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教你做人
似有一声极短的惊呼,连声音都没有听清楚便断了。
可皇甫景宸却听得清清楚楚,这就是夏文锦的声音。
皇甫景宸的房间与夏文锦的房间并列,两房之间的窗子隔着一丈,都朝着同一个方向。窗外,开门朝外,是客栈的后院天井,开窗朝外,就是外面的街巷。
两个不同的方向。
皇甫景宸迅速地回想了一下地形,人已经快步冲向了窗子,伸手一推,人已经如一尾灵活的鱼,一个空旋飞跃,人便出了房间,落在窗外。
窗外是个巷子。
他出来后,正好看见夏文锦房间的窗子又开了,一个人扛着个麻袋从窗里出来,麻袋那形状,显然里面是个人。
而那个从房间里出来的,却是个不曾见过的男子。身材挺拔,一身衣服在夜里看起来似青似蓝,并不分明,脸上蒙着一块白巾,没错,白巾,倒像是临时找的衣袖或是手帕之类的东西胡乱应付了一下。
麻袋里是谁,不言而喻。
那白巾蒙面男子离开窗子正要展开身形,一抬眼,就见到皇甫景宸挡住了去路。那双眼睛眯了眯,他捏着嗓子道:“兄弟,借条道!”
皇甫景宸看一眼麻袋,心里担心,面上却不显,只是低沉地道:“放下麻袋,你可以走!”
那人目光闪了闪,突地露出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挑衅地道:“我要不放下呢?”
“那就都留下吧!”皇甫景宸说着,冲上前两步,不等对方反应,率先动了手。
拳风呼呼就到了眼前,那人眼睛一眯,向侧一让,一脚踢出。皇甫景宸双掌托挡,挡在他小腿处,这一踢便没了力气。那人反应也快,退步沉身,整个人飞旋而起,脚下更是连环飞踢,每一脚都带着极强的力道。
他低声警告:“识相的退到一边,与你无关的事,少糁合!”
皇甫景宸怒:“你掳走我的朋友,还说与我无关?”
皇甫景宸伤好后,虽每天都在练功,这还是第一次与人动手。
他拳脚相加,身形腾挪,与那人战在一处。
两人都是以快打快,一转眼的工夫,就过了十几招。
对手很强,这是两人此时的想法。
那人便没什么恋战的心思,虚晃着想撤。
皇甫景宸一门心思救人,哪里能容他走?立刻糅身跟上。
那人打得兴起,肩上扛着个人到底不太方便,把人往边上一放,便放开拳脚和皇甫景宸打起来。
空出手来的那人武功顿时强了不少,一顿暴风骤雨般的进攻,把皇甫景宸迫退三步。
皇甫景宸看他已经把人放下,换成他无心恋战了,拿眼直看那麻袋,那麻袋里有动静,这说明夏文锦醒着或者在醒来。
他想把那白巾蒙面人赶开,去看看夏文锦的情况。
可是那白巾蒙面人如影随形,手底下着实不弱。
他要想让那人就此罢手,怕也不可能。
这一来二去,反倒束手束解。
皇甫景宸冲着麻袋着急地道:“文锦,你没事吧?”
麻袋里又动了一动,听见夏文锦哼了一声。
皇甫景宸放心一些了,再看向白巾蒙面人时,目光就凌厉许多:“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深夜偷入别人房间,掳人害命?”
白巾蒙面人向天翻了个白眼,道:“难道我白天偷入别人房间,掳人害命不成?”
皇甫景宸怒道:“毫无悔意,休怪我不客气!”
白巾蒙面人不屑地道:“说得你好像之前很客气一样!”
这人被人抓了现形,不但没有半分害怕紧张,反倒满不在乎,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语气,让皇甫景宸觉得应该好好教训一下。
他确定夏文锦无事,也不再对白巾蒙面人的招式退让了,指掌拳脚轮番上,一招出手呼呼风声,如狂风暴雨般向白巾蒙面人攻去。
看他陡然凌厉许多的招式,那白巾蒙面人道:“看来不把你打服气了,你也不让我带走她,那小爷就好好教你做人!”
皇甫景宸也是这么想的,不把他打服气了,他看来是不死心,那就狠狠教训一番。像这种夜闯民居掳人害命的,搞不好不是第一次,抓住了得送去官府,把他之前犯下的罪行也挖出来。
两个都存了这样的心思,再一番动手,比起刚才又凶险多了,拳脚风声呼呼,每一招出手,都带了内力,连两边的青石砖,也被他们的劲气震掉不少沙粒粉末。
夏文锦被放在角落里,他们的对招不会伤到她。
皇甫景宸越打越是惊讶。
这白巾蒙面人的武功是真的强,他的招式完全不按常理,想怎么打怎么打,可就是这不按套路的打法,反倒让人无法预测他的下一招,你以为他出拳,也许他变拳为指,底下还加上一脚。你以为必是凌厉招式,可他下一招出手,也许只是轻飘飘的逗人玩一般。
好在皇甫景宸的武功很扎实,哪怕是这样出奇不意的打法,他也能应付得来。
两人越打越快,打到后来,只见两团影子在这一片忽焉在前,忽焉在后了。
皇甫景宸打斗空隙看过麻袋几眼,发现里面的动静更大了一些,先委屈文锦在里面多待一待,把他把这小子抓住了,让文锦好生出气。
打到四百多招的时候,两人不免还是被对方的拳脚伤到,白巾蒙面人脸上被打了一拳,皇甫景宸腿上被踹了一脚,身上挨的拳脚就更多了,不过,都是高手,一见避不开对方的招式,便会借力卸力把伤害降到最低,伤的都是皮肉,没有受内伤。
打到六百多招,两人步伐都有些蹒跚了。
又过了两百多招,那白巾蒙面人往后退开三步,喝道:“光是拳脚有什么意思,敢不敢出兵刃?”说着探手腰后,拉出一对蛾眉分水刺。
皇甫景宸也站定,探手腰间,那里缠着一柄软剑。
这软剑扣在身上是一条腰带,拔出来便是一柄利器。
白巾蒙面人打得兴起,此时看他出了武器,跃跃欲试地道:“再来再来,小子,让小爷教教你做人!”分水刺一摆,整个人像一道闪电般冲来。
第197章 拦住他
皇甫景宸目光冷凝,这人身法快而且滑,像泥鳅似的,这分水刺使起来也分外刁钻狠辣。他软剑一抖,向前迎去。
出一兵器比刚才的拳脚打法更快了,也更杀气腾腾了。
只要稍有不慎,利器加身,不死也伤。
这场打斗便更是凶险。
白巾蒙面人身法灵活,分水刺是双手武器,他两手招式不同,攻起来更是刁钻出人意料。
皇甫景宸的软剑是他最顺手的兵器,抖开一条线,但剑身能转弯,打法也是各种出人意表。
武器凶险,招式凶狠,两人打得难解难分。
远处的街道传来更夫干枯木然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接着是三更梆响。
已经是三更了。
两人从一更半打到三更,一个半时辰。
白巾蒙面人的一身不知是蓝是青的衣衫成了迎风飘扬的一片片布条,皇甫景宸的衣衫袖子没了,下摆像公鸡的尾巴,长短不一,身上还有好几处破口。
总之,两人都不是一般的狼狈。
白巾蒙面人丝毫没有要退走的想法,他越打越兴奋,干脆自己把破布袖子上旌旗飘摆的部分给削了,眼里越发跃跃欲试:“来来来,小子,手底下有几分真本事啊,不过今天你遇到小爷,这注定是你的噩梦。小爷还非分个胜负不可!”
皇甫景宸也是打出了火气,文锦在麻袋里窝了一个半时辰,这么长时间,虽然麻袋在动,可她一直没有出来,她不会有事吧?
这白巾蒙面人一直缠斗,虽说这个地方偏僻,难道做贼的不知道心虚吗?
只有速战速决,才能去看看文锦。
想到这里,皇甫景宸手底下出手更快更急。
已经记不清两人交手多少招,但每一招都是凶险之极,以命相搏。
一片刀光剑影中,麻袋里终于动静大了些,一柄匕首划向底部,划开一个大口子,从里面滚出个人来,还真是夏文锦。
此刻,夏文锦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从地上爬起,怒气冲冲地喝道:“司尘,你再把我装麻袋,我就把你绑石头沉湖!”
气死她了,装麻袋不算,还给她用僵烟,她身子好长时间动弹不得,一直保持着这么个姿势,听着外面拳脚声嘭嘭嘭,又听见兵刃声当当当当,还有两人少少的几句说话声。
随着夏文锦这一声喝,白巾蒙面人啊呀一声,嘀咕道:“把这茬给忘了,啊呀,惨了惨了!”这次他是真的无心恋战,虚晃一招就想跑!
夏文锦咬牙切齿叫道:“给我拦住他!”
皇甫景宸听见夏文锦的声音,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夏文锦说要把人拦住,那必须拦住啊!
夏文锦能一口叫出来那人的名字,他们是认识的吗?不管这些,先拿住再说!
夏司尘啊呀呀地叫道:“夏文锦,你不能这样,愿赌服输。你对我用僵烟的时候我也没说什么不是?再说现在才把你弄半路上,都没把你挂树上去呢,你怎么这么记仇呢?”
皇甫景宸的软件几乎成了一片光影剑芒,夏司尘分心说话,大概还有对夏文锦的忌惮之意,节节败退。
夏文锦站在那里,好整以暇地道:“你要是束手就擒,我可以考虑对你网开一面!”
夏司尘一听,娥眉双刺一收,一副你们来吧,我绝不反抗的样子。
还好皇甫景宸收发由心,软剑剑光已经拍到他的背,却能收势退后,没有伤到他。
夏司尘赞赏地看了皇甫景宸一眼,道:“兄弟,多谢了!”
皇甫景宸收剑,剑尖向下,抱了抱拳。
是文锦认识的人?
那边夏文锦几脚将麻袋踩在脚下,向夏司尘走过去。
夏司尘摆手道:“不要再走上前来了,我现在内力乱蹿,完全控制不住,伤到你就不好了!”
“那你伤一个试试!”
夏司尘无奈地道:“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夏文锦不接话,眯着眼问道:“你怎么来了?”
夏司尘一摊手:“老头疯了,我不想被他砍死,当然是出来找点乐子了!”
夏文锦怒:“你的乐子就是绑我?”
夏司尘老实地道:“柿子当然挑软的捏!”
夏文锦:“……你考虑过柿子的感受吗?”
夏司尘理直气壮地道:“我又不是柿子,为什么要考虑柿子的感受?”
说完,他拿眼梭皇甫景宸,一脸寻幽探秘的笑,神神秘秘地道:“他是谁呀?”
夏文锦白眼:“关你什么事?”
皇甫景宸见他们是真的认识,那叫司尘的想必是不会伤害夏文锦了,将剑收回腰带里,道:“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夏文锦道:“嗯,你回去吧,我和他的账,要好好算算!”
见她没有邀请自己,皇甫景宸只得回去,想到在文锦面前终究是个外人,他心里就有些空落落的。
等等皇甫景宸从窗口回了房间,夏司尘挤眉弄眼地道:“难怪你不肯回去,原来你认识了个小白脸!”
“夏司尘,你再这么说话,信不信我把你的牙一颗颗拔了?”
夏司尘打了个冷噤,一脸同情地道:“也不知道那兄弟怎么就想不开,偏要和你凑一块儿!”
夏文锦不理他,道:“换个地方说话!”
