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求情无果
文德殿!
赵匡胤在郭荣面前为石守信求情。
“陛下,石都校为人鲁莽,现已知错了。看在他对陛下赤胆忠心,不顾性命的份上,还请陛下网开一面,给他一个机会吧。”
“淮南一地水道交错纵横,我军暂无水师,机动远不及南唐。石都校最擅使骑,有他在,我军能够凭借骑军的速度,弥补这一缺陷。”
赵匡胤先从情入手,再说道理。
情理结合。
郭荣带着几分不悦的看着面前自己最是信赖倚仗的大将,“够了,莫要再说了。石卿的忠心,朕知道,也从未怀疑。但只要对朕忠心,便能为所欲为,这天下朕还怎么治理?”
“杀王继勋是朕同意的!”
“安排罗卿出任都监,也是朕的意思。”
“御营司同样是朕当着满朝文武面安排的!”
“不合他的心意,就恣意妄为?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
“罗卿大度,处处不予他计较,结果呢?都开始闯开封府了,朕没有撤他职,已经很宽容了。此事,休要再提,不然罪加一等。求情者,同罪处理。”
郭荣直接甩袖离去,没有给赵匡胤半点说话的机会。
赵匡胤看了郭荣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出口。
回到了石守信的府邸。
石守信已经醒了,正抱着酒坛,躺在椅子上。
赵匡义坐在一旁,两人相互间也没有说话。
见赵匡胤入内,石守信快步上前,若抓救命稻草一样,抓着赵匡胤,可怜巴巴的看着他,那模样好似一条小狗。
赵匡胤摇了摇头,低声道:“陛下大怒,说了再有求情者,罪加一等,同罪处理。”
石守信后退两步,无所适从。
赵匡胤还想说话。
赵匡义却道:“此事都怪罗幼度,而今他最是得宠。有他在,只怕无人能劝官家回心转意了。石都校不如看开一点,寻求下次机会。”
他怕自己这位哥哥为情义所累,强行出头。
罗幼度已经超越他们一筹了,再因一个不相干的石守信,失去了此次大战的机会,只怕再无赶超的可能。
作为殿前司的一员,他们跟着郭荣亲征已是定局,可不想出什么变故。
石守信惨然一笑,下次机会,谈何容易。
人生一世,哪有那么多机会。
此番淮南之战,千载难逢。
将会涌现多少机遇,将会生出多少战功。
只要取胜,他们这一辈的将官都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而新生将校也会崭露头角,渐渐取代他们现在的地位。
那个时候自己是去高攀现在的好友?还是跟一群比自己小的后辈玩乐?
石守信性格冲动过于执着恩怨,但并非痴傻蠢货,很多事情他不是不知道,而是性格所限,遇事不过脑子。事后独自一人细细想来,也会有种叫做后悔的东西在脑中回荡,然而却又拉不下脸,一错再错。
“你们走吧!”
石守信一脸悲观的挥了挥手,不愿再理二人了。
赵匡义拉着赵匡胤便走。
赵匡胤犹豫一二,最终没有说话,选择了离去。
石守信能够想到的,赵匡胤如何想不到?
此次淮南之战将会对周朝武臣起到前所未有的变革。
武将不比文官,拼的是人脉拼的是资历。
他们固然也需资历与人脉,最终还是得靠功勋按资排辈。
错过了淮南之战,武臣的局面将会大变,几乎等于错失了未来。
赵匡胤满腔雄心壮志,焉舍得错过这次机会?
赵匡胤这一走,石守信倔强的身体瘫坐在了地上,目光失神,连赵匡胤都走了,再也没人能够帮自己了。
随着前线捷报不断,郭荣也彻底坐不住了。
郭荣最向往的皇帝就是李世民。
昔年冯道阻止他出征北汉,他就自比李世民“吾见唐太宗平定天下,敌无大小皆亲征。”
冯道直接怼了一句:“陛下未可比唐太宗。”
直将郭荣气得气血上涌。
现在军情如雪花而至,郭荣心痒难耐。
开始安排亲征之后的事情,韩令坤在西征战役中表现良好,给任命为东京留守,端明殿学士王朴辅助其工作,彰信节度使韩通权担任点检侍卫司,负责开封城内外的巡视和检查。
郭荣在为亲征事情做准备的时候,大周潜伏于南唐的谍报传来了李璟相应的应对方式。
郭荣得到消息后的第一时间召见了王朴、罗幼度。
“两位先生,这是江南传来的消息。”
郭荣一脸严肃,说道:“朕有萧何、诸葛,想不到南唐居然也有韩信。还有一个可当十万兵的宋齐丘。”
说着他将手上的情报交给了王朴。
王朴看了之后,传递给罗幼度。
罗幼度接过一看,情报很简短,就寥寥几字,传达了三个消息。
一、李璟派遣了南唐神武军统帅刘彦贞领两万水军北上支援寿州。
在这则消息后面还有一个标注:刘彦贞南唐第一大将号称治军如韩信,治民比龚遂。
二、遣奉化军节度使皇甫晖带兵三万由陆路策应寿州。
三、召回了贬罚的宰相宋齐丘居中调度。
王朴道:“除宋齐丘外,两者皆不可惧。”
罗幼度大赞:“文伯先生目光如炬,陛下,臣同意文伯先生看法。不过臣多加一嘴,三者皆不足惧。”
郭荣心底大安,道:“此话怎讲?”
罗幼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王朴笑道:“这再世韩信便如孟蜀的今世诸葛一般,韩信何许人也?南唐真要有韩信,还会今日之局?李璟此人有野心,即位后开始对外用兵,消灭楚、闽二国,将南唐推向巅峰。可细细琢磨他们的取胜方式,不外乎实力碾压,毫无战略战术可言。若真有韩信,焉能打成这样?臣以为吹嘘大于事实……”
“至于皇甫晖,此人臣有些了解,确实骁勇善战,只是军卒出身,战术老套,我军随意出一大将,便可擒之。”
罗幼度接着说道:“宋齐丘此人有大才,早年为徐氏谋主,江南徐氏取代杨吴,他居功至伟。只是此人性格过于恶劣,目无尊卑,手段又极其强势,喜博虚名,只要散布谣言,说周兵非宋齐丘不能挡,不用我们动手宋齐丘自己就会往墓穴里钻。”
徐氏便是江南李氏,南唐开国皇帝李昪原随养父徐温改名徐知诰,称帝后改回李姓。
第三章 情报网
郭荣看着罗幼度,忽道:“朕好像记得这个宋齐丘与先生有隙?”
罗幼度笑道:“算是吧,当年宋齐丘排挤周宗,我父亲为其出头,也遭受贬罚,从而家道中落。家父是正常病故,大仇也算不上。若非如此,家母亦不会为了生计领着臣北上投奔娘家,从而遇得明主了……”
郭荣大笑:“这就是你我君臣的缘分,先生若当真身在江南,朕只怕寝食难安!这样吧,晚点朕带你去见一人,让你亲自报此仇。文伯先生以为如何?”
王朴作揖道:“理当如此,有幼度兄为陛下军前谋划,臣亦安心。”
三人又针对南征一事做了详细讨论。
王朴先一步告辞离去。
郭荣领着罗幼度向大内皇宫的西北角走去。
郭荣说道:“先生可知我当年亦曾走南闯北,跟人做茶货生意?”
