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入狱(合一)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众人都呆住了,虽说李家兄妹有点无理取闹,可温公子这一言不合就抓人是不是也有点夸张了啊!
李邺先是醉酒,而后又备受打击,是以脑子一时浑噩,全然没有反应过来。
李茹茹更是吓得躲在了李楚楚身后,惊慌的看着温凉。
李楚楚没想到自家兄妹都这么没用,竟要她一个去面对这些事,惶恐之下却只得强自保持冷静道:“温公子,我兄长与晰表哥之间有些小小误会,可现在误会都已经解开了。
况且,就算我们有争吵,可我们一未寻衅滋事,二未违背律法,温公子何故要捉拿我们?”
李楚楚一边说着,一边向温凉的周围张望,柳眉紧紧蹙着。
真是奇怪,祖父不是将李依依安排给温凉了吗,怎的未见李依依跟着温凉回来?
李依依自幼就生的比她们姐妹漂亮,小时候她最是讨厌李依依,时不时就要寻个借口教训她一番。
可后来长大了她才明白,李依依注定是她的踏脚石,生的好又如何,一个庶女只能做权贵的玩物。
李依依自小受教如何以色侍人,她不相信温凉能经受得住诱惑。
况且祖母说过,就算温凉不为所动,他们也有办法逼着温凉收下李依依,届时平阳王府这门亲戚她们也能攀上。
可眼前的情况与她们所想有些出入啊。
温凉何曾会与人解释,他微微抬了抬手,身后的御林军便立刻上前将李家兄妹捉了起来。
“你们别碰我!”李楚楚和李茹茹失声惊呼。
她们都是正八经儿的小姐,如今当着众人的面被男子禁锢,岂不毁了她们的名声。
被御林军禁锢,又听到妹妹的带着哭腔的惊呼声,李邺这才如梦初醒,忙挣扎着道:“温凉,我有功名在身,我是天子门生,你有什么资格捉拿我!
再者此事是我们男人间的争执,你欺负两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李楚楚也含泪哭诉道:“温公子,我知道你喜爱锦表姐,所以才要为晰表哥做主,可你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来绑我们啊,呜呜呜……”
到底还是李楚楚更聪明些,知道卖弄可怜,还顺带着给温凉扣了一顶以权谋私的帽子。
李茹茹听到兄姐的辩驳,心里也鼓起了些许勇气,探头嚷道:“我祖父可是平州知府,我们是官家小姐,岂是你说抓就抓的?
大家看啊,平阳王府仗势欺人了,真是没有王法了!”
暗二冷冷笑起,还平州知府呢,早就死透了!
他正想说话,忽见一列大理寺的官差押着几人走了过来。
“祖母!”李家兄妹惊呼出声。
被大理寺押着的正是李老夫人,此时她一脸灰败之色,似乎一瞬间老了十岁不止。
李邺瞳孔一缩,更加用力的挣扎起来,“温凉,你真是岂有此理!
我们之间的恩怨,你居然派人将我祖母都抓了来,对此对一个老人家,你还有没有良知,大梁还有没有王法了!”
“少胡言乱语。”暗二开口警告,指了指几个大理寺官差道:“你看看他们身上的衣服再说话。”
几名官差正与温凉见礼,一听这话,忙道:“我们大理寺拿人与温公子何干?”
“大理寺?”李楚楚一惊,大理寺主要负责审讯关押获罪的官员及其家眷。
祖母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了?
李茹茹见祖母都被人抓了起来,一时更是怕的不行,咧着嘴哭了起来,“你们都是坏人,我要告诉祖父,呜呜呜……”
李茹茹习惯了在平州一呼百应的日子,可知府在京中实则就是个芝麻大小的官。
大理寺官差看了暗二一眼,便晓得了温公子怕是与这李家不对付,眼珠一转,便明白了该如何做。
“祖父你们是见不到了,但我倒可以将你们与祖母关在一起。”
李邺心中蓦地一紧,忙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见不到祖父了?
大理寺官差见温凉并未开口制止,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温公子不待见李家,他正好可以趁机表现一番。
“什么意思?前平州知府李兴生伙同祁县县令以火药炸毁曲江堤坝,又欲杀害姚家村等数百村民灭口,为的便是诓骗朝廷的赈灾银两,以谋求私欲!”
他轻飘飘的几句话将李家兄妹炸的昏头转向,李老夫人没什么反应,一张老脸死气沉沉,显然在大理寺拿人时便知晓了事情的真相。
可李邺几人却不肯信,也不敢信。
“不可能!我祖父一定是被冤枉的!”李楚楚最先喊冤,瞪着温凉道:“一定有人以权谋私,蓄意报复!”
大理寺官差不屑的勾起了嘴角,嘲讽道:“人证物证聚在,这案子又是当着祁县百姓的面审的,谁冤枉得了他?
陛下圣明,剥了李府上下的功名诰命,男子流放千里,女子贬为奴籍,为平州百姓出了一口恶气。”
“我不相信,我要亲自询问祖父。”李邺也算是天之骄子,自出生便被全家人给予厚望。
后来祖父做了知府,他走到哪都是众星捧月,又因中了解元被奉为天才。
可现在突然有人告诉他,他所有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了,这让他如何承受得了。
他本还在为会试考了第十一名而烦恼,可现在莫说他考了第十一名,就是考了第一名,一句罪臣子孙也足以夺去他的功名。
大理寺做的就是捉人的差事,像李邺这种自欺欺人不愿相信的他们见过太多了。
官差自认为是个善良的人,与其让他们抱着永远无法达成的幻想折磨自己,倒是不如一下自将他们推倒谷底,然后告诉他们,别爬了,没用的,你们再也爬不上来了!
如此想着,大理寺官差叹了一声道:“如此你们怕是要失望了,李知府已死,你们活着是问不到了,若真想问,只能去死了。”
官差的一番话立竿见影,李家兄妹的脸色果然如同枯萎凋零的花草,越发枯败。
“祖父死了……”
李楚楚不敢相信的喃喃道,可现实容不得她再抱一点幻想。
暗二对他的表现颇为满意,不动声色的靠近,往他手里送了一锭银子。
官差眼睛一亮,随即忙敛下眼中的笑意,将银子偷偷揣好。
“如此下官就不打扰温公子面圣了,这人便由下官带到宗人府去吧。”
温凉点了点头,大理寺人立刻却接手李家兄妹。
此时三人再也没有了刚才的伶俐口舌,呆若木鸡,噤若寒蝉。
李楚楚被官差推了一把,才反应过来,立刻跪在了地上,冲着温凉苦苦哀求。
“温公子,我们与锦表姐可是表亲啊,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祖父犯的错我们全然不知情,我们是无辜的。
温公子,还请您顾念我们李顾两家的血脉亲情,救救我们吧。”
李楚楚说完,毫不吝啬的咣咣磕头,“我们兄妹千里迢迢从平州赶过来就是为了恭贺锦表姐与温公子大婚,我们与锦表姐一向亲厚,还请温公子救我们一命。”
少女的哀求看着当真有几分可怜,虽说李知府犯的是滔天大罪,但府中小姐未必知情。
以平阳王府之势,相救两个少女倒也不难。
众人正等着看温凉如何回答,一玄衣青年策马而来,冷笑道:“你们还好意思提我大嫂?
温凉去平州治理水患,你们李府巴巴的把府中小姐送到温凉身边。
若非温凉对我大嫂一心一意,只怕就要着了你们的道!”
众人一听温阳这话,心里的那点同情立刻就没了。
“好的时候惦记人家灵毓县主的夫君,现在出了事,又厚着脸皮和人家提血脉亲情,人还真有这么不要脸的啊!”一中年大娘不屑冷笑道。
“可不!刚才口口声声说人家顾府大公子科考作弊,言外之意还扯上了平阳王府,现在又来求人家,啧啧啧……”
李楚楚被羞得脸色滚热,恨不得将自己磕晕了过去才好,也免得忍受众人的指责嘲讽。
本以为温凉此番回来,顾锦璃将再无得意之日,可谁曾想,温凉回京带来的却是他们李府家破人亡的消息!
李家人被哭哭啼啼的拉走了。
温凉视线落在了顾承晰身上,正好顾承晏发问道:“大哥,你考的如何?”
顾承晰尚还有些怔愣,顾婉璃却笑着道:“二哥,大哥考了第十名呢!”
顾承晏不善言辞,心里明明乐着,也只闷闷说了句,“真好真好。”
顾承晰回望温凉,便见温凉略一颔首,语气仍是那种众人熟悉的清淡,“不错。”
温凉说完,便撂下了车帘,示意暗二继续行进入宫。
顾承晰怔了怔,才察觉出不对来。
他才是温凉的大舅哥呀,为什么温凉反是用一种“孺子可教”的目光看着他?
温凉的心情也着实不错。
顾承晰考这般好,她知道了,一定很开心。
温凉进宫面圣,建明帝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番。
没黑,没瘦,丝毫不见憔悴。
若非知道他把事情处理的不错,建明帝都要怀疑他去平州享清福去了。
建明帝冷着脸色翻着温凉呈上的折子与杜本等人的罪供,眉目间冷肃威严,尽显帝王之威。
陈总管悄咪咪瞥了建明帝一眼,暗暗勾了勾嘴角。
自从温公子去了平州,陛下心中牵挂,胃口不佳,瞧着比出了远门的温公子都要憔悴。
可人家回来了,又跟人家臭着一张脸。
陈总管摇头,傅家人都有那心口不一的毛病,故作高冷,结果自讨苦吃。
建明帝浏览了一遍,便随手将其扔在了桌上,睨着温凉道:“听说温阳也一同去了平州?”
温凉神色淡漠的点了点头。
建明帝眯了眯眼睛,见温凉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索性径自开口道:“温阳是护着别人去的吧?”
温凉眸光微动。
建明帝见他那副样子,鼻中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哼。
做皇帝岂有被人蒙骗之理?
就算派去的是温凉,他也在暗中埋了眼线,否则还真被这小子糊弄去了!
“那个晋古呢?”
当时京中隐现怪病,比起水患,他更害怕的是双眼无法看到瘟疫。
水患能退,可若是起了瘟疫,那就再难控制。
好在顾锦璃拿了那个晋大夫开的药来,治好了疟疾。
后来他又听眼线传来消息,说是这晋古去了平州,不但治好的当地的疟疾,又大力宣传防治之法,未造成太大的影响。
从宋老尚书心疾发作起,这个晋古便一直活跃在他耳中,但他却始终无缘得见。
可越是如此,他便越想见。
“你带晋古入宫,朕要见他。”语气强硬,毫无商量的余地。
然而建明帝得到的依旧是让他失望的回答。
温凉看他一眼,语气不咸不淡,“见不了。”
建明帝脸色一沉,“为何?”
“我们早在半路分开。”
温凉并未说谎,快到京城时,温阳先护送顾锦璃回了寺里与平阳王妃会和。
“那他去了何处?”建明帝急急追问道。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见不到的则充满了让人想要窥破的神秘。
温凉认真想了想,正色回道:“一个远离了俗世凡尘的地方……”
寺庙,可不就远离了俗世凡尘。
建明帝眯着眼睛盯着温凉,打量了半晌还是无法相信。
当初晋古在京时温凉就屡屡阻拦,似乎生怕他见到那晋古一般。
倏然,建明帝脑中灵光一闪,有些被他忽略了的线索穿点成线。
他冷冷凝眸望着温凉,墨色的眸中满是让人看不懂的深意。
建明帝抿了抿唇,斟酌了许久措辞,才艰难的开口,“温凉,那晋古该不会……”
温凉也抬起了眸子,与建明帝四目相对。
建明帝叹了一声,眼中满是老父亲的担忧,“那晋古和你该不会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吧?”
温凉:“……”
果真不能高看这个人。
见温凉不说话,建明帝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我警告你,你可别胡来,娶了人家姑娘再玩这可就有些混了啊!”
陈总管抽抽嘴角。
陛下的意思是不娶亲就能乱来了?
温凉不欲再与他浪费唇舌,抬步便要走,建明帝连忙唤住他。
光顾着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差点忘了正事。
“各国使臣马上就要入京了,该盯的千万别松懈。”
老三和老五还要缠斗一阵子,正好没人去绊温凉的脚。
他起初怀疑英国公与北燕有所勾结,才会有宋老夫人寿宴遇刺一事。
可李知府几人死的诡异蹊跷,似与南疆蛊虫有关,这老家伙莫不是与南疆还有往来?
建明帝心里有些气,本以为这一次能将打中英国公的七寸,没成想又让他给跑了。
温凉淡淡应了一声便拂袖而去,建明帝见此冷笑一声。
这般心急,定是想要回家见媳妇儿,真没出息。
建明帝蹙眉思忖片刻,抬手唤陈总管附耳说话,“命暗龙卫去寻晋古的下落。”
温凉以为他不说,自己就找不到吗?
他可是大梁的皇帝,还有他想见见不到的人?
见陈总管目光复杂的看着他,建明帝正色道:“朕是爱才之人,晋古如此神医妙手,朕自要好好赏赐他。”
“是,陛下英明,奴才这就是去办。”陈总管一副十分认可的模样,实则心里却暗暗腹诽。
说的那般好听做什么,还不是因为好奇嘛!
建明帝虽遗憾没能见到晋大夫,但心情依旧大好。
温凉平安归来,又一举摧毁了平州的毒瘤,还百姓以安宁,震慑了那些心怀不轨之徒,明日朝上众臣一定会对温凉百般赞赏。
日后温凉还会越发的出众,待朝臣都觉得温凉是百年难得的人才时,他再慢悠悠的告诉他们,你们口中的这个人才就是他的大皇子,还不快来拜见你们的储君?
想到众人吃瘪的神情,想到英国公蒋太后很有可能被他活活气死,建明帝便不由自主的哼起了小曲。
他好几日没去凤鸾宫了,最近蒋老太太又一直张罗着给他选妃,想来沈心兰的心情应十分低落吧。
这般想着,建明帝一挑嘴角。
那便姑且去看看她吧。
到了凤鸾宫,建明帝先看到的是满屋子的画像。
“皇后倒是好兴致,竟赏起画来了。”
建明帝迈步上前,也想欣赏一番,可只扫了一眼便蹙起了眉。
怎么都是人像图,而且还都是豆蔻年华的少女?
“这该不会是……”
沈皇后点了点头,应道:“这便是此次各家参加选秀的少女。”
各府先递交参与选秀的小姐名单,再由宫中派画师去府上描绘画像。
皇帝日理万机,自然不可能一一过问,是以第一关便由沈皇后来评判最基本的姿容。
沈皇后将画像分成了三类,第一类是直接被沈皇后淘汰掉,完全不用交到建明帝面前看的。
剩下则是相貌出众或是相貌虽普通、但家世优渥的小姐,将由建明帝再行定夺。
建明帝翻了翻沈皇后留下的画像,上面的少女当真都宛若娇花一般,或明艳或清丽。
建明帝翻了翻,不冷不热的挑起了嘴角,“皇后对此还真是上心啊。”
沈皇后听出了建明帝的阴阳怪气,她心下有些奇怪,但还随口应道道:“这是臣妾应该做的。”
建明帝与历代皇帝相比已是最不喜欢选秀的,如今既是蒋太后提了,沈皇后觉得自己责无旁贷,要为建明帝好好操办。
建明帝给了承恩侯府一个保障,她对他的事也自然要尽心才是。
建明帝却一点高兴不起来。
那蒋老太太分明又在打着鬼算盘,他这皇后倒好,还真认真操持起来,且选的那些小姑娘个顶个的漂亮,当真没有一点居安思危的意思。。
合着在她心里,他就是一个喜欢老牛吃嫩草的昏君?
他们之间虽没有情谊,但夫妻多年总归要有些信任吧!
沈皇后见建明帝脸色不大好看,想了想,试探问道:“陛下可是觉得臣妾选的不妥?”
他们两个的眼光向来不大一样,可能她觉得不好看的恰恰是建明帝眼中的一枝独秀?
建明帝都快被气笑了,只点着头道:“妥!妥的不能再妥了,你好好选,朕相信你!”
建明帝阴阳怪气撂下了几句话,便负手离去,刚迈到门口正撞见扒着门偷听的玉华公主。
“干什么呢?”建明帝脸色冷的都要结冰了。
玉华公主被抓包,尴尬的笑了两声,眨巴着大眼睛道:“父皇,如果儿臣说儿臣什么都没听到,您信吗?”
“呵呵。”
建明帝笑了两声,玉华公主也陪着干笑起来。
建明帝侧眸对身后的嬷嬷随口吩咐道:“玉华公主许久未练字了,让她抄一遍金刚经给朕祈福。”
玉华公主:“……”
她不就偷听了几句话么,父皇怎么这般小气!
望着建明帝愤怒的背影,再看着沈皇后兀自思忖的模样,玉华公主心里升起了一个很大胆的念头。
父皇是不是因为母后没吃醋而吃醋了?
虽然父皇母后的感情一直不好,但两人也算相敬如宾,近些日子两人更是能心平气和的聊些琐事了。
玉华公主突然觉得这似乎也没什么不可能的,他们傅家人一向别扭,喜恶不大好分辩。
而还在琢磨建明帝审美的沈皇后不多时就收到了建明帝命人送来的书籍,沈皇后草草翻了两眼,都是史籍,且都是关于历代毒后的史籍。
建明帝的意思是想让沈皇后看看人家都是怎么做皇后的,他这后宫已经很乱了,就算沈皇后不忍心斩草除根,也别在帮他栽花了行吗!
可沈皇后认真思忖了一番,才体会到建明帝的深意。
看来他当真不满意她的眼光,特拿这些史籍来提醒她别做那些拈酸吃醋的小家子事。
沈皇后心中有些委屈,又有些气恼,但一想到自家承了他的情,便只得又重新浏览起那一堆画像来。
……
温凉出宫后便直奔平阳王府,在大门前正遇见从寺庙烧香祈福回来的平阳王妃和顾锦璃。
顾锦璃挽着平阳王妃的手,抬眸冲着温凉眨眼轻笑。
温凉眸色温柔,上前喊了一声“母妃。”
平阳王妃笑着点了点头,打量了温凉一番,抿嘴道:“凉儿外出这般虽久,但气色很是不错,想来被人照顾的颇好。”
说完,她还侧眸望了顾锦璃一眼。
顾锦璃故意避开视线,脸颊却不自然的红了红。
平阳王翻身下马走上前来,温凉清晰的闻到平阳王身上有浓浓的檀香味。
“看来父王亦去潜心礼佛了。”
若只是去把平阳王妃接回来,身上不会有这么重的檀香味,想来定是住进了寺里。
这次换平阳王妃脸红了红,不禁瞪了温凉一眼。
这小子平日爱记仇也就算了,竟然对她这个母妃都这般小心眼。
她不过取笑了锦儿两句,他便马上还回来,说到底儿子还是没有女儿贴心。
“母妃。”顾锦璃轻轻开了口,“母妃,我想回顾府看看。”
平阳王妃自然爽快应下,忙笑道:“去吧,这么长时间你定然也想爹娘了。
等过两日我备些薄礼,再与你一同去府上恭贺。”
“谢母妃。”顾锦璃坦然笑着应下。
看着紧握双手离开的小两口,平阳王妃弯唇一笑,亦挽着平阳王的手臂迈入府中。
被人彻底遗忘在角落中的温阳:“……”
明明是一家人,为何只有他没有姓名?
平阳王妃正准备回房休息,寿瑞堂却突然来人相请。
平阳王妃无奈摇头,刚一回来就有人迫不及待要作妖,佛祖怎么就不开眼把这些魑魅魍魉都带走呢……
第二百四十章 作妖老太太(合一)
顾锦璃去了平州多日,心里自然十分惦记父母。
虽然她留下药膳与安胎药,又请纪大夫常来诊平安脉,可心里终究还是记挂着,一回府就马上给二夫人诊脉。
顾二夫人虽不知道女儿远赴平州,可一想到女儿这段时间在寺里只能吃粗茶淡饭,再看女儿又消瘦了些,心里疼的紧,非要撸袖子下厨,给女儿做一桌子鸡鸭鱼肉。
顾锦璃无奈按住顾二夫人,“娘,寺里虽没有荤菜,但素斋都做的十分精致,偶尔换换口味女儿还很是喜欢呢。
瘦点也好,倒还省的女儿减肥了。”
顾二夫人这般一听才轻轻颔首,减肥对于任何年龄的女人来说都是亘古不变的话题。
等卸了货,她也是要减肥的。
也不是说女子一定瘦才好看,关键还要看自己的审美。
谁说女人追求美就是为了男人,她们真正追求的是自我欣赏。
顾二老爷却不赞同的摇头,“胡闹,你都够瘦的了,胖点才好看。”
顾二老爷说完侧眸看向温凉,想寻求盟友的支持,谁知温凉却十分认真的道:“怎么都好看。”
顾二老爷在心中暗骂一声“狡猾之辈”,这回答可真是两面都不得罪。
可实则温凉并没有想那么多,他的回答是发自内心的,不管顾锦璃是胖是瘦,只要是她,他都喜欢。
而且,得罪岳父什么的,他现在还真不怎么在乎……
顾老夫人果不其然派人传话叫二房去松鹤堂用饭,顾锦璃虽对老太太没什么感情,但想到有些日子没见到大伯三叔他们了,便痛快应下。
顾老夫人在身边留了空位给顾锦璃,拉着她的手丫头长丫头短的说着话,惊得顾锦璃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顾承昌则殷勤的与温凉敬酒,说着讨好又不失亲近的奉承话,整间屋子就数他们祖孙两最为热闹。
顾承暄仗着年纪小,挤到了顾锦璃身边,打断了顾老夫人的喋喋不休,“大姐姐,你差人送我的鲁班锁挺好玩的,可我怎么也打不开,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回来教教我呗!”
鲁班锁是顾锦璃在平州看见时买下来的,见顾承暄喜欢,她也很高兴,“可我也不大会玩,怕是教不好你。”
“没事没事,大姐姐慢慢教,我慢慢学就是了。”顾承暄眸光狡黠。
这样不仅能让大姐姐多陪他玩,还可以逃避读书,真是一箭双雕两全其美。
温凉冷眼看着,放下了手中的杯盏,望着顾三老爷道:“三叔,九殿下也到了入国子监就读的年纪,他正在寻伴读,您可有意让四弟试试?”
建明帝的儿子众多,皇子就不怎么值钱了。
三皇子五皇子他们又早已成年,那些小皇子们日后最多就是个闲散亲王,权贵人家便不屑攀附了。
可对于顾府来说,府上公子能给皇子做伴读却是天大的荣幸。
不等顾三老爷答话,顾老夫人便立刻道:“愿意愿意!暄哥儿能给九殿下做伴读可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温凉既然能提出来,那便是十拿九稳。
她的四个孙子两个成了贡士,一个做了兵马司北城副指挥使,如今最小的都能做皇子伴读,她这命怎么这么好啊!
顾三老爷却有些犹豫,“可是暄哥儿太过顽皮,我怕他带坏了九殿下。”
顾承暄用力点头,“对对,你出去打听打听,我是这胡同里有名的小混混,我可做不了皇子伴读。”
他现在好歹还能偷个懒,可若是进宫陪皇子读书,他哪里还敢翘课逃学。
“无妨。”温凉淡淡牵唇,堵住了顾承暄的话,“九殿下性子和善,你们又年岁相仿,应能玩到一起。”
每日缠着锦儿的人已经够多了,若是再加上一个倚小卖小的顾承暄,他们可还有独处的时间了。
这个小子不能留。
顾三老爷听此便也不再犹豫,笑着应下,“那此事就要麻烦侄女婿了。”
做父亲的自然希望儿子都有出息,只不过就目前来看,指望小儿子出息太难了点,做皇子伴读有严师管教,许是还有救。
顾承暄做梦都没想到温凉一回来竟给自己送了如此一份大礼,气得眼眶都红了,偏生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他若闹腾只怕就要被父亲教训了。
什么九殿下,他才不稀罕,有那时间还不如在屋子里玩九连环呢!
顾老夫人觉得自己现在的日子简直是顺风顺水,心里那叫一个乐,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如此风光却无人可分享。
她与二堂妹比了一辈子,她当然想赢,也想让将二堂妹彻底踩在脚下,可她从没想将二堂妹一脚踩死。
二堂妹的仰望和羡慕才是她最想要的。
顾老夫人眼眸转了转,开了口,“小凉啊……”
顾锦璃打了一个激灵,头皮一阵发麻。
顾婉璃也险些将口中的汤喷出来,与顾锦璃用眼神无声交流。
为什么有种祖母又要作妖的感觉?
顾老夫人不知道孙女如何想自己,仍旧道:“小凉啊,听说李家老太爷犯了错,不知府中女眷都会如何处置呢?”
“贬为奴籍,发配偏远之地。”温凉语气无波的回答道。
“哦……”顾老夫人应了一声。
贬为奴籍还好,可若发配偏远之地,备不住她们这辈子都见不到了,这怎么能行。
“那李兴生的所作所为死不足惜,可府中女眷着实无辜了些。”
顾老夫人自说自话,没人应声,她便索性挑明了道:“能不能将你们姨祖母贬为奴籍后留在京中?”
见众人都在望她,顾老夫人连忙道:“她虽然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可我们毕竟是姐妹一场,她年岁不小了,怕是经不起折腾。
做奴婢也不见得非要发配偏远之地,留在咱们府中不也一样嘛!”
顾老夫人彰显着自己的宽容大度,可她不但没得到儿孙的夸赞,反是又被顾大老爷教训了一番,“母亲,您又胡来!
贬为奴籍发配偏远之地这些都是律法所定,岂能容人串改?
再者说,李府行事作风着实令人不齿,怎可将她们留在府中!”
先不说李兴生官场之事,单凭他想往侄女婿身边塞人一事就足以见得李府可从未把顾府当成亲戚来看。
顾三老爷也点头附和,“大哥说的没错,咱们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她们,锦丫头还留她们在王府做客,可他们做的那都是什么事啊!”
“那只是李兴生的意思,你二姨母她可能根本不知情呢。”顾老夫人反驳道。
她就是想保二堂妹一命,好让二堂妹仰她鼻息。
“母亲。”顾三老爷狐疑看她,“您该不会是想将二姨母留下来好与她炫耀吧?”
“混账东西,有你这么怀疑自己母亲的吗?”顾老夫人怒声叱道。
众人虽不说,但心里却都认可顾三老爷的说法。
顾老夫人还要说什么,温凉已然开了口,“抱歉,此事恕我无能为力。”
若一般人早就知道见好就收了,可顾老夫人却偏不,“怎么会呢,这不过就是一桩小事而已,此番治理水患你是最大的功臣,你只要与陛下说一声,陛下一定会同意的。”
“母亲!”顾大老爷加重了语气,脸上都不由发烫。
这种无理的要求也亏得母亲说得出口。
顾锦璃擦了擦嘴角,站起身来,“祖母,阿凉一路舟车劳顿,我们就先回去歇息了。”
顾二夫人忙点头道:“快回去歇着吧,你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寺中,王府定然还有许多事需要你打理,你暂时不用回来看我了。”
这老太太想要什么就一门心思的琢磨,她宁可不见女儿,也不想让女儿被老太太烦。
顾锦璃点点头,与众人福了礼便与温凉离开了。
“这还没吃完呢,怎么就走了!”顾老夫人不乐意了。
“母亲提的要求这般无理,换作是谁都要走的。”顾大老爷心里气恼,擦了擦嘴也下了桌。
众人见状也不再多留,各自离去。
顾老夫人气得嘴角直抖,拍着桌案吼道:“反了,都反了!”
一个个都不拿她这个祖母母亲当回事,真是反了他们了!
顾老夫人心中气沉,不禁怨怪起温凉来。
不过一点小事,竟也推三阻四,分明是没把他们这些亲戚看在眼里。
顾老夫人生了好一会儿闷气,突然想到了些事。
她记得前些日子有人上门与大儿媳提过大理寺少卿家的嫡公子,大儿媳以婉丫头年纪太小拒绝了。
她当时也没在意,若是大理寺卿家的儿子还行,一个少卿她当真看不上眼。
但看不上归看不上,也许倒能拿来一用。
顾老夫人转着眼珠,得意一笑。
就算温凉不肯帮忙,她也有办法,真当她顾府离了平阳王府就什么都做不成了吗!
……
银月初升,温凉与顾锦璃没有乘车,而是挽着手踩在映着月辉的青砖之上。
两人毫无逻辑的闲聊着,温凉的嘴角始终保持着上扬的弧度,顾锦璃也时不时莞尔轻笑出声。
两人聊到李家时,顾锦璃叹了一声,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无奈道:“我祖母这里不大好用的。”
换作他人此时避嫌还来不及,她倒好上赶着往前凑合,为了炫耀竟连后果都不顾忌了。
“大伯父是个明白人。”
顾锦璃颔首,“好在祖母有些惧大伯父,不然指不定生出多少事端。”
顾老太太愚不可及,蒋老太太坏的流脓,怎么就不能与宋老夫人学学。
想到此处,顾锦璃挽住温凉的手臂道:“阿凉,待你得空,我们一同去宋府吧。”
正好也能给宋老尚书诊个平安脉。
温凉眸底藏笑,声音轻柔,“好,待明日下朝,我们一道去。”
回到王府时已是华灯初上,万籁俱寂。
两人回到锦良院,沐浴更衣,后面之事自不必说,自是红被翻浪,缠绵悱恻……
虽一夜无话,但轻纱之后,软床之上却颇不安宁。
次日,温凉早早起身入宫上朝,顾锦璃却是一觉睡到了辰时。
她是被映入纱帘的阳光晃醒的,顾锦璃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喊道:“如意,什么时辰了?”
如意小跑着进来,抿唇笑着道:“小姐不必惊慌,王妃早已派人传话,说小姐身子乏顿好好歇着就是,不用过去请安了。”
顾锦璃脸色一红,她的确是“身子乏顿。”
应付某人竟比长途劳顿还要累些。
如意歪头看着顾锦璃,眨巴着眼睛道:“小姐,你可是睡热了?脸怎么红的跟桃子似的?”
顾锦璃摸了摸自己的脸,敷衍的点了点头。
她当然不会说自己是羞的了。
如意扶着顾锦璃下床,幽怨的道:“小姐,以后再有这种事你就把奴婢也带上嘛,奴婢从小到大还从未没与小姐分开这般久过。”
而且还偏偏把她留在了寺里,那素斋虽挺好吃的,可天天吃素,她白净的脸蛋都要绿了。
小丫鬟叨叨咕咕的说个不停,顾锦璃猛然间竟有些不适应了,便打岔道:“怎么没看到福儿,她去做什么了?”
福儿往常总像块望夫石似的守着她,今日居然没见她过来。
如意不高兴的撅起了粉嘟嘟的小嘴。
她陪着小姐说了半天的话,可小姐一张嘴居然就问福儿,真是偏心呢!
如意心里升起一抹危机感。
见如意不说话,顾锦璃正要发问,门外突然跑进来一道身影,正是浓眉大眼,一脸憨态的福儿,只她手里竟还提着一只半死不活的金色鲤鱼。
“小姐,给!”福儿献宝似的将鲤鱼伸到顾锦璃面前,鲤鱼甩了一下尾巴,溅了顾锦璃和如意一脸水。
“哎呀,你干什么呀,水都溅到小姐身上了!”如意正好在吃醋,免不得趁机抖抖威风,顺便让小姐看清还是自己更可靠些。
福儿忙将鲤鱼收了回来,一双大眼懵懂的望着顾锦璃,小声道:“吃鱼,长肉。”
顾锦璃了然。
因着锦良院不能没人看着,再者福儿又是无肉不欢,顾锦璃便让福儿留下看院子。
顾锦璃弯起眉眼,以哄小孩子的语气问道:“你是想捉鱼给我吃对吗?”
福儿认真点了点头。
福儿听如意抱怨了一晚上寺里的菜如何如何寡淡,是以今早一起来她便去池塘捉鱼给顾锦璃吃。
顾锦璃虽有些无奈,但还是笑着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以后咱们若想吃什么,直接让厨房去买就好,可不能再自己动手了,知道吗?”
这金鲤一看就是供观赏用的,吃掉有些暴殄天物了。
“好!”福儿乖乖点头。
她懵懵懂懂又格外听话的样子十分可爱,顾锦璃忍不住抬手掐了掐她的脸蛋。
如意黑着一张脸看着,心中暗道,大意了,竟让这小蹄子趁机表现了。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以后她可得注意这小蹄子才是!
顾锦璃吃了些早饭便静等温凉下朝,再一同去宋府看望宋老夫人。
只她不知此时朝上正乱着,一时半刻都无法抽身。
“父皇,儿臣真是冤枉啊!那杜本的确是儿臣府中人,他头脑灵活,办事又稳妥,所以儿臣才让他去协助沈世子,可儿臣也没想到他竟那般胆大敢与平州知府同流合污!”
傅决跪在地上叫苦不迭,委屈的控诉着。
傅凛冷笑,“五弟这话说的倒是轻巧,他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平州知府会甘愿与他为谋?只怕平州知府看上的是他背后的势力吧?”
“三皇兄这是什么意思?你难道怀疑是我指使他?”
傅凛冷笑不语,不置可否。
傅决叩头,大呼冤枉,“父皇明察啊,儿臣真是冤枉死了!
儿臣若有此意,为何不偷偷派人前去,又何必借沈世子之手?”
说起这事,傅决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他当初中了沈染的奸计,一心想着挑拨沈染给温凉找些麻烦,谁曾想他们两人竟是早已合谋。
“那就只有五弟自己知道了,杜本是你府上的幕僚,如今出了这般大的变故,五弟自要负起这个责任来。”
两人吵的不可开交,已然撕破了脸的架势。
建明帝被他们吵得脑仁生疼。
若是李兴生他们没死,便可以借此机会将蒋氏一党彻底打压。
可现在知情人都死了,这条线还没等伸到英国公身上就断掉了,否则哪里还用吵成这样。
英国公轻咳了两声,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陛下,依老臣所见,五殿下确有过错。”英国公拱手道,声音中气十足。
英国公多日未上朝,众人心中难免有所猜疑,可见他身子骨这般硬朗,便觉那些关于英国公重病的传言都是假的。
建明帝挑了挑眉,一时不知这老狐狸在谋算些什么。
英国公敛下幽沉的眸子,不徐不疾道:“五殿下确有过错,他错在识人不清,用人不明,竟险些酿成大祸,着实该罚。
可是陛下,紧要之事并非惩罚五殿下,而是要好好磨练他,以便让他更好的为大梁效力。”
建明帝冷笑,原来是在这等着他。
他索性不接话,任由英国公继续说下去。
“陛下,依老臣所见,温凉公子此次将平州水患治理的颇为妥当,可见能力非凡。
不如让五殿下随着温大公子迎接使臣,也好与温大公子学学如何为人处世。”
傅凛没忍住,冷笑出声,“这等惩罚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倒是骨孤陋寡闻了。”
接待使臣向来是储君之责,是以当初傅凛和傅决才争得不可开交,直到建明帝做了一个“折中”的决定,才让两人偃旗息鼓。
现在傅决犯了如此大的过错,居然想以历练为借口去接待使臣,他们这算盘打得未免也太好了些。
“五弟想跟着温公子历练,总得先问问温公子的意见吧。”
建明帝听了,望向了温凉。
温凉也抬头看向建明帝,他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傅决,淡淡开口:“臣能说实话吗?”
“噗。”宋老尚书没憋住笑,率先笑出声来。
“我觉得你好像不用说了。”宋老尚书觉得温凉这孩子真是越看招人喜欢看,人狠话不多,有他年轻时的影子。
傅决低垂着头,双手紧握。
虽然李兴生他们死了,可杜本的确是他的人,他这次如何也摘不出去,倒是不如大大方方认了,以求父皇轻饶。
温凉坏他好事在前,现又如此折辱他,他早晚要还回来!
宋老尚书见英国公竟无动于衷,不免惊愕,这要搁在以前,英国公早就翻脸了。
宋老尚书觉得纳闷,想了想便又道:“陛下,若五殿下真想历练,不如让五殿下跟着老臣去工部。
正好最近雨水多,京中又要清理地下渠了,定有五殿下施展拳脚之地。”
傅决气得差点就跪不住了。
谁要跟这个老胖子通臭水沟了,历朝历代哪有储君去工部历练的!
建明帝虽觉好笑,便并没有应下。
先不说他怕傅决这个混球敢对宋老尚书下手,他若是同意了,蒋贵妃怕是又要哭天抹泪了。
想到后宫那几个不省心的女人,再想到宫里很快就要迎进更多不省心的女人,建明帝当真是愁的一批。
目光扫到傅凛,建明帝转了转眸子,开口道:“英国公说的有些道理,身为皇子的确该历练历练。
宫中不日就要进行殿试了,便由老三主事,老五从旁协助吧。”
顿了顿,建明帝语重心长的对傅决道:“你三皇兄行事向来周到,你要好生学着。”
若将殿试全权交由老三,老三定会趁机培植自己的势力。
让他们两个搅到一起,互相牵制也好。
傅决心口翻涌着沸腾的血,心中满是不甘愤恨,在傅凛手下还不如在温凉手下呢!
傅决不想做,可一抬头便发现英国公在用冰冷的眼神望着自己,心中不禁一凛,忙道:“是,儿臣遵旨。”
傅凛见他气闷,略略牵起了嘴角,也拱手道:“父皇放心,儿臣一定好好教导五弟。”
傅决差点被他这句话气吐了血,可这是外祖父的意思,他不敢不听。
英国公收回视线,不再多言。
多与那些年轻学子们打交道,就可早早培植自己的势力,对傅决有大好处。
那些学子现在可能还不起眼,可再小的钉子,只要用得好,就能扎人见血。
“陛下。”英国公功臣身退,温凉却再度开口。
“何事,说!”