两人现在站在巷子里,挨着他们的房间,也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
夏司尘没有意见,他身形一起,先掠上屋顶,然后回过头来拉夏文锦,不过,夏文锦根本没用他帮手,直接一个翻跃,也上了屋。
夏司尘诧异地道:“哟,这偷跑出来几个月,身手看涨啊!”
夏文锦当然不会告诉他,在他眼里,她只是偷跑了几个月,其实于她而言,却已经是一辈子。
不过,夏司尘虽是没什么正形,但是见到他还好生生地在自己面前,夏文锦心里其实是很喜悦的。失而复得的喜悦,还能再重续亲情的喜悦。
如果不是爹爹非要她嫁给皇甫宇轩的话,她又怎么舍得离开山寨?
可爹爹为什么非要她嫁给皇甫宇轩呢?难道爹爹知道皇甫宇轩的身份?难道爹爹有心介入夺嫡之争,想要从龙之功?
第198章 你是捡来的
不。
夏文锦否认了这种想法。
皇甫宇轩是皇孙的身份,他自己不会轻易透露,那是个阴狠毒辣,行事谨慎,对自己保护得极好的人,他是不会把身份透露出去给自己招惹哪怕一丁点危险的。
想到这里,夏文锦回头:“司尘,你知道皇甫宇轩是谁吗?”
他若知道,爹肯定知道;他若不知道,也不知道爹知道不知道!那就有待继续求证了。
夏文锦一手拍在她的头上,骂道:“没大没小,叫哥!”
他架势做得很足,但拍在头上却很轻。
换了上辈子,夏文锦的心思没有这么细腻,是完全感受不到这份宠溺的,此刻心中升起一丝暖意,倒是老老实实叫了一声:“哥!”
夏司尘却吓得身子一跌,差点从屋顶滚下去。他惊悚地看着夏文锦,瞪大眼睛,大惊小怪地道:“是你叫错了,还是我听错了?”
夏文锦:“……”
好吧,跟这么个哥最好是别客气。
“你爱说不说!”然后,她一脚把夏司尘从屋顶踹下去了。
夏司尘溜溜溜地像滑冰一样滑下屋顶,就那么滑下去了,不过眼看他已经滑下了檐边,伸长的手就势一攀一挽,一个倒纵,又回到屋面。
他不但不生气,还喜滋滋地小跑着回来,在夏文锦身边坐下,一脸惊魂未定地道:“我还以为我妹被鬼附身了,还好还好,还是我那如假包换的妹妹!”
夏文锦:“……”
她忍不住:“什么叫被鬼附身?我以前很差?”
“倒也不至于,”夏司尘半回味半好笑:“两岁上树抓鸟,三岁往华叔枕边放老鼠,四岁偷卓叔的剑,让卓叔用一大盒子糖葫芦来换,五岁偷跑下山让整个山寨大乱,六岁往白叔最宝贝的酒里渗水……而你每闯一次祸,爹舍不得打你,就拉过我揍一顿!你看到没,我现在皮糙肉厚,都是被爹揍出来的。”
夏文锦:“……”
她想说那个也许不是她。但是她知道,那还真是她。
从小她就是被整个寨子里的人宠大的,尤其是爹爹,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把她养得各种刁钻捣蛋,寨子里的叔叔们把她当小孩,不跟她一般见识,但见着她的第一反应,都是别被她给捉弄了。
现在想起那些事,她怅然地叹了口气,还好,他们都还在。等她以后回山了,再一一去回报他们的呵护之情。
夏文锦鼻子有些酸,她掩饰地板着脸,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说皇甫宇轩的身份?知道呀!”夏司尘半仰在屋面,双手枕头,样子非常惬意,看着天空的星星,回答得非常爽快。
夏文锦心中一沉,知道?
她哑声道:“那他是什么身份?”
夏司尘道:“他爹是个大富商,生意遍布各州,京城里有很大的屋子,奴仆成群!”
夏文锦惊疑地道:“大富商?”
夏司尘道:“是啊,我查过,我还见过他爹,四十多岁,文士打扮,看着像个书生,眼神锐利,的确是做大生意的料子。”
夏文锦皱眉:“你怎么知道那个是他爹?”
他查过,却查出这么个结果?
当然,这不是夏司尘不仔细,而是皇甫宇轩已经预料到昊天寨会去查他的底细。他步步为营,不会把自己的老底那么坦诚地抛出来。
夏司尘道:“在山上的时候,我旁敲侧击,他自己说出来的。得到消息后,为了证实,我第一时间就去了京城,找到他说的屋宇地段,也见到他爹,和他说的差不多!不,他比较低调,他爹比他所说的更强一些。”
夏文锦:“……”
皇甫宇轩有心而去,行事自是无比谨慎。夏司尘以为在套他的话,是有心套无心,却不知道,皇甫宇轩才是有心的那个。
夏司尘查到的他的那个“爹”,应该是他身边第一谋士巫同峰。
要骗过夏司尘,他甚至都不用传消息回去,巫同峰能帮他筹谋那个至尊位置,又岂是普通的富商能比?夏文锦一眼看出他比皇甫宇轩所说更强,也不算瞎!
只是,他们身在江湖,不涉朝堂,平时的经历限制了他们的想像力,没有往更深更高更远处去想。
夏文锦想到一件事,她转头:“这是你私人行为?爹不知道?”
夏司尘斜眼看她:“皇甫宇轩要娶的是我妹妹,我当然得把他祖宗八代都打听清楚了,爹爹这人你还不清楚么?信人不疑,他把皇甫宇轩当女婿看,若是知道我暗中去查人家,少不得又要骂我一顿!反正我三天两头不在寨子里,我不说,他也不会管我去了哪里。文锦,你说我会不会是捡来的?爹对你和对我,完全是不同的态度嘛!”
夏文锦心中温暖,好笑地道:“是呀,你是捡来的!”
夏司尘是出于一个哥哥的不放心,一个人悄悄去查皇甫宇轩的底,虽然这个底是被误导的底,但他能这么做,显然对她这个妹妹,他真尽到了哥哥的关爱和责任。
夏司尘坐起,看着夏文锦,哭丧着脸道:“我早就怀疑我是捡来的了。文锦,你难道不知道真相是残酷的,你怎么能这么残忍,把这真相告诉我?”
夏文锦道:“啊呀,我一时说漏嘴!那怎么办?”
夏司尘一脸伤心欲绝地道:“不行,我的心受伤了,真相这么残酷,我幼小的心灵完全受不了。你必须请我吃顿好的,不,两顿!”
夏文锦叹气道:“我的错我的错,我是该补偿的,可是现在这么晚了,也没有酒楼开门,要不明天?”
夏司尘捂胸道:“我好难受,我好难过,我竟然是捡来的,这天塌了,这地陷了,眼前都没有光亮了,我的心碎了……明天翻倍,不,翻两倍!”
夏文锦又好笑又好气,白眼道:“我说你这么一天到晚的戏精,你不累吗?”
夏司尘松开手,也不捂心做难受状了,生龙活虎地道:“累啥?日子这么无趣,还不兴我自己找点乐子了?”
第199章 你再说一遍
“是是是,你都对!”夏文锦投降道:“我翻两倍请你吃好的,还不行吗?”
夏司尘眉开眼笑地道:“这才是我亲妹!”
他顿了顿,突地又道:“文锦,之前拦住我那人是谁?身手真不赖,比皇甫宇轩好多了!”
夏文锦瞥他:“可我怎么听说你和皇甫宇轩只能打个平手?有时还会输个一招半式的。”
夏司尘鄙夷地看她一眼:“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万一他真成了我妹夫呢?跟他打,肯定得留几分力,不能把人打坏了;万一他不会成为我妹夫呢?我这是藏拙,以后才能出奇不意!”
这话夏文锦相信,夏司尘性子跳脱爱玩耍,输赢他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只是图个松快好玩,而且,他的身手的确比皇甫宇轩要高。
上辈子,她和皇甫宇轩身边只有四百兵,被围在乾州安武城下,那是庄王最精锐的军队,为了能一举杀死皇甫宇轩,庄王还派出了重金聘请的江湖高手,其中有两个超一流高手。
他们都已经抱了必死的打算,是夏司尘带人来救,他救出了他们,可是自己却再也没能回来,他和其中一个超一流高手同归于尽,还将另一个重伤,他的尸体被庄王挂在安武城墙上示众,夏文锦目眦欲裂,不顾皇甫宇轩死劝,带着人夜闯安武城,抢回他的尸体。
那也是她第一次违拗皇甫宇轩的命令。
想到那些往事,想到那些痛彻心扉的悲伤绝望感受,夏文锦眼睛酸涩,她仰头看着星空,把泪意憋回去。
现在,夏司尘还好好的,继续快乐无忧地玩耍,这对夏文锦来说,简直是无上幸福。她愿意用这一生之力,好好守护哥哥的这份快乐。
夏司尘慨叹道:“文锦,那小子姓什么?”
“谁?”
“就先前那小子!”
“他叫黄铮!”
“黄铮啊,可惜了!”夏司尘想了又想,这名字,和那首诗没有一字相似处啊!
真惆怅。
他叹息道:“文锦,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我觉得你嫁给皇甫宇轩不好!”
亲哥啊!
夏文锦一直以为爹跟大哥是一个心思,没想到还能听到不同的意见,忙道:“怎么不好?”
“皇甫宇轩那小子太完美!长得又好,又文武双全,出身又富贵,在京城有大家大业等着去继承,又恰好在你昏迷病中来到锦州,表面看来,是天作之合。可是大户人家是非多,男人三妻四妾没个好东西。内室勾心斗角争风吃醋曲里拐弯。妹妹你的性子我知道,你这上天入地的野性子,在那样的地方,生存不了!”夏司尘惆怅地道:“可是你不嫁给他,你就活不过十六岁。眼看着你离十六岁就几只有几个月了,你哥我是真愁啊!”
夏文锦心中一跳,活不过十六岁,这是她第二次听说了,第一次还是空禅那假和尚那里听到的。
她立刻追问:“为什么我活不过十六岁?”
夏司尘一怔,可话都说出去了,还能收回来?他眼里立刻有了一丝懊恼,这次是真的,不是演。
自从听了爹爹告知的真相,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想得多了,在心里憋得慌,这次遇见文锦,不知不觉就说出来了。
他掩饰地笑道:“是你自己说的,不嫁给皇甫宇轩就去死。你没到十六岁,可不就是活不过十六岁吗?”
夏文锦嘴角抽搐,这话她上辈子都没说过,上辈子一醒来就已经和皇甫宇轩在洞房花烛夜。
这辈子更没有说过,她这个哥,真是瞎话随口就来,也不打打草稿,分分钟被拆穿这种。
她眯着眼睛看他,道:“夏司尘,再给你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你再说一遍!”
夏司尘看着她凉凉的眼神,还有眯着眼睛里含着的威胁,心想这事文锦早晚得知道,让她知道真相后自己选择,比爹和他一直逼着她嫁要好得多。现在是遮掩不了了,说就说。
他一闭眼,就把当初夏万清告诉他的事情一古脑说了出来。当然,把娘亲为了让她活,自己死的话瞒下了。
听完后,夏文锦默了默。
她并不知道这事!
原来,当初她又哭又闹,从不违拗她的爹爹仍然坚持要她嫁,是个原因。
“文华宸锦许天机,
二八佳龄不可期。
西归残阳一线储
东来紫气两相宜,
金戈划破天青色,
铁马踏尽苦寒渠。
若问世间续命法,
朝华深处有凰池!”