罗幼度道:“略有耳闻。”
他记得史书中确有如此记载,郭荣生于邢州尧山柴家庄。他父亲柴守礼是当地有名的富豪。只因家道中落,年未童冠的郭荣前去投奔嫁给同乡人郭威的姑母柴氏。
这说是去投奔,还不如说救急去得。
郭威家境也不好,郭威好斗,喜欢赌博,又好喝酒,生计都是问题。
郭荣为了补贴家计,外出与邺都富商颉跌氏做茶货生意,往返江陵等地。直到成年以后,郭威渐渐起事,郭荣才弃商随郭威从戎。
郭荣自得笑道:“若不为君,我今时今日,定是位富家翁。”
罗幼度并不奇怪,就郭荣的能力,真要从商,八九不会干的太差。
郭荣续道:“当年走南闯北,累积下了一定人脉。潜邸之时,文伯先生提议将这些人脉重新利用,给予他们便利,让他们为我大周收集情报。这一晃多年,初见成效。不少走南闯北的商贩皆是我大周眼线,北至辽国,南达南唐、南汉。江南的情况,也是他们传来的。”
罗幼度叹道:“文伯先生高瞻远瞩,臣下佩服。”
郭荣微微颔首:“文伯天生体弱,诸多事务,却只能付他一人,令人难安。现在多了幼度,为朕分忧,再好没有了。”
正说间,他们来到了一处偏殿。
殿中站着一位年在四十许间黝黑矮小的粗汉,见郭荣入内,赶忙行礼:“草民见过陛下。”
郭荣却直接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你我相识二十余年,何须如此客气。”
说着拉着他给罗幼度介绍道:“这位本名颉跌付尧,现在叫唐付尧,是昔年邺都富商颉跌氏之子。我们一起走南闯北,练习骑马射箭,宛若一人,当下主要负责南边的情报。”
当年邺都富商颉跌氏为了培养儿子颉跌付尧,花费重金请了骑射师傅以及略通史书和黄老学说的老学究。
颉跌付尧没学多少,反而教出了郭荣。
郭荣一身扎实的文武功底,都是在这时间里学出来的。
故而两人关系极其密切。
说着,他又对唐付尧说道:“这位是罗幼度,以后江南之事,你可与他接洽。”
唐付尧长揖道:“先生大名如雷贯耳,日后请多指教。”
罗幼度回礼作揖。
有了唐付尧手上的情报网,罗幼度对于江南的情况有了全新的了解。
尤其是宋齐丘本人,不再限于脑子里的那些只字片语。
宋齐丘,本字超回。
这名字就可谓相当霸气了。
齐名孔丘,赛过颜回。
仅凭名字就知此人性格是何等的狂傲。
也许是觉得自己的名字过于霸道,就改字子嵩。
江南本是杨吴的天下,为杨行密所建,这位号称十国第一人,于江淮举起割据大旗,遏止朱温南进步伐,为南唐奠定基础。
随着他的去世,权臣徐温把持了杨吴军政大权,最终由徐温养子徐知诰篡位成功,立国南唐。
相比大周郭威膝下无子,义子郭荣当立。
徐温膝下却实实在在的有六个亲子。
徐知诰在宋齐丘的谋划下,力压徐温亲子,还为了名正言顺,改回了自己原来的李姓叫李昪,自称是唐宪宗之子建王李恪的四世孙,从而撇开了徐家的关系。
宋齐丘于南唐确有大功,只是为人桀骜。李昪想压一压他,给了宋齐丘极高的虚职,却不放实权。
宋齐丘当即翻脸硬怼李昪道:“臣布衣时,陛下也不过是一名刺史,今做了天子,可以不用老臣了。”
他气得直接隐居。
李昪篡位靠的是士人支持,不想背上狡兔死,走狗烹的骂名,三番五次下诏把宋齐丘请回朝。
宋齐丘也是如鱼得水,帮着李昪奠定了南唐的基础。
宋齐丘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他与李昪君臣一并将江南治理成人间乐土。
但他为人霸道,喜欢一言堂。拉拢党羽,排除异己。
首当其冲的就是李昪侍从周宗。
随着的李昪病故,当今皇帝李璟即位。
李璟即位后一改李昪的安民政策,开始大规模对外用兵,消灭楚、闽二国,也没有惯着居功自傲的宋齐丘。
宋齐丘故技重施,再次要求往九华山旧隐。他以为李璟会如李昪一样,却不想李璟直接同意了,赐号九华先生,封青阳公让他在九华山隐居。
宋齐丘在隐居的时候也不安分,还上书干涉李璟立储君的事情。
原本罗幼度对于谣言弄死宋齐丘只有七成把握,因为历史上的宋齐丘有记载是给郭荣反间死的。
现在得知宋齐丘作死的所作所为,罗幼度对于弄死他,那是手拿把捏了。
“捧,想尽一切办法的吹捧宋齐丘,吹的越高,他摔得就越惨。”
唐付尧作揖道:“属下领命。”
罗幼度看着唐付尧问道:“你在南平也有情报据点吧。”
唐付尧再次作揖道:“自然有的,江陵是南方情报据点的总部,南唐的情报多是转江陵再传到开封。直接走江淮一线太危险了。”
罗幼度颔首道:“那就好,你现在多留意南平的动向,我要适时的知道南平的政局情况。”
唐付尧没有多问,下去办了。
罗幼度看着手上的情报,已经看出了这淮南并不好打。
历史上郭荣三次亲征,打了两年可见一般,以他的想法,还是拿下江陵才最是稳妥。
第四章 我是……罗幼度
开封石宅。
自从上次赵匡胤走后,石守信再没出过府邸,见过一人。
不是拒不见客,而是根本无人问津。
郭荣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谁求情谁同罪。
这大仗前期谁敢冒这个风险?
时间一天天过去,眼见郭荣亲征前的准备越发充分,石守信越发感受到什么是人情人暖,后悔的念头开始渐渐出现。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杀了王继勋!
可王继勋该死吗?
该死!
石守信不是善男信女,早年征战的时,手中也有不少无辜生命,可王继勋的暴戾依然让他难以接受。
既然该死,自己何苦为他出头?
还有不服他以一文官踩着自己!
又不是只踩自己一人,犯得着嘛?
想着那一个个当着自己的面附和自己,将罗幼度十八代祖宗都问候过的亲朋好友,现在还不是乖乖的在李谷手上唯命是从。
那唆使自己挑事,说支持的嘴脸,还历历在目呢。
真正蠢得,只有自己了吧。
石守信醉醺醺的苦笑着。
韩令坤大步走进大堂,见石守信如烂泥一样瘫在地上,一把抢过他手上的酒坛。
“喝喝喝,就知道喝,你看你什么样子了?还是那个领着五十骑就敢绕袭敌后攻击千人护送粮队的石敢当嘛?”
石守信看清了来人,说道:“呦,当是谁呢。东京留守?你等等,让我起来,给你行礼。”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却脚下无力,一个屁股坐在地上。
韩令坤给他一句话气笑了,“你他娘的就是死鸭子嘴硬,羡慕就直说。”见他还想起来,一脚给踩了回去,然后在他身旁坐下随手拿过一坛子酒,对着瓶口望了望,一滴不剩,道了一声“小气”,丢在了一旁。
然后才道:“还别说,东京留守的滋味,真不错!”
这皇帝御驾亲征,能够留守大后方的不是皇储就是亲信。
韩令坤或许因为定蜀的功绩,未得到此次南征的机会,但给任命为东京留守,也是值得了。
石守信脑子昏昏的,心里更气想要踹回去,抬了抬脚,实在没本事弯着踹到人,想了想将手里的酒递了过去。
能在这个时候,走进这个大堂的,那才是真将自己当做朋友的。
赵匡胤是一个,这韩令坤是第二个了。
韩令坤接过了酒,痛饮了几口,才道:“何苦来哉!”
石守信哼道:“要你管。”
韩令坤将酒坛放在一旁,说道:“其实人换种活法也是不错的。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官家是干大事的。真能不能一统,我不知道。可继续照原来活着的方式肯定不行。大家都在改变,最先改的是殿前都点检,在高平之战后,他就开始支持官家斩杀了七十余将官。接下来是使相,一直配合着官家约束军纪。殿前司的一把手,侍卫亲军司的一把手都在变,我们再不做改变,那就等着给比下去了。”
“都是为官家卖命,何必过于在意文武?细细想来,官家并没有偏袒文臣,只是没有如先帝那样偏袒我们而已。从一开始,便是我们自己觉得不公。实际上呢?官家可有错杀一人?可有偏袒犯过一个犯错的文臣?”
石守信无言以对。
郭荣手段是出了名的狠辣,后世人没少说他小过见诛。
不论文臣武将。
“再说了,其实跟文臣做朋友,也没什么。或许没那么直率,有什么说什么,粗口不断。但他不会强迫你干任何你不想干的事情,也不会让你难堪为难,能够体谅你的苦处。就拿酒来说吧,咱们就如烈酒,热辣痛快,但是劲大,时不时的闹些矛盾,相互不理睬个几日,然后又奇奇怪怪的好在了一起。”
“与罗兄弟交朋友,便如美酒,入口的时候,或许不够滋味,可是能让你莫名的沉醉其中,回味悠长。”
石守信很难得的没有反驳,也没有说话,更加没有愤怒。
韩令坤又喝了口酒道:“其实罗兄弟对你很不错了,你看他在开封府的手段,真以为他奈何不得你?只是人家肚子里能撑船,不与你计较。你看你的兵,给他整成什么样了?我不指望你们能成为朋友,但不要作为对手相处了。真的,就你,不够格。”
拍了拍石守信的肩膀,韩令坤道:“我去找罗兄弟谈谈,看看他有什么办法。”
石守信沙哑着道:“你觉得他可能帮我?”
韩令坤耸了耸肩道:“谁知道呢!换做是我,肯定不帮,不踩上两脚就不错了。但是他,我不确定。试试吧,看你这样,我也难受。卖张老脸去,顶多给他找个漂亮的雏。”
“走了!”
韩令坤向前走着,挥了挥手。
罗幼度回到家的时候,入眼就见一个傻大个肩膀上扛着一块粗大的木头走向右边空地。
罗幼度好笑的趴在马背上,下巴顶着马头笑道:“这堂堂未来的东京留守,怎么到我家干起苦力来了,我可付不起请你的费用。”
韩令坤听了也不说话,将木头置放在指定位置,方才小跑过来道:“这不是有事相求嘛!帮着干点活,好开口一些。”
说着,还要来给他牵马。
“免了!”罗幼度翻身下了马,道:“进屋去吧。”
“好嘞!”韩令坤应了一声,拍了拍手上的灰,走进了屋里。
罗幼度老胡直接上酒,坐着看着他,等他开口。
韩令坤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了,整理了半晌的台词都忘到脑后了。
“是为了石守信来的?”
罗幼度会意的笑了起来。
韩令坤不住点头,道:“我知此事很难办,可我也没办法。想来想去,也就兄弟你能给个主意了。怎么样再不惹怒官家的情况下,让官家饶了石守信这混球。”
“简单,这事不难办!”罗幼度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我去跟官家求情就好了。”
韩令坤脸色微变,忙道:“这可使不得,赵匡胤去劝过了,给官家训斥了一顿,还说了求情者,同罪处理。”
罗幼度不以为意的道:“这能一样嘛?赵匡胤是赵匡胤,而我叫……罗幼度!”
第五章 差距
韩令坤怔怔入神,面对罗幼度这装逼的话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才好。
罗幼度确实得宠不假,可是赵匡胤也是郭荣最信任的武将无疑。
对于韩令坤这种一开始就在郭威手上干出成绩的老将来说,赵匡胤当年在郭威手上不过是东西班行首。
行首就是领队的意思,并非是统领,单纯的站在第一排。
郭荣成为太子领开封府尹的时候,赵匡胤也不过是开封府马直军使。
高平之战后,赵匡胤一飞冲天,职位是殿前都虞候。
跟已经成为节度使的向训、韩令坤差了一个级别,但却能与他们称兄道弟,还不是郭荣的特别关照?
