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不好的预感
半下午,夏文锦才从医馆里回来,皇甫景宸听见马蹄声,便迎了出去,看她脸有疲色,眼神凝重,心也不由得有些沉下去,问道:“你去看了,是什么情况?吸入瘴气的人很多?”
夏文锦也没进屋,还压低了声音,神色凝重地对皇甫景宸道:“我有种不好的预感,那不是吸入瘴气的原因,但因为和吸入瘴气致病有些相似,所以才被人忽视了。”
皇甫景宸心中一惊:“不是瘴气致病?那是什么病因?”
“暂时还没有查到病因!”夏文锦压低声音,看着皇甫景宸,道:“我怀疑这病,传染!”
听到传染两字,皇甫景宸的脸色也凝重下来。
“传染性强吗?”
夏文锦道:“今天我在张郎中的医馆待了大半天,那医馆里收治的病人,多半是和柱子娘差不多的病症,一个两个,四个五个也还罢了,就一个上午,就有四十三个。而且病人中不少是互相认识的。他们有一个共同特征,体弱。或因年高而体弱,或因多病而体弱,或因年幼而体弱。这些人,只有极少数是上过山的,大部分都只是待在家里没出过门。”
皇甫景宸一听也明白了:“如果是因为吸入了瘴气,应该是某一处某一地瘴气浓烈的地方,或者是进过山的人,虽然青壮年身体强,抵抗力强些,可他们要干活,出门多,更容易吸入瘴气,反倒没有事,这的确说明问题。”
夏文锦转头看皇甫景宸,道:“所以,我担心是时疫!”
时疫两个字,让皇甫景宸脸色一变,疫是瘟疫,春有春瘟,夏有时疫,秋有秋疫,冬有冬瘟,时疫就是夏季的瘟疫。医书有云,“此症由感不正之气而得者,或头痛,发热,或颈肿,发颐,此在天之疫也。若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乡,一邑!”
皇甫景宸变色道:“你确定吗?”
夏文锦道:“还不十分确定,只是有这个怀疑。毕竟,这四里八村的的确每年都因瘴气而生同样症状的病。如果不是最好,即便是,只怕他们也不会信。现在染病的人不多,一旦多了,就难以控制!”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夏文锦笑了笑,意态闲闲地道:“最好的办法,当然是事不关己,己不关心,继续赶我们的路。等待时间来证明这里到底是时疫,还是普通瘴气中毒!”
她转眼看皇甫景宸:“就算是时疫,现在还在初期,早点离开,也免得染病!毕竟,时疫大起,最坏的结果,是方圆百里,鸡犬难留!”
皇甫景宸道:“能治吗?”
夏文锦摇头,道:“时疫之症,无迹可寻,不知染自何方,无法溯源,便无法对症下药,需要不断研制药方。有可能药方还没有研究出来,人已经都死光了。”
她神色更无奈了一些,道:“而且这里的情况你也见着了,整个镇子,七八个村,就只有一个郎中,还是个半桶水又贪财的。缺医少药,情况不容乐观。唯一盼望不是时疫,真只是瘴气中毒,过个四五天,情形就有好转吧!”
“所以,你想继续留在这里?”
“是呀,总得弄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
“如果真的是时疫,你就走不了了。”
夏文锦想了想,道:“没错,如果真的是时疫,就必须封锁整个镇子,谁也走不了。”
皇甫景宸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道:“文锦,赶紧走吧!”
夏文锦侧头看他,道:“嗯?”
皇甫景宸道:“这件事,不是个人之力可为,得上报官府,由官府派医派药。”
夏文锦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你走吧!”
“你不走?”
夏文锦淡淡地道:“我是个医者!”
“那你要搭上自己一条命吗?”皇甫景宸脸色沉下来。
夏文锦拂开他的手,道:“我不能走!”现在情况不明,她若就这么一走了之,若真是时疫,她会一辈子难以心安。
她按了按太阳穴,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可是现在一时想不起来。她直觉那应该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想不起来就先放放吧,她转过头看皇甫景宸:“我不会走,但是你必须走。你不是医者,你留在这里也帮不了忙,反倒还可能把自己搭进去。明天一早,你就就赶紧离开!”
“你若不走,我怎会走?你以为我怕死吗?”皇甫景宸眼含怒色。
夏文锦叹道:“这不是逞一时之意气的时候,这件事如果是真的,会非常严重。你完全是因为我,因为玉佩,才会走到这里,这于你来说,是意外,也是不应该去承担承受的事。所以,你何必逞强?再说了,你留下来能帮什么忙?你又不懂医!”
皇甫景宸脸容冷冷:“你走,我走!你留,我留!”
夏文锦恼道:“你这人怎么说不听?我说过如果是真的,这就是性命攸关的事,我之于你,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一同行走了一段路而已。我们不是朋友,也没有任何关系,我不想知道你的过去,现在,将来。你也不知道我的过去,现在,将来,你在这里跟我死扛什么?”
不是朋友?也没有任何关系?
这两句话如同两柄刀子,直插入皇甫景宸的心口,疼痛像网,丝丝缕缕地浸过来,漫过来,把他整个人淹没,他唇角露出了一丝笑,只是那笑容有些惨淡,他仍是固执地道:“既然没有任何关系,我是走是留,又与你何关?”
夏文锦:“……”
是的,好像真跟她没有关系。如果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而留,如果她不知道他的心思。
她决定继续挽救一下:“黄铮,你之前并不曾经历过这样的事,让我告诉你,如果这事是真的,也许即使报了官也没有用,只有一个结果,就是所有人被困死在这里,自生自灭。那种求生无路,外无援助的绝望,你不会想体验的!”
皇甫景宸只看了她一眼:“你呢?”
第212章 行将就木
“我……”夏文锦怔了怔。
她已经两世为人,生死看得淡了。
再说,上辈子曾在战场上杀伐无数,助的却是皇甫宇轩这样的恶贼,她研制的毒药,不知道被皇甫宇轩拿去害了多少人。
那便是作恶。
这辈子若能凭医术救一些人,也算是为上辈子赎罪!
皇甫景宸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的决定。他淡淡地道:“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你为我好我也知道。不过我不是小孩子,我自己做的决定,我自己会负责。我不是为你留下,若是事情真的变得那么严重,多个人在这里,总能多出一份力!”
夏文锦想说什么,不过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现在情况还没这么坏,也许并不是呢?
她道:“行,我不管你,你要留就留吧。”
“有什么我能做的,你开口!”
夏文锦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的!”
她翻身上马。
皇甫景宸道:“你又要去哪里?”
夏文锦回头:“我随便看看,也看看有没有草药可以用。”她笑了笑:“我很快回来,有点饿了,你请邝大娘帮我准备点吃的吧,我回来吃!”
皇甫景宸有心跟去,不过听说她饿了,忙进屋去请邝大娘准备吃食去了。
夏文锦一笑,她不是去找草药,也不是随便逛逛,今天在张郎中那里,她拿到了一份名单,是几天前因这病症去过医馆找过张郎中的,就是这个村子村尾的一位大叔,距看病到今天,已经过了五天。
但他从最初看过之后,在张郎中那里拿了药,就再也没有去过。
夏文锦想看看他的情况,若是他好了,那证明是瘴气之毒。
但也只是个例,并不是说所有的人都是这样,还是要再继续查证!
她之前已经打听了路线,这位刘姓大叔和柱子家相隔不远。
村中都是土坯房,门前有树或是竹,人家之间并不密集,但隔得也并不很远。鸡犬之声相闻,却又各自有独立的空间。
站在刘大叔门口,夏文锦扬声道:“请问刘大叔在吗?”
屋里走出个壮汉来,见是个不认识的少年在那里问,壮汉语气不太好地道:“你找谁?”
夏文锦道:“我是张郎中医馆的,过来看看刘大叔的恢复情况!”
不提张郎中医馆还好,一提,那壮汉顿时气怒:“好啊,你们还敢来。我爹的病本来没这么重,结果被姓张的一治,越发重了。还收那么多的医资,黑心肠的东西,给老子滚……”
夏文锦摸了摸鼻子,这不是为了直入主题吗?不过那张郎中的确是个欠骂的祸害,不但黑心,收费极高,还很是傲慢,每个来看病的对他陪着笑脸,他爱理不理的,语气恶劣。那些病人只能忍心吞声,后来夏文锦实在看不过去,把他拎进屋去揍了一顿,才老实了。
早知道就多揍他一顿了。
这时候,她却不得不态度极好,姿态极低地道:“你误会了,不是张郎中派我来的,我在张郎中医馆里做工。那天刘大叔来看过病后就一直没再来,我有些担心,趁着今天休息,就来看看。”
那壮汉听了,刚才的气冲冲模样顿时变了,搔搔头,道:“这样啊,小哥,对不住了,我这暴脾气,都没问清楚就冲你发火了。对不住对不住!”
这时,一个妇人走出门,愁眉苦脸地道:“海哥,爹又咯血了。”
壮汉忙往屋里跑,也顾不得夏文锦。夏文锦也急忙跟去。
靠东边的屋子里,一个老人形容枯槁,双目无光,眼睛却瞪得老大,布满了血丝,呼吸急促,好像喉中带着风箱,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大概是呼吸太过困难,得不张大了嘴。他枯瘦的手死死抓住床单,攥成一团,黑瘦枯干如鸡爪。
壮汉推开门,叫一声爹,立刻到了床前。
夏文锦心里咯噔一下,这症状……
她上前一步,道:“让我看看!”
壮汉刚要说什么,夏文锦道:“我在医馆里做工,懂一点!”
壮汉一听,和妇人退到床尾,夏文锦拦住他们道:“你们先站到门口去,等我看过了再说。”
两人听话地没有上前,把整个空间留给夏文锦。
夏文锦过去翻看了床上枯瘦老人的眼皮,又搭了脉,再把她袖子挽起看了看……
她看得认真而仔细,整个过程,壮汉一直盯着她,似是生怕她根本不会,反倒把他爹更治坏了一般。
妇人不时拿眼望着壮汉,不过知道现在不是问的时候,只是抓住壮汉的衣袖,有几分紧张。
夏文锦的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现在天气虽不至于炎热,但也透着几分郁燥,可这老人却是身上发冷,额头却热得烫手,呼吸不畅,口角还有黄色的涎液流出,中间带着淡淡血丝,不能说话。
张郎中说过,那刘大叔四五十岁,身子骨还算壮实。是在儿子的陪同下,自己走去医馆的。
她把壮汉夫妻叫出去,先用清水洗了手,才转头问他们:“床上这位,就是……刘大叔!”
壮汉不悦道:“你不是知道了吗,还问什么?”
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子,现在看起来却像六七十岁行将就木的老人?
这才几天时间啊?
夏文锦道:“刘大叔的病情已经这般严重,为什么没有再请郎中过来看看?”