从那首诗看,好像的确是指着皇甫宇轩。
别人不知道,她很清楚,那个储,是储君的意思。
西归残阳,命悬一线,二八便是尽头。上辈子,她嫁了皇甫宇轩,度过了二八魔咒,而后,就是金戈铁马,为他的帝业一直奔走,搭上整个昊天寨。
见夏文锦不出声,夏司尘心里没底了,他用手肘碰碰她:“你怎么想的?这可关系到你的小命。”
夏文锦冷笑一声:“我若嫁他,我就只能活到二十四岁!”
夏司尘瞪大眼睛:“你怎知?”
还有谁能比夏文锦更清楚?但她不能说。她眼珠一转,道:“这次下山,我也算有奇遇。我遇上了菩提寺的空禅大师,空禅大师给我算了一卦。”
菩提寺三个字自带信任,夏司尘惊疑不定地道:“这是那位大师说的?”
夏文锦点头,道:“空禅大师还说了,我若嫁给皇甫宇轩,过得不会快活,最后还会死在皇甫宇轩的手中,所以,我死也不会嫁给他!”
夏司尘深表认同地点了点头,他并不那么喜欢皇甫宇轩,对夏文锦的话也就没有过多的反对。
不过他叹口气,道:“我知道你在胡说八道,可是我相信。可惜老头儿固执得很,这种话他肯定是不信的。你还是想想怎么跟他说吧,你跑得这么远,连白叔都没能把你抓回去,老头儿着急了,这次是亲自下山了。要不是我故意留了些似是而非的信息把他引偏了路,今天在这里的就不是我,而是他了!”
连爹都亲自下山来抓她了?
第200章 馊主意
夏文锦顿时觉得老天对她满满的恶意。
有些事,她知道结果,可她不能说,因为无法解释。
可她不说,老爹为了让她活下去,肯定会违背她的意愿。
难道她还是只能逃?
她也很无奈地道:“白叔不是不能把我抓回去,只是我跟他谈过,他知道我是真心不想嫁给皇甫宇轩。而且,白叔不知道我命将殁的事!”
夏司尘拍拍她的肩,道:“文锦,我能帮你的就到这里了!”
夏文锦拂开他的手,发愁道:“看来我注定要做个回不了寨子的人!”
夏司尘眼珠一转,突地道:“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我有个方法,可以破老头儿逼你嫁给皇甫宇轩。”
“什么办法?”
夏司尘坏笑道:“你想想,你未嫁,皇甫宇轩未娶,爹为了保你的命,当然是逼你嫁给皇甫宇轩。万一皇甫宇轩娶了呢?或是你嫁了呢?”
皇甫宇轩娶?
这个有些鞭长莫及。而且夏文锦不想同他打交道,当然是见一见的兴趣也没有。
她嫁?
她嫁给谁?
夏文锦嘀咕:“馊主意!”
夏司尘却来了兴致:“这可不是馊主意,这不现成有这么一个人。哎,文锦,我觉得之前那小子就不错,肯为了你拼命,差点把你老哥我的命留下了,你看我现在全身都疼,都是那小子揍的。”
“你也揍他了!”夏文锦见他又在那里眦牙咧嘴地演上了,忍不住提醒。
夏司尘一指夏文锦,道:“看,我说什么来着?这还没开始呢,就护上了。这不是有戏吗?”
夏文锦无语地看他一眼,站起身来,指指自己,对夏司尘道:“你睁开眼看看,我现在是男是女?”
夏司尘翻白眼:“我闭上眼睛你也是女的!我没有男的妹妹!”
真是无法沟通。
她怎么有这么个蠢哥?
夏文锦无语地道:“下山之后,我一直是男装打扮,在他眼里,我是男的,懂?”
夏司尘摇头,快速摇头,接着头摇成了拨浪鼓:“不懂!他以为有什么要紧?你就是女的,你到他面前告诉他你的真实身份不就得了?”他眼里划过一抹狡黠,坏笑道:“根本不用解释,你过会儿回去,就直接进他的房,爬他的床,生米煮成熟饭!一切都不用解释了,事情也解决了!”
“滚!”有这么坑妹的哥吗?夏文锦忍无可忍地一脚踹过去,把夏司尘踹了几个跟斗,这次是真的摔下屋顶了。
不过夏司尘愈挫愈勇,捂着屁y股又飞身上来,继续游说:“文锦,听哥的没错,那小子比皇甫宇轩靠谱!”
“你又哪里看出来了?凭你挨的揍比他多吗?”夏文锦好气又好笑。
夏司尘一本正经地道:“文锦,相信你哥的眼光。我总觉得皇甫宇轩那小子还藏着什么秘密,我早晚会揪出来的。可现在老头儿不是逼得紧得很吗?真要让他把你抓回去,那就直接把你绑到皇甫宇轩床上了。反正都要落到一个男人床上,为什么不找个靠谱的呢?”
夏文锦:“……”
什么叫气到没脾气?
什么叫无语?
她现在就是。
她抬头看夏司尘,严肃脸:“夏司尘,要是一个女子趁你睡觉的时候突然间爬到你的床上,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夏司尘想也不想地道:“一脚踹下去,扔到河里。想害我,门都没有……哎,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她身上脏不脏,首先得扔进河里洗个澡,然后再带回来,再这么那么,你懂的!”
夏文锦不说话,只盯着他。
夏司尘自己扛不住了,嘿然道:“好像这样是挺好无耻的哈。尤其是女子,有点吃卖亏,万一那男的占了便宜还不认账,那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要不咱们把黄铮那小子绑回寨子里去,反正抢一个姑爷也是抢,抢两个姑爷也是抢!咱们就喜欢新的,不喜欢旧的,新的进门,把旧的轰出去就好了。”
夏文锦觉得她这几个月无语的时候都没有这一会儿多。
以前她怎么没觉得夏司尘这么不靠谱呢?
对了,以前她在众人的宠溺中长大,要什么有什么,眼睛长在头顶上,和夏司尘可没有这么正儿八经地聊过。而她的印象里,也一直只有夏司尘从乱军之中冲进来救她和皇甫宇轩时候的样子,那样的英勇,那样的决然,那样的视死如归,那样的锐眼如鹰,那样的矫捷冷锐,实在没法和眼前这个满嘴胡言乱语的家伙划等号。
“不要胡说八道,皇甫宇轩的底细你没摸清楚,你以为黄铮的底细你就清楚了?我要嫁人,也得我自己乐意,这辈子谁也别想逼我!”夏文锦说完有些发怔,这辈子?上辈子好像也没有人逼她,她醒来的时候是在洞房花烛夜不错,但若她不愿,也许她一样是可以悔婚的!可当时她眼里只有那张俊美的脸,完全没想过其他。
夏司尘没注意到她话中透露的玄机,见她态度这么坚决,终于打消怂恿她主动献身的打算。
两兄妹笑闹一回,夏文锦道:“哥,你再帮我拖拖老爹的脚步,我有多远跑多远!”
夏司尘为难地道:“拖拖老头子这事我在行,大不了最后被他揍一顿!可是你那不能活过十六岁的预言怎么办?”
“你放心!”夏文锦随口道:“菩提寺的空禅大师给我化解了,十六岁我死不了!”
夏司尘大喜,一跃而起道:“那我现在就去。”
他还真说走就走,脚下一点,在屋脊上几个翻跃,人就越去越远了。
夏文锦:“……”
这么雷厉风行的吗?
夏文锦回去客栈。
还是准备走窗,不过,当她轻飘飘地落到那个巷子里时,皇甫景宸的窗子开着,他站在窗前。
夏文锦奇道:“你还没睡?”
看着夏文锦安全回来,皇甫景宸放下心中的担心,仰头看天,一副很有闲情雅致的模样,道:“唔,今夜月色不错,贪赏月色,忘了时辰!”
第201章 好像做了一件蠢事
夏文锦:“……”
她不想说,今天是初一,繁星满天,哪来的月?
她看了皇甫景宸一眼,压下眼底的一抹情绪,露出一个灿然的笑容:“那你继续,我先去睡了!”
等她进窗关窗,皇甫景宸默默把窗子放下。
司尘!她的朋友吗?
两个人很熟悉!
他现在才发现,他对她的一切,其实是一无所知的。怎么样他才能了解她更多一些?
怎么样,她才愿意让他了解她更多一些?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沉沉闷闷!
他是不是错了?
世上不乏龙阳之辈,可他们心中,更多的,可能只是逢场作戏,可放可收,而且,只要长得俊俏的,谁都可以。
大概不会有谁和他一样,是因为那样一个人,是真想和那么一个人在一起,除了那个人,不会是任何人,没人可以替代。
那是惊世骇俗的想法吧?
父王母妃都未必能容!
可他还是决定了!
还是抱着一线希望。
他不是要纠缠,不是要违背夏文锦的意愿。
只是心中存了那么一份念想,就念念在兹,无法或忘。
他无法弄清,为什么现在想和夏文锦在一起的心思,会这么强烈?明明知道是男子!
他到底是怎么了?
他也在纠结,在反省自己,他是不是太无赖?是不是太偏执?是不是太不可理喻?
纠结,痛苦,迷茫,彷徨,自谴……
在继续与后退中的选择中,他下定决心,如果在去到梁州的这个过程之中,夏文锦还是很坚持地不愿意接受,到时,他会死心!
如果爱,是不是应该让她更开心?
第二天一早,皇甫景宸早早地就起来了,走出门时,发现夏文锦已经收拾好。
昨天晚上的事,夏文锦一个字没有提,包括司尘的身份,皇甫景宸也没有问。甚至怎么走,皇甫景宸都没有问,只要夏文锦肯要他跟着一起,他就满足了。
夏文锦看着他眼圈的青色,那不是被夏司尘揍的,这分明是没睡好。
她道:“昨夜谢谢你!”
皇甫景宸默了默,道:“我不知道那是你朋友!”
“他就是个无赖,人来疯!你不必放在心上!”夏文锦鄙夷,嘴角却翘了起来,心情分明很愉悦。
想到昨晚他出的馊主意,夏文锦哪怕心里历经沧桑,也觉得分外难为情。哪有这样的哥?
皇甫景宸看着她唇角微扬,脸上却露出几分羞涩的样子,心里有些涩涩的,塞塞的。
如果文锦不是龙阳,她为什么要说自己是龙阳?
如果是龙阳,一定是有喜欢的男子,那个男子,难道是让她露出羞涩的男子?
什么时候,在夏文锦向别人提起他的时候,也能露出这样的表情,是不是表示,夏文锦的心里,也有他了?
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夏文锦把自己的思绪从昨夜的无语中抽离,问道:“他动手没轻没重的,你没受伤吧?”
皇甫景宸摇了摇头,那个司尘武功不弱,不过他也不差。整个过程他一直在担心夏文锦,要不然,那样的对手,倒是真打得酣畅淋漓。
可是,听到夏文锦语气里的亲昵,他心里钝钝的疼痛,如果他受了伤,夏文锦会心疼他吗?
夏文锦道:“既然没受伤,那就赶路吧!”
皇甫景宸默默地点了点头,显然他想多了,文锦不过是出于礼貌,顺口关心他一句,他怎么能生出那么多的期望?
只有一匹马,夏文锦退了房,从小二手中接过马缰,转头看皇甫景宸:“你骑还是我骑?”
皇甫景宸道:“你骑!”
那马在客栈里喂了二十多天,养得膘肥体壮。夏文锦想了想,道:“要不卖了算了!这毛光顺滑的,应该能卖些银子!”
