不是?毒药发作,死得不能再死,就算给你们金山银山也没有用。你看你的同伴,可不就是太蠢了,现在想后悔也晚了。但你不同啊,你还有反悔的机会!”
另一个杀手:“……”
夏文锦玩着指尖银针,很真诚地打商量道:“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跟你的同伴作伴;二,说出谁要我的命,我给你解药!”
“唔唔唔唔……”他被塞住嘴,只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夏文锦恍然大悟地道:“不好意思啊,我忘了把你嘴里的东西取出来了。”她伸出手,似乎想去取,但到半途,又摇了摇头,叹气道:“我实在不想听到不想听的答案,这样吧,选一你就眨一下眼睛,选二你就眨两下眼睛!我说开始,你就开始选!”
另一个杀手真的快哭了,但是他不敢,他死命地瞪圆了眼睛,等待夏文锦说开始。
夏文锦却并不急,她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放到鼻边轻轻地嗅。
这茶已经冷了,有一股冷香,但显然不如热茶更好。她凑合地轻轻啜了一口,侧过头,就见另一个杀手眼巴巴地看着她。夏文锦转过头去,继续喝茶。
那杀手看着她小口缀茶的样子,恨不能抢过来帮她一口灌掉。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
着急的是他。
那个锦衣小子,如他自己说的一样,并不是很在意这个答案。
可他想说呀!
这杀手眼巴巴地看着夏文锦慢慢把一杯茶喝完,然后……她又续了一杯!
悠闲又随意地又、续、了、一、杯!
这杀手内心几乎崩溃,更有一种抓狂般的感觉。
他的眼睛几乎瞪出眼眶,那里有怒有怨,有恼有恨,更有被戏弄的愤怒。可是他什么也不敢做,甚至,他只能默默地把这份愤怒咽下去。
这种感觉,如同在等待宣判死亡。
若是抱定了必死之心,必然淡定。
可他不想死。
所以,也就越发煎熬。
终于,夏文锦放下杯子走了过去,不咸不淡,并不感兴趣地道:“本来是没必要选的,因为那个答案对我不重要。不过我既然答应给你机会,就得说话算话。现在你可以选了。”
那杀手此刻眼睛瞪得酸疼,更担心夏文锦改变主意,赶紧狠狠地眨了两下眼睛。
夏文锦打量着他,笑道:“你现在是不是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先哄得我把你的毒解了,然后你再找回梁子?”
那杀手眼神闪了一下,接着拼命摇头。
他就是这么想的,但是,不能叫这小子知道。
这小子真邪。
她笑得比谁都灿烂,充满阳光和暖意,语气比谁都真诚,好像跟你推心置腹,眉眼间一片单纯无辜,写满了年少无知,好像谁都可以轻易算计……
可是,真正的接触她的眼神,那杀手就有一种坠入冰窖般的寒冷。
夏文锦轻轻一笑,拿下他嘴里的布,语气更加真诚了:“你要真这么想,也没有关系,我这个人是很公平的,而且说话算话!我要的只是答案,你用一个答案换一条命,换你以后报仇的机会,你不亏!”
那杀手生恐夏文锦又把他的嘴塞住,急声道:“我也不知道是谁,人是京城里来的人,给了我们一万两,说事成之后,还有五万两。”
“京城里来的人?”夏文锦眯了眯眼睛!
那杀手也知道这样的答案无法让面前少年满意,急忙又补充:“那人来的时候是夜里,他站在阴影处,又蒙了面,只露出眼睛和额头……”
见夏文锦眼神一冷,这杀手也知道这答案面前少年不满意,他绞尽脑汁地想,急出满身汗,终于又想起什么,忙道:“他离去的时候,回过头看了一眼,正好面对灯光,我看得清楚,他大概二十多岁,眉毛很浓,眉毛中间有一条不明显的疤,不注意看不到……”
这杀手很卖力,又想到一件事:“因为他是突然出现的,有个兄弟不知道,和他过了两招……我见过他的兵器,他是用剑的……”
夏文锦一直含笑的嘴角笑容慢慢收敛。
这个人,她认识。
皇甫宇轩手下,有一支多年豢养的暗卫势力,那些暗卫的首领,叫濮阳戟,这人是皇甫宇轩最得力的臂膀,一直隐在暗处。
皇甫宇轩后来得天下,这濮阳戟功不可没,不知道有多少不服皇甫宇轩的人,被濮阳戟带着他的暗卫暗杀。
当年,皇甫宇轩要借助她的力量,有些事撇不开她,她曾见过濮阳戟。浓眉盖住疤痕,不注意的确是看不见。
皇甫宇轩真的对她出手了。
第48章 大闹
荣华轩内。
弓箭手发现弓箭根本没有用武之地,那小贼一直往人堆里钻,要是用弓箭,就会伤到自己人。
而那小贼也着实狡猾,在人堆里东一蹿,西一蹿,整个荣华轩一片鸡飞狗跳。
曹纪安来的时候,看到眼前的情形,简直气得七窍生烟。
他发现,并不是他们的人在抓这小贼,而是这小贼,在戏弄着他们的人。
那小贼不是跑不掉,而是他没想跑。
曹纪安猜得不错。
皇甫景宸没想跑。
一来是艺高人胆大。
二来,从王婉儿的华成别院,一个小小的郡守之女敢自比公主,私养男宠,而且还是强掳民男。及至到这郡守府里,眼前的一切,可以看出王郡守的穷奢极欲,草菅人命,目无王法,鱼肉百姓……
这些护城兵成了他的护院,公器私用到这个地步,简直是让人发指。
他闹上一场又如何?
正要好好闹一场,出一口心头恶气。
曹纪安看着那个矫健的身影来来去去,他的那些下属们就像老虎咬刺猬,无从下手,这样子看着就来气!
曹纪安眼里杀气四溢,刷地拔出刀来,一道匹练白光,向皇甫景宸拦腰斩去。
皇甫景宸身在巡卫包围之中,突然感觉背脊一阵凉意,那是一种被死亡凝视般的感觉。
他心中一跳,这些个巡卫们身手参差不齐,哪怕人多,但他都能应付,现在,是来了高手了?
正沉吟间,一道冷锐刀风劈面而来,那刀光极为刁钻,拦腰而斩,但却把四面都封住了,不论他向哪个方向躲,好像都不能完全避开刀风范围。
这是个高手。
这人对刀的把控极高,若没有十年二十年之功,达不到这个境地。
但是,皇甫景宸很确定,这个人,不是先前和他夺绢册的那人。
先前那人给人的感觉,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很滑很深沉,摸不透底,当然,更重要的是,那是个女子。
皇甫景宸眼神里多了一抹凝重,这个人给他的感觉,让他觉得不太好对付。
如果是单对单,他当然不怕,但现在他是在那些巡守护卫们的包围圈子里,不时有一把刀,一柄剑向他身上招呼。
再被这样的人盯上,可不那么好过。
正好这时,有一柄刀也想混水摸鱼地借机伤皇甫景宸,皇甫景宸斜肩扭身,扭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让过那柄刀,同时伸手,空手夺白刃的手法使出,将那刀夺在手中,同时一脚把那人踢开。
这时,曹纪安的刀也快到近前了,皇甫景宸有心看看曹纪安的本事,看自己在这情形下有没有一战之力,也不闪避,手中的刀迎向曹纪安的刀。
曹纪安冷笑了,他的刀刀重力沉,精纲打造,加上他全力出击,一般人都会被震得手掌破裂流血,不能握物。
这小子想跟他硬碰硬,这是找死!
“当啷”一声,两刀相接。
皇甫景宸手中的刀磕开了一个缺口,虎口一震,几乎握刀不住。而曹纪安的虎口也震了一震,那种震颤到突然麻木的感觉,让曹纪安心中大惊。
本以为这小子的刀会脱手,手也会废掉,可对方竟然没事?
从内力来说,这个小贼和他相比,只怕不相上下。
难怪敢单枪匹马就来夜闯小阁楼。
那就更要拿下了。
尤其是,还不知道这小贼到底偷了什么宝贝,若让他跑了,郡守面前,他也不好交代。
想到这里,他眼中杀气更浓,顾不得手腕有些发麻,又是一刀劈出。
皇甫景宸避开,曹纪安杀招连绵,又是三刀。
这三刀是曹纪安的绝活,人称曹三杀,一直以来,他三刀出手无敌手,对手不死也重伤!
使出这三刀,曹纪安是把看家本领都拿出来了,要把皇甫景宸的命留在这里。
皇甫景宸看到这么绵密的刀势,每一刀看似一刀,却好像有十刀八刀,刀光之中,有虚有实,有缓有急,招式连续,中间似乎没有任何空隙。
这三刀就是一张网,一张张开的,带着黑暗和吞噬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大网。
被这网收进去,纵不是尸骨无存,也必然缺手断脚。
皇甫景宸眼神一凝,他还是低估了这个人,这人比他预估的还要强。不过他也不怕,只是,若被这样一个人缠住,要脱身就麻烦了,所以,不可恋战。
皇甫景宸手里的刀挽了个刀花,那刀花冷光飒飒,用刀背贴着他的刀身卸开他的力道,还了一刀,就往人群里钻。
曹纪安眼神闪动,这小子看似随手施为,但应对非常巧妙,不过,他招式灵活,可也暴露了。他不敢与自己再对招。
这是不是说明刚才这小子虽然没有被震得刀脱手,但实际上只是死撑?
曹纪安看见皇甫景宸要退走,哪里肯放,立刻提刀就追。
一个跑得快,一个追得急。
皇甫景宸跑的地方不断有巡守和护卫们围过来,他在跑动的过程中,身边不断出现一柄利刃,都想留下他。
还好他反应快速,没有被伤到。
然而,他虽然不怕曹纪安,可现在情形对曹纪安却很有利。
他的帮手太多了!
有曹纪安的紧追,又有这些护卫巡守们的捣乱,一时半会没关系,时间长了,他的体力也会耗光。
到时候,就真的要被抓住了。
若被抓住,他辛苦得到的东西,肯定保不住。
不可恋战,跑吧!
皇甫景宸心思一定,立刻就付诸行动。
曹纪安见他不与自己接实,跑得跟只兔子似的,那些护卫巡守根本拦不住,一边暗骂这些人是废物,一边喝道:“快围住!东面再去十人,弓箭手,弓箭手呢,给我看准了射!巡卫一队负责南面,二队负责东面,护卫一队负责西面,二队负责北面!他要从谁那里跑了,你们提头来见!”