提到郎中,壮汉顿时气愤愤地怒道:“我倒是想,可我这破屋子,那姓张的也看不上啊。我都给人跪了,说愿意这辈子当牛做马,还是被轰出来了。”
这该死的张郎中,真是该千刀万剐,人命关天,在他眼里,却只是钱的事。
壮汉大概也知道这话不该在夏文锦面前说,毕竟看她瘦瘦弱弱的,也只是个做工的。
他倒没怎么怀疑夏文锦的身份,因为张郎中是整个镇上衣着最好的人之一,只是觉得这少年长得忒好看了一些,因此,虽是悲愤之中,说话仍还有几分顾忌。
他用缓和的语气问道:“小兄弟,我爹这病,还能救吗?”
第213章 你……你是
夏文锦没有说话。
这不是他的病能不能治的问题。
如果说之前她心中还抱着几分侥幸,希望只是瘴气之毒的影响,但现在,她已经不敢这么想了。
但这位刘大叔的各种症状,都和时疫一般。
夏文锦问道:“大叔是什么时候起病的?”
壮汉道:“七天了。当时天下大雨,我爹身体好好的,却突然咯了一口血,在我们的劝说下,才去看了郎中,当时张郎中给了药,说是瘴气所致,回来养养就好了,可这越养情况越不对。我爹已经不能移动,我前天便去请张郎中,想叫他出诊,结果……”
夏文锦道:“反正来都来了,我给你们也把把脉吧!”
壮汉忙道:“我们没钱了!”
夏文锦温和地道:“不收钱的!”
壮汉一听,立刻道:“那给我媳妇看一看,最近她也咳得厉害。”
妇人道:“我就是晚上受了点凉!”
夏文锦示意妇人伸出手,她两根手指搭在妇人腕脉上。见她把完脉后,什么也没说,壮汉有点紧张:“怎么样?没事吧?这阵我要干活,家里的事,还有照顾爹都落在她一人肩上,是不是累病了?”
夏文锦看着壮汉担忧的眼神,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说起,她想了想,对壮汉道:“可有空余的房间?我想和大嫂单独说几句话!”
壮汉怀疑地看了她一眼,不过,面前少年目光纯净,眼神干净,整个人又长得如画中走出的人一样,壮汉闷声道:“西屋就空着。”
倒是妇人有些不好意思,窘迫道:“这……”
夏文锦道:“我是想问你关于病情的事!”
既是问病情,不管是问她的还是问她公公的,那便没有什么,妇人随着夏文锦去了西屋。
壮汉留在东屋里照看刘大叔。
进了西屋,夏文锦就把门关上了。
这动作吓了妇人一大跳,下意识地就后退几步,惊慌道:“你……你不是问话吗?关门干什么?”
夏文锦并没有上前,她松开发簪,一头青丝洒下。
妇人大惊,道:“你……你是……”
夏文锦对妇人道:“没错,其实我是女子,为了方便,才扮成男装在外行走。”
“你……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妇人有些害怕,那种知道了秘密,要被灭口的事,她也听过故事。
夏文锦道:“之后要问你的话,涉及身体之秘,故而,我只能在这里单独跟你说!怕你有顾忌,才以真实身份相告!”
妇人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夏文锦道:“你不信么?”说着,她便要解开上衣。
妇人忙道:“不,不用。我信你。”哪有男子长得这么好看的?之前看见她,就觉得这少年比传说中天上的仙人还好看。
原来是个少女!
夏文锦停了手,正色看着妇人,道:“大嫂,你心口处,是否有一块红色的斑,这两天生起来的?”
妇人一怔,结舌道:“斑……没,没有吧!”
夏文锦神色严肃,道:“你自己没有看过吗?麻烦你自己看一下,这很重要!”
妇人不知道她是什么用意,不过,还是侧过身去,解开衣衫,看了一眼后,她收拾好,回过头,道:“大妹子,你是怎么知道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真生了一块斑,指头盖一样大!这斑怎么了?”
夏文锦眸色一沉,想了想,道:“我能看看吗?”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上午在张郎中医馆里,张郎中忙不过来,她便去搭把手,也接诊了好些个病人。
她检查得仔细,问得也仔细,态度又好,长得又如画中人一样,那些来就诊的,不觉就把所有的情形都对她说。有些看不到的问题,也说了。
其中就有一人告诉她,这几天心口处突然生了那样的斑,也不知道那斑是不是毒斑,会不会有事。
夏文锦试过触摸了一下,那斑上的皮肤如死皮一般,粗糙枯硬。
接下来她诊治的,便都问生斑的事,有些人没有。有些便有这症状,只要有斑的,都是三五天内突然生起,先是绿豆大,然后是指甲盖大,豌豆大,再后来是四方钱大……
那些感觉不适来就诊的,几乎都是斑块有豌豆大的,有些大一些,症状也重一些。
刚才她检查刘大叔的身上,那斑已经比鸡蛋还大。
有斑者和没斑者的表面症状差不多,两者看起来都像瘴气吸入所致,张郎中也信誓旦旦,就是瘴气,每年都有,每例都差不多,他看过的病多了,绝不会错。
但夏文锦知道,这是差别所在。
也许张郎中都不知道这红斑的事。
他傲慢,语气又不好,对那些病人十分不耐烦,看过之后只随意问两句就开药。这种长在心口上的斑,衣服盖住,把脉也把不出来,说不定根本不知道有这事。
妇人迟疑了一下,不过见夏文锦是女子,又是医者,还是点了点头。
红斑在妇人心口处,和她上午看到的那些一样。上面的皮肤有如死皮,触之粗糙,按上去却软软的。
见夏文锦收回手不说话,妇人放下衣服,忐忑不安地道:“大妹子,这……这不会是什么怪病吧?我这哪儿也没有去呀!平日里也没有吃些什么不该吃的,我……我会不会死啊?”
夏文锦笑了笑,道:“大嫂子,你想多了!不过是小毛病,怎么还说到死这么严重了?”
听了这话,妇人的紧张才松缓了些,她长长出了口气,道:“吓死我了。说也奇怪,这怎么突然就长斑了呢。”
夏文锦笑道:“可能是天气热了,咯着了,就会印出块斑印,过阵就消了。”
妇人这下完全没了心理负担,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来。
夏文锦见她放松下来,问道:“大嫂,你跟大哥成婚几年了,有孩子吗?”
妇人道:“十年了,有个孩子叫虎头,八岁,去外面玩了。”
夏文锦道:“大嫂,刘大叔的病情越来越重了,你又要全力照顾,顾不了这么多。孩子身子骨娇,你要是顾不过来,不如送到孩子亲戚家过一段时间?”
第214章 大小
妇人忙道:“照顾得来,照顾得来!”
夏文锦:“……”
正说着话,门口传来孩子的声音,一个七八岁,虎头虎脑的孩子冲进来,满头大汗地叫道:“娘,娘,有水喝吗,渴死我了。”
妇人去给孩子端水,夏文锦看着那个孩子,从袖子里摸出块糖来,道:“你叫虎头是吧?哥哥这里有糖吃,来,吃一颗。”
虎头睁着大眼睛,脸上有灰有泥。不过他虽然口水直流,却也没有直接过来拿糖吃,反倒拿眼看妇人。
妇人道:“这怎么好意思?虎头,谢谢哥哥!”
虎头立刻乖巧地道:“谢谢哥哥!”拿了糖,就往嘴里放。
夏文锦看一眼妇人:“大嫂,我想看看虎头身上,可以吗?”
妇人不等夏文锦动手,自己先把虎头衣衫除了,孩子心口那儿并没有红斑。
夏文锦松了口气,对妇人道:“大嫂,你去看看大哥身上有没有可好?”
妇人奇道:“你不是说这斑不要紧吗?还能人人身上都长不成?”
夏文锦顿了顿,拿张郎中说事道:“是我在张郎中医馆做工的时候,张郎中说,身上有斑是中了瘴气,要喝药清瘴。不然,瘴毒重了,会生一场大病的。”
妇人一听有些担心,忙去问壮汉去了。
夏文锦看着在屋前一个人玩得欢的虎头,眼底深处有一抹隐忧。
不一会儿,妇人回来了,她神色有些慌张失措,一见到夏文锦,也顾不得虎头在旁,就道:“大妹子,海哥身上也有,这真的是中了瘴毒吗?”
夏文锦沉着地道:“多大?”
虎头好奇地看看夏文锦,又看看自己的娘,虽是乡间孩子,没读过书,也知晓一些事,他不解地道:“娘亲,明明是哥哥,你怎么叫人家大妹子?你叫错了!”
不过这时候妇人可顾不上理会他了,只是对夏文锦道:“黄豆大!”
那就是比绿豆大一点,比指甲盖小一点。
只有到豌豆那么大时,人才会感觉不适,才会咯血。妇人会觉得咳嗽,以为着凉,应该是前期症状。
夏文锦对妇人道:“大嫂,虎子有舅舅,叔叔伯伯姑姑吗?”
妇人不知道夏文锦为什么这么问,怔怔地道:“我有个哥哥……虎子他爹三代单传!”
夏文锦正色道:“大嫂听我说,刘大叔,虎子爹,和你身上的瘴毒,是传染的,现在虎子没有事,但不能再跟你们住在一起,在你们没有治好之前,让虎子去他舅舅家里住上几天吧!”
她不能说那是时疫,不然只有两个结果,要么这一家子都不信,把她赶出门,对她的话不但不听,还会反其道而行,以表示她说错了。
要么就是引得这一家子恐慌,而后,这恐慌会传播出去,引起整个村子,整个镇子的恐慌。
若是所有人都慌了起来,事情就会失控。
现在情况初起,及时采取对策,事情还能控制。
妇人大惊:“传……传染?”
这声音太大,惊动了在房间里照顾刘大叔的壮汉,他走出门来,不悦地道:“香儿,你这么大声,惊动爹了。还有,你在说什么?”
妇人这时有些六神无主,见到壮汉出来,忙拉住他,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道:“海哥,不好了,这位姑……公子说,咱们都身上瘴气,才会身上有红斑,这瘴气是会传染的,我们都会大病一场,这可怎么办啊?”
壮汉看了夏文锦一眼,接着便转身妇人:“这小兄弟才多大?自己吓自己!”
一方面,夏文锦肯来看他爹,并为他爹检查把脉,他心里是有好感的。但是,夏文锦检查完也没有说个所以然,而后不知道跟他媳妇单独聊了什么,还引得他媳妇面色大变,这就让壮汉没什么好脸色了。
妇人见他要走,忙拉住他:“海哥,我们身上都有斑……”
“有斑怎么了?”壮汉更加不悦了,“人吃五谷杂粮,身上长些斑,长些痦子什么的,不正常得紧吗?又不疼不痒的。”他转过头看夏文锦,语气更加不客气:“小兄弟,咱们家是真没钱了,要不然也不会被张郎中赶回来,你要想赚点银钱,去别人家!”
还传染?传染的病那能是什么好病?
这要被人知道了,村子里的人不得把他们当成怪物看?
爹都病了六七天了,他和媳妇还好好的,虎子也还好好的,什么传染?本来看着这少年长得精致清秀,弱不禁风的,还对他留着几分颜面,没想到一张口竟然没有好话。
这是把她当骗子了?