皇甫景宸道:“为什么卖了?你可以代步,就不用这么辛苦赶路了!”
夏文锦笑得眉眼弯弯:“能用脚走,何必用马?”
皇甫景宸知道她这是财迷心思又犯了,想省些银子。
有时候,对她的行为,他很迷糊,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平时她很省,能省就省,绝不多花一分银子。可是他在伤中,她为他买的那些药,又都是极贵极难得的好药,需要花很多银子才能买来的。
她有时候吝啬到让人无语,有时候却一掷千金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最后在皇甫景宸的坚持下,马没卖。
也不是没卖,而是卖给了皇甫景宸。
皇甫景宸很庆幸,幸好后来他和晏南江宁他们会合了,不然,以他身无分文的穷困,还真是买不起这匹马。
把膘肥体壮的马卖了二百两银子的夏文锦乐得眉开眼笑,拿着手中的银票,看着皇甫景宸的眼睛都冒起了星星。
财神爷啊!
这又不是什么千里马,她伸出两根指头,意思是二十两,结果人黄铮直接给她二百两。
这是他自己愿给的,她可不是奸商!
两人出了市集之后,皇甫景宸让夏文锦骑。
夏文锦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是你的马!”
皇甫景宸道:“我伤刚好,想活动活动筋骨!”
夏文锦一听,立刻笑道:“既然这样,这马闲着也是闲着,我就帮你遛遛马!”
皇甫景宸见她笑得灿烂,眉眼飞扬,嘴角也是微微翘起,道:“多谢你!”
“咳,不用谢,咱俩谁跟谁啊!”夏文锦大大咧咧地在他肩上拍了拍!
她个子比皇甫景宸矮了多半个头,这拍肩膀的动作显得很怪异,不过皇甫景宸不动声色地故意让肩膀矮了矮,让她可以顺利拍到。
夏文锦很满意,翻身上马。
皇甫景宸步行随后。
一路上,皇甫景宸找机会和夏文锦说话,不过,她的兴致好像在骑马上,让皇甫景宸不得不数次施展轻功,才不被她甩下。
皇甫景宸有点怀疑,留下这匹马,是不是错了?
明明可以两人并肩而行,他好像做了一件蠢事。
不过,他不想累着她,哪怕自己要用轻功,至少,她不用走路。
但是走着走着,皇甫景宸就觉得有些不对。
好像越走越偏,离官道越来越远了。
第202章 捷径
看出皇甫景宸的疑惑,夏文锦面不改色地道:“捷径!”
至于是不是捷径,只有天知道。
夏文锦是知道夏万清专门下山来逮她了,哪里敢走官道大路?当然是挑山乡野外走。
那儿消息不便,躲藏容易。
她是铁了心绝对不会回去的。
对皇甫景宸来说,其实大道小路都没有区别。
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大道更宽,夏文锦纵马更快,他要时时提起内力施展轻功。
而小路时而路窄难走,夏文锦让马儿慢行。路边野草蓬蒿,远处山峦低谷,风景还不错。
天黑时候,夏文锦也没有投宿的打算,皇甫景宸也不在意。这里是山乡野外,并没有客栈酒楼。
虽然可以去乡民家里借宿,不过皇甫景宸更倾向于露宿。
那时他重伤,他们曾在野外待了近十天,都是文锦在照顾他,他也想照顾她一回。
夏文锦选的夜宿的地方,是一片坡地,不远处有清水池塘,池塘东角还有一丛荷花,一片菱角。
皇甫景宸让夏文锦休息一下,自告奋勇砍茅草,晚上铺着睡。
可怜他的软剑大概第一次充当柴刀,锋利的剑刃卷过,就是一片茅草倒地。
夏文锦把马儿放开,让它自己去吃草,笑吟吟地看着皇甫景宸挽剑割草。
那灿烂的笑脸,含笑的眼眸,皇甫景宸回头一看时,几乎被晃花眼。
他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手中的剑飞舞得越发的缭乱如花。
夏文锦笑道:“够啦!咱们只是临时夜宿一晚,有得铺垫隔开地面尘土就行,再砍下去,都能直接制一张大床了!”
一张大床?
皇甫景宸嘴角扬了扬,他是很乐意,不过估计夏文锦不乐意!
皇甫景宸道:“我去打猎!”
夏文锦四下看看,道:“这里看着不像有什么野味,往西两里路就有农家,你去买只鸡就好了。”
皇甫景宸二话不说,立刻就去买。
夏文锦休息了一会儿,起身舒展了一下手臂,看着池塘角落铺满水面野菱角,忍不住用树枝挑起一根,上面有不少嫩y嫩的菱角,她挑了大的摘了一些回来,又顺手摘了几片荷叶。
正想去拾些柴来,皇甫景宸已经回来了。
他买了两只肥肥的母鸡。
夏文锦满意地道:“花子多少钱?”
皇甫景宸心情极好道:“很便宜,只要十两银子!”
夏文锦:“……”
很便宜?十两银子?
这位公子怕是不知道,十两银子,可以让那山野农户吃用大半辈子了。
不过,夏文锦倒也没有觉得可惜,山野农户不容易,如果花些银子能让他们过得好一点,也算是做好事了。
皇甫景宸说着买鸡的事,很是感慨:“文锦,你不知道,他们家就只有两只鸡,我本来只想买一只,付了银子后,那位大妈非把另一只也一起捉给了我!他家还有一只小猪崽,大妈还要大爷把小猪崽一起送给我。是我极力推辞,他们才打消这个念头。文锦,山里人真实在!”
夏文锦笑道:“还真实在,幸好你没把那小猪牵来!”农人淳朴,知道十两银子的价值,恨不能倾尽所有把能给的都给了。
他们不知道,十两银子于黄铮来说,不算什么。
夏文锦道:“放着吧,我先捡点柴,一会儿处理这鸡!”
皇甫景宸立刻道:“我去捡柴!”
夏文锦似笑非笑:“我要枯柴!”
皇甫景宸脸一红,想起第一次露宿时的事,窘迫地道:“我捡枯柴!”
看着他飞也似的跑去捡柴了,夏文锦笑了笑,提起两只鸡,去池塘边处理。
把鸡去毛开膛清理内脏,清洗干净,在鸡肚里抹上一层盐,加上她昨天逛街时顺手添置的大料,外面糊上一层厚厚的塘泥。用荷叶包好托着回来了。
出去时是两只鸡,回来是两团泥。
等她回来,她发现皇甫景宸不但柴已捡好,还连火都生起来了。
这次竟没闹到烟雾熏人,原来皇甫景宸用干枯茅草引燃之后,放上小枯枝,再放上一些粗的。
夏文锦赞赏地看他一眼,这人学东西还挺好快的。
她走过去拿起匕首挖地上的土。
这个皇甫景宸就不懂了,奇道:“挖土干什么?”
夏文锦随意地道:“挖个坑,烧鸡!”
“不是架在架子上烤么?”上次她就是这么做的。
夏文锦抬眼笑道:“今天咱们做个新鲜的。”
匕首锋利,她快速地在地上挖了个小坑,把泥包放进去,又挖另外一个坑。
两团泥,两个坑。
然后在两个坑上架起柴堆烧火。
现在的天气也不是烤火的时候,夏文锦把火堆移到坑上后,加上粗细得当的枯枝,叫皇甫景宸看火,别让火熄灭,她便去池塘边洗手了。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她悠哉游哉地回来。
皇甫景宸在添柴,看见夏文锦回来,不禁松了口气,他没看见夏文锦怎么处理那两只鸡,不过也猜到在泥团里,心里其实还觉得怪怪的,鸡包在泥里,还能吃吗?
一会儿是吃鸡呢,还是吃泥呢?
又或者,是泥汤鸡?
不过,怀疑归怀疑,他并没有丝毫不悦,反倒还有几分期待,就算是泥汤鸡,只要是文锦亲手做的,那肯定也能吃。
夏文锦用树枝扒了扒,两个泥团已经烤得干裂的,不过裂痕很小。
她用粗枝把那两泥团翻了个身,再加些火,把另一面也烤得干裂。
看着差不多了,将火熄灭,把两个干泥团从坑里弄出来。
皇甫景宸看着两个椭圆的巨型的干枯的泥蛋,他觉得他还是先什么都不要说,万一夏文锦没有烤好,肯定会尴尬。
他甚至已经想好,若是真烤坏了,他就去打猎,这儿就算没什么野味,总能找到些吃的。
夏文锦手中的粗枝戳着泥蛋滚了几滚,外圈都要烧成砖块了,坚硬得很。
夏文锦伸手递过粗枝:“来,你来敲开!”
皇甫景宸道:“敲?”
坏了坏了,这果然是整只鸡都烧成泥石了,不然为什么要用敲的?不知道鸡肉干好不好吃?
第203章 敲开
皇甫景宸觉得,鸡肉干其实是能吃的,但若是鸡肉和着泥的干,不知道咽不咽得下。
不过,他还是接过粗枝,举起来,脸色凝重,如临大敌,就要重重地往下敲。
夏文锦忙拦住笑道:“不要用内力。稍用一点力气敲开就好了。”
皇甫景宸也觉得自己过于紧张了些,他收回内力,沉腕一敲,那泥蛋顿时破开一条口子,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皇甫景宸惊讶之极,呼吸一口,只觉得鲜而醇香,那种香气,他从没闻到过,从没闻到过的好闻。
只是侵入鼻端,就让人舌底生津,食指大动。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鼻子,他又不是没有吃过鸡,但是哪里见过这么香的鸡?
让热气散开一会儿后,夏文锦把泥块扒开,泥块将鸡毛沾走,整只鸡像是脱壳的鸡蛋一般,肤白貌美,连半丝泥垢都没有,透着热气,香气扑鼻。
色香俱全,光这两样,已经叫人叹为观止。
夏文锦将鸡一分两半,递了一半给皇甫景宸,道:“尝尝看!”
皇甫景宸接过,咬一口,鸡肉酥嫩,入口即化,鲜香味美。
皇甫景宸觉得,他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鸡肉。
这几乎是将鸡肉的香气最大化了,又保留了鸡本身的鲜美原味,肉嫩味香,唇齿间皆是鸡肉的鲜香。
他先是大吃了好几口,这才得空看看夏文锦,他的眼神在闪亮。
上次的烤肉,他已经觉得很好吃了,没想到,这种泥巴鸡味道更好。
他咽下嘴里一口鸡肉,赞叹道:“真好吃!”
“好吃多吃点,还有一只呢!”夏文锦笑,她吃东西并不慢,但动作很优雅,鸡腿啃完,她就饱了,正剥着嫩菱角吃,那野生菱角入口甜脆,很好吃。
皇甫景宸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道:“我看见你用泥烧的,怎么会这么好吃?这菜叫什么名字?”
夏文锦兴致不错,道:“这菜名叫叫化鸡。那些乞丐可没有锅灶,好不容易弄到一只鸡,用泥巴一裹,放火里烧,又简单又方便。我也是偶然听说这种做法,后来有一次……”
说到这里,她嘴角的笑容僵住。
那次,皇甫宇轩遭遇凶险,身边的护卫都被打散,她护着他专往偏僻的地方逃,以躲避追兵。
实在饿得不行,正好在草堆里遇上一只抱蛋的野鸡,她便依葫芦画飘,按这种方法把野鸡处理。
没想到出乎意料的好吃。
那时,她和皇甫宇轩吃着野鸡肉,身在荒野,皇甫宇轩身上还有伤,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觉得是很幸福很快乐的时候。
她以为那是她一辈子珍藏的回忆,以后等到老了,还能和皇甫宇轩一起细数。
可是她的一辈子那么短,被他亲手扼杀,她才知道,他根本不需要与她拥有那样的回忆。
于她,是蜜糖,于他,是寻常。
利用,欺骗,背叛,毒杀……
这才是他的日常!