这个死令一下,众巡守护卫们个个往前扑。
有了曹纪安的这番指挥,这些人的围堵更紧密起来。
皇甫景宸看这情形,曹纪安在,他们被督着,谁也不敢松懈,要脱身挺麻烦,看来只能冒险回头,擒贼先擒王,先对付曹纪安。
第49章 走水
偏院。
夏文锦心里早有猜测,皇甫宇轩定是觉得她的逃婚让他没面子,才派了人来要杀她,毕竟,她和皇甫宇轩也算是有父母之命,有口头婚约。
她若死了,皇甫宇轩还是可以和昊天寨建立良好的关系,以后他若想要成事,真要昊天寨出力的时候,以爹爹的义气,定会帮忙。
没想到她的猜测是真的。
知道是皇甫宇轩要杀她,夏文锦心里要说没有恨,那是不可能的。
好不容易得到新生,夏文锦并没有想过报仇。
因为皇甫宇轩身份不一般,她不想连累昊天寨。寨子里的叔伯们都是江湖豪客,她不想他们再如上辈子一样,卷入一场没有退路的漩涡之中。
她只想另活出一番恣意人生,做真正的自己!她不要家国天下,不要尊贵荣华,不要养眼美男,只想快意恩仇,江湖潇洒。
可她和皇甫宇轩之间,还是仇连恨结,撇不开。
她心思转了一圈,脸上却仍是笑吟吟的,亮晶晶的目光落到那杀手脸上。
同样的笑,可笑意不达眼底,眼底只有一片幽寂空冷。那杀手瑟瑟发抖。
夏文锦道:“张嘴!”
那杀手不敢违抗,就在他张开嘴的瞬间,有一个小小圆圆的东西落入他的嘴里,被他咕咚咽下。
夏文锦神色淡淡:“解药!”
那杀手猛地睁大眼睛,这解药竟然这么容易就得到了?他略一凝神,觉得有一股热气顺着丹田涌起,他的内力能用了,接着,他也能动了。
杀手狂喜,这解药真神,不过吃下这么片刻,他好像就已经恢复了九成。
得知幕后之人是谁后,夏文锦心情颇为复杂,她说话算数,这个杀手,她也没准备赶尽杀绝,她道:“走之前,帮我做件事!”
感觉劫后余生般的杀手连连点头,垂下眼眸,掩盖了眼底那抹晦暗。
夏文锦侧过头来,道:“把你们留下的痕迹处理干净再走!人,也带……”
寒光突然闪现,那杀手脚尖一勾,地上一把刀被挑起,他伸手一捞,顺势一挥,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朝夏文锦拦腰斩去。
这么近的距离,又是出其不意,神仙也难躲。
这杀手刚才怂得像狗,但却狡猾如狐,狠毒如狼。
机会在眼前,总要一试的,万一成功了呢?
那可是五万两,独得!
刀光如匹练出手,映着杀手唇边的狞笑,像暗夜恶鬼,分外瘆人。“啊……”惨叫声短促而凄厉,血液飞溅,映红了日光……
荣华轩。
看见皇甫景宸一转头就盯着自己而来,曹纪安嘴角泛出一丝狞笑,来得正好!他就怕这小子跑了。
刚才他不敢与自己硬碰硬,说明他不如自己,这次正好把他拿下。
皇甫景宸看到那抹狞笑,眼神微暗,猛地跃起,一刀向曹纪安劈去。
之前那把缺口的断刀已经在打斗中扔了,现在他手里的,是顺手夺来的另一把。
随着他跃起,那些弓箭手们倒是有了攻击目标,但是,他离曹纪安那么近,那些弓箭手们可不敢放箭。
曹纪安喝道:“来得正好!”声音里透着一股一切尽在掌握的喜悦,横刀相迎。
先前那一刀没让那小子刀脱手,曹纪安正憋着一口气,准备这次一刀立威。
“当”,两刀相接。
曹纪安一声闷哼就要出口,被他生生忍住,又狠劲咽了下去。
手掌心里一阵剧痛,手中的刀几乎握不住。
就在刚才,他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撞击力,从他的刀身撞向他的掌中虎口,又从虎口到肩头,那股撞击力那般的强,不但震裂了他的虎口,他整条手臂此刻都似乎不是自己的,又麻又颤。
一刀无功,皇甫景宸第二刀又到。
曹纪安绝招号称曹三杀,三杀出手,并没能伤到这小子,可这小子一刀,就差点把他的刀震脱手。
之前他明明不敢与自己硬碰硬!
曹纪安想不明白,此时皇甫景宸刀已到,他只能撑着疼痛的手,挥刀相迎。
不过,之前是皇甫景宸不与他的刀相接,避实就虚。
而现在,却是曹纪安不敢再与皇甫景宸硬碰硬。
又过了几招,曹纪安越打越心惊,他这边这么多人,虽然帮不上什么手,但也能给那小子添乱,但那小子竟然越战越勇,刚才一着不慎,还被这小子在手臂上拉了一条口子,虽然不深,血直往外冒,也疼得紧。
不行,人多才是他的优势,他和这小子硬碰什么呀?
见曹纪安心中生了怯意,皇甫景宸一招逼退他,刀一收,向南就跑。
这人狡猾得很,既生怯意,就不敢硬扛,老往巡卫堆里躲,浪费时间。还是自己想办法跑吧。
今天晚上闹了这么一出,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这番闹腾惊动了郡守府,那些巡卫郡守们乱成一团,那位郡守竟然没有被惊动?还是怕得躲在房间不敢出来?
皇甫景宸思量着最佳的脱身路线,好像怎么跑都有一番苦战。
要是他有分身术就好了,制造另一场混乱,就能趁机轻松脱身。
曹纪安刚才和皇甫景宸过了十几招,除了虎口震裂,手臂和背上都受了伤,虽只是被刀锋划过,伤得不重,也够他疼的。
他庆幸自己见机拉了巡卫过来挡着,不然,他毫不怀疑自己只怕会死在这小子刀下。
这人这么厉害,怕不是传说中的江湖一流高手了。
安逸了这许久,竟然遇上这样的高手,曹纪安既担心又庆幸。担心被这小子跑了,庆幸的,当然是郡守大人今夜不在府里。
看着人仰马翻手忙脚乱的众巡守护卫,曹纪安正想着怎么使阴招把人拦下,突然,院外有个巡卫急匆匆地跑过来。
曹纪安认识,这人是他安排在翠华轩那边的巡守。
翠华轩与荣华轩一东一西,相隔距离挺远,巡守府大,这边再喧闹,声音也传不到那边去。他也没有调动那边的巡卫过来,这人过来干什么?而且,还一脸焦急。
曹纪安顾不得皇甫景宸那边,迎过去劈头喝道:“你过来干什么?”
那巡守急忙道:“大人,不好了,翠华轩走水了……”
第50章 死了
曹纪安急了,大吼:“那你还不赶紧派人去救火?跑这里来干什么?”
巡守急道:“小人调不动,火很大……人手,人手不够!”
曹纪安明白了,这荣华轩这边,除去守着夫人院子不让贼人靠近的两队二十多人,还有近两百人围赌那小贼。
没有调护城军,郡守府里巡守护卫总共有二百五十人。这在平时,是个极庞大的数字。
但出现了一个身手高明的小贼,他为了抓住这小贼,当然要把别地的巡守护卫都调来了。只留了少数一些仍在各自的岗点各司其职。
现在翠华轩走水,各岗点的人本来就少,更不能动,人手当然不够了。
翠华轩那么大,火势若太过猛了,那些下人仆妇顶什么用?
这翠华轩里住着的,可是郡守大人第十八房小妾,也是他最宠爱的一个,因为宠爱,好东西没少往那里送。
曹纪安很清楚,这郡守府里,最重要的,就是荣华轩和翠华轩,别的地方可以出事,这两个地方必须得守好了。
贼子光顾,无非为了钱财珠宝。郡守大人钱财多的是,珠宝珍玩也多的是,少一件两件不打紧,再说,这个小贼被发现得早,得没得手还难说。
两相权衡,曹纪安立刻吩咐:“除了巡卫一队留下随我一起抓住这小贼,所有人赶紧去翠华轩救火!”
那些得了命令的护卫们赶紧往翠华轩跑,这边巡守们也跟着曹纪安去拦截皇甫景宸。
但刚才人手都在的时候,还拿皇甫景宸没办法,何况现在只有两队人?
曹纪安虎口震裂,血都惨进了刀柄上缠着的布面,湿漉漉的,虽然死撑着抓着自己的刀,但疼痛难忍。
他自己都畏手畏脚,口中呼喝指挥,却不上前,那些巡卫身手不如他,就更不能拦住人了。
皇甫景宸心知那翠华轩走水必不是意外,不知道是谁对他施与援手,但不管是谁,必然也是暗中为之,他这边拖住一些人,也为那放火的人多争取一些时间。
何况现在这些巡卫护卫们都想着去救火,顾头不顾尾的乱蹿。他索性回头,在这些准备赶往翠华轩的人中横冲直撞,拳打脚踢,能拦一人是一人,能拦一时是一时。
那些人得了曹纪安的命令,也不敢恋战,千鸡出笼般四散而去。
皇甫景宸毕竟是一人之力,也挡不了这么多人,何况还有一队巡卫留下了在对付他。
看着拦不住,他直追着曹纪安而去。
曹纪安心里大骂,见对方矛头直指自己,他既不敢不逃,又不敢明目张胆地逃。
荣华轩里好一阵鸡飞狗跳,直到一刻钟后,皇甫景宸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这才看准时机,踢翻两个人,一闪身,隐入花树的阴影后不见了。
那些巡卫要追,曹纪安气急败坏地道:“还追什么追?快去看看翠华轩的火怎么样了!十八夫人要是有事,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还不快去!”
都是一帮蠢猪,追上了又打不过,穷折腾什么?
那些巡卫们刚才被皇甫景宸戏耍得狠了,不少人还挨了拳脚,地上伤的躺了一堆,想一想,似乎救火更安全,巴不得不用追!
在巡守府里又绕了个大圈,皇甫景宸才回到了院子,一来是想看看在翠华轩那边放火的会是谁,今日承人之情,以后好还。若是那人还没脱身,他也好搭把手。
二来,也是为了防止被人暗暗跟踪,这么绕圈,跟踪的人必然露出马脚,也能顺利甩掉,不把麻烦带到这小偏院。
翠华轩的火很大,里面丫环们的惊叫声,屋梁倒下的声音,火烧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一片混乱。
一个穿着寝衣的年轻女子被一帮仆妇下人们围着,披散着头发,形容狼狈,正喝骂着下人赶紧抢救她的宝贝。
这位想必就是曹纪安口中的十八夫人,看年纪似乎二十不到,长得也极是妍丽,难怪深得王郡守宠爱。
曹纪安也是刚到,正拉住一个巡守问话:“怎么会走水?莫不是有贼人纵火?”