夏文锦知道她现在要想让人相信的确是不容易,她的医术没有人见过,也没有人相信。她这身体毕竟才十六岁不到,就算刻意装得老成一些,也掩饰不了脸容的娇嫩,难以取信于人。
壮汉觉得她再待下去,还不知道会说些什么,更让媳妇吓着,他高大的身子像一座山般移地来,板着脸道:“小兄弟,我们要照顾父亲,没空招待你,你走吧!”
夏文锦急道:“你们可以不信我的话,但你们就没想过,万一我说的是真的呢?瘴毒病发的时候人会很不舒服,就像刘大叔现在这样。现在虎子没有被传染,先把他送出去住几天,等你们好了再接回来,于你们并没有什么损失!”
壮汉怒道:“滚!”
父亲的病,家里的贫困,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他心里有多烦躁,夏文锦的话他就有多不爱听,之前还保持着几分礼貌,现在更是直接恶言相向了。
夏文锦无奈,现在她说什么都没有用。
而且,她也没有药。
这症状她之前也没有见过。
药得研制。
被壮汉轰出来,她只得回去。
回到邝大叔这儿时已是傍晚,皇甫景宸一直在等着她,见她脸色怏怏不乐,皇甫景宸道:“怎么了?”
夏文锦正要说话,一转头看见邝大娘从屋里出来,又把话憋了回去。
邝大娘笑道:“孩子,饿坏了吧?饭菜都好了,快来吃!”
这笑脸淳朴善良,夏文锦的心有些沉痛!
第215章 黑点?
邝大叔邝大娘并没有因为皇甫景宸两人说借宿一天,却没有走而不满,相反,他们非常好客。
自家儿子儿媳不在身边,只有个小孙子在侧,小孙子喜欢皇甫景宸夏文锦这样的少年人,喜欢他们的见多识广,喜欢他们知道很多村子以外的东西,看着小孙子开心,就算皇甫景宸不是出手阔绰,他们也会很欢迎的。
何况昨天晚上,皇甫景宸去请来张郎中,从始至终,张郎中都没有找柱子要出诊费药资,那自然也是这年轻人垫付的。
他们对两人极有好感,饭桌上,也是把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只是夏文锦实在吃不下。
在皇甫景宸的目光示意下,她仍只吃了半碗。
吃完饭,夏文锦对邝大娘道:“大娘,我想去看看柱子娘亲的病是不是有了好转!”
邝大娘道:“正好我也要去看看,一起去吧!”
夏文锦摇头道:“大娘,你还是在家里照顾宏儿吧,我去看了,回来告诉你也一样。”
邝大娘怔道:“那不好吧?我们是乡里乡亲的,她的病我们是没有办法,可也得多照看着。”
夏文锦坚持道:“大娘,你听我的,你如果要去,等我回来后再说,好吗?”
见她神色甚是严肃,邝大娘还是点了点头,道:“好好好,听你的。等等你回来后我再去。”
夏文锦往外走,皇甫景宸也跟了出来,他不容置疑地道:“我跟你去!”
夏文锦看他一眼,道:“你别去,回来我跟你细说!”
皇甫景宸见她脸色中有一抹疲惫,道:“一起去,在路上细说!”
夏文锦脸色一沉:“我说了你别跟着我!”
她声色俱厉,冲着皇甫景宸发火,这几乎是从没有过的事,皇甫景宸怔了怔,就在这怔忡的片刻,夏文锦已经打马跑远。
皇甫景宸想跟上去,又怕夏文锦生气,在原地踯躅了一会儿,他觉得定是有些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了。
要不然,夏文锦怎么会主动留下来,不但留下来,情绪还很奇怪?
柱子见到夏文锦,因着昨夜的事,对她分外感激,听说她要去看娘亲的病,更是喜出望外,他把夏文锦引到娘亲的房间里。
柱子娘咳嗽严重,偶尔咯血,但还有些精神,这时候在柱子的扶持下,从床上坐起。昨夜她怕花钱,执意不让夏文锦看病。但是后来连张郎中都来了,把她吓了好大一跳,心里一直担心着诊费的事,等他们走了,她立刻问了柱子,柱子当然没敢告诉到底花了多少钱,只说是那位好心的公子付了。
柱子娘心中感激还叮嘱柱子,钱还是要还的,现在没有,以后也得还,柱子连连点头答应,什么也不敢说。
天色有些黑,看不太清,柱子出去点了一根油柴,紧张地道:“可以看得清吗?要不要我再点一根。”
村里很多人都点不起灯。
不过,据邝大娘之前说过,山上有一种油柴木,非常好烧,劈成细长条,用火点燃后,便能用来照明。
所以附近的村子点不起灯的,都是用这种油柴。唯一不好的就是烟大,要时时通风,不然熏得人难受。
昨天晚上,柱子家里也是燃的这个。
夏文锦点了点头,道:“可以!”她观察了一下柱子娘的气色,比起昨天来的确好了一些。她转头对柱子道:“我要为大娘检查检查,你先出去一下好吗?”
柱子出去后,柱子娘轻咳了几声,大概是觉得在这个如画一般的少年面前咳嗽实在是太亵渎了一般,尽力忍着。
夏文锦道:“大娘,你想咳就咳吧,别忍着,忍着多难受啊!”
柱子娘赧然笑了笑,窘迫地道:“小公子,多谢你还来看我,昨天吃过药后,已经好多了,感谢你们请来郎中,还帮忙付了钱,这钱我们现在还不上,不过以后我们母子俩做牛做马一定还上,小公子……”
夏文锦笑道:“大娘,今天我是来看病的,别的事不提。大娘,你能不能自己检查一下,你的心口这儿,有没有什么不同?”
柱子娘奇怪道:“有什么不同?”
夏文锦笑道:“所以请你自己看一下!”说着,她转过身去。
柱子娘也忙解开衣,自己看了一眼。
过了一会儿,柱子娘的声音道:“公子,并没有什么呀!”
夏文锦回过头,柱子娘已经收拾好,仍坐在床上。她问道:“没有红点,红斑之类的东西?”
柱子娘狐疑地问道:“这要是有红斑红点,会怎么样?”
夏文锦笑道:“也不会怎么样,就是病情严重一些,用药要有所改变。”
柱子娘摇头道:“没有!”
夏文锦松了口气,这大概算是一个好消息了,她笑道:“没有就好。大娘,你这病是吸了瘴气所致,这瘴气并不严重,等瘴气清了,你的病就好了。张郎中给你的药,要按时吃!”
“在按时吃,在按时吃!”柱子娘忙道。
夏文锦笑着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张郎中毕竟在这里多年,这里的村民每到夏季,又常中瘴气,好在山中瘴气并不浓烈,不会夺人性命。他治这个病有了经验,也更不当一回事,傲得不行。治瘴气的药丸,他都是批量制造出来,备得不少。
她看过那药丸,针对有些病人的确是有用。
只是那身有红斑的,得再看。
她心里不踏实。
柱子将夏文锦送出门,也是千恩万谢的。
夏文锦看着他憨厚的笑脸,突地道:“柱子,你能不能给我看看你心口这儿!”
柱子一怔,道:“怎么了?”
夏文锦道:“就是看看,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柱子咧嘴笑道:“都是男人,有什么不方便的?”说着,他就开始解衣。
夏文锦没料到柱子说做就做,才一眨眼的工夫,他整个胸腹都袒露在夏文锦面前。
夏文锦哭笑不得,不过还是看了一眼,就着油柴的光亮,她不禁一惊,柱子的心口处,有一个黑点?
第216章 看我的
这是什么情况?不是红斑,是黑点?
夏文锦心中一跳,忍不住上前两步,伸手去指那黑点,惊道:“这是什么时候长的?”她的手忍不住触了触。
一个声音忽道:“你想看什么?”
路口一个人快步走过来,长身玉立,俊面上毫无表情,看着夏文锦的眸色沉沉,不知道是在气还是在质问。
“是黄公子来了!”柱子打过一声招呼,笑着对夏文锦道:“这个啊,我自娘胎里就长了,接生婆说这叫胸有大志!”
原来是一颗黑痣,夏文锦知道自己太过紧张,闹了笑话,她讪讪地笑道:“那没什么了,你穿上衣服吧。”
她转头看皇甫景宸:“你怎么来了?”
皇甫景宸闷声道:“反正我也是闲着无聊,就到处走走!”
柱子把衣服穿好,憨厚地道:“两位公子,要不进屋坐坐?”
夏文锦道:“不用了,我们要走了。”柱子和他娘亲身上没有红斑,这是一件好事,接下来她有些事要和黄铮商量。
夏文锦牵了马,皇甫景宸拿过她手中的马缰。
她也没阻止,任由皇甫景宸把马牵去。
两人都没有上马,步行往前走,也谁都没有说话。
夏文锦是在思索问题,皇甫景宸却是为别的事。
走了一段路,离柱子家已经远了,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村民们已经各回各家,乡间的路静谧安然,只有虫鸣鸟叫声。
皇甫景宸松开马缰,转头看着夏文锦,闷声道:“好看吗?”
正沉在自己的思绪里思考问题的夏文锦纳闷地抬头,道:“啊?”
皇甫景宸一双清冷的眸子盯着她,目光深沉如海,似要将她吸进去溺毙一般,夏文锦的目光撞进去时,有些失神。
皇甫景宸又上前一步,再问:“你想看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不给你看吗?”
夏文锦一头雾水,感觉到皇甫景宸带来的沉沉压迫之力,不由退了一步。
她一退,皇甫景宸就再进一步,她只得再退。
退了两步,她就退不动了,背已经抵在一棵树上。
乡间的路,路边树多,那些野树随便生长,生机勃勃。
夏文锦道:“你怎么了?”
皇甫景宸的眼眸愈发黑沉,眼眸中不知道是恚怒还是愤然,又或是受伤?他逼近她,脸慢慢凑近,整着沉沉的气息,带着逼人的气势,带着丝丝缕缕寒气,使这夏天的夜,原本的燥热和烦闷也因这寒气而清凉了几分。
他闷闷地道:“他有什么好看?你要想看,我可以给你看!”
夏文锦被他搞懵了的脑子这时候才恍然抓到了重点,她好气又好笑地道:“行啊,你给我看吧!”
皇甫景宸竟然真的伸手去解衣。
夏文锦也不阻止,任由他动手。
皇甫景宸还真把上衣给解开了,露出胸膛,月色下,散发着玉一般的光,但即使是月色下,仍然能看到他身上的伤疤。
夏文锦在他心口处打量一眼,抬起眼来,似笑非笑地道:“好了,看过了!”
皇甫景宸闷声道:“你还摸过他了!”
夏文锦哭笑不得:“大哥,都是男人,我就算摸了他一下,那又怎么样?”
皇甫景宸:“……”
好像是的。
“你为什么摸他?”皇甫景宸像个负气的孩子,当时,他远远看见夏文锦和柱子离得那般近,柱子脱衣,夏文锦的手还伸过去触摸了一下,虽然后来知道,她触到处是柱子身上的一颗痣,可他心里还是极不舒服。
这份不舒服让他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几乎控制不住。
这些天来,文锦一直对他很是疏远,虽是时而玩笑几句,可他看得出来,她在刻意保持距离。
也许是因为他的表白,给了文锦压力?