一个都虞侯,却负责禁军的训练,而且是在皇宫里操练禁军。
这是何等的荣耀。
开封乃至大周无不知道郭荣最宠的文臣叫罗幼度,最爱的武将叫赵匡胤。
赵匡胤给郭荣喷了个狗血淋头,罗幼度就真的能成?
韩令坤有些担忧,道:“没别的办法了?”
罗幼度摇头道:“以官家的性格,他决定的事情岂是轻易能改的?除我亲自求情,别无他法。”他顿了顿道:“就这样吧,石都校作为我朝为数不多的骑将,他的骁勇毋庸置疑。韩老哥为他而来,那我就给老哥这个面子。明日我就进宫为石都校求情,不过不开玩笑,成与不成,我不清楚。只是由我亲自去说,机会要大一点而已。”
韩令坤咬牙道:“真要有什么,我跟罗兄弟一起扛。不管此事成与不成,石守信要是还敢对兄弟你不敬,我第一个饶不过他。”
罗幼度摆了摆手道:“不必如此,用你们的粗话来说,我俩文武殊途,尿不到一个壶里。”
韩令坤随口道:“那我也得给他捋直了。”
“……”
这一瞬间,向来能说会道的罗幼度不知如何接茬了。
第二日,罗幼度找到了郭荣,为石守信求情。
郭荣讶异的看着罗幼度,问道:“先生这是认真的?”
罗幼度作揖道:“石都校的为人陛下最是了解,性情直率,易受他人蛊惑。此番他尝尽人情人暖,想必也懂得了是非对错。石都校是个大才,万一因故一蹶不振,对朝廷损失太大,臣心里也是难安,不如让他以戴罪之身立功。”
郭荣略一沉吟说道:“好吧!既然你来劝了,就给他一个机会。”
郭荣并未动怒,也未过多犹豫,回答的很直爽。
“谢陛下开恩!”罗幼度赶忙受宠若惊的谢恩,心底却是无波无澜。
这就是赵匡胤与罗幼度的差别。
人都是现实的。
地位越高,越是如此。
同样的事情,换做不同的人来做,会有天差地别的效果。
你求爹爹告奶奶都干不成的事情,换个人来干可能就是一句话。
谁的利用价值高,谁就拥有话语权。
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现在的赵匡胤,根本就没有与罗幼度相提媲美的资格。
赵匡胤是郭荣最宠信的武将不假,但是这个宠信源于赵匡胤自身的潜能。
高平之战,张永德、赵匡胤奋勇拼杀,成为扭转乾坤的主力。
郭荣察觉了这位小将身上的潜力,用心培养,将之调入殿前司,成为禁军统帅,负责在皇宫训练禁军。
罗幼度一开始也是如此,从察觉他的能力后,一直委以重任从开封府到都监。
这一切都是郭荣培养人才的手段方式。
这个阶段,罗幼度的话语权地位是要逊色赵匡胤的。
毕竟两人潜力无限,而赵匡胤算得上是郭荣身旁的老人。
但是逼降孟蜀之后,罗幼度证明了自己的实力,相比赵匡胤还处于培养阶段,罗幼度展现出了自己担当大任的能力。
从这一刻起,赵匡胤就完全让罗幼度甩在后头了。
这就是最现实关于价值意义的体现。
而今的赵匡胤即便是在他的义社十兄弟中都算不上老大,只是他为人重情义,人缘好,都愿意同他一起玩。
赵匡胤崛起于接下来的淮南之战。
淮南之战中,赵匡胤展露了非凡的军事天赋以及惊世骇俗的个人武勇,将南唐杀的片甲不留,几乎是以无敌之态横扫了挡在他面前的敌人。
赵匡胤的威信是在淮南之战中打出来的。
淮南之战不只是让赵匡胤打出了身份地位,也打服了跟他关系好的武将,为未来的黄袍加身赚取了资本。
现今未有淮南之战的加持,赵匡胤言语的份量,远远比不上罗幼度。
赵匡胤办不成的事情,换他来确实轻轻松松的。
郭荣示意罗幼度在一旁坐下道:“好了,不提他了。你来的正好,我有一件私事问你。皇后问我几次了,可每次见到先生心底想着都是国事,早将皇后的叮嘱忘在了脑后。前些日子皇后都生气了,这回朕是想起来了,怎么也得问一问。”
罗幼度好奇的在一旁坐下。
郭荣问道:“皇后的二妹,你应该认识。你觉得她如何?”
罗幼度心底莫名的有点虚,这可是历史上你老婆,就这直白的问?
他有些扭捏支支吾吾的道:“符二娘子英姿飒爽,还是很好的。”
郭荣大笑道:“那就好,你若没有意见,那出征回来,朕为你们指婚可好?有了皇后妹婿魏王女婿这两个头衔,对于你未来之事,会方便很多。你亦可将重心转入枢密院,跟仁浦一并执掌武事。”
罗幼度回答的毫不迟疑道:“臣自然没有异议。”他说着忽然道:“在陛下的引领下,朝中武将骄气大减,臣以为开封府的职权,已经不适合微臣,陛下可另选贤臣担任。”
对于开封府的权柄,他早就知道会有交出去的一天。
郭荣不可能想到自己早死,他不会傻到培养出一个权臣。
大多数权臣的出现,都是因为强主的离世。
郭荣一直留着他开封府判官的职位是因为需要用开封府来震慑那些武将。
但随着他在军中的地位越来越高,开封府的权柄也就越来越远。
有得必有失。
郭荣见罗幼度自己提出,心底更是欢喜,说道:“此事尚且不急,等取了淮南之后,再议。”
第六章 负荆请罪
当郭荣的旨意传达至石守信手中的时候,这位给称之为石敢当的虎将在经历大悲之后突闻这种大喜,居然喜极而泣,泪珠都挂了下来。
传旨太监看着脸上挂着泪珠的石守信道:“陛下还让我给都校带一句话,为人处事得辨明是非,意气用事,害人害己。若非罗先生三番四次为你说话,莫说获得此次戴罪立功的机会,脑袋还在不在都得另说。”
石守信听到三番四次这字眼,心底大为惭愧拜服道:“臣谨记陛下圣言。”
韩令坤一直在石守信家中等待消息,见郭荣允许石守信出征,大笑道:“还是罗兄弟有办法,真说动官家了。”
石守信一言不发的起身,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
“咋了?”韩令坤推了石守信一下。
石守信道:“我以前听过一个故事,叫啥来着,想不起来了。好像是一个武将跟文官道歉的?你书读的多,帮我想想。”
韩令坤疑问道:“廉颇的负荆请罪?”
“对对对!我当初听这故事的时候还气坏了。骂那个说话人,讲的是什么鬼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脱掉了衣服。
韩令坤倒吸了口气,看着已经露着上身的石守信道:“你是想学廉颇?”
石守信道:“我书没读过几本,也想不出有别的什么高明的办法报答,那就效仿前人,前人怎么干,就怎么干,总归不会错。不就是丢些面子嘛,老子脸皮厚,刀枪都奈何不得,还在乎面子?这种恩情不报,我老石怎么做人,怎么见人?”
韩令坤沉吟片刻,说道:“也是,有一说一,罗兄弟待你,真的算是仁至义尽,怎么报答都不过分。”
石守信找不到荆条,直接弄了五根军棍,绑在了背上,毅然决然的走出了府邸。
大冬天的路上行人不多,但见石守信这模样,难免议论纷纷。
石守信抿着嘴,完全抛下了一切,一步一步的走着。
直至罗幼度的宅邸之外。
石守信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高声道:“石守信鲁莽无状,多次得罪先生,今日特来请罪。”
宅邸寂静无声。
石守信等了片刻,再次高声道:“石守信鲁莽无状,多次得罪先生,今日特来请罪。”
屋门大开,老胡裹着大衣走了出来,看着门口的石守信,快步上前,道:“这位军爷,我家相公这个时间还在开封府哩。”
“啊!”
石守信闻言也呆住了,自己脑中想着全是报恩,没想过罗幼度这个时间点在不在家。
尴尬!
脑子有点转不过来,石守信道:“那我就在这里等着吧。”
老胡憋着几分笑道:“那不如去屋里等吧,屋里有火,暖和些,可别冻着了。”
石守信摇头道:“不用,老人家你进屋去,不用管我。我身体强着呢,不冷。”他嘴唇有些青紫,但还是强撑着。
老胡真怕他冻出事情来,想着怎么通知罗幼度,耳中却听得马蹄声响起。
罗幼度、韩令坤两人两马,奔驰而来。
韩令坤一开始也没想那么多,只是为石守信的决定感慨震撼也带着些许欣慰。
直到石守信出门走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罗幼度有公职在身,这个点不是在开封府就是在御营司,或者在宫里陪着郭荣商谈国事,怎么也不可能在家。
这个时候将石守信叫回来不合适,韩令坤只能先一步策马去找罗幼度了。
运气好第一站在开封府就找到了罗幼度。
罗幼度为石守信说情之后,陪着郭荣聊了会儿公事私事,直接回到了开封府。
提出让郭荣收回开封府的权柄,主要目的就是看看郭荣打算什么时候收回。
好提前做一手准备,这将开封府的权柄交出去容易,但是想要清除自己在开封府的势力却不是一两年可以做到的。
人走了,关系还在,能够在一定时间里发挥余热。
这一定时间,应对可能出现的情况已经足够了。
得知石守信居然选择效仿廉颇负荆请罪,罗幼度也有些意外。
石守信的性格恩怨分明,这种人是懂得知恩图报的。
罗幼度一直容着他的挑衅,便是料到就算自己不出手,郭荣也不可能坐视石守信胡来,便是等着他落魄进入低谷的时候拉一手。
这连反罗联盟第一人都对之拜服,那反罗联盟自然就不复存在了。
同时石守信是真的能打能战,淮南之战表现最好的一波人之一,自己适时的推他一推,多建议郭荣给他点机会,从低谷走向巅峰。也可以让人明白,靠着罗幼度才有肉吃。
这有肉吃,谁还愿意喝汤?