那巡守正是之前值守在翠华轩的人之一,急忙答:“没有看见人,火是突然起来的。我等看见浓烟赶过来,火势已经大了,这才派人去禀报大人您。”
听说可能是意外,曹纪安松了口气,若是再有小贼纵火,他这个负责郡守府安全的人这回就真是差事不保。
他赶紧叫道:“全力救火,还不赶紧的,快……”
众巡卫连同曹纪安都一门心思救人救火,皇甫景宸悄悄潜过去,没有人发现他。
他没有走门,从围墙处一个侧跃,就漂漂亮亮地落在墙里。
然而才进院中,他就觉得有些不对。
他眼里闪过一抹锐意,略一停顿,就快速移动身形,又发现了几处痕迹。
还有,夏文锦的房间,窗子是开着的。
那小子虽然很无赖不要脸口无遮拦,但做事很谨慎,大半夜的开着窗子做什么?难道还没回?
没回更不会开窗,这里有外人闯入的痕迹,是有人去了她的房间?
莫不是为了那个账本?
皇甫景宸心中疑惑,也顾不得回房,先潜到夏文锦窗下,侧耳细听,房间里静悄悄的。
他回来得太晚,就算有贼,只怕也已走了。
不过,皇甫景宸还是从窗口翻了进去。
脚才落地,他心中就是一震,房间里有血腥味!
他晃亮火折,将壁上烛台点亮,回过头,突然,他脸色剧变,手一松,火折子掉在地上。
桌子后面,夏文锦躺在地上,腰间和脖颈处都是血,眼睛圆睁,毫无声息……
皇甫景宸并不担心夏文锦的安全,那小子滑如泥鳅,贼遇上她,只有吃亏的份。
可是眼前的一幕,重重撞击了他的心房,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急忙冲过去,扶住她的双肩,低声道:“夏文锦,夏文锦……”
夏文锦身子软软垂着,随着他摇晃的动作而动。
皇甫景宸脑中有片刻的空白。
眼前的一幕让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夏文锦……死了?
第51章 扯平
这个小子,皇甫景宸明明很嫌弃很讨厌,油嘴滑舌,脸厚如墙,还是个死龙阳。
可是,骤然之间,看见她死了,还是以这么惨的样子死在他面前,他心里竟然有些隐隐作痛。
那种痛是突然之间漫延出来的,弥漫上心田,再漫上眼睛,连鼻子也酸涩起来,眼前有些模糊。
那是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前几个时辰前还在气他,古灵精怪,狡猾如狸,这才多大一会儿,怎么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皇甫景宸的心里更不好受了,这小子明明滑溜如鱼,怎么会着人的道?
是谁杀了他?
是郡守府里的人,还是逃去的那两个杀手?
今夜,郡守府里的人因为他这一闹,应该没有空来对付夏文锦才对。
不管是谁,皇甫景宸都不想放过。
他颤抖着伸出手,将夏文锦的双目合上,低声道:“我会查到是谁杀你,为你报仇!”
他的手移开,夏文锦的眼睛又睁开了。
这是死不瞑目?
他再次伸出手,声音低哑:“你放心,毕竟你是我的奴仆,虽然你是个龙阳,但我从来没有歧视你。身为主人,我不会让你死得不明不白的!”
突然,地上的夏文锦右手猛地伸出,戳向他的穴道。
变故发生在瞬间。
夏文锦眼里带着促狭的笑,指尖已经触到了皇甫景宸的衣衫,然而,皇甫景宸的手快如闪电地伸出,把她的右手捉住了。
他眼睛清明,神色冷静,出手有力,哪里像被偷袭时的临时反应?
夏文锦扯了扯手,皇甫景宸的手紧如铁钳,扯不回。
夏文锦好奇地道:“这都没中招,你是怎么做到的?”
面前少年眼神纯真,眼睛如同黑宝石般,怎么看,都简单纯良,皇甫景宸实在想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他冷着脸道:“你忘了,你的体温……”
在他伸手为她覆上眼睛的时候,她脸上细腻而柔软的肌肤让他心中一颤,而后他就觉得不对。
人若死了,身体会冰凉。
为什么他手下那肌肤,却滑如凝脂,温如暖玉?
他的手故意在她眼上多停留了片刻。
她装得很像,一动不动。
然而,人眼睛上面,有极细的血管,极轻微的脉动,皇甫景宸指尖感受到了。这小子,明明没有事,为什么要装死?
她装给谁看?还是有什么别的阴谋?
这时候夏文锦出手,哪里能得逞?
夏文锦失手了也不在意,她随意地坐起,漫不经心地笑道:“上次我摸了你的脸,今天你摸了我的脸,咱们扯平了!”
皇甫景宸:“……”
重点是这个吗?
不是,为什么听到这小子说摸了他的脸,自己的心里竟有几分不自在?
皇甫景宸恼道:“无聊!”
他真是闲得发慌,为什么要理这小子死活?
不对,夏文锦身上的不是真血,但是房间里是真的有血腥气,他道:“你杀了人?”
夏文锦一怔,瞪大眼睛,道:“黄兄,这房间除了我,鬼都没有一个,我难不成把我自己给杀了?”
皇甫景宸目光在她脸上扫过,眼前的一切骤然撞入他的眼底。
脸很小,眉如新柳,眼如黑曜,容貌秀如女子,这样一张脸,真的是……很漂亮。听说男生女相的人,大部分会混淆自己的身份,所以很多龙阳,都是这种人。
这张脸太美,美到让他几乎都要忘记夏文锦是男的。尤其是她的唇,红润如樱,随着说话,便如樱花轻舞,还有刚刚指尖温润的触感……
刚刚在大堆人的包围之中冲出来,也算恶战一番,和此刻相比,简直像在做梦。
皇甫景宸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连那血腥气的真假,也不去追究了。他极快地站起,哼道:“算我多事!”
看着从窗口离去的身影,为什么感觉他翻窗的时候,身法有一瞬间凝滞?还差点撞上窗台。
夏文锦撇撇嘴,你不行啊,少年!
收工,睡觉!
那杀手临时起了恶意,可夏文锦是什么人?她年轻虽小,江湖经验可不少,尤其是对待杀手这种残忍的生物,人还没走,她当然不会掉以轻心。
在那杀手一刀斩出的时候,她绕影步一晃,已经到了对方身侧,伸手一摸,把对方腰间的匕首拔了出来,再一绕一转,到了他身后,匕首很自然地扎进杀手后心。整个过程不过一眨眼。
那杀手原本是想出其不意来个骤然袭击,但是反被夏文锦出其不意了。
而后,夏文锦把人处理了,又出去转了一圈,荣华轩离这里虽然远,但是院中巡卫们少了许多,夏文锦感觉不寻常,便寻着去了。
她看见那个在巡卫堆里和人缠斗的人。
那时,皇甫景宸虽然蒙着面,但身形手法,夏文锦却认了出来。
她观察了一会儿,皇甫景宸虽在缠斗,但还能支持,在冲出去打架和想办法帮他脱身之间,夏文锦选择后者,她便去翠华轩里放了一把火。
不过这种事她觉得只是举手之劳,也没打算让皇甫景宸知道。
估摸着皇甫景宸要回来了,她还快速给自己伪装。
皇甫景宸不是那种冲动的人,会跑到荣华轩去和一干巡卫们打架,肯定有原因。
她很好奇是什么原因。
皇甫景宸果然被骗!
夏文锦狡黠地一笑,边往床边走,边袖底一翻,拿出两样东西,看看手中的东西,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枉她装一回死。
其中一样是一本极薄的细绢,上面写满了细细密密的字,细看那些字,她脸上笑容越来越大,最后笑成一朵花儿一样。
除了绢本,还有一块玉佩。
是一块暖玉。
这世上玉有许多,但暖玉,绝对是玉中极品,难得一见。光这暖玉本身,就值不少银子。
夏文锦凑到眼前一看,眉头却不禁一拧。
这玉佩雕工细致,花纹繁复。
玉质本脆,想要在上面雕出精致花纹已经不容易,而这上面的花纹,已经不是精致可以形容。
当然,这在其次。
重要的是,这花纹的样式,上辈子,夏文锦见过。
第52章 条件
江湖上有个传说,当今天下,北齐东唐南夏三分,别看皇室至尊,但让三国皆尊的,却是一个神秘的宗门。那宗门,叫千山万佛宗。
历史最久的北齐,两百年前灭秦越代之,东唐一百三十年前灭梁华代之,南夏,一百五十年前由传承六百六十余年的天乾国幼主禅位得之。
南夏首位皇帝本是天乾皇室辰帝上官北辰的十八世孙,辰帝之父上官千羽从养父姓,上官北辰登帝位后也未改姓,直到上官北辰之子孙后代,才归姓皇甫。
但千山万佛宗,传承世上已经逾千年,比这三国皇室历史要悠久得多,甚至比南夏前身的天乾国祚还要久远!
他们不受制于皇权,却有覆灭天下的能力。
不过,千山万佛宗宗门有佛为字,亦以佛心为旨,历来是不涉皇权之争,不入朝堂之势的隐世宗门,宗门里的人已经很久不曾出现在江湖了。以至于千山万佛宗几乎都成了一个传说。
但是在几年后,有一个千山万佛宗的人曾经出现,夏文锦见过他,也是从他那里见过这花纹。
夏文锦攥着玉佩,玩世不恭且透着狡黠笑意的眼神已经变得严肃无比,更多了几分凝重。
黄铮是谁?
他这玉佩有什么来历?
皇甫景宸心思烦乱地回了自己房间。
这个夏文锦,等了结了这郡守府里的事,以后他定离她远远的。
还好今天颇有收获!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伸手入怀。
然而,怀中空空!
皇甫景宸心中大惊,但也猛地回过神来。他眼里闪过一抹恼恨,猛地转身出屋。
夏文锦收了玉佩和绢册,便去关窗准备睡觉。
她刚走到窗前,伸出的手又顿住,笑盈盈地道:“黄兄,漫漫长夜,是不是睡不着?要不你我共被而眠,我为你暖床如何?”