“陛下,五殿下尚未领罚,怕是无法服众。”
傅决恨得咬牙启齿,“你耳朵聋了吗?父皇不是才刚刚罚过我吗?”
被父皇说自己不如傅凛,还要在旁协助,他都快恼死了。
“这也算惩罚?”温凉讶然,“若是这般,倒不如不罚。”
傅决气得嘴唇开始哆嗦了起来。
建明帝想了想,道:“你是治理平州水患的钦差,此事便交由你决定吧。”
温凉睨了傅决一眼,语气冷漠疏离,“那便罚五殿下负荆请罪以示大梁子民,如何?”
“不成!”
傅决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咬牙道:“你再换一个!”
“换什么都行?”
傅决深吸了一口气,平复自己想要御前失控的想法,艰难道:“只要不折损颜面……”
对百姓负荆请罪,他的颜面岂不都丢尽了,以后还如何服人!
温凉轻轻蹙眉,略一思忖,罕见的退让了一步,“既是这般,那便请陛下罚五殿下一些银两以示惩戒吧。”
建明帝心中暗乐,这个惩罚好,他喜欢。
反正蒋贵妃手里握着大把的银子,正好可以搜刮来。
傅决:“……”
他怎么觉得自己好像上当了,温凉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奔着他的银子来的?
傅决甚至不敢去算平州水患到底折了他们多少银子,只是真真心也疼,肉也疼……
第二百四十一章 狮子大开口(合一)
顾锦璃没等来温凉,倒是等来了气势汹汹的温合宜。
顾锦璃正在院中的梧桐树下纳凉,远远便见温合宜带着四个丫鬟两个婆子闯了进来。
顾锦璃懒洋洋的倚在竹编的摇椅上,面对盛怒的温合宜也不过撩了撩眼皮,笑的轻和,“大妹妹的脸上已毫无瑕疵,可见恢复的不错。
但以后出门还是要小心些,切莫涂的太香,再招来了蜜蜂。”
轻飘飘一句话便气得温合宜险些跳脚,她现在最听不得别人提蜜蜂了。
她脸上的红肿虽早就消退了,可疤痕却刚刚才好,为此好久都不曾出门。
看着顾锦璃似笑非笑,又偏偏美的惊人的模样,温合宜深深吸了一口气,提醒自己切莫忘了正事。
“如今大嫂眼里真是越发没有我们二房的位置了。”温合宜俯视着顾锦璃。
温合宜脊背挺得笔直,下巴微扬,顾锦璃则随意倚着,可论气场竟还是顾锦璃稳稳赢了。
“大妹妹何出此言?”
温合宜冷笑,也不再如最初那般装的温柔和善,“大嫂的婢女今早可是捉了一尾金色的鲤鱼?”
顾锦璃眸光微闪。
温合宜见了,更是气恼,“那是我最心爱的金鲤,本还想邀请好友来看,结果竟被大嫂的婢女捉了去!
大嫂可别想着抵赖,府中有不少下人都看见了呢!”
顾锦璃收起了刚才懒散漠然的态度,抬手请温合宜坐下说话。
温合宜冷冷笑起,不屑的睨着顾锦璃,“怎么,大嫂可是心虚了?”
“无甚心虚,此事的确是我的婢女不对。”
顾锦璃本以为温合宜是故意来找麻烦的,遂才未理会她。
可现在的确是福儿捉了人家的鲤鱼,她们做错了,理该道歉。
“抱歉大妹妹,我并不知道那金鲤是你所养……”
“呵!大嫂好一句不知道,那金鲤就养在我院子前的一方莲池中,那莲池是我精心打理的,府中谁人不知!”
顾锦璃还真不知道。
“那金鲤多少钱,我赔给大妹妹。”
温合宜凶巴巴的瞪着眼,“你赔的起吗?那金鲤本是养在太后娘娘宫中的,太后娘娘见我喜欢,便将那对金鲤赐给了我,可现在就剩下一只了,你到哪里赔我一模一样的去!”
顾锦璃想了想,又道:“既是宫中之物,也许宫中还会有,不如我再进宫给大妹妹寻一条更好看的来,怎么样?”
顾锦璃认错态度十分诚恳,温合宜却不领情,只瞪着一双眼,怒声道:“这金鲤我已经养了好几日了,早已有了身后的感情,你就算找到一条更好的,也不是我当初那条了!”
顾锦璃还是第一次听说与鱼有感情的,再者说才养了几日便说感情深厚,未免有些夸大其词。
“那大妹妹想怎么办?”顾锦璃目光平静的望着温合宜。
温合宜几乎想都没想,便狠狠道:“我要那个婢女为我的金鲤偿命!”
站在顾锦璃身后的如意被吓得哆嗦了一下,她们做奴婢的能跟个好主子是福气,否则平日里不仅要受苛责,说不准哪天惹到主子就丢了小命。
温合宜就是那种典型的狠心主子,为了一条鲤鱼就要了一条人命,真是太可怕了。
如意早上还在为福儿与她争宠而愤愤,可眼下却只剩下了担忧。
“大妹妹,这可是一条人命……”顾锦璃的声音冷了些。
“那又如何?不过一条贱命,如何与我的金鲤相比!”下人的性命在温合宜眼中与阿猫阿狗无异,她想取便取。
顾锦璃闻后眸光更冷。
此事的确是她们不对在先,她也愿意赔偿,可这不代表她可以任由温合宜无理索求,甚至还要赔上福儿的命。
“原来一条人命在大妹妹眼中竟还比不得一条供人玩赏的鲤鱼。”
温合宜抬着下巴,气势十足。
之前她栽在顾锦璃手中是因为她的确存了算计顾锦璃的心思,可现在她是真正的受害者,自是要好好找回场子。
“大嫂不必以此压我,这金鲤是太后娘娘赏赐的,宫中赏赐被损,莫说打死一个贱婢,如果宫内想要追究,就连我们王府也定会受罚。”
若为寻常之物打死一个婢女,难免会被人说她心思狠毒,可这金鲤是宫中之物,她如此行事并无不妥。
“大嫂舍不得婢女,我也一样心疼我的金鲤,此事如果被太后娘娘得知,也定会下令处死这胆大的贱婢!”
占着理果然不一样,温合宜深深爱上了这种理直气壮的感觉。
顾锦璃望着坐在对面的少女,从容淡然的弯起了嘴角,“大妹妹有话不妨直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打死我的婢女固然解气,可大妹妹不也一无所得吗?”
温合宜眸光微闪。
“大嫂这话说的好生没理,明明是大嫂的丫鬟有错在先,怎的到了大嫂口中便成了我的不是?”
顾锦璃没有心情再与她拌嘴,只道:“大妹妹若没有别的提议,此事咱们也就不必聊了,你可尽管进宫与太后娘娘去说,太后娘娘如何处罚,我一力受了便是。”
温合宜听她这般说,双眸转的更快了些。
她故作思忖,才为难道:“我也并非有意要逼迫大嫂,着实是大嫂的婢女欺人太甚。
再者说这金鲤象征的是福运,如此一来难免让人觉得晦气。”
顾锦璃捧着茶盏轻轻啜饮,她不插话,任由温合宜委屈抱怨。
见顾锦璃无动于衷,温合宜揉了揉帕子自觉无趣。
演戏没有对手,这戏还怎么演下去。
温合宜便也不再多话,直入主题道:“这金鲤有价无市,大嫂想赔也是赔不到的。”
如意站在顾锦璃身后狠狠翻着白眼,什么金鲤有价无市,还不是她非要小姐赔一模一样的。
可天下之物怎么可能一样,摆明是要狮子大开口。
如意都能想到,顾锦璃自然也想得到。
可即便心有猜测,顾锦璃还是不由小小吃了一惊,原来狮子的嘴能张得这般大,
“虽然我与大嫂之间有过些许矛盾,可咱们是一家人,我怎么能真让大嫂陪我钱,那样岂不真的伤了和气。”
温合宜抬手拢了拢鬓边的碎发,幽幽道:“我听闻大嫂与那位晋大夫十分熟悉,又一直帮着打理玉颜阁的生意。
我自小便喜欢研究胭脂水粉,对此也算熟识,不如大嫂也让我来帮帮你如何?”
“大妹妹的意思是……”
温合宜抬眸,一字一顿道:“这条金鲤全当我入了玉颜阁的股,以后我也帮着大嫂打理玉颜阁。”
顾锦璃第一反应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看着温合宜那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顾锦璃才知原来世上竟当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大妹妹也说了,这铺子是晋大夫的,我如何能为大妹妹做到这般?”
温合宜冷冷笑道:“大嫂为了玉颜阁尽心尽力,若说这玉颜阁没有大嫂的事情,我是不信。
就算是好友,也断没有所有事情都白白推给别人的道理,你说对吗,大嫂?”
顾锦璃和沈妩几人有事没事就去玉颜阁,俨然一副自家铺子的模样。
若无利润可得,顾锦璃会放着悠闲的日子不要,操累别人的铺子?
对此顾锦璃倒没有什么辩解的,若这铺子不是她的,她自然不会如此尽心。
“若我说不呢?”顾锦璃杏眸微眯,遮住了清冷的光。
温合宜抬手扶了下鬓边的金钗,蝴蝶耳坠轻轻摆动,显得娇俏又灵动,只再好的女孩子一旦利欲熏心,看着也不那么讨喜了。
“那我就只有禀明太后娘娘了,就算太后娘娘不追究大嫂的过错,那贱婢的命也定然保不住。”
太后口谕,岂容不遵,折断顾锦璃一只臂膀,确也不错。
顾锦璃若有所思的看着温合宜,蓦地一笑。
“你笑什么?”温合宜莫名有些慌。
上次被顾锦璃算计之事还历历在目,她现在最见不得人露出这种别有深意的笑。
可转念一想,这次她是真真正正的受害人,她又什么可心虚的!
“我在笑大妹妹蕙质兰心,真是聪慧呢。”顾锦璃浅浅笑着,温和无害。
这种语气听得温合宜有些不舒服,她起身,冷冷撂下一句话,“我给大嫂一天时间考虑,若大嫂不愿给我做主,我就只能找太后娘娘了。”
温合宜认准顾锦璃定有玉颜阁的分红可拿,管那晋大夫愿不愿意,只要顾锦璃肯把自己那份吐出来便好。
温合宜回忆了一番,见自己无甚遗漏,便带着婢女婆子趾高气昂的离开了。
目送温合宜离开,顾锦璃的眸中寒光烁烁。
“如意,唤福儿过来,我有话问她……”
……
温合宜心情舒爽,迈着轻快的步子去了寿瑞堂。
蒋氏正在和温二夫人说话,见温合宜走进来,温二夫人笑着问道:“如何?”
“顾锦璃向来假仁假义,十有八九会答应的。”温合宜弯唇含笑,心情大好,“退一步讲,如果她不舍得银子,那我就进宫去求太后娘娘打死她身边的贱婢。”
那个福儿力大如牛,温合宜便吃过她的亏。
一条鲤鱼换顾锦璃一个心腹,怎么算她们都不亏。
温二夫人点点头,眼底有隐隐的狠意,“大房如此逼迫,此事怨不得咱们。”
国公府将寻回的银子送到了平州,本以为能将王府垫出去银子要回来,可没想到大房竟敢明目张胆的赖账,只说银子都用来修建水坝了。
想到那白花花的银子全打了水漂,温二夫人就心疼不已。
偏偏顾锦璃又将自己的嫁妆都拿出来救济灾民,现在京中只要一提及顾锦璃,无不称赞她有一颗菩萨心肠。
她们若是揪着此事不放,只会显得她们太过小气,反而落人口舌。
后因最近晋大夫在城中呼声愈高,温二夫人才想起生意红火的玉颜阁来。
若是她们成了玉颜阁的东家,损失也能一点一点找补回来。
蒋氏听了,心情也舒爽了些。
她昨日可是被邵氏气得半死,抵赖不说,还敢暗戳戳嘲讽英国公府。
邵氏既然不识趣,那就只能由身为儿媳的顾锦璃来偿还了。
几人已经许久没占过上风了,此番都有扬眉吐气之感。
温合宜喝了两口婢女呈上来的燕窝,开口问道:“娘,我这两日听表姐说,她准备回方家了。”
温合宜与方华的感情一开始也算亲近,可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温合宜感觉到了方华的刻意疏离。
两人本就是表姐妹,接触的也不多,是以温合宜对这个不识趣的表姐也就是没什么好感了。
她是走是留对温合宜来说并没什么重要的。
可温二夫人听闻了之后,眼神却闪烁不定。
她望了蒋氏一眼,蒋氏也正抬眼瞧她。
温二夫人会意,便道:“你表姐定是有些想家了,你这两日多陪你表姐四处走走,她难得来京中一趟,总不好错过京中风景。”
“可是……”温合宜皱了皱眉,“可是表姐现在与我不大亲近了,我也不想上赶着巴着她。”
温二夫人如何不懂女孩家的心思,便拍着她的手道:“傻孩子,不管如何那都是你的亲表姐,比起外人还要强上许多的。
你好好与表姐相处,不会吃亏的。”
温合宜似懂非懂,但她相信娘亲的话,便点头应下了,“好,那我便带着表姐去各处玩玩。”
温二夫人欣慰笑笑,眼中的满是精光。
……
待温凉下朝回府,两人便去了宋府。
顾锦璃为宋老尚书诊了脉,宋老尚书的精神气越发好了,身子也算健朗。
宋老尚书听了立刻对宋老夫人道:“你看看,锦丫头都说我这身子骨硬朗着呢,偶尔吃点肘子五花肉不碍事。”
宋老夫人全当没听到,只笑着和温凉两人说话。
这两个孩子她是发自内心喜欢,甚至与对那几个孙儿一般喜欢。
这种感觉挺奇怪的,毕竟这两个孩子再好也算外人,可她就偏偏喜欢的不得了。
宋老夫人要留两人吃饭,盛情难却,两人只得应下。
因担心两人会觉无趣,是以宋老夫人便将宋连宋运还有宋碧涵都唤了来。
顾锦璃有些小小的惊讶。
宋府的陈年旧事她也听闻过一些,宋老夫人对三房一家始终心有隔阂,可没想到宋老尚书竟会主动唤宋运来此。
宋运还是那种任由世事如何变换,也依旧淡然无波的神情。
只顾锦璃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觉得他眼中那种朦朦胧胧的忧郁似乎淡了不少。
刚才见礼时,他甚至还对她颔首一笑,有种雨霁初晴之感。
手突然被人捏住,顾锦璃侧眸。
温凉正与宋老尚书说话,没有看她。
顾锦璃撇了撇嘴,想都不用想这位傲娇美人定然又吃醋了。
宋碧涵没看到他们夫妻间的小动作,只挽着顾锦璃的手笑道:“锦儿,我给你讲一件前段时间发生的趣事吧!”
“好啊。”顾锦璃配合道。
见顾锦璃有兴趣,宋碧涵忙迫不及待的讲了起来。
“前段时间永宁伯府一月内办了两场喜事……”
先是永宁伯世子迎娶董家小姐,而后未过几日赵文鸢便嫁到了谢家。
一般来说家中喜事都会分开操办,哪有一个月之内将儿女的亲事全办完的,那模样倒像生怕儿女的亲事出意外似的。
董明珠与赵楚在茶楼被人捉包,不管他们两人愿不愿意,这亲事都是要结的。
只她没想到赵文鸢最后竟还嫁给了谢斌。
不过,这些事有意思吗?
见顾锦璃一副茫然神色,宋碧涵抿唇一笑,故作神秘的道:“别急呀,你听我慢慢跟你说。
谢斌与赵文鸢的婚事定在会试结束的第二日,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婚事影响了心情,我大哥说谢斌这次考的可差了。”
宋连轻咳了两声。
你们女子间闲聊能不能不要扯上他,显得他好像多八卦似的。
宋碧涵不理他,又道:“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婚当日谢斌竟然失踪了,两个府上都出人寻找,也没把人找到。
最后只能对外说谢斌染了风寒,爬不起来,由着谢斌的庶弟代为拜堂。
大家又不是傻子,哪个会信,结果第二日就与人看到谢斌从一间花楼中走出来,那醉醺醺的样子一看就没少吃酒……”
大婚当日,新郎酒醉花楼,错过了拜堂洞房,这种事情他们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顾锦璃心中暗叹。
这桩婚事是赵文鸢绞尽脑汁求来的,谢家为与永宁侯府定亲也是煞费苦心,可没想到这两人最终竟以如此方式收场,不禁让人唏嘘。
“那永宁伯府有没有闹起来?”
八卦之心人人有之,顾锦璃不是圣人,虽说不至于落井下石,但偷偷笑笑总是可以的。
“怪就怪在这啊,永宁伯府竟然毫无反应。
若是我成亲受了这种委屈,我三个哥哥定要将对方家里掀个底朝天的,是不是?”
宋碧涵说完看向了宋连和宋运,宋连无语望天,这是一个女孩子该说的话吗?
宋运则认真道:“二妹妹定然不会如此。”
宋碧涵瘪了瘪嘴,二哥的回答虽对,却不是她想听到的。
若是三哥在这,不但会拍案附和,还会与她一起研究对方的一百种死法。
“唉……三哥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好想三哥呀!”宋碧涵低低嘟囔了一句。
众人都不知道她的思维是如何从谢府婚事一下子跳到宋达身上的,便也就无人再理她。
顾锦璃暗暗蹙眉,总觉得永定伯府与谢府之间有些古怪。
谢昆那个人捧高踩低,是典型的势利眼。
如今永定伯府不但失了侯府的爵位,更是上了陛下与御史的黑名单。
赵楚这辈子更是难有出息,谢昆这种势力小人竟没像当初踹开顾府一般踹开永定伯府,倒还真是有些奇怪。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说什么不好,偏说那些惹人生厌的玩意儿。
来来,菜上全了,趁热吃,都动筷吧。”
宋老夫人以前对谢家也十分厌恶,可现在倒是想开了。
若谢家不那般阴损,又哪里会有这两个孩子的良缘。
换个角度来想,谢家宁可自己家宅不宁,也要成全这两个孩子,倒有那么点舍己为人的感觉。
“芷澜呢?让她一同过来吃饭。”
芷澜是林嬷嬷的闺名,对外宋老夫人与林嬷嬷是主仆关系,实则已与姐妹无异。
小丫头忙道:“回老夫人,林嬷嬷去了小厨房,奴婢这就去唤林嬷嬷……”
没等小丫头出去,便听林嬷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不必寻了,我来了。”
林嬷嬷手中捧着一个小砂锅,笑着走了进来。
小丫鬟连忙接过,将砂锅小心翼翼放在桌上。
掀开锅盖,一阵浓郁的香气瞬间飘了出来。
砂锅里是金灿灿的蟹黄粥,粥色金黄,蟹肉雪白,光是看着便让人食欲大开。
“这是府里今日新买来的螃蟹,但这个时候的螃蟹还不肥美,于是我便做成了蟹黄粥给大家尝尝。”林嬷嬷一边笑道,一边吩咐小丫鬟去给众人盛粥。
宋碧涵喉咙微动,显然是在咽口水,“锦儿你可真有福气,林嬷嬷的手艺可好了,做的饭特别好吃。”
只不过林嬷嬷年纪也大了,她也不舍得总央着林嬷嬷做饭给她吃。
顾锦璃笑着颔首,这粥闻起来就香味扑鼻,吃起来也定然可口。
小丫鬟先盛了一碗粥放在了宋老夫人面前,然后竟然越过宋老尚书径自盛了粥送到温凉面前。
望着宋老尚书那幽怨的小眼神,顾锦璃略略诧然。
宋老尚书的身体虽不适合吃大鱼大肉,但吃些蟹肉并无关系,让一个老人家看着他们吃,着实有些太可怜了。
宋碧涵见此一笑,忙解释道:“我祖父他对螃蟹过敏,吃不得螃蟹的。”
“谁说吃不得了?少吃些没有关系的……”宋老尚书目不转睛的盯着锅里金灿灿的蟹黄粥,不自觉的砸吧着嘴。
宋老夫人瞥他一眼,没好气的道:“是没关系,就是肿的跟个红馒头似的!”
宋老尚书自幼对螃蟹过敏,小时候第一次吃螃蟹就差点没了半条命。
小时候大人看着他,倒是还好,没想到他年纪越大越不靠谱。
有一次他背着人偷偷吃了两只螃蟹,结果脸肿的连眼睛都看不到了,脸又红又紫,足足养了大半个月才好。
宋老尚书不敢辩驳,弱弱的瘪了瘪嘴。
顾锦璃不由失笑,这宋老尚书真是又可爱又可气,为了吃竟连性命都豁得出去,若是与苏大词人生在同一时代,定会结为好友。
除了宋老尚书,宋连也对螃蟹过敏,祖孙两人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别人吃,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若是从未吃过倒也还好,可两人明明尝过螃蟹的鲜美,却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心里自是抓心挠肝的难受。
林嬷嬷见他们吃的开心,牵唇而笑,“灵毓县主可还喜欢这粥的味道?”
顾锦璃颔首,“这粥有蟹的清香,却无半分腥气。
香甜软糯,又米粒清晰,林嬷嬷真是好厨艺。”
林嬷嬷闻后更笑,“一听县主这话便可知,县主定也擅长厨艺。”
“可不嘛!”宋碧涵舔了舔嘴角,“锦儿的厨艺也很好,做的那些点心都可好吃了。”
宋运望了顾锦璃一眼,喝粥不语。
林嬷嬷笑着点头,目光一转落在了温凉身上。
温凉手边的蟹黄粥一丝未动,林嬷嬷眸光微晃,轻声问道:“温公子怎么不尝尝蟹黄粥,这是我最拿手的一道菜,味道还算不错。”
林嬷嬷语落,众人都望向了温凉。
温凉颤了颤眼帘。
他抬头望向林嬷嬷,林嬷嬷笑得慈爱,可她光却稍显锐利。
温凉端起碗,轻轻抿了两口,才落碗道:“味道的确很好,只我向来不擅吃鱼虾蟹贝,倒是辜负林嬷嬷一番好意了。”
林嬷嬷定睛看着温凉,好一会儿才摆手笑笑,“不碍事不碍事,你们喜欢吃什么,改日有机会我再给你们做。”
一顿家常便饭,众人吃的甚是开怀。
温凉话少,也不喜言笑,可众人并不觉得相处尴尬,反是有一种家人相处的随意感。
家人在一起可不就怎么舒服怎么来,若是不想说话还强颜欢笑,反是显得生疏了。
众人散去,已近黄昏。
宋老夫人命小厮看着宋老尚书去花园散步。
宋老尚书胖乎乎的脸上满是不愿意,“那花园子我都看了几十年了,有什么可逛的。
好不容易吃饱,走多了我就又该饿了,岂不是浪费粮食。”
“去不去?”宋老夫人不废话,一记眼刀飞过。
“去!饭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我最爱散步了。”宋老尚书说的痛快,却笑得为难,可怜兮兮的往外蹭步。
宋老夫人长叹了一口气,才望向了仍在蹙眉深思的林嬷嬷身上。
“芷澜,你今日怎么想起做蟹黄粥了?”
林嬷嬷收回思绪,答道:“就是正好看见了新鲜螃蟹,想做给大家尝尝。”
宋老夫人摇了摇头,“不对,你有事瞒我。
咱们府上多久不去采买螃蟹了,我瞧着倒像你特意去买的。”
因着宋老尚书、宋二老爷和宋大公子都对螃蟹过敏,是以宋府上就有了个不成文的规定。
那就是谁想吃螃蟹就去外面吃,不为别的,就怕某个嘴馋不怕死的再去偷吃。
林嬷嬷抿了抿唇,她知道自己瞒不过老夫人,可她现在还不想说出那个尚不敢断定的猜测。
自从发现温凉有几分像小姐后,她就如同魔怔了一般,只觉得越瞧越像。
宋府中还有一人对螃蟹过敏,那就是小姐。
她想着,若温凉真是小姐的孩子,那他是不是也会对螃蟹过敏。
所以待她听闻老夫人留了他们吃饭后,她便立刻去买了螃蟹熬了粥。
他今日虽当着她的面喝了蟹黄粥,却又只喝了一点点。
这些事像一团乱麻一样纠缠着她,所以在她确定之前,她绝对不能让老夫人知道,否则老夫人只会比她更揪心。
“老夫人,您就先别问我了,等我想说的时候定会告诉您。”
“你呀!”宋老夫人佯怒瞪着她,“多大年纪了还那般倔!”
芷澜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倔,她若不想说,谁也撬不开她的嘴。
“不说就不说,我还不想听呢!”宋老夫人翻了林嬷嬷一眼,随口说道。
她拿起杯盏,眸光却有些深远。
其实,刚才在席上,她突然起了一种复杂莫明的心绪。
她鬼使神差的想着,如果温凉也对螃蟹过敏,那他就更像瑶儿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熟悉的感觉(合一)
夜幕四合,华灯初上。
锦良院内只剩一盏橘灯摇曳。
顾锦璃正在对着铜镜涂抹香膏,在镜中看到温凉隔着衣袖抓了抓手臂。
顾锦璃蹙眉,刚才在马车上她就发现了温凉似有些不大自在,手总时不时的抓着手臂。
见她转身,温凉随意的倚在了床榻上,抬手轻轻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夫人可准备宽衣就寝了?”
顾锦璃抬步走了回去。
温凉挑眉,正惊讶于她的主动,谁知顾锦璃却不由分说的掀起了他的袖子。
“呀!”顾锦璃惊呼出声,“这是怎么弄的,怎么红了一片?”
“也许是蚊虫咬的吧。”
见顾锦璃眸中溢满了担心,温凉牵唇浅笑,竟一副甚是欢喜的模样。
顾锦璃瞪他,没好气的道:“笑什么,被叮成这样还笑,莫不是傻了?”
一边埋怨着,一边拿了药膏帮温凉涂抹。
冰凉的药膏被柔暖的指尖轻轻抹开,痛痒的感觉瞬间消散。
“怎么被蚊虫叮成这样了?看来明日我还要在你的香囊里再添些别的药草……”顾锦璃皱着眉,心疼的嘟囔道。
温凉目光缱绻,含笑听着,就算被人斥责心里却还是美的。
女子柔软的指尖动作轻缓,宛若一片羽毛轻轻拂过。
微凉的药膏止住手臂的痒,却止不住心稍的麻。
温凉凝眸望她,正色开口,“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被蚊虫叮的这般厉害?”
顾锦璃摇头,表示不解。
温凉牵唇,顾锦璃心道不妙,然而未等她回过神来,某人早已欺身而下。
两人鼻尖相贴,近的可以在对方的眸中望见自己的眼睛。
他似笑非笑,不见凉薄,反多了丝邪魅。
“自是因为我很美味……”
“骗人!”
温凉挑眉,“你不信?”
顾锦璃抿着嘴,态度坚定,“当然不信!”
轻薄的唇倏然扬起,墨眸中飞快闪过得逞的笑意。
他将唇轻轻覆在她的粉唇之上,声音轻不可闻,“既然不信,便来亲自尝尝吧。”
顾锦璃:“……”
眼前这个妖孽般的男人还是那个清冷干净的谪仙吗?
果然,在“情”字一事上男子都是自学成才且进步神速……
她又被套路了!
又是一夜无话,第二日温凉早上起来,顾锦璃也缓缓睁开了眼。
温凉正在系腰带,见顾锦璃醒了,便弯唇俯身,在她的额上印了一吻。
“时间还早,再多睡一会儿。”
“嗯。”慵懒的声音如猫一般轻,鼻音略重,于无形中透着丝丝暧昧。
他宠溺又带着两分坏意的揉乱了她的长发,轻声问道:“那件事真的不需要我帮你吗?”
“不用……”她嗓音微有嘶哑,因不满他揉乱自己的头发,便如猫一般钻进了杯子里。
见她尚有困意,温凉便也不再逗她,只将被子拉下,又小心帮她掖好。
“睡吧。”他温柔缱绻的望着她,眼中满是不舍。
十二个时辰,真是片刻也不想离开她。
顾锦璃懵懵的应了一声,便又沉沉睡去。
起身后,顾锦璃去给平阳王妃请安,一同用了早膳,顾锦璃才不慌不忙的踏上马车出了门。
顾锦璃已经许久未查玉颜阁的账了,她不是信不着方嫂子,而是只有时时知道店内的出货情况,她才能尽快知晓客人的偏好。
秦俢无事便也来了玉颜阁与她商谈玉颜阁分铺的事情。
“平州的两位小姐已经安顿好了,县主不必挂怀。”
江南是富庶之乡,也是秦俢最先考虑的地方。
但他手下可用之人多数都是男子,如今有两个可靠的年轻姑娘能帮着打理店面更好不过。
“她们可还适应江南的生活?”顾锦璃很心疼那两个女孩。
李依依自幼被家人当做棋子,严青卉则摊上了一个丧心病狂的父亲,后又遇人不淑。
想到严青卉给夫家留了一封休书利落闪身后,她那婆母和夫君大哭大闹的样子,顾锦璃仍觉可笑。
李依依和沈染诓走了严青卉值钱的嫁妆,只留了一张欠条,表明事后会双倍偿还。
她那夫家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却没想到李府竟会没落,举家被抄,谁还会管两个女子间的一点旧账。
如此那人家也算是陪了夫人又折了银钱,除了幸灾乐祸,顾锦璃提不起其他的心情来。
“江南富庶,又风景秀丽,想来一般女子都会喜欢那里。”秦俢对她们并不关注,但见顾锦璃似有兴趣,便又道:“对了,她们两个改了名字,现叫元依,元卉……”
“元依,元卉……”顾锦璃轻轻呢喃着这两个名字,清亮的眸中点缀着盈盈笑意。
元,有伊始复苏之意,可见她们两个已经放下了过去,顾锦璃也真心为她们感到欢喜。
这时雅间外传来少女们银铃般的笑语声,顾锦璃正欲起身迎出去,忽听宋碧涵笑问道:“阿妩,这里也没有别人,你就告诉我承恩侯夫人到底给你相看的哪家公子嘛!
你这话只说一半,憋着人家多难受啊!”
沈妩应被她缠了好一会儿了,是以说话既无力又无奈,“还只是相看而已,又不是定亲,八字没一撇的事有什么可说的。”
母亲正在打探对方的人品才学,只是两方家里初有意思而已。
“那我也想听嘛!我也可以帮着你打探呀,我的消息也是很灵的!”
“他家并非京中人士,你上哪打听去?”沈妩无奈娇嗔道。
顾锦璃鬼指神差的看了秦俢一眼,秦俢却正漫不经心的喝着茶,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慵懒。
顾锦璃美目流转,若有所思。
难道真的是她多想了,之前裴琇落马只是意外?
顾锦璃正想着,沈妩和宋碧涵已经挽着手走了进来,待看到秦俢,两人皆是一怔。
沈妩脸色微红,悄悄拧了一把宋碧涵的小蛮腰。
“哎呦!”宋碧涵疼的跳开,却不敢说什么,只心虚的陪着笑。
女儿家的亲事是隐秘,不好叫外人知道,可她也真没料到秦俢会在这啊。
秦俢落了杯盏,随即起身,笑着对顾锦璃道:“县主先忙,若江南的铺子有何情况,我再来与县主商议。”
“好,秦公子慢走。”
顾锦璃送秦俢离开,回来时便看到宋碧涵正在“负荆请罪”,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捏肩捶背,好不殷勤,“好阿妩,我错了,真的错了,下次我一定先看看周围有没有人。”
“还有下次?那你就不能不说了吗?”
宋碧涵一脸坦然,“没有把握的事情我向来是不应的,我现在说了,届时办不到岂不成了失信于你?”
沈妩被气笑了,“你说的好像还挺有道理的样子。”
宋碧涵吐了吐舌头,笑着道:“要不等我议亲的时候,你也故作不小心说出去,这样咱两就扯平了,怎么样?”
“锦儿,你快来看,世间竟有如此无耻之徒。”沈妩指着宋碧涵,笑骂道。
几人笑闹起来,宋碧涵向来心大,很快就将刚才的事情抛之脑后,有些好奇的道:“不过话说回来,这位秦公子往常都穿着一身红衣,今日冷不丁换了件月色长衫,我一时竟都没瞧出来。”
顾锦璃心知肚明,当初秦俢那一身红衣怕是刺激的英国公世子毕生难忘,虽他带了面具,可再穿着红衣到处乱逛难免招摇。
沈妩长睫微动。
她倒是一眼就瞧出来了,因为有些人的气质太盛,是衣着发饰无法掩盖的。
慵懒、狡猾、亦正亦邪,这是沈妩对他的印象。
秦俢就算穿着月色长衫也无法淡却他骨子里的邪,就像灯会那日,泛着鎏金光泽的面具也掩盖不住那人眸底的精光。
沈妩柳眉暗凝,这两个人给她的感觉莫名相似,只秦俢是温公子的好友,应不会是那个狡猾卑鄙之徒才对……
……
“主子有何吩咐?”影卫俯首道。
秦俢托腮,闲散慵懒的望着桌边的一盆小小的幽兰。
“盯着些承恩侯府……”秦俢懒洋洋的开口。
“是!”影卫毫不犹豫的应下,随即想了想又问道:“主子想知道承恩侯府何事?”
是与权贵往来还是资金流向,他只有知道方向才好打探详细。
秦俢伸手轻轻拨了拨兰花柔嫩的花瓣,“承恩侯府的小姐最近似要议亲,摸摸对方的底细,要详尽些。”
影卫有一瞬间的怔愣,这与他想象的似乎不大一样啊,
不过随即影卫便想明白了其中缘由,主子思绪缜密,一定是从承恩侯府小姐的婚事上打探侯府的利益牵连。
主子之才岂他等凡夫俗子能够相比的,这里面一定有他不懂的深意。
影卫不疑有他,立刻着手去办。
秦俢动作轻柔的打理着手边的兰花,兰花清幽高洁,虽性坚韧却亦十分柔弱,须得精心爱护才能徐徐绽放。
他们之间既是有缘,她又是凉凉媳妇儿的好友,他多给些照顾也无可厚非……
顾锦璃回到王府的时候,果不其然在花园里遇见了温合宜。
温合宜显然是在这里堵她,两人迎面遇见,温合宜也不多话,径自问道:“大嫂考虑的怎么样了?”
顾锦璃瞥了温合宜一眼,眸中划过不甘,“我没什么意见,也已派人传信于晋大夫。
只大妹妹也该知道,此事就算我应下,也需由晋大夫签下文书才作数。”
听顾锦璃吐口,温合宜面上一喜,忙问道:“那大嫂准备给我多少红利?”
“一成。”
“什么?一成?”温合宜小脸一落,“大嫂当我是外面那些乞丐不成,竟然拿一成来糊弄我,你可知我那条金鲤值多少钱!”
顾锦璃眸色不悦,语气也不客气起来,“那大妹妹又可知玉颜阁一月利润是多少银子?单就一成的利,就足够大妹妹买一池子金鲤了。”
这话温合宜还是信的,这金鲤也就在她们眼中还算个值钱玩物,若拿到外面去,除了吃肉,一点用处都没有,可玉颜阁的利润却是真金白银。
可饶是如此她还是有些不满足,想了想便道:“听说玉颜阁与雅清茶楼亦有生意往来,雅清茶楼的药膳便是晋大夫提供的,这收效自然也应算玉颜阁的才对。”
顾锦璃眯了眯眼睛,唇边的笑一时有些冷,“大妹妹的胃口未免太大了些吧。”
温合宜翘着手指,用帕子擦着额微有的香汗,语气幽幽,“大嫂有所不知,那条金鲤又名蟠龙鲤。
一千条彩鲤也不见得能找到一条通体金黄的蟠龙鲤,蟠龙鲤只差一步便可御风成龙,其中珍贵是大嫂想不到的呢。”
顾锦璃不怒反笑,“如此大妹妹还想要我陪你一条真龙了?”
如意气得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五爪真龙倒是没有,但大梁倒是有一位真龙天子,就怕你们不敢要呢!
“自是不会,我说这话也只是想让大嫂知道我这鲤鱼的金贵之处,免得大嫂总觉得是我狮子大开口。”温合宜淡淡笑道。
如意眼睛都翻酸了。
明知道自己狮子大开口,还好意思伸手要,这脸皮简直比她的后脚跟都厚呢!
见顾锦璃沉冷着脸色不说话,温合宜笑呵呵的提醒道:“但这金鲤真正的贵重之处还在于它是太后娘娘的心头好,若太后娘娘有意追责,就连陛下也护不了大嫂的婢女。”
若建明帝在这等小事上都要与蒋太后争执,那些御史言官定会上谏圣上。
顾锦璃深吸了一口气,心中虽不愿,但还是点了点头。
温合宜心中更是欢喜,脸上的笑也盛了几分,“大嫂果真是个爽快人,后日我在府中宴请一众小姐来观看彩鲤,大嫂若无事也定要来捧场才是。”
温合宜早已领会过顾锦璃的狡猾,她必须早早将此事定下,免得夜长梦多再出变故。
“嗯!”顾锦璃不冷不淡的应了一句,便带着如意拂袖而去。
错身之际,唇角微扬,无人所见。
因着上一次生辰宴出了大笑话,温合宜有心找回场子,是以虽只是女儿家的寻常宴席,却办的格外隆重,宴请的小姐比起生辰宴只多不少。
一众小姐对上次的宴席心有余悸,是以出府前都佩戴了驱赶蚊虫的香囊,使得席间的草药味竟比脂粉香还要浓重。
温合宜八面玲珑,笑着与一众小姐谈笑风生。
她不动声色的走到顾锦璃身边,面色不悦的低声道:“大嫂怎么没唤沈小姐她们过来?”