感觉到夏文锦情绪的突然变化,皇甫景宸道:“你怎么了?”
夏文锦勉强笑了笑,摇了摇头,把心中那种愤懑的情绪摇掉,也把那份回忆一起摇掉。
这不应该是回忆。
上辈子的事,还想来做什么?
为一个不值得的人!
她展颜一笑,道:“想起以前拿这个菜喂‘猪’的事!”
皇甫景宸:“……”
呃,喂猪?她说这话考虑过他的感受吗?
他是吃呢,还是不吃呢?
吃了,在她眼里,他是不是和猪在同一个档次?不吃,咳,都吃到一半了,现在说不吃还来得及吗?
不过,鸡肉实在好吃,他现在也停不下来呀,喂猪就喂猪吧!
想到这里,他又咬了一大口。
那鸡肉酥松鲜烂,肉和骨头只轻轻一咬就分离得干净,味道意连骨头里都渗入了,让他忍不住把骨头都多吮了两口。
他吃完手中的一半,见夏文锦那半只只咬了一只鸡腿,还在干净的荷叶上放着呢,便问道:“你还吃不吃?”
夏文锦摇头。
皇甫景宸道:“你要不吃了给我吧,别浪费!”
夏文锦迟疑一下,道:“这是我吃过的!”
皇甫景宸已经拿过去,咬了一口鸡肉在嘴里。他吃得毫无心理负担,夏文锦默默地忍住要说的话。
有些话,还是不要说了,真说了,就着了痕迹。
这鸡是真的肥,皇甫景宸贪它味美,几乎是吃了整只,然后便感觉胃里胀得慌,连动也动不了了。
他抹去嘴角的油,想着泥壳子里还裹着一整只,他是有心,但已无力。
夏文锦递给他一把菱角:“尝尝?”
皇甫景宸摇头,他实在吃不动了。
他看着夏文锦吃。
那长着尖棱刺角的东西,形状丑陋,不过夏文锦手指轻轻一扳,外壳就断开,露出里面白生生的肉来。
她丢进嘴里,吃得挺香。
那东西,看着很甜的样子。
她的嘴,是不是也很甜?
皇甫景宸看着她的嘴在动,思绪却飘了很远,他想起那天,石安寺后山禅房,他亲了她时,感觉到她唇角含蜜,甜到让人心醉……
不过想归想,他却不能再这么做了。
文锦已经把话说得清楚,他若再这么做,和那些轻薄浮佻的子弟有什么不同?
如果说那次是恼她把他推向桑雪薇,而后情绪失控的情不自禁,而现在他若这么做,那就是登徒浪子。
他艰难地移开目光,有些狼狈地道:“吃的有些撑了,我去走走,消消食!”
夏文锦随意地道:“去吧!”
在周围洒上驱虫粉,夏文锦就舒舒服服地把茅草铺当床了。
随遇而安,在最简陋的环境里让自己尽可能的舒服,这是她的准则。
皇甫景宸溜达到大半夜回来,就见夏文锦已经睡着,听见动静,她只眯了眯眼,看了一眼,翻个身,就继续睡了。
茅草她分成了两堆,他看得出来,给他留的这堆更厚一些。
他轻手轻脚地躺下去,看着身侧不远睡着的夏文锦,他的心无比安宁。
抬眼,星空很美,夜色很美,与她独在同一片天穹下,以天当被,以地当床,也很美!
第204章 七巧
第二天照例是远离官道,走的山野小路。
至于是不是捷径,多少天可以到梁州,皇甫景宸根本不在意。
反倒是夏文锦主动道:“从这里走,翻过那座山,大概需要五天,山那边就是梁州,到时候找个市集再买匹马,快马走两天,就到了目的地了。”
七天,她把时间排在七天吗?和她共处的时间,还有七天吗?
皇甫景宸无声地点了点头。
还有七天,这个时间并不算短。
夏文锦有时候会纵马跑一段,有时候又会步行,她笑容灿烂明媚,玩起来尽心尽性,赶路的时候也绝不生娇耍性。
错过宿头就露宿,饿了就自己找东西吃,在野外,皇甫景宸完全不用担心饿肚子,只要找得到食材,夏文锦就有本事把它弄成美味。
至于当时石安寺里发生的那一幕,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一般。
看着她完全没有心事的模样,皇甫景宸一次次把到嘴边的话又压回去。
或者,不要打扰这份纯粹和简单,不要把事情变得更复杂,反倒更好。至少这七天里,他们可以相处得很愉快。
第三天,两个人已经走了一百多里,那里离山更近,再过一天,就到山脚下,翻山需要一天,夏文锦把时间算计得很好。
山下有一个村子,这村子有四十多户人家,依山而建,傍水而居。那些村民们安居乐业的样子,使这村子有如世外桃源一般。
夏文锦一看,就喜欢这个地方了,晚上也没打算露宿。
他们准备在村民家里借住一晚。
顺着一条马车能行的路走进村子,这里的村民挺好客,在一户三间土房的村民家,夏文锦提出想借宿的意思,那家主人立马就答应了。
那是一对老夫妻,他们的儿子儿媳外出做工,两老带着孙子在家,正好有空房间。
不过,只有一间。
那老婆婆笑道:“还好你们是两小伙儿,住一间不打紧,要是兄妹,少不得要重新分一下房间。”
夏文锦:“……”
她现在觉得,男装有时候也不是那么方便!
不过,皇甫景宸倒也算个君子,这一路上,他连一根手指头也没碰她。
看着老丈家也并不是很富余,夏文锦拿了银子做住资和饭菜之资。
老婆婆自家没什么好东西,还特别跑到村长家里去买了一块老腊肉。晚餐便做得很丰盛,有肉,还有老婆婆自家喂的鸡。
老丈老婆婆特别把桌子让出来,他们准备带着孙子在灶台上吃。
夏文锦去灶台一看,他们吃的是平常饭食,鸡和肉一点也没有。他们那七岁的小孙子拿眼看着堂屋里,也被老婆婆小声跟他讲,那是客人买的。
夏文锦笑道:“一大桌的菜,我们两人也吃不了那么多,一起吃饭热闹。别在这里吃了,走,一起上桌去吃!”哪有他们做客人的,反倒让主人家无地可坐的道理?
老丈老婆婆忙推辞,他们平日里就吃这个,今天沾客人的光,菜里还有了油荤,已经很满足了。
夏文锦不让,牵起他家小孙子宏儿的手,把他们请上了桌。
桌上坐满人,顿时显得热闹了。
宏儿看着又有肉又有鸡,高兴得很。
老夫妻大概是见皇甫景宸夏文锦平易近人,虽是拿钱入住,却丝毫没有架子,也不再拘束。
老婆婆还笑道:“你们来得可算巧了,今晚河边热闹。附近村子里的人都会聚在河边,尤其是你们年轻人。你们可以去玩玩!”
皇甫景宸好奇:“为什么今天河边会热闹?”
夏文锦目光转动,道:“今天难道是七巧节?”
老婆婆笑道:“对对对,是七巧节。”
宏儿好奇地道:“为什么七巧节河边热闹?平时都不热闹!”
夏文锦笑道:“因为七巧节会有很多人到河边去放河灯,把自己心里的愿望放到河灯里,河灯飘得越远,愿望就越能达成!”
“什么叫愿望啊?”
“就是你心中想要的!”
“真的吗?”宏儿拍手笑道:“我也要去放河灯,我想要天天有肉吃!”
孩子童趣的话引来满桌笑声,夏文锦给他夹了一大块肉,笑道:“宏儿今天的愿望马上就实现了,你看!”
宏儿高兴地道:“谢谢哥哥!”
此时,夏文锦侧对着皇甫景宸,她的侧脸映入他的眼中,笑容灿烂,眼神清澈,明眸皓齿。她在对着宏儿笑,耐心而细致,眼眸闪亮,整个人似在发光。
皇甫景宸脑中不自觉就替换了她在石安寺女装的模样,唇角笑意温柔,有些失神。
直到夏文锦轻拍他一下,他才惊醒过来,夏文锦道:“问你呢,你去不去嘛?”
皇甫景宸道:“去!”
文锦想去的地方,他都想去,他们只有七天的时间相聚,以后,可能很难见到了。这七天的每一分每一刻,他都很珍惜。
老婆婆笑道:“几天前这河边就建了台子,还有卖河灯的,小伙儿都爱去,小姑娘们也爱去,你们去碰碰运气!”
两人明白老婆婆所说的碰碰运气是什么意思。
想必河边有很多姑娘家也会去,老婆婆是见他们两个“大小伙儿”,或者能去河边邂逅一份缘份。
皇甫景宸和夏文锦对视一眼,不由一笑。
不过,两人的笑却又有不同。
皇甫景宸哪里会去看那些姑娘,他只是想陪着夏文锦一起而已。
而夏文锦当然也不会去看那些姑娘,她又不是百合!
老婆婆感叹道:“咱们这七巧节,可办了许多年了。当年我和当家的,就是在河边遇上的,这一晃,人都老呐!”
两个老人家相视一笑,似是从皇甫景宸夏文锦的年轻中回想到当年他们年轻时候的样子。
夏文锦惊讶笑道:“看来这河灯还是二老的媒人!”
老婆婆笑道:“这河灯可不止我们的媒人,那条河也不止见证了一对两对的。以前那河叫参盂河,后来,就被叫做月老河了!七巧七巧,小伙儿和小姑娘要是看对了眼,一起放个河灯,这辈子定能走到一起,长长久久,和和美美的!”
第205章 太贪
皇甫景宸又看了夏文锦一眼。
长长久久,和和美美,这词儿真好听,似乎每个字里都漫着一股烟火红尘的幸福意味,加在一起念着,便感觉似乎嚼着蜜,闻着香,连唇齿间都幸福起来。
可是,他的长长久久,和和美美又会在哪里?
月老河,月老河。
如果这世上真有河神,去了月老河,那月老河河神会知道他的心意吗?会垂怜他的心愿吗?
可是,就算月老河神垂怜他的心愿,他是男子,夏文锦也是男子,夏文锦想要娶妻生子继承家业,他们就算到了一起,能长长久久,和和美美吗?
夏文锦并不知道皇甫景宸已经想了这么多,她和老婆婆老丈说着话,还逗着宏儿玩,好像他们家的孙子,和他们透着一股子亲密。
晚饭过后,按老人家指点的方向,他们准备去月老河边。
宏儿也想跟着去,老婆婆道:“宏儿,你要是去了,会让哥哥们分心照顾你,河边人又多,你还是别去了。等以后你长大些了,就可以自己去啦!”
夏文锦并不介意带上宏儿,不过老婆婆坚持不能影响他们,没让宏儿跟去,宏儿也很听话,虽是眼巴巴的,却回到婆婆身边。
夏文锦最后答应会给他带个花灯回来,宏儿便立刻高兴起来。
和皇甫景宸一起并肩往河边走。
从村子往河边有近两里路,不过这点路程对于年轻人来说,真不算什么,一路都有人,更多的是年轻人,有男有女。
据老婆婆之前说,月老河在他们祖辈起就一直依山而下,依村而流。
这条河养活着两岸的好几个村子。
而这些村子里没有包办的婚事,年轻男女看对了眼,只要男未娶,女未嫁,父母一般都不会反对,所以村子里的夫妻都很和睦,这里没有三妻四妾,只有一夫一妻。儿孙孝顺,家庭和美,夏文锦觉得,这简直是世上最好的地方。
她是因为躲避爹爹才挑这条路往梁州去,但没想到能见到这样的村落,这样的一群人。
天下那么大,她所知道的又何其少?