皇甫景宸伸手:“拿来!”
夏文锦眨了眨眼睛,道:“黄兄要什么?”
“你刚刚从我身上拿走的东西!”
夏文锦无辜地道:“黄兄,我没有从你身上拿东西!”
“少装了,我知道是你!”皇甫景宸很懊恼,这小子太滑,一个不小心就着道。
夏文锦两手一摊:“我没拿。黄兄要不信,你搜身!”
搜身两个字让皇甫景宸下意识退了半步,指尖似仍有她脸上肌肤的温滑感觉,微微发烫。
不过这种异样的情绪只是一瞬间,想到那东西的重要性,他哪还心有旁鹜?
看着皇甫景宸眼神里凝聚的沉沉怒色,有如狂风暴雨即将来临,这是真急了?夏文锦眼珠一转,道:“不如黄兄说说,是什么东西,也许我见过,我能帮黄兄找回来呢?”
皇甫景宸咬牙:“绢册!”
夏文锦眨眼:“只听说书册,哪有什么绢册?是吃的还是用的?”
皇甫景宸气结,咬牙切齿地道:“那绢册里记录着王郡守的罪证,记录着他这么些年贪下的民脂民膏,记录着这些年他害的人命!”
夏文锦一拍脑袋,道:“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她走到桌边,蹲下身捡起什么东西,转过来递给皇甫景宸:“刚才你走的急,我见地上有这东西,就知道是你落下的,准备明天送还给你。这不,你就找来了,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可得收好了!”
皇甫景宸接过来,翻看了一下,发现这的确就是他刚弄到的罪证。
夏文锦的态度让皇甫景宸的心意平了些,虽然明知道夏文锦在说谎。他收得好好的,怎么可能会掉?
那小子有前科,能从他身上顺走十两银子,顺走绢册当然也办得到。
夏文锦好奇:“你找到这东西有什么用?这王郡守在这里一手遮天,驻军和护城军都是他的人!依我看,不如直接把他杀了,把他的库房里的那些民脂民膏再用之于民!”
皇甫景宸听她说到用之于民几个字,神色又缓了些。
他看了夏文锦一眼,才道:“王郡守是朝廷命官,哪怕他死有余辜,若是死于你我之手,便是私刑,朝中不会对一个郡守之死不管不问,势必缉捕凶手。我们可以一走了之,这余庆郡的百姓呢?就将成为我们的替罪羊。就算你想一人做事一人当,但为这样的人抵命,不值!”
“那你有什么办法?”道理夏文锦当然明白。可她现在又不是皇太孙妃,只是一个江湖人,现在她所认识的人中,大概只有皇甫宇轩算是朝廷中人了。
她很清楚那些一方大吏,朝廷官员们,哪怕再是彰显自己爱民如子,但更多爱的是银子,对于草民老百姓,阎王不好见,小鬼也难缠。
郡守官不小,其上司是嘉州牧。
她现在要见嘉州牧,有点不现实。
皇甫景宸道:“我自然有用!”
“所以你要华成别院的账本,也是同样的用途?”夏文锦并不刨根问底,话题立刻就转了。
皇甫景宸睇她一眼,道:“你不是扔了吗?”
夏文锦满不在乎地笑了,拍拍他的肩,道:“既然是扔了,自然是可以捡回来。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知道吗?少年,这么单纯可不行啊!”
皇甫景宸:“……”
从这小子眼里看到浓浓的鄙视,皇甫景宸很无语。
夏文锦走到床边,揭开枕头,转身扬着手里的东西,笑道:“你看这是什么?”
皇甫景宸定神一看,这不正是那天看见的那个账本吗?算这小子有心,他眉目舒展,伸手去接,问道:“你藏在哪儿?让我猜猜,是不是华成别院的小花园里?那里你在那里转了一圈,就回来装病,除了那段时间,你没机会藏!”
夏文锦眼神闪亮,赞赏地看他一眼,道:“不错呀少年,有前途!观察能力还是挺强的,我看好你!”
皇甫景宸:“……”
一个比你小上几步的少年老气横秋地以长辈的语气跟你说话,是怎样的蜜汁体验?
他心中十分怪异,不过很快回过神,这小子就是故意占他便宜罢了。心中的喜悦让他完全没计较夏文锦的态度,嘴角微扬,夏文锦立刻道:“账本我是给你了,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
第53章 你搜
“什么条件,你说!”
夏文锦眼珠转了转,道:“王郡守库房的银子,我要取五万两!”
“什么?”皇甫景宸拧眉:“那是赃银!”
“所以我才只要五万两。王郡守的库房我可去过,五万两不过九牛一毛!”
皇甫景宸拧眉道:“我无权处置!”
夏文锦眉眼弯弯,笑容灿烂,她轻松地道:“我只是通知你,银子我到时自会取走,你放心,不会让你为难,更不会把你牵扯其中!”
“你得答应我,不然,我可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搞点小破坏!”
“你威胁我?”
夏文锦笑得更灿烂了,道:“这怎么能算威胁呢?我是在跟人摆事实讲道理分析形势呀!”
皇甫景宸嫌恶:“你在华成别院不是拿了一笔银子,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
“银子谁会嫌少啊?当然是多多益善!再说,五万两不过小小的一叠,别这么小气!”夏文锦笑逐颜开,仿佛看见大把的银票又进了自己口袋。
皇甫景宸看着面前少年双眼冒光的样子,心里生出一丝鄙夷,语气疏淡地道:“你还真是什么财都贪。”
“过奖,过奖!”夏文锦笑。
“哼!”皇甫景宸瞪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跟这个贪财的小无赖在一起,他觉得气闷。
不过,得了华成别院账本的皇甫景宸心里还是很高兴,有这两份东西,王郡守该为他的鱼肉百姓草菅人命付出代价了。
走了一半,皇甫景宸回过神来。
得到账本太过喜悦,夏文锦的贪财又太让他生气,他竟忘了另一件大事。
看到他再次回头,夏文锦警惕地道:“你可是答应了,不许反悔!”
皇甫景宸冷脸:“把我的玉佩还给我!”
“什么玉佩?”夏文锦两手一摊:“你看我长得像玉佩吗?”
皇甫景宸脸色冷凝:“让你拿走五万两,已经是我的退步。那玉佩对我很重要,你必须还我!”
夏文锦一脸无辜:“我真不知道什么玉佩。再说,玉佩这东西又不值什么,哥现在有钱,等出了郡守府,哥送你十块八块!”
她心里撇嘴,黄铮这少年倒也聪明有见识,处事也稳重有想法,不过江湖经验太少,张口就说玉佩很重要,那更不可能还了。除非她弄清那玉佩的来历,还有那花纹与她上辈子见过的花纹是不是有关系。
皇甫景宸目光如利剑,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切割开来。
然而,面对有如实质一般的杀人目光,夏文锦神色坦然,背脊挺直,一副正义凛然,断没撒谎的模样。
皇甫景宸气急。
夏文锦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你要不信,你搜!”
皇甫景宸深吸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我就搜了!”说着,他伸出手。
来真的?
用这招便能将皇甫景宸吓得知难而退,而且屡试不爽的夏文锦有些傻眼。眼见皇甫景宸的手就要落到她身上,她立刻带着痞笑,悠然道:“小爷也不是让人随便搜的。你不信小爷,小爷很生气。小爷就毁了你的账册,什么五万两?账册没了,整个王郡守的库房都是小爷的!”
毫不掩饰的威胁,明目张胆的威胁,皇甫景宸的手在触到她身上衣料的时候,停顿了。
他看到了夏文锦眼里的一抹狠劲。
他相信,夏文锦如果真要做,一定可以做到。君子好防,小人难防,这个贪财无赖又脸厚的小子,就是个小人。
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断不能因小失大。
知道玉佩在夏文锦身上,他总能取回来。
但账本若被她负气毁了,那还真就没有了。
相比较,让一个鱼肉百姓的狗官绳之以法,和追回玉佩来说,当然是前者比较重要。等到给狗官定了罪,再向她追讨玉佩不迟。
想到这里,皇甫景宸悻悻地瞪了她一眼,收回了手。但是,再看一眼这小人他都觉得窒息,他憋闷着一口气,大步离开。
夏文锦松了口气,她嘴里说得无比大胆,放达不羁,比男子更像男子,比无赖更像无赖,但仅限于说说,动真格的时候,她是绝不会做的。
皇甫景宸来如风,去也如风。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夏文锦目光微深,一直以来,皇甫景宸以为她是个龙阳,对她的接触避之唯恐不及,但为了这玉佩,他竟然准备搜她的身!
这玉佩肯定不是中途买的,那就是他身上很重要的东西。
那天在客栈里,她明明把他的财物席卷一空,这玉佩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除非,他一直是贴身戴着,所以那天卷走他包裹,玉佩成了漏网之鱼。
不管了,现在玉佩在她身上。
哎呀,好累。今夜她的经历可丰富得紧,先是对付两个躲在暗处的杀手,然后又出府往华成别院取她藏的账册和银票,还装死吓皇甫景宸一回,然后和他斗智斗勇的。
必须好好睡一觉补回体力。
第二天一时,负责照顾着大小姐“宝贝儿”的婢女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很不情愿地推开门。
不过是大小姐看中的玩物,还要专门照顾,那么娇气,他们配吗?
这婢女悻悻地想着,端起一盆水往屋里去。
端茶递水照顾人这种事,也得看是为谁。这洗脸水有送的必要吗?一直软瘫在床上连动也动不了的人,偏偏还特别爱干净,每天早上的洗脸水,晚上的洗澡水,一点也不能少。唯一的好处大概是他还知道自己洗,她们只需要准备好水,不用侍候。
婢女已经把洗脸水端过去,走到床边,正要叫醒夏文锦,但她的目光往床上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大变,手一松,一盆水全泼到地上,同时,她喉中发出一声惊叫。
这声音惊动了院外的人,他们进来一看,个个都吓得发抖,一人赶紧道:“出事了,赶快去通知大小姐!”
听着隔壁闹闹哄哄的声音,那边正用温帕子净手的皇甫景宸看了外面一眼,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旁边的小厮心有余悸地道:“住在隔壁那位小公子遇害了。已经派人去通知大小姐了!”
第54章 惨状
住在隔壁?
小公子?
夏文锦?
皇甫景宸一怔,对那小厮道:“扶我去看看!”