沈妩几人身份高贵,她们若来也会显得她更有面子。
再者说沈妩几人是玉颜阁的常客,她也有心让她们都知道自己将成为玉颜阁的副东家。
“小姐,郡王妃和玉华公主来了!”没等顾锦璃回话,忽有小丫鬟飞奔过来禀告,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玉华公主也来了?”温合宜有些诧异,随即拂了拂鬓边的步摇,笑着去迎,将刚才的不快抛之脑后。
虽说玉华公主与顾锦璃更为亲近,但这是她的宴席,玉华公主能来长得也是她的脸面。
众女也连忙起身。
玉华公主一身藕荷色的广袖流仙裙,发髻上珠钗环绕,步摇声脆,华美又高贵。
她身侧的蒋欣阮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可在玉华公主面前却还是稍逊一筹。
傅家人的相貌果真是常人难及。
众人一看见蒋欣阮,便下意识看向了顾锦璃。
之前美人阁与玉颜阁闹得颇凶,虽说顾锦璃只是代为打理,但事情一时牵扯到了顾府二老爷,两人也算是隔空交锋。
最后以美人阁惨败收场,本以为蒋欣阮与顾锦璃之间定结下了仇怨,没想到蒋欣阮竟还能来平阳王做客。
“公主殿下,表姐,你们来了。”温合宜落落大方的迎了上去,笑容亲昵。
玉华公主点了点头,却是径自走向了站在温合宜身后的顾锦璃,埋怨道:“锦儿,你这可就不够意思了。
府上有宴席你也不说找我一起玩,还是遇见入宫请安的五皇嫂我才知情。”
虽说是埋怨,但任谁都看得出两人的亲昵来。
温合宜嘴角的笑意本有些僵,听闻这话忙扬起嘴角笑着附和道:“若是如此还真要怪大嫂了呢,虽说是妹妹的宴席,但大嫂也不是外人,自可宴请自己的好友姐妹一同来玩。
不像现在,我以为大嫂能请沈小姐几人来,结果反是弄岔了,免不得大嫂以后还会被沈小姐她们埋怨呢!”
温合宜笑得亲昵,语气也轻轻柔柔的,但却向众人透出了一个重要信息,那就是顾锦璃对她这个小姑子并不上心。
众人都眸光浮动,看来王府大房二房之间果然还有矛盾。
玉华公主挽着顾锦璃的手臂,望着温合宜笑了笑。
这等小手腕她在宫里都看腻了。
“温小姐这句话说的就不对了,温小姐是主,你想宴请谁自是要亲自下请帖才是,不然谁又好意思过来?
本宫是在宫里待的有些腻烦了才跟着五皇嫂出来散心,不然也算是失礼了。”
众人颔首,觉得玉华公主此言很有道理。
小门小户的才会攀着关系去赴宴,沈妩几人身份不凡,又岂会如此。
温合宜神情僵硬,偷偷攥紧了拳头。
她明明是在附和玉华公主的话而已,怎么反过来却要被人教训。
蒋欣阮忙笑着岔开话题,挽着自己手边的少女道:“合宜,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来自江南的裴琇裴小姐。”
裴琇穿着一件淡青色的纱裙,款款走上前来与温合宜见礼。
温合宜怔了一瞬,才蹙眉回礼。
裴琇的名字她当然听过,比试才艺输了沈妩,后又在接济流民时闹出了笑话,名声不怎么好,表姐怎么把她领来了。
蒋欣阮看出温合宜的不悦,浅浅笑道:“你不是一直好奇今年的状元会是徐州苏公子,还是江南裴公子吗?
我是答不出,索性便让裴公子的妹妹来回答你吧!”
裴琇弯唇含笑,语气轻柔,“家兄与苏公子的文采各有千秋,我也着实猜不出来,怕是要让温小姐失望了。”
温合宜瞬间明了,以裴逸明的文采一甲是稳得的,想来是五殿下有拉拢裴逸明的心思。
这般想着温合宜脸上的笑便客气了两分,“裴小姐言重了,本就是咱们女孩家猜着玩的。
外面日光热,众位还是来凉亭吃茶吧。”
裴琇含笑点头,行到顾锦璃身边时,她顿住了脚步,嘴角虽保持上扬,可笑中却渗着丝丝冷意。
“灵毓县主,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
顾锦璃略一颔首,目光下移,“看来裴小姐的手臂已经痊愈了。”
顾锦璃的语气是轻和的,就连眸光都是平静无波,可这句话落在裴琇耳中却带着满满的嘲弄与讽刺。
“多谢县主关心。”裴琇心中虽恨,面上却不露分毫。
因顾锦璃和沈妩从中作梗,她的名声已然有了污点,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努力将这些污点一点点擦干净。
众人落座,品茶闲聊。
见温合宜笑容满面,蒋欣阮放下茶盏,笑盈盈的问道:“合宜,我瞧你今日心情甚好,可是有什么好事?
你可不能藏着掖着,要与我们一同分享才是。”
温合宜有些羞涩的低了低头,“表姐目光好毒,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
说完她目光略带得意的瞥了一眼顾锦璃,只见顾锦璃正拨弄着腕上的玉镯,看起来情绪不高。
温合宜嘴角更扬,笑着道:“其实是大嫂引荐我认识了晋大夫,还要给我玉颜阁一成的利润。”
“竟有此事?”蒋欣阮蓦然一惊,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顾锦璃,随即语气幽幽的道:“灵毓县主能决定玉颜阁如此大事,可见县主与晋大夫当真是交情深厚。”
她看着顾锦璃,嘴角笑意更深,眸光却愈冷,“县主一直帮着打理玉颜阁,莫不也是玉颜阁的副东家?”
那晋大夫远在京城以外,不过提供药方而已,真正说的算的还是顾锦璃。
想到美人阁被迫关门,再想到那些日子她受到的嘲笑和指责,蒋欣阮眼中寒光四溢。
早知她答应的如此痛快,当初就该让合宜多要两成才是。
待合宜打入玉颜阁,夺了她们的秘方,美人阁便可东山再起,彻底击垮玉颜阁。
顾锦璃没说什么,只语气淡淡的道了一句,“都是一家人,能帮则帮。”
但这也算侧面承认了温合宜的说辞,众女都不淡定了,能做玉颜阁的东家,这是她们做梦都不敢想的呀。
一众小姐热情的围住了温合宜,拉着她说话,“温小姐,以后玉颜阁再有什么新鲜东西,你可一定要想着我们呀。
就像那面膜,难买不说,又不好保存,只能时时用时时抢,我们不图便宜,只要你能帮我们留些好东西就行。”
少女们的羡慕讨好让温合宜十分受用,对于她们的请求也都大度的一一应下,俨然一副玉颜阁准东家的模样。
玉华公主看不下了,她们两个真东家在这呢,装什么呀!
“五皇嫂不是说平阳王府有罕见的彩鲤吗?在哪呢,本宫怎么没瞧到?”
温合宜忙笑着道:“彩鲤就养在我院前的浅池中,殿下若有兴趣,我这便带大家过去瞧瞧。”
“嗯。”玉华公主漫不经心的点了下头,宛若一只骄傲的天鹅,举手投足间尽显尊贵。
众女虽对玉颜阁更有兴趣些,但也不敢违逆玉华公主的意思,只得起身跟上。
众人穿过花园来到了温合宜的院前,结果刚到莲池,便看到一个身穿水红色比甲的小丫鬟赤足踩在莲池中。
裤腿被她高高挽起,露出一段纤细的小腿。
小丫鬟手中举着一把锐利的鱼叉,鱼叉尖端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光芒。
突然,她猛的将鱼叉刺入水中,伴随着几个胆小少女的惊呼声,鱼叉已经刺透了一条肥美的鲤鱼。
那条鲤鱼通体金黄,身体被鱼叉刺透,渗出了斑斑血迹。
有些胆子小的少女早已捂起了眼睛,吓得惊慌失措。
平阳王府真是太恐怖了,上次来是一群蜜蜂,这次又亲眼看到丫鬟杀鱼。
虽然她们都吃过鱼肉,也很喜欢吃,可这不代表她们想看鱼被杀死的过程。
怕怕,嘤嘤嘤……
“贱婢,你在做什么!”温合宜也怕,且还觉得有些恶心,胃里都不由翻腾起来。
可更多的是气恼,她本想着借着这次宴席扳回颜面,可现在这贱婢当着众人的面弄死了她的鲤鱼,这不是在打她的脸吗?
福儿转过头来,沉沉闷闷的回道:“捉鱼。”
福儿说话向来是两个字为主,三个字为辅,可她习惯性的回答此时听起来却更像是在挑衅。
温合宜气得胸口起起伏伏,她与这个傻子说不上,便转头瞪着顾锦璃,“大嫂不打算管管你的婢女吗?”
众人一听这小丫鬟是顾锦璃的婢女,都立刻侧眸望向了她。
顾锦璃抬手扶额,似有无奈,轻轻招手唤来了福儿,“福儿,你怎么又抓鱼了?”
众人都默契的向后退了一步,就连玉华公主都临阵叛变,悄咪咪挪了挪脚步。
这福儿可真是彪啊,她可看到那金鲤的尾巴还在抽动呢。
福儿的眼睛很大很圆,黑白分明,像未被污染过的孩童的眼睛,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这双眼中少了些光彩,险些有些呆呆的。
“吃!”福儿举了举手中的鱼叉,认真道。
“大嫂!你就是这么管教婢女的?之前的事情我可以念在她是初犯原谅她,可现在我不得不怀疑她是在故意挑衅!”
温合宜在气恼之后,心中反是漾起了喜色。
福儿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她的彩鲤,有这么多人证在,她正好可以多从顾锦璃索要些好处。
虽说今日的宴席毁了,可若能多得几成利润,不但能赚更多的银子,这些个小姐们只会更巴结她。
蒋欣阮也想到此处,便颇为可惜的叹了一声,摇头道:“这条金鲤通体金黄,一看便是极其名贵的品种,倒是有些可惜了。”
可无论她们说什么,福儿就那般目不转睛的看着顾锦璃,全无惧色。
众人暗暗皱眉,灵毓县主这婢女怎么看着有些痴痴傻傻的?
顾锦璃无奈轻叹,抬手轻轻拭去福儿额上的水珠,她不但没有斥责,反是还柔声问道:“傻孩子,怎么想起来这里捉鱼了?”
福儿眨了眨眼,闷闷道:“好吃。”
顾锦璃失笑,“你怎知这鱼就好吃啦?”
“有人说。”福儿说话虽慢,但胜在吐字清晰。
温合宜瞳孔骤然一缩。
顾锦璃粉唇轻扬,眸中缀满了细碎的光斑,她轻轻摸着福儿的头,循循善诱,“谁说的,告诉我……”
“蝶儿。”
温合宜心里咯噔一声,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是不是又要被算计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再度打脸(合一)
顾锦璃依旧含笑,眉眼温和,一双星子般的眸清亮生辉,“蝶儿?”
福儿用力点头。
顾锦璃帮福儿擦拭着脸上的水珠,轻轻笑问道:“她是怎么与你说的?”
“大嫂,众位小姐都被你这婢女吓的不轻,不如你先留下来询问,我带着众位小姐去凉亭歇歇。”温合宜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而且直觉告诉她一定要离开这里,而且越快越好。
“你们先去吧,本宫最听不得半件事,要先留下来听听。”玉华公主摆摆手,拒绝了温合宜的相请。
一众少女也都脚步不移,故作没听到温合宜的话,视线直直的落在顾锦璃和福儿身上。
她们心里有些怕,但更多的是好奇。
那条半死不活的鱼给她们的生理上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可越是这般,越需要在精神上给她们补偿。
凭女人的直觉,今日八成又有好戏看!
温合宜见此更是焦急,向蒋欣阮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蒋欣阮心里也有种不对劲的感觉,可事到如今她总不能堵上顾锦璃的嘴,那样更显得她们做贼心虚,只能见招拆招,盼着此事牵扯不到她们身上。
福儿思忖着,一字一字的缓缓道来,“寺里,没肉。蝶儿,鱼肉,好吃!”
福儿向来是两个字往出蹦,饶是这些小姐自诩才学过人,一时也琢磨不明白。
顾锦璃早已习惯,便替她们翻译道:“你的意思是,我之前去寺里祈福,一直没有肉吃,你觉得心疼。
恰好又有人告诉你,这池子里的鲤鱼特别好吃,所以你就来给我抓鱼了?”
“嗯嗯!”福儿用力点头。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如意,你可知道这蝶儿是哪个院子里的丫鬟?”顾锦璃侧眸,冷冷问道。
如意忙回道:“小姐,蝶儿是咱们院里的三等丫鬟。”
顾锦璃挑眉,有些惊讶,“竟是咱们院子里的?”
三等丫鬟只能做一些扫院子的粗活,是以顾锦璃对这个蝶儿没有一点印象。
众人一时不由有些失望,原来那蝶儿也是锦华院的丫鬟啊。
亏得她们盼了好久,还以为这次也会像上次那样,扯出一段两房之间不可言说的隐情呢!
“既然两人都是大嫂院子里的人,那大嫂便自行回去审问吧,我相信大嫂会给我一个交代的。”温合宜故作淡定。
她正想将人拉走,却听顾锦璃道:“既然是我的婢女杀死了大妹妹的金鲤,我自要当着大妹妹的面来审问,定然给大妹妹一个满意的交代。”
“不必了!”温合宜下意识急急回道。
见众人都在看她,温合宜才忙道:“不过一条鲤鱼而已,何必如此,我相信大嫂会处理好的。”
顾锦璃却不赞同的摇头。
“这可不成。若是普通的鲤鱼我自然不会与大妹妹计较,可大妹妹不是说这金鲤是太后娘娘的心爱之物吗,我自要小心处置才是。”
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金鲤竟是太后娘娘的心爱之物,只怕此事不好收场了。
温合宜见顾锦璃主动提及金鲤的来历,心里不免更慌。
上一次顾锦璃就非要当着众人的面审问婢女,结果害的她们二房成了京中的笑话,这次该不会又是……
温合宜怔神的功夫,如意早已将蝶儿找了过来。
温合宜心道不妙,人找的这般快,里面绝对有猫腻。
蝶儿只是个三等丫鬟,平日里就做着打扫院子的粗活,何曾见过这么多尊贵的小姐,一时不由身子发颤。
“你可知道唤你来所为何事?”顾锦璃声音轻轻淡淡,任谁都听不出一点厉色来。
可蝶儿的身子却抖了抖,结结巴巴的道:“奴……奴婢不知。”
在场的小姐都是人精,一眼就瞧出这个婢女有问题。
顾锦璃不再说话,由着如意登场。
如意是锦良院的大丫鬟,平日又喜欢管事,是以院中的小丫鬟们对如意都十分畏惧。
见如意叉着腰站在自己身前,蝶儿的腿已经开始软了。
“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还不值得县主开口,我来问你!
说,是不是你撺掇福儿来此处捕鱼的?”
蝶儿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用力的摇头道:“没……奴婢没有!”
温合宜不忍直视。
既是没有,好端端的你跪什么。
顾锦璃是个有手腕的,将院子管得颇严,她们很难插手进去,也就这种不起眼的三等丫鬟她们才有机会一用,可现在看来却是不怎么好用。
“没有你心虚什么!”如意现在锻炼的越发有大丫头的架势了,虽然人不大,长得瘦瘦小小跟小猫儿似的,但该亮爪子的时候却一点不含糊。
“若是你没做过,福儿为什么会说是你?”
“这……这我也不知道啊,如意姐姐该问福儿姐姐才是啊!”蝶儿吓得哭出了声来。
“你少跟我装模作样,福儿若是能把话说明白,我还用问你?”
众人默默颔首。
听福儿说话着实太累了,可也正是如此,她们才觉得福儿的话更真。
毕竟一个连话都说不明白的人又怎么会说谎呢!
“我看你分明是看福儿傻……单纯实在,所以你才哄骗她来此处抓鱼,还不老实交代你到底有什么意图?”
差点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福儿这丫头可不就是傻嘛,若像她这般聪明又怎么能中了对方的计呢!
“没有,我真的没有……”蝶儿瑟瑟发抖,用力的摇着头,她正想反驳,瞳孔却猛然缩了起来。
因为如意腰间挂着的香囊竟是她绣给娘亲的!
蝶儿止住了眼泪,怔怔的望着如意。
如意翘了翘嘴角,得意的抬手扶了扶鬓上的珠花。
宽松的衣袖划过,露出了如意雪白的皓腕,她的腕间拴着一条红绳,上面有一个金色的小铃铛。
那是她买来送给妹妹的!
蝶儿震惊不已,心中剧烈起伏。
娘亲的香囊还有妹妹的手链都在如意身上,那是不是说明娘亲和妹妹都在少夫人手中?
她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够用了,事情才刚刚发生,短短时间内少夫人不可能来得及去她家里。
可若说少夫人早就发现了她的所为,那又为什么忍到现在才发作?
如意的嘴角越发上扬,眼中的得意都要溢了出来。
以往都是别人用这招来威胁她们,如今换她做恶人,这种感觉真是太舒爽了!
墨迹懒洋洋的半倚在巨树的臂弯中,望着下面那个凶巴巴的小丫头,不由嗤笑出声。
这丫头片子倒是越来越有做“恶仆”的潜力了,别的虽不行,但这掐腰骂架还真是擅长。
蝶儿本就只是一个小丫头,此时又惊又怕,脑子凝成了一团浆糊。
如意此生最恨的就是背主的人,她没有机会收拾吉祥,现在这蝶儿送到她眼前,她怎么能轻易放过,“想什么呢!你到底有何图谋,还不快说!
县主心善,平日里不曾苛待过你们半分,结果你竟敢撺掇福儿来捉小姐的金鲤。”
如意眯了眯眼睛,声音上扬了两分,“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想借此事给王府扣一个损毁皇家之物的罪名,然后让太后娘娘来置王府的,是不是?”
“不是不是,我没这么想过!”蝶儿小脸煞白,忙摆手否认,她一个小丫鬟,哪里敢陷害王府。
“那你是怎么想的?”厉色中带了两分得意。
顾锦璃欣慰笑起,她家小如意还会给人挖坑了呢,真是孺子可教。
蝶儿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看着顾锦璃清冷漠然的目光,看着如意凶神恶煞的神情,再想到自己的娘亲和妹妹,小丫鬟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了。
蝶儿跪伏在地上,呜呜的痛哭起来,她声泪俱下,说话的逻辑不算清晰,但众人都听得分明。
感受到周围各异的目光,温合宜强自压下心中的惊慌,怒斥蝶儿,“荒唐,我何时让你做过这种事情,我看你分明是受人指使,故意来污蔑我!”
“奴婢怎么敢污蔑大小姐,明明就是大小姐身边的杏蕊姐姐来找奴婢的啊。
她让奴婢暗示福儿浅池里的金鲤的好吃,还给了奴婢三两银子,奴婢真的没有说谎。”
蝶儿心里也不禁委屈起来,她只是一个小丫鬟,为什么一个个的都往她身上扣罪名,她哪来那么大的本事啊。
的确是她鬼迷心窍,想着随便在福儿耳边说两句话就能得三两银子,便应了下来,若早知会牵扯这般大,她一定不会做的。
杏蕊立刻摆手,坚决否认道:“小姐,这个贱婢就是在说谎,奴婢根本不曾见过她,定是有人要借这贱婢之手污蔑小姐!”
主仆两人虽未明说,但话里话外都是在指责顾锦璃贼喊捉贼,别有居心。
蝶儿有口难言,她只收了三两银子,一没认证二没物证,她可不想背这么大的黑锅呀!
瞧了许久好戏的玉华公主突然开了口,“锦儿,我有些事想不明白。
就算这小丫鬟说的是真的,可温小姐为何要撺掇你的婢女来杀她的鲤鱼,她这样做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玉华公主看似在为温合宜辩解,却听得温合宜蒋欣阮两人脸色齐齐一白。
众人也若有所思起来,人在做任何事情时都要有利益的驱使才对。
如果说是温合宜想通过此举让太后娘娘怪罪顾锦璃,可刚才她又分明一副息事宁人,不想将事情闹大的模样。
反观竟是顾锦璃执意要将事情查清……
“奴婢知道了!”如意仿佛如梦初醒,惊呼出声。
“县主,大小姐这么做就是想让您帮她索要玉颜阁的股份!
她们知道福儿单纯,别人说什么都信,所以才诓骗福儿去捉大小姐的金鲤,然后就以此来要挟县主。
亏得县主为此愧疚许久,还答应大小姐以之前那条金鲤入股玉颜阁,可现在看来,这一切分明是她们自导自演的!”
“股份”这是词是如意与顾锦璃学的,其他小姐虽没听过,但结合温合宜刚才所言,眼前迷雾瞬间被拨开,真相就那般赤裸裸的暴露在她们眼前。
先是利用人家婢女脑子不够用,诓她来捉金鲤,然后反手便威胁回去,还用一条死了的鲤鱼换玉颜阁的红利。
真是好毒的心思,好大的嘴吧,也真不怕把自己撑死。
“如意,不得胡说!”顾锦璃佯怒叱道。
如意忙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心虚的垂首道:“是奴婢不对,县主别生气,就当奴婢童言无忌吧……”
温合宜气得嘴唇都颤起来,什么都说完了才想起来斥责,糊弄鬼呢啊!
还童言无忌,呸,不要脸!
只顾锦璃虽斥责了婢女,但脸上的表情相当耐人寻味,眸中的不可置信、黯然神伤、委屈自嘲都无不向众人透露着一个讯息。
那就是——我的婢女说的对,事情就是如此。
众女只默默的看,不敢插手平阳王府内部的争执,可身为嫡公主的玉华公主就没有这等顾忌了。
她冷笑一声,高贵的神色中满是不屑,“怪不得温小姐能在玉颜阁中分一杯羹,原是这般。”
“不是这样的!”温合宜立刻否认,只声音有些轻微发颤,眼眶已经完全红了。
若今日之事传出去,那她就成了设计长嫂,谋夺利欲的卑鄙小人!
“若非如此,锦儿为何要帮你引荐晋大夫?
你可别与本宫说什么姐妹情深,再好的姑嫂情还能有人家亲姐妹感情深厚吗?”
温合宜终于看清了玉华公主的来意,她哪里是来看金鲤,分明是来看她的笑话的!
玉华公主将温合宜的话堵得彻彻底底,众女也都点头表示赞同。
顾锦璃与自家三妹妹感情要好,若真有这种好事自要顾着自家妹妹,哪会平白让给一个曾有嫌隙的隔房小姑。
“大嫂,你不打算说些什么吗?难道你非要让人觉得咱们平阳王府家宅不宁吗?这样对大嫂又有什么好处?”温合宜语气中隐有威胁之意。
若顾锦璃咬定要撕破脸,她便让太后娘娘处死这个贱婢。
毕竟杏蕊唆使蝶儿一事并无证据,她可以咬死不认,可福儿却是当众杀了宫中的金鲤。
她最多不过是丢些脸面,顾锦璃这婢女却是别想活了。
顾锦璃抬眸望着她,眸色浮动,一副很是神伤的模样。
她本就容貌绝丽,此番眉目低垂,无形中露出两分倔强的伤感,更是让人心疼。
温合宜见她这般模样,气得眼泪不停的在眼眶中打转。
装模作样谁都会,可气的是就连扮可怜她都比不过顾锦璃!
顾锦璃见她似要哭泣,轻叹一声,轻轻抬手便要用帕子帮她拭泪。
可温合宜如何会让顾锦璃触碰自己,生辰宴上的事至今历历在目。
上一次就因为顾锦璃帮她插了一朵花,就使得她被蜜蜂咬了一身包,这次她又想玩什么把戏!
温合宜惊怒交加,不耐烦的抬手拨开了顾锦璃。
顾锦璃一时不查,手腕被狠狠打开。
她手腕纤细,腕上的玉镯本就有些宽松,此番竟从腕上滑落,“叮”的一声摔在了地上,裂成了两瓣。
见顾锦璃心疼的蹙起了眉,温合宜心中更恼。
不过就是一个破镯子也值得她这般心疼,她损死的可是一对价值千两的金鲤。
“咦?”玉华公主眉头锁起,“明月,你将那镯子拿来给本宫瞧瞧。”
接过碎裂的玉镯,玉华公主眼底划过一道锋利的冷意,“好一个温家小姐,竟敢损毁御赐之物!”
温合宜:“……”
说罢,玉华公主似怕众人不信,便冷冷解释道:“这只镯子本宫记得清清楚楚,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刻成两只衔首的小鱼。
本宫当初便瞧上了这镯子,可父皇说这镯子的寓意不适合未出阁的姑娘,后被赏给了锦儿。”
她冷然望着温合宜,小小年纪便已有不怒自威之势,“温合宜,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罪!”
温合宜眼眶中的泪珠再也隐忍不住,噼里啪啦的往下落,她气恼委屈,哭着摇头,“不是我的错,是她过来招惹我的,我才会拨开她的手……”
“我们都看得分明,锦儿哪里招惹你了,明明是见你哭了,想帮你拭泪。
你不领情就罢了,损毁了御赐之物不说,竟还敢反过来污蔑锦儿。
当真我们这些人面你都敢如此颠倒黑白,往日里还指不定如何过分。”玉华公主平日里就是个慧黠可爱的小女孩,可她若真端起公主的架势,气势也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不是这样的……”温合宜咬着嘴唇,轻轻抽噎,脑中却清明,“她今日故意带着御赐的手镯,为的就是想陷害我。”
温合宜早就吃过顾锦璃的亏,是以一眼就看破了顾锦璃的阴险诡计……只不过这一眼稍稍晚了些。
她用金鲤威胁顾锦璃,顾锦璃转手便用御赐手镯还了她,真是卑鄙!
“呵呵。”玉华公主轻笑出声,“本宫还从未见过如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虽说是御赐之物,可既赏给了锦儿,便由得锦儿随意佩戴。
你若不与锦儿动手,那手镯可会摔在地上?事到如今还巧舌如簧,真是好厚的脸皮。”
每到这个时候公主的身份才能体现出优势来,她可以肆无忌惮的发表言论,没有人敢说她半个不字。
这种靠爹躺赢的感觉虽说有些胜之不武,但还真是挺爽的。
“你们……你们……”温合宜真是气到了,嘴唇颤抖不停。
眼下论嘴皮子她斗不过玉华公主,玩心眼又输给了顾锦璃,她含着泪望向蒋欣阮,想寻求盟友的帮助,可蒋欣阮也是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
“你们都是一伙的!”羞愤失望下的温合宜哭着道出这么一句话,跺着脚扭头跑开了。
事到如今她已经输的彻彻底底,除了离开给自己留些体面,她还能做什么。
温合宜一走,众人的目光就都落在蒋欣阮身上了。
蒋欣阮有些气恼,今日她可什么都没说,这些人还盯着她算怎么回事?
皆是一副认定此事与她有关的模样。
虽说这主意的确是她出的,可就算是事实,无凭无据被人怀疑她也是会委屈的。
“合宜哭了,我去看看她。”蒋欣阮也待不下去了,只能以此为借口闪身走人。
一众小姐也都心满意足的请辞离开,今日一游果然不虚此行,平阳王府真是从不让她们失望。
众人请辞,裴琇自是也不会多留。
她与顾锦璃虽不算撕破脸,但之前闹得也不好看,本以蒋欣阮是个可攀附之人,没想到竟也输在了顾锦璃的手上。
不……
裴琇看了一眼满身珠翠,高贵不凡的玉华公主,眼中流露出羡慕来。
虽说顾锦璃心思缜密,但今日之事能解决的如此痛快还都是仰仗了这位公主殿下。
权势,当真是个好东西,
众人散尽,玉华公主才松下了一直端着的肩膀,挽着顾锦璃的手笑道:“锦儿,你说她们多有趣,斗不过人家时便喜欢撂一句“你们都是一伙的”。
这不废话嘛,咱们当然是一伙儿的啦。”
顾锦璃也抿唇笑着,由衷赞道:“殿下真是机敏,句句话都踩在了温合宜的痛处上,否则她定还要再诡辩一番。”
玉华公主的小脑袋瓜转的极快,特别是看着她一本正经与别人讲那镯子的来历时,顾锦璃都险些笑场。
她自然不会真用御赐之物来算计温合宜,那镯子不过是她随手在外面买来的,可经玉华公主一番渲染,那镯子简直都快成了奇珍异宝。
睁眼说瞎话那劲,玉华公主比起温凉也不差上半分。
“不是我机敏,着实是她们太蠢笨了些。
我自小在宫里就看后宫嫔妃们争宠,就温合宜那心性,戏都在脸上挂着,若是入了宫只怕第一个死的就是她。”
玉华公主说的轻松,可顾锦璃听了却免不得又好一番心疼怜惜。
小小年纪有如此感悟,想必宫中生活定不顺心。
“你难得出宫一趟,不说这些不开心了,咱们还是一同出去逛逛吧。”
玉华公主自是欣喜应下,随着顾锦璃回锦良院换了一身便装。
趁着玉华公主梳妆的时候,顾锦璃当着众人的面杖责了蝶儿二十板子,将其赶出了府。
众人见一个小小三等丫鬟都能被顾锦璃揪出来,对顾锦璃更是敬畏。
这位主子耳聪目明,但平日里却甚是宽和,只要她们好好做事,跟着少夫人绝对错不了。
主子心善又能干,她们做奴婢的也才有出头日。
敲打了一番院中的婆子丫鬟,顾锦璃才发现福儿闷闷不乐的站在一旁,整个人仿佛被乌云笼罩了似的,气压极低。
“怎么了福儿?”顾锦璃揉揉她的头,轻声问道。
“惹祸了。”福儿闷闷回道。
这次捉鱼是顾锦璃授意的,可上一次却是福儿自己的主意。
她脑袋虽慢,但也明白了大概,她给小姐惹麻烦了。
看着福儿愧疚自责的样子,顾锦璃轻轻笑了一声。
福儿抬头,便看见顾锦璃正含着笑看着她,一双眸子格外的亮格外的美,“福儿没有惹祸,这件事是她们错了,福儿没错。
福儿是好孩子,她们才是坏人,所以福儿不用难过。”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与贼同窝,难免一时着了她们的道。
福儿抿抿嘴,低低的应了一声,但显然兴致不高。
顾锦璃见此,便道:“那这样吧,这次你的确有不对,我就罚你烤一条好吃的鱼给大家,怎么样?”
福儿眸色微亮,眨着眼睛望着顾锦璃。
顾锦璃笑道:“你留下来烤鱼,只要烤的好吃,就算你将功折过了。”
人犯了错都会心有愧疚,让福儿做点事情,她心里也会舒服些。
“嗯!”福儿用力点头,忙不迭的跑去厨房收拾起来。
换上一身素雅衣裙的玉华公主从房间走出来,闻声不由笑道:“你倒是会安慰人,能做你的婢女可真是有福气。”
明月听了,忙在一旁表忠心,“奴婢能伺候公主殿下,也是天大的福气。”
“行啦行啦,就你嘴甜!”
众人笑着出府散心,而温合宜却早已哭肿了一双眼。
蒋欣阮劝了许久,已没了耐心。
但奈何这个计划是她提出来的,便只得又劝道:“表妹莫哭了,今日之辱我一定给你讨回来。”
“表姐说的轻巧,你能如何讨?我今日可是丢尽了颜面,只怕现在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一个贪心不足,卑鄙无耻的人。
表姐倒好,这主意明明是你想的,可当时竟连一句话都不肯帮我说。”
温合宜呜呜的哭,蒋欣阮听得腻烦极了。
心里想着,你可不就是这般。
虽说是她出的主意,但当初温合宜可也十分认同。
“表妹这句话就有些昧良心了,最初我可一直在帮你说话,可那婢女一口咬住你,又有玉华公主在一旁帮腔,我根本无从辩驳。
我若说多了,免不得要将此事牵连到我身上。
我与五殿下夫妻一体,我的名声有损,对殿下也没有益处。
大妹妹应该明白,只有殿下好,我们才能好。”
见蒋欣阮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温合宜心里蓦地升起了愤怒的小火苗。
每每有什么事,蒋欣阮就拿五殿下来压她,总是说什么顾全大局的话,实则不过是推卸责任而已。
现在她折损了名声,成了京城笑柄,可蒋欣阮却推的干干净净。
凭什么!
见温合宜面色不忿,蒋欣阮不想与平阳王府闹僵,便只得耐心安慰道:“你放心,顾锦璃不敢向陛下告状的,损坏御赐之物,她也有看护不当的责任。
事后我们再向外传一些顾锦璃自编自演陷害你的风声出去,这件事很快就可以压下去的。”
温合宜哭声渐止,不是因为她相信将蒋欣阮的话,而是她知道纵使她不这般做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蒋欣阮见她终是不再哭了,长长松了一口气,正欲再劝,婢女却忽然来传,说是宫里来人了。
温合宜本以为是蒋太后派人给她做主来了,谁曾想来人竟是乾坤殿的内侍。
“传圣上口谕,平阳王府大小姐温合宜损毁御赐之物,禁足一月,罚抄心经十遍,另赔偿灵毓县主玉镯三千两。”
“三千两?”温合宜质疑出声。
内侍撩着眼皮瞅了温合宜一眼,声音尖细的道:“温小姐,那可是番邦上贡之物,天下独一无二,别说三千两,就算是三万两也不多啊!”
更何况这钱陛下还要分一半的,要的少了都不够塞牙缝的!
温合宜感觉自己快吐血了,忿忿不平的问道:“陛下可有惩罚灵毓县主?她的婢女可弄死了太后娘娘的金鲤!”
内侍用一种莫明的眼神看着她,“温小姐也说了,弄死鲤鱼的是县主的婢女,此事与县主何干?
陛下也责令那婢女禁足一月,罚抄心经十遍,陛下向来公正,绝不会偏袒。”
公正个屁!
温合宜很想叫骂出声,但终究不敢,只能默默将所有苦楚都咽了下去。
一句公正,便绝了太后重罚那贱婢的可能,否则她只会承受与福儿一样的惩罚。
可她是主子,那福儿就是个贱婢,凭什么她们的处罚是一样的!
送走了内侍,温合宜气得嚎啕大哭起来。
蒋欣阮默默看着,抿了抿嘴,陛下简直不按套路出牌,今日是哄不好了,还是先走为上吧……
第二百四十四章 毒计(合一)
温合宜被气得哭了一整日,眼睛肿的跟桃核似的。
温二夫人又心疼又生气,心疼自己女儿又被顾锦璃算计了,生气顾锦璃又把女儿算计了。
自家女儿终究还是单纯许多,不似那顾锦璃卑鄙狡猾。
“娘,女儿此番一定成了全京城的笑话,所有人都会认为女儿心思毒辣。
可主谋明明是蒋欣阮,顾锦璃也犯了过错,凭什么到头来只有女儿一个人受罚?”
温合宜委屈的心都要碎了,她不但要被禁足,要罚抄心经,还给了顾锦璃三千两银子。
没得到玉颜阁不说,反是还赔了银子,真是呕死她了!
温二夫人听了心里又何尝舒服,她抱着女儿,眼底寒光泠泠,“好女儿,不怪你,要怪就怪爹娘。
如果爹娘是王爷王妃,你今日又怎么会受此大辱。”
陛下的偏心,蒋欣阮的有恃无恐,无不是因为“权势”二字。
若她们手中也握有权势,女儿今日也就不必受此折辱了。
她们虽是平阳王府中人,可真正能仰仗的却是英国公府。
偏生婆母又只是英国公的庶妹,国公府对她们是利用远多于帮衬。
靠山山倒,人终究还是要靠自己的。
她轻轻抚着温合宜的背,眸色愈加深沉,幽幽的语气含着冷意,“合宜,你放心,这种养人鼻息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权力终究还要握在自己手中才可靠。
……
顾锦璃与温合宜两人的争执不出所料的被宣扬的人尽皆知。
有人笑温合宜蠢,有人骂温合宜坏,可一提到顾锦璃,众人便都会齐齐道一声“善有善报。”
不是谁都舍得拿出自己的嫁妆去接济灾民,如此美丽善良的女子,怎能被那等子小人陷害。
此番言论传到温合宜耳中,一时急怒攻心,气出了一场重病。
而此时坐在马车里的大理寺少卿夫人也将外面风声听个清楚,不由轻笑出声,“这个灵毓县主还真是手腕了得,当初背了个晦气的名声,如今却是被人奉为仙子一般的人物。”
也正是如此,她才会想与顾府结亲。
顾家现已是永定伯府,可她真正看中的却还是他们与平阳王府的姻亲关系。
灵毓县主与大房的堂妹关系甚好,是以她才想为儿子求娶顾府三小姐,可没想到却被顾大夫人直接否了。
顾大夫人虽只说觉得女儿小,想再多留两年,可说到底还是没看上他们王家。
王夫人眼中闪过不快。
她家老爷虽只是大理寺少卿,可在京中扎根多年,论人脉可不是没落许久的顾府能比的。
一旁的丫鬟点头附和了两句,随即又有些奇怪的问道:“夫人,顾府不是已经拒了咱们吗,为何今日顾老夫人又下了帖子请夫人前去做客?”
当初夫人可是骂了顾府许久,那些难听的话扎的人耳朵都疼。
她以为夫人这辈子都不会与顾家来往了,谁曾想夫人竟会答应上门拜访。
“谁知道顾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总要先去探探再说。”
主仆两人说话间,马车已经行到了顾府门前。
门房早已得了信,忙将王夫人请到了松鹤堂。
王夫人目光四下打量了一番,顾府虽没落多年,但毕竟曾经便是永定伯府,是以院落还算宽敞别致。
只松鹤堂中虽摆设不少,但特别名贵的却只手可数。
王夫人客气的与顾老夫人见礼,眼中却满是轻嘲。
顾府果然是个空架子,至于那灵毓县主的二百五十六抬嫁妆,八成还是靠着平阳王府才凑到的。
“王夫人别拘礼,请坐。”顾老夫人隐隐捡回了当初当伯夫人的派头,举手投足都拿捏贵气范。
王夫人颔首笑笑,暗暗翻了个白眼。
若非顾忌平阳王府,她岂会给一个半边身子都埋土里的老太太面子。
“早就想来府中拜见老夫人了,可又怕老夫人贵人事忙,唯恐打扰了老夫人,这才一时耽搁了。”
这种寻常的客套话一般人听罢都只笑笑了之,可顾老夫人却轻点了下头,“前来拜访的人的确多了些,我这年纪大了,精神头不比以往,一般的帖子都推掉了。”
言外之意就是,我能见你,是你的福气,可要珍惜。
王夫人抽了抽嘴角。
这老太太可真够不要脸的!