文锦既然有龙阳倾向,自是喜欢男子,他与文锦朝夕相处,文锦却对他避而远之,而那人柱子,不过是见了两面,文锦就让他在自己面前脱衣?
皇甫景宸只要这么想,心里就酸得不行。
他也知道这有些幼稚了,可是,有些感情,控制不住。
她想要看,想要摸,他在这里,随她的意,为何她的目光却在别的男人身上?
是他给她压力了,反倒把她推开了吗?
夏文锦无语地道:“你受伤的时候,你全身上下我都摸过了!”
皇甫景宸一滞,好像是这样!他又是一喜,道:“你的意思是说,柱子生病了?”
夏文锦伸指点点他的胸口,道:“可不可以离远点?我后背咯得疼!”那是树干,被他逼得一再退后,他还整个人几乎压制过来。
皇甫景宸退开一步,目光还是热切地看着她。
夏文锦无奈地道:“今天一天,在张郎中医馆,我有所发现。黄铮,我现在还不确定我的发现到底是不是问题所在,所以还不能宣扬出去。”
“你说,我听,我不会宣扬!”见她说到正事,皇甫景宸立刻正色了。
夏文锦的背离开树干,换了个舒服的角度,神色却有些犹疑,道:“黄铮,你说这山上每年都有瘴气下来,每年都会有不少人得瘴毒,只是生一场大病,然后就好了,这正常吗?”
皇甫景宸想了想,才道:“每个地方的地理环境不一样,也就形成各种独特的环境因素,这里每年夏天因为雨水,被山中瘴气所侵,年长日久,他们都已经习惯,说明这种现象很正常。山中瘴气形成是自然原因,天地之力,人力难以控制。文锦,你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夏文锦道:“可是今天在张郎中那里看到的,有些人生病时候,是那场大雨之前,也就是说,并不能完全确定,是因为瘴气!”
皇甫景宸道:“大雨之前和大雨之后有什么差别?”
夏文锦道:“按照村子里的经验,瘴气平时不会侵袭,只有大雨之后才会,那大雨之前的,会不会是另一种?今天张郎中接治的所有的病患,都是差不多的病症,张郎中说一样,但我知道不一样。因为有些患者,心口处生出一块红斑。”
“红斑?心口处?”皇甫景宸脱口道:“传说中的红斑狼疮?”
第217章 七成
夏文锦失笑道:“不是!”
“啊?不是吗?”皇甫景宸窘然:“听说这也是一种恶疾。”
夏文锦哪怕心情沉重的时候,也忍不住摇头笑道:“红斑狼疮的确是一种恶疾,但是多为女子所患,可那些病患有男有女,有年长年幼,再说,只是心口处一点斑,别的地方并没有。”
皇甫景宸也知道自己闹了笑话,认真地问道:“所以,这种斑是恶疾的可能性很大,保是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病?并不是单纯的瘴气中毒?”
夏文锦意外地看了皇甫景宸一眼,他马上就能想到这点,倒是难得。她点了点头,道:“那些真正中了瘴气之毒的,就是单纯的瘴气中毒。但是这种心口生了红斑的,看似和瘴气中毒相似,其实是不同的病症。我怀疑是时疫。”
“时疫?”皇甫景宸大惊,“那不就是瘟疫?”
夏文锦沉重地点了点头,道:“村尾的刘大叔,病了已经六七天了,他身上就有这种斑,而且很大了。很不幸的,我在他儿子儿媳的身上,也发现有红斑长出来。根据我一天观察所得猜测,虽是同样的病症,但生有这种红斑的,是时疫,没生红斑的,是普通的瘴毒。可时疫是传染的。”
皇甫景宸一听,脸色也凝重下来。
瘟疫之可怕,就在于人传人,若是瘟疫已起,那得赶紧控制。
他为刚才的幼稚感觉惭愧,原来文锦一个人心中承受着这么多,而他心里却仍在纠结着他的那份难剪难理的感情。
他正色道:“文锦,你确定吗?”
夏文锦脸色也很凝重,道:“已经有七成把握确定了。”
不要说七成,就算只有一两成,也必须重视。
皇甫景宸道:“明天一早,此事就得赶紧报知官府,让官府派兵把这一带守住,不能放任何人进出。”
夏文锦没有说话,她总觉得脑子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没有想起来,皇甫景宸说的没有错,时疫,一人染之祸一室,一室染之祸一乡,只要有一个人走出去,那就会把疫病带到别的地方,以疫病的传染性,将会给一个地方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毁灭?
夏文锦脑中跳出这个词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件事,他问皇甫景宸:“这个镇叫什么名字?”
皇甫景宸不知道她突然问起镇名是什么意思,道:“我问过,这镇叫望山镇,一镇辖七村,因这些村抬头可望见山,故得名!”
“望山镇,望山镇……”夏文锦吟了两遍,突地脸色变得煞白,似乎站立不稳,整个人向后退去,直到靠到那棵树身,才稳住了身子。
皇甫景宸忙扶住她,道:“文锦,你怎么了?这镇名有什么不对?”
夏文锦摇了摇头,靠着树身缓缓坐下,双手扶住太阳穴,一段文字跳入脑海:“明佑二十一年,嘉州北郡望山镇,时疫肆虐失控,为免疫及他乡,北郡守庾世奎下令驱而聚之,以火焚之。一镇之地,青山成焦土,鬼魂彻底呼,哀哉!”
这是她上辈子在一家书屋看见的一段野史。
这种事,当然没有记入正史,只是野史轶闻。
不知何人记录。
其时,离望山镇疫情已经过去三年,她看到那段文字时,亦觉得触目惊心,不知真假,便和皇甫宇轩讨论此事。
皇甫宇轩只看了一眼,便轻描淡写地告诉她,疫情失控,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再继续下去,只会让更多人感染,甚至有可能祸及他乡,祸及整个南夏。庾世奎当机立断,将染病的一镇百姓都烧了,绝了后患,没让疫情漫延!此人有决断,行事果决,已经由他安排提携,升任京中为官了。
那件事是真的,皇甫宇轩也知道。
当时,她什么也没有说。
一镇百姓,数千人,其中有很多人甚至没有感染疫病,却被驱赶到一起,一把大火烧死,这是惨绝人寰惨无人道的事。
那庾世奎先是不查,郡内有疫情,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才得知,本来有失察之罪,得知后又不先想办法救人,却用这种恶毒的,釜底抽薪的办法,不但没有被问罪,反倒被皇甫宇轩赞为当机立断,有决断,行事果决。
几千百姓的命,在他们眼里,连蚂蚁也不如!
其实那个时候,她就该知道,他不是什么良人。
可当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哪怕他心如地狱恶鬼,总会被粉饰太平,能看出一朵花儿来。
她瞎!
这些村子都是属于望山镇的,也就是说,这些村子里所有的村民,后来都被那位庾郡守活生生烧死了。
见夏文锦突然之间脸色大变,好像被抽空了全部力气一般,连站都站不稳,皇甫景宸急道:“文锦,出什么事了?”
夏文锦定了定神,才道:“我很肯定,是时疫!而且,已经有不少人染上了。只是现在症状并不十分明显,又因为和每年瘴气之毒症状相似,没有受到重视。另外,镇上只有张郎中这么一个奸医。一旦疫情严重,感染人数增多,不论是医,还是药,都不够。你说的对,必须报与官府,由官府派医派药。”
“明天你和我一起去!”
夏文锦摇头:“一个人去就好了,我留下来帮忙!”
她觉得有些头大,这次时疫病情很怪,很狡猾!不但掩藏在瘴气之毒之下,而且唯一可以检视的症状还是在心脏处,而且那红斑不痛不痒,会被很多人忽略。
等到病发后,症状已严重,咯血,内腑严重被破坏,治理极难。
现在有多少人身生红斑无法知道,就算她知道红斑大概是长到豌豆大病人才有症状,但是在豌豆大之前,其实已经是隐藏潜伏期。
皇甫景宸脸容严肃,不容置疑地道:“之前是不确定,所以我同意你留下,但既然你已经确定这是疫情,你就不能再留在这里!”
“为何?”确定疫情,才是更需要人手的时候,赶紧着手研制药方,抢在官府做出决断前,才能救下那下无辜百姓!
第218章 我不允许
皇甫景宸脸色沉沉,声音里隐隐含着怒气道:“你说为何?那是时疫,要人命的。你难道不想要你这条命了?”
夏文锦从他的怒气里听到浓浓的关心,心中微微一暖,她抬眼笑道:“你忘了,我会医术。也许我能找到一条治疗这次时疫的方子。就算你明天去找官府,也未必马上会有医药派来。张郎中一直以为只是瘴气,也不可能提前做好防范。再说他那么贪财惜命,只怕得到消息,第一个逃走的就是他。那是几千条人命,难道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就那样感染时疫,然后死去吗?”
“可你也说了,得研究治疗方法,你并没有方法!你怎么确定你能找到?万一把你搭上去了呢?”
“我说过我是医者!”夏文锦并不怕把自己搭上去,她已经死过一回,相比上辈子那样死去,如果是因为留下来治时疫而死,至少要有意义得多。
“夏文锦!”皇甫景宸眼里凝出冷意,话便说得重了:“你以为这是逞英雄的时候?你想要逞英雄,出风头,多的是办法,多的是时候,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命来赌?”
夏文锦的脸色微微一肃,她抬眼看了皇甫景宸一眼,然后,她慢慢笑了,笑意凉薄疏远,淡淡地道:“黄铮,原来在你心里,我留下,竟只是为了逞英雄,出风头?难道那几千条人命,你看不到吗?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邝大娘,宏儿,柱子,你都见过,是这样一个个人组成几千人的庞大群体。他们只是普通百姓,平时安居乐业,与世无争,只要想简单平淡的幸福!时疫无情,要夺走的是他们的命。我只是想尽我所能,为他们做点什么。你眼里,没有那些人命吗?什么样的风头,能抵得过沉重的人命?”
“可你会死!”
“对,你说的对!死很可怕!”夏文锦看着远处,目光悠远,神色却苍凉:“可我如果就这么走了,以后听到不好的消息,我身为一个医者,却临阵逃脱,视人命如无物,只惜自己的命,你觉得以后我还会活得快乐吗?就算以后我还能活得快乐,那我已经变得多可怕?多冷漠无情?这样的人,是你认识的夏文锦吗?”
皇甫景宸知道她说的都有道理,她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敲在他的心上,如同洪钟巨鼓,震瞆发聋。然而,只要想到夏文锦会死,他就觉得完全无法接受。
他无法说服她,只是摇头:“我不允许!”
他知道这几个字有多苍白无力,他可以调用所有的力量,为这些百姓做点什么,也愿意倾尽所有,他也不想看着这些人因为一场时疫,消失在天地之间。然而,只要夏文锦无事。
夏文锦摇头,她看着皇甫景宸,声音柔和下来,却透着不容置疑:“你不能阻止我,你也不应该阻止我。黄铮,认识你这么久了,之前确实有很多得罪的地方,希望你别放在心上,你回你的家乡去吧。明天你去向官府告知此事后,就不用再回来了!”