小厮撇了撇嘴,刚想讥讽皇甫景宸不识时务,不过是大小姐的玩物,竟然对他颐指气使?但是话还没有出口,只接触到皇甫景宸的眼神,他就把讥讽的话咕咚咽下去,乖乖地过来扶人。
那眼神太可怕了,好像能把人冻住。
又好像能把他心脏捅穿一个大洞。
不但害怕,还让他生不出反抗之心,只会下意识地乖乖照他说的去做。
这种气势,这种眼神,这种威势,连他家郡守老爷好像都没有!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眼神啊?这还是个病怏怏的人,要是好了,那岂不是更可怕?
小厮也不敢多问,扶着皇甫景宸往外走。
虽然他很努力地在扶着,不过感觉并不吃力。这病公子还真轻。
其实哪里是皇甫景宸轻?不过是皇甫景宸心急隔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想赶紧过去看,所谓的扶,不过是假动作而已。
隔壁房间里小厮婢女们好几个,但谁也不敢近床前,而床榻前地上,有一摊水渍。
床榻上,有两个人。
没错,两个。
一个身在锦被中,另一个在锦被外。
榻上都是血,被子凌乱,上面被砍了好几刀,破絮翻飞,一把刀从被子上刺下去,把被里的人钉在床上,而外面的人,却被被里的人用一把匕首刺入腰间。
显然是经过激烈搏斗之后的同归于尽。
两个人都已死透。
皇甫景宸目光只扫过这个场景,心中一跳,立刻把目光落到被里那人脸上。
那人脸上被砍了两刀,血肉外翻,但是依稀仿佛是夏文锦的样子。
没错,之前他见到的,夏文锦穿的就是那身衣服。
夏文锦……死了?
一个小厮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声音抖得不成句:“让开,让开,邢师爷来了。”
郡守府里,王郡守的左膀右臂,府里的管家。
有人小声问:“大小姐知道了吗?”
那小厮明明自己很害怕,却仍喝道:“大小姐是何等金贵,怎么会来看这么血腥的场面?老爷知道了,派了邢师爷来了!”
皇甫景宸让那小厮把他扶到角落。
很快,就有个四十余岁,八字胡的瘦削干巴的男子在几个下人的陪同下,走了进来。正是那位邢管家。随同前来的,还有曹纪安。
曹纪安心中正觉得无比晦气,今晚这是怎么了?他家祖宗八代没有烧高香,倒霉事上赶着全聚一起了吗?
小贼光顾荣华轩,他带着那么多人都没拦住,自己虎口现在还裂着,身上几道伤口才包扎。
翠华轩里走了水,烧毁半个院子,还差点伤到十八夫人,十八夫人气得着他鼻子骂了半天,说他办事不力。
现在倒好,这边又死了人。
他一晚上没睡,在想着郡守大人回来了,他可该怎么交代,听说这事,又从椅上弹起来,赶紧赶过来了。
一看到榻上的情景,他的眼皮就狠狠地跳,那是一个穿着府里巡守衣服的人,巡守,巡守跑到大小姐养的男宠房里,把大小姐的男宠给杀了?
这个监管不力,御下不严,他跑不掉!
邢管家看了看现场,着人搜查房间里的可疑,突地一人指着榻下叫道:“这里有血流出来!”
曹纪安伏下身一看,塌下黑糊糊一的,伏着一个人。
曹纪安喝道:“赶紧弄出来!”
众人立刻七手八脚把榻下的人拉出来。
榻下那人一身黑衣,黑巾蒙面,被人一刀洞洞穿刺死。
曹纪安瞪大眼睛,眼珠子几乎瞪出眼眶,接着,他猛地大笑道:“好好好,这毛贼胆大包天,敢夜闯荣华轩,终于是没能逃脱我的布置!”
有贼人夜闯荣华轩的事,曹纪安知道,邢师爷也知道,毕竟闹到那么大,郡守府大半惊动,人员调动,喊打喊杀,闹闹哄哄。
除了极偏僻的院子,整个郡守府不知道的也少了,瞒不住!尤其是邢师爷,他还指望着邢师爷能帮他美言几句呢。
邢师爷也看了一眼,他是个文人,没去现场,此刻意味深长地看了曹纪安一眼,嘴角微微扯动一下,似乎笑了一下。
曹纪安陪笑道:“邢师爷,您最是见多识广,多谋善断,您继续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邢师爷捋须笑了笑,又问了下人们一些问题,再叫人来认人,有人认出榻上那穿巡守衣服的人正是府里的一个巡守。
邢师爷想了想,最后得出结论,定是黑衣贼人被曹统领的人追得走投无路,想找这个偏僻的院子藏身,但被此处巡守发现。
那个巡守见到黑衣人形迹可疑,跟踪来此,寻机把人杀了。
只是杀人之后,他见床上熟睡的小公子长相英俊,动了色心,便想占便宜,惊动小公子,小公子抵死不从,拼命反抗,两人同归于尽。
至于那个黑衣人为什么在床底,应该是这巡守把人杀了后,不想小公子害怕,影响良宵,这才想先藏尸快活,等天亮再去邀功。
这番解释,曹纪安大大松了口气,道:“邢师爷果然心思缜密,分析丝线入扣,合情合理,实情定是如此!”
众下人都在猜测,这个巡守到底是怎样的色胆,连小姐的人也敢动,这样胆大包天,虽然死了,他的家人也要连坐受罚。
至于三具尸首,邢管家一声令下,赶紧处理了,破凉席一卷,扔到乱葬岗去!
这些下人很唏嘘。
这不管男的女的,长得好看的,未必全是福气。
命好的,飞上枝头做凤凰,家里的鸡犬都跟着沾光;
命不好的,却被歹人祸害,连命也保不住。
所以古人才说红颜薄命。这红颜,可不单指好看的女子,用在好看的男子身上同样适用!
皇甫景宸在邢管家得出结论的时候,就让小厮扶他回去了。
那些丫环小厮们看着他的虚弱背影几乎整个人的重量都落在小厮的身上,看他的眼神很复杂,在一边小声窃窃私语:长得好看被大小姐看中,偏偏运气不好被人喂了毒,身子不争气,治了几天还虚弱,没被大小姐宠幸,先被同伴的死吓到,心里一定很害怕吧?
第55章 下限
皇甫景宸“艰难”地回去,被小厮扶着躺回榻上,他闭上眼睛。
在隔壁房间里看到的一幕不断在眼前回放,血肉横糊的脸,黑衣人,衣衫,巡守,触目惊心的血……
隔壁闹哄的声音很快就慢慢安静下来。
这是郡守府,下人多,不要说几条人命,再多的人命,也能被抹得干干净净。
等到隔壁一切安静下来,院子里又传来人声,那些声音到了皇甫景宸的房间门口。
接着,门被推开了。
王婉儿还没进门,娇腻的声音先传过去:“幸好还有一个宝贝儿没事!”
话音落,她一脚踏入房间。
然后,她呆了一呆。
原本应该躺在榻上身子虚弱不能起身的皇甫景宸,衣着整齐,好生生地坐在桌边。他只是随意坐着,但是,背脊挺直,身姿挺拔,却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
发丝如墨,面如冠玉,丹凤眼里扫过来的目光,清清冷冷,像冬夜寒风,像冰川雨雪。在那寒凉冰冷之中,有一股戾气!
那股戾气锁定王婉儿。
宝贝儿?从这个女子口中叫出,这是世上最恶心的称呼了,没有之一!
王婉儿先是一怔,接着大喜,笑容堆在脸上,喜出望外地道:“不会是刚才这么一吓,把宝贝儿的病给吓好了吧?那两人死得可真值!”
皇甫景宸猛地站起,喝道:“放肆!你若敢再这么叫,我拔了你的舌头!”
王婉儿一呆,接着眉毛一竖,脸色一沉:“反了你了,本小姐当你是个人,你还蹬鼻子上脸了?看来本小姐得让你知道厉害!”
她吩咐身边跟着的护卫:“把他拿下,给他服玉龙丸!”
其中一个护卫听到玉龙丸三个字,脸色一僵,劝道:“大小姐,这小子不识趣,关一关就好了。今天府里有重要客人,老爷说过,不可有任何不好的影响。昨夜府里进了贼的事,曹统领都不敢这时候禀报。您这要是让他服了玉龙丸,到时候有什么动静冲撞了贵客,老爷会生气的!”
王婉儿堆满脂粉的脸上满是不以为然,道:“他服玉龙丸后关在本小姐的闺房,什么客人还会闯本小姐闺房不成?还关?关多久?本小姐都等这么久了,不想再等了!快动手!”
两个护卫不敢违抗,面对王婉儿时他们低头哈腰,面对皇甫景宸,他们可不会,脸上狠色一现,上前立刻就动手。
然而,之前在华成别院里似乎只会粗浅拳脚的清俊少年,此刻出手却是既快又狠,两个护卫身手不弱,但皇甫景宸只出手两次,两人就被打倒在地。
皇甫景宸一只脚踏着其中一人的胸口,逼问:“玉龙丸是什么东西?”
那护卫脸色涨红,急忙解释:“就是……让男人……欲罢不能的……东西!以往,不听大小姐话的男子……都……都用这个……只要吃了,那男子就会……就会不停不休……直到精……血尽……而亡……”
皇甫景宸猛地抬眼,他知道王婉儿无法无天,其心狠毒,没想到她竟然狠毒至此。
一个女人,竟然能恶毒不要脸到这地步。
夏文锦也不要脸,但是夏文锦的不要脸只是嘴贱狡猾,无赖贪财,而王婉儿的不要脸,中间有狠毒的一颗毒蛇心,一再刷低下限。
被皇甫景宸目光直射,王婉儿感觉是两把利剑直刺过来,那种彻骨冰寒,那种遍室森冷,那种骨内冰霜的感觉,几乎要把她冻死。
刚才还对着皇甫景宸的一张俊脸流口水,此时,她却心生了惧意,转身往外就跑,张嘴要叫来人。
皇甫景宸挥袖一扫,袖子卷起桌上一个茶杯,那茶杯带着风声直砸向王婉儿。
眼见得门就在眼前,一只脚踏出就能到门外的王婉儿心里恨恨地想:反了,这不识抬举的东西,她非要去叫爹爹派人来把他碎尸万段,出心头恶气不可。
想法还在脑中回旋,有什么东西重重打在她的后颈,她身子一歪,倒在门边。
皇甫景宸连出两脚,把两个护卫踢晕,大步走出去。
郡守府前院,的确是来了贵客。
不是一般的贵客,是嘉州牧身边的一位从事。
南夏共有十州,除京城外,还有乾青宁燕梁嘉锦云秦。官制一州三郡九府二十七县。一州有三郡,一郡三府,一府三县。
州牧之下的属官,有掌史一人,主理一州政务;刺史一人,主理一州军务。从事三人,主理钱粮财物,工事,人事;典学一人,总领一州学政。
郡有郡守,府有府台,县有县令。
郡守是一郡之长,但论起官职来,州牧直属的掌史,从事和典学,自然更近。这位秦从事,正是主理人事选拔考核的那位。
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从事本是州牧之下不低的官职。
王郡守在余庆郡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油水捞足,但并不满足。这些年来他之所以没事,靠的就是这位秦从事。
现在秦从事来到郡守府里做客,王郡守岂能不好生接待?为示诚意,昨天,他就亲迎出十里外,早上才回。
此刻,王郡守陪着秦执事在前院喝茶,茶是极品香茗,秦从事喝了一口,很满意地赞道:“好茶!这就是今年的灵兰雨前茶?”