“是是,老夫人是有福之人,自然谁都想来沾沾老夫人的喜气。”王夫人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很好的掩饰了自己心底的不屑。
王夫人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盏,抿了一口,才笑问道:“不知今日老夫人找我前来可有什么贴心话要说?”
顾老夫人正色点头,抬手屏退了左右,又将视线落在了王夫人的贴身婢女身上。
王夫人眸色狐疑,不知道这老太太打得什么主意,也只得将婢女打发出去。
“老夫人想说什么?”
顾老夫人也放下茶盏,也不卖关子,径自道:“王夫人应也听闻了前平州知府李兴生的事情吧?”
王夫人点了点头,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实不相瞒,那李兴生的夫人便是我的亲堂妹。”
王夫人眼珠微转,并没有接话,而是任由顾老夫人继续说下去,“李兴生所犯治罪不容姑息,可我那二堂妹委实无辜了些。
况且她年纪又大了,若是流放他乡,只怕会死在路上。”
一路颠簸,别说老太太,就是年轻人也有不少病死在路上的。
王夫人心下了然,牵了牵唇道:“老夫人,话虽如此,可李兴生所犯乃是重罪,罪及家眷也是律法所定,此事可容不得我等置喙。”
顾老夫人摆摆手,“这刑该判还是要判的,否则岂不成了徇私枉法。
只我想着,能否让我那二堂妹留在京中服刑……”
王夫人有些小小的错愕,她该说这老太太想法简单的,还是该说她异想天开臭不要脸呢!
罪臣家眷是要流放偏远之地做苦工的,岂有留在京中享福的道理?
见王夫人虽不说话,但脸上却摆明是拒绝之色,顾老夫人想了想,似不经意间的道:“我曾听我那大儿媳说,王夫人曾请了张夫人来府中?”
各府若相中了哪家的公子小姐,便会请交好的友人代为打探口风,也可免得对方若是无意,两家都下不来台。
王夫人心中微转,顾老夫人此时提及莫不是有意重提此事?
这般想着,王夫人便有意试探了一下,谁曾想到顾老夫人却连连摆手道:“婉丫头年岁还小,我们都有意再留她两年。
王夫人也知道,婉丫头与她大姐姐感情深受,虽说锦丫头已经出阁,但关于婉丫头的婚事也是要问过她大姐姐的。”
她这三孙女以后也非高门不嫁,一个少卿府哪配得上她家三丫头。
王夫人听了想骂人。
这老不死耍人呢!
若没这个意思还提此事作甚,还敢用顾锦璃来压她,什么玩意儿啊!
见王夫人脸色不虞,顾老夫人忙道:“不过我一瞧王夫人就觉得甚合眼缘,王夫人若能帮我行个方便,令郎的亲事我也会留意着。
我那大孙女好友甚多,且都是些才貌双全的好姑娘,另则王妃那里也有许多熟识人家……”
送走王夫人后,顾老夫人略带得意的笑了笑。
如今她们顾府也算是正值盛宠的新贵,多少人等着巴结她们,她看得上王夫人,是王夫人的福气。
举手之劳,得她一个人情,只要不是傻子都会答应。
王夫人上了马车后绷着脸一言不发,婢女见了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问道:“夫人,您怎么了,可是顾老夫人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
王夫人抿了抿嘴,深吸了一口气,大骂出声,“不过一个伯府老太太,还真当自己是什么贵人了,我呸!
不过是靠着孙女长了一张狐媚的脸,哄得那温凉分不清东南西北,靠着孙女攀附权贵得来的荣华,也亏得她好意思显摆!”
还敢跟她画大饼,真想把饼塞老太太嘴里噎死他。
想来定是平阳王府不愿理会此事,那老太太才求到她这,可求人也没个求人态度,还一副施舍于她的模样,真想一口痰啐她脸上。
想让她帮忙,下辈子去吧!
马车行了一路,王夫人骂了一路。
车夫听得暗暗咋舌,他家夫人可生的一副厉害嘴皮,就老爷后院的那些小妾加起来也没有夫人一个人嘴皮子溜。
单是过了这么久,夫人骂人的词就没重过样,足以听出其中水平来。
顾大夫人听闻王夫人来府中拜访,心下狐疑,便去松鹤堂打探。
顾老夫人只说王夫人十分喜欢三丫头,但她觉得三丫头年纪还小,便给拒了。
因王府曾派人来说过此事,再看顾老夫人一派坦然,顾大夫人便没多想。
更何况如今殿试在即,顾大夫人的注意都放在了顾承晰身上,只想着这老太太不作妖她就知足了。
还有三日便是殿试。
这日宋碧涵又挽上发髻换上男装,提着食盒一路去了苏致家中。
宋碧涵没事便会给苏致送些药膳,每每看着苏致清瘦的脸庞添了些肉,脸色也比之以往好了许多,宋碧涵便有种我家状元初长成之感。
虽说苏致有今日的成绩都要靠他自己,但这其中备不住也有一点点她的功劳呢。
至于她大哥,呵呵,那么多人关心他,也不差她一个!
宋碧涵这般想着,一路来到了苏家,远远便看到苏家门前围了不少人。
苏致站在人群中,身着最普通不过的灰色长衫。
黯淡的灰色却掩不住苏致郎朗如竹的气度,他身后站着一个脸色涨红的小姑娘,正是他的妹妹苏灵。
“大家来评评理,都说这读书人最有风骨,可他们撞坏我的东西却不肯认,这是何等道理!”一身材魁梧,凶神恶煞的壮汉指着苏致扬声嚷道。
“你胡说!分明你撞的我!”苏灵不甘示弱的辩驳道。
她听到门外有卖豆腐的,便想买块豆腐给哥哥做汤吃,谁曾想她刚一出门,这男人便迎面撞来,害得她狠狠摔了一跤。
结果还没等她找他算账,这男人竟反过来冤枉她。
“姑娘小小年纪便满口谎话可不好!我手中抱着瓷器,小心翼翼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撞到姑娘。
倒是你这个小姑娘,急匆匆的从院中跑出来,莫不是怕晚了买不到豆腐?”
围观众人议论纷纷。
“这人说的有道理,瓷器易碎,自是要加倍小心。
更何况刚才的确有卖豆腐的小贩来,备不住真是这小姑娘跑的急把人家给撞了。”
“孩子小,犯点错难免,只是这做哥哥一味包庇,可就有损读书人的风骨了。”
男子见众人言语之间都是偏袒他的,便更是理直气壮了,“这瓷器可是晋国时期的宝贝,价值千两,我也不讹你们,陪我一千两银子就算了。”
“一千两?还敢说没讹人!”苏灵这辈子都没听过一千两,这简直算是天价了好吧!
男子眼中浮现了点点讥讽,“小姑娘莫觉得这一千两多,在人家权贵手里,这不过就是手指缝露出的一点细沙而已。
你若不信,可以随便去古玩街打听打听价钱,莫说我这瓷器是晋朝皇室所用,就是随便一个小瓷碗都值上好几百两。”
“我才不去打听,本就不是我撞的你,我凭什么要陪你银子!”苏灵自小双亲亡故,是以性子也颇为爽直,毫不畏惧的与汉子争辩。
汉子眸露凶光,声音陡然上扬,“你们这意思是不打算赔钱了?”
苏致将妹妹护在身后,平静的望着汉子道:“家中小妹年纪虽小,但从不曾说谎骗人,只恐这里是有什么误会。
但若今日之事真乃我家小妹的过错,我想什么办法都会偿还兄台的损失。”
苏致更相信自家小妹的品性,只觉得这里定然有什么误会存在。
可对方却不愿心平气和与他争辩,见他如此,便冷声一声道:“既然你们不肯承认,那便只能去见官了。
走!我们一同去京兆府说个清楚!”
男子说着便伸手抓向了苏致的肩膀,眼底泛出一抹凶狠的寒光。
“住手!”
一抹清瘦的身影倏然挡在了苏致身前。
“是宋大哥!”苏灵眸光一亮,脆生生的喊道。
宋碧涵回头冲苏灵咧嘴一笑,悄悄眨了下眼睛,示意她不必担心。
苏灵脸蛋微微泛红,心底却轻松了不少。
苏致望着身上的小小少年,目光却有些复杂。
上一次在大佛寺,宋兄也是这般义无反顾的站在了他身前。
她明明比他小,比他矮,却一次次的站出来保护他。
他动容的同时,更多的却是自惭形愧。
他何时才能来护着宋兄……
“你是谁?”男子上下打量着宋碧涵,见她身上衣料不菲,眸中隐有警惕。
“这你甭管,还是说说眼下的事吧!”自小就受宋达熏陶,宋碧涵学起纨绔子弟,那是信手拈来。
“我刚才已经听了好一会儿了,你说你这花瓶是被那个小姑娘撞坏的?”
男子立刻点头应道:“对!”
“她是怎么撞的你?”
男子愣了一下,转了转眼珠道:“就是迎面撞上的。”
宋碧涵扫视了一眼四周,笑道:“这条路这般宽,还真难为你们能撞上。”
“这你就要问那个小姑娘了!”男子语气不善。
“宋大哥,他骗人,明明是他撞的我!”苏灵见男子又来污蔑她,唯恐被宋碧涵误会,连忙解释道。
宋碧涵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男子不耐烦的道:“你是何人?要么你替他们两个赔钱,要么就让他跟我去衙门走一趟!”
男子说完又要伸手去抓苏致,却被宋碧涵狠狠拍开了手,“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爪子就不能好好搁着吗?”
男子一时气得脸色铁青,说话这般难听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君子?
宋碧涵踢了踢脚边的碎瓷,挑眉道:“你说这是晋朝时的瓷器?”
男子眸光微闪,但还是点头道:“不错。”
宋碧涵蹲下身子,捡起一块碎瓷仔细看了看,随即扬起头似笑非笑的望着男子,“你真的确定?”
男子喉咙动了动。
见宋碧涵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男子倏的双目睁圆,全然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你们撞坏了我的东西,既不肯赔钱,又不肯见官,是想赖账不成?
众位乡亲评评理,他们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男子捏紧了拳头,似是怒火已无法隐忍,随时都会爆发出来。
宋碧涵却是点头道:“可以啊,那就去见官吧。”
她回答的异常痛快,反是让男子愣了愣。
宋碧涵侧头对苏灵道:“苏小妹,你去找块布将这碎瓷片装好,咱们带上碎瓷一同去面见官老爷。”
“好哒!”苏灵没有半刻犹疑,立刻飞奔回了院中。
苏致看到这一幕,心情更是复杂了。
他怎么觉得宋兄快要取代自己在妹妹心中的地位了?
男子不停转着眼珠,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公子让他当着众人的面与苏致争执,然后故作恼怒与苏致动手,趁机弄断他的手臂。
可现在突然蹦出来这么一个人,他再动手就显得有些刻意了。
思及此处,男子大脑飞速转着,权衡一番利弊后,冷哼了一声,指着宋碧涵与苏致道:“算你们走运,大爷我今天正好事忙,懒得和你们一般计较,待我得空了,且给我等着!”
男子说完就要走,宋碧涵在身后喊他,“这一千两的花瓶你不要了?”
“大爷我有的是钱,得空再来与你们清算!”男子声音响亮,气势十足,但脚步却是飞快,不过片刻便彻底没了身影。
宋碧涵不屑啐道:“分明就是个碰瓷的骗子,还敢大言不惭!”
围观众人也觉男子有问题,一改刚才对苏致兄妹的指责,声讨了男子几句便各自散开。
苏灵找了布出来才发现人都散开了,不解问道:“宋大哥,那人怎么走了?”
宋碧涵笑笑,“他拿着赝品招摇撞骗,所谓的见官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一瞧咱们不准备息事宁人,自是先溜了。”
“宋大哥真厉害!”苏灵发自内心的赞叹出声,眼中满是崇拜,“宋大哥不过看了一眼,就知道那花瓶是假的,真真厉害的紧。”
“其实……我也分不出是真是假。”宋碧涵略有心虚的挠了挠头。
宋府虽然有许多名贵瓷器,可她对这些根本没有兴趣,更分不清瓷器的年代。
但她记得父亲曾得了一个晋朝时的酒樽,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平时都小心的摆在匣子里,无事才舍得拿出来观赏一番,怎会像这人似的大大咧咧的抱出来,还被撞碎了。
她不过装模作样试探一番而已,谁曾想那人胆子那么小。
苏灵听了非但没有失望,双眼更是明亮起来,对宋碧涵赞不绝口,“宋大哥真聪明,堪称有勇有谋第一人呢!”
宋碧涵被夸得不好意思的咧嘴笑起来,嘴角上扬的弧度,一口洁白的贝齿都显得她愈加俊朗。
兄妹两人无声看着宋碧涵,默契的想着,她笑起来可真好看啊。
“对了苏兄,我给你带了药膳来,你快趁热吃,过两日殿试一定要得个状元回来啊!”
苏致忙接过食篮,动容又歉意的道:“宋兄以后莫要再破费了。”
“不破费不破费,那茶馆是我的朋友开的,不要钱的!”宋碧涵连连摆手。
苏灵瞥了自家哥哥一眼,眼中盛着小小的嫉妒,语气幽幽的道:“宋大哥对哥哥真好,又来给哥哥送药膳了……”
宋碧涵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声音轻快,“不仅有药膳,我还给你带了烧鸡和红枣糯米糕,快去趁热吃吧。”
“谢谢宋大哥,宋大哥真好!”苏灵欢快的笑起来,一双眼睛弯成了细细的月牙。
宋碧涵很喜欢这个活泼懂事的小姑娘,笑容愈加温和起来。
苏灵脸蛋红了红,从苏致手中夺过食盒转身就跑进了院中。
“苏小妹真可爱。”宋碧涵笑着夸道。
苏致看了看宋碧涵,又抬头看了眼苏灵的方向,略略蹙眉。
宋兄不是来看他的吗,怎么光顾着与灵儿说话了?
这般想着,苏致便开口道:“宋兄里面请,我来给宋兄泡茶喝。”
家里虽没有名茶,但他泡茶手艺甚好,宋兄应会喜欢……
望仙楼雅间内,傅决正与裴逸明把酒言欢。
“裴公子有经世之才,新科状元想来定是裴公子囊中之物了。”傅决举杯笑道。
苏致虽是会试榜首,可他寒窗出身,背后没有分毫势力。
傅决也派人私下接触过,苏致年纪不大,脑筋却死的很,这样的人便是有状元之才,也无法在官途上走下去。
傅决见过许多状元郎郁郁不得志的情况,是以便将注意放在了出身大族的裴逸明身上。
“殿下谬赞了,此番殿试亦不乏有才学之人,在下不敢托大。”裴逸明笑笑随之举杯,话说的虽客气,但眼中却满是胜券在握。
而傅决喜欢的就是裴逸明的野心,有野心的人才能走的更远。
傅决搁下酒杯,随口笑问道:“不知裴公子可曾定亲,我外祖家的一位表妹尚待字闺中。”
这已是明显的示好,裴逸明听了却眸光微动,笑道:“在下尚未定亲,婚事向由父母做主,再者说男子还是该先立业后成家。”
傅决脸上笑容顿收,气氛一时沉了些许。
这时裴逸明的小厮忽然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
裴逸明脸色顿时一暗,怒声道:“怎的这般没用!”
语落裴逸明才想到傅决还在,只得敛下怒容,“五殿下,家里有些事情,在下今日要先告辞了。”
“好,裴公子请便。”傅决颔首笑笑,望着裴逸明背影的目光却十分深沉。
他每次宴请裴逸明,裴逸明都痛快应下。
可他一有招揽之意,裴逸明便推三阻四,显然是待价而沽。
他知道傅凛亦想将裴逸明收入羽下,这状元虽不稀奇,可裴逸明身后却有江南首富裴家二房为靠,此番平州水患他们折损了太多银两,这个裴逸明他一定要拿下!
第二百四十五章 麻烦
“怎么回事?竟连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和孩童都处置不了吗?”裴逸明望着躬身的汉子,怒声叱道。
“公子,事情本进展的十分顺利,可谁曾想半路上蹦出来了一个富家公子帮着苏致说话,属下若是再动手就显得有些刻意了。”
苏致若在这个时候被人蓄意伤害,众人第一个怀疑的便会是同样有状元之才的裴逸明。
所以男子才会特意找个借口与苏致争执,这样就算伤了苏致,众人也不会往裴逸明的身上想。
“哪家的公子?”裴逸明眸光阴冷,削弱了他身上的书香之气。
“奴……奴才也不知,奴才只知道他好像姓宋……”
“宋?难道是工部尚书府上?”裴逸明自言自语着。
见男子正垂首悄悄望他,裴逸明气不打一处来,“滚!没用的东西!”
男子不敢再招惹裴逸明,忙不迭的弯腰离开。
裴逸明眯了眯略有上扬的眼,眼睑遮住了眸中的寒光。
他与平州解元李邺不同,他自幼便得才子之名,江南又是书香之地,他这个解元的含金量要比李邺高出不少,可他没想到此番会试他竟输给了一个寒门子弟。
苏致是寒门学子,不可能有门路收买考官,他必有过人的才学。
虽说他就算不中状元,未来的仕途也不会受到影响,可他不能给苏致连中三元的机会。
状元不稀奇,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向来被世人称为文曲星下凡,届时哪里还会有榜眼探花的风采。
他与苏致虽无私怨,可他不能任由苏致挡了他的路。
裴逸明眸光更冷,不行,他决不能让苏致参加殿试!
……
顾老夫人本以为王夫人定会毫不犹疑的答应她,可没想到过了两日竟还没得到王夫人的消息,顾老夫人正是纳闷,忽有丫鬟来报,说是王夫人已替她安排妥当,准许她前去大理寺探望被关押的李家女眷。
顾老夫人得意笑起,她就知道王夫人一定会卖她这个面子。
毕竟他们顾府可是平阳王府的姻亲,哪里是一个区区大理寺少卿能比的。
转眼已到殿试之日。
今日又是个万人空巷的日子,殿试的一甲结果会当即宣布,也就说殿试之后他们便能立刻知晓新科状元的身份。
不仅能看到状元郎游街,运气好还能看到一些开放的人家榜下捉婿,可谓热闹至极。
因着顾承晰有幸面见圣上,参与一甲角逐,是以这日顾府众人都早早去了雅清茶楼等待结果。
只她们却是不知,在他们走后,一直讲究龟养之道的顾老夫人竟偷偷从侧门乘着马车离开。
大理寺专门负责羁押罪臣及其家眷,是以大牢内倒也还算得上干净,只依然有一种不见天日的潮湿发霉的味道。
王夫人并没有前来,而是由一个看守犯人的狱卒领着顾老夫人去见李家人。
顾老夫人心下有些不满,这个王夫人竟不知陪同,真是不会来事。
“就是这了,老夫人有话请快些讲,莫要为难小的。”狱卒说完,便退让一边,由得她们说话。
顾老夫人皱了皱眉,对这个同样没有眼力的狱卒表示不满。
狱牢中有些昏暗,顾老夫人眼神本就不大好,她眯着眼睛向牢中张望半晌,才认出蜷缩在稻草堆上的老妇便是她最熟悉不过的二堂妹。
“二堂妹。”顾老夫人低低的喊了一声。
稻草堆上的老妇人挪动了一下身子,向牢门口望了望,李老夫人脸色灰白,头发凌乱,哪里还有曾经那飞扬的精明劲。
“大堂姐?”李老夫人竟一时不敢确信。
“是我,二堂妹你还好吗?”顾老夫人心中一时感触颇多。
她们争了一辈子,本是不相上下,谁曾想到两人有朝一日身份竟如此悬殊。
她的命可真是好啊!
李老夫人撑起身子站起起来,脚步虚晃的走向顾老夫人。
顾老夫人穿着一身祖母绿色的衣衫,料子平整柔顺,一看便是新做的,头上更是插满了珠钗,满身的贵气在这狱牢之中显得是如此刺眼。
李老夫人眯了眯眼睛。
“短短时日不见,二堂妹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顾老夫人痛心疾首。
李老夫人没说话,静静看着顾老夫人表演姐妹情深。
“二堂妹,咱们姐妹多年,我如何忍心看你这副模样。”顾老夫人突然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我已托了门路,待你们流放时我会偷偷把你接回府中。”
李老夫人麻木的表情终是有了些许变化,她张了张嘴,讷讷道:“那楚楚和茹茹……”
顾老夫人不赞同的看着她道:“我能救下你便已是万幸了,哪能救得了那么多人。
她们还年轻,以后总还有机会,可你这身子骨哪经得起折腾啊!”
顿了顿,顾老夫人又说道:“如今咱们府上已经是伯府了,承晰今日又去参加了殿试,很有可能中个状元榜眼回来。
温凉这次在平州又立了大功,陛下定会重重赏赐,所以你大可放心,只要有我一口吃的,我就绝对不会让你饿着。”
顾老夫人说得情真意切,李老夫人心中却是冷笑不止。
说了这么多,不过是来落井下石与她炫耀罢了。
“老夫人,还请您快着些。”狱卒前来催促。
顾老夫人翻了狱卒一眼,又对李老夫人道:“我今日来就是提前知会你一声,免得你自暴自弃,不顾及自己身子。
你安心等着,有我在,我一定不会让你流落街头的。”
顾老夫人细细嘱咐了一番,才在狱卒的催促下离开,临行还不忘狠狠瞪了狱卒一眼。
这么没眼力见的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顾老夫人昂首挺胸的离开,宛若一只骄傲的老孔雀,全然没看到李老夫人那怨毒阴冷如鹰隼般的眸光。
狱卒送顾老夫人离开时,迎面正遇见另几个狱卒,其中一个狱卒就因在众人面前揭露李家恶行,还得了暗二的一锭银子。
他顿下脚步看着顾老夫人,又眯着眼看了看他们离开的方向,抬手招身边人道:“你去打听答应那个老太太是哪家的?”
看她应是从关押李家女眷的方向而来,可李家在京中除了永宁伯府似乎没有别的亲戚。
上次他不过多说了两句话,便得了一锭银子,那可是他三四个月的饷银。
温公子出手阔绰,若有机会能帮温公子办些事也是不错。
不过是问句话的事,若真有什么消息,许是他还能得到不少好处。
……
街道两侧皆围满了百姓,各个茶楼酒馆也皆爆满,只为能一睹状元郎的风采。
有小贩沿街叫卖瓜子花生,冰镇的凉茶,收益不菲。
众人摩肩接踵,城内自上元节后还是第一次这般热闹。
秦俢特意留下了雅清茶楼最大的一间雅室,顾府众人还有平阳王一家齐聚一堂。
平阳王妃与顾大夫人顾二夫人热情的说着话,三个女人从养生问题一直聊到了教养儿女上,场面一时变成了互夸大会。
“顾府不愧是书香门第,锦儿和三小姐都百里挑一的姑娘,真真是讨人喜欢。”平阳王妃发自内心的夸赞道。
顾大夫人两人听得自是欢喜,特别是顾二夫人,女子有几个嫁人后没被婆婆磋磨过的,而平阳王妃对锦儿是实心实意的好,身为母亲,有什么比孩子过得美满幸福更值得高兴的。
“王妃才是教子有方,贵府两位公子皆是人中龙凤,不知叫京中多少人家羡慕呢!”顾大夫人笑盈盈的说道。
锦儿是王妃的儿媳,王妃如何夸都是人家自家的事,二弟妹能坦然听着,她却是不能。
再者说她说的也是事情,侄女婿自不必说,温家二公子小小年纪便可领兵,也是难得的将帅之才。
平阳王妃却笑笑摆手,谦虚道:“凉儿的确是好的,可我那小儿子却担不起夸。
别看那小子长得一副可靠模样,实则却顽皮着呢!”
“……”温阳不想说话了。
怪不得没有女子爱慕他,感情是他的亲母妃在到处说他坏话!
女子这边聊得热火朝天,男子便稍显冷清了。
平阳王神色冷峻,顾大老爷也长着一张不苟言笑的方脸,若是没有顾二老爷时而说笑两句,顾三老爷都快待不下去了。
压抑……太压抑了。
他觉得大嫂二嫂那边聊得挺热闹的,他宁愿和女人们聊聊各府八卦,也不想听自家大哥与平阳王谈论朝堂正事。
沈妩几人相约一同来看状元郎游街,交好的姑娘家自是不舍得分开,顾锦璃便请几人一同来雅室小坐。
不多时宋大夫人与宋二夫人带着宋碧涵也来到了雅清茶楼,平阳王妃与宋大夫人向来交好,众人也算熟识便都坐在了一处。
看着一众女眷言笑晏晏,温阳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多余了。
雅室内除了一众女眷并几个老头子外,就剩下他与温凉了。
可温凉恬不知耻的与大嫂挤在一处,也不管能不能接上人家女孩间的话题,就那般含笑望着大嫂,时而递茶,时而送上剥好的葡萄。
没眼瞅了……
温阳郁闷走出雅室散心,结果正遇见傅冽和傅决两人。
温阳心中一喜,忙将两人请了进去。
他们虽说关系一般,可现在只要能有个活物陪他说说话他就知足了。
傅冽半推半就的应了下来,傅凝心中暗笑。
这条街上的茶楼酒馆那般多,若非因为顾三小姐在,傅冽怎么就单单选了这?
再者说以他们的身份若想看热闹,进宫去看岂不更真切。
奸计得逞,还故作扭捏,还真是他们傅家人祖传的性子!
可傅冽刚迈进雅室,脸上的神情就险些绷不住了。
这什么情况?
原以为雅室里就他们几个年轻人,可那占据了半壁江山的家长们是怎么回事?
傅冽神情僵硬的环视四周,见到了几张颇为熟悉的面孔,其中一个便是如今的永宁伯爷。
傅冽心中顿时慌的不行,他没做会见到她父母的准备啊。
也不是知他今天的仪容可还得体,还有,他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
不笑,会不会显得他为人傲慢?笑了,又会不会显得他不够沉稳?
傅冽脑中像搭了一个戏台子,比起街上的气氛还要热闹几分。
众人自是要起身行礼。
看着顾大老爷正俯首对他作揖行礼,傅冽的腿莫名有些软。
见傅冽一副大脑空白的模样,傅凝忙道:“众位莫要多礼,我们乃是温二公子的好友,都是晚辈,可担不起众位的大礼。”
听傅凝这般说,顾大老爷几人才笑应两句,众人重新落座。
傅冽身子僵硬的坐在一处角落里,一改往日随意的坐姿,将脊背端的笔直。
眼神更是毫不转移的目视前方,不敢乱动分毫。
傅凝瞧着觉得好笑,低声问向温阳,“你也是,雅室内的人既这般多,你怎么也不事先与我们说一声?”
温阳瞥他一眼,坦然道:“说了你们还会进来吗?”
一个人尴尬太难受,不如大家一起尴尬。
温阳的直白让傅凝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了,只得怼了怼身侧的傅冽,“你放松点行吗,至于这般紧张吗?”
看看人家温凉,就算岳父岳母在身侧,依旧随性自在,眼里只有顾锦璃一人。
傅冽不说话也不动,因为他能感觉到夫人席上有一道探查的目光在看着他。
那个位置有些像顾大夫人的方向,他自要表现得体才行。
顾大夫人的确在看傅冽。
之前那件事虽说已被掀过,但他们一家却都知道实情,傅冽的确是为了婉儿才伤了赵楚。
顾大老爷觉得傅冽是因为与平阳王府的关系才出手相助,可在这种事上女人总会比男人想的深入些。
若只是随手相助,救下婉儿就好,何必如泄愤一般将人伤成那般模样?
今日一番细细打量,这位六殿下当真生的极好,可就是太过高冷了些。
就那般端坐一处,也不与人说话,这样的男子怕是不懂得疼人。
婉儿本就柔弱,还得找一个温柔的夫君疼着才行。
顾大夫人想了想,随即摇头笑了笑。
她在想什么呢?
老爷如今虽是伯爷,可与人家的身份还是太过悬殊了,门不当户不对,不做想不做想。
顾锦璃环视屋内一眼,轻轻笑了一下。
“怎么了?”温凉轻声问道。
温凉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所以哪怕是最为细小的表情变化,他也能第一时间察觉。
顾锦璃以手遮唇,笑着低语道:“阿凉,你有没有觉得今日很像一场大团圆的聚会?”
熟识的人来了大半,甚至给她一种要拍全家福的错觉。
两人的小动作落在了数双眼中,平阳王妃与顾二夫人相视一笑。
小两口就要这样腻腻歪歪,难舍难分才好。
若在往常宋碧涵早就取笑顾锦璃了,可今日她却不停的向外张望,显得坐立不安。
“涵儿,你怎么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姜悦就坐在宋碧涵身边,宋碧涵一会儿向前一会儿向后,时而又半站起身子,搅得姜悦连茶都喝不下去了。
宋碧涵转了转眼珠,起身对宋二夫人道:“娘,这里看不清楚,我和锦儿她们去那边看看。”
说完也不顾不上几人的诧异,拉着她们便往外走。
宋二夫人面上笑呵呵的,心里却已大声骂起臭丫头来。
怪不得这臭丫头让她和大嫂先走一步,原是瞒着她女扮男装出来的,这般胡闹,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嫁出去了!
沈妩被一身男装打扮的宋碧涵拉的有些不自在,便甩开了她的手,玩笑道:“男女授受不亲,宋公子注意点!”
可宋碧涵竟罕见的没有与她嬉皮笑脸,反是一脸严肃。
几人面面相觑,顾锦璃开口问道:“涵儿,你到底怎么了?”
宋碧涵拧着眉,眼底全是担忧之色,“我觉得苏兄或许遇到麻烦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文曲星(合一)
“你说的是苏致苏公子?”姜悦诧异问道,“他现在不是该在宫里等待陛下考问吗?怎么会出事呢?”
宋碧涵皱眉摇头,“我们昨日约定好的,我会在雅清茶楼给他助威,他经过这里时会在对面那株桂树下与我招手问候,可我直到现在都没看到他,殿试的时间又快到了……”
“会不会是你们错开了,或是没看到对方?”
宋碧涵再度摇头,“绝对不会,苏兄是个重诚信的人,他若没见到我绝对不会走开的。”
“锦儿,阿妩,你们两个脑袋好使,快帮我想想!”
顾婉璃和姜悦相视一眼,有种想甩袖子走人的感觉呢!
就算她们不大聪明,就不能体贴一点把她们也带上吗?
可顾锦璃和沈妩也没有头绪,沈妩劝道:“你别急,外面人那么多,很有可能是你们错开了,天子脚下苏公子能有什么事?”
“谁说天子脚下就安全了,前两日苏兄还差点被人讹了一千两银子呢!”
“一千两银子,怎么回事?”顾锦璃眉头一动,开口追问道。
宋碧涵忙将那日之事一一道来,“那人明显就是个地痞无赖,若非我去的及时,只怕苏兄就要吃亏了。”
顾锦璃与沈妩相视一眼,两人眸光都深沉了两分。
如此看来,或许此事真有隐情。
相识一场,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可她们若要离开也要找个正当的理由才行,这般想着,顾锦璃便只得将温凉推出去做了挡箭牌。
“你们要出去逛逛?”顾二夫人有点担心,“外面人那么多,冲撞你们可怎么好?”
“有阿凉跟着不会有事的,距离发榜还要许久,我们想先出去买点东西。”顾锦璃冲着温凉使了个眼色。
温凉会意,起身道:“有我在,岳母不必挂怀。”
见姑爷都这般说了,顾二夫人只得点头应下。
只想着都是些小孩子,让她们枯坐也是为难,便只得细细嘱咐两句。
“我也去!”温阳见自家母妃没有意见,立刻起身表态。
傅冽飞快的扫了一眼顾婉璃的方向,不动声色的起身,语气淡淡的道:“那我也陪你吧。”
傅凝啧啧出声,谁说陷入男女之情会让人变傻,瞧瞧他六哥,智商飞升,都会做戏了。
平阳王妃见此笑道:“有这些小子陪着,你们就不必担心了。
他们若连几个姑娘都护不住,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出来见人了。”
宋二夫人望着平阳王妃,眸光微动。
这平阳王妃可是个万中无一的好婆婆,涵儿又与灵毓县主交好,或许温二公子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般想着,宋二夫人连连点头笑道:“去吧,注意安全就行。”
宋碧涵惊讶于宋二夫人好说话,全然没想到自家娘亲的小算盘。
一行人出了雅清茶楼,温凉才开口问道:“说吧,出了什么事?”
顾锦璃忙将事情经过道了来,又说出了她们的猜测。
“苏公子初来京城,又一心读书,从未与人结怨,可听涵儿描述,我总觉得那个男子似在刻意针对苏公子。
如今殿试已近,苏公子却仍无踪影,怕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温凉闻后颔首,抬手唤来了墨踪,命他去兵马司唤人调查。
“咱们也别干等着,先去苏兄家里看看怎么样?”宋碧涵心里七上八下的,后悔当日轻易放过了那个男子。
“也好。”
众人一同前去苏家。
傅冽跟在后面,眼神总不受控制的落在身前那道宛若桃花般的身影上。
去做什么都好,只要能远远瞧见她,他就知足了。
倏然,他心中一紧。
只因她侧眸望了他一眼,水汪汪的杏眸欲语还休,似乎有什么话想对他说一般。
傅冽心中顿时犹如万鼓雷动,他很想走到她身边,问问她可是想与他说什么。
可终究……还是没敢。
只一路默默无声跟随在她身后。
几人很快来到了苏致家里。
苏家只是一个小小的院落,破旧的木门虚掩着,宋碧涵见此心里更是咯噔一声。
往常苏致若是不在家,苏灵都会将门从里面栓好,怎么会任由大门虚掩着。
“苏兄,苏小妹,你们在家吗?”宋碧涵向院内喊了一声,却无人回应。
宋碧涵心里着急,径自推开了门,忽听身侧响起一道老妇人的声音,“你们要找谁啊?”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站在隔壁院门前,皱眉看着他们,眼中满是警惕。
“大娘,是我,您记得我吧?”宋碧涵忙走了上去。
老妇人眯着眼睛看了看,才收起眼中警惕,笑道:“你是苏公子的那位好友,总给他们兄妹送吃的来着。”
苏家兄妹虽家境贫寒,但这位小公子却是富贵人家,每每带来都是山珍海味,她家大孙子还跟着蹭过饭。
宋碧涵点了点头,连忙问道:“那大娘可知道苏兄去哪了?”
“苏公子?他今日不是要参加殿试吗?”老大娘显然一愣。
她虽不懂科举,但总听周围人说苏公子有才华,若是此番再中状元,可就是连中三元,乃天上文曲星下凡哩。
若苏公子是天上的文曲星,她们一家老小住在文曲星家旁,也定会受到上天庇佑,为此她和媳妇都还帮苏公子向菩萨祈福呢!
“那大娘可看见苏灵妹妹了?”
“没呀!今日一早就没瞧见呀!
怎么,他们兄妹出什么事了?”老大娘也有些紧张起来,她可还盼着苏公子连中三元呢。
“大娘,您细细想想,苏家今日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哪怕只是小事也可以。”顾锦璃开口问道。
老大娘也生怕文曲星会有什么意外,忙努力回想,“若非要说的话,那也就是苏公子今日出门的时候没与我打招呼。”
“这算什么线索呀!”急性子的温阳打岔道,却被温凉一个冷冷的眼神制止了。
“没事大娘,您慢慢说,想到什么都可以。”顾锦璃循循善诱。
老大娘点点头,继续道:“苏公子是个很有礼貌的年轻人,遇到我们这些邻居都会打招呼。
可今日他似乎走得有些匆忙,全然没见到我,我只以为他是赶时间进宫赴考呢。”
“那大娘可知道他往那边走了?”顾锦璃继续追问。
大娘皱眉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你们这么一问我想起来了,他好像是往西去了!”
“西?可皇宫明明在东面啊!”宋碧涵愈加心急,“能让他耽搁了殿试,定然是极其重要的事。
锦儿,苏兄他们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你先别急,咱们一同去找找。”沈妩虽这般劝她,但心里也觉得此事颇不对劲。
众人一时皆陷入了沉思。
倏然,温凉唤出墨迹。
墨迹立刻现出身形,将老大娘吓了一跳。
乖乖,这么大一个小伙子是从哪蹦出来的!
“西山有个破庙,你去那处看看,若有情况,响箭示意。”
“是!”墨迹应了一声,几个飞跃后,身形瞬间消失无踪。
老大娘再一次陷入震惊,有钱人可真会玩呀,好好的路不走,非要踩房顶。
墨迹去西山查看,温凉几人也一路往西边走,沿街向路人打听情况。
可苏致初来乍到,是以除了周围的邻居并没有更多人认识他。
眼看着殿试时间将至,宋碧涵急得眼眶都有些红了。
十年寒窗苦读才等到今朝科举,苏兄距离状元之位只差一步,若是赶不上今朝殿试,便还要再等三年,甚至还会给圣上留下不好的印象,以至仕途无望。
苏兄不比他大哥,他大哥读书虽也算刻苦,可他并没有那般大的压力。
家中有祖父和父亲为他铺路,他哪怕中一个同进士,仕途都可无忧。
可科举对于苏兄来说却是改变人生命运的唯一机会,她怎么忍心能看着他白白错过。
倏然,一道响箭划破天际。
“是西山方向!”温阳惊呼出声,望着温凉的眼中满是惊诧,“温凉,你怎么知道苏致会在西山?”