皇甫景宸突地道:“其实云州也不错!”
夏文锦笑道:“和这里比呢?”
皇甫景宸想了想,摇了摇头,实诚地道:“不如!那些有钱的男人,会娶妾!”
夏文锦笑了笑,整个南夏,整个天下,女子的地位不如男子,女子必须从一而终,男子却可三妻四妾。越是有钱有势有地位的男子,家里妾室越多。高门大户,豪门世家,更是人口复杂。
可她,好像是个异类。
上辈子,她所要的,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所以,皇甫宇轩的承诺,才让她觉得自己很幸福,从而呕心沥血,倾力相助,搭上所有都一无反顾,直到最后知道那不过是个谎言。
她以为整个南夏,都不会有这样的地方,都不会有这样的人。
没想到,竟然在这河边的小村里见到了。
这种生活,才是她最羡慕最向往的生活!
京城没有,锦州没有,云州也没有!
夏文锦缓缓摇了摇头,其实有没有又怎么样?这辈子她又没准备再嫁人!
皇甫景宸见她神色时时变化,这时还摇起头来,似乎做了个什么决定一般,刚才还迷惘的脸色,突然就坚定起来,不禁问道:“你在想什么?”
夏文锦指指前面,道:“看,到了!”
前面灯笼挂在树梢,朦胧光影映照,河面水波粼粼,已有几盏花灯飘在河面,幽幽的灯光映着粼粼河水,飘摇远去,倒也别有一番意境。
有小商贩兜售:“公子,买河灯吗?”
一个架子上,挂着许多河灯,大的小的,莲花的,鸭子的,兔子的……各种形状,把他那架子排得满满当当。
皇甫景宸看夏文锦:“喜欢什么样的?”
夏文锦挑了一只鲤鱼的,这个要给宏儿带,另外再拿了朵莲花的。
皇甫景宸这次没有直接给银子,他问了价,这些花灯有的两文钱,有的三文钱。
他挑了好几个,连同夏文锦的一起,才花了十七文。
夏文锦看他大大小小提了一串,好笑道:“你要放这么多?”
皇甫景宸认真脸:“放得多一些,总有一个心愿能被月老河神听到。”
夏文锦笑道:“你准备了这么多心愿?会不会太贪了?”
皇甫景宸笑而不语。
他没有准备许多心愿,只准备了一个。如果可以,他想把所有的河灯都买下来,让满河都飘着他的心愿。不过想一想,那有些疯狂,还有些幼稚,所以没这么做。
这一带的河岸边大概是多年放河灯的原因,全都是用青石板搭成,还有一个一丈见方的,椭圆形的放灯台。
沿着台边都可以往河里放灯,这一带河水水流缓慢,河灯不会被卷入水底。
河对面似乎也有人在放灯,不过河面宽阔,要在下游处,两边的灯才会汇聚在一起。
随着放灯的人越来越多,一片河面上全是各种形状的河灯,河水倒映,岸边树影,灯笼点点,很是漂亮。
其中还有一个非常庞大的水牛灯。这种灯一般是特别订制,或者是自己精心制作。是某个壮小伙儿扛来的,虔诚地放下去,站起来,看着“大水牛”缓缓飘向远方,拢着嘴冲着河对岸大喊:“我想娶唐三妮,唐三妮,大牛要和你在一起!”
有认识他的人哄笑道:“大牛,这个灯你做多长时间了!”
大牛回头,憨厚的脸上都是喜悦的笑:“一个月!”
这还真是有心了,看来他喜欢的姑娘住在河对面。不少人和他打趣,他也丝毫不掩饰自己对那叫唐三妮的姑娘的喜欢。
皇甫景宸眼里有些羡慕之色,喜欢一个人,原本就该是这个样子的吧?
可是他的喜欢,太过惊世骇俗!
他不知何去何从!
夏文锦也微微笑着,看着那些年轻男女们欢欣的笑脸,看着河面上飘浮的河灯,心生感慨,年轻人的美好感情,真好!
大牛放完河灯,就下了放灯台,把位置留给后来人。
皇甫景宸拿着一串灯走过去。
第206章 夜半敲门
皇甫景宸手里拿的灯太多,一上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些年轻男女惊讶地看着他,眼里有疑惑。
不过,一看他的样子,就是外地人,而且形貌精致,举止不俗,应该不是一般人,所以他们都观望着。
倒是大牛爽朗,笑道:“这位公子,你这是有多少喜欢的姑娘啊!”
皇甫景宸懵逼:“一个也没有!”
众人好奇了,大牛挠头道:“一个也没有,你准备这么多的灯,难道你是……有很多看上的姑娘,只是还不知道喜欢哪一个?”
皇甫景宸:“……”
夏文锦噗哧笑出声来。
皇甫景宸知道自己大概闹了笑话,态度特亲和地道:“我是外地来的,听说放河灯热闹,就过来凑个热闹,怎么这灯不是越放得多越好吗?还是有什么别的规矩?”
大牛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如果你有喜欢的姑娘,放河灯千万只能放一盏,一盏代表一心一意,代表一生一世,代表从一而终。如果没有喜欢的姑娘,也只能放一盏,这代表会一见钟情,姑娘会对你一见倾心,以后和你有缘的那个姑娘会和你两心如一!放多了不吉利!”
皇甫景宸:“……”
他脸红耳赤地道:“这个,我并不知道,以为越多越好。我买得太多了!你们谁要,我送些给你们!”
那些年轻男女们嘻嘻哈哈地笑,他们来这里,都是买了河灯的。
夏文锦笑道:“你只放一盏就好了,其他的拿回去给宏儿玩,一下子有那么多灯,他肯定高兴。”
皇甫景宸一想也是,放是肯定只能放一盏的。
闹了这个插曲后,放河灯的过程还是很快乐的,皇甫景宸放了一盏,夏文锦也放了一盏。
两人并肩立在放灯台上,引来不少人的目光,还有小姑娘脸红红的往他们手里塞河灯。
放河灯虽然只能放一盏,不过,河灯也可以送的。
大牛不知道是促狭还是这地真有风俗,别人送的河灯,必须接受,不能推辞,因为推辞了会折了对方的福气,也会折了自己的福气。会让婚姻路途不顺。河灯到了手里,可以送人,但不能扔,不能糟蹋。
本来就拿了一大串河灯的皇甫景宸,手中的灯更多了。
夏文锦手里不一会儿也有了一大串。
看着那些给她送灯的都是小姑娘,她有些哭笑不得。还不能推荐,只能都拿着。
这简直要成为移动的河灯架子了。
又不能放到河里。
不过,整个过程还是很快乐的。
他们感受到了这个村子里最简单纯粹的快乐和幸福,还有少年男女们真挚美好的感情,那种朦胧的爱恋,有如河树树梢枝头挂着的灯笼的光,和天上的星光一般,美丽梦幻。
夏文锦忍不住侧头看了皇甫景宸一眼。
少年眉目如画,形容清雅,长身玉立,清俊挺拔,月白色的衣衫,夜风中衣袂轻轻飘摆,有如天上的谪仙降下凡尘。
这个夜,真美!
他们并没有逛许久,实在是那些姑娘太热情,河灯送了又送。
她们倒并不是觊觎两人的清俊容颜,想要和他们在一起。大概只是人们对美的人和事都带着一份纯粹的欣赏和喜悦。河灯又不贵,能因送个河灯和长得如画中的人儿说上一句话,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这么一来,皇甫景宸和夏文锦就不敢再继续逛下去了。
因为他们的手里的河灯,不但可以让宏儿一会儿一只不带重样的,还能把他的小屋堆满。
不能扔不能放,再逛下去那就不是欣赏夜景,而变成河灯搬运工了。
两人带着大堆的河灯回来,宏儿居然还没睡,还在巴巴地等待,看见那么多形状各异的灯,他欢呼着,兴奋地直翻跟斗。
小宏儿的开心让皇甫景宸夏文锦也很开心,不过接下来却又面临另一份尴尬了。
老婆婆给他们安排的西屋那间她儿子儿媳住的房间。
房间并不大,里面一张床占据了一大半,除了一张椅子,再没有别的东西。
这要怎么睡?
她再是把自己当男子,也不可能和另一个少年男子睡在同一张榻上。
皇甫景宸主动道:“你睡床吧,我在椅上凑合一宿!”
石安寺禅房的同住,他就知道夏文锦和他一样,不习惯与人同睡。
夏文锦没有推辞,不过还是看了皇甫景宸一眼,很体贴嘛,少年,知道尊老爱幼!
只是这一眼看过去,正好和皇甫景宸视线相对,少年目光宁静,身形挺拔,比她还高一个头,肩宽腰窄,沉稳从容,带着一份雍然气度,这是一个有血有肉,可以依靠,带着力量的男子。
她收起那份长辈看晚辈般的眼神,也收起了那份心。
她不能再将他当晚辈看了。
夏文锦躺到床上,皇甫景宸坐到椅上。
两人准备凑合一宿,明天一早赶路,以他们的脚程,晚上多半是要在山里过夜的,在山里只有他们两人,只要防蚊驱虫,睡得反倒要更踏实更安稳些。
皇甫景宸睡不着,他想出去看看马儿,但是又知道这一出门,势必会惊醒了夏文锦,只好继续以这个姿势闭上眼睛。
迷迷糊糊中,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不是敲他们的房门,而是在敲大门。
有人在高声响:“三叔,三婶,快开门啊!”
老丈老婆婆开门的声音,老丈的声音道:“柱子,出了什么事?”
“我娘又发急病了,要去镇上看郎中,能不能请你们家客人借马用一用?”
白天皇甫景宸夏文锦进村的时候,那匹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还让好多小孩儿围观过一回。
老丈道:“客人的东西,这我得去问问客人!”
“你娘亲之前吃了药不是好些了吗?又犯了?不要紧吧?”老婆婆忙道:“我去问!”
在皇甫景宸起身的时候,这声音也惊动了夏文锦,皇甫景宸打开了房门。
这时候,老婆婆有些为难地道:“公子,那个,你的马……”
皇甫景宸见她难以开口的样子,忙道:“人命关天,救人要紧,马就直接牵走吧!”
“等等!”
第207章 不治
这声音是夏文锦发出来的。
她已经下床。
皇甫景宸很意外,他没想到夏文锦会不愿意。他转头道:“文锦?”
夏文锦对老婆婆道:“如果是急病,这里去镇上要近半个时辰,耽误太久。我懂医术,我先去看看!”
老婆婆大喜,道:“多谢小公子!”
外面叫人的柱子听说夏文锦懂医术,先是一喜,不过看她年纪轻轻,大概是觉得没有镇上的郎中让人值得相信,拿眼直瞅老丈,显然他还是更倾向于借马。
夏文锦并没介意,人命关天,人家儿子不相信她是因为不是知根知底,她道:“你骑马去镇上请郎中,我先去看看。双管其下,别耽误病情!”
柱子嗫嚅:“我不会骑马!”
而且去镇上请郎中,和把人带去见郎中,时间短一半吧?