皇甫景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知道她决心已定,没有必要再劝了。
看着她仍然苍白的脸色,他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一些什么?还是这次的疫情非常严重,你没有丝毫把握?”
夏文锦微微一笑,道:“你想多了。现在疫情才刚刚开始,甚至没有被别人发现,我怎么会知道什么?”
见她不肯说,皇甫景宸也不忍心再追问下去。他向她伸出手,道:“走吧!先回去!”
夏文锦伸出手,任由他拉她起来。
刚才一瞬间,她手酸腿软,全身无力,脸色定然难看如鬼,幸好是夜里,看不那么分明。
皇甫景宸要她上马,可是她想着那段野史所描述的场景,仍然双y腿发软,连续两次都没能爬上去。
皇甫景宸翻身上马,弯腰一探,把她拉起,两人一同坐在马背上。
夏文锦脚下离地,接着便跌入一个温热的怀抱,她的后背贴着他的前胸,有暖暖的温度传过来。
她恍然回过神,不过也没有说什么。
她是决定留下来的,她已经将事情的严重性告诉了他,相信他若聪明,自会选择。
相识数月,明日便是分离。这个不让她讨厌的少年,从此后,只是回忆中偶尔回想起来的一瞬。
不,如果她和那几千村民一样命运,她不再有回忆。
如果她侥幸成功,研制出治疗时疫之方,她会继续游历天下,她会认识更多的人,遇见更多的事,也许这个少年,连回忆之中,都会淡忘!
她闭了闭眼睛,轻声道:“走吧!”
二人共骑,身体相贴,本是旖旎的画面,但是不论夏文锦还是皇甫景宸,此刻谁的心中都没有风花雪月。
时疫两个字,沉甸甸地压在他们的心头。
回到邝大娘家,两人早早睡了。
第二天一早,两人又骑马去镇上,就算去告知官府,最先告诉的,应该是望山镇的镇长。夏文锦也是要去镇上的,所以,两人同去。
望山镇的镇长住在镇东,皇甫景宸两人清早从村子里出发,虽然有马,到得镇上时,也已经天色大亮了。
两人找到镇长的府宅,正是用早膳的时候,那镇长身为镇上最大的官,架子还挺大,叫他们候着。
皇甫景宸等得俊眉紧拧,这种官不大,架子不小的地方小吏,让他几乎压不住火气想将人揍一顿。但他们是为了十万火急的事而来,望山镇的事,还得让这位镇长出面,这口气却是非忍下不可的。
有些时候就是这么无奈,县官不如现管,望山镇的事真要重视起来,让镇长去办才是最好的。
那位镇长慢条斯理地用完早膳,又拖拉了一会儿,才终于肯接见皇甫景宸和夏文锦了。
一个管家引着两人往正厅去,大腹便便的镇长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端着茶碗,斜眼睨着面前的两个少年人,不咸不淡地道:“你们说有重要的事要禀告,到底有什么事?”
第219章 别信他
皇甫景宸看了夏文锦一眼,他不是医者,在这点上,肯定是不如夏文锦说得清楚。
夏文锦拱手行了一礼,道:“镇长大人,我是医者,路过贵镇,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病症,病人发病之后咯血,虚弱,很快就卧床不起,有发病早的,已经身故。患这种病的人这几天特别多,镇上只有张郎中一家医馆,医术稍好一些的,也只有张郎中一人,还请镇长重视起来!”
那镇长瞥他一眼,一副大惊小怪的眼神,喝了一口茶,傲慢地道:“你们两个外地人懂什么?年纪轻轻的危言耸听。咱们镇上每年都会有瘴气中毒的病症,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有你们外地人不知道情况,才会这么大惊小怪!”
夏文锦耐着性子道:“这次的病症,患病者一部分的确是瘴气中毒,但一部分不是。那种病症和瘴气中毒相似,隐藏在瘴毒病症之中,很容易让人忽略。若是再继续耽误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不堪设想?怎样不堪设想?”
夏文锦道:“此病传染!”
听到传染两个字,那镇长也是眉心一跳,道:“传染?会致死?”
“是!”
那镇长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夏文锦一眼,突地又问道:“你是医者?”
夏文锦道:“是!”
“你行医多少年了?”
夏文锦:“……”
她行医多少年?一年也没有。上辈子她是皇孙正妻,虽机缘巧合得遇奇师,精通医毒之术,但并没有正经行医。这辈子一样。
见夏文锦语结,那镇长鄙夷地道:“毛都没干的小子,也敢随口称医者?你看过几个病人,知道几种病症?就敢在这里妄言?”
皇甫景宸道:“镇长,你身为一镇之父母官,难道没想过这件事的可能性,若事情是真的,后果有多严重你知道吗?”
那镇长大怒:“若危言耸听,谣言惑众,后果有多严重你知道吗?”
皇甫景宸声音冷凝:“若是如此,我等甘愿受罚!”
“哼,罚你有什么用?”真要弄出谣言来,他镇长的官位都保不住,面前两个少年年纪不大,一开口就什么怪症,什么传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哼一声,扬声道:“来人!”
管家进来道:“老爷!”
那镇长官威十足地道:“叫张建堂过来!本镇长要问话!”
管家答应一声,立刻去了。
那镇长居高临下地看了皇甫景宸和夏文锦一眼,要不是看他们气派不凡,面对他这个一镇之长,没有半点害怕忐忑,他早就叫人把他们轰出去了。
现在,肯叫张建堂来说话,已是给足了他们面子,若是他们胡言乱语,他这个镇长可不是摆设!
不一会儿,张郎中就一溜小跑地来了。
他对着镇长拱手作揖,身子下弯几乎到地,就差跪在地上了,谄媚地道:“王大人,不知道您叫小人来有什么事吩咐?”
王镇长看他一眼,又看了皇甫景宸夏文锦一眼。
张建堂目光一转,大致猜到定是这两人说了什么,他赶紧道:“大人明查,小人行医一直童叟无欺,断无欺骗乱收诊金的事,大人千万别误信人言啊!”
他自己做贼心虚,以为皇甫景宸到镇长面前告他的状了。
王镇长喝骂道:“你的那些破事少拿来说,本镇长问你,镇上病人多吗?”
张建堂一听,不是问他乱收诊金的事?他眼珠一转,道:“大人知道,咱们镇子每天夏天,尤其是大雨之后,总会有瘴气中毒的病患,这几天病患有点多,小人忙得脚不沾地,赚的都只是一点辛苦费!”
王镇长道:“是瘴气中毒,还是有别的病症?”
“都是瘴气中毒,还有些中暑的,有些头疼脑热,小儿发烧发热的,没什么大病,没什么大病!”
王镇长斜眼看了夏文锦一眼,眼眸之中满是警告,已渐见厉色,显然马上就要喝骂她造谣了。
夏文锦看张建堂,道:“张郎中,你听过时疫吗?”
张建堂脸色一变,一脸受了污辱般的表情,不过看了皇甫景宸一眼,他又收了火气,道:“身为医者,哪有不知道时疫的道理?那不就是夏季的瘟疫吗?”
夏文锦缓缓道:“我怀疑有人感染了时疫,只是这次时疫之症,和瘴气中毒之症相似,被你忽略了!”
“胡说!”张建堂再也忍不住了,转头对王镇长道:“镇长大人,你可千万别信。你看他年纪轻轻的,就算从娘肚子里开始学医,也才学了几年?小人十三岁学医,五年学成,行医三十年了,经验丰富,什么病症入眼可见。岂有不识瘴气中毒和时疫的道理?”
夏文锦脸色一沉,冷冷道:“你确定你的诊断就不会出错,真出了错,你承担得了吗?”
见夏文锦眼眸沉沉,里面似带着一股凌厉的杀气,张建堂有心想说承担得起,但是张了张嘴,突然想到那把压在自己脖子上寒光闪闪的长剑,他不禁缩了缩脖子,偷眼看了皇甫景宸一眼,迟疑道:“我的诊断当然没有出错,但是不排除有些患者没有来找我,那他们得了什么病,我怎么知道?”
这是既没有否认夏文锦的话,又把自己摘出去了。
王镇长气怒,他叫了张建堂来,当然是为了推翻夏文锦的话,他不信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张建堂说的,他信。
但张建堂这么模棱两可,这不还是没有一个准话吗?
王镇长盯着张建堂:“那你还不去查?”
就算他架子再大,不过,身为一镇之长,还是知道他所管理的地方发生时疫是多么严重的事。
他不信夏文锦,这件事自是交给张建堂去了。
张建堂心里满是怨气,暗中狠狠地瞪了夏文锦一眼。
你说你一个外乡人,怎么这么多事?哪来的时疫?
把事情说得这么严重,不过是为了吸引别人注意,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也不懂得尊老爱幼。
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还时疫,时个屁!
第220章 问题
但抱怨归抱怨,当着王镇长的面,张建堂点头哈腰地道:“是,我一定查得水落石出的。”
夏文锦道:“我和你一起去!”
张建堂忙道:“这就不必了吧?”
王镇长道:“让他一起去,若他说谎,正好拆穿他。”
皇甫景宸对王镇长道:“你就信这个奸医?”
王镇长斜他一眼:“我不信他,难道信你们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儿?”
出了镇长府邸,皇甫景宸和夏文锦对视一眼,眼里都有几分无奈。
空口白话,既无法采样,又无法拿出实证。便算夏文锦因为重活一世,知道疫情已经发生,情况很快就会失控,可她又怎么让人相信?
夏文锦想起一件事来,她看着皇甫景宸,道:“镇长不信,也有他的道理,毕竟信熟不信生,信老不信少。他和张建堂更熟,而且张建堂在这个镇上行医多年,我能理解。但是黄铮,你就这么信我?万一,我医术不精,所说有误呢?”
皇甫景宸道:“不会,如果你都是医术不精,那张郎中什么也不算!”他半只脚都踏进了阎王殿,她还能将他拽回来,这样的医术,还叫学艺不精,那什么样的医术,敢称精通?
夏文锦道:“如果没有时疫,那就真的是造谣,我们是要有牢狱之灾的。你真的不怕?”
皇甫景宸看她一眼,缓缓道:“我心是期盼这时疫是假,不要有时疫,不会有难以控制的局面!但是我信你不会拿这件事开玩笑,这对你并无好处。万一是你判断有误,那也不要紧,牢狱之灾,我与你同领!”
他的眼里一片澄澈,里面满满的是信任,甚至有一丝丝宠溺?
那种你若胡闹,我也相陪的宠溺?
夏文锦甩开这种奇怪的想法,她的思绪立刻就回到现实,王镇长不信,那往上报,县令大人,府台大人,只怕更不信!
她看着皇甫景宸:“看来找官府助力的可能性比较小,也许这件事只能我们自己来。”
皇甫景宸沉声道:“你想过没有,如果没有官府出面,不论是医药问题,还是控制镇子里的人不许进出,都不容易办到!”