温凉任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多年,对京中各处最为熟悉。
苏致不过一介平民,身后并无势力,若有谁想害他,大可不必费如此周折。
联系到宋碧涵所讲之事,针对苏致之人的目的很有可能就是想阻拦他参加殿试,但又不想被人察觉。
若是这般,他们定然不会伤害绑走苏致,以免落人口舌。
苏致的妹妹偏偏在今日失了踪影,而那位邻家大娘最后又见苏致去了西面。
通过这些线索,再加上多年办案的经验,温凉猜测很有可能是有人绑走了苏灵,引苏致前去营救。
而西山正有一处荒庙,那里鲜有人烟,行事隐秘,且距离颇远,一来一回下苏致定然错过殿试。
望着温阳充满求知欲的目光,温凉将这些简洁明了的归为了两个字,“直觉。”
温阳:“……”
这玩意儿不是女子用的吗,男人也可以?
一行人立刻朝西山赶去,在半山腰遇到了被墨迹护送下山的苏家兄妹。
苏灵一边走一边哭,那双小鹿般的大眼哭的又红又肿。
苏致倒是神色淡然,只温柔耐心的安抚着妹妹。
“苏兄,苏妹妹。”
听到宋碧涵的声音,苏致显然一怔,立刻抬起眸子望了过去。
苏灵却罕见的没有迎上去,只顾着捂着脸呜呜的哭。
“苏妹妹,你怎么了,可有哪里受伤了?”宋碧涵见她哭的悲切,心中不免着急,蹲下身子问道。
苏灵一边摇头,一边啜泣,“我没受伤,可哥哥……”
“苏兄受伤了?”宋碧涵惊愕,上下打量起苏致来。
苏致轻轻弯唇,摇了摇头,“宋兄莫要挂怀,我们都无事。”
“可哥哥赶不上殿试了呀!哥哥明明能考上状元的,可现在却因为我,连殿试都去不了……”苏灵既愧疚又自责,只恨自己没用,拖了哥哥的后腿。
“不怪灵儿的,对方既是想针对我,即便不抓走灵儿,他们也会有别的办法。”
事到如今,苏致也已想明白其中原委,对方的目的就是阻拦他参加殿试。
可他心里却只有庆幸,也正因他们不愿落人口舌,是以才未伤害灵儿分毫。
他们只用了少量迷药,灵儿的身上连丝绑痕都没有。
科举虽重要,可相比妹妹的安危却什么都算不上。
“真是可恶!”宋碧涵恨极了,气得咬牙切齿。
此时殿试已经开始了,想到苏致还要再等上三年,宋碧涵就恨不得将人揪出来暴揍一顿。
“其实……我倒有个想法。”顾锦璃突然开口道。
宋碧涵立刻跳了起来,抓着顾锦璃的手道:“锦儿,你有什么办法,快说来听听!”
转而她又对苏致道:“锦儿最聪明了,她的主意肯定能行。”
苏致望向了她与顾锦璃交握的手,又看向了牵着顾锦璃另一只手的温凉,眸色一时有些复杂。
就连本还在啜泣的苏灵都暂且止住了哭声,眼泪虽仍旧落着,但目光却怔怔的落在宋碧涵身上。
宋大哥当着人家夫君的面就敢拉拉扯扯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最奇怪的是那位公子,好像并不怎么生气,长得明明挺冷清的,没想到这么大度。
不过话说回来,这圈子好像有点乱呢。
……
御书房中。
望着坐在殿内奋笔疾书的九名学子,建明帝的脸色有些沉冷。
怎么就唯独少了苏致呢?
建明帝对先后夺得解元会元的苏致十分感兴趣,他十分好奇苏致能不能成为他登基以来第一个连中三元的文曲星。
排除那些在位时间过短的帝王,一般来说每个帝王任期总会遇到个连中三元的文曲星。
而先帝就是那个比较特殊的,他父皇在位时期虽不短,却偏偏一个都没有,致使民间野史都在传他父皇德行有亏,连文曲星就不愿降凡。
他对做皇帝虽不热衷,却也不想日后落得与先帝一般的臭名声。
是以他早已暗下打算,只要苏致殿试的文章写得还过得去,他便亲点苏致为状元郎。
可眼下这不参加殿试是几个意思?
看不得他民心所向是吧!
建明帝兀自气恼,其实除了这个私人原因,他也有心栽培苏致。
苏致的文章他都看过,是个胸有天下的落落君子。
文人墨客难免矫情,可这苏致却难得有一身郎竹般的气度,通透大气,毫不迂腐。
更重要的是,苏致身家干净,背后没有利益牵扯。
他总要给大梁下一任帝王培养些清流抵住。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除了温凉,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放鸽子。
建明帝正暗暗气恼,陈总管忽然走上前来,在建明帝耳边低语了两句。
“老六和老七?他们来干什么?”
陈总管压低了声音回道:“两位殿下说有要事禀告陛下。”
建明帝挑了挑眉。
他扫了一眼奋笔疾书的众人,想了想,点头道:“传他们两个进来吧!”
正愁无聊,听听他们有何事。
察觉到几位阁老刀子般的眼神,建明帝忙解释道:“这些学子是朝堂栋梁,不仅要有文采,更要有定力和胆量。
若是连些许干扰都承受不了,可如何使得。”
几人冷笑,坐不住就直说,讲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做甚。
君臣多年,谁不知道谁的脾性啊!
几位阁老懒得与建明帝置气,对于这些小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傅冽和傅凝迈进殿中,傅冽的视线先往顾承晰的身上落了落。
顾承晰的位置不错,临近窗子,凉爽透气。
见此,傅冽的心落定了许多。
位置排的好,学子的心情也会更好。
就好比那个靠近香炉的学子,虽说今日殿里未曾焚香,可里面的残余香气也熏得他打了多个喷嚏,难免影响心情。
建明帝命两人平身,绷着脸道:“何事觐见?”
傅冽先行开口,“父皇,苏会元现在宫外,可否让他进宫参与殿试?”
裴逸明的笔顿了顿。
“不成!”董阁老先行开口,横眉立目的道:“科举有规,不论任何缘由,来迟不得参与考试,早退成绩作废不算。
身为学子连殿试此等大事都能来迟,可见其并非可靠之人。
就算他有些才学,也万不可为他一人违背祖规。”
裴逸明唇角微翘,漫起一抹笑意,继续落笔。
建明帝斜睨了董阁老一眼,前段时间孙女闹出那等丑闻,还好意思在这里张牙舞爪,这人的脸皮果然是越老越厚。
傅冽心中一般作想,便只轻蔑的扫了董阁老一眼,继续对建明帝道:“父皇,苏致并未有意来迟,而是被歹人打晕,才错过了入宫的时间。”
“打晕?”建明帝愕然。
裴逸明手腕微微抖动了一下,“善”字最后一笔变成了一团点墨。
虽说不影响审阅,但对于满篇锦绣文章来说还是存了败笔。
裴逸明心下略恼,可现下时间已经过了一半,再重新写定然来不及,只能将就。
他暗暗皱眉,为了防止被人怀疑,他特意吩咐手下人绝不能伤苏致兄妹分毫。
届时就算苏致上报官府,可他妹妹身上没有一丝伤痕,没有人证物证,旁人也只会认为他刻意找理由开脱,可现在六殿下为何要说他晕了过去?
几位阁老都拧起了眉,若是这般,可就不是简单的来迟了。
董阁老愣了愣,随即摸着胡子道:“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哪里会有歹人行凶,我看分明是他在找借口罢了!”
董阁老对苏致并无偏见,他真正看不上的傅冽。
若此事由别人提及,他十有八九还会同意给苏致一个机会,可既然是傅冽帮他说话,就莫怪他公报私仇了。
“呵!”傅冽冷笑一声。
“谁说天子脚下就没有歹人了,朗朗乾坤不也曾有人做出丢人现眼有损门楣的事情吗?”
董阁老脸色顿时涨红,又由红变紫。
考生中有几个京中的学子,闻言险些笑出声来。
他们当然知道傅冽说的是董明珠与赵楚的丑事,若非顾忌董阁老是今日的主考官之一,他们真的不想憋得这般辛苦。
“好了!吵什么吵,莫要耽误人家做文章。”见董阁老被气得胡子吹得乱飞,建明帝忙开口打断两人争执,以防董阁老一把年纪被气死过去,反是麻烦。
不过老六这一骂人就揭短的性子可真像丽妃,人家伤口都结痂了,他给人豁开了不说,还非得撒把盐和辣椒面,真是太毒了。
建明帝惯会和稀泥,几位阁老早已习惯,懒得与建明帝纷争。
而且他们对寒门出身的苏致也的确存了几分爱才之心,便默许了建明帝传召苏致进宫。
苏致还穿着那件半新不旧的灰色长衫,但满身清华之气却让建明帝连连点头。
想当文曲星光是学问好可不行,这相貌至少也要端正,否则那些重颜的百姓可不认。
现看这苏致如竹清朗,如松挺拔,建明帝满意的不得了。
这个文曲星他要定了!
“平身,抬起头来。”
苏致举止大方,不见丝毫局促,几个阁老撸着胡子彼此相视,都对苏致颇为满意。
第一次面见天颜便如此淡然,足见胆魄,是个可塑之才。
苏致抬起头来,额头上中央赫然一片淤青,更是红肿了一大块,可见傅冽所言不假。
建明帝皱了皱眉,抬手让陈总管下去验伤。
“回陛下,苏公子额上确实有伤。”陈总管检验一番,垂首回道。
只陈总管有些纳闷,总觉得苏致额上的伤略有蹊跷。
伤处的形状圆润,且除了红肿淤青并未见血,可见非利物所致,到底是这么玩意儿打的呢?
苏致抬手摸了摸额头,眸光一时晦涩。
“就算伤处是真,谁知道是不是他故意使的苦肉计!”董阁老打算与傅冽死磕到底。
见傅冽又要张嘴骂人,傅凝忙道:“父皇明察,苏公子的伤在头上,头部脆弱,不比其他部位,稍有不慎就会对人体造成重创。”
几个阁老纷纷点头,威胁皇帝的一大绝招就是在朝堂上撞柱明志,因为那是会死人的。
苏致额上的伤可是不轻,一般人谁敢对自己下这等狠手。
“父皇,苏公子若因被歹人所害而耽误了殿试,以后科举那些心怀不轨之徒岂不是也会效仿?”
建明帝颔首,望着几位阁老道:“朕觉得他们所言在理,不知众位何意?”
几位阁老低语商量,董阁老当即表明他不同意让苏致参与科考,另几个阁老见此便点了点头。
董阁老扬唇冷笑,他在内阁还是有些分量的。
“陛下,臣等共同恳请陛下再给苏致一个机会。”
董阁老扬起的嘴角瞬间抽搐起来,瞪着几人道:“谁同意了?”
“我们啊!”几人坦然答道,“内阁抉择不是一向少数服从多数吗?”
董阁老:“……”
那你们刚才还点什么头!
几人也颇瞧不上董阁老以权谋私的劲,都是从学子一步步熬过来的,最该体会对方的不容易才是,为了一点私怨就要浪费一个好苗子,什么玩意儿啊!
“听到了吗?还不快过去答题,只剩半刻钟的时间了,朕等着看你的文章。”
傅冽和傅凝一怔,半刻钟的时间哪里够答题!
几位阁老也没料到建明帝竟会有意为难,一时都不禁为苏致担忧起来。
董阁老心下一松,反是气定神闲。
半刻钟只够整理思路的,苏致绝对做不完。
苏致略蹙了一下眉,但并未争辩,只拱手谢过便大步迈至了自己的座位。
裴逸明悬着的心稳稳落下,苏致就算参试也不足为惧,新科状元非他莫数。
建明帝的确有意为难,因为他想看看这苏致的潜能到底有多少。
若真答不完,他再稍稍施恩也不是不行……
但见苏致落座后便细细审题,时间本就不充足,可他却半晌仍不落笔。
建明帝见了心下略有失望,几位阁老也叹气摇头。
董阁老冷笑一声,阴阳怪气的道:“这便自暴自弃了,倒是白费了众位的一番苦心……”
“你们看!他动笔了!”
董阁老的话被一声惊呼堵了回去,他心下不悦,动笔就动笔,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待他侧眸去看,脸色顿时僵住。
只因苏致不仅落笔极快,更是双手齐齐落笔……
第二百四十七章 变(合一)
顾锦璃几人回到雅清茶楼时已过了许久。
平阳王妃正想笑着对顾二夫人几人说“叫你们别担心,人这不是平平安安的回来了?”
可抬头却见宋二夫人神色不对,她侧眸去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宋小姐这是怎么了?”
白皙的额头淤青一片,红肿的厉害,看着尤为吓人。
宋碧涵心虚的避开了宋二夫人的视线,只弱弱道:“没什么,就是没看清路,一不小心撞到了柱子上。”
宋二夫人又心疼又生气。
这还叫没什么,哪家小姐走个路会撞到柱子上!
“二夫人,我已经给涵儿抹了活血化瘀的药膏,您别担心。”顾锦璃心中轻叹一声,对宋碧涵是越发佩服。
她本想着对方不想伤害苏致,就是怕惹人口舌,而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事情闹到建明帝面前,让所有人都知道苏致是被人迫害才耽搁了殿试。
可空口无凭,苏致若毫发无伤,不足为人相信。
若想用苦肉计,就必须要真吃些苦头。
但另一个难题就是,受伤昏厥,这伤自然要在头上。
可下手轻了惹人怀疑,下手重了,却又危险。
顾锦璃正一筹莫展,却没想到宋碧涵突然站出来,说她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她们自是洗耳恭听,谁知宋碧涵却突然让苏致半蹲下身子,苏致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配合。
然后她便不由分说捧起了苏致的脸,未等她们从这亲昵的动作中瞧出半分暧昧来,她便用自己的小脑袋朝着苏致的额头狠狠撞了上去。
当时只听“砰”的一声响,伴随两人痛苦的闷哼声,两人齐齐倒退数步。
宋碧涵直接跌倒在了她们的怀里,苏致也勉强才稳住身形,虽没跌到,但身子也晃了半晌。
宋碧涵撞的眼冒金星,脑袋嗡嗡的响,却还傻乎乎的笑道:“这下就好了,既能验出伤,又不会有危险,毕竟我还从没听说两个人撞头能撞坏的,我是不是也很聪明?”
宋碧涵到底聪不聪明顾锦璃不得而知,但却真正见识到了宋碧涵的彪悍。
就连温阳都在心里默默给宋碧涵竖起了拇指,勇猛如厮,只可惜是个女子。
“阳儿,不是让你照看几位小姐吗,你就是这么照顾人的?”平阳王妃登时斥责道。
温阳:“……”
他能护着她们不被人冲撞,可她上赶着撞人,他怎么管?
再说又不是只有他一人跟着,怎么就偏偏训他?
温阳心觉委屈,却见平阳王也正用一双冰冷的眸子盯着他,目光仿佛在说,平日里的训练还是太轻松了,这般没用得重罚才是。
温阳心累,对于这种飞来的横祸,他除了默默忍受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顾二夫人向顾锦璃身后望了一眼,诧异道:“如意呢,她怎么没回来?”
顾锦璃随口道:“刚才买的东西多了些,便差如意先回王府送了一趟。”
其实如意和墨迹现正在苏家保护苏灵,以免歹人贼心不死。
这时,楼下突然传来沸腾的惊呼声,“快看!是御林军!”
一列身着银甲,威风赫赫的御林军从皇宫而出,将堵在街上看热闹的百姓阻拦至道路两旁,以便状元郎走马游街。
看到这一幕,众人便知晓殿试结果出来了。
众人翘首以盼,向皇城的方向张望。
宋碧涵最是焦急,登时站了起来,几步跑到二楼围栏处向下张望。
宋二夫人见此心里稍稍熨帖了些,这丫头虽爱胡闹,但到底还是知道关心兄长的。
宋连此番会试考了第六名,若表现出众些,状元之位也未尝不可。
顾锦璃几人也拉着手跑过去看热闹,温凉见了并未阻拦,只起身跟了去,顺手帮顾锦璃戴上了面纱。
看热闹可以,可不能让她为人所看。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宋碧涵指着皇城的方向欢呼道:“快看,那边有人骑马过来了!”
此时能在街上骑马的自然只有殿试一甲三人。
众人立刻望了过去。
远远三人皆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的是身穿一身正红长袍,头戴双翅乌纱帽的状元郎。
他身后并肩而行的则是身穿暗红长衫的榜眼和探花,虽皆是一甲中人,可百姓们真正想看的却只有状元郎一人。
御林军旗鼓开路,状元郎手捧钦点圣召,脚跨金鞍红鬃马,气度非凡。
锣鼓声响并着哒哒马蹄声响越驶越近,街上人潮涌动,但却异常安静,只因众人都只顾着争抢一睹状元郎的风采,根本无暇闲谈。
倏然,人群中不知是谁先高呼了一声,“是苏公子!状元郎是苏公子!”
这道欢呼声宛若在油锅中倒入了一瓢水,人群瞬间沸腾起来。
“真是苏公子!苏公子连中三元,岂不是那文曲星下凡!”相较于三年一个的状元郎,百姓们显然对带有神秘色彩的文曲星更为热切。
要知道,大梁已经有数十年未有文曲星降临了,此番自是天大的喜事。
随着走马游街的队伍越行越近,越来越多的人看清了苏致的面容。
一中年妇人咧嘴笑道:“是文曲星没差!”
旁边一汉子瞥她一眼,没好气的问道:“你咋知道没差?”
中年妇人坦然回道:“自然是因为这苏公子长得好看呀!
那可是天上的文曲星,是仙人转世,自然要有一副过人的好相貌!”
“对呀对呀!文曲星的文采相貌缺一不可,这苏公子最符合不过了。”
汉子只觉她们女人肤浅可笑,但见四周几个女人聊的热火朝天,求生欲让男子抿紧了嘴。
好男不和女斗,再说斗了也白斗,除了挨顿骂,啥也讨不到。
唉?还挺押韵!
“是苏兄,状元郎是苏兄!”宋碧涵高兴的跳了起来,有种具有荣焉的感觉。
甚至比她大哥考了状元,还让她觉得高兴。
宋二夫人心下虽有些小小的失落,但很快就释然了。
老爷说了,苏致和裴逸明两人都才学过人,远非连儿可比。
可最让她纳闷的是,苏致中了状元,涵儿那丫头那么高兴干什么?
若非早就听到有人喊苏致的名字,她险些要以为是连儿考了状元。
“涵儿,你小点声,一会儿二夫人该生疑了。”沈妩见宋二夫人朝她们这边望来,忙压下了声音提醒道。
宋碧涵这才意识到问题,紧忙收敛了声音,静静倚着栏杆,笑容满面的俯望着春风得意的状元郎。
苏致身形单薄清瘦,一身大红锦袍穿在他身上略有宽松,广袖随风微动,鲜艳如火的颜色不但没有淡却他清华的气度,反是当真有文曲庙中的仙人之姿。
宋碧涵顶着额上的大红包,傻傻的笑着。
苏兄这状元说什么也得有她一分功劳,备不住就是被她一撞,将他的灵感和潜力全都撞了出来。
宋碧涵正想着,苏致已然骑着红鬃马来到了雅清茶楼下。
他仰起头,在二楼众多的看客中,一眼就看到了笑容憨憨的宋碧涵。
即便隔着这般远,他都能看清她头上的红肿。
苏致望着她,眸光如影浮动。
他何德何能,竟有好友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他没有很强的胜负欲,甚是他想着就算错过今年,他也可以找个私塾一边做先生赚钱养家,一边备考三年后的科举。
可当她疼的眼含泪花,却依然笑着鼓励他时,他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信念。
他无论如何都要得到状元之位,哪怕只是为了不辜负她对他的赤子之心。
看着宋碧涵倚着栏杆傻笑的模样,苏致心房漾起丝丝暖流,他弯起嘴角,轻含笑意,朝着宋碧涵挥了挥手。
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苏致清澈的眸光毫无征兆的映入了宋碧涵眼帘,她略略一怔,便见苏致正仰首望她,眼角眉梢都缀满了轻和的笑。
宋碧涵身边从不乏俊秀的男子,有谪仙如温凉,温润如沈染,就连她的几位哥哥也各有千秋。
若论相貌,他不若温凉精致,论气度,他也不如沈染风华。
可他犹如被月色晕染了的千枝万叶,有着说不出的柔和轻缓,那双未染世俗的眸子更是纯净通透,让人心神安宁。
少年少女的心总会在一瞬间蓦然悸动,宋碧涵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面红耳赤,有种陌生的热从她的脸颊晕至耳稍。
八月的阳光温暖而绚烂,金桂飘香,偶有微风拂过,夹香的花雨落了满地。
在这样一个注定不平凡初秋午后,似乎有什么在悄然改变,丝丝情愫宛若第一场春雨后的嫩草,悄无声音的冒出了柔软的嫩尖。
顾大夫人和宋二夫人因心急儿子的名次也已起身来到了栏杆处,走马游街的三人并没有她们熟悉的面孔。
心下失落之余,宋二夫人好奇问道:“我瞧着状元郎似乎在朝这里招手,你们可认得他?”
若是以往宋碧涵断不会心虚,可眼下竟慌张不已。
顾锦璃和沈妩相视一眼,两人默契的望向了温阳。
姜悦和顾婉璃也随后反应过来,齐齐看向了他。
“……”温阳发现他好像只在这种时候才格外有存在感。
“嗯……其实,苏状元是我的好友。”温阳硬着头皮说道。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姑且也算吧。
宋二夫人不疑有他。
她本也就随口一问,宋连未中一甲,她便兴致寥寥了。
顾大夫人也有些失落,顾大老爷走至她身边,劝道:“回去后不要露出这种表情,承晰已经考的很好了,别给他压力。”
“你放心,这些我都知道的,我其实已经很知足了。”顾大夫人笑笑应道。
只不过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贪心,她也是盼着儿子能更好。
顾锦璃望着渐行渐远的一行人,仰头问向温凉,“阿凉,你可认得榜眼和探花?”
温凉点点头。
“榜眼是来自济北的孙桐之,至于探花,他的名字你们应该都听过。”
“裴逸明?”顾锦璃挑眉
温凉颔首。
裴逸明与苏致都是状元的热门人选,虽说他早料到某人会更偏向于让苏致做状元,可他没想到裴逸明竟会是第三名。
孙桐之今年已三十余岁,这并非是他第一次科考,虽学问也是不错,但比起苏致两人还是少了些天赋在。
温凉没想到,裴逸明更没想到。
他没想到苏致竟不动声色的攀上了宋府与两位皇子,竟有人助他入宫赴考,更没想到他更是因为那一笔墨痕,屈居孙桐之之下。
就算他不及苏致,若考中榜眼,世人也只会说他稍逊苏致一筹,可现在他与苏致之间竟还隔了一个孙桐之,委实窝火。
而此时御书房中,几位阁老仍捧着几人的文章热议探讨。
“苏致小小年纪竟能有如此见解,若悉心培养,日后定是朝廷栋梁。”
“苏状元不仅文采斐然,其心志胆魄也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今日这般变故若是放在他人身上,莫说高中状元,怕是连文章都写不好了。
可他却能双手写文章,这般奇观我还是第一次见。”
双手书法不稀奇,他们也能玩一玩。
可双手写文章,一只手写上文,一只手写下文,这得是什么样的专注力才能做到。
董阁老一直反对给苏致机会,是以现在苏致越优秀,他的面上就越是无光。
“哗众取宠而已!”
董阁老吹着胡子,想给自己搭个台阶,却被傅冽无情踢翻,“有能耐你也哗一个。”
“你……”董阁老说不过他,也不想自降身价,便转身看向建明帝,眼中满是诉求。
建明帝揉了揉眉心,不耐烦的抬手道:“这里没有你们两个的事了,都退下吧!”
非要当着他的面吵吗?
出了宫想怎么骂怎么骂呗,把他夹在中间,让他多难做!
这孩子一点都不知道为人着想。
傅冽正好不想待了,对着建明帝拱手行礼后,鄙夷的扫视了董阁老一眼,冷哼出声,拂袖而去。
董阁老气得松弛的脸皮抖了三抖,如此无礼的小子就算想做他的孙女婿他还不答应呢!
另几个阁老也懒得理会他,只顾着评析手上的文章。
“不过那个裴逸明倒是有些可惜了,文章前面明明写的不错,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些急躁了,论点不若先前一般清晰。”
另一人点头应道:“不错,单论文采来说,孙桐之远不如裴逸明,但孙桐之的文风胜在稳,且提出的几条想法也都比较切合实际,可见是个踏实沉稳之人。”
建明帝闻后略略颔首,开口道:“再过几日便是中秋佳节,届时朕会在宫中举办宴席以贺一众学子。
众位回去后不妨帮朕想想,看看该给他们安排什么差事历练,朕也好在宫宴上对他们以示期望。”
“是!”众人应下,俯身离去。
看着他们身影消失,建明帝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懒洋洋的倒在椅子里。
坐了大半日,可要累死他了。
不过好在苏致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果真连中三元,甚至都没给他动用职权的机会,便得到了几个老头子的一致好评。
这个苏致是个可塑之才,历练几年,内阁必有他一席之地。
听说他自幼父母双亡,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他带着妹妹过活,可想要比同龄男子更有担当。
如此想来,苏致还真是不错,这么好的小伙子若是被人榜下捉婿未免可惜,倒是不如招到自家来。
玉华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皇后一贯喜欢有礼有才之人,应也会满意这个女婿人选。
待中秋宴时让皇后和玉华看上一看,若她们喜欢,招个文曲星姑爷,或许也是不错……
……
顾承晰殿试考了第八名,宋连考了第六名,两人虽都未中一甲,但也是二甲翘楚,以后在仕途上起步便要超过其他进士一截。
众人心情畅快,便索性一同去了酒楼用饭。
席上众人言笑晏晏,顾承晰与宋连更是对苏致的表现大为赞赏。
在听到苏致双手写文章时,就连对文人之事毫不在意的平阳王都忍不住多听了两句。
此等专注力若用在习武上也定然是个好苗子,可惜竟先读了书,不然便可将其收入麾下。
温凉自小便能左手画圆,右手画方,温阳却不得其道,是以在习武上也是温凉更有造诣。
夫人们对这种事不过只听个热闹,她们更感兴趣的还是儿女情长。
宋大夫人笑着道:“苏公子年少有为,又生的一表人才,只怕现在有许多人家都惦记着呢!”
平阳王妃闻后抿嘴笑笑,颔首附和道:“谁说不是,我若家有女儿,定也会动心。”
宋碧涵听几位夫人这般说,便抬头望向了自家娘亲,却发现宋二夫人只低头喝茶,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
宋碧涵撅了撅嘴,人家没有女儿的都聊得热火朝天,怎么到了她娘这就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时,一直无动于衷的宋二夫人突然擦了擦嘴角,弯唇笑起。
宋碧涵立刻来了精神,全神贯注的竖起耳朵。
“苏公子连中三元,被称为文曲星下凡,这般好的状元郎,陛下可会舍得让出去?
皇后娘娘所出的玉华公主尚未婚配,陛下指不定有心将状元郎招为驸马呢!”
“不会吧!”宋二夫人语落,温阳与宋碧涵便齐齐开口,惹得众人不禁侧目。
温阳摸了摸鼻子,讪讪解释道:“苏公子文采斐然,感觉与玉华公主不怎么相配。”
一个是郎朗君子,一个是满口谎话的小骗子,这不是误人子弟嘛!
平阳王妃瞪他一眼,“皇后娘娘饱读诗书,玉华公主自幼承皇后娘娘教导,学问非寻常闺秀可比,就你肚子里那点墨水,还敢笑话人家!”
她清楚温阳与玉华公主那点小恩怨,堂堂一个大男人总计较这些小事不放,若非是她的亲生儿子,真想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
温阳:“……”
怎么听母妃这般说,感觉两人还挺般配?
可还是不行啊……
至于为什么不行,容他再好好想想。
宋碧涵怔愣愣的听着,心里像打翻了厨房的酱料瓶子,油盐酱醋洒了满心。
金榜题名,迎娶公主,这应是每一个人读书人都憧憬的人生吧。
身为好友她应该为他高兴才是,可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众人把酒言欢,温阳与宋碧涵却食之无味,酒席散去,两人还仍有恍惚。
众人离开酒楼时,暗二忽然上前在温凉耳边低语两句。
温凉望向了顾大老爷的方向,目光微动,抬步走了过去……
……
回到平阳王府时,天色已近黄昏。
温凉与顾锦璃挽手走回锦良院,却在半路撞见眼睛哭得通红的方华。
方华是一路跑过来的,见到两人略略怔了一瞬,便低着头快速跑开了。
顾锦璃眸含茫然,她与方华交情不深,这位方表小姐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客院,两人见面也不过点头之交。
但寥寥数面她能感觉得到,这是个颇为骄傲的女孩子,如这般失态她还是头一番见。
“看她跑来的方向应是二婶的院子,好端端的怎么哭成这般模样?”顾锦璃轻轻嘟囔了一句。
并非她对别人的隐私有兴趣,实在有关二房的事情她不得不多留两个心眼。
见顾锦璃蹙眉深思,温凉抬手将她的眉心抚平,开口道:“不必多虑,此事与我们无关。”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顾锦璃诧然问道。
温凉颔首,漫不经心的道:“方华入选了此次选秀。”
二房的动作他早已察觉,只他觉此事与他们无关,是以并未放在心上。
“原是这般。”顾锦璃心中了然。
陛下虽是明君,可年岁已大,方华与玉华公主年岁相仿,此番却要入宫做皇帝的妃子,一时自是难以接受。
建明帝的几个儿子皆已成年,就算入宫参选也不可能谋得什么富贵,是以许多权贵人家并不愿将女儿送至不见天日的深宫。
建明帝此番选秀也颇顾人情,由各府自愿参选,并不强求。
可温二夫人竟主动将方华的名字呈报上去,偏偏她还入了选,若此时反悔形同欺君。
方华伏在床上嚎啕大哭,她的贴身婢女见此于心不忍,也不由落起了泪珠。
“二夫人怎么能都不问小姐一句,便将小姐送进了宫里。
小姐,要不咱们收拾东西回方家吧,咱们有银子,就算不用他们护送,咱们也回得去!”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方华用力摇头,哭的嘶声力竭。
得知消息后她立刻去质问姑母,可姑母却只笑着甩给她一封信,那是父亲的亲笔手书,上面全然同意了让她入宫参选。
方家虽是百年世家,但早就今非昔比,只剩一座空架子而已。
父亲一直想重振方家,可没想到父亲重振方家的第一刀竟是砍在了她身上。
此番选秀圣上格外开恩,由各家女子自愿参选,京中许多疼女儿的人家都为此感到庆幸,可她的父亲竟为了家族门楣亲手将她推入了可怕的深宫。
父亲已然决定,她还有何退路?
方华哭了许久,忽然坐起了身子。
事到如今,她也唯有一条路可走了。
“紫儿,我饿了……”方华喃喃开口。
紫儿忙擦干眼泪,点头道:“小姐稍等片刻,奴婢这便去传饭。”
方华摇摇头,眼神空洞,“我想吃你做的臊子面,你做给我吃吧。”
紫儿连连点头应下,“那小姐稍等片刻,奴婢这便去做。”
只要小姐心情能好点,让她做什么都行。
紫儿立刻抬步往厨房走去,途中脚步却突然顿住。
她瞳孔一缩,转身拔腿就往回跑。
紫儿一把推开房门,却见方华已然将头伸进了刺眼的白绫中,踢翻了脚下的凳子……
第二百四十八章 姐妹相杀(合一)
方华自缢的消息传来时顾锦璃正在为温凉梳发,闻言手上动作不由一顿。
梳子扯痛了温凉的头皮,他不由低低“嘶”了一声。
“是不是弄痛你了?”顾锦璃见他蹙眉,忙心疼的为他轻轻按揉头部。
如意暗暗抽了抽嘴角,不过就是梳头发弄痛了一下,这种疼痛她们女子每日都要体会许多遍的好吧,哪里就至于让小姐心疼成这样。
啧啧啧,人家都是夫君宠小娘子,她家小姐倒好,简直要把姑爷宠到天上了去。
顾锦璃的温柔关切让温凉很是受用,黑曜石般的眼睛微微眯起,宛若一只被喜欢的人爱抚的大猫。
“方小姐可还好?”同为女子,顾锦璃对方华的遭遇难免有些感同身受的悲哀。
虽说二房最初是想将方华许给温凉,但这些时日以来,方华从未做过不妥的事情。
若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般陨落,着实可惜。
“应是没事,奴婢偷偷盯着,看见丫鬟拿着药方去抓药了。”
“那还好。”顾锦璃轻轻点头。
人只要活着就有无限可能,可死了,便真的只有一条路了。
此时方华院中的婢女们忙成了一团,温二夫人听闻消息也立刻赶了过来。
她哪里想到这个侄女竟有寻死的胆量,好在被人及时救下,否则当选秀女死在了王府指不定要闹出多少琐碎事来。
方华眼神空洞的躺在床上,脸上血色尚未恢复,小脸惨白一片。
见她这般,温二夫人后怕之外,心里更升出了许多恼意。
她抬手遣散了婢女,紫儿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躬身退了出去。
如今她们身处王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与二夫人闹僵了对小姐也没有好处。
温二夫人坐在远离床边的椅子上,看着宛若木偶般的方华,怒其不争的道:“能入宫服侍陛下是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的福分,怎就至于让你寻死觅活的!”
方华喉咙生疼,不想说话,心里只一片冷意。
既是如此好的事情,为何不将机会留给温合宜!
似是看出方华心中所想,温二夫人稍稍放软了语气,“陛下与王爷是至交好友,合宜是王爷的侄女,论辈分不好入宫。
你是我的亲侄女,这等好事姑母自然会想着你,莫要觉得陛下年岁已大,皇子又多便无出头之日,其实不然。”
方华偏过头,望向温二夫人。
温二夫人见此更是循循善诱,“宫里有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为你护航,你起步便要远远高出其他秀女一大截。
陛下虽不再年轻,但后宫的嫔妃们也一样容色早衰,如今最缺少的便是温柔娇媚的解语花。
有姑母为你铺路,只要你肯用心,姑母保证你能成为陛下的宠妃。”
男人都是专一的,永远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沈皇后性情高冷,丽妃又脾气火爆,蒋贵妃以前最是得宠,但最近因着一些琐事与陛下隐现疏离。
若这时有个善解人意的年轻女子陪伴在侧,定然会得帝王恩宠。
纵观历史,就算那些明君到了中年晚年不也被年轻宠妃牵着鼻子走吗?
届时,方华若想在宫里站稳脚跟就必须要依靠平阳王府的扶持,而她也可以利用皇帝的枕边人来为自己谋划好处。
方华就那般静静地看着她,眼中不但没有丝毫动容,反而噙满了讥诮,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般。
温二夫人见她油盐不进,心下有些不耐,但转念一想,还是稳稳坐了下来。
“我此番的确是在为你考虑,但你若当真死也不肯进宫,倒也并非毫无办法。”温二夫人长长叹息,似是颇为无奈。
闻此,方华的眼睛才隐隐浮现了亮光。
她可以不用进宫?
温二夫人挑起嘴角,笑得别有深意,让方华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办法的确是有,我也可以助你,就是不知你愿不愿意了?”温二夫人幽幽一笑,继续道:“我当初接你来京城就是为了将你许给温凉……”
方华眸光动了动,猜到了温二夫人的意图。
“虽说后来出了变故,你们的婚事未能达成,可若你心里还有温凉,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你是待选秀女,若与别人有染,你们两人都必死无疑,方家也会因此落难。
可陛下还要仰仗平阳王府镇守南境,不但不会追究,还会成全你们。
温凉之风华鲜有人及,堪称良配。”
还有些话温二夫人不会说,陛下虽不会降罪,但心里终究还扎了一根刺。
此举既能离间陛下与平阳王的君臣之情,还能搅得温凉和顾锦璃家宅不宁,真是一箭双雕的妙计。
方华双手撑床坐起身,她张张嘴,似是有什么话急着对温二夫人说。
温二夫人欣慰的勾起嘴角,连忙抬步走了过去,“别急,有什么话慢慢和姑母说。”
温二夫人一边说着,一边低下身子,耐心的等方华开口。
方华喉咙火辣辣的疼,她捂着喉咙,目不转睛的看着温二夫人,艰难但用力的道了两个字,“无耻!”
“什么?”温二夫人脸色巨变,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方华冷冷笑起,眼中噙满了怨恨,“我说你,无耻!”
这番话说的委实好听,可不过就是想借她之手算计王爷一家而已。
她果然没猜错,姑母与表妹都是伪善的小人,只可惜她看透的太晚了。
“你……你真是不识好歹!”温二夫人指着方华,气得指尖直抖。
见方华怒目看着她,温二夫人气恼的甩了甩袖子。
“言尽于此,这两条路你自己选吧!
你若不怕连累方家,尽管到宫里死去,别想在我这院子里找晦气!”
温二夫人怒气冲冲的迈步离开,转头便派了两个心腹婢女轮流看着方华,不给她分毫再寻死的机会。
方华将被子盖在身上,蜷缩起身子簌簌流泪。
她不想入宫,一点都不想,可难道就真的只有那一条路了吗?
……
顾承晰虽未中一甲,但成绩也着实不错,顾大夫人心情大好,赏了府中下人每人一贯铜钱。
府中下人喜不自胜,举府同贺。
顾大夫人正笑容满面的列着宴请宾客的名单,便见顾大老爷冷沉着脸色迈进屋来。
“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去松鹤堂给母亲道喜去了吗?”