王郡守道:“大人真是有眼光,咱们嘉州余庆郡山野间的茶,尤以灵兰雨前茶为极品,又极是难得,一年只得三五斤,乃是皇室的贡品。自从在一起下接管余庆郡以来,每年的贡茶,下官都会留下一斤,送往秦大人府上的,就是这个茶。可惜产量太少,不过秦大人若是喜欢,明年下官多扣下一斤!”
这话说得很是无父无君。
秦从事满意地略略颔首,口中却是正色道:“王大人慎言!此茶本从事虽是极为喜欢,但如今你我所得一切,莫不是得圣上所赐,任何时候,我等之意愿喜好,都不可凌驾圣躬之上!”说着,他向着京城的方向拱手行礼。
王郡守立刻道:“秦大人说的是,是下官失言了!此次秦大人亲临余庆郡考核之事,下官全力配合,定让秦大人满意!”
第56章 从事
满意两个字另有深意,两人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秦从事主管一州人事选拔考核,此次前来,也的确是例行公事,不过,历年来他的每番公事,都已经因为王郡守的银票喂饱,变成了走过场。
一郡之中,有两府三县,以及直属于郡守的文官长史,武官都统等数职。
但王郡守能在一郡之中一手遮天,这些地方官,即使不是王郡守的爪牙,也是仰他鼻息而过,不然,王郡守岂容他的地盘有异己存在?
而王郡守只要把秦从事喂饱了,每次考核之时,秦从事不查不究,他做的那些事,又有谁知道。朝廷三年会派一个巡按前来巡查全国各地官吏和牢狱,王郡守也早有对策。
这么一来,他这个郡守,自然是当得稳当。
这次又到秦从事一年一度的考评官吏时候,王郡守这般出城远迎,盛情款待,这秦从事不住驿馆,反住到郡守府来,由此可见,今年的考评,又能顺利通过。
王郡守心情极好。
纵使是早已心知肚明,不过那些龌龊事,还是不上台面的好。
何况,王郡守一直陪着秦从事。
因此,郡守府昨夜发生的事,王郡守还不知情。
而邢师爷这边,已经将事情定论,曹纪安着人搜查了那黑衣人以及另两人的尸身上,没有发现任何郡守府的东西,因此更加确定,那小贼定是没有得手就被发现,郡守府里并无损失。
秦从事捋着稀薄的短须,道:“王大人行官精干,余庆郡风调雨顺,一路走来,风物人情,皆是上佳,王大人治地有方嘛!”
王郡守陪着笑道:“秦大人谬赞!下官惭愧。身为一方父母官,这是下官的本份!”
秦从事呷着上等茗茶,细细地评。
他也是十年寒窗,当年进京科举,拜在了京城赵太傅门下,得以中了二甲三十八名。他极善谄媚讨好之能事,娶了赵太傅夫人的娘家侄女为妻,有赵太傅的照拂,一路官升州牧衙门从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每每闲暇之余,不免想起从前困苦,更想加倍享受回来。
不过,他的妻子是赵太傅夫人的侄女,他是不敢娶小妾的,但这一点不妨碍他寻欢作乐的心。
在外面养几个外室,只要不被夫人知道便成。
也正因为他有赵太傅那层关系,平时州牧也会给他三分面子。
王郡守别有深意地道:“秦大人难得来我余庆郡,还请秦大人于正事之余,容下官略尽地主之谊。下官已经为秦大人备好住处。秦大人不用担心吵闹,安排服侍秦大人的婢子,都是新买来调y教好的懂事之人,秦大人随意吩咐,不必拘束!”
这秦从事每次来余庆郡,王郡守除了喂饱他的口袋,还会安排姿色上等的女子,任他尽情娱乐。
酒色财气,是王郡守将秦从事哄得高高兴兴的手段。
果然,听到王郡守的暗示,秦从事脸上的笑意就更深了,道:“王大人真是周到!”
“理当如此,理当如此!”王郡守笑眯眯地道:“今日秦大人舟车劳顿,不如先行休息,明天下官将一应册薄准备好,等待秦大人查验如何?”
早在听说有新调y教好的婢子,秦从事就心里痒痒了,此时一听,正合心意。他抚着额道:“的确是有些劳累了!”
王郡守心领神会,立刻扬声道:“来人,扶秦大人去休息!”
来的人是郡守府的大管家,也是王郡守心腹,本来就候在一侧,当然知道主子的意思,这是要奉上美人和美酒呢,立刻上前,谄媚地笑道:“大人,这边请!”
秦从事起身,正要走。
突然,外面匆匆跑来一人,那人是郡守府里的二管家。
看他行色匆匆,王郡守的脸色有些沉,这没眼力见的东西,明知府里有贵客,什么事非上赶着这时候汇报?
二管家也顾不得看王郡守阴沉下来的脸,急声禀告:“大人,门外来了……来了不少人,其中一位说是刺……刺史大人!”
刺史?那可是除州牧之外武官第一人,王郡守更怒了:“你胡说八道什么?”
刺史负责主理一州军务,平时公务繁忙,更从不曾去往各郡。
秦从事摇了摇头,这王郡守府里的人忒没规矩,也忒没见识了,掌史与刺史,州牧之下文武二人,一主政,一主军,怎么可能随便乱跑?更别说到区区一个余庆郡。
除非余庆郡有微服私访的皇上或皇子,他来负责保护安全。
二管家急了,道:“大人,小人没有胡说,是真的!”
王郡守看到秦从事噙在嘴角的微微轻嘲,更觉得大失面子,骂道:“没眼色的奴才,张口说出这等没见识的话,惹人笑话。幸好秦大人大人有大量,若是遇着旁人,岂不以为本官府邸的奴才都是草包?还不滚下去!”
二管家着急,也顾不得有些事不能当着秦从事说了,冲口而出道:“大人,来人带着兵,已经围了郡守府!”
兵围郡守府?
这可就不是来人身份的小事了。
兵,哪来的兵?
整个余庆郡,只有护城军和地方守军。
护城军一千,地方守军五千,都归护军都统管。
王郡守大怒:“好一个兵围郡守府,本官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余庆军的护城兵和守军全在他的掌握之中,护军都统与他虽是一文一武,但他早年设计,将护军都统的把柄捏在自己手中,这几年护军都统对他言听计从。
现在竟然敢私自兵围郡守府?
秦从事略皱了下眉头,他觉得这事很奇怪。
兵围郡守府这是何等大事?他这前脚才来,后脚就兵围郡守府了,是冲他来的,还是冲王郡守来的?
不过,既然是兵,那就有统兵之将。
只要是官场之上,他就无所畏惧。
谁不知道,他是赵太傅的门生,还是赵太傅的内侄婿?想来是冲着王郡守来的,他且去看看,得了王郡守这么多好处,这条财路如同摇钱树一般,能帮当然得帮一帮。
第57章 兵围
王郡守这时候也顾不上秦从事了,带着人大步前往前院。
秦从事在这里,护军都统给他玩这套!这是想拿捏他不成?他倒要看看,谁给的胆子!
王郡守脚步匆匆,远远的就看见府门口有人闯了进来。
当先之人身穿甲胄,带着同样披甲在身的军士们直撞进来,郡守府的下人倒是想拦,但哪里拦得住?这架势,他们也不敢拦,但又不敢不拦,正节节后退。
王郡守看那人的甲胄似是一个校尉。
护军都统他常见,都统之下的参将,他也认识,但是小校尉,他可不认识。他当即喝道:“大胆!你等奉何人之命私闯本官府邸?丁益川呢?”
丁益川便是余庆郡的护军都统。
那校尉浓眉大眼,脸容刚正,手按剑柄,并不回王郡守的话。
王郡守更怒了,同时也觉得很没面子,丁益川在搞什么鬼?难道知道秦从事今日前来考评,故意给他来这一出,想摆脱他的控制吗?
毕竟,秦从事不仅考评文官,也考评武官,若是把他拉下马,也的确是一着狠毒的计谋。他担心的是丁益川与郡守衙门中人有勾结,给他来个釜底抽薪。
这混蛋,自己得的好处,也没少给他,他竟然给自己玩这一出。
不过,王郡守心中冷笑了,丁益川定是不知道他与秦从事之间,早就不是考评与被考评的关系,甚至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便算秦从事后台够硬,也得伤筋动骨。丁益川想借秦从事打压他,这不是笑话吗?
心思一定,王郡守更怒了,喝道:“你哑巴了?你是哪个参将辖下的校尉?这么不识规矩!快将你上官叫来!”
那校尉往旁边一让,他身边的军士也同样让出中间的路来,在两边排列整齐,训练有素,手按剑柄,气氛森严。
在让出的这条道上,有人走了过来。
最前面那人四十岁左右,紫膛脸,脸皮粗糙,大手大脚,穿的是常服,但一身虎虎生气,却掩盖不了。落后他半步的,是个三十七八岁的青灰色长衣的男子,不过这男子容貌清瘦,不同于紫膛脸的粗手大脚,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显得甚是儒雅。
他的身侧,还有几人,其中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最为打眼,那人穿着一身蓝色衣服,眉目英俊,眼神凌锐。
那边秦从事已经心思大震,这这这人,竟然真的是嘉州牧之下的武官第一人,刺史岳峥嵘。不得了的是,不止他,他旁边那位,可是文官第一人,掌史苏世杰。怕两人可都是他的上司,他忙上前两步,拱手行礼道:“岳刺史,苏掌史,两位大人竟然联袂至此,可是有什么事吩咐下官?”