夏文锦明白,这不但不容易办到,而且还会被当成别有用心,甚至让镇子里的百姓心生恐慌,或者产生反弹。
控制镇子里人员进出,组织染病者隔离就诊,检查身体,拣药熬药,她都需要大把的人手,可除了官府,除了驻军,哪来的这些人手?
有些事由官府去办,那是顺理成章,只要是官方,便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不会引起大乱。而私人去做,困难重重不说,还会被当成别有用心。
然而,去报官府,又如何让那些人相信?
夏文锦苦笑,她刚才已经想着用昊天寨独特的传送消息法,让寨子里派些人,送些药材过来。但昊天寨离这里太远,消息去后,再从寨子里来人,就算快马加鞭,最快也要二十天,现在就是和时疫抢时间,不要说二十天,半个月都不能等。
她叹气:“可是去报官,无凭无据,官府就肯派兵派人,派医派药吗?”
皇甫景宸也叹了口气,这的确是他们所面临的问题。
个人之力太薄弱,官府又不会相信他们。
他们知道有疫情,知道情况已经严重,却没法拿出证明。
他想了想,斩钉截铁地道:“这本就是官府应尽的责任,不管用什么办法,我定会让官府出面。”
夏文锦从袖中拿出一叠银票,道:“官府中人不见得会信你,就算信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派人来。我们必须先做准备!我现在手中只有这么多,麻烦你先在各处购买我单子上面所写的药材,越快越好,另外,希望能重金请些有点本事的医者过来。有医有药,才能谈治病!”
皇甫景宸看了一眼,那些银票可不少,五百两一千两的面额,一叠。怕不有几万两?这怕是她的全部家当了吧?
真没想到,平时她看着那么贪财,但是现在却肯为了素不相识的人,一掷数万两银子。
她会这么做,他其实并不意外。
她贪财却不敛财,手中的银子赚到即花,而且花钱的去处,反倒很少是用在自己身上。
锦州的净闲母女,豆腐铺的刘寡妇……她帮人都是不遗余力的。
夏文锦忧心忡忡地道:“我还是先去张郎中的医馆里去看看。你也上路吧!记住,派人把药送到镇上就行了,你不用回来了!”
皇甫景宸接过银票,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有说。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夏文锦到了候在一边的张建堂面前,道:“走吧!”
张建堂现在是怎么看这少年怎么不顺眼,刚才一出镇长府邸,两人就走到一边说话,悄悄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不过他在那边翘首看着,那好像是一叠银票?
镇上虽是安居乐业,但流通的货币都是方孔钱,银子都少见,银票之类的东西自然更少了。不过,张郎中这些年赚了不少,钱全放在自己家里当然不安全,他也会去县城里存到钱庄去。
白y花y花的银子就成了银票。
但都是二两五两十两的小额票面,若是让他看到夏文锦这叠银票的面额,怕不得吓死。
他凑过来问道:“小子,你刚给的是银票吗?那么大一叠,怕不有几十两?”
夏文锦淡淡地道:“嗯!”
在石安寺从觉昼那里拿来的三万两,还有她手中的一些,一起四万多两银票,全都交给皇甫景宸。
四万两不少,然而,夏文锦知道,要请医买药,这些只怕还不够!
张建堂上下打量夏文锦,道:“你们外地来的,手中银子还真多!”可惜这些银子都交给那个小子了,那小子有剑,他怕是很难弄到手。
夏文锦懒得理他,斜他一眼:“还走不走?”
张建堂撇撇嘴,他怕的皇甫景宸已经走了,对夏文锦,他可不怕。他斜着眼睛,鄙夷地打量了夏文锦一眼,哼道:“小子,你闯大祸了!”
第221章 挑事
夏文锦随口应道:“什么大祸!”
“你小子真是胆大包天,时疫这种话,也是能随便乱说的吗?”
“谁说我是随便说的?”
“哼!难道我都看不出来,你还能看得出来?幸好咱们这儿只是小地方,要是在别的地方,你敢说出这样的话,官老爷早就把你抓了下大狱了!”张建堂幸灾乐祸地道:“你说你一个外地人,说话这么不负责任真的好吗?装什么神医?你是想讹镇长大人的钱吧?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镇长大人英明着呢,才不会被你骗。这下可好了,镇长大人一定会把你关起来的,到时候,可有你哭的!”
夏文锦看着他阴险笑容挂在脸上的奸诈模样,心底生出一抹厌恶,一直以来,她从不对人有这样主观的喜恶,但对这张建堂,却着实讨厌。自大,自负,听不进别人的意见,用最大的恶意揣度别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奸而贪!
她冷冷道:“你说的对,我只是一个外乡人,如有时疫,我随时可以抽身走人。而你张郎中,身为镇上唯一一个郎中,就只能困死在这里!想必到时候,镇长也会很重用你!”
张建堂恼道:“什么时疫?你现在还在说时疫?妖言惑众!今天你不说出个道道来,就算镇长不处罚你,我也不会放过你!”
要是真有时疫,他没有看出来,外地来的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却看出来了,他的脸往往哪里搁?
还有,若这小子说的是真的,这小子见势不对,肯定就会跑路,而他怎么跑?
呸,根本没有时疫!他都是被这小子给吓着了。
他气哼哼地在前头走,夏文锦不紧不慢地跟着。
他的医馆也是在镇上,离镇长府邸并不太远,不一会儿就到了。
张建堂是被镇长临时叫走的,医馆门并没有关,他这里有帮工和小学徒。
可他们都不会看病。
张建堂生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平时虽让他们帮工,分拣药材,也会按方抓药,却没教过他们医术。
只有他才能看病,这样他才能赚得更多。
这时候里已经有了好几人在等着。
张建堂背着手走进去,立刻好几个病人围过来叫道:“张郎中,你给我爹看看吧,他喘不上气了!”
“张郎中,你可来了,你帮我看看我这是怎么了?”
“张郎中,我脚疼……”
……
张建堂透过人群,看见站在那里的少年单薄的身影,他又冷笑了。
镇上的人都相信他,不会相信一个外来的小子。
他把病者归类,瘴气中毒症状的专门分在一边,指着夏文锦道:“小子,这些人交给你,你给我仔细看。一会儿说不出个道道来,别怪我不客气!”
至于那些头疼脑热的,他准备自己看。
那些病患听张建堂说让一个少年看,虽然他们以为这少年是张郎中的徒弟,可他们得的是病,可不是给人练手的,顿时有人不满了,立刻有人道:“张郎中,你看病收费,抓药拿钱,我们也不少你的,你怎么能叫别人看呢?我爹都这么难受了,耽搁不起!”
“对呀,我们是奔着你来的,你可不能敷衍我们啊!”
“张郎中,还是你给我们看吧!”
……
众病患们的请求让张建堂更加得意,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现在知道他在镇上的威望有多高了吧?
不过,看着少年清浅的眼神,处变不惊的模样,他眼里闪过一丝奸毒。这小子不是胡言乱语吗?不是说有什么时疫,想在镇长面前立功吗?
他扬起手又按下去,示意那些病患听他说话。
纵使这些人都知道张郎中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在生病的时候,却只能把这唯一的郎中当成救命稻草,所有人都停下来,期盼地看着他。
张郎中轻轻叹了口气,捻着胡须,三角眼里努力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道:“诸位,不是我不想给你们治病,你们的病症,是瘴气中毒,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如果救治不及时,也是会要命的。”
有人道:“所以张郎中你快给我们看啊!”
“对对对,病情不能再耽误了,我爹都咯几次血了。”
张郎中道:“可不是我不给你们看,是这位小兄弟,他竟然当着镇长大人的面,说你们得的不是瘴气之毒,而是时疫。时疫是什么你们知道吧?就是瘟疫!”
瘟疫两个字一出口,众人的脸色都变了,而夏文锦这时候恨不得将张郎中的嘴封起来。时疫两个字,哪怕是当着王镇长的面,刚开始她也是委婉表示,循序渐进,刚开始并不曾提起,就是怕引起恐慌。
现在王镇长叫他查,他连查也不查,就直接对患病的百姓讲。
不要说其中有些并不是时疫,便算都是,这么说出来,是要引起大乱吗?
张建堂自然不是要引起大乱,他是要引起公愤,引起这些患病的人对夏文锦的公愤。
事实上他也做得很成功,人们对于自己恐惧的东西,最先的反应就是害怕,接着希望这是假的,何况张郎中这个模样,显然这也不是真的啊。
他们看着夏文锦的目光顿时愤怒了,有个年轻人甚至冲到夏文锦的面前,捋起袖子,指着她道:“哪里来的臭小子,你是什么目的?你说我爹是瘟疫,是想害死我们一家人吗?”
其他人也对夏文锦怒目而视,尤其是那些病人,他们自己得了病,心中多少有些恐慌,张建堂说是瘴气中毒,让他们松了口气。现在说什么时疫,这不是要人命吗?
若不是看夏文锦站在那里,清透如竹,眉目如画,多多少少让他们不好意思动手,这时候只怕已经拳脚加身了。
但即使没有动手,他们冲过来将夏文锦围住,个个怒目而视,随时都有动手打人的可能。
夏文锦瞬间被淹没在一片人潮里,她娇小的身子几乎看不见了。
张建堂露出一抹得逞的奸笑。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叫你知道,胡言乱语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222章 警告
好在这时候来医馆的只有十几人,要不然,只怕连医馆都得掀翻了。
夏文锦沉声道:“你们安静点听我说!”
“说什么说?你有什么好说的?一个小娃娃,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瘟疫,你是失心疯了吧?”
“就是,我们这里怎么会有瘟疫?小小年纪不学好!”
“你家大人呢?叫你家大人来说话,你说的我们不听!”
“你在这里添什么乱?人家张郎中都没有说话呢,你要说什么话?”
……
夏文锦厉声道:“住口!”
这一声骤然而起,有如平地一声春雷,在每个人耳朵里绽开,那些乱糟糟的声音一瞬间停了,人们没料到她一个小小少年,竟然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好像贴着他们的耳边喝出来的一般。
此刻,少年俊面含霜,秀目凝怒,怒而有威,那双眼睛,竟有如刀般锋利,看到谁,那人的目光就躲闪起来,没有人敢和她双目相接。
夏文锦一字一句清晰地道:“我没有说过瘴气中毒的病人全都是感染时疫。但是时疫是受不正之气所侵,瘴气之毒救治不得法,便会变成时疫。”
“张郎中说你对镇长说是时疫,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们只是中了瘴气,每年都会有好多人中瘴气,张郎中都说只是瘴气,是瘴气对不对?”
“你为什么要说是时疫,要真是时疫,你有什么好处?”
……
张建堂见那些病人又七嘴八舌闹了起来,眼里顿时闪过一抹算计的光,道:“你就说你没有去见镇长,有没有说这件事!当着众人的面,你可不能撒谎!”