怎么脸色铁青的像长了毛的石头?
后半句话顾大夫人贴心的没说出口。
顾大老爷重重一叹,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似要压下心头的火气一般。
“母亲真是越发不知轻重了,她今日竟趁着我们不在府中,偷偷去大理寺见了李家人!”
李兴生做的那些事简直猪狗不如,他最看不上他们这些祸害百姓的蛀虫。
“母亲去了大理寺?会不会弄错了?”老太太上次出府还是参加宋老夫人的寿宴,若非必要她连松鹤堂的门都不愿出,怎么会跑到大理寺。
“这是侄女婿亲口知会我的,我刚才去质问母亲,母亲也承认了。
李家有此报应是罪有应得,母亲不避嫌就算了,居然还打点大理寺前去探望,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顾大夫人却能猜出大概,想来定是去落井下石,炫耀显摆去了。
可毕竟是自己婆婆,顾大夫人也就在心里吐槽两句,“终究是姐妹,母亲心里想来还是念着姐妹情谊的。”
“母亲念着,人家可没念着。好在侄女婿是个好的,若换作定力差些的,指不定就被算计了。”想想这事,顾大老爷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已经提醒过母亲了,你也留意看着点,切不能再让母亲独自出府。”
顾大夫人连连点头应下。
她也怕老太太作妖,如今顾府刚见起色,老爷成了伯爷,承晰也中了进士,好好的小日子可不能让老太太给毁了。
……
苏家门前,前来恭贺的人络绎不绝,贺礼堆了满院子都是,将原本安静的小院搅得格外热闹。
宋碧涵站在门前向里望了望,转身欲走,身后忽然传来女孩清脆欢快的声音,“宋大哥!”
宋碧涵转头,便看见梳着双环髻的苏灵跳下了台阶,两步跑到了她身边。
“宋大哥怎么不进来呀,我哥哥刚才还念叨你呢!”
宋碧涵闻言怔了怔,挠着头问道:“他念叨我什么了?”
“宋大哥你先进来坐嘛!”苏灵热情的将宋碧涵推入院中,不忘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哥哥,宋大哥来了!”
小小的院落摆满了系着红绸的贺礼,苏致从房间走出,一如往日般低调淡然。
“宋兄你来了。”苏致眉眼弯起,笑意融融。
宋碧涵这次却没扬唇回笑,而是挠挠头避开了眼神,顾左右而言他,“苏兄这院子瞧着倒是热闹。”
苏灵一边倒茶一边抱怨道:“哥哥,刚才若非我见到宋大哥,他都转身走了呢!”
迎视着苏致询问的眼神,宋碧涵扯起嘴角笑了笑,故作坦然的道:“我就是看你这院子里全是贺礼,我却空手来的,想出去买点礼物再回来。”
她当然不会承认她莫名的不好意思。
“我们之间何必这般客气。”此次若非有宋兄助他,莫说考中状元,他便连参加殿试的机会都没有。
宋兄对他的恩情又岂是这些俗物可比的。
宋碧涵虽清楚苏致只拿她当好友当兄弟看,可当他轻轻说出“我们”两个字时,她心中某处还是不由轻轻颤动了下。
苏灵双手呈上一杯热茶,笑着对宋碧涵道:“宋大哥,我们很快就要搬家了,哥哥还想着若这两日见不到你,就要去宋府寻你,免得我们搬走了,你会找不到我们。”
“搬家?”宋碧涵诧然。
苏灵用力点头,眼中光彩熠熠,粉嘟嘟的嘴唇更是飞扬起来,“是呀,陛下赐给了哥哥一间宅院,我都已经去看过,那里又大又干净,我这辈子还没住过这么好看的房子呢!”
建明帝惜才,听闻苏致家中只有一间矮屋,便赏赐了苏致一间三进的宅院。
这宅院在京中来说不过寻常而已,可在苏灵眼中却是做梦都梦不到的。
毕竟是数十年才出的文曲星,建明帝对他很是大方。
宋碧涵怔了怔,喃喃自语道:“可见陛下对苏兄是寄予了厚望的。”
苏致轻轻颔首,正色道:“陛下如此待我,我定不会辜负陛下的期许,自要以微薄之力为陛下尽忠。”
语落,他转动眸子望向宋碧涵,目光停留在了她仍旧淤青的额头上,将后半句话藏在了心里。
他更不会辜负宋兄对他做的一切,即便不能匡扶朝堂,也要做一个有利百姓的好官,方才不负宋兄待他之心。
看着苏致已然一副忠君之势,宋碧涵心里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来。
这架势越看越像是岳父关怀姑爷,姑爷讨好岳丈。
宋碧涵用力摇了摇头,想将这种思绪从脑袋里面晃出去。
苏灵睁大眼睛,愕然的望着宋碧涵,小声与苏致道:“哥哥,宋大哥是不是撞出了什么后遗症?”
“宋兄,你可有哪里不舒服?”苏致蹙起眉,眼中满是关切。
“没……我没事。”宋碧涵干笑两声,捧着茶低头啜饮起来,却全然没有品出茶香的滋味。
而此时玉华公主也在平阳王府内与几个小姐妹抱怨。
“真不知道父皇在想什么,好端端的非要我在中秋宫宴上抚琴,以前可不曾有过这种情况。”
玉华公主随口的一句抱怨,正好飘进了偶然路过花园的温阳的耳中。
温阳脚步一顿,眸光微动,走过来与顾锦璃打了一声招呼,便斜睨着玉华公主道:“你还会弹琴?我以为你只会耍心眼骗人呢!
好好的宫宴你还是莫要弹琴了,免得影响了我们的心情。”
温阳轻飘飘撂下一句话,抬步便走。
只转身之际,轻轻勾了下嘴角。
被他如此奚落,她定然没有心情抚琴了。
他这般做都是为了苏状元着想。
苏致是个心思简单的人,不像他这般能一眼看透傅玉华的真实嘴脸。
万一他真被傅玉华无害的外表欺骗了,再被某个不靠谱的皇帝乱牵红线,苏致这一辈子岂不都毁了?
温阳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只觉苏致真是幸运,竟能遇到如他这般善良的好人。
温阳拂袖离开,深藏功与名。
玉华公主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发出了来自内心的疑问,“这人有病吧!”
她们几个说话,与他有什么关系。
接话就算了,还莫名其妙羞辱她一番,真是给他脸了!
“你们继续吃茶,我先回宫了。”玉华公主起身。
“怎的这般着急,难得出宫,就再多坐一会儿嘛,二弟只是与你开玩笑。”顾锦璃以为她生气了,忙拉住她劝道。
玉华公主摇了摇头,不屑道:“谁会和一个傻子置气,我要回宫练琴,非要在宫宴上狠狠打他的脸不可!”
她本都拒绝了父皇,可现在为了让温阳认识到自己的浅薄,她还非就应下不可!
几人齐齐摇头,轻叹了一声。
嘴上说不置气,可这不还是在置气嘛!
几人正说着话,如意忽然急匆匆的走了过来,脸色十分难看,“小姐,不好了,顾府出事了!”
大理寺府衙内,大理寺卿望着堂下的两个老太太,觉得有些头疼。
区区一个永定伯府他倒还看不上眼,可顾府身后却有平阳王府撑腰,此事若处理不当,难免会落的埋怨。
李老夫人早已被夺了诰命,在大理寺卿面前自要跪地叩拜,顾老夫人仗着诰命倒是站在堂中,只心下有点慌,神情闪躲,双腿发软。
“堂下所谓何事,还不从实招来!”大理寺卿冷声问道。
本只是按例询问,可奈何顾老夫人心虚啊,不由被吓得哆嗦了起来。
立刻有衙役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一道来。
原来今日本是李府女眷被押送离京的日子,这顾家老太太前来送行,他们一念着顾家的身份,二又为贪点好处,便给行了方便,让两人单独说话。
可谁能想到这顾老太太的胆也太大了,竟然趁他们不注意把人给弄马车上去了,若非有人发现,犯人差点被她拐丢一个。
大理寺卿听得是匪夷所思,如此胆大包天的老太太他还是第一次见。
顾老太太心里的慌的不行,可她心中却也暗暗纳闷。
王夫人明明跟她说已经打点好一切,那些官差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悄悄把人领走就行。
毕竟这押解千里之外,途中死一两个人都是正常的,没人会深究一个半边身子都埋进土里的老太太。
可她刚把人弄车上去就被官差逮住了,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呢。
面对大理寺卿的质问,顾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了紧张惶恐的心情,饱含委屈气恼的道:“回大人,李韩氏乃是老身的堂妹,此番她要被发配千里,只恐我等今生无缘再见。
是以老身才特意赶来想与李韩氏见上最后一面,老身的确将她带上了马车,但也只是为了讲几句贴心话,再塞给她一些财物傍身而已,绝无私下将人掳走之意,还请大人明察。”
大理寺卿乐不得只是如此。
若是寻常人他想如何判就如何判,可这平阳王府与京中其他权贵不同,毕竟敢殴打陛下的臣子就平阳王一个。
人家不但打了,还过得好好的,这样的人家哪里是他一个大理寺卿能够招惹的。
再者说温凉是治理水患的钦差,这李家可以说是他一手掀翻的,想来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将死的老妇做这等落人口舌的事。
大理寺卿有意轻拿轻放,闻言便点了点头。
顾老夫人心下微松,正暗暗松口气,一直垂首跪在地上的李老夫人却突然抬头望向大理寺卿,扬声道:“大人,罪妇招,罪妇全招!”
大理寺卿怔住了,顾老夫人也一脸懵,只以为她在大牢里关久了,听力退化有些糊涂,便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大人已经查明了,不需你再说了。”
李老夫人却不理会她,径自给大理寺卿叩了三个响头,“大人,我李家所犯之罪罪恶滔天,罪妇不求宽恕,但求今生赎罪,修个来世。
是以臣妇不愿再同流合污,更不愿违背律法。”
顾老夫人听得心里咯噔作响,不明所以的低声唤道:“二堂妹,你这是……”
“大人,罪妇不敢隐瞒,顾韩氏以说贴心话为由将罪妇叫上马车,实则是想将罪妇偷偷带回顾府。
然则不等罪妇拒绝,便被几位差爷发现。大人,罪妇绝无逃走之意,还请大人明察!”
李老夫人一开口便将顾老夫人出卖个底掉,顾老夫人满眼都是不可置信的震惊和被人出卖的羞愤。
她做这么多都是为了将二堂妹救出来,可她非但不领情,竟然还敢揭发她!
“你疯了不成!这样污蔑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本就是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必要污蔑大堂姐。公道自在人心,我说的不过是实情而已,也免得大堂姐不知悔改,日后再犯下更大的过错,我此番也是为了你好。”
“韩燕燕!你真是疯子!还敢大言不惭说为我好,我看你分明是就是嫉妒我过得比你好,所以才想拖我下水!”顾老夫人破口大骂。
李老夫人也不甘示弱,回骂道:“韩莺莺,你不也是一样!说什么想救我于水深火热,实则不过是为了方便与我炫耀罢了,你以为我看不清你那张丑恶的嘴脸吗?”
“你才丑!”
“你丑!你全家都丑!”
大理寺卿觉得自己今日真是活久见,竟能在这大理寺威严的府衙内看到两个老太太破口大骂。
还有,那莺莺燕燕是什么鬼?
两个满脸褶子的老太太还叫这么嫩的名字,听起来让人一阵恶寒。
眼瞅两人有扭打之势,大理寺卿用力一拍惊堂木,冷喝一声,“都住口!”
两人停止了争吵,顾老夫人却被气得浑身发抖,嘴唇都哆嗦个不停,“大人明鉴啊,您可千万不能被这贱妇蒙蔽,她就是嫉妒老身儿孙出息,所以才故意污蔑我,想要拉我下水。”
刚才还姐妹情深呢,现在倒是一口一个贱妇了。
大理寺卿不大想说话,而且他心里也有些纳闷。
李韩氏为何要反咬顾老太太一口,这简直是现实中的农夫与蛇嘛。
听着顾老夫人的控诉,李老夫人垂首不语,眼中却是一片冷芒。
她心里清楚,大堂姐之所以想救她,不过是不甘心无人炫耀她如今的荣耀。
若她心中真有自己这个堂妹,就该帮她救下楚楚和茹茹才是。
她们才十几岁,便被要沦为奴婢,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那个温凉!
她宁愿死也不想活在大堂姐的施舍之中,与其往后残生都活在大堂姐的阴影下,不如拉她一起下水。
温凉不让她李家好过,她也不会让顾家好过。
私放囚犯,就算有平阳王府在,顾府这次也吃不了兜着走!
而且她还有其她不得不做的理由在……
李老夫人死咬顾老夫人不松口,大理寺卿一时有些难做。
这李韩氏当着众人的面供认顾老夫人,他若充耳不闻,传出去是要被御史弹劾的。
他现在只能拖延时间,他已经派人去顾府和平阳王府传了话,若平阳王府或温凉能赶到,此事便好办的多。
有他们在,若日后东窗事发,他便可以将事情都推给平阳王,做出无奈徇私之势,把自己彻底摘出去,还能顺便卖平阳王府一个面子。
大理寺卿打了一副如意算盘,可他没想到的是,他尚未等来王府中人,却是等来了五殿下傅决……
第二百四十九章 杖毙(合一)
傅决的到来让大理寺卿诧异的同时,又嗅出了一分不同寻常的味道。
“五殿下。”大理寺卿忙起身去迎。
傅决随意抬抬手,语气淡淡:“此乃大理寺,钟大人是主审官,不必对本王见礼。”
律法有规,衙门之内的所有事宜皆由其主审管抉择,亲王权贵皆不得干涉。
大理寺卿笑着点头应是,心里却对这条律规十分鄙夷。
就算在衙门内都是他说了算,可待迈出大理寺,他岂不是还任由那些权贵搓圆捏扁。
这种规定看看就算了,谁当真谁死的快。
“五殿下来大理寺视察是下官的荣幸,只您瞧今日还真是不凑巧,大理寺正有暗自……”
“无妨,本王今日前来就是想问问苏状元被歹人所伤一事可有进展了?”
大理寺卿暗暗翻了一个白眼,这种事应交由京兆府去查,与他大理寺何干,面上却笑呵呵的道:“回殿下,大理寺也未有进展,就连苏状元都未看清行凶之人,此案怕是不好查。”
傅决点点头。
可他询问之后不但没有走的意思,反是扫了一眼顾老夫人两人,甚有兴趣的道:“父皇时常督促我们到各处历练,既今日撞上钟大人审案,本王想旁听片刻,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不行!
大理寺卿很想这般直截了当的拒绝,可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带着笑的恭敬,“自然自然,殿下能来旁听是下官的荣幸。”
大理寺卿一边说着,一边请傅决上座。
傅决勾勾嘴角,撩袍落座,比起大理寺卿还要多几分气势。
有傅决在场,大理寺卿只好重新审理。
两个老太太的说辞还是一如刚才,无人改口。
不管他如何询问,两人都是鸭子的硬嘴,哪个都撬不开。
李老夫人死咬着顾老夫人不放,顾老夫人则一直大呼冤枉委屈。
大理寺卿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这时在一旁旁听的傅决突然开了口,“钟大人往日里就是这般审案的吗?”
傅决的语气冷幽幽的,一时叫人听不出他话语中的深意。
“是下官办事不利,让殿下看笑话了。”大理寺卿心有无奈,往常他自然不会这般涉案,若是哪个嘴硬拉下去打两板子就老老实实交代了。
傅决牵唇冷冷笑起,“并非钟大人办事不利,而是大人心地太过柔善了。”
大理寺卿正想谦虚附和两句,却又听傅决道:“心善是好,可对做为大理寺卿的大人来说,却未必适合。”
大理寺卿心口一紧,眼神晃了晃。
傅决也不看他,径自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本王虽未审理过案件,但在这种情况下,难道不是该对嘴硬的嫌疑犯用刑吗?
如果不然,大人打算审到什么时候?”
傅决的语气已算很不客气了,大理寺卿甚至可以预料到他若再无作为,自己脑袋上的乌纱很有可能就要保不住了。
可饶是如此,他还是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了一句,“那依照殿下之意,下官该审问哪人才好?”
傅决闻后忍俊不禁,笑出声来,他斜睨着大理寺卿,意味深长的勾唇道:“钟大人莫不是怕依律行事会得罪某些人吧?”
“钟大人,对举报人用刑,传出去只怕无法令人信服。”傅决虽未明说,但大理寺卿如何听不懂他的话外之意。
他当然知道这刑该用在嫌疑人上,可关键问题是举报人是无足轻重的罪妇,而牵涉进此案的却是永定伯府的老夫人,又岂能一概定论。
傅决稳坐如山,一副等他抉择的闲适模样,大理寺卿抿了抿唇,只好沉气道:“来人,上拶刑。”
寻常府衙无权对身有诰命的官妇用刑,可谁让他偏偏是大理寺卿,主审犯罪官员,这一刻大理寺卿不禁羡慕起刑部和京兆府来。
虽说此举可能会得罪平阳王府,可若他执意偏袒便成了徇私枉法,这位殿下也不会放过他。
与其如此倒是不如依照规矩办事,事后他也有解释的余地。
拶指的刑具看得两个老太太都汗毛倒立,心中漫起了惊惧。
而当衙役按着顾老夫人跪在地上,又将她的手指放入了刑具中时,李老夫人心中的恐惧皆散,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快意。
还想落井下石,先要了她半条命再说!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你们快放开我!
我身上可有着诰命在,岂能容你们动用私刑!”顾老夫人面色吓得灰白,但还记得辩驳挣扎。
“这里是大理寺,审理的就是犯案的官员极其家眷,大堂之上用刑,算不得私刑。”大理寺卿严肃着一张脸俯视着顾老夫人,但还是又给了她一次机会,“若你现在从实招来,本官可以既往不咎。”
“我是冤枉的,都是这贱妇嫉妒我,想要陷害我!”
说来说去还是这么两句话,一无人证二无物证,就连争辩也毫无力度,只会说嚷一句“她嫉妒我”。
大理寺卿实在无法再偏袒下去,抬了抬手示意衙役用刑。
顾老夫人做梦都没想到,在顾府落魄时她都从未受过这等委屈,现在她的儿孙一个比一个有出息,她竟然被当众拶指。
可很快她就没有心情考虑这些了,因为实在是太疼了!
两个衙役才刚刚用力,顾老夫人便全都招了。
大理寺卿都替她脸疼,刚才理直气壮的大呼委屈,现在倒是稀里哗啦全都招了。
瞥了一眼似笑非笑的傅决,大理寺卿暗叹一声,命人将王少卿家的夫人唤了来。
他好像真被卷入了不得了麻烦中呢!
王夫人很快被找了来,听闻此事王夫人不见慌张,语气平和的道:“回大人,顾老夫人的确找过我,可我当即便严词拒绝了,而且与她府上再无往来,大人可派人去查。”
大理寺卿点了点头,肃然道:“嗯,你所言中的真假本宫自会调查。”
“你怎的说谎,明明是你与我说让我今日直接将人带上马车就好……”十指连心,虽然只被夹了一下,可顾老夫人还是疼的虚弱了许多,声音也不再高昂。
王夫人闻后却是一笑,难以置信的道:“老夫人是在开玩笑吗,我一介女流如何能帮你做到这些?
再者说,我们两家素无来往,我因何要为你做到如此地步啊?”
“当然是因为你觊觎我们顾家的权势……”顾老夫人咬牙切齿的道。
王夫人闻后更是无奈摇头,对大理寺卿道:“大人,我曾听人提及过顾家三小姐品性端庄,便让友人代为打探,但却被顾府婉拒。
要这般说来,我们两府非但没有交情,反是应有嫌隙才对,我怎么可能会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家冒这种风险?”
大理寺卿点点头,觉得有理。
再者说王少卿已在大理寺多年,就算他想以公谋私也断然不会如此明目张胆。
看着巧舌如簧的王夫人,再看着李老夫人那一脸幸灾乐祸的笑,顾老夫人向来不大好使的脑袋突然灵光一闪,“你们是一伙的!你们合伙算计我!”
王夫人扫她一眼,眸中含着讥诮。
真以为她顾府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家啊,真正的权贵在上面坐着呢!
王夫人本来只是随口与王少卿抱怨了一番顾老夫人,可没想到王少卿却当真听入了耳中,还顺手将这当成了向傅决示好的投名状。
王夫人一听既能傍上英国公府的大腿,又能收拾一番趾高气昂的顾老太太,何乐不为,当即便找了李老夫人演了这么一出戏。
李老夫人既怨恨顾府一家,也想为两个孙女留一条路。
此去路远,难免会有心存歹意之徒觊觎她们的美色,而王夫人承诺她会关照楚楚姐妹一二。
即便只是一个空口承诺,可李府沦落至此,李老夫人除了相信又有什么办法。
况且,拉顾家下水也是她心中所愿。
两人一拍即合,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可怜顾老夫人满腔热血,却被一盆凉水迎面泼的心口哇凉。
“你们两个贱人,居然合起伙来算计我!”
“老夫人讲话可要慎重,你有什么证据说我应了此事?”王夫人反唇相讥,堵得顾老夫人无话可说。
王夫人大大方方认了曾有与顾家结亲的想法,便是查出她曾去过顾府也证明不了什么。
她们两人又没有钱财来往,顾老夫人今日才彻底体会到什么叫有口难言。
傅决“呵”笑一声,语气幽幽,“这老妇人满口谎话,钟大人想要问出实情,怕是还需继续用刑。”
顾老夫人一听,身子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连连摇头,吓得眼泪都出来了,“我没有说谎,说谎的是她们,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啊!”
傅决却不理她,只唇漫讥笑着道:“此等之事,若身后无人撑腰授意,你一个老妇人怎敢。”
顾老夫人心中发虚,真没人授意,这些都是她自己的主意。
前几日老大不知怎么听说她去了大理寺,为此还不留情面的批了她一通,现在想想她真是悔不当初。
早知如此,她就该听老大的话乖乖待在家里享清福。
傅决冷漠的瞥她一眼,抬眸望着大理寺卿道:“钟大人,看来想要问出她的幕后主使,唯有用刑这一条路了。”
大理寺卿额上渗出了汗珠,一边点头应着,一边连连抬手擦汗。
幕后主使?
您还不如直接示意这老太太供认平阳王府呢!
可终归他只敢暗暗腹诽,皱眉抬起了手,示意衙役继续用刑。
拶子挤压手指,痛彻入骨。
顾老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起来,李老夫人却跪在一处低低笑着,苍老的面容满是阴冷之色,尤为可怖。
“母亲!”
顾大老爷几人跑进衙内,一把推开衙役,摘下了顾老夫人手上的拶子。
“母亲,您没事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顾三老爷平日虽喜欢顶撞顾老夫人,可真见母亲受苦,心里还是疼得要命,眼中已经隐约浮现了泪花。
“真是好大的胆子,大理寺也是你们说闯就闯的!”终于等到了自己想等的人,傅决立刻冷声质问,“钟大人,依照律例,私闯府衙阻碍审讯,该当何罪?”
“这这这……”大理寺卿故作结巴,不愿接话。
顾二老爷望了一眼缩在顾大老爷怀里嘶声痛哭的老太太,毫无畏惧的迎视着傅决的目光,“殿下说的对,这里是大理寺,那么敢问殿下可是被陛下安排到大理寺历练的?”
傅决眯了眯眼睛。
顾二老爷也不等他回答,便继续道:“不论家母是否有过错,我们作为家属都有知晓之权,也有配合之责,但殿下出现在此处,又对大理寺审讯指手画脚,只怕是才有违律规。”
大理寺卿听得是目瞪口呆,敢直面刚五殿下,这位顾侍郎可以啊!
傅决也全然没想到顾明哲竟敢这般与他说话,他曾听祖父说顾明哲此人头脑灵活,口齿伶俐,如今来看还要再加一条胆大包天。
“本王今日有事来询问钟大人,恰逢大理寺审案,为了增长阅历便在此旁听,顾侍郎有意见?”
顾二老爷轻笑一声,“殿下言重了,下官如何敢对殿下有意见。
只下官也是为了殿下着想,殿下旁听无碍,但若以权干涉大理寺正常审案,怕是就有过错了。被御史得知,只怕殿下会平白招惹麻烦。”
“你敢威胁本王!”傅决彻底冷了脸色。
顾明哲的大哥现任御史中丞,以前御史台全然是他和傅凛的天下,如今竟硬生生被分出了另一股势力。
这一股势力不属任何阵营,只宛若疯狗一般,逮谁咬谁,为首的就是顾家这位大老爷!
“殿下何出此言,下官怎敢威胁殿下,不过是好心提醒而已。
只是不论家母所犯何错,都有律法制裁,有钟大人审讯,还有陛下公正视听,殿下还是莫要插言打扰的好。”
大理寺卿只恨此时没有机会将这一番话记在小本本上,上早朝时他就觉得这顾侍郎特别会拍龙屁,拍的响亮不说,关键陛下还爱听。
甚至就连现在陛下不在时,顾侍郎说话还不忘夸上陛下一番,若此番话被传到陛下耳中,又该是何等熨帖。
换作是他,他也喜欢这般能干又嘴甜的属下啊!
他得好生学着。
傅决本等着顾家来人好一并治他们的罪,可没想到现他竟被这顾明哲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种感觉,他还只在温凉的身上体会过。
顾二老爷与傅决遥遥对视,谁都不肯退让。
王夫人趁机扫了李老夫人一眼,李老夫人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扯着嗓子道:“大人明鉴,罪妇说的话都是真的。
顾韩氏与罪妇说,陛下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将李府女眷全部流放,实乃糊涂之举,根本不必听从。
她还说,现如今平阳王府都被她那个大孙女把控着,她说什么,王府就会为她做什么,释放我一个老太太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事。
就算事后被人发现,以平阳王府手中的军权,陛下也不敢说什么,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放肆!住口!”大理寺卿不敢再听下去,立刻开口制止。
再让这老妇人说下去,这件事还指不定要牵连多大。
“你胡说!我敢对天发誓,我从没有说过这些话!”顾老夫人被气得直哭,心口的血一股股的往脑袋上翻涌。
这个贱妇何止要拉她下水,简直是想与她顾府同归于尽啊!
她真不该对这个疯婆子有不忍之心。
“永定伯府和平阳王府真是好大的口气,本王今日还真是开了眼界!”傅决冷冷笑起,“不知道这些话明日能否也被御史台得知?”
顾二老爷眼中划过寒芒,老太太这是被人利用算计了。
他正想说话,身后忽传来一道清冷漠然的声线,“未经查明,一介罪妇之言,也值得殿下信以为真?”
天色锦衣,广袖微浮,行走间已现谪仙之姿。
傅决眼中噙满了嫉妒和憎恶。
温凉走至顾二老爷身边,轻轻颔首道:“小婿来晚了。”
“无妨无妨。”
看着岳婿两人旁若无人的寒暄,傅决冷冷开口,“温指挥使这般迫不及待赶来,可见对永定伯府甚是上心,反倒更让人相信这老妇所言。”
李老夫人在看见温凉的瞬间,泛红的眸底便迸发出了强烈的恨意,若非是他,他们李家也不会如此。
“大人,罪妇说的都是真的,就是顾韩氏与罪妇说,平阳王手握重兵,就算陛下都要避其锋芒,别说放一个犯人,就算杀人放火,都没有人敢管!”
李老夫人越说越疯癫,不停的往顾府和平阳王府身上泼脏水。
温凉却面不改色,任由李老夫人叫骂不停,看得大理寺卿不由啧啧暗叹。
温公子年纪不大,心态可真是好啊。
这疯妇的话若被传了出去,可是要命的。
温凉仿若未闻,任由李老夫人指责痛骂,直到她耗尽了力气,用尽了脑中的词汇,温凉才不徐不疾的道:“钟大人,来的路上我已将此事了解了大概。
既然两人各执一词,与其严刑逼供屈打成招,倒不如搜罗证据,以辩是非。”
不等大理寺卿作答,傅决便冷笑出声,“你说的倒是简单,你若有本事便将证据呈上来。”
温凉扫了一眼傅冽,冷淡的语气丝毫不留情面,“殿下若想旁听最好将嘴闭上,平州之事想必陛下余怒未消,殿下若此时再惹出什么事端,便不是掏些银子就能够解决的了。”
“温凉,你敢威胁本王?”
“对!”温凉答得干脆,比起顾二老爷彬彬有礼的辩,简直就是不讲情面的怼。
“处理好此事后我正好要进宫面圣,或许正好可以与陛下聊聊此处之事。”温凉漠然道。
言外之意便是,再敢多嘴,我就告诉你爹去!
傅决气得怒不可遏,大理寺卿却平白看了一场好戏。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这岳丈联手堪称无敌呀!
见傅决安静了,温凉才重新看向大理寺卿,“钟大人,既然顾老夫人说她只是想给李家罪妇送些盘缠行李傍身,不如先搜查马车,看看可有事先备好的财物。”
顾老夫人的哭声戛然而止,眼珠心虚的转个不停。
那不过是她随口的一番说辞,她是想将人拉回顾府,哪会准备什么财物。
若是有,她还用受拶指之刑了吗?
王夫人见顾老夫人一脸心虚之色,不动神色的牵了牵唇,这个愚蠢又自大的顾老太太今日别想全身而退。
大理寺卿只犹豫了一下,便点了点头,命人去搜。
今日的事情来得太过突然,先是两个老太太差点打起来,而后又是五殿下亲至,他还真忘了命人去搜马车。
傅决怒气沉沉的重新落座,匕首般的目光一刀刀的从温凉身上划过。
姑且再等片刻,届时他倒要看温凉还有何话可说。
私放犯人,形如劫狱,就算父皇不信那些诛心言论,顾府此番也势必被牵扯其中。
要么依律流放顾家老太太,要么便自贬爵位,顾家几人再被皆降职处置。
不管是哪一种,对他来说都乐见其成。
他兀自想着,忽有官差小跑入堂,“大人,搜到了!”
傅决一窒,忙抬头望去,只见官差手中正捧着一个包裹。
“打开!”大理寺卿的声音中略带着两分急切。
他恨不得这件事只是一个误会,他一点不想被卷入英国公府与平阳王府的争执之中。
包裹被打开,里面装着几件深色的女子衣物,一小袋碎银,还有一些易于保存的点心,一看便是为要出远门的人备下的。
众人皆怔住了。
就连顾老夫人都愣了愣,一时不由怀疑起自己的记忆力来。
难道是她准备好之后忘记了?
顾老夫人虽有疑惑,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立刻道:“大人,这些便是我为李韩氏备下的衣物,我若是想将她拐回府中,又何必带这些东西过来啊,还请大人明鉴!”
“不可能!”傅决起身质问道:“你若真是无辜,当初又为什么招认?”
顾老夫人眼珠转转,哭的更是凄惨,“那还不是你们严刑逼供屈打成招,我一把年纪了,若是不依照你们的意思招认,可还有命活了啊!”
大理寺卿不大高兴,很想让顾老夫人将“们”字去掉,他明明一直在力保她,是她自己不争气。
“狡辩!若你没这般打算,她刚才又为何会那般说?”傅决抬手指向了王夫人。
王夫人心口一跳。
经历痛苦磨难后的顾老夫人终于智商在线,无比委屈的道:“她看上了我的三孙女,却被我们拒绝了,所以她才怀恨在心,借机报复我。”
王夫人见自己的说辞被原封不动推了回来,心中惊怒,“你这老太太真是好不讲理,明明是你先将我牵扯进来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起来,但两人各有各的心虚,是以说话都不占理,不过是在过嘴瘾而已。
温凉见她们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便望着大理寺卿道:“钟大人,断案讲物证为主,可对?”
大理寺卿点头,“的确如此,若物证与人证有违,以物证为准。”
温凉颔首,微微侧头扫了一眼已形容枯槁的李老夫人,清冷的声音没有情绪起伏,唯有漠然。
“私议圣上,污蔑朝廷命官,陷害诰命夫人,不知依律该判何刑?”
大理寺卿俯视着李老夫人,声音亦是冰冷至极,“依律,杖毙。”
第二百五十章 宫宴(合一)
温凉所列举的那些罪行中,单凭第一条私议圣上便足以治人大不敬之罪。
更何况李韩氏本就是戴罪之身,无需另行审讯。
“本王看你们分明是要杀人灭口。”
大理寺卿:“……”
咋又你们你们的,弄得他都不知道自己和谁是一伙的了。
傅决气恼不已,他来大理寺坐了半晌可不是为了看热闹的。
温凉轻笑一声,“杀人灭口?不知五殿下此言何意?
物证在此,五殿下却执意要相信这罪妇所言,莫不是想借此离间陛下与我平阳王府的君臣关系,以谋不轨?”
大理寺卿暗暗咋舌,温公子可是真敢说啊。
“区区一包行李能证明什么?谁知道是不是她故意准备,以便障人耳目。”
相比往日,温凉今日说了不少话,顾二老爷莫名有种心疼的感觉,便站出来答道:“那依五殿下之意,何物可信?
是这罪妇的红口白牙,还是这位夫人的如簧巧舌?”
被指名道姓的王夫人脸色一红。
这顾侍郎怎么回事,竟公然指责她一个妇人,真是好没风度。
王夫人哪里知道他的风度向来只用在妻女身上,对别人,唯有“呵呵”二字相送。
“五殿下口口声声说我顾家想要私放犯人,不知殿下可能拿出什么证据?
若殿下一无物证,二非人证,却在此处横加指责,只恐会有公报私仇之嫌。”
傅决气得狠狠捏拳,可他虽不甘心,但除了李韩氏一张嘴外,他也着实拿不出其他的证据来。
本以为此事十拿九准,谁能想到会生出这般变故。
他总觉得这事有古怪,若顾老太太真心细的准备了行李,又怎么会宁可受皮肉之苦也不说呢?
至于她说的什么被吓坏了,他一个字都不信。
众人各有所思,却无人瞧见垂首立在一旁的一名衙役偷偷勾起了嘴角。
那行李当然不是早就有的,而是他刚刚偷放进去的!
得知此事后他便立刻去了兵马司传信,那些东西是温公子交给他,命他偷偷塞入马车的,而后得了大人令他之后又给翻出来了。
不得不说温公子聪明睿智,不过,他也不差就是。
“三弟,你抱着母亲。”
一直未说话的顾大老爷突然将怀中的老母亲推给了顾三老爷,起身拂了拂衣摆,便要离去。
“大哥,你干什么去?”顾三老爷一脸疑惑。
顾大老爷冷沉着一张方脸,怒目瞪着傅决,咬牙道:“进宫,面圣!
我母亲年岁已高,又有诰命在身,却被大理寺屈打成招,今日我定然要向陛下讨个公道!”
“哎呀呀,可使不得啊!”大理寺卿一听这话登时坐不住了,连忙跑下去阻拦。
“顾中丞,陛下日理万机已经十分辛苦了,咱们做为臣子就算不能为陛下分忧,也不能再给陛下添乱不是,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大理寺卿一边劝着,一边对傅决道:“五殿下,您觉得下官说的可还在理?”
这些事可都是五殿下逼着他做的,若是闹到陛下面前,可别怪他如实招来。
“本王焉有闲心与尔等浪费时间!”傅决冷冷撂下一句话,甩袖走人。
不走还能怎么办,难道要他与钟树一般低三下四的拦着那顾中丞?
大理寺卿偷偷长舒一口气,觉得顾家人头脑都十分聪明,一句话就把五殿下气走了,免得他再胡乱插手。
顾二老爷也走过来拉住顾大老爷,苦口劝道:“大哥,此事不宜闹大,还是先送母亲回府吧。”
大理寺卿:“……”
合着他真打算进宫禀明圣上啊,亏他还以为这是以进为退的计策呢!
看着哭的满脸眼泪的老母亲,顾大老爷咬了咬牙,“那我和三弟先送母亲回府诊治,这里就有劳二弟和侄女婿了。”
温凉轻轻颔首。
顾老夫人被两个儿子搀扶起身,腿虽然还是软的,但心里已经有了底气。
“韩燕燕,你个贱妇,等死吧!你先走一步,你李家余孽也很快就去陪你了!”
说完她又看向王夫人,狠狠啐了一口,“贱人,敢算计我,你给我等着,我顾家与你没完!”
“谁怕你,这是天子脚下,又不是你顾府的地盘!”王夫人不甘示弱。
顾三老爷莫名想将自家母亲的嘴塞起来,怎么临走还不忘给自家树敌。
顾老夫儿骂骂咧咧的被扶走了,大理寺卿打量了一番温凉的神色,抬手让人将李韩氏拉了下去。
李老夫人满脸颓色,那“杖毙”二字她听得清清楚楚。
她虽一直说自己是个将死之人,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她依然会怕,依然不想死。
她抬头去看王夫人,王夫人并没有看她,只闲适的挽着耳边的碎发。
李老夫人心灰意冷,抖若筛糠。
今日之事虽是王夫人指使她,可她并无证据,便是供认也无济于事,反是会给自家儿孙带来祸患。
她心有怨恨,不甘,可那又能如何,这辈子终究是她输了!
“温凉!我就算变成鬼也要诅咒你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你们都不得好死!”
这一世她输了,下辈子她一定要赢回来!