他从嘉州出发,到余庆郡来,稍加快一点速度,得两天时间。他路上走得并不快,一共走了四天。他动身时,并没有听到任何消息,而且他敢确定,州牧大人也没有派岳峥嵘和苏世杰出来的意思。
光派一人已是大事,这还两位都派出来了,这得多大的事?
这四天里发生了什么?
他们怎么会来?
而且,还带着全副武装的军士。
他刚才就觉得奇怪,这些军士的甲胄和衣服他有些眼熟。这可不正是嘉州驻军的服制吗?
难怪那小校尉不理会王郡守。嘉州驻军,只听命于嘉州刺史和嘉州牧。余庆郡的郡守,他们哪放在眼里?
苏世杰看了秦从事一眼,淡淡点了点头,道:“奉州牧之命,前来公干!”
王郡守也认出来了,震惊意外之下,他瞪大眼睛,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里急转,也急忙陪笑上前,道:“失敬失敬,实在不知是岳大人苏大人亲临,有失迎迓,两位大人莫怪莫怪!”
岳峥嵘转目看王郡守,脸容严肃得多了,道:“你是王岍山?”
王郡守陪笑:“下官正是!”他心里却有些发急,之前去述职时,曾见过这岳刺史,两人还说过话,岳刺史就算贵人多忘事,也不至于忘得干净,现在这般问话,怕不是故意的?
岳峥嵘沉声道:“好你个大胆的王岍山,竟敢构害诚王世子,还欲夺其性命,你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王岍山吓了一大跳,忙道:“岳大人是不是误会了?下官这小小的余庆郡,若是有贵人降临,下官哪敢有丝毫怠慢?再说,诚王封地在云州,诚王世子怎么可能到嘉州的余庆郡来?”
岳峥嵘冷笑一声,道:“你这么说,是觉得本刺史冤枉你了?”
王岍山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口中当然不敢这么说,他苦着脸拱手作揖,道:“还请岳大人明察,断无此事,断无此事!”
秦从事默默地后退了一步,他与王岍山这样的交情,当然也知道王岍山暗中做的那些勾当。
普通百姓,害死百人千人,那也不是个事,但若是皇子皇孙皇家亲戚,那问题就大了。
莫不是王岍山真的不长眼,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若不然,怎么可能一州的刺史掌史同到,还携兵甲而来?
苏世杰目光睇过来,声音里透着淡淡的凉意,似笑非笑道:“想必王大人是在不知道诚王世子身份之下,才构害了世子。王岍山,你还是好好想想,岳刺史还能冤枉你不成?”
王岍山心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在整个余庆郡一手遮天,欺下瞒上,不知判过多少冤狱,也不知道阴害过多少人,这么一回想,哪里知道哪个才是诚王世子?
不过,岳峥嵘的话透露了一个讯息,是欲夺其性命,那就是人还没死?
那会是谁?
王岍山实在想不出来,人太多了!他只得继续陪笑:“岳大人,苏大人,下官就算有眼无珠,也断不敢对诚王世子有丝毫不敬。再说,诚王世子下官也没有见过呀。定是误会,定是误会!”
岳峥嵘脸色一沉,一指身边年轻男子:“世子的贵属便在此处,接到世子亲自传送的消息,本刺史才带兵赶来,岂能有错?”
第58章 掌史
那年轻人竟是诚王世子身边的人?而且还一口咬定诚王世子被王岍山构害?这事怕不十有八y九是真的。
诚王虽是远在云州的藩王,诚王世子这身份在京城也未必有多好使,但是,这是在嘉州,在余庆郡,皇孙还是皇孙!
尤其是,这次皇上大寿,召诸皇孙入京小住,虽然各自都已返回,但有的皇孙在路上留连山水,不曾返回。这在给皇上贺寿回程路上出事,可比平日里藩王之子离开藩地出事严重得多!
秦从事心里暗骂王岍山蠢笨如猪,又默默退了一步。
年轻男子上前,声音朗朗:“我家世子英明决断,王郡守虽然构害,当然是害不了的。今日之所以请两位大人来此,是我家世子说了,王郡守鱼肉百姓,兴土木,加苛捐杂税!搜刮民脂民膏,草菅人命,使余庆一郡百姓如在水火。除此之外,王郡守自己强掳民女还不算,还纵容其女,强抢民男,私养为宠,伤人害命,肆意妄为。这等恶官,为祸一方,断不能姑息!”
秦从事听到这里,面色是真变了。
这年轻男子所说的,他哪里不清楚?
甚至那些强掳的民女,被王岍山调y教过后,成为他享乐的工具。还有那些民脂民膏,有不少都进了他的口袋。
王岍山做事稳妥,颇有手段,听说和京城中某些上位者也搭上了关系,这也是他肯收受王岍山好处的原因。
现在突然有人要来揭王岍山的老底,秦从事有些慌。
他不会也被牵连出来吧?
不过很快他就镇定下来了。
他娶的妻子虽是赵太傅夫人娘家庶出之女,但赵太傅也是他的姑丈。有赵太傅在,谁会不给几分面子?他很安全!
这时,年轻男子从袖中拿出一叠纸张,那些纸都极是轻薄,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的字,厚厚一叠。他将那叠纸递过去!
“岳大人,苏大人,此事便有劳了!”
岳峥嵘笑道:“我老岳是个粗人,只负责协助。这等细致活儿,是苏大人的!”
苏世杰也笑了笑,接过去。
王岍山急忙道:“两位大人,这事肯定是误会,下官断没有做出这样的事。至于小女顽劣,喜欢和人开玩笑,但也不会这么无法无天。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请两位大人明查!”
岳峥嵘和苏世杰对视一眼,岳峥嵘倒是无所谓,他是一个武官,平时负责的是操练兵马,与王岍山这样的地方官没有什么交集。
苏世杰是文官,又是州牧之下文官之首的掌史,王岍山可没少和他打交道。
甚至,上次王岍山还借着他生辰时送过一次礼物。
若是小事,他定会帮王岍山遮掩一下,但这次……
想到他们得到州牧大人的传召,赶过去时,州牧大人都对那个年轻人礼遇三分的样子,他们还历历在目。
这年轻人不过是诚王世子身边随从,州牧大人尚且礼遇,那诚王世子本人呢?
现在,诚王世子是原告,他们二人,是州牧大人派出来处理这件事的人,哪里能有半分遮掩姑息的想法?
除非他们不想要头上的帽子了。
苏世杰却还是温文地道:“王大人莫要着急,我等奉州牧大人之命前来彻查此事,定然实是求是,不会冤枉一人,也不会姑息一人!”
看着那双温文眼睛后面的客气和疏离,心里咯噔一下,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王岍山原本还想着苏世杰会卖他几分人情,至于岳峥嵘,之前没有交情,这次来了,托秦从事从中周旋周旋,一定也可以搭建关系。再说,他没有得罪什么诚王世子,许是哪个下人不长眼,言辞不当。等把这两人请进府里,再着人去寻诚王世子,再送上重礼,说合说合,消了诚王世子之火,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可苏世杰表面是在安慰,实际是在划清关系。难不成,自己大牢里关着的那些,有一位便是那位大世子不成?
苏世杰翻开那叠纸来看,厚厚的一叠,竟都是告状书,有半数甚至是血书,一张张,都是血泪控诉。或是被逼到家破人亡的,或是被掠夺了田产的,或是冤狱无处诉的,或是子女被强掳的……
不仅如此,年轻男子又拿出一叠。
这一叠,却是一些供状,一些参与涉事之人的口供,或因收了好处,或因威逼利诱而做了帮凶,其中最为震惊的一张,却是护军都统丁益川的。
丁益川在供状中供认,他得知张姓武馆有一柄传了数代的宝剑,心生贪念,想据为己有,但张姓家人死活不同意。他动用手段,利用官职之便,把张姓家主害死,张家武馆驱散。这事被王岍山知道后,王岍山便以此为要挟,逼他言听计从。
这些年来,王岍山遇到麻烦,但凡需要武力镇压的,他便成了王岍山的打手。甚至,他管理的护城军和驻军,也被王岍山征为私兵,成为他的打手护院。
他还将他帮着王岍山所做的一切恶事都供认出来。上面记录着时间地点事件,密密麻麻,清楚条理。
看到这一条,不但苏世杰吃了一惊,连岳峥嵘也睁大了眼睛。
两人不约而同,都看了那个年轻人一眼。
护军都统,和郡守一文一武,都是四品。而且,护军都统是武官,必须是武举出身,身手过硬。
这事关系着丁益川的前程和身家性命,这个年轻人是怎么逼得丁益川肯自认罪行的?
要知道,丁益川这么一认,就算是自首,毕竟有人命案在身,罪也不轻,不但再不可能当官,流放三千里跑不掉。
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去流放三千里,他们可不相信这是一个人的良心发现。
那就只可能是非常手段。
甚至,让丁益川更加恐惧的实力。这个实力包括权力,也包括武力。只是不知道这个年轻人用的哪一种。
捏着手中这厚厚一叠纸张,纸张很薄,所以并不重。然而苏世杰却觉得,太沉重了。
第59章 晏南
无论是上面触目惊心的血泪控诉,还是字底之下掩埋的无辜冤魂,以及看不见的百姓的无声呐喊,以及,能把这厚厚一叠纸张送到他手上的那份能力……
都很沉重!
沉重到苏世杰感觉自己的手直颤。
他脸色微沉,正色对岳峥嵘道:“岳大人,州牧大人令本官处理此事,本官不敢懈怠,本来接到诚王世子身边之人的状诉,本官还想着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不过现在有这些状纸和供状,本官得好好审一审!有劳岳大人了。”
岳峥嵘咧嘴一笑,道:“本刺史懂!”
他一挥手,那些披甲军士们立刻冲进府中,并且将王岍山拿下了。
之前进来的披甲军士不多,人在府外倒也不觉得,此刻,当三百余人冲进来时,王岍山眼都直了,眼里闪过一抹绝望。
皇甫景宸还在华成别院的时候,看见那些驻军和护军们成为华成别院的护院时,就知道余庆郡的驻军和护城军是靠不住的。
那天晚上,夏文锦出去寻昊天寨之人未果,结果见到那些杀手时,皇甫景宸就是他去见护卫晏南了。
他虽偏离回云州的路线,但一路都留有标记,晏南办完事会来寻他。
他决定对付这个王郡守时,当然也明白他身为诚王世子,藩王之子在封地之外,身份有些微妙。有些事不宜出头,不宜出面。不然,还会被有心之人当成把柄构陷父王。
但,若是诚王世子在余庆郡自身遇到了危险呢?