能收服石守信,绝对有百利而无一害。
现在看来,效果比他想象中的更好。尝尽人情冷暖的石守信,更懂得什么是雪中送炭,什么是锦上添花。
下马来到近处,罗幼度并未说话,而是先解下身上的长袍披在石守信的身上。
“石都校,快快起来!”
石守信感受到袍子上的暖意,心底也生出一股暖流。
这不经意的一个举动,让这位每日不骂罗幼度十遍的硬汉,更加觉得自己之前是多么混账。
“我石守信糊涂透顶,愧对先生,今日厚颜登门,请求先生原谅。”
罗幼度扶起石守信,给他解去背上的军棍道:“好了,起来吧。同样是为官家效力,是非对错又何须分的那么明白,我们进屋说话。”
“胡伯,你快快熬上姜汤,接下来的淮南之战,还需都校的骑兵营出力,可别冻着了。”
石守信感慨万千,自己朋友百千人,可又有谁如此细心的关心过自己?
走进了屋里,屋中的暖意让他周身舒坦。
老胡动手熬汤去了。
罗幼度捧着一张棉被走了出来,道:“我这里没有适合都校的衣服,我从开封府出来的时候已安排人去你府上取了,先用它将就一下。”
石守信裹了裹身上的袍子,吸了吸鼻子说道:“这袍子就送给我了吧,我要好好留着。”
罗幼度笑道:“送你了送你了,你想要,这被子也送你!”
说着将被子披在他身上。
石守信再度裹起被子,咧嘴笑道:“也可以。”
第七章 意见相左
石守信担心自己书读的少,跟罗幼度这类人说不上话。
却不想彼此言谈毫无隔阂,罗幼度同他们说话,从来不咬文嚼字故作高深,说的都是最直白的东西。
尤其是说到骑兵的时候,什么纵深穿插、分割战场、千里奔袭等东西从他嘴里说出来简单易懂。
石守信就是用骑好手,很多东西他懂,他知道怎么打,但是说不出来。
让罗幼度这么一说,石守信便如醍醐灌顶一样,原来还可以这么解释。
石守信终于明白韩令坤为什么会说与罗幼度往来就如喝美酒,回味悠长了。
跟自己的那些糙汉朋友喝酒聊天,那是为喝酒而喝,席间嬉笑怒骂,吹牛打屁,大都是常人听不进去的废话,喝高了就下场比划一下拳脚,然后睡觉。
而跟罗幼度喝酒聊天,喝酒反而是其次。他总能找到话题来聊,而且不是一个人自吹自擂的尬聊,能够让周边的人掺合进去,带动气氛,以至于一回神,时间就不知不觉的过去了。
关键是罗幼度聊得都是有营养的话题,回头想想还能学到一点东西。
这让石守信大感惊奇。
连着两日都拉着韩令坤去跟罗幼度喝酒。
罗幼度也不拒绝,还叫上了高怀德、曹彬、潘美一起,要让石守信彻底融入他的圈子。
或聊兵事,或谈接下来的淮南战役,或是论武好不快活。
石守信原本不太喜欢高怀德,反感他那我行我素的性格,觉得他不给自己面子。
可在罗幼度的调解下,石守信对高怀德有着一点点的改观,知道对方不是不给他面子,而是性子一来,谁的面子都不给。
当然论武的时候,他下手轻一点那就更好了。
石守信不说是大周,即便是放眼天下都是一流的虎将,可这一流与超一流之间的差距,就是一道跨越不了的鸿沟。
看着高怀德三下五除二的就将石守信放倒,罗幼度也忍不住暗想:高兄弟的实力如此可怖,武力与他相比只高不低的赵匡胤到底强横到何等地步?
拭目以待了!
石守信已经做好丢大脸的准备,但他很快发现,自己似乎想多了,根本就没有什么人笑话他。
反而绝大多数人都觉得他知错能改,有古人之风。
个别心胸狭隘的也只敢在背后吐槽两句,就罗幼度当前的势头,大部分的武将们已经不敢公然嚼舌了。
罗幼度在西蜀立的战功,已经堵住了大多数人的嘴。
在战功面前,一切都是虚的。
这日,郭荣突然急诏罗幼度入皇宫。
罗幼度心知定是为了军情。
相比之前捷报如雪花传来,最近一段时日,已经听不到捷报了。
当然也没有败绩。
而是寿州城真的不好打。
孙子兵法不会无端写攻城为下这句话。
随着筑城技术的进步,而火器又没有跟上脚步的时候,攻城战是最要命的。
历史上针对城池的攻坚战数不胜数,有个别的坚城只要豁出去守,打上十几二十年都有可能。
尤其是这寿州城还是经过南唐开国皇帝李昪特别加固过的。
南唐的开国皇帝李昪可谓一代雄主。
他在位期间,对外坚持弭兵休战,以保境安民,对内则兴利除弊。上能礼贤下士,下可虚心纳谏。由于连年征战,从中原一带流落江淮的难民很多,李昪对此积极妥善安置,轻徭薄赋,将南唐发展成为十国中最强的存在。
但要以为他是守成之主,那就大错特错了。
李昪非但不是守成之主,反而目光尤为长远。
他的守成可以与朱元璋的广积粮,缓称王相提并论。
他是在凝聚实力,等待天下之变。
只是可惜,李昪没有等到天下之变。他挂了,因丹药中毒导致背上生疮,五十六岁死了。
临终之前,李昪给了儿子李璟一个影响天下的锦囊妙计“今大敌在北,北方平,则诸国可尺书召之,何以兵为?轻举者,兵之大忌。宜蓄财养锐,以俟时焉。”
结果李璟并没有听,即位后开始大规模对外用兵,消灭楚、闽二国,固然抢夺了不少土地,可他们却因此错失了取得天下的大好机会。
辽国耶律德光祸败中原,给中原百姓赶了出去。
这段时间中原无主,南唐只要随便出一劲旅就能收复中原义军,不费吹灰之力的夺取中原。
那个时候,南唐有江南财富,又坐拥中原,天下谁能挡?
连后汉刘知远的机会都没有,别说刘知远麾下的大将郭威。
可偏偏李璟陷入战争泥潭,抽不得空北上,错失良机。这才有了后汉,以致现在的后周。
这个寿州就是李昪为了抵御中原南下,或者北上中原特别加固的大本营。
历史上的后周打寿州足足一年半,最后还是南唐将帅不和,紫金山唐军援军大败,寿州城中无粮,南唐名将刘仁赡突患重病,无法指挥,这一切同时发生,才使得寿州失去了主心骨,副将献城投降。
郭荣三征江淮,两次都是为了打寿州。
大周至郭荣以上,磕破了头都没有拿下寿州,李谷纵然文武双全,短期内怎么可能就攻取寿州?
不过郭荣是个急性子,罗幼度这里等的了,他肯定不行。
来到延和殿,郭荣气急败坏的在殿内大骂李谷:“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跟朕玩这一套。岂有此理,反了不成。”
宰相王溥、范质缩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王朴在认真的看着手中的军报,见罗幼度到来,将手中的军报递给了他。
罗幼度接过军报,果然如他路上所想的一样。
李谷在拔掉寿州四方钉子以后,开始针对寿州城展开攻势。
经过十余天的试探,他发现寿州不可强攻,提出了围城断粮,围点打援的策略。
利用寿州引诱唐军援兵来救,不断的消灭对方援兵,以达到消弱南唐实力以及夺取寿州的目的。
不过郭荣性子急等不了,他不愿意死围着寿州,让李谷分兵去打江淮其他的地方。
这个时候,李谷文人的顽固劲头上来了,他觉得分兵去打其他地方会令得围城的部队实力下降,导致南唐有机会将粮草物资送入寿州,拒绝了郭荣的意见。
第八章 奇货可居
看着李谷对于军情的分析,罗幼度心底产生了点点认同。
大周的军事实力强于南唐确切无疑,但是这行军作战不是看单纯的强弱数字的。
而是天时地利人和以及各种各样不稳定的因素。
历史上的淮南之战,南唐打的极为顽强,中后期的时候,唐军完全就是跟周军玩命,让周军极其被动。
李谷的稳战,未必就是错的。
郭荣见罗幼度入内,问道:“先生你怎么看此事?”
罗幼度道:“李相公手中有六万兵士。根据消息,唐军刘彦贞率兵两万水军北上,皇甫晖的三万步卒也逼近寿州,寿州城中亦有两万余兵士。此刻分兵,去取他地,前线压力不小。不如陛下御驾亲征,抵达前线以后,再行分兵之事。”
郭荣颔首道:“这倒是万全之法。”
他皱了皱眉,心底还是有气,说道:“本打算年后亲征,现在朕要改成年前,文素、齐物,你们回去做好一切准备。”
显然对于李谷直接拒绝他的旨意,依旧存着极大的不满。
人无完人,郭荣最大的不足就是性子急躁,脾气过大。
罗幼度也不敢在这时候胡乱说话,王溥、范质、王朴也是如此。
郭荣见状挥了挥手,让众人下去了。
罗幼度感觉自己急急而来,就来了个寂寞,默不作声的往御营司走去。
这郭荣提前南征,得通知御营司做好准备。
“幼度兄!”