温凉不为所动,只淡漠的瞥了她一眼,神色无波,“你的诅咒很快就会在李家人身上应验了,一语成谶,恭喜。”
李老夫人怔了一下,随即便宛若疯癫了一般拼死的挣扎着,癫狂的嘶喊着。
“都看什么呢,不知道把人嘴堵上吗!”大理寺卿见手下人都这么没眼力见,一时有些气。
李老夫人很快被堵上了嘴,一路拖出堂外行刑。
她毕竟年岁已大,又在牢狱中折腾了一番,打了十几板子,人便没气了。
闻此,顾二老爷才俯首对大理寺卿行了一礼,“钟大人,今日之事有劳大人费心了。”
他看得出这位钟大人有心偏袒,不然老太太只怕会伤的更重。
见顾二老爷这般识趣,大理寺卿的心情终于松快了些,“顾侍郎言重,这些本就是在下职责所在。”
两人说了几句官场的客套话,顾二老爷和温凉才抬步离开。
大理寺卿捋了捋胡子,微眯起眼眸,顾家和平阳王府倒是难得的明白人家……
眼角余光瞥到王夫人还站在堂中,大理寺卿眸光微冷,望的王夫人心中一惊。
“此事只是一个误会,你回去吧。”
王夫人如蒙大赦,松了口气,却在转身之际又听大理寺卿略带寒意的声音响起,“回去告诉王少卿,脚踏实地做事得到的东西才稳妥,其余的,皆不可取。”
王夫人愕然回头,却见大理寺卿已然负手离开。
王夫人一头雾水,但也不想多留,匆匆抬步离去。
顾府请了大夫给顾老夫人诊治手伤,又开了安神的汤药。
顾老夫人喝了参汤压惊,渐渐恢复了气力,便躺在榻上破口大骂王夫人和李老夫人。
顾大老爷几人只安静的听着,无一人说话。
待顾老夫人发泄完了,顾大老爷才神色复杂的开口道:“母亲可曾想过,若今日之事无法善了,咱们顾府将面临什么样的处境?”
顾老夫人眼珠转转,顾大老爷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径自道:“私放犯人,罪同劫狱。
母亲有诰命在身,就算可保一命,也会流放千里。
我们兄弟怎忍心母亲受罚,自是要代母受过。
可就算陛下仁慈,咱们府上的伯位以及我们三人的官职也无法保住。
母亲,为了一个罪妇,我们顾府险些沦为白身,甚至就连承晰承昌都有可能被剥夺进士之位,您觉得值得吗?”
“至于那么严重吗?”顾老夫人不爱听了,打断了顾大老爷,“就算她们想朝咱们顾府泼脏水,不是还有平阳王府帮衬咱们吗?”
“母亲,恕儿子不孝,若事情当真发展到这般地步,儿子定会告诉锦儿独善其身,勿要参与其中。”顾二老爷毫不留情的打了顾老夫人的脸。
他们兄弟几个不分你我,愿意彼此扶持,可这不代表他会纵容总爱作妖的老太太拖累他的宝贝女儿。
今日她敢买通大理寺私放犯人,焉知明日她又敢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来。
“你……你个混账东西!”顾老夫人气得坐了起来,指着顾二老爷的鼻子厉声叱道。
“母亲,此事怪不得二弟,就算二弟不说,我也会这么做。
锦丫头现已是温家的人了,我们帮衬不了锦丫头,更不能拖她的后腿。
今日之事已然过去,我不想再指责母亲什么,只有一句话我想与母亲说。
母亲若想看儿孙出息,便请安分一些。
母亲若再打锦丫头的主意,我便要考虑将二弟一家从家谱上除名了。”
“你敢!”顾老夫人大怒。
顾大老爷方脸铁青,无半分玩笑之色,他这般说辞莫说顾老夫人,就连顾三老爷都听惊了,“大哥,你说什么呢,怎么能把二哥他们除名。”
“不然呢?”顾大老爷瞥着顾三老爷,语气冰冷,“看着锦丫头和平阳王府被我们顾府拖累么?
王爷王妃对锦丫头是好,可若锦丫头的娘家一再生事,再好的关系也会有裂痕。”
他是家中长子,不管母亲如何作,他身为儿子长兄理应承担,可这些事不应由锦丫头来承受。
顾三老爷咂咂嘴,不说话了,忍不住埋怨道:“母亲也是的,为了一个李家老太太差点把咱们顾府搭进去!”
“你们……你们这些个逆子,都给我滚出去,滚出去!”顾老夫人摔了杯子,三人见此便不再多话,行礼躬身退出。
顾老夫人气得硬生生从榻上站起身,将手边的桌椅杯盏都摔了个干净。
她怎么会有如此不孝的儿子,平阳王府是顾府的姻亲,帮衬他们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顾老夫人满腔怒火,将手边的东西砸的差不多了,便朝多宝阁走去。
可突然间她只觉头晕目眩,心口的怒气似乎瞬间涌上了头顶,一时间耳鸣不止,眼前更是一片漆黑……
见顾大老爷连连叹气,顾大夫人自责的道:“老爷,都是我不好,是我没看住母亲,你别生气了,当心身子啊。”
如今顾三夫人已形同虚设,一直由静姨娘代管院子,因中秋将近静姨娘便特来向她讨教院中一些事宜。
可没想到就与静姨娘说话那么一会儿功夫,老太太居然就偷偷溜了。
顾大夫人越想越后怕,若非今日有侄女婿帮衬,此事只怕就麻烦了。
顾大老爷无力的摆摆手,“怨不得你,母亲一意孤行,谁能劝得了她,此番吃点亏也好。”
两人皆长叹一声,顾大老爷觉得乏累,正准备歇下,忽听婢女急急叩门来报,“大老爷,大夫人不好了,老夫人晕过去了!”
……
听温凉讲述完大理寺之事,顾锦璃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真是从未见过这般能作妖的老太太。
“阿凉,今日之事多亏了那位衙役,你可谢过人家了?”若无此人,事情进展的不会这般顺利。
温凉略一颔首。
此人聪明机灵,既他主动示好,温凉自也不会亏待他。
见顾锦璃宽衣躺下,温凉蹙了蹙眉,“你是不是忘了些事?”
“嗯?”见温凉一脸正色,顾锦璃不禁细细回想起今日种种,却自觉并未忘记什么。
温凉提唇,唇边清浅的笑像极了幽谷中的兰。
“自然是忘了谢我。”淳淳脉脉的声音如酒似泉。
顾锦璃翻他一眼,亏她又当真了。
“谢了啊。”没好气的说完,顾锦璃便要钻进被窝里,却被温凉以手撑住,
眸中的笑似泛着涟漪的秋水,唇角微扬,声音徐徐,“谢人是要有实际行动的,比如,这般……”
他吻上她的唇,却未攻池掠地,而是一路划下脖颈,声音缠绵,“或是这般……”
秋风微起,卷来丝丝凉意,却吹不散轻纱帐中的暧昧香暖……
……
顾锦璃次日醒来,温凉已然上朝。
她瞧着天色尚早,便又偷懒睡了个回笼觉,直到被如意推醒。
“小姐,小姐,快醒醒……”
顾锦璃睁开了朦胧的睡眼,眸光茫然,出口的声音也带着浓浓的鼻音,“怎么了?”
如意的表情略有古怪,急切中似又惨杂着些不为人知的窃喜,“小姐,二夫人来信了,说是老夫人好像中风了。”
“中风?”朦胧的睡眼在刹那间彻底睁开。
“什么时候的事?”顾锦璃有些意外,老太太昨天不是还大闹了一通大理寺吗,怎么突然就中风了。
如意一边挑帘子,一边答道:“昨晚老夫人发脾气突然晕了过去,醒来后便口不能言,身子也动不了了。
几位老爷都告假在家陪同,二夫人来信说想请您去看一看。”
顾锦璃点头,起来梳洗之后便去与平阳王妃打招呼。
平阳王妃也觉诧然,顾府最近喜事连连,老夫人怎么就中风了。
“我与你一同去吧,”平阳王妃虽不喜欢顾老夫人,但毕竟是顾锦璃的祖母,她也该去探望。
顾锦璃轻轻摇了摇头,“我先替祖母谢过母妃,但祖母的病情尚未稳定,不如等再过几日我再与母妃同去。”
“也好。”平阳王妃颔首,命婢女去库房取了不少珍贵药材,让顾锦璃务必要带上。
她看重的不是顾老夫人,而是顾锦璃这个儿媳,不管什么时候都要给足儿媳面子才行。
就这样顾锦璃被塞了一堆贵重的补品药材回到了顾府,途中如意还忍不住小声嘟囔,“这么多好东西给老夫人真是浪费了。”
当初老夫人帮着三夫人欺负小姐,这个仇她可还记着呢。
顾锦璃没说什么,下了马车便直奔松鹤堂。
门房早已传信过来,顾二夫人特在院门口等着顾锦璃,拉着她小声道:“其实这老太太纯粹是自作作受,我本都不想告诉你的。
可你大伯和三叔看起来当真十分着急,甚至还告了假,唉……”
她是打心眼里讨厌这个老太太,可一看到顾大老爷他们心急如焚的样子,她又有些于心不忍。
“娘,祖母生病我理应回来探望,倒是娘你更要小心身子才是,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别跟着着急。”顾锦璃知道她娘心软却又不想折腾她,这才会满心纠结。
母女两人迈进松鹤堂,便见屋内坐满了人。
顾大老爷和顾三老爷脸色沉重,顾婉璃的眼眶也有些红,顾承暄更是啪嗒啪嗒的落着泪,想咧嘴哭,却又不好意思,只得生生忍着。
看着这一幕,顾锦璃的心里是暖的。
或许这便是亲情的真谛,就算有气恼有不满,就算明知道对方不好,可真出了事还是会全心全意的关怀着。
“大姐姐,你回来了!”顾婉璃走上前来挽住顾锦璃的手,心里很不是滋味,“祖母……她不能动了。”
顾老夫人现在能做的动作就只剩下转头眨眼和张嘴,宛若废人。
顾大老爷满心自责,痛苦的抱着头道:“都怪我!我不应该对母亲说那些狠话的,若非如此母亲也不会这般。”
“大哥,这不全是你的错,我和二哥也说了母亲。
再说了,要怪的还是李家那个混蛋老太太,定是她将母亲气成这样的!”
母亲先被人陷害出卖,而后又受了拶指之刑,情绪起伏大,才会如此。
顾锦璃也劝慰道:“大伯先别急,中风一症虽棘手,但也并非不可治愈。”
顾大老爷眼睛亮了亮,对呀,他怎么忘了自家侄女可是神医呀。
“锦丫头,你快给你祖母看看,看她还能不能康复了?”
顾锦璃点点头,抬步走了过去。
顾老夫人虽起不来也说不出话,可她耳朵是好使的。
她生病了不该给她多请几个御医或是寻求天下名医吗,让锦丫头给她瞧是怎么回事?
最奇怪的是锦丫头不但不推辞,还像模像样的给她诊起了脉,这是搞什么呢?
欸?
锦丫头怎么又抽了根针出来,该不会是要扎她吧?
眼看着银针越来越近,顾老夫人急出了一身汗,却只能稍稍将头偏了些许。
“母亲您别乱动,别打扰锦丫头。”顾三老爷贴心的将顾老夫人的头扶正,还帮着顾锦璃按住了顾老夫人的头。
顾老夫人:“……”
顾老夫人在这一刻是绝望的,是她疯了还是他们疯了?
这群不孝的混账东西,她刚瘫在床上,他们便迫不及待让她去死。
顾老夫人想骂想跑,可最终却只能任由顾锦璃在她的身上头上插满了针。
一番折腾下来,顾老夫人又惊又怒又怕又累,竟昏睡了过去。
“锦丫头,你祖母怎么样了?”顾大老爷急切问道。
顾锦璃收针,答道:“没什么事,我刺入了两处安眠的穴道,让祖母多休息会儿对她的病情有好处。”
顾三老爷松了口气,“锦丫头,你祖母病能不能痊愈了?”
“三叔,我会尽力而为的。”顾锦璃没将话说的太满,“这几日我都会回来给祖母施针,大伯,父亲还有三叔你们都不必挂怀,明日还是照常上任吧。”
顾大夫人也忙劝道:“是呀,家里有我照看着,你们放心就好。”
人都是自私的,如今顾府势头正好,正是他们男人拼搏的时候,她不希望他们分心,而此时也正是她这个长媳发挥作用的时候。
“我也可以帮衬母亲的,父亲您放心就好。”顾婉璃虽柔柔弱弱,但真遇到事情的时候从不退缩。
这样的顾家是顾锦璃最喜欢的,所有人的心都是一处的,一家人齐心协力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回王府的路上,如意有些不甘心的问道:“小姐,您真能把老夫人治好吗?”
虽说这么想有些邪恶,可若是老夫人又活蹦乱跳的,指不定哪天还会作妖。
顾锦璃觉得有点疲惫,便懒洋洋的倚着车壁,慵懒回道:“这种事谁敢保证,尽力便好。”
如意撅了撅嘴,这回答显然不是她想听到的。
“不过……”
顾锦璃话锋一转,语气幽幽,“不过中风很难痊愈,就算我能让祖母行动自如,可中风者口眼歪斜大有人在。”
如意怔了怔,随即捂嘴一乐,“小姐的意思是让老夫人……”
如意后面的话被顾锦璃打断了,“三分天定,七分人为,尽力便好。”
如意偷乐,小姐将话说的这么玄妙,其实不也打算让老夫人吃点苦头嘛。
老夫人那么好面子,若是嘴巴歪掉了定会不好意思见人,这样她也就不能再作妖了。
顾锦璃弯弯嘴角,没再多说,只抬手掀起了车帘一角,凝望着充满了烟火气息的京都城内。
这分安谧之下藏着太多的汹涌,他们看似锦绣,实则却走在一座独木桥上,她不能让她在意的人有一点风险和意外。
此番就算她从老太太身上索要的一点利息吧。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圆月高悬,照亮了天际。
城内各条主街上街悬着明黄色的灯笼,站在高处向下俯视,宛若汇聚了天上银河,与圆月遥遥相望。
宫宴对京中权贵来说已是习以为常,可对顾家人来说却让人紧张又兴奋。
顾大老爷几人年轻时还曾有幸进宫赴宴,后来顾府没落到了顾承晰这一辈就再无入宫的机会了。
顾承暄心里十分忐忑,三个哥哥都在外面骑马,顾承暄便只得与顾婉璃分享心情,“三姐,你紧张吗?”
顾婉璃摇摇头,扬唇笑道:“我一会儿能和大姐姐坐在一起,所以我不紧张啊。”
顾承暄:“……”
切,炫耀!
顾婉璃看出了弟弟的心情,便贴心的道:“你若是紧张,一会儿可去找大姐夫,有他护着你,定然无事的。”
“谁……谁紧张了,我才不找他呢,哼!”
顾承暄撇开气呼呼的小脸,说的咬牙启齿,却在进宫之后下意识便开始搜寻温凉的身影。
见温凉已坐在席位上,他心中稍安,便开始打量起周围来,目光被一个身穿锦衣,年龄与他相仿的小少年吸引了。
那小少年正偷偷在桌子底下鼓捣九连环,顾承暄歪了歪头,抬步走了过去。
“你这样弄不对呀!”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小少年一跳,小少年手一抖,红玉做的九连环落在地上摔了个稀碎。
小少年见自己好不容易就要解开的九连环竟碎了一地,委屈涌上心头,泪珠顿时滚落而下。
顾承暄咽了咽口水,正想劝慰,忽听身边的宫人急急唤道:“九殿下,您怎么哭了?”
顾承暄:“……”
九殿下?
他好像一进宫就惹祸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弄巧成拙(合一)
顾承暄起初只觉这个锦衣华服的小少年长得十分好看,他们两人又年岁相仿,便想与他结个伴。
恰好他最近专研九连环有不少心得,难免想要炫耀一番。
可他没想到这小少年的胆子那么小,不过说了一句话就吓得他将手里的东西都弄掉了。
再听到宫人唤这小少年为“九殿下”时,顾承暄整个人都凌乱了。
他这运气可真是好啊,刚一进宫就招惹了皇帝的儿子。
如今他该怎么办?
顾承暄心里又慌又怕,频频望向温凉,希望他能赶快过来帮自己解围。
谁知道温凉竟恍若未察,只一人默默品酒。
顾承暄不相信他没听到这里的动静,不过是在装模作样罢了。
偏偏大哥三哥正与几个学子交谈,二哥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顾承暄遇到了自己人生中的一大危机。
九殿下名为傅准,今年刚刚八岁,生得粉雕玉琢甚是可爱。
上面几个哥哥都年长许多,是以他自出生起便涉及不到党争,虽说不得父皇偏宠,但沈皇后贤良淑德,是以活的甚是滋润。
唯一的烦心事就是解不开的九连环和做不完的功课,眼下他的烦心事好不容易要解决一桩,却生生被人毁了,傅准心里是十分委屈的。
见傅准无声的落着金豆子,宫人心中十分焦急,看着顾承暄的眼神就有些不善了。
这小公子看着眼生,不像权贵家的公子。
也不知是哪家的,居然这般没有规矩,弄哭了九殿下还不知道赔罪。
看着傅准委屈巴巴的盯着九连环,顾承暄转了转眼珠,心中突然横生了一个想法。
他突然间就不慌了,反是清了请嗓,目光略带鄙夷的道:“你胆子怎么那般小,手也不太灵活,居然连九连环都抓不住。”
傅准的贴身内侍听了不禁气个倒仰,弄哭他家殿下居然敢倒打一耙,未免欺人太甚了。
傅准抬起眸子怔然的望着顾承暄,显然也没想到会有人敢这么与他说话。
虽说他的身份不如几位哥哥尊贵,可他毕竟是皇子,走出去别人好歹也要卖他一个面子。
刚才宫人明明都唤他为“九殿下”了,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这位公子所言未免有些不讲道理,若非您吓到了我家殿下,殿下他怎么可能会摔坏九连环,这九连环我家殿下眼瞅着都要解开了,此番却都被公子你给毁了。”内侍心疼自家殿下,便出口斥责道。
顾承暄却摇了摇头,耸肩道:“可这不也解开了吗?玩九连环为的就是解开它,只不过现在更早一点而已。”
傅准和小内侍被顾承暄这毫不讲理的说辞给惊到了,原来人可以不讲道理到这般地步?
“你别哭了,我陪你一个,明日我让温凉给你捎进宫来。”顾承暄今年已经九岁了,面对比自己小一岁的九殿下,故作老成道。
“温凉?”傅准皱了皱眉,“你是温公子什么人?”
在父皇面前,论地位他这个皇子可远不如温公子呢,这人竟敢直呼温公子大名。
顾承暄抬手撩了撩头发,语气随意,“他是我大姐夫呀,我是永定伯府的四公子,我叫顾承暄。
虽然你胆子的确小了点,但我也有不对,正好我有一个白玉九连环,明日我便让温凉给你带进来。”
顾承暄说完,便若无其事的摆摆手,抬步去找顾承晰几人去了。
他此举定会惹得九殿下不高兴,这样他一定不会同意让自己做伴读。
想到他可以不必入宫读书,想想外面那自由的生活,顾承暄便高兴的想要跳起来。
小内侍听他是顾府的小公子,便没再多说什么,只仍旧有些不高兴的道:“这顾家四公子未免有些太过狂傲了,哪里配做殿下的伴读。”
建明帝有意为傅准选一个伴读,且一同挑了好几个人选只等着由傅准选一个投心对意的。
小内侍已经在心里默默为自家殿下排除了一个人选。
“不!本宫就要他做我的伴读!”傅准摇头,语气坚决。
小内侍先是一怔,随意明白了主子的意图。
这顾四公子对殿下如此不敬,自要弄到身边好好收拾一番。
小内侍正想着,却见傅准一双眼睛亮亮的看着顾承暄,眼底隐有崇拜之色,“不畏强权,不奉承讨好,如此不拘一格的性情才配做本宫的伴读。”
其他几个伴读人选他陆续见过了,或只知摇头晃脑的背书,或一副谄媚模样,他都不喜欢。
这顾承暄却格外与众不同,很是不错。
小内侍:“……”
不拘一格的是殿下您吧?
果然,这天家人的心思当真不是他等凡夫俗子能够揣测的。
顾承暄心里美滋滋,却全然不知正因他这一番格外出众的表现将自己送上了皇子伴读之位。
今日中秋宫宴宴请了此番科举成绩优异的学子,而殿试一甲的三人自是众人追捧的对象。
裴逸明虽说只中了个探花的位置,但在待人接物上要比状元和榜眼强上许多。
裴逸明谈吐大方风趣,一番交谈下来,相较于客气疏离的状元苏致,略显木讷的榜眼孙桐之,众人显然更喜欢与裴逸明相交。
裴逸明与众人含笑生风,眼角瞥向苏致,噙着一抹冰冷和讥讽。
官场之上可不是谁的学问好谁就能走得更远,官场之事要远比做学问更难。
就算他科举失利,三殿下和五殿下不还是一样要拉拢他,在学问相仿之时,更重要的便是看他们谁能为上面的人创造更大的利益。
他不会久居人下,状元榜眼又如何,迟早都会被他踩在脚下。
苏致为人虽谦和,但他并不习惯酒席上的虚与委蛇。
孙桐之更是,为了科举他除了睡觉吃饭便是读书,更不知该怎么与人交谈。
三人的席位明明在一处,可他们两人这里却门可罗雀。
孙桐之局促的攥了攥衣袖,似是也觉得有些尴尬,便偏头对坐在身边的苏致道:“苏状元,你吃了吗?”
苏致微微怔了下,随即笑着回道:“还不曾。”
孙桐之点了点头,摸着自己的肚子道:“还好我吃过了,不然现在定会饿坏了。”
苏致:“……”
所以,他只是想炫耀一下他有先见之明?
过了片刻,孙桐之又偏过身子,神秘兮兮的道:“苏状元……”
苏致忙道:“孙兄年长我几岁,日后你我不妨兄弟相称。”
“也好。”孙桐之点头,“苏贤弟,你知道我为什么连考多年不中,今朝却中了吗?”
苏致没想到孙桐之竟完全不介意提及自己落榜之事,心中不免赞叹他的磊落,思忖了一下便道:“想来定是孙兄此番备考周全,是以下笔有神。”
孙桐之神情严肃的摇了摇头,甚是神秘,苏致也不禁被勾起了兴趣,侧耳去听。
孙桐之压低了声音,仅用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因为我岳丈说,若我此番再不中便要将我家娘子和孩子接回娘家,免得整日为我操劳。
可我怕黑,不敢一个人住。”
他长叹一声,语气中满是庆幸,“好在此番中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苏致:“……”
这位孙兄长得憨厚稳重,原来竟是个话痨?
孙桐之虽有些慢热,但与苏致相谈一会儿后便渐渐热络起来,话匣子也打开了,“苏贤弟,我觉得与你甚是投缘,往常我与别人说话,别人都会不耐烦,可你就不会呢,以后咱们还要多多往来才是。”
苏致颔首笑笑,心想不必。
两人现在不过点头之交他都快把家里的事情说个遍,若两人来往密切,怕不是要将他岳家的事都一一讲来。
苏致不禁向席位上望去,视线在一众年轻的公子身上游走,却始终没见到他想见的人。
不是孙兄不好,只他还是更喜欢宋兄许多……
而此时宋碧涵也正坐在女宾席位遥望着苏致,瞧他那副模样应是在找她吧,可他怎么能找得到呢。
“涵儿,你的风寒可都好了?”沈妩关切问道。
“啊……好了,都好了。”宋碧涵忙收回了视线。
她本不想进宫赴宴,便随便找了个染了风寒的借口,可又一想到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宫宴,便又鬼使神差的来了。
唉……年少不识愁滋味,可见她已开始老了。
“锦儿,阿妩,你们瞧,那不是裴琇吗?”姜悦轻轻挑了下下巴,示意几人看去。
只见几位皇子妃还有一众少女正含笑朝席间走来,唯一一个与周倩几人并肩而行的便是裴琇。
裴琇扬唇浅笑,神色虽舒缓,但略上扬的眼角还是露出两分得意之色,瞧着竟比几位皇子妃还有众星捧月之感。
“瞧她那得意样,看着便让人火大。”姜悦撇撇嘴,又有些纳闷的道:“她做过那般多丢人的事,为何三皇子妃她们还都喜欢与她来往呢?”
沈妩笑笑,低声回道:“三皇子妃她们真正想要结交的是探花郎。”
女子间的情谊有时候并不单纯,利益甚至远远超过个人喜恶,如她们这般能与志趣相合的友人交往,实是幸事。
姜悦似懂非懂,正要在询问一二,忽听内侍尖锐的声音响起。
众人立刻起身跪拜,恭迎帝后。
建明帝与沈双后并肩而来,沈皇后一身鸾凤朝阳宫装衬得她端庄雍容,尽显母仪天下之势,单凭周身气势便远远压下了温婉的蒋贵妃和明艳的丽妃。
建明帝落座,正要命众人起身,忽听一声“太后娘娘到。”
建明帝诧异的看向了沈皇后,沈皇后也同样觉得意外。
蒋太后许久不曾出席过宫宴,无事便在慈宁宫中听曲看戏,甚至还在宫里养了一个戏班子。
不过随即沈皇后便想明了其中缘由,最近几桩事英国公府频频失利,想来蒋太后是来亲自为娘家坐镇了。
不过好在沈皇后行事向来周到,就算蒋太后久不赴宴,依然备了蒋太后的位置。
蒋太后冷冷瞥了沈皇后一眼,语气凉凉,“皇后行事的确周到。”
沈皇后垂首低眉,“母后谬赞,此乃臣妾的职责所在。”
蒋太后收回视线,没再言语。
建明帝抬手命众人平身。
第一次进宫赴宴的学子难免紧张惶恐,而朝臣权贵则彼此相视一眼。
太后娘娘今日突然出席宫宴,该不会要有什么动作吧?
一时间紧张之中似乎还有那么点看八卦的兴奋。
蒋贵妃坐在沈皇后下手的位置,瞄了一眼坐在她身边的丽妃,嘴角一弯,“丽妃妹妹今日穿的可真是鲜艳,这一身海棠红色的宫装在月光下竟有两分像正红色,反是衬得妹妹越发肌肤赛雪。”
建明帝蹙眉望了过来,丽妃心口一紧,忙道:“贵妃的眼神莫非不好,这种海棠红哪里像正红色了,我以往不也这般穿?”
蒋贵妃抬手扶了扶发簪,笑意幽幽:“往常如何穿也就算了,今日毕竟是宫宴,丽妃妹妹还要注意些才好。”
沈皇后恍若未闻,不愿被卷进两人无趣的争执中。
建明帝却冷着脸色点了点头,“贵妃说的对,丽妃以后莫要如此了。”
蒋贵妃闻言得意的翘起了嘴角,望着丽妃的眸子满是得意。
丽妃气得心口淤堵了一团火气,恨不得将桌上的杯盏都扣到蒋贵妃那张虚伪的脸上,却只得咬牙低低应道:“是,陛下,臣妾省得了。”
两人第一次交锋,蒋贵妃完胜。
权贵众臣早已见怪不怪,可新科进士们却只觉叹为观止。
“苏贤弟,陛下的嫔妃们可真是厉害啊,是不是?”孙桐之一直以为只有自家夫人厉害,喜欢掐架,原来女人掐架是常态啊。
苏致拒绝与他讨论这个话题。
建明帝似也觉得嫔妃当众相争有失颜面,便错开话题道:“今日乃中秋佳节,众位莫要拘谨,便当做是在自己家里,尽管言笑饮酒。”
众人连连称是,孙桐之闻言拿起了筷子,被一旁的苏致按住了手。
“咋了苏贤弟?陛下都让咱吃饭了,你也吃呗。”虽说已经吃过了饭,可等了这般长时间,他又饿了。
苏致无奈于孙桐之的老实,只得小声提点道:“要等陛下先行动筷才可。”
见周围的确无人动筷,孙桐之这才讪讪的放下了筷子,心里却更是动容。
若非有苏贤弟在,他今日怕就要丢尽脸面了。
苏贤弟真是个好人,以后定要好好亲近。
“今日既是中秋节,便要普天同庆,朕的爱女玉华公主有意抚琴一曲以求大梁百姓无人离散,万家和乐。”
建明帝这般言语,众臣自要附和,未等玉华公主出场便将其夸得宛若仙子一般的人物。
温阳深深皱起了眉。
他都那般讽刺她了,她怎么还要抚琴呢?
难道她也有心在苏状元面前表现一二?
这个认知一时让温阳有些坐立不安。
一列身着彩裙的宫婢捧着香炉和焦尾古琴走上前来,待将琴案摆好,玉华公主才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走来。
今日的玉华公主身穿一身正紫色的对襟宫装,少了丝俏丽娇媚,多了份高贵尊华。
发髻簪的那一支贵重奢华的碧玺宝石花簪,衬得她端庄之中不失明媚,自她出现,便吸引了殿中一众年轻公子的视线。
温阳不高兴的抿了抿唇。
行事高调,真是像极了她那个父皇。
玉华公主对建明帝几人躬身行礼,净手焚香后便端坐在琴案旁,素手撩拨琴弦。
当琴音泻出,众人眼中的惊艳更甚。
融融夜色下,容貌绝美的少女垂首抚琴,琴音融着月光缓缓流淌,宛若清泉。
正直年少的公子们怎么可能不心跳悸动。
宋碧涵含笑听着,她虽不善琴棋书画,可她的好友们却皆是其中翘楚。
所谓人以群分,侧面也证明了她的人格魅力。
她悄悄侧眸,看向了苏致。
却见苏致垂首不知望着何处,并未如其他人一般目光皎皎的盯着玉华公主看。
宋碧涵心口稍稍一松。
虽说他和玉华看起来的确十分般配,可她还是有点小小的私心。
她希望玉华的良人将是比苏致更好的人……
裴逸明的眸中盛满了惊艳,江南不乏有才情的女子,可没有一人的气度能与眼前的少女相比。
那种贵气是刻在骨子里,而非故作矜傲,若能娶到这般的妻子,不仅对他的仕途大有裨益,夫妻相处也定然和谐美满。
一曲终了,建明帝率先拍手,笑呵呵着道:“玉华的琴艺真是不错,已堪比大家。”
众人嘴角抽抽,这句话让给他们来说不行吗,哪有这般不谦虚的父亲。
“不过……”建明帝话音一转,略略思忖后道:“不过光听琴音有些单调,若能琴箫和鸣最好不过。”
众人立刻坐直了身子。
陛下这意思是要找一人来吹箫来应和玉华公主的琴音,难道陛下有意择选驸马了?
玉华公主皱了皱眉,父皇这是弄得哪一出,之前也没与她说过呀!
她望向沈皇后,却见自家母后神色淡然没有半分惊讶。
沈皇后对此是知情的,玉华的年纪不小了,也该为她相看驸马人选了。
陛下与她提及了新科状元苏致,她看过苏致的文章,是个内心朗朗的正人君子,她也想趁此宫宴一见。
玉华公主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味道,果然便见建明帝视线落在某处,笑着唤道:“苏状元。”
苏致立刻起身拱手。
建明帝抬抬手,笑容柔和,“苏状元不必多礼,朕说过了今日大家不要拘谨,尽兴才好。”
裴逸明见此握紧了双拳,不甘怨怼涌上心头。
陛下竟瞧上了苏致吗?
论家世性情,苏致哪点都不及他,不过有个连中三元的名头。
“良辰美景有琴箫和鸣,定会为此宴增添光彩,苏状元可愿与玉华琴箫奏鸣一曲?”
建明帝越看苏致越觉满意,虽说这么想有些不地道,但苏致父母早亡,玉华嫁过去便无需顾虑婆媳关系。
建明帝暗戳戳的想着,谁知苏致却是拱了拱手道:“陛下,恕学生扫兴,学生不通乐艺。”
建明帝微微一怔,所为君子六艺,一般读书人都会涉猎,却没想到苏致竟然不懂。
不过建明帝非但没有怪罪苏致,反是觉得自己所为有欠考虑。
苏致乃寒门出身,不若贵族子弟有先生教导。
一时间建明帝不禁苦恼起来,沈皇后也微微蹙了下眉,陛下竟未打听便想出如此办法,倒是让人家尴尬了。
果然还是那般不靠谱。
裴逸明心中却是一阵狂喜,真是天助他也,苏致竟然不通乐艺。
“陛下。”裴逸明起身,笑容谦逊温和,他本就相貌不俗,此番一笑,当真不愧为新科探花郎。
坊间曾有趣谈,状元当选文采最佳者,而探花郎则需择相貌最绝者,否则如何衬得上“探花”二字。
“陛下,学生略通乐艺,不如便由学生替苏状元为殿下奉一曲箫音。”
裴逸明此举给了建明帝台阶,建明帝自然点头应下,摆手示意苏致落座。
苏致重新落座,周围一些人的眼神中夹杂着些许幸灾乐祸,但他只恍若未见,依旧淡然处之。
他的确不通乐艺,但是,就算他通晓也依然会拒绝。
陛下此意他也明白一二,可他与玉华公主素不相识,对方是金枝玉叶,他不愿高攀。
再者说他现在只想立业,未有成家打算,便是娶亲也要娶心意相合之人,便如宋兄……
苏致连忙摇了摇头,脸色不禁泛起一抹红晕。
荒谬荒谬,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宋兄把他当好友,他怎么能有如此龌蹉之心,真是罪恶。
宋碧涵不知苏致所想,只心情一时轻快,而温阳的心情却是起起落落,跌宕不止。
状元方罢,探花登场,不过一个臭丫头而已,也至于争抢?
玉华公主稍加思索便猜透了自家父皇母后的小心思,心中顿时有些不高兴了。
她才不想嫁人呢!
状元探花她都不喜欢,在宫里做人人宠着敬着的小公主不好吗?
可此时婢女已经呈上了玉箫,她若不应不仅让裴逸明下不来台,也折了父皇的面子。
望着对自己颔首而笑的裴逸明,玉华公主眼珠微转,眼中闪过一抹狡黠。
“父皇,儿臣有些话想说。”
见建明帝颔首,玉华公主才不徐不疾的道:“父皇,儿臣觉得我们今日能在此享受中秋佳宴,不仅要仰仗父皇的英明睿智,也多亏了有将士们的浴血沙场,镇守边疆。
是他们背井离乡,才有我们今日的团圆安宁,是以儿臣想剑舞一曲,以表达对大梁将士的感激之情。”
建明帝见她这般懂事,自是欣然应允,就连平阳王都不由多看了玉华公主两眼。
这丫头年纪不大,倒是颇有见识,可见是沈皇后教的好,一点不像她那个父皇。
裴逸明含笑听着,嘴角的弧度和眼中的光彩都恰到好处,既流露出对玉华公主的欣赏,又不会显得孟浪轻浮。
他吹箫,她舞剑,也很是不错。
裴逸明正这般想着,却听玉华公主复又朗声开口,“父皇,久闻温二公子自幼承平阳王爷指教,儿臣斗胆想与温二公子讨教一番。”
哈?
温阳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丫头想和他比剑,真是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建明帝托着下巴勾唇一笑,眼中有光闪过,“也好。平阳王多年来镇守南境,最是能体会将士之心,便由温阳与你舞剑一曲。”
玉华如他一般聪慧,想要赢那个小子不在话下。
再者说,就算输了,温阳还能担个以强欺弱的名声,何乐不为?
温阳丢脸,便是温冀丢脸,妙哉!
第二百五十二章 芳心(合一)
望着玉华公主挑衅的神情,温阳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只得接过宫人呈上的佩剑,起身走至玉华公主身边。
“裴公子,烦请吹奏入阵曲。”玉华公主举止得体有礼,心里却想的清楚。
不管是状元郎还是探花郎她都没有兴趣,她可不想与任何一人传出般配的流言,叫温阳这个傻子出来搅局正好。
裴逸明点点头,强自控制才没有露出黑脸来。
这叫怎么回事啊!
有温阳横插一手,还有谁会将注意放在他与玉华公主身上了。
两人舞剑,他吹箫,倒像是个乐师。
可就算心有郁结,裴逸明也不能损自己半分气度,便深深吸了两口气,吹起玉箫。
箫声响,剑舞起。
玉华公主手挽剑花,紫裙翻飞,温阳执剑相迎,黑色的衣袂在月色下更显冷厉。
玉华公主舞姿蹁跹,而温阳一招一式却都透着杀意与凌厉,一柔一刚不但不显冲突,反是将战场的冷酷与铁血柔情彰显淋漓。
两人你来我往,剑刃划过的锋利声响越发有战场上的胶着紧张之势。
倏然,玉华公主挥剑逼近,温阳侧剑相抵。
玉华公主轻轻勾唇,用只有两人能听闻的声音道:“你还不错嘛。”
温阳翻了一个白眼,就她那点三脚猫功夫,他都懒得认真。
剑刃相抵,两人脚步后移,做出冲击之势。
“我可要来真的了!”玉华公主唇角上扬,琉璃般的眸子映着冷冷寒光。
但见她脚尖点地,执剑旋转,裙摆绽开,宛若一只紫色的蝴蝶,明艳华丽。
突然。她踩到了裙摆,脚踝一崴。
温阳一直在提防她,是以看的清楚。
见此他两步迈至她身边,伸手去抓她的手腕,而本要倒地的玉华公主却腰身一转,跌进了温阳的怀中。
玉华公主纤细的脊背轻靠着温阳的胸膛,可这一幕任谁都看不到半分暧昧,只因她已反手将剑横在了温阳的脖颈之上。
入阵曲毕,玉华公主收剑拱手,狡猾的眸子噙满了笑意,“温二公子,又承让了。”
这个“又”字用的极妙,让温阳清晰的回想起了上次被骗的场景。
同样的方式,他竟又栽了一次。
他现在已经不想去看父王的表情了,想来定然十分精彩。
建明帝抚掌大笑,连道了数声好,足以见其开怀,“玉华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众人心中呵呵,到底怎么回事陛下你心里当真没数吗?
知不知道有个成语叫“胜之不武”?
沈皇后有些没脸看,抚了抚额道:“玉华,不得胡闹,分明是温二公子让着你。”
玉华公主斜睨了温阳一眼,嘴角微勾,“母后,儿臣愚以为这叫兵不厌诈。
你说呢,温二公子?”