所以,他可以置身事外,不去郡守府,却和夏文锦一起去了。
只有他身在“险地”,这一切才顺理成章!
他出去和晏南会面,面授机宜。
晏南带着诚王府的信物去嘉州牧那里告状,告诉嘉州牧,诚王世子进京给皇上贺寿,回程途中顺路游玩之时,途经余庆郡,被余庆郡郡守构陷,处境危急,有性命之忧!
嘉州牧验过信物之后,不敢怠慢,马上就要派苏世杰出马前来查询究竟。
晏南又按皇甫景宸的吩咐,向嘉州牧陈情,若是全部彻查,还得防着余庆郡守狗急跳墙,毕竟,整个余庆郡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余庆郡驻军护城兵皆不可用。嘉州牧不想诚王世子在他治下出事,便把岳峥嵘这个刺史也一起派出来了。
岳峥嵘带来的,是他麾下的两千精兵!
不过带兵上路,虽是急行军,也不如晏南一个人快,晏南与他们约定在郡守府门前见后,便先行匆匆离去。
因此,丁益川的口供,岳峥嵘并没有参与,同为带兵之人,岳峥嵘见到丁益川的供状,才会分外惊讶。
诚王世子身边这个人,很不简单嘛!
侍从如此,那诚王世子不知道仅是出身高贵的纨绔,又或是胸有锦绣的才俊?
苏世杰隐晦地看了王岍山一眼,如果诚王世子并不在郡守府,而且没有生命危险,也许他还能只流放,保一条命。但若是他稍有磕碰,或是真被郡守府的人加害过,王岍山这条命算是保不住了。
且不说有嘉州牧的耳提面命,便是这个诚王世子身边人盯着,还提供了这么一大叠的东西,他们也只能秉公办理。
郡守府里的人全部控制,不许进不许出。
那位前来“公干”的秦从事,也一并被软禁在郡守府里。
郡守府衙临时设为苏世杰的官衙,三班衙役一个没用,全部被岳峥嵘的精兵控制起来,丁益川认罪书在手,自然不再掌余庆郡兵权,那边也被岳峥嵘先行接手。
岳峥嵘和苏世杰配合,雷厉风行。
原本高高在上的余庆郡守王岍山,面如死灰一般,沦为阶下囚。
不过,王岍山面上虽是如丧考妣,心里并没有多慌张,哪怕状纸堆如山,中间也涉及人命,但那些事,都不是他亲手做的。监管不力,或者糊涂行事,都只是申斥降职之罪,就算有丁益川的口供和认罪书,他也有把握让自己大罪化小,小罪化无,毕竟,这些年不是白打点的。
至于诚王世子,当他得知诚王世子贵庚不过十八,更是放了心,这半个月里,他打进牢狱中的,都没这样的人。
所以,当苏世杰询罪问罪时,对于状纸上的那些血泪控诉,王岍山立马就承认自己监管不力,御下不严,的确有罪。
丁益川所供认的,他不认,并指控丁益川攀污。
状纸中提到强掳民男,王岍山不住喊冤,他声泪俱下地对苏世杰道:“苏大人,罪官虽然御下不严,行事糊涂,但是罪官从不好男色,怎么会掳掠少年男子。”
苏世杰扬着手中状纸:“这上面说的明白,你的女儿私养男宠!劫来的少年男子,皆为你女儿豢养!可有此事?”
王岍山大惊失色,厉色道:“大人,我南夏国,为礼仪之邦,男子守礼,女子守贞。我自幼熟读圣贤之书,家教极严,我女儿未嫁之身,更是足不出户,洁身自好!又岂会做出如此不知廉耻之事?此等谣言太过诛心!这是要置我女儿于死地呀!大人,杀人不过头点地,是何人如此恶毒,竟然坏我女儿贞节清名?请大人明察!明察呀!”说到后面,涕泪交垂,似是气愤难当。
苏世杰轻咳一声,涉及闺誉,着实有些不便,他板着脸道:“那强掳民女之事,你可认罪?”
王岍山继续喊冤:“大人,罪官治属之内的确有女子失踪之事,但是此事与罪官真是无关。如今世道,人心不古,不论哪儿,都有拐卖贩女子幼儿之刁恶之人,他们唯利是图,泯灭良知。罪官曾派人严厉彻查,也查获几起,当时曾呈报州牧大人案前。定是那失去女儿的可怜人家,恨罪官不能为他们寻回亲人,这才状告罪官,但罪官着实冤枉啊!”
华成别院发生的事,王岍山当然是知道的,那个别院隐秘,而且,因为遭遇了一波杀手偷袭,人死得差不多了,如今华成别院也处理得干净了,完全死无对证,他绝不会承认。
第60章 轻放
苏世杰一拍惊堂木:“王岍山,你倒是推得干净,那你生活奢华,郡守府里金碧辉煌,以你一个郡守的俸禄,哪里能够?你有何话说?”
王岍山磕头道:“罪官从文入仕,罪官之弟却是喜好从商。我们兄弟感情极好。是罪官弟做生意赚了不少银子,不想我这个做郡守的哥哥太过寒酸,拿出银子为罪官装点门面。这所有花费,皆是罪官之弟所出,大人可以查证!”
王岍山是聪明人,为官之初就叫其弟以从商为名,以职务之便,为其弟大开方便之门。有些银子,借其弟之名大肆收敛。
防的就是今日这样的情形。
苏世杰怒道:“那你将驻军的护城兵征为私用,为你看家护院,给你当打手,欺凌百姓,你又有何话说?”
“大人,此事就更是无稽之谈了,驻军与护城兵皆为丁益川统领,罪官与丁统领份属平级,罪官何德何能,能让丁益川为我所用?能让驻军为我所用?只是我怜那些因伤退伍的兵卒衣食无着,这才将他们聘为护院。正编之军,罪官何敢调动?”
他能言巧辩,说得滴水不透,事事皆有辩白解释,倒似除了处事糊涂,御下不力之外,十分无辜!
他很庆幸,他历来行事,讲究一个不留痕迹,如今事事似是而非,没有实打实的实证,谁能拿他怎么样?
苏世杰得过他送的礼物的,面对这一团无对证的乱账,便有了松动的心思。再说,真究下去,他收的那礼物只怕也会捅出来,那礼,价值五万两银子,不是一笔小数。
他疾言厉色道:“即使如此,你监管不力,处事糊涂,也休想当成无事!你的事,本掌史会细陈备述,呈送与州牧大人定夺!这段时间,你便是戴罪之身,不得再行使郡守之权职,好生在府中闭门思过!”
虽是疾言厉色,却是重拿轻放!
王岍山听了苏世杰的话,心中大大松了口气,平时多烧香,果然是有用的。
年轻男子在一边听得英俊的眉眼一片厉色,他冷冷道:“苏大人,我家世子还在郡守府里受苦!”
听了这年轻男子的话,王岍山立刻道:“这位小兄弟怕是有所误会,但凡世子爷光临,下官扫塌以待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有丝毫得罪?更别谈在我府中受苦了!”
“我家世子亲自传的消息,你以为两句话就可以敷衍我?”
苏世杰也道:“这位贵属,许是中间还有些什么误会,世子何等金贵?借王岍山一百个胆子,他也断不敢对世子有丝毫不敬!王岍山对所犯之事供认不讳,”
年轻男子锐利的眼神落在苏世杰身上,道:“苏大人,看来你也觉得,证据不足,所以,王岍山之罪,并不甚重了!”
苏世杰尴尬地打了个哈哈,道:“这个,这些状纸,与丁益川的认罪书,毕竟都是一面之词。这来路嘛,毕竟不是官出,所以……”
他的意思是,告状之路,县有县令,府有府台,一级一层,逐级递上。而现在状纸出现在世子随从手中,谁知道是不是使了手段所得,不能作为证据。
年轻男子听出这意思,脸色有些沉,脸上却是带了一抹笑:“苏大人怕是有所误会,这些状纸,可不是出自在下之手,在下只是代为递交,呈送与州牧大人台前,州牧大人令在下交与苏大人,便宜行事!怎么因为转交之人是在下,苏大人就以为来路不正?那么,苏大人不如把状纸还来,在下还是请州牧大人去审评吧!”
苏世杰听得怒火中烧,要知道,就算是诚王世子,虽然份属皇孙,身份尊贵,可在藩地之外,算个屁!
这个人不过是诚王世子身边一个随从,说话动不动就把州牧大人抬出来。这是暗含威胁之意?
他皮笑肉不笑地道:“贵属太着急了,刑律之法,证据为先。这没有证据,本官也不能矫证逼王岍山认罪,万一他真是冤枉的呢?”
王岍山还哪能听不出苏世杰的意思?立刻道:“这位贵属,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普通之人尚且不能随便污蔑,何况本官好歹也是四品朝廷命官。没有证据,强加之罪,即使本官认了,世人也不会心服。你如此行事,实是不妥!”
“谁说没有证据?”
一个清清朗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众人正争得激烈,闻声都看过去。
门口光线微微一暗,接着就是一亮,一个月白色衣衫的少年走了进来,他眉目精致,气度高华,有如天上谪仙来到人间,翩然的气度,出尘的风华,如同画工精描细画的容颜,夺目显眼。他衣履并不精致,甚至很普通,但那睥睨清傲的感觉,那种出类拔萃的独特,那份彰明凸显的高贵,使他有鹤立鸡群般的高高在上。这是从小从骨子里浸润出来的气度,让人难以忽视。
众人第一眼觉得,生得真好看!
第二眼,却觉得,这少年只怕来历不一般!
第三眼,没有谁敢把他当成普通少年,毕竟,普通少年没有这种清贵气质。
年轻男子过去行礼:“世子!”
皇甫景宸走过去。
王岍山心里又松了口气,这个少年他根本不认识,所以之前说什么得罪世子,世子在他府上受苦之说,便不是真的!有苏掌史在中间斡旋,他还有什么可惧的?
既是诚王世子,岳峥嵘和苏世杰也去见礼。
苏世杰尽管心中不屑,但面上却是堆满了笑,道:“世子从何而来?刚才听贵属说世子困于王郡守府?”
这话问得就有意思了,很明显是在说他的近侍信口开河。不是说被困,有性命之忧吗?可现在自由出入,哪里有半点性命之忧的样子?
王岍山笑了,道:“这位是诚王府景世子?景世子,您在这里就太好了!下官王岍山,与世子从未见过。贵属却说下官构害世子爷,此事从何说起?幸好,世子亲临,这误会,可以解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