皇甫景宸道:“镇上哪个郎中?你告诉我。我会骑马,我去接!”
柱子一听,看着他的眼神像看见自己的亲人一般,但是夏文锦皇甫景宸气度不同于乡民,他只知道在那作揖拱手表示感谢,也不敢上前。
皇甫景宸问清楚后,便去牵马,一会儿,马蹄声就响起。
柱子听着蹄声急促,而且飞快,心里不禁升起希望来。
还是老丈道:“快带路啊!”他才回过神,一迭连声道:“是是是,小公子随我走!”
灯笼的光很微暗,村子里的夜静悄悄的,树影摇曵,和上半夜七巧的热闹好像完全不同的地方。
一行人脚步匆匆。
柱子的家在和老丈相距近一里的地方,老丈家靠近村头,柱子家靠近村尾。
昏暗的灯光照着那土屋,在暗夜里,幽幽如鬼火。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躺在床上,精神恹恹,床前的地上还有一块暗黑的东西,屋子里有淡淡的血腥,那是一口半干的血。
柱子娘看见有人来了,强撑着要坐起,柱子急忙上前把她扶住,老婆婆也道:“老妹子,躺着吧,你还病着呢,别这么讲究!”
因是男子,老丈没有进屋。
夏文锦想要进去看看,柱子娘道:“你这孩子,大惊小怪的做什么,娘说了,只是老毛病犯了。你这还把你三叔三婶给惊动了!”这时,她看见了夏文锦,不禁一怔,道:“这位小公子是……”
老婆婆道:“这是在我家借宿的客人,也是个郎中,听说老妹子病了,特意过来看看你!”
柱子娘有些不自在地道:“有劳小公子,就不劳小公子了。我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现在这天气啊,天热,气燥,小毛病也看着严重了,缓缓就好了!我真不碍事!”
她又求助地看看老婆婆。
她的不自在是家徒四壁,屋子里又不太干净,大半夜的,夏文锦这样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年,有如从画中走出来一样,身上的衣着,行为举止,一看就出身不凡,这样的人,像是漂亮的明珠一般,她这个破屋子,实在是让人家没有踏脚的地儿。
老婆婆拍拍她的手:“小公子人很好,他又懂医,你又病着,就给他看看吧!”
柱子娘摇头:“不用看,没事,我没有事!村尾上好几人都是这毛病,谁都没有想着叫郎中,柱子这孩子不知轻重,一点小事就吓得慌了神。我不用看郎中!”
夏文锦道:“大娘,你放心,我给你看病不收钱,免费的!”
她看出这也是柱子娘的顾虑之一。
可柱子娘这次固执上了,还是不让。
就算郎中给她看不收钱,但得开药,开药得抓药,抓药得去镇上不说,还得花银子,现在药贵着呢,她不想花这个钱。
她头摇得拨浪鼓一样,道:“小公子还是别进来了,我不用看,就是小毛病。我现在都不咯血了。这个,我这里到底是妇人家住的屋,别让小公子过了病气,柱子,把小公子请到外面说说话儿!”
这是执意不让了。
夏文锦也没有办法,她现在男装打扮,柱子娘还拿妇人说上事了。
柱子很听话,过来请夏文锦到堂屋去。
夏文锦只得离开门口。
老婆婆在陪柱子娘低声说话,老丈,柱子,夏文锦在堂屋里。
柱子呆头呆脑的,显得手足措,不知道该干嘛的样子,可能也是太过担心娘亲的病了。
还是老丈拖了把椅子过来,先请夏文锦坐。
那椅子只剩三只脚,而且是这屋里唯一的椅子。另外还有一条凳,老丈自己就在凳上坐了。
夏文锦主动问道:“你娘亲的病,有多久了?”
柱子怔怔地道:“我娘亲一直身体虚弱,偶尔会感染风寒湿症,但是真正发病咯血,也就在这几天。对,四天前,就是四天前,我娘亲到那边山上去挖野菜,回来后当天晚上就不好了。我以为娘亲是累着了,休息一下就好,没想到,越来越严重了,到今天晚上,说不了话,还突然咯起血来!”
他抬眼看着夏文锦,有些担心,也有些怀疑地道:“小公子,你看出来了吗?我娘亲是什么病?”
夏文锦道:“暂时还不确定!”
一句不能确定,让柱子看着她的眼神又多了几分不信任。
老丈看他的样子,都气笑了,道:“蠢小子,你娘不让小公子把脉,也不让走前去看病,更是什么都没有说。你见过谁这样就能知道病情的?又不是神仙!”
柱子一想也是,看着夏文锦的目光就多了几分歉意。
夏文锦并没有在意,她道:“你娘亲已经病了几天了,你都没有请郎中吗?”
柱子脸色沮丧地道:“我……我也不知道会这么严重,娘亲她老说不碍事,过两天就会好了……”
老丈轻轻叹了口气,道:“柱子,你娘是个要强的性子,定是不想多花钱,但治病是大事,怎么能拖?这身子骨本来就弱,怎么受得了?”
柱子满脸懊丧,垂头丧气地道:“娘说,要把钱留着给我娶媳妇,一文也不许我乱花!”
夏文锦懂了,这个村子虽然像按外桃源一样,但村民们生活并没有那么富足,所以一旦有病,还是很麻烦的。
第208章 警告
对于富人来说,身体才是最重要的,稍有病痛,必是立刻延医用药。
但对于穷人来说,身体是最不受重视的,能省则省。有病能拖就拖,拖不过去了才会去请郎中。
一来医者少,二来看病花钱多。
夏文锦见过民生疾苦,对此深有感触。
要想改变这种现状,很难,个人的力量很有限,除非南夏朝廷,肯真正将这济民当成国策,让病有所治。
然而,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达到的事,首先,医者的培养就得三五年,而那些医者学成之后,自己开个医馆,或是做个游医,都能大把地赚银子。
对于穷困百姓来说,一样是重金看病,难以承受那份医药之资。
“这怎么是乱花?小病拖成了大病,现在花的不是更多?”老丈叹气!
夏文锦的思绪被拉回,这个问题,她现在也没有能力改变。她问柱子:“你娘说村子里好几人都得了这病?”
柱子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倒是老丈在一边解释道:“咱们靠山近,平时没什么,这到夏天要是连遇上几天恶雨,山上就会有些瘴气下来。我们住的稍远的还好些,村尾靠山近的,吸了瘴气,就会生病。不过,也确实不是什么大病,过个十天半个月就好了。每年都是这样!小公子你们来的前几天,咱们这里连下了四天雨。下雨之后山上会有新鲜蘑菇,采了送到镇上,能换一些银子。柱子娘定是采蘑菇的时候吸入了瘴气,这才得了病!”
夏文锦虽没走近,不过看柱子娘的气色,的确是有旧疾缠身,而且是肺腑中的旧疾。
吸入瘴气,引动肺腑旧疾,所以呼吸有些困难,的确说得过去,不过,夏文锦却微微皱起眉头。
里头柱子娘觉得深更半夜的扰了人的清梦,一再叫老丈老婆婆和夏文锦回去睡。他不知道皇甫景宸已经骑马去镇上请郎中了。
三人当然没走,又坐了一会儿,有马蹄声传来,柱子开门一看,皇甫景宸带着镇上的郎中到了。
这速度,让柱子张大了嘴巴,镇上离村子里有三四里路,一来一回,怎么也得一个多时辰。这还半个时辰不到。
而且,他住的地方才跟那位公子粗粗地说了说,那位公子竟然就准确地找到地方了。
他不知道,皇甫景宸去的时候打马如飞,回来的时候,让郎中骑在马上,郎中不会骑马,但是有他照看着,马儿一点也不慢,而他就施展轻功一路跟过来的。
进门后,皇甫景宸看夏文锦,夏文锦摇头,耸耸肩道:“不让我看!”
那郎中五十余岁,两撇山羊胡,整个人透着精明劲儿,一进来就眼珠子在屋子里乱溜,大概是在估量着能拿到多少医资。
皇甫景宸把人往里一推,冷着脸道:“说了不会少你的医资,先看病人!”
这一路上他也是很气。
那郎中是镇上唯一一个郎中,他找到的时候,那郎中已经睡下了,听说要去村子里救人,各种推托不肯去。
最后,还向皇甫景宸要求,出诊费一两银子,看病费另算,到时候,抓药费还要另算。
一两银子在这个镇上来说,简直是狮子大开口,皇甫景宸不在乎这些,可是那郎中的嘴脸太可恶了。硬是先要了一两银子才肯拿药箱出门。
皇甫景宸给了他银子后,出了门。
那郎中哇哇怪叫,说什么自己不会骑马,既然是骑马不是坐轿,这黑灯瞎火的,担惊受怕,还得加收一两银子。
皇甫景宸看他趁火打劫的样子,真想把他扔下去,不过,柱子不信夏文锦,而且夏文锦治他的伤是很拿手,不知道对别的病是不是又拿手。再说,真要留这里治病,耽误了行程,怕夏文锦心里不快活。找到郎中替上她,这也是皆大欢喜的事。
他忍耐地再给了银子。
那郎中眉开眼笑地拉了,还放在嘴边,用一口鼠牙咬一咬,看着上面的白印子才满意地点头。
要走动了,那郎中又出妖蛾子,要点上灯笼,不然他害怕。
皇甫景宸心中大恼,这人哪里有半点医者仁心?他直接把人提上马,在马屁y股上拍了一下,马儿就跑了起来。
那人叫得比杀猪还惨,见皇甫景宸跟上来了,他扯着嗓子说要是把他吓坏了,他不但看不了病,还得赔钱。而且之前给的出诊费不退。
皇甫景宸不在乎出诊费和赔钱,但是若这人真吓坏了,对看病可能会有影响。他只得忍着气让马儿慢一些。
结果这郎中还不消停,说刚才吓着他了,得要一两银子压压惊。
要了一两后,已经出了镇,走到往村子里去的路,他又嫌远,还要一两银子。
皇甫景宸软剑刷地撤出,压住他的脖子,冷冷道:“我看你也不必去了。这里黑灯瞎火,我的剑这么一勒,你就到阎王殿前花银子吧!”
那冷飒飒的兵刃寒光,哪怕是夜里,也让人头皮发麻,皇甫景宸那种曾在战场浴血杀敌的人气场一开,有如地狱修罗降临,周围的温度都冷了许多。
贪财的人都惜命,那郎中吓得屁滚尿流,几乎从马上跌下来,惨白着脸哆嗦着嘴唇,一改刚才的各种算计各种刁钻各种狡猾,颤声道:“英雄饶命,好汉饶命,大王饶命,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皇甫景宸看他眼里的恐惧,对这人更加鄙夷,这种欺软怕硬,贪财惜命之人,是他最鄙夷的人,整个镇子的百姓,只要生病,却都被这么一个人盘剥,若不是看他还能救命,这种人真是活着浪费空气!
皇甫景宸软剑一晃,满眼银光冷芒中,已经归剑入鞘。
他扔了五两银子在那郎中怀里,警告:“这一路上你要是敢再有小心思,误了病情,我就把你的头拧下来!”他眼神凌厉,声音虽然不大,却字字有如冰棱。
那郎中又看到了明晃晃的长剑,连连点头。
第209章 瘴气
那郎中哪里见过这样的高人?再加上又得了五两银了,整整八两。他平时出诊一趟,连出诊费带看病费,能得一两银子已经要高兴好几天了。
这么一趟,已经是满载又满载了,他这才老实下来。
但是皇甫景宸一路上还得顾着不能让他掉下马,见他是真的不会骑马,最后干脆自己骑在马上,把他脖领子一提,快马加鞭地疾驰。
之前妖蛾子不断的郎中,经过他的长剑压颈和银子入怀,此时嘴巴乖乖地闭上,连个屁都没放。
这才一路顺利到了。
他刚才其实是腿还软,加上在猜测这屋户主和这位出手不凡的公子是什么关系,听说还有诊费可以拿,心里很高兴,谄媚地笑道:“公子放心,小老儿的医术,在这一带,独一无二!什么病我都能治!”