王朴的声音从后边传来。
“文伯兄!”
罗幼度见王朴快步向他这里走来,躬身作揖。
王朴也不藏着掖着,而是说道:“对于李相公的建议你如何看得?你我二人,无需说虚的了。”
罗幼度道:“老成谋国之策,寿州乃淮南门户。寿州一落,江淮轻易可定。寿州不落,即便分兵多路,打穿了淮南,也未必守得住。”
王朴颔首道:“某也有同感。”
罗幼度笑道:“不过剑走偏锋亦有可为,将淮南打乱,让南唐震恐。胡乱出招,亦是妙手。唐主李璟与官家相比,那便如萤光与皓月,淮南越乱,越考验调度应对水平。论及居中调度,李璟这个皇帝远不及宋齐丘这老狐狸,这老狐狸必须死。”
王朴笑道:“幼度兄能这么想,那就再好没有了。”
他是担心罗幼度跟李谷站在一起,如此战还未打,主帅谋臣先跟君上自己闹起来了,那还打什么劲。
罗幼度也看出了王朴的担忧,说道:“身为人臣,可有自己的看法,但终归是以君上为主。文伯兄放心……”
战术打法千变万化,李谷的方案有理,郭荣的战术也没有错。
这支持那一边,罗幼度用脚指头思考都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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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
皇城,辉月楼。
周宗站在高处,看着远处的芸芸众生,那如蚁般的人流,感慨道:“真是好景观呢!”
一旁一人,轻轻一笑:“当真是好景观,正如当年萧老一般,就差一个井了。”
周宗脸色大变,低喝道:“叔言,休得胡言。”
叫叔言的文士国字脸,卧蚕眉,满脸的胡须,端是风度翩翩,正是天下闻名的韩熙载。
韩熙载出身南阳韩氏,高才博学,精通音律,善于书画。与徐铉并称“韩徐”。江左称其为“韩夫子”、“神仙中人”是江南最负盛名的名士。
他所说的萧老与一个井,另有典故。
李璟好文事,与李隆基一般大有风流天子的意味,他在宫中建造了一个高楼,取名辉月楼,显然是效仿李隆基的花萼相辉楼。
建成之后,李璟志得意满,召集群臣炫耀。
这时大理寺卿萧俨说了一句“比景阳但少一井耳”。
南陈后主陈叔宝亡国之日,便是躲在了景阳宫的井里。
北方战火如荼,江南依旧一片笙歌,韩熙载满腔抱负,无处发泄,只能过过嘴瘾了。
周宗呵呵笑道:“叔言,别看周军吹嘘的何等厉害,亦不过止步寿州城下。寿州坚固非常,守将刘仁赡节度使,那是我朝名将,李谷焉能奈何得了他?安心便是……”
韩熙载正要说话。
一孤傲的声音传来:“周兄自然安心,听说您未来女婿可是贼营中最受宠的诸葛先生。吃着我大唐的俸禄,看着贼寇南下,古井不波,我大唐何人有此闲情?”
何为一言破防。
这就是。
原来周宗十九年前生有一女,叫周娥皇,精通音律,能歌善舞,更兼风姿绰约,冠绝江南。
因此十岁以后,登门求娶之人是络绎不绝。
周宗烦不胜烦,也怕得罪同僚,便以周娥皇自幼定有婚约唯由,拒绝了一个又一个求娶之人。
尽管上门求亲之人,依旧不绝,但周宗就是以此借口,搪塞一批又一批的江南豪门。
周宗从不提周娥皇许配给谁,江南所有意图抱美人归的贵胄子弟只能瞎猜。
最后猜到了姓罗的后人身上。
因为周宗在南唐开国皇帝李昪没有发迹之前是李昪的侍从。当时李昪的侍从有两人,一文一武,一个是周宗,一个是罗平。他们两人关系极为要好,但罗家已经落败,罗平后人早就不知所踪。
为此江南人大赞周宗念旧情,讲信誉,乃当世无双君子。
别人不知道情况,宋齐丘这位周宗的老对头焉能不知周宗想什么?
这货就是拿着自己的女儿当宝贝,奇货可居,跟符彦卿一样。
真当符清儿自己不愿嫁就能拖到二十三岁,在这个时代当个大龄剩女?
那是符彦卿暗自纵容的。
家族的兴盛,除了靠子孙争气之外,联姻是最有效的方式。
宋齐丘最清楚这老对头的心思,猜他不仅是想自己的女儿送进宫,而且是要嫁给皇储的有力人选,现在大唐的皇储是李璟的弟弟皇太弟李景遂。
但显然人皆有私心,谁真的愿意有儿子不传,传给弟弟?
只是因为五代乱局,立皇太弟是不得已之举。
长子李弘冀又不得李璟喜欢,且已有了正妃,周宗在坐观局势尔。
宋齐丘并不知周朝那个传的沸沸扬扬的小诸葛罗幼度是不是当年给他贬罚从而导致没落的罗平后人,但是给这个老对手上个眼药,唾弃一下他那龌龊心思,那也是一大快事。
第九章 卒虽少,可用矣!
自己的心思让老对头一语道破,周宗原本淡然出尘的表情,瞬间阴晴不定,死死的盯着来人,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说道:“宋兄风采依旧,看来这九华山,当真是人间福地。老夫如此淡然,实因我大唐有聪慧绝顶的宋兄……”
他这绝顶两字,念的特别重。
同样一言破防……
宋齐丘因过于孤傲,受到了李璟的罢黜,在九华山养老。
但宋齐丘这种性格,怎么坐得住?
一直在等待机会,也一直再找存在感。
在这期间难免焦虑暴躁,然后年纪也到了这个岁数,头发掉的是一根不剩。
如他们这般文士最注重仪表,宋齐丘自落发起,便帽子不离身,睡觉都要带着帽子,可见心底对此事的在意。
周宗当年不敢得罪气焰滔天的宋齐丘,现在却不惧他。
目光与之直视。
这让周宗当众点出,宋齐丘直气得血气上涌,哼了一声道:“某身兼家国要事,可没功夫与你们这般腐儒斗嘴。”
他说着直接甩袖而去。
这一下宋齐丘可将辉月楼上所有文士都给得罪了。
韩熙载怒道:“宋相公实在目中无人,这般态度,何以服众御敌?”
周宗粲然一笑道:“不是有言,我江南有二宝。长江天堑,险过汤池,纵兵百万不可强渡。而国老宋齐丘,机变如神,独其一人可当百万兵。宋国老威名如此之盛,傲气一些又何妨?我等不可对其心生怨怼。尽管我与宋国老不合,天下皆知。见面吵上几句难免,可这驱逐贼寇,还得靠国老出力。”
他既是对韩熙载说,也是在安慰周边士人之心。
周宗此话说的客气,可最是诛心之言。
赵匡胤以武臣夺权,故而赵家后人防武将如防贼。
而南唐李家恰恰相反,李昪靠的是一个个文士口嘴宣传,凭借仁德威望,得到了江南世家百姓的支持,兵不血刃的窃取了杨行密打下的偌大基业。
周宗呼吁四方文士在李璟面前吹捧宋齐丘,显然是别有意图。
韩熙载细细一想,哈哈一笑,不再说什么,而是在一旁坐下,凭高眺望,不免暗忖:这如梦如幻的金陵,不知何时毁于铁骑之下。
韩熙载才高八斗,是一代名臣,只是书生意气,一旦得到重用,惟知尽心为国,全然不知如何保护自己。对于朝中大事,或驳正失礼之处,或指摘批评弊端,章疏连连不断,引起朝中权要的极大忌恨与不满,地位岌岌可危。
而今周兵南下,韩熙载本想着与周宗商议一下,劝李璟少用些花销在玩乐上,多多鼓励兵士,重赏之下必有猛士。
结果还未开口,就遇到了周宗与宋齐丘的内斗。
即便到了大军压境这一地步,周宗、宋齐丘这种国老级别的大臣,想的还是争权夺势,不免心若死灰。
韩熙载不信周宗看不出这流言有问题,可他偏偏非但不加以制止,而是顺水推舟,将他高高捧起。
宋齐丘过于孤傲,也不觉得流言有问题,自己理所应当得此待遇。
完全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齐名孔丘,就是牛逼,南唐非我宋齐丘不得救。
**********
显德二年,十二月二十日。
郭荣将汴京事物交给了韩令坤、王朴,领着王溥、范质两位宰相以及一部分的文官,带上了侍卫亲军司最高长官李重进与殿前司最高长官张永德,几乎领着汴京城里所有殿前司、侍卫亲军司正式南下。
罗幼度领着五百御营司自然也在其中。
相比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罗幼度麾下的五百御营司数量那是少的可怜。
但与两军混在一处,五百御营司展现出来的精气神一点也不逊色于殿前司,比之侍卫亲军司由要胜一筹。
郭荣知道罗幼度的御营司干的很不错,但从未亲自前往一睹。
此次亲征,见御营司军容整齐,兵器衣甲艳丽,兵卒亦是精神抖擞暗自称好。
四个月不到,将一支新军练至今日成果,委实难得。
最让郭荣惊愕的是御营司五百兵士开拔,居然诸小队前后齐头并进,行军时维持阵形不乱。
这便让郭荣、李重进、张永德这些军方大佬啧啧称奇了。
罗幼度也颇为自得,经过三个月准时准点不克扣一个铜子的情况下。
兵卒对于罗幼度的信任完全建立起来。
他们本过着一顿饱一顿饥的生活,现在有了固定的俸禄,家里原本有些余钱的,买了田地得以享受税收上的福利。
还有一部分因是军户,周边城郊有田有地有女儿的小田户直接嫁女儿成家立室。
因为加入了御营司,他们的生活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利益完全与御营司与罗幼度的兴衰联系在了一起。
故而正如罗幼度之前所想,到了这一步无需特别强调军纪。
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保持现在的生活,兵士会自发的遵守军纪,自主的读书习字。
成年人的灵智远胜孩童,要学习高深的道理需要时间的累积,他们错过了年岁。但是入门级别的知识,却学的很快。
这有了文化功底的辅助,潘美以军阵操练他们,辅以简单的阵法图纸配合学习,亦是得心应手。
潘美也逐渐的察觉了罗幼度的用心,他轻骑来到罗幼度身旁低声说道:“先生是打算自己培养一批校官?”