在这一刻,温阳莫名的想将几位皇子殿下挨个的揍上一遍,已解心头之恨。
可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能让他走出尴尬的台阶。
他将此寄予在温凉身上。
越是这个时候越能体现出兄弟至亲来,他相信温凉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他悄悄递了个眼神过去,却见温凉竟在与坐在他身边的傅凇碰杯饮酒。
温阳一时间体会到了被全天下抛弃的感觉。
其实比起温阳更尴尬的是裴逸明,他堂堂探花郎做了乐师不算,现在还彻底被人遗忘是怎么回事?
这时忽有内侍在陈总管耳边低语几句,陈总管听了忙行至建明帝身边,将内侍的话转述了一遍。
建明帝挑了挑眉,抬手道:“拿过来让朕瞧瞧。”
陈总管立刻双手呈上一封信笺,建明帝展开信笺扫视了两眼,顿时龙颜大悦,将信扔给陈总管,命其诵读。
原是远在平州的沈染来信,平州水患已退,各处堤坝都顺利修缮。
祁县百姓为感念圣上恩德,特为建明帝建了一座长生庙。
建明帝甚是开怀,虽然他从未励志做一个明君,但想到他既有长生庙又有文曲星,比起他那个父皇不知强了多少。
待百年之后,他也可到父皇面前显摆一番。。
众臣见建明帝开怀,自是好一番恭维。
陈总管见建明帝心情甚好,便笑盈盈的道:“陛下不如为平州百姓提字一幅,待长生庙建成以后,便可供奉至庙内,岂不美哉?”
做为首席大太监,陈总管十分清楚如何能让主子的心情更加灿烂。
陛下是个爱面子的人,这般露脸的事定然爱做。
果然,陈总管语落之后,建明帝嘴角扬的更高了些,立刻让人准备笔墨纸砚。
宣纸铺开,陈总管以墨玉镇纸将纸张压平,又双手递上了沾饱墨的狼毫笔。
建明帝接过,望着天上明月,想到大梁万里锦绣,唇角一扬,朗声道:“江山一覽。”
众人拍手称绝,都觉这四个字再适合不过。
建明帝被捧得心满意足,唰唰落笔写了几个大字。
“江,山,一……”身为帝王字必须要写的好,否则批阅奏折时容易被群臣嘲笑。
建明帝虽不喜诗文,但字写的还算不错。
前三个字建明帝写的格外顺畅,可当写到“覽”字时,笔尖突然顿住了。
“覽,覽,怎么写来着……”建明帝心里默念着,一时急得不行,可越是着急越是想不起来。
众人也发现建明帝卡字了,他们虽替建明帝着急,可他们不敢说呀,那样就算帮陛下写出了字,也只会损伤了陛下的颜面,以后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一时间殿内死一般的静寂。
陈总管急得都要晕死过去了,他这张嘴可真欠呀。
苍天见证,他真是一番好心,谁能想到陛下会提笔忘字,这些完喽!
倏然,顾二老爷站起身。
众人立刻抬眸望去,有人替他忧心,有人暗自等着看他笑话。
这个马屁可不好拍,弄不好容易被马蹄子踹死。
建明帝也抬头扫了他一眼,示意他可别让自己太下不来台。
可顾二老爷却并未上前,而是拱手道:“臣今四见过陛下,臣有关于治理平州水患之事想禀明陛下。”
建明帝皱了下眉,顾明哲这后半句话没什么问题,前半句怎么怪怪的?
还今四,莫非是他的字不成?
忽然,建明帝脑中灵光乍现。
臣,今,四,见,加起来不就是“覽”字吗?
建明帝如蒙大赦,面上却格外沉稳,“先等着,待朕将字写完!”
说完,笔尖游走龙蛇,最后一字一气呵成。
大理寺卿只觉叹为观止,若非此时场合不对,真想为顾侍郎拍手叫绝。
看看人家这反应速度,简直堪称拍马屁之王。
急圣上之难,不动声色为圣上化解尴尬,深藏功与名,真是了不得了不得。
大理寺卿已经将顾二老爷当成了自己上进的目标,他家虽不是寒门,但并没有太过显赫的家世,他能走到今天这步,靠的便是圆滑处事,凡事都给自己留有余地。
可今日再看顾侍郎,他才知晓什么叫人外有人。
试问,一个既有能力又聪慧嘴甜的下属,与那些个只知道梗着脖子的死脑筋相比,陛下若喜欢后者那还真是重口味。
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也被这一波操作惊得目瞪口呆,原来还能这般的吗?
断了拇指的英国公世子蒋兴脾气越发古怪阴森,见此冷冷一笑,不顾场合的阴阳怪气道:“我倒是不知顾侍郎本命原是叫顾今四吗?”
建明帝落了脸色,众人也不敢随意应声,只觉得蒋世子真是疯了,陛下好不容从台阶上走下来,你还非要将人家架上去不成?
反观顾二老爷却是不慌不忙,淡笑着道:“今四乃是在下的字,陛下对我信任有加,我以字相称,并无不妥。”
说完顾二老爷扫了借光参加宫宴的顾三老爷一眼,顾三老爷在这种事情上头脑还是十分灵活的,当即道:“我二哥说的没错,我大哥的字是今三,我是今五,只是旁人不知而已。”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了顾大老爷,顾大老爷面皮抽抽。
虽他有着不能说谎的原则在,但也不能看着两个弟弟丢脸面,便只得低低“嗯”了一声。
蒋兴冷笑,轻哼道了一声,“诡辩。”
建明帝只冷冷瞥他一眼,默默将仇记在心里,面无表情的对顾二老爷道:“今日宫宴不宜谈论朝政,明日你再禀告吧。”
“是。”
顾二老爷躬身退下,察觉一道异常热切的目光在追随着他。
他诧异抬头,便见大理寺卿正对自己遥遥举杯,双目明亮有神。
顾二老爷哪里想得到自己平白多了一个迷弟,心下虽一片茫然,但还是举杯遥敬。
宴上重回喜乐,蒋欣阮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起身福礼,含笑道:“父皇,裴探花箫声悦耳,可见其乐艺非凡。
裴家乃书香门第,但闻裴小姐更是擅长反手琵琶,不如趁此机会请裴小姐展示一番?”
周倩心中暗骂。
蒋欣阮还真是会见缝插针,竟然抢先她一步。
裴琇初入京城便高调行事,可见其野心。
如今傅凛与傅决都在争抢裴家,周倩不介意拉拢裴琇一把。
真没想到这个好人竟先叫蒋欣阮做了。
建明帝还从未见过反弹琵琶,一时也有些兴趣,便颔首应下。
裴琇盈盈起身,下去准备。
蒋太后扫了裴琇一眼,又抬眸望向了坐在榜眼孙桐之身边的裴逸明。
兄妹两人皆长得一副好相貌,特别是裴逸明,与身侧的孙桐之相比,他身上既有书香之气,又有出身名门的傲气,眸中的野心更有年少公子方有的意气风发。
蒋太后收回视线,微抿了一口酒,眸光微动。
不多时,裴琇已抱着琵琶走入殿中,她褪下了满身华服,只穿一身淡青色的束腰长裙,显得她越加清秀,便宛若江南的湖水,温婉青碧,不得不说裴琇很懂放大自己的优势。
裴琇垂首福礼,嘴角笑意脉脉,她没有落座,而是怀抱琵琶,拨弦起舞。
先是一曲阳春白雪,旋律清新流畅,节奏轻松明快,裴琇舞姿轻盈,颇有春日万物复苏,欣欣向荣之感。
众人皆沉醉其中,就连建明帝也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裴琇见此嘴角一扬,忽的将琵琶反手置于身后,片刻停顿,曲音再响已是换了一首曲子,两首乐曲衔接流畅,不见丝毫突兀。
可众人的脸色却变了变。
年轻的公子小姐们都惊叹于裴琇的才艺,可一众大臣官妇却低下了头,眼珠不安的乱动着。
裴琇只以为众人已沉浸在她高超的技艺之下,更是卖力的弹奏这曲《平沙落雁》。
此曲曲调悠扬,借鸿鹄之远志,抒逸士之胸怀,是一首颇为大气的曲子。
这首曲子不仅受文人墨客喜欢,更是珍妃娘娘生前最爱弹奏的一首琴曲。
裴琇有自己的打算。
那日在平阳王府见识过玉华公主的尊荣后,她明白了一个道理,若想此生过得随心所欲就要做人上之人,而世上任何权贵都终究都比不得皇权。
便如宋府,就算珍妃早逝多年,宋府依然屹立不倒。
只可惜她看透的有些晚了,错过了选秀时机,只得另觅他法。
情情爱爱不过点缀之物,她想要的还是那极致的荣华富贵。
一曲终了,裴琇已香汗淋漓。
她盈盈福礼,气息微喘显得她更是娇柔。
她眼角眉梢都噙着娇笑,微松的衣领适当的露出了一段雪白的脖颈。
可她并未等到建明帝的夸赞,建明帝只冷冷看着她,漠然的道了四个字,“不过如此。”
裴琇诧异抬头,这首曲子她练了许久,自认不比任何人弹得差。
心中疑虑,裴琇仗着胆子发问道:“臣女斗胆请陛下指教一二。”
建明帝那双黑深深的眸子太冷太沉,蓦地让她心生了惧意。
“画虎不成。”建明帝只冷冷丢下四个,便起身对沈皇后道:“朕乏了,先下去歇息,宫宴便交由你主持吧。”
建明帝甩袖走人,堪称任性。
蒋太后也觉乏累,由着宫人搀扶离开。
裴琇一脸茫然惊慌,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丽妃呵笑出声,摆弄着手指上纤长的护甲,嘲讽道:“画虎不成反类犬,学了些皮毛,就以为自己真能得前人风姿,真是可笑。”
宋卿瑶是宫中的禁忌,不仅“珍妃”这两个字不得提及,甚至就连她喜欢的糕点、乐曲,这宫中都不得再有。
这么多年她们都不愿也不敢往珍妃身上打主意,这裴琇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居然敢碰这个硬钉子。
“贵妃娘娘,五皇妃还真是善解人意,你瞧陛下听了曲子后多开心啊……”丽妃以帕掩唇,笑得肆意。
蒋贵妃黑着脸瞪了蒋欣阮一眼,蒋欣阮则满腹委屈。
裴琇暗示想在宫宴上展示才艺,她只以为裴琇是想出风头,哪里想得到裴琇竟是在打父皇的主意。
打主意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弹奏珍妃娘娘最喜欢的曲子。
这下不仅姑母恼了自己,怕是回府后殿下也不会给她好脸色。
周倩心情大好,更又有些庆幸,还好蒋欣阮嘴快,不然如今难做就是她了。
建明帝听了琵琶曲后愤怒立场,众人的视线自是齐刷刷落在始作俑者裴琇身上。
裴琇只觉得那些目光像无形的巴掌一下下扇在她的脸上,羞愤同时,脸颊更是火辣辣的疼,泪珠在眸中打着圈,被她强自压下。
沈皇后虽不喜她这种谄媚的性子,但终究也不忍看她一个小姑娘颜面尽失,便开口道:“今日宫中备了烟火,你们可乘船在湖上泛游赏景,也可留在此处把酒言欢,只要尽兴便好。”
年轻的公子小姐一听这话自是乐得热闹,争得父母同意后便与好友三五成群的向御花园走去。
裴琇也趁机回到座位,无人注视她才敢偷偷摸了摸眼泪。
“你怎么回事,竟然敢弹珍妃娘娘最喜欢的曲子,疯了不成!”蒋欣阮恨极了裴琇。
怪不得她斗不过顾锦璃和沈妩,真是长了个猪脑子。
裴琇哪里想得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建明帝并非只有珍妃一个后妃,又有十多个皇子公子,她以为建明帝对珍妃只是宠,而非专情。
“五弟妹和裴小姐要不要一同来观赏烟花?”周倩落落大方的开口邀请。
蒋欣阮心中暗暗问候了周倩一番,面上却挂着浅笑道:“裴小姐有些不适,想要休息片刻,不如我与二皇嫂三皇嫂先去吧。”
两人不和是众所周知的,可两人都想要宽和大度的名声,是以谁都不会先行撕破脸皮。
裴琇垂头坐在座位上不言不语,与其受那些小姐们奚落,倒是不如留在此处。
那些贵妇人纵使再如何鄙夷,也不会出言讥讽。
裴琇很想大哭一场,却只能无声默默落泪,自她来了京城便没有一件事顺遂过,想想便觉得无比委屈。
许多年轻公子并不知晓宫中秘闻,见裴琇这个样子反是生出了些许怜香惜玉之心,但奈何自家母亲盯得紧,也无人敢上前关怀慰问。
……
温阳看了看苏致,挠了挠头还是道:“苏公子也一同来吧,坐在这怪无聊的。”
苏致想了想,颔首应下。
这几位公子都是宋兄的好友,他也好趁机与他们打听一番宋兄的情况。
湖边共停三艘华丽宽敞的画舫,因恐有人晕船,是以特用铁链将三艘画舫连在了一处,又在两两画舫之间搭上了宽敞的木板,以各个画舫可随意走动。
傅冽傅凝自要与温阳几人同上一艘画舫,傅凛扫了一眼沈妩,略一犹豫,周倩却挽着他的手臂,善解人意的道:“王爷,不如我们与六弟同去吧,温公子和苏状元也在那处。”
傅凛听懂了周倩的暗示,遂不再犹豫,点头应下,“二皇兄与二皇嫂也一同来吧。”
傅凇与傅凛年岁相仿,不过差些月份,两人走动也算密切。
就这样一行人热热闹闹的踏上了画舫,而被兄弟们摒弃在外的傅决看到这一幕心中很不舒爽。
虽说他不屑于这种兄弟之情,可被人如此孤立他的面子上也过不去。
“你平日不妨多与二皇嫂走动些,怎的二皇嫂与三皇嫂走得那般近,竟都无人唤你一声!”傅决反手将兄弟不和的锅扔给了蒋欣阮。
老二母妃身份不高,虽说就算交好也帮衬不上他,但身边有两个兄弟跟着凑凑数也好。
蒋欣阮又委屈又生气,明明是你自己不得人心,竟还好反过来怪她。
傅凇与傅凛走得近,季寒烟对周倩自然比对她亲近。
可蒋欣阮不愿与他争执,便轻轻点头,委屈巴巴的应下了。
傅决神色不虞,正欲抬步,便看到不远处跑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少年。
这是他几弟来着?
傅决对几个小皇子无甚印象,一时怔住。
“九殿下,您慢点跑啊,当心摔了呀!”内侍在后面气喘吁吁的跟着。
原是老九!
“你别跟着本宫,我饿了,你快去取些点心来!”内侍领命离开,傅准则朝着温凉几人的方向跑去。
“九弟!”傅决开口唤了一声,招手示意傅准过来。
傅准顿住脚步,眸光略显茫然,但还是听话乖乖跑了过去,脆生生的喊了一声,“五皇兄。”
傅决淡淡点头,“走吧,我带你坐画舫看烟花去。”
“啊?”傅准小小的嘴巴张的老大。
他这一辈子都没和五皇兄说过两句话,五皇兄怎么想起来带他玩了?
“可我……”
可他想去二皇兄那边,因为他看见顾家四公子就在那,他想与他一处玩。
面对傅决的冷脸,傅准终究没敢将这句话说出来,只得可怜巴巴的点了点头。
蒋欣阮无语,带着尚还是孩童的九皇子难道就会有脸面了吗?
蒋欣阮第一次陷入了对傅决智商的怀疑,莫非表哥没有遗传到祖父的英明半分?
画舫虽被粗壮的铁链牵连着,但行走间难免还是有些轻微的摇晃。
沈妩扶着身侧的栏杆登上画舫,途中却不慎被身边一人轻轻撞了一下。
“抱歉沈小姐,我不是有意的。”
沈妩侧眸,只见对方是一个长相端正干净的年轻公子,他脸色微红,局促不安的连连与她赔礼。
“无妨。”
画舫本就不稳,偶有碰撞也是正常。
“周荣,怎的这般不小心,若是冲撞了沈小姐可如何是好!”周倩斥责出声。
“是,长姐,我知道了。”周荣低垂下头,十分惭愧。
周倩瞪他一眼,歉意道:“沈小姐勿怪,我这弟弟向来粗笨,沈小姐可还好?”
“王妃严重了,小女无事。”沈妩并无追究之心,周倩这般反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傅凛皱了皱眉,神色不悦,可周倩既已经训斥过周荣了,他总不好再多说,便只道:“画舫不稳,大家都小心些。”
周倩袖下的手用力交握。
在看到傅凛不动声色的走在沈妩身后,一副随时准备搀扶的姿态时,周倩眼中的嫉妒险些就要无法抑制了。
一行人踏上画舫,姜悦诧异的看着宋碧涵,“涵儿,你怎么想起来戴面纱了?”
便是上街游玩宋碧涵都没戴过面纱,怎的在宫里反是讲究起来了?
“咳咳……”宋碧涵咳了两声,粗着嗓子道:“我的风寒好像没好彻底。”
姜悦歪头。
她还是第一次听闻风寒戴面纱的。
怎的,脸上暖和风寒就好了?
可很快姜悦就没有心思理会宋碧涵了,因为某人在经过她时,往她的手里偷偷塞了一个小纸包。
看着顾承晏小山般的背影,姜悦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这……这该不会是传说中的私相授受吧?
姜悦找了个借口跑到无人的角落,小心翼翼的打开纸包,纸包里放着几块芙蓉糕,闻起来应是玉锦记的点心。
这一刻姜悦的心情略为复杂,被人惦记着她的心情自然是好的,可她真的不是饭桶呀。
姜悦心中百味杂陈,无意识的捻起一块点心塞入口中。
嗯,好吃!
顾承晏瞥见了,憨憨一笑。
大伯母今日特让三妹妹多吃了两块点心,说是在宫宴上不能吃饱,否则有损仪表。
他记在了心上,便特意买了几块点心给她和两位妹妹带了来,以防她们饿着肚子。
现在看来他准备的果然周全,瞧她那模样定然饿着肚子。
顾承晏姜悦心中怀揣着小小的甜蜜,然则在这皎皎明月之下,粼粼碧湖之上,动了芳心的又何止他们两人……
第二百五十三章 走水(合一)
不知是今夜的月色格外皎洁温润,还是初秋的风自带两分暧昧的缠绵,眼前的景色足以迷乱少男少女们的眼,撩拨起年少的心。
灯火斑斓,银月高悬。
玉华公主忽然觉得这本是她最熟悉不过的景色,在今日看来竟有着一番别样的美。
没有了后宫那些吵人的莺莺燕燕,只有好友亲人在侧,这种感觉让人觉得放松且开怀。
“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别暗戳戳的瞪我行不行?”玉华公主侧过身子,轻瞥着立在一边的温阳。
少女敛下一身尊华,重新变成了娇俏狡黠的小女孩。
笑容中带着两分坏意两分张扬,剩下都是灵动的美,温阳觉得这样的她比起刚才在殿中的嫡公主更多了一丝生机。
“我知道你想用我来与裴逸明划清界限。”温阳莫不在意的道。
玉华公主微微睁眸,显然有些意外,半晌才笑道:“这么看你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笨嘛!”
温阳侧眸,他眉眼深邃,鼻梁挺直,宛若一柄开刃的利剑,锋芒毕露,“你是我大嫂的好友,你若有事直接与我说便好,我会助你。”
玉华公主眨着眼睛看着他,“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好吧,那多谢了。”
今夜银月洒辉,是个难得的平静日子,她也不想与他拌嘴。
再者说今日她的确承了他的情,再咄咄逼人就显得她没有风度了。
“你觉得我的琴弹得怎么样?”两人皆收敛了锋芒,宛若普通好友般闲聊起来。
“真话假话?”温阳双手撑着画舫的栏杆,仰天望月,随口问道。
玉华公主也仰头与他望着同一片浩瀚天际,勾唇浅笑,“自然是真话,假话每日都听,还是真话难得。”
“还行。”他中肯道。
玉华公主撇撇嘴,好笑问道:“那若是假话呢?”
温阳偏头望过来,耸肩道:“不错。”
两人相视而望,皆不由弯唇笑起。
“你这人还挺逗的!”玉华公主对温阳稍稍改变了看法。
两人鲜少有这般和颜悦色的时候,温阳一时反是不知该怎么接话,碰了碰鼻子道:“你也不错。”
顿了顿又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怪,便又补充了句,“倒是不像你那个父皇。”
玉华公主小脸一落,声音渐沉,“我父皇怎么了?”
温阳却并未察觉,只老老实实的道:“陛下其实除了有点荒唐,有点狡诈,有点莫名奇妙,其余的也都还行。”
玉华公主闻后,一脚将温阳从自己的好友一列狠狠踢了出去。
她之前便说过,纵使父皇有些惹人嫌,但也只能是他们做儿女的嫌弃,别人却是不行!
“我父皇是难得的明君,若非我父皇大度,你以为当年你父王打了我父皇,能全身而退吗?
再者说,什么叫狡诈,那叫智谋,岂是尔等遇事只知动手的莽夫能懂的!”
温阳一听玉华公主竟将自己最崇拜的父亲比作莽夫,一时也来劲了,“我父王虽然性子暴躁,点火就着,喜欢不分青红皂白动手打人,但南境多年太平都是因为我父王智勇双全。
再者说男人间比武切磋最是平常,自己身手不好打不过人家,还好意思反过来埋怨别人,你们皇家还真是不讲道理。”
“我们皇家不讲道理?分明是你武将人家不讲道理吧!”
顾锦璃本不想听,奈何两人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那字字句句顺着夜风吹入顾锦璃的耳朵里,听得顾锦璃都为他们捏了一把汗。
知道的他们是在捍卫各自父亲的尊严,不知道还以为他两是高级黑呢!
“你不去管管?两人再吵下去怕不是会打起来吧。”顾锦璃挑着下巴,示意温凉过去劝架。
温凉却闲适的揽着顾锦璃,悠哉自得的吹着凉爽的夜风,“不必,他们说的也都是实情。”
顾锦璃:“……”
这话听着好像比他们两还大逆不道呢!
所幸这画舫上都算自己人,没人会将这一番话传出去。
傅冽紧紧皱着眉,满眼嫌弃,这两人怎么这般吵,简直烦透了。
若非一个是他妹妹,一个他打不过,真想将他们两个都踢进湖里去。
“咱们往那边走走,这里太吵了。”傅冽偏过头时,眸光瞬间变得温和起来。
顾婉璃点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这一声轻轻的“嗯”宛若一只小兔子倏然跳进了傅冽的心头,撞得他整个人都恍惚起来。
自从赵楚一事后,他们两个就未说过一句话,现如今他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自是要好好珍惜。
两人走至无人的船尾,这里光线稍暗,檐上唯有一盏淡黄色的灯笼散发的融融微光。
这里十分安静,可两人却一时无言。
顾婉璃低头看着自己绣鞋上的流苏,傅冽则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饱满的……后脑勺。
她的后脑圆溜溜的,似乎比寻常人的后脑勺要可爱许多。
“六殿下。”她低低唤了一声。
“嗯?”他在聚精会神观察着她的后脑,一时有些心不在焉。
不料,她突然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傅冽心口一窒。
“六殿下,虽说这句话有些晚了,但我一直都想对您说一声谢谢。”
若无六殿下,她怕是也没脸活在这世上了。
可她怕影响了他的名声,是以不敢当众与他说话,这句谢竟是拖到了现在。
傅冽怔了怔,喃喃道:“你不必谢我,我也没打算让你谢我的……”
他喜欢她呀,这些是他自愿做的。
傅冽不想被她感激,便岔开了这个话题,问道:“那日咱们一同去苏致家里,我感觉你好像要与我说点什么,对吧?”
除了感激,聊点什么都行。
顾婉璃用力点了点头,在傅冽期冀注视下道:“那日我就很想找个机会对六殿下说一声谢谢。”
傅冽:“……”
傅冽扶额,有一瞬的无奈。
“六殿下……”
傅冽摆摆手,有气无力,“你当真不必谢我了。”
“不是的……我是想想说小白长大了。”顾婉璃揉捏着自己嫩嫩的指尖,声音也是轻轻柔柔,宛若小兔子身上雪白柔软的细毛。
“小白?”傅冽有一瞬间的怔愣。
“对呀,就是殿下的那只小兔子呀,现在已将长这么大啦!”顾婉璃认真的比划着大小,一双美目倒映着银月暖光,美若星子。
看着看着,傅冽突然提唇笑起,他笑得开怀畅然,身上不复半分冷冽之色。
他这般一笑,顾婉璃也不由随之笑了起来,两人之间的距离被瞬间拉近,再无局促。
“我府上还有一只纯黑色的小兔子,你想不想看?”
“纯黑色的?”顾婉璃讶然,“我还从未见过纯黑色的小兔子呢!”
“那改日我将兔子抱到平阳王府,你去的时候正可以看见。”
顾婉璃连连头,“好呀好呀。”
她眼中有光,笑意绚烂,傅冽抿起唇,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你是高兴看见我,还是高兴看见小兔子?”
“啊?”
顾婉璃微有怔愣,倏然几道微光炸裂天际,伴随着“砰”的几声巨响,天幕被五光十色的烟火照亮。
“快看,是烟花!”
绚烂的烟花瞬间夺走了顾婉璃的注意,她已经完全忘了傅冽那略有暧昧的问题,杏眸中映满了璀璨繁花。
傅冽唇角微扬,在烟花炸响之际,将心中那句埋藏许久的话轻轻道出,“顾婉璃,我心仪悦你。”
即便你听不到,即便你感觉不到,我也依然倾慕于你,绝无转移。
漫天烟火璀璨,沈妩沉浸在其中,片刻后,倏然发觉,这里怎么好像只剩下她自己了?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便默默收回了视线。
往日里倒没觉得如何,可今日才发现,似乎只有她是孤家寡人了。
沈妩摇头轻叹,倚着船栏无奈望天,就连涵儿都在与苏公子一处欣赏夜景,她好像有些落后了,现在奋起直追还来得及吗?
只怕在其他人眼中,真正的良辰美景皆是倒映在眸中的那个人,只有她一人是在纯粹的欣赏夜景。
这些人眼中只有儿女情长,倒是辜负了这难得的美景。
沈妩索性化悲痛为动力,势要好好品味一番今日之景,待回府后做画一幅。
她正欣赏着四处景色,两道弯眉忽然皱起。
中间的画舫内是不是有些过于明亮了?
她心下正疑惑着,忽听隔壁画舫传来少女的惊呼声,“走水了,走水了,画舫走水了!”
这一声声尖锐惊慌的喊叫声打破了夜色原有的静谧,就连天际上那锦绣绚烂的烟火都再无人观赏。
中秋月夜的温软缠绵被画舫内熊熊燃起的火势撕裂。
“这是怎么回事,画舫怎么会失火呢?”望着近在咫尺被烈火燃着的画舫,姜悦不由环抱双臂,眼中满是惊骇之色。
“大姐姐。”顾婉璃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心神不宁,忙挽住的顾锦璃的手臂,似乎顾锦璃能给她安心的力量。
傅冽扫了顾锦璃一眼,碍于此时危急,没有表露出自己的不满来。
顾锦璃又不会武功,哪有待在他身边安全。
因三艘画舫以铁索相连,画舫之间又搭上了木板,是以待火势燃起,中间画舫上的公子小姐们立刻叫嚷着向另外两艘画舫逃去。
“先让女子先走,男子暂时留在船上扑火!”温阳冲着他们扬声喊道。
三艘船紧密相连,若是火势不减,另外两艘也迟早会被火蛇吞噬。
可危急关头,众人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只争相逃命。
画舫间的木板虽较为宽厚,却也经不住众人慌乱踩踏。
木板上下颤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特别当众人挤到木板中间时,木板已经向下凹了一个小坑,感觉随时都会断裂。、
“不行!你们再这样拥挤都会掉下去的!”温阳看着着急,可他的喊声宛若石投大海,毫无作用。
“再这样下去他们迟早都得完!”温阳拧紧了眉,撸起了袖子侧头对温凉道:“你留下护着大嫂她们,我过去挡一挡。”
温凉颔首,“莫要逞强,安危要紧。”
温阳挑眉,从温凉嘴里听到关切还真挺难得的。
“温二公子,我与你一同去。”顾承晏站了出来。
画舫上人不少,温阳一人怕难以应付。
傅冽望向了顾婉璃,只见她紧紧的挽着顾锦璃的手,分明是全身心的依赖。
再看看立在顾锦璃身边的温凉,傅冽抿了抿唇,走出去道:“走,我也去!”
温凉人品虽不行,但身手相当不错,有他护着这里应该无碍。
“六弟!”傅凛瞪过去,显然不同意他冒险。
“三哥放心,我没事。”傅冽摆摆手,便与温阳顾承晏两人脚尖点着木板,施展轻功跃至隔壁画舫。
见他们平安抵达,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画舫已然行到湖深处,若是不甚落水,也甚是危险。
玉华公主拍了拍心口,这个温阳还真会乱来,不过倒是比寻常男子勇敢的多,不愧是平阳王爷的儿子。
姜悦心里也揪的难受,手中的帕子不觉间被揉成了一团。
三人开始维持画舫上的秩序,可危及性命的关头,众人只知逃命,哪里还顾得上他们的身份。
温阳拉住一个还欲挤上木板的男子,“先别上了,没看见上面那么多人吗,再争抢下去你们都得掉下去!”
男子却毫不领情,一把甩开温阳的手,“掉就掉,大不了一起死,我若不去,死的岂不就是我一个了?”
“就是,用你说什么风凉话!你们武功好,就算船全着起来了,你们也能逃脱,我们怎么办?与其留下被活烧死,还不如掉进水里,尚有存活的机会。”
温阳捏了捏拳。
见温阳没说话,那人又道:“少装模作样,快让开!”
“砰”的一拳,伴随着几道惊呼声,男子捂着鼻子摔倒在地,满眼惊恐。
“谁再特么听不懂人话,别怪我用拳头与你们讲话。”
这一拳下去,众人果然都安分了下来。
“都给我靠边站着,等上面的人走完,你们再过去!”
那木板上已经挤了不少人,你推我我踩你,全都堵在那,反是更慢了。
迫于温阳的淫威,众人不敢乱动。
傅冽竖起了拇指,温阳这魄力也就比他差一点点。
“傅冽,你留这看着,我们去船舱里看看。”
“好,小心点!”傅冽点头,没争抢。
顾承晏长得人高马大,但性子温吞,定然管不住这些人。
可他“第一暴躁皇子”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看着这些人简直小意思。
“温阳他们怎么进船舱了,这也太危险了。”玉华公主蹙起了眉,火势越来越烈,万一烧到他们可怎么办。
“中间的画舫停了。”温凉突然道了一句。
众人这才发觉,他们脚下的画舫也始终未动。
“我明明下令继续开船的。”傅凛皱起眉。
如今火势虽然未烧到他们这里,可若不尽快靠岸,他们也难以幸免,是以他当即下令继续行船。
可三艘画舫相连,一艘不动,另外两艘也寸步难行。
而此时温阳和顾承晏搜寻了一圈,竟连盆水都没找到。
“一盆水都没有如何灭火!”温阳气得忍不住骂骂咧咧起来,可心里却觉得古怪。
这般大的一艘画舫怎么会连盆净手的清水都不准备。
“温二公子,行船的内侍晕过去了!”
温阳瞳孔一缩,忙赶了过去。
船舱内都是浓烟,而本应掌舵的内侍已不省人事,而本应摇橹的内侍也都跑了个干净。
“靠!”温阳咒骂一声。
两人将昏迷的内侍拉了出去,目光扫了一眼缩在角落的几个内侍,冷声道:“你们几个是不是摇橹的?”
几人艰难点头。
“谁让你们停船的,还不回去摇橹,等着被烧死吗?
别以为逃到另两艘船上就能得救,这火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蔓延过去,到时候还得死!”
其中一个内侍颤颤巍巍的站出来道:“可……可就算奴才们摇橹,没人掌舵行船也控制不了方向,甚至有可能撞到另两艘画舫。”
温阳闻罢,忙问道:“有谁会行船?”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他们只擅长吃喝玩乐,别的都不行。
“若无人行船,咱们就只能干等着,待火势蔓延,到时候谁都跑不了。”
众人暗叹,他们是真不会,就算用激将法也没用啊!
这一幕被温凉望到,温凉略略蹙眉,侧头对顾锦璃道:“我去看看,你们小心些,莫要被人群冲到。”
温凉将顾锦璃交给顾承晰,抬手拍了拍她的头,“别担心,我去去就回。”
顾锦璃虽不放心,却也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们都有危险,便只得点头答应。
“这个你拿着,若是不舒服便取出一颗放在舌下。”船舱内都是浓烟,若是昏厥便不妙了。
温凉接过颔首,跃至对面。
“温凉,你怎么来了?”
温凉却没与他解释,“我去船舱,你回去保护她们。”
入宫赴宴,墨踪墨迹都未跟随,顾承晰几人又都是书生,温凉放心不下。
“好!”
两人平日虽争执不断,但在此时便能看出兄弟默契来,“你小心点,我会护着大嫂的。”
温凉点了点头,抬步走进了船舱。
画舫上的人已撤了大半,温阳见傅冽两人就能掌管局势,便要转身回顾锦璃处。
“温阳,记得也保护好顾家三小姐,她身子弱,别让人撞到了。”傅冽连忙开口嘱咐。
顾承晏茫然望他一眼,虽不知六殿下为何这般细心,但也附和着点了点头。
三妹妹体弱,的确该护着。
想了想,他也嘱咐道:“也劳烦温二公子护着点姜家小姐。”
她不大聪明的,只怕遇到这种事更加手足无措了。
温阳:“……”
第一次发现他竟这般值得人信任。
温凉带着几名内侍进入船舱后不久,画舫终于得以继续驶动,而画舫上的公子小姐也几乎都被疏散。
众人见此都稍稍松了口气。
可画舫刚驶动时,船身难免晃荡两下,顾锦璃扶着顾婉璃刚刚站稳,便只听一声女子的惊呼声传来,然后便是重物落水的声响。
“表姐!是表姐落水了!”
玉华公主一直关注着画舫火势,是以并未留意到沈妩是怎么落水的。
可当听到响动时,本应站在她身边的沈妩却不见了。
玉华公主立刻跑到栏杆处向下张望,黑乎乎的湖水深不见底,落入水中的少女杂乱无章的拍打着湖面,使劲力气才能浮出水面,可不过片刻便又重新没入水中。
京中地处北方,莫说女子,便是男子也没有几人会水。
“表姐,表姐……”玉华公主不复往日冷静,急得眼泪大颗大颗的滑落。
顾锦璃也立刻赶了过来。
沈妩不会水,突然落水心中自是慌乱,可她越是这般扑腾,体力耗费的便越是快。
“周荣,你会水,快下去将沈小姐救回来!”
周倩焦急的望着在水中扑腾的沈妩,这时突然记起自己弟弟会水,忙催促他下水救人。
周荣怔了怔,才连连点头应道:“啊……好,我这就去。”
周荣说完便脱下外裳,准备下水救人。
周倩眼中飞快的掠过一道光芒。
“不必。”
顾锦璃抬手挡住了周荣,未等周倩开口相劝,众人便愕然的看着顾锦璃纵身跃入了湖中。
“大嫂!”
“锦儿!”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的大脑都有一瞬的空白,温阳更是瞬间双腿发软。
完了,他完了……
可顾锦璃非但没有沉入水底,反是从背后抱住了沈妩的腰肢,将她托出水面。
“阿妩!冷静点,别乱动,有我在没事。”顾锦璃的呼喊声让惊慌失措的沈妩渐渐恢复了理智,手脚不再乱打乱拍。
见她安静下来,顾锦璃才敢从游到她身侧,将沈妩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以此支撑沈妩的身体。
若她刚入水便游到沈妩身前,只怕不但无法救她,还会被慌乱的沈妩当做救命稻草紧紧抱住,届时两人都有危险。
沈妩呛了不少水,咳的眼圈都红了。
待她喘匀了气,才看清身侧的人竟是顾锦璃。
“锦儿,你怎么也下来了,这太危险了。”沈妩气息不匀,声音有些虚弱,可她一恢复冷静后,便最先关注顾锦璃的安危。
顾锦璃给了她一个安抚的微笑,声音也淡然无比,“你放心,我水性很好的,带着你游到对岸都不成问题。”
这自然是在说笑,沈妩如何听不出,但心下还是轻松了不少。
顾承暄小小的身子扒在栏杆上,见两人平安无事,长长舒了一口气。
安心同时又不免有些小小的嫉妒,原来大姐姐之前说的,不管谁落水她都会去救,原来竟是真的,亏他一直暗暗以为自己在大姐姐心中有着独一无二的地位呢!
周倩的神色一时阴冷起来,衣袖下的手更是紧紧交握。
她冷冷望向傻站着的周荣,厉声道:“看什么呢,还下去救人!灵毓县主一介女流都比你强上许多!”
周荣回神,忙点头应下。
傅凛拧了拧眉,正欲开口,玉华公主却张开双臂挡在了周荣身前,“不准你去!”
“玉华,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沈小姐与灵毓县主还在湖水里,若不及时将她们救回来,身子会吃不消的。”周倩满是关切
玉华公主却不听半分,眼珠微转,对温阳道:“你看看船舱内有没有木板绳索之类的东西!”
见顾锦璃和沈妩都无事,玉华公主那颗小脑袋又转了起来。
水下救人,身体免不得会亲密接触。
她们身上的衣料又单薄,若刚才真让这周荣救下表姐,表姐的清白怕是难以保全。
锦儿定是想到此处才不顾危险下水救人,她怎能让辜负锦儿这一番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