柱子也忙道:“谢谢,谢谢!”
郎中进了屋,柱子娘惊道:“张郎中,您怎么来了?”
毕竟是镇上唯一的郎中,还真是谁都认识他。
张郎中有些得意,道:“有人请我来给你看诊!”
柱子娘脸色变白,心里更是打鼓,这张郎中收费死贵,谁都知道,她在想家里为柱子存的媳妇本怕是又要少一大截了。
都是她这把老骨头不争气,连累了儿子。
张郎中看着这屋子里四壁孤冷,知道没有多少油水,反正他已经捞得够足了,看柱子娘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事先声明道:“你也不用担心,诊费有人付了,反正我是不会退的。你治不治,都没得退!”
柱子娘急道:“谁付了?付了多少?”别人付了,那也是要还的。
张郎中鼻孔朝天地道:“多少你就不用问了,你问了也没有用。我是有医德的,收了钱给你看病。来,把手伸出来,我给你把脉!”八两银子,问了你也还不起!
柱子娘听得他这么说,心里狐疑,还是把手伸出。
张郎中开始搭脉,食中两根手指贴在柱子娘的腕脉上,过了一会儿,皱眉道:“你是不是也上山了?”
柱子娘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茫然地点了点头。
张郎中立刻教训起来:“你们这些人啊,就是这么不听话,为了眼前一点蝇头小利,就敢往瘴气里闯,这下好了,吸了瘴气,不是得不偿失吗?”
吸了瘴气?
柱子娘脸色变得很难看,却又松了口气,毕竟身在这边山下,常有吸了瘴气的人病个十天半月就会好,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柱子娘陪笑道:“大夫,那是不是可以不用开药?”
“怎么不开药?不开药你想自己好吗?”张郎中一听,这柱子娘是要断他财路啊,不禁急赤白脸:“我来都来了,病都看了,你不开药,拖上个十天半月不好,这岂不是坏了我的名声?”
“可……可我没钱……”柱子娘嗫嚅:“再说,这个病……不开药也能好!”
张郎中哼道:“那也得看什么身体,你这瘦得跟个猴子似的,还虚得很,能撑得过去?再说了,又不让你付钱,你节省个什么劲!”
柱子娘可没想过这种好事,倒是老婆婆忍不住问一声:“谁付?”
张郎中用嘴呶呶门外:“接我的那位公子付!”
柱子娘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我们与他无亲无故……”
“你是傻呢还是怎么着?”张郎中鄙夷:“有人当冤大头还不好?”他嘀嘀咕咕地打开药箱,在里面找药。
不过他又想,这找了药直接给这妇人吃了,外面的公子岂不是不知道?
于是他又挎着药箱出房,到了堂屋里,对着皇甫景宸谄媚地道:“公子,病已经看过了,我这里恰好有现成的药,这就给病人服下?”
夏文锦怀疑:“每样病症,每个人的病,都不是一样的,会依时令而变,会因身体因素不同而不同,对症方能下药,你怎么会有现成的药?”又不是圣医那种绝世高手,炼出的专治某种病症的药!
张郎中见夏文锦年纪小,以为她什么也不懂,眼中有些傲然,不过,见她衣着气度与皇甫景宸差不多,想必他们关系不一般,客气了三分,道:“这位小公子说的在理,的确,每个人的病都会因时令不同而变,会因身体因素而不同,不过,在下行医多年,这整个镇子上,在下都是独一无二的,没人的医术能比在下更好。所以,四里八村的只要有病,都是在下给看的。咱们这儿上下几个村,每年这时节,都是因吸了山里的瘴气而引起的各种病,在下早有经验了。再说,这位病人也不是第一个,早在她之前几天,就有好几个去我那里看过,一样的症状,一样的原因。所以,在下就制了些药丸子备着,既方便,又不让病人因等待而加重病情。”
这么说倒也算是合情合理,夏文锦却听出他话中的重点:“你说之前就有好几个同样的症状?已经去你那里看过?都是因为吸入了瘴气的原因吗?”
“自然!”张郎中道:“每年都有,每年都这么治!”
皇甫景宸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夏文锦摇了摇头,她没有看到柱子娘的具体病况,也不知道那些同去找过张郎中的,到底是什么症状,如果这里一片每天夏天都会有相同的病症,而且原因都是因为吸入了山里的瘴气而产生,这点上张郎中有经验,当然比她权威。
她也不能凭着心中一丁点的怀疑,就没有根据的去否认别人的医术。
虽然这张郎中瘴眉鼠目,但应该还是有点本事的。
张郎中对皇甫景宸道:“那我就去对病人用药了?”
皇甫景宸当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道:“去吧!”
张郎中喜滋滋地去给用药。
夏文锦好奇:“他是郎中,用药还来问你?”
皇甫景宸把路上的事跟她说了,夏文锦听说这张郎中是这么个贪得无厌的人,也不禁摇头。这十里八乡的村民们,看来平时也没少被他盘剥。然而,只有这么一个郎中,生病了不找他又无人可找。
第210章 这么多
医者太少,有些无医德的心又太黑,只恨分身乏术!
夏文锦暗暗决定,等以后飞云阁发展起来,这一块,她也会注重的。
皇甫景宸说者无心,老丈和柱子却听得咋舌,尤其是听到竟然已经花了八两银子,柱子差点吓得晕了过去。
八两,他一辈子也还不清啊!
还是夏文锦一转头,看见柱子直棱眼呆在那里,明白过来,走过去拍拍他,笑道:“你不用担心,这银子呀,不用还。”
柱子听了,对皇甫景宸倒头就拜。
皇甫景宸拦住他,柱子的这个举动倒还真是让他有些意外了,只不过几两银子,何至于此?
张郎中用过药后出来,对柱子道:“让你娘亲休息一晚,这三天里不要干重活,过了这三天,就好了!”
柱子千恩万谢。
张郎中还很大方地留下了三天药的量。
皇甫景宸见他拿眼直瞅自己,好气又好笑,这人还真不是一般的贪,也不是一般的要钱不要命。
不过,他懒得计较,又扔了一两银子过去。张郎中喜出望外,看着皇甫景宸的眼神,像一条吧儿狗在看着给它扔了块肉骨头的人一般。
这天还没亮,张郎中也走不了,便在堂屋里等着,老丈老婆婆也是个热心的,现在柱子娘吃了药睡过去了,两人这才准备离开。
皇甫景宸夏文锦当然也是一起。
柱子又对皇甫景宸下跪,一来感谢他的银子,二来感谢他骑马把张郎中带了来给他娘亲看病。
皇甫景宸拉起他,叫他进去照顾他娘亲。
一众人要走,那张郎中意屁颠屁颠地跟了过来。
皇甫景宸道:“你不照看病人,跟过来干嘛?”
张郎中谄媚地道:“病人吃了在下的药,包管药到病除,我还留下了三天的药,她的病啊,不碍事了。我这不也准备走了,就跟着两位公子一起,顺个路!”
皇甫景宸笑骂一句,也没有说什么。夏文锦却是正好还有话要问他,一行人便往老丈家走。
一边走一边聊,老丈姓邝,邻居们都叫老丈老婆婆邝大叔,邝大娘。
张郎中一路上把皇甫景宸夸得天花乱坠,皇甫景宸不太听这些,这不过是个贪财无德的小人,便有银子,他也不会再给。
夏文锦倒是向他打听起镇上关于吸入瘴气后生病的病人和病况。
张郎中看在皇甫景宸银子的面上,也算是知无不言了,他告诉夏文锦,从四天前起,就陆续有病人去他的医馆里看病,都是差不多的病症,严重些的呼吸困难,眼球充血,咯血,轻微些的,也是头晕眼花,四肢无力,提不起劲来。
这些,都是这几年瘴气中毒的症状。
不过,像柱子娘这边,把他请到家中的,倒是少。
说到这里,张郎中眼神闪烁了一下。
虽是夜里,虽只有一个小灯笼,可夏文锦还是准确地捕捉到了他的神色,她道:“你是不是治死人了?”
张郎中一惊,失声道:“你怎么知道?”
夏文锦道:“治死了谁?什么时候的事?”
张郎中嘿然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我的医术好着呢,怎么会把人治死,当然没有!”
皇甫景宸把他脖领子一提,他顿时两脚离了地,惊得脚乱蹬,嘴里胡乱地道:“英雄饶命,英雄饶命,我说,我说!”
夏文锦笑看皇甫景宸一眼,对待这种人,这还的确是最有用的办法。
张郎中眼睛四下溜了一圈,再看看四周也是黑灯瞎火的,只有邝大叔,邝大娘两个本地人。他定了定神,才道:“其实那也不怪我,那家人惜钱,都快死了才找上我,我又不是神仙……”
“说重点!”
张郎中忙道:“是,是。是隔壁村子里的老王家,他们家的婆娘去山上找牛,吸得瘴气重了,拖了几天,等雨停了才请我治病,我到的时候病就重了,用了药,拖了两天就没了。那本来也不关我的事,可老王家的那个儿子硬说我是庸医,我冤不冤啊我!”
“你的意思是下雨前就有人得了病?而且这段时间还不断有人去找你,多少人?”
“十几个吧?不,二十几个……”
“都是村子里的人?”
“也,也不完全,镇上也有。”张郎中急忙又道:“都是同样的病,都是这两三天里的事。我今晚不想出诊,真不是为了钱,就是白天太累了。”
夏文锦突地道:“我明天跟你去你的医馆看看!”
“那个,那有什么好看的?”张郎中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皇甫景宸眼神一冷:“不行吗?”
张郎中想到那明晃晃的长剑,打了个冷战,陪笑道:“也不是不行,行的,行的!”
皇甫景宸拉了夏文锦一下,两人落在后面,皇甫景宸低声道:“文锦,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夏文锦的眼神一直有些凝重,而且问张郎中的话也问得很仔细,皇甫景宸觉得有些不对。
夏文锦摇摇头,道:“明天看看才知道。”
如果这种症状的人很多,虽可能是瘴气原因,但也可能不是。她没看到,不能妄下结论,希望只是她太过紧张了。
既是要去张郎中的医馆,这行程肯定是要被耽误了的。
好在去取玉佩也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天亮后,夏文锦要跟着张郎中去,皇甫景宸也想跟去,夏文锦阻止他:“你就在邝大叔家等着吧,我只去看看,很快就会回来的。”
皇甫景宸看她眼神坚决,很坚持的样子,有些不解,不过也不想违拗,便道:“你早去早回,注意安全!”
夏文锦笑吟吟地道:“好!”
他又道:“有些远,骑马去!”
回去的路上,夏文锦骑马,那张郎中步行。
夏文锦知道他是个奸滑小人后,可没有想让马给他骑的意思,不过她也没有放马疾驰。
这张郎中早些年里也是走乡串户做游医的,精神头好得很,虽有些气喘,但也完全跟得上。
他还给夏文锦指路,哪里他出诊过,哪里有病人,极尽谄媚讨好之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