夏文锦坦然道:“我去过,为什么要撒谎?就算是时疫,也不是无药可医。”
“你果然去找过镇长,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对,肯定是不安好心!每年那么多瘴气中毒的,没有人说过是什么时疫,你这是咒我们!”
张建堂冷笑一声,唯恐天下不乱地道:“各位,现在情况已经很明白了,这个小子不知道抱有什么目的,竟然说大家中的是时疫。大家想想,时疫可是瘟疫,是会传染的,传染了就会死,谁不惜命?他只是一个外乡人,如果真是时疫,他还会在这里和我们说话,只怕跑得比谁都快了。”
众人一听,觉得很有道理。
如果是时疫,还不跑,等着惹病上身吗?又不是傻子!除非是为了什么目的。
他们这么一想,越发觉得是真的,看着夏文锦的眼神都不善起来,好像夏文锦全身上下都写满了阴谋两个字一样。
夏文锦都被气笑了,她看着那些似乎想把她吃了的村民,他们被煽动了怒火,此时看着夏文锦的眼神着实凶恶。
看着张建堂得意的眼神,夏文锦可不会这么放过他,她扬声道:“我看病不收钱,你们觉得我能有什么阴谋?张建堂故意吓唬你们,他要挑事,让你们把我赶走,是怕你们不找他看病,他没地赚药钱!你们要被他挑唆对付我,才正中了他的意!”
被说中心事的张建堂大怒,道:“你胡说八道!我是为了大家着想,我收的诊费也都是辛苦费!”
虽然他说的义愤填膺,摆出义正言辞的模样,但刚才群情汹汹的村民们反倒不如刚才这么愤怒了。
这张郎中有多黑,他们都知道的,只要生一场病,家里的积蓄几乎都要被掏空。
他们对张郎中是又恨又不敢得罪。
这少年看病不要钱?
人不就图个财吗?如果连钱都不要,能图他们什么?难不成还能图他们的命?他们的命别人拿去也没有用。
不过,这些村民尽管不如刚才激动,看着夏文锦的目光还是充满了不信任!
毕竟太年轻了,看起来十五六岁?这么小的孩子,会看病吗?能治病吗?
就算看病不要钱,那药不也得花钱?
这只是个外地人,又不可能一直在镇上住下来免费给大家看病,她总是会走的。
要是得罪了张郎中,以后张郎中会更黑。
这让村民们踯躅了。
张郎中这时候语带警告地道:“各位可要想清楚了,天下哪有免费的事?要不就是他学艺不精拿大家练手,要不就是另有目的。你们可别上当,你们要是上当了,别怪今天我话没说明白!”
这不光是警告,还是威胁了。
一个村民看了吹胡子瞪眼睛的张郎中一眼,突地道:“我们相信张郎中,外乡人别在这里妖言惑众。你再敢诅咒我们,我们就把你扭送到官府去!”
好几个人一起附和:“对,一个外乡人凭什么在我们这里指手划脚的,赶走她!”
这次,村民们不再客气,一个个涌上来,甚至有人冲着她挥起拳头,要不是她让得快,那一拳就打在她身上了。
真动起手来,夏文锦当然不怕,但是,这都是被张建堂挑唆的不知真相的人,和他们硬碰不但于事无补,反倒正中了张建堂的计。
她是有心想要帮助他们避免上辈子的悲剧,可是她年纪小,在这里又没有根基,没有人肯信她。
村民们的情绪更加激动了,似乎怕自己动作要是慢了,就不能在张郎中面前卖好,以后就会被张郎中坑得更厉害,所以一个个冲上前,连那病得气喘的病老头,都扬起枯瘦的手,打向夏文锦,向张建堂表示他的支持。
张建堂见村民们都站在他这边,脸上再次露出得意的笑。
夏文锦真要被这张建堂的丑恶嘴脸给气死了。
为了不被村民打到,她只能后退。
好在这些村民虽然情绪激动,而且气势汹汹,倒不是想将她打死,只是想将她赶走。见她退到门边,一个年轻人道:“你赶紧滚,还以为你是张郎中的徒弟,没想到是个骗子,以后看你一次打你一次!”
夏文锦试图再说,但这些人已经一来不信她,二来怕张建堂不给治病,谁也不听。
夏文锦凌厉的目光透过门框,盯着得意的张建堂,道:“看来张郎中就准备这样去向镇长回话了?希望你不要后悔!”
第223章 是不是弄错了
“后悔?”张建堂冷笑!
他怎么会后悔?
由着这小子在镇长面前胡言乱语的话,镇长还真以为有什么时疫,他才会后悔。得赶紧把这小子赶走。
看病不收钱?来砸摊子的么?
那些病人也道:“你快走,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小心揍你!”
夏文锦转身要走,突然,从东边路上匆匆跑来一个壮汉,他目光焦急地四处看着,正好看见夏文锦,顿时眼睛一亮,急步跑过来,老远就大声叫道:“小兄弟,小兄弟,可找着你了……”
这声音嗓门太大,惊动了一街人。
张郎中医馆里的病人也循声看去,有人小声道:“这不是咱们村的刘大海吗?他也认识这个外地人?”
说话间,壮汉刘大海已经迈开步子跑过来,一把抓住夏文锦的胳膊,着急地道:“小兄弟,都怪我没听你的话,你大人有大量,去给我娘子看看病吧!”
他的样子很可怕,头发乱蓬蓬的,眼睛里满是血丝,身上的衣服也是皱褶处处,脸上汗水纠结,还有灰尘,看样子是一夜没睡,又经过一番急速奔跑而来。
这话一出,好些人都惊讶起来。
这刘大海这么脚步匆匆的,是跑来找这外乡少年看病的?
他同村那人立刻道:“大海,你是不是弄错了,张郎中就在医馆里,你不找张郎中,找个小娃娃有什么用?”
刘大海愤然看了张郎中医馆几个字一眼,咬牙切齿地道:“那只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庸医,七天前给我爹看病,就敲光了我家里全部的积蓄,我爹的病不但没有好转,反倒更加严重了,三天前我来求他去给我爹看一眼,他见我没钱,就把我赶了出去。”
他样子本来狼狈,这一瞪眼的样子凶光闪闪,十分吓人。不过,一个心忧家人的人,众人只会同情,不会害怕。
尤其是他说的话,众人更是感同身受,他们心里都明白,这张郎中就是这样的人,认钱不认人。
一人道:“就算不找张郎中,你找这个小骗子有什么用?”
刘大海眼睛一瞪:“谁是小骗子?骗你钱了还是骗你地了?我已经没有一文钱,可这小兄弟昨天还主动去替我爹看病,分文不收!你们见过这样的骗子?瞎?”
夏文锦看到刘大海的时候心里也咯噔一下,只过了一晚,刘大海的娘子就发病了?她急忙问道:“孩子呢?”
刘大海道:“今天我娘子一病,立刻就哭了,说悔不该不听你的话,催我把孩子送到舅舅家去了。我是先把孩子送过去了再来找你的。”
夏文锦一急,道:“边走边说!”
两人立刻快步离去。
医馆众人面面相觑,刘大海的话说明一个问题,这个少年是会看病的,而且是真的不收钱。
而且从他的话里,似乎这少年预测了什么,只是刘大海不信,但只过了一晚,就应验了,所以刘大海才会这么急匆匆地跑过来。
张建堂见众人都不出声,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眼珠一转,道:“大家这么信任我,让我深深觉得,亲不亲,一乡人。所以今天大家的看病费用,减半!有病的来看病,没病的还是赶紧走吧!”
众病患是奔着张建堂来的,听说费用减半,很是高兴,忙去排队找他看病去了。
张建堂心中冷笑,跟他斗?强龙不压地头蛇,懂不懂?
夏文锦哪里还顾得上理会张建堂的这些小心思?她问刘大海:“什么情况?”
刘大海一边走,一边道:“小兄弟,昨天你跟我娘子说的话,她都告诉我了,那红斑的事……小兄弟,我身上也有红斑,我娘子发病,我是不是也会发病?有药吗?”
原来,昨天他气怒地赶走夏文锦之后,妇人还试着劝他两句,但他脾气爆,一句也听不进去。
加上刘大叔的病情严重了,他又赶着去照顾,更是不耐烦听。
半夜时分,刘大叔又发病咯血,夫妻两人在床前照顾,可是突然之间,妇人一阵咳嗽,一口血喷在地上,接着,整个人就昏倒在地上。
这下把刘大海吓了一大跳,急忙把她抱回屋去,他要照顾两个病人,累得一y夜没有合眼。
天快亮的时候,妇人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抓住他的手,叫他把孩子送到舅舅家去,越快越好。
刘大海想起夏文锦的话,又想起传染两个字,心里也是慌了。
把孩子送到舅舅家后,他立刻就去找夏文锦,有人说这外地来少年寄居在邝大叔家,他跑去邝大叔家里,邝大娘告诉他夏文锦可能在张郎中医馆,他又匆匆跑到镇上去。
他没有马,村子里离镇上数里路,他一直跑过去的。
马被皇甫景宸骑马,夏文锦和刘大海步行,两人都加快了脚步。
急匆匆赶到刘大海家,妇人又晕过去了。床前地上还有一块血迹,显然她又咯了一回血。
刘大海急得要命,把夏文锦让进屋里后,又匆匆去东屋看他爹。
夏文锦给妇人把了脉,这脉息和昨天相比,紊乱了许多,气息滞而不稳。夏文锦解开她的衣,她心口处那块红斑有豌豆这么大了。
一个晚上,大了一倍。
这红斑的长速也太快了。
她刚给妇人整理好衣服,刘大海就过来了。
夏文锦道:“你身上的红斑给我看看!”
妇人已经对他说过红斑的事,刘大海神色有些惨淡,不过,他是一家之主,爹和娘子都病着,他不能垮。
他解开上衣,在心脏位置,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红斑显得分外夺目。
夏文锦心里一沉,昨天妇人说他身上的黄豆大,现在已经指甲盖大,照这情形,明天,这壮汉也会倒。
这村子里还有多少这样的人家?这镇上,又有多少这样的人家?
刘大海家没有余钱,七天前给他爹看病就被张郎中坑光了所有,去求张郎中,张郎中又无钱不看病,连刘大叔的病都只能听之任之,在家里等着,现在要是又添两个病人,一家三口,若都病了,谁来照顾他们?
第224章 还有多少日子
事情已经这样严重,那张建堂什么也不知道,反倒煽动病人,这种人真该死。
如今没有医没有药,也没有有效的措施进行隔离,甚至,那些病患因为张建堂的别有用心挑唆,加上心里的害怕抗拒,并不相信她,也不会听她的话。
这是能传染的病症,如果不进行隔离,只会使传染源扩大。
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若是感染了,身上会出现红斑,这是一个明确的信息。
可镇长不信,黄铮不知道能不能说动官府,官府派人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若知道红斑的就是感染了时疫,只怕很多人都会藏着掖着,毕竟,时疫两个字,可以吓到身边人空出一片,被人避如蛇蝎。
红斑在胸口,衣服遮掩,要村民主动站出来承认身有红斑,他们会承认吗?