罗幼度颔首道:“不错。我们缺乏经验丰富的兵头,那就自己训练。五百御营司,每个兵学会指挥三人就是一千五兵士,能指挥十人那就是五千,在往上便是一万五万了。只要他们学有所成,就不缺值得信赖的校官。”
说着他顿了一顿,道:“至于当时说的那种强兵,也并非不可能实现,只是需要时间的沉淀。”
那种兵是需要信仰的。
罗幼度豪气干云的道:“首先我们要干的不是别的,而是打响御营司的招牌,让天下都知道这世上知我大周不只有殿前司、侍卫亲军司,还有御营司。”
“对不对!”
罗幼度突然高声呼喝了一声。
御营司的兵士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情况,但是见罗幼度高呼,他们也不管丢不丢脸,跟着一起高呼起来:
“对!”
“对!”
“对!”
上下一心,将周边的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的兵士都给吓了一跳。
第十章 离间计成 抵达前线
郭荣的亲征与一般皇帝亲征不大一样。
一般皇帝亲征,通常会安排人监国,然后以地位崇高的大臣辅佐,自己一心处理军务。
而郭荣的亲征却是带着宰相一并征伐,等于是将半个朝廷搬到前线,一边处理政务,一边处理军务,留在京中的王朴主要还是维护开封汴梁这个国都的运转以及至关重要的粮草供应。
这也是时代之下的无奈之举。
在这种以下克上,臣子篡夺君位如常事的时代。
君王大权往往连儿子都不敢传,担心儿子年少不能降服骄兵悍将,给他人夺去了天下。
如郭荣这样要兄弟没有兄弟,唯一的儿子还不到玩尿和泥的年纪。
根本无人可培养,只能军政一把抓,连上战场也将半个朝廷带在身旁。
人在哪里,哪里就是行在。
每到一个地方修整的时候,郭荣第一时间就会召集官员处理行政机要。
罗幼度也在其中之列,他本无参予朝政的权力,但人手不够,出征在外也没那么多讲究,也过了一回参知政事的瘾,对于大周内部的政务情况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对于郭威、郭荣这对父子,罗幼度也生出了些许敬意,相比李璟、孟昶这种以自己享乐为上的国君,郭威、郭荣是真的有壮志雄心干一番大事的。
这种身居高位,且一直能不受各种诱惑,沉迷于大业,当真需要莫大的自制能力。
罗幼度后世体会过那种感觉,知道做到郭荣这样不容易。
难怪后世对郭荣的评价那么高,甚至都有赞誉过度的势头。
当真一点也不奇怪,郭荣的身上除了性子急脾气暴躁之外,纵观史书就找不到半分污点。
或许这也跟他英年早逝有关,任何英年早逝的人都给后人留下了无限可能的遐想。
因为带着半个朝廷一起出征,他们的行军速度并不快。
十二月二十五日,郭荣抵达陈州。
罗幼度通过情报网,收到了南方传来的消息。
一切顺利。
宋齐丘自持功高,在李璟即位后,对于这个南唐新主并没有多少尊重,给李璟贬罚至九华山。
宋齐丘过于孤傲,得罪了不少人。
他这一贬,自然少不了有人落井下石。
任谁也没有想到宋齐丘会起复,必然造成那些落井下石之人的恐慌。
以宋齐丘的性格不会放过这些落井下石的人,那些人也不会坐以待毙。
只要添一把火,就是杀宋齐丘的刀。
离间计的本身并不高明,但往往能正中离间双方的利益所在。即便有人看出了问题,也会故作不知的顺水推舟。
显德三年正月初一,罗幼度在行军途中度过了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二个春节。
罗幼度是南方人,常住珠江,有着发利市的习俗,在来之前已经准备好了过年的红包。
所有御营司的兵士都得了八枚周元通宝,张琼、潘美多一些十八枚。
数量不多,就图一喜庆。
军中上下也是喜气洋洋。
可把同行的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的兵士们羡慕的只恨不得身在御营司。
也将李重进、张永德这两个侍卫亲军司、殿前司第一把手气得牙痒痒的。
娘的,御营司就五百人,就算一人十个通宝也不过五千。
侍卫亲军司、殿前司动辄几千几万,谁舍得拿出几万几十万来发红包?
只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正月十五,元宵节这天。
罗幼度再度收到了南唐传来的消息。
宋齐丘再度给贬至九华山。
罗幼度将情报递给了郭荣。
郭荣大笑道:“了不起,少了宋齐丘这老狐狸,我军胜算多了至少两成。”
罗幼度道:“臣下小觑李璟的宽厚,还以为宋齐丘会给李璟直接处死呢。”
正月春节,他们是在行军途中渡过的。
但是习惯享受的李璟可顾不得那么多,在宫里大摆筵席。
请周宗、宋齐丘一干文武大臣一并喜庆新年。
周宗、宋齐丘两人是南唐国老,两人都是开国皇帝李昪的心腹,现今一个七十九,一个六十八,居于筵席的第一列。
但是宋齐丘不屑与周宗同席,直接甩袖而走,压根不顾李璟这皇帝的面子。
李璟本就不喜宋齐丘,将他请回也是无奈之举。
现在当着满朝文武面前给他脸色,心底压着怒火,以周宗为首的大臣也在一旁添油加醋的说:“朝廷需要宋老御敌。”
他们不向着李璟指责宋齐丘无状,反而劝李璟息怒。
气得李璟喝道:“我大唐基业难道要托付给一个目无君上的狂徒?”
此言一出,宋齐丘下场可见。
不过李璟的宽厚有些出乎罗幼度的意料,都这样了也没有挥刀子杀人,而是继续让宋齐丘去九华山当他的隐士仙人。
郭荣对此却不屑一顾,道:“便是因为过于仁厚,宋齐丘才敢如此无状。君不君,臣不臣,能当什么大事。”
罗幼度一想也对,就郭荣这暴脾气,宋齐丘在他麾下就活不过一章。
十九日,经过二十四日的跋涉。
郭荣抵达了寿州城下,李谷领着十二将出营迎接。
郭荣显然还在生李谷的气,绷着张脸,上面写满了不爽。
“起来吧!”
但为了避免兵卒多想,还是鼓励了将官的英勇,接手了李谷的指挥权,召开了军事会议。
大帐之内,以李重进、张永德为首,向训、王彦超、白重赞、侯章、李继勋、赵匡赞、袁彦这些大周老将,以及赵匡胤、高怀德、杨光义、石守信、王审琦等新星将领齐聚,大周的新老将星可谓齐聚一堂。
“现在什么情况!”
郭荣望向了李谷。
李谷道:“寿州守将防守得当,我等尝试了多种方法,并无多少效果。至于南唐的两路援兵也没有动静,皇甫晖的三万兵屯兵定远并没有北上的意思。至于刘彦贞的水军,不知行踪如何。”
郭荣沉着脸道:“这还用想?江淮冬季水位下降,舟船不能自如行驶。等着春来水位上升,水陆齐头并进,一并来解寿州之围。”
他略一沉吟,道:“朕倒要看看,这寿州是不是真的那么难啃。”
他这一出手直接就是大手笔,从宋州、毫州、陈州、颍州、徐州、宿州、许州、蔡州等地拉了二十万丁夫以作攻城之用。
第十一章 各领一军
将军岭。
罗幼度站在山岭上看着脚下的淝水,眉头一直紧锁。
潘美也在一旁默不作声。
“走吧!”
良久罗幼度说了一句,牵马往山下走去。
至上次军事会议过去已经有一月了,二十多万丁夫也已齐聚寿州附近,他们或是砍伐树木制作攻城器械,或是搬运巨石,收集沙土,忙的是热火朝天。
罗幼度闲来无事,领着潘美、张琼实地探查地形。
快马轻骑往来江淮的各大水系。
这不亲自来江淮,根本不知道这江淮水系的可怕。
纵横交错的水道便如蛛网一样,四通八达。
水道两岸或是沼泽湿地,或长满杂草芦苇,现在入春一个月,还不太看得出来,再过几月,这些杂草芦苇一但长大长高,将会成为天然的屏障。
“必需要组建水军,不然这仗打不下去。”
罗幼度发现自己小觑了这江淮水系。
他一直觉得打江淮,水军用处不大,在拿下江淮之后,或在巢湖组建水军,或拿下江陵在洞庭湖组建水军,以水军对水军,应付长江天险。
到了这江淮实地考察,霍然发现。江淮水系大多走不了大船,可舟船却能够随意穿插。
千余人的奇袭队能够随时随地的通过水网将兵马运到任何地方,也能从任何地方发动袭击。
这种纵横交错的支流,防不胜防,若没有水军的协助,打江淮太吃力了。
下了将军岭,沿着淝水往周军营寨行去。
似乎觉得太闷了,张琼胡乱找话,说道:“这淝水是不是兄长说的那个淝水?大哥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罗幼度笑道:“瞎说什么,不过淝水应该是那个淝水。我父亲老来得子,对我期望很高。他是扬州人,而谢玄当过广陵相。这广陵就是现在的扬州,关于他的传奇经久不衰。父亲希望我能与谢玄一般,是文武全才,能够报效家国。故而给我取名幼度,谢玄字幼度嘛!”