若有人刻意掩藏不说,最后也会成为另一个传染源。
只有官府来人之后,对每个人进行强制检查,而后将感染者集中隔离治疗,未感染者严密观察。
但现在她也无力。
看着刘大海的眼神,她想到叫他们送走的孩子虎头。
现在刘大海一家三人都有红斑,显然是都有感染,虎头还没有。所以,虎头送去了舅舅家,其实也未必就是安全的。
因为谁也不知道虎头的舅舅家里,有没有人感染。
而虎头在这个家里,爷爷父母都有感染,他又会逃过一劫吗?
夏文锦皱了皱眉,烦恼地直揉眉心。
刘大海却吓着了,以为他的情况已经很严重,夏文锦才这表情。他哑声道:“小兄弟,我……还有多少日子?”
夏文锦一怔,她抬眼,笑了笑道:“没有这么严重,你别担心,只要是病,总是能治的。”
刘大海叹了口气,这壮硕的汉子,眼睛有些湿润,眼神也有些灰暗:“我倒是不怕死,只是我若死了,我爹和我娘子怎么办啊?孩子又还那么小!”
他的声音里满透着苦涩,原本就布满血丝的眼,此时更是通红一片。
夏文锦心里也有些苦涩,她医从名师,医术不弱。但是时疫既然是瘟疫,就不是常见病例,诊医用药,都得重新研究。
她是医,不是神。
她轻叹了口气,道:“你别灰心。我已经请人去买药,请郎中了,相信过几天就会有郎中和药材到来。现在我先开些药,一会儿我去镇上给你们抓药去。”
“我去,我去就好了!”刘大海窘迫。
夏文锦看着他,认真地道:“秦大哥,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从现在,此刻开始,不要离开你的屋子,不要去见任何人!”
刘大海一怔:“那怎么成?总不能一直让你抓药,孩子在他舅家不知道好不好,我也得去看看!”
“从此刻起,你们哪儿都不要去!”夏文锦脸色严肃地道:“我记得昨天跟你说过,这个病症,可能传染。若是传染,你每多去一个地方,对别人都多几分危险。而且,不知道会不会因为同的病症而感染出新的疫毒。”
刘大海道:“我明白了。我不出门,免得感染了别人。”
夏文锦点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她给刘大叔,刘大海,刘大海娘子都检查过后,便去镇上抓药。
医馆只有一家,药铺也不多,就两家。其中一家还是张建堂的。
夏文锦了解了一下药铺里的药材,不禁暗暗叹气。
药实在是太少了。
镇上靠山,按理说应该货源充足,但是这里的药材却不但品种少,而且份量也不多。昨天看张建堂那边稍多一些,也多得有限。
夏文锦抓了几味药,她现在并不知道是不是对症,只能先抓回去煎好后让刘大叔服用,看于哪些症状有所缓解。
回去后,她先去邝大娘处一趟,拿了两包药给她,叫她煎好后一家人服用。
邝大娘很是不解,笑道:“这药是做什么的?好好的吃什么药?这太浪费钱了!”
夏文锦一边逗着宏儿,一边笑道:“大娘,这药夏天喝了清热解暑,镇子上夏天中瘴气之毒的多,喝这个可以增加一些抵抗力,预防一下!”
邝大娘道:“这怎么好意思,你们在这里住,已经给了不少钱了,还为我们抓药!”
夏文锦笑道:“大娘别这么说,这药也不费什么钱。我可能还要住几天,大娘别嫌弃就好!”
邝大娘眉开眼笑地道:“不嫌弃不嫌弃,怎么会嫌弃呢?宏儿可喜欢你们了,对了,还有一位小公子呢?”
“他还有事,先走了!”夏文锦顿了顿,道:“大娘你要记得把这药煎好了喝,大叔和宏儿也要喝,每天喝一次,这是两天的量,过两天我再给你送药过来。”
“记得,记得,你忙你的,不用惦记我们!”邝大娘满面慈祥。
夏文锦正准备走,想了想她又回头,道:“大娘,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夏文锦指指自己的心脏处,道:“大娘,你看看你这儿,有没有突然生起的红点,红斑之类的?”
邝大娘一怔,用奇怪的目光看了夏文锦一眼。
夏文锦看到这目光之中的怀疑,她知道少年的身份,男子的打扮,问一个妇人这话不太合适,哪怕年龄相差甚远,还是有轻浮之嫌。她无奈解释:“大娘,我在张郎中医馆帮工,看到有一些中了瘴气的,最先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中了瘴气,是身上先生了红点,再变成红斑,才感觉身体不适,前往医馆去的。也有些瘴气之症没有红斑的,不过这种瘴气之症,和没有红斑的用药不一样!”
听她这么一说,邝大娘了解了,她道:“应该是没有吧!”
夏文锦道:“大娘你自己看看,也给宏儿看看。大叔回来之后,问问他,这个很重要,事关身体呢!”
她用轻松的语气,像是闲聊般对邝大娘说,邝大娘丝毫也没有觉得紧张恐慌,还笑嘻嘻地牵了宏儿的手,先给他看。
宏儿直笑,道:“奶奶你干什么扒我的衣服?文锦哥哥在呢!”
第225章 巧妇难为
宏儿一句话把邝大娘和夏文锦都逗笑了,邝大娘拍拍孙子的脑袋瓜,道:“咱们宏儿还知道害羞了!”
说笑间,看见宏儿心口处没有,夏文锦松了口气。
夏文锦在这里等着,邝大娘也去内屋看了看,回来告诉她没有,只等邝大叔回来问问他了。不过她不能一直等在这里,结果得晚上回来再问。
夏文锦叮嘱道:“大娘,这几天你们就不要出门了,更不要让宏儿出门,大叔最好也少出门!”
邝大娘见她说得严肃,不禁问道:“不出门?那不行啊,我还要去看看柱子娘的情况呢,乡里乡亲的,她生病了,得互相照应着。”
夏文锦想起柱子和柱子娘身上是没有红斑的,便道:“除了他们家,别家就别去了。”
邝大娘不解:“能告诉我原因吗?”
夏文锦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一点儿,她道:“大娘,我之所以问你们身上有没有红斑,就是因为身上有红斑的瘴毒之症,是会传染的。”
“传染?”这两个字让邝大娘吓了一跳,连声音都不由拔高一些。
夏文锦道:“所以能少出门就少出门吧!”
邝大娘连连点头,她可以不在乎自己,但是她还有宏儿呢,为了小孙子,也定要少出门,要老头子也少出门。
夏文锦放下心,这才提着药包,去往刘大海家。
刘大海这个壮硕的汉子,此时看起来越发的落拓狼狈了,夏文锦明白,如果说之前刘大叔的病让他这个做儿子的心在熬煎,现在又添了一个病娘子,尤其是知道自己早晚也得发病,既担心父亲妻子,还提心被送走的儿子,还只能被动地等待病情降到自己身上,这种焦心忧虑,最是摧残人。
见夏文锦真的抓了药过来,刘大海眼神复杂,里面既有满满的感激,又有一股悲凉绝望。
夏文锦寻着他家厨房处,把药煎上,出门对刘大海道:“刘大哥,你还是去睡一会儿吧,不然,你也撑不住了,到时候谁来照顾大叔和大嫂啊!”
刘大海表情木然,过了片刻,苦涩一笑:“小兄弟,就算我去睡,这一睡,我还能起来吗?”
夏文锦:“……”
这个问题她无法回答,的确,刘大海身上的红斑渐大,其实也在随时病发的边缘,一旦病发,但是咯血虚弱,卧床不起。哪怕能强撑着,但自己都照顾不了,也断照顾不了别人的。
夏文锦忧心忡忡,一人之力,此刻方知实在有限。
她只恨分身乏术。
其实,她的确只是因为行程在这个村子里借住一宿,这个村子,这个镇子所有的一切,都与她没有多大关系。
就算她马上抽身离去,也不过是上辈子的历史按正常的轨迹发展了而已。
然而,她做不到。
身在其中抽身而退,趋吉避凶,她做不到!
明知时疫之凶残,为了惜命而逃,她做不到!
几千条人命,视如不见,她做不到!
至于皇甫景宸所问,会不会把自己搭进去,她没有想过!
她也惜命,尤其是两世为人,她知道她这条命有多难得,可是,她不会为了惜命,就放弃本心。
她坚持让刘大海去睡一觉,她可以一边煎药一边照应着刘大叔和刘大海的妻子香儿。不管他的病什么时候发,现在不能在病前先垮。
刘大海听话地去了。
看着他软塌下来的背脊,夏文锦心里重重一叹,她知道,刘大海未必能睡得着,但是去躺一躺,休息一下也是好的。
药煎好后,夏文锦分别拿给刘大叔和香儿喝,刘大海那边也有一碗。
三份药,不同的份量,不同的侧重。
刘大叔是缓解,香儿是治疗,刘大海是预防。
刘大叔的病,现在已经非常严重,不但是形销骨立,整个人看起来已经没有什么人气。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连药都已经喝不进去。
夏文锦小心地一点一点把药喂进刘大叔的嘴里,看着他艰难地吞咽,夏文锦的心着实有些沉重。
昨天她被刘大海赶走,如果昨天开始用药,会不会好一点?
她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想起来?
如果早点想起曾看过的那段野史,她就知道,这就是时疫。不会因为心中还有几分不确定,而抱着侥幸心理,没有坚持。
不过她也明白,就算昨天开始用药,也未必会好多少。
以她的经验,开的药方里就得有三十多味药材,而且有没有效果,还得试过才知道。而这镇上的两家药铺加起来,只能找到五六种。
没有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出了刘大海家,夏文锦向人打听谁家有人中了瘴气之症。
虽讨厌张建堂的为人,但在这镇上,没有人不知道张郎中,她打着张郎中医馆帮工的旗号,打听时果然方便许多。
这村子里中瘴气之毒的人倒也不多,有八y九个。
可这只是一个村子。
夏文锦现在既无法做一个全面统计,又无法去集中隔离,一切只能等待。
她不知道皇甫景宸那边进展会不会顺利。
现在还是只能靠镇长了。
赶在傍晚的时候,她又到了镇上,去见镇长。
镇长家的前厅里,那王镇长一见到夏文锦,就是勃然大怒,喝道:“来人,把他抓起来!”
镇长家的下人立刻冲上前来,夏文锦心中大怒,这不问青红皂白的就要把人抓起来是什么毛病?
她若被抓,这事只怕更没有人信了。
夏文锦道:“镇长,要抓我总得有个理由吧?”
“哼,把你抓起来,本镇长自会告诉你!”
冲在最前面的家丁急于立功,而且面前的少年看着身形单薄,他也没放在眼里,没料到夏文锦抓住他伸长的手臂一扯一绊,他就重重摔在地上。
后面的人也冲上前来,这是不打算好好说话了,夏文锦干脆利落地拳脚齐出。
这些家丁身高马大,长得壮硕凶残,但是只是多几把力气,便算有人练过,也不过是三脚猫,夏文锦只是三招两式,这五个人就倒了一地。
王镇长已经吓得脸色苍白,向后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