“哦!”张琼又问:“那大哥字什么?咱听说好多人都有字。”
罗幼度道:“表字一般来于父母或师长,母亲带我北上投奔娘家,到了开封才知道娘家人给契丹杀光了。我母亲在我未满十五的时候就去世了。这个世道没那么多讲究,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叫习惯了,也懒得自己取了。”
正说间军营已近在眼前。
石守信与一个有着络腮胡子的大汉迎面而来。
“罗兄弟,正找着你呢!”
罗幼度笑着迎了上去,问道:“怎么了?请我饮酒?”
他一直以为军中不能饮酒,在西征的时候,因为他是监军,弄得王景、韩令坤以为是郭荣下的新军令,都躲着偷偷喝。
直到后来才知道,就这乱世,军规定的那么严,骄兵悍将谁会买账?
酒在军中是允许喝的,但不能醉酒闹事,若是因为喝酒吃了败仗,误了事那就罪加一等。
不误事,不打败仗的情况下,并没有严苛到不许饮酒。
石守信道:“这是小事,主要是给你介绍一位好兄弟……”说着他指着身旁的那个络腮胡子的大汉道:“韩重赟,原来是我铁骑营的副将,后调入了殿前军,之前随李相公出征,立了功,现任侍卫控鹤兵马都指挥使司,职位比我都要高了。”
韩重赟表面粗犷,却罕见的懂得细节礼数,下马作揖道:“末将见过先生,谢先生为我大哥说情。”他还想三鞠躬。
石守信马鞭子轻轻打了过去:“叫什么先生,叫兄弟。怎么了,升官了,我兄弟就不是你兄弟了。”
韩重赟赶忙躲开,忙道:“这不是第一次见面嘛……”
罗幼度在他下马的时候,也跟着下马了,上前道:“可不是第一次了,在开封府的时候见过。都是熟人,无需客气。韩兄弟,听说你去探查刘彦贞水军的下落了,怎么样,可有结果。”
韩重赟道:“刚刚向官家禀报了结果,踪迹倒是没有遇到,不过在洪泽湖附近发现了他们遗留下来的痕迹,看印记离去不过三五日。”
“三五日!”
罗幼度念了一句,来到马前从马囊里取出了地图。
现在的洪泽湖并非后世耳熟能详的那个第四大淡水湖,那是在宋朝时期,黄河改道,黄河水徙经泗水在淮阴以下夺淮河下游河道入海,令得淮河失去入海水道,在盱眙以东潴水,使得原来的小湖扩大为洪泽湖。
现在的洪泽湖只是淮河下游小湖群之一,周边还有富陵湖、破釜涧、泥墩湖、万家湖等。
淮南整个水道便如蛛网,而洪泽湖位于水网偏左的中央,若是需要,他们可以出现在任何他们想要出现的地方。
但是对于他们想要出现在什么地方,罗幼度心中已经有了谱。
将地图一合,罗幼度笑道:“好兄弟,立大功了。你我晚点好好聊,我去找官家商议军事。”
韩重赟本见罗幼度言谈举止毫无文人的规矩,心底好感大生,又听到自己立了大功,更多了三分喜意,美滋滋的道:“罗兄弟且去,我那里有坛好酒,晚点请你喝酒。”
罗幼度快步走向郭荣的大帐。
还在路上的时候,便得到了郭荣召见自己的消息,足下不由快了些许。
来到帅帐,罗幼度发现帐中还有一人。
魁梧彪悍肤色黝黑正是赵匡胤。
见到罗幼度入内,赵匡胤微微作揖问好。
罗幼度见过郭荣之后,也对赵匡胤打了一个招呼。
郭荣坐在上首看着面前这两个自己一手提拔出来的文武心腹,愉悦道:“刚刚得到了消息,发现了刘彦贞水军的踪影,随即皇甫晖的军队也跟着动了。”
“果然,随着水位的上涨,他们的水陆援兵已经待不住。朕这一个月翻来覆去的研究,这寿州不好打。现在朕有一个想法,寿州让李重进、张永德来攻,你们是朕最倚重的心腹,不过论及战功,比起那些老将还是要逊色许多的。”
“现在朕给你们一人一个机会,你们两各领一军,分别去阻击刘彦贞、皇甫晖,有没有把握抵挡住他们的来袭?”
上架感言!
老规矩,感慨一下。
五代十国过于冷门,不太好写。
但出于冲动,也出于情怀。
柴荣,赵匡胤这个时代契丹未到巅峰,西夏只是萌芽,真的是大一统,再现华夏巅峰的,最好时机,错过了何止错过一个亿。
真没想到兄弟姐妹们这么给力,编辑大大也很支持,给了很好的推荐,有今日成绩,很满足了。
因过年事多,存稿不多,就先来小小的三章压压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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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定计
“有!”
罗幼度、赵匡胤几乎是同一时间说的,不带半点犹豫。
两人都知晓兵事,寿州这种情况,敌方守城水平超凡,又占据坚城,一个劲的死守,上谁都不好使。
分兵去阻击刘彦贞、皇甫晖的援兵,明显就是老大给自己的心腹小弟开小灶,让他们绕开难啃的寿州,去别处赚取功绩。
谁拒绝,谁棒槌。
郭荣起身看着地图说道:“兵力,不能给你们太多。一人五千,直接让你们统领大军,并不妥当。你们兵力处于劣势,真顶不住无需勉强,朕会派兵支援,以取胜为第一要务。只要能都抵挡住他们,就是大功。但若你们能取胜,那就最好没有了。”
赵匡胤激昂的道:“五千足以。”他激动兴奋的气血上涌,说道:“听说皇甫晖为人勇猛,末将早想去会会他,不如将他交给末将吧!”
罗幼度见赵匡胤如莽汉一般求战,淡然一笑。
刘彦贞率领的是水军,而且至今无踪迹。皇甫晖固然手中兵马比刘彦贞多上一些,可都是步卒,而且在他们的斥候的眼皮子底下。
谁难谁易,自然一眼可见了。
赵匡胤见罗幼度没有与他争夺,心底大安,皇甫晖是什么玩意?凶猛彪悍?
比勇猛,他赵匡胤这辈子没输过。
那个刘彦贞可是号称南唐韩信的存在。
赵匡胤现在最缺的就是功绩,什么公正道义都是狗屁。
郭荣这时看向了罗幼度。
罗幼度云淡风轻的道:“那就让臣下去会会那个治军如韩信,治民比龚遂的刘彦贞吧。”
郭荣拍了拍手道:“那朕就拭目以待了,朕要看看究竟是我大周的诸葛厉害,还是南唐的韩信高明……同样……”他看着赵匡胤道:“朕也想知道是皇甫晖这头江南的老虎凶悍,还是你这头猛虎更威武。”
赵匡胤尽管觉得此刻给小小压了一头不舒服,可想着自己不精于水战,手上也没有舟船,跟刘彦贞打能不能占便宜不说,就算打胜了,对方开船一溜,自己岂不是干瞪眼?
想到这也不计较了,在跟皇甫晖的对决中找回来便是。
郭荣对于自己器重提拔的两人还是极有信心的,颔首道:“你们下去准备,朕明日会下达命令。”
赵匡胤高声道:“末将告退。”
罗幼度却并没有离去。
赵匡胤瞧了瞧,先一步离去了。
郭荣看着并为回应的罗幼度,说道:“先生还有事?”
罗幼度将自己袖中的地图取了出来,上前几步平摊在了案几上,说道:“陛下,臣这些日子一直在研究江淮水道,找了一些当地的百姓,也做了一些实地调查。”
“我们一直以为江淮水道不能行大船而忽视其重要性。臣经过调查,江淮水域,诸多支流确实不能行大船,可是能走舟舰。小型舟舰在熟悉水道的情况下,能够出现在淮南的每一处地方。”
“可运兵可藏兵亦可运粮,我们若无水军制衡,纵然有三十万大军,也无法限制住他们的行动。”
郭荣看着淮南密密麻麻的水网,眼睛都有点花,说道:“这种情况朕之前亦想过,可是我朝并未有擅舟船之将,兵士也少有擅水之人。这水军不同于步骑,摸索摸索就会了。大船如何用,小船如何用,操作不当就是船毁人亡。还有舟船如何建造,细细分化下来,需要耗费巨大精力时间。”
“故而一直未有实行,是打算拿下了江淮,擒得一些南唐精于水战的将领,再从江淮百姓中选择擅水士卒,训练水军。”
他顿了一顿,望向罗幼度,大悟欣喜道:“快说,先生可有法子解决这问题?”
罗幼度手指着正阳桥,说道:“好办法没有,笨法子倒是有一个,陛下明日可召回镇守正阳桥的兵士,让臣下领着兵士守桥。”
郭荣看着地图沉吟片刻,道:“你是觉得刘彦贞会攻打正阳桥?”
“不错!”罗幼度道:“这正阳桥目前是淮南链接中原的唯一桥梁,若此桥失陷,我朝南征大军将困于淮南。刘彦贞最先攻打的地方,必然是正阳桥。臣打算示敌以弱,在此处诈败,将之水军诱惑上岸,于陆地上将他们击溃,从而将他们的舟舰全数缴获。运气好擒获几个擅于水战的将领,让他传授我军水战之法。”
“臣估计此次南征,至少要一年半载才能分出胜负。可趁机训练水军,将识得水性的兵士直接转为水兵。即便我中原北地多是旱鸭子,可从十万人里选,终归能挑出数千识得水性的兵卒。他们不缺战斗力,只是不习惯在舟船上作战。针对性的训练,快则一月,慢也不过两三月,即能投入战场。”
“我们不需要训练出能够压制唐军水军的部队,只要能够牵制他们,让他们发挥不出水军的优势即可。”
郭荣眼中闪过一丝激动,说道:“先生所言在理,只是……”他微微皱起了眉头,说道:“这诈败之策,真的可行?”
他没有言明,而是真的觉得这战术有点低级。
就算如罗幼度、王朴预料的那样,这个治军如韩信的南唐第一名将水平有限,但哪怕只有兵仙十分之一的能力,也不可小觑啊!
罗幼度也知道郭荣心底所想,高深莫测的说道:“能克敌制胜的战术,就是好的战术。对付这位南唐的韩信,就得用这种战术。过于高明,臣怕他理解不了,反而不会中计。”
他想了想,手指着地图上下蔡的方位说道:“陛下如果觉得将正阳桥赠给对方过于危险,可在下蔡这里在修建一座链接中原的桥,与我军军营相互链接。”
郭荣看着下蔡的方向,沉吟片刻道:“先生懂我!朕有心将营寨迁移至寿州西面,这里地势更广,更适合攻城,还能够兼顾光州方向的来敌。在下蔡这里建设新桥,巩固粮道安全不说,同时就算情况有变,也能及时撤退。”
“进退有度!”
“好!”郭荣见罗幼度成竹在胸,也不再犹豫,说道:“明日朕便将正阳桥的守军撤回来,换做你顶上去。朕等着先生凯旋的消息……”
罗幼度作揖的退了下去。
第十三章 刘彦贞的辉煌事迹
赵匡胤意气风发的回到了营帐。
赵匡义心急火燎的左右渡步。
同自己的兄长赵匡胤一样,赵匡义也急于立功。
他不想一辈子都活在赵匡胤的阴影之下,走到哪里都是赵匡胤的弟弟,更不想让一个踹了自己屁股,让自己丢大脸的人比下去。
毕竟就罗幼度现在所干的事迹,足以让他于史书上留下一笔。
那时史书会如何记载他踹自己的事情?
只有自己未来的地位在罗幼度之上,才能将这件事的影响削弱到最低。
若能左右权柄,将此事抹去,再好没有了。
见赵匡胤回来,脸上还透着些许兴奋,赵匡义道:“大哥,官家安排任务了?”
赵匡胤重重的点着头道:“官家给了我五千兵,让我去阻击皇甫晖的援兵。”
赵匡义惊愕道:“才五千?”
赵匡胤左拳击右掌,道:“足矣!为兄的五千兵与罗幼度的可不一样,为兄的五千殿前军,都是为兄一手训练出来的,皆是豪勇之士,对上皇甫晖不会吃亏。”
赵匡义沉声道:“罗幼度也领了军令?”
赵匡胤慎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官家这是明摆着要重用我二人,分别给了我们一个机会。各领五千兵,他负责阻击刘彦贞,我负责阻击皇甫晖。”
赵匡义大喜道:“太好了,刘彦贞名声在外,够罗幼度喝上一壶了。假诸葛遇上真韩信,只怕要露馅……”他想了一想,道:“怕就怕这个韩信,也是假的。不过就算是假的又如何,我军没有水军,怎么样都是我们占优。”
“管他呢!”赵匡胤眼中烧着熊熊战意,说道:“不管罗幼度打的怎么样,这一次你我兄弟一定要抓着这个机会,好好表现。”
赵匡义决然道:“理当如此。兄长在前冲锋,弟布阵为兄长掠阵,你我兄弟一并会一会那个皇甫晖。”
翌日一早,郭荣的命令传达下来了。
赵匡胤雷厉风行,风风火火的领着五千兵士离开了军营,直奔皇甫晖而去。
罗幼度不疾不徐的,点齐了兵马。
看着麾下的五千兵士,罗幼度知道郭荣在人员安排上还是下了一点功夫的。
石守信、曹彬还有赵玭,都是罗幼度能够调动的人。
石守信、曹彬自不用说,赵玭就是之前西征伐蜀时,秦州韩继勋的副将。
降周之后,在罗幼度手上效过力,与张建雄一起在陈仓道夹击蜀将高彦俦,表现不俗。
郭荣论功行赏,将之调到了白重赞的部下,跟着白重赞一并参加了此次战役。
郭荣将他从白重赞麾下调给罗幼度。
显然并不希望看到军中的人因不服罗幼度调度而给他拖后腿。
罗幼度一切依计而行,守在了正阳桥。
曹彬、石守信、赵玭、张琼对于罗幼度的神算坚信不疑,反而是潘美有些慌张。
潘美长于兵事,虽然实战经验几近于零,可脑海中的战术一套又一套。
这攻打正阳桥确实是一种可能的进攻方式,但除了正阳桥还有好几种将水军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的进攻方向。
万一预测失误,岂不是丢大脸了?
面对潘美的疑问,罗幼度只能说一句:“信我!”
春雨绵绵,淮河之上,烟雾缭绕。
若隐若现的战舰在大雾中顶着淮水逆流而上。
刘彦贞身着华丽的明光铠,迎着春风站在船头,心情激荡,对身旁左右将领说道:“我刘彦贞与诸军成名于此战。”
成师朗高声道:“愿随将军效死。”
张延翰亦道:“能与我南唐韩信一同破敌,亦乃末将荣幸。”
刘彦贞斗志昂扬,再次道:“听说大周最近有个小诸葛,风头正劲。官家都谈论过他,说南人为何从北贼?既然官家赏识,若有机会将他擒于官家面前,让他为官家效力。”
成师朗笑道:“理当如此,诸葛焉是韩信敌手?何况还是一个小诸葛!”
刘彦贞给吹捧的心花怒放,神采飞扬。
唯有武彦晖在一旁欲言又止,苦着脸。
他是刘彦贞至交,能力并不出众,能够成为指挥使全靠刘彦贞的举荐。
他当然不敢扫刘彦贞的兴致,惹他不快,自己这个指挥使就没得干了。
可是他心中突突突的打鼓,总觉得大事不妙。
别人不知道刘彦贞是什么人,他这个发小焉能不知。
刘彦贞是吴功臣刘信的儿子。
刘信是个盗贼出身的混混,在中原混不下去了投奔杨吴,立了不小的功绩,混了一个节度使当,驻地洪州。
唐庄宗灭梁,派使者谏议大夫薛昭文出使闽地,假道洪州,刘信热情的犒劳薛昭文,席间对薛昭文说:“皇帝知世上有信否。”
薛昭文回答的老实,“主上新平河南,未知公之名。”
刘信很霸气的说了一句“汉有韩信,吴有刘信,一等人也。”
西蜀霍霍诸葛,这边轮到韩信了。
刘信的牛皮没有戳穿就病故了。
然后他儿子刘彦贞凭借父亲的功绩迁屯田员外郎。
刘彦贞的箭术很好,矢不虚发,军中号“刘一箭”,除了箭术,他还有一个特长,捞钱。
捞钱能力超群,自己放高利贷不说,还很缺德的偷偷掘开堤坝,让大水淹没万顷良田,然后低价将这些良田买来。接着以朝廷名义修葺堤坝,除去洪水,又转手将田地高价卖出去。一来一回,赚了上亿。
各种你想不到的赚钱手段,他都用的出来。
可你要说他贪财,那就大错特错了。
刘彦贞一点都不贪财,他将自己赚来的所有钱,都送到金陵贿赂南唐官员。上上下下不管级别,只要贪墨的官员,多多少少都能收到他的钱。
满朝文武那是说道刘彦贞那就是赞誉满满,什么当世名将,比肩孙吴韩白,怎么吹都有。
这三人成虎,别说深居宫闱的李璟给骗了,即便是庙堂上的那些忠臣听多了,也觉得刘彦贞是个大才。
人云亦云之下,整个南唐都知道了刘彦贞这么一号人物,当真就吹成为南唐第一名将,治军如韩信,治民比龚遂。
这大周南下寿州,李璟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刘彦贞,将南唐装备最精良的水军交给了他统率,让他破敌。
俗话说的好,面具带久了就摘不下来了。
刘彦贞听着身旁众人的吹捧,渐渐的真将自己当做了韩信。
唯一清醒的只有武彦晖这个什么都不懂的欻欻,但是他不敢说。
第十四章 诱敌
浩浩荡荡的南唐水军,旌旗招展,破开漫天的晨雾,直冲正阳方向而去。
正阳地处淮汝之滨,南与罗山、信阳隔淮河相望。
李谷率领周兵南下江淮就是从此处利用南唐大意不设防的机会,闯入了淮南,打响了两国战事。
正阳桥还是罗幼度调派徐地百姓修葺的。
中原与江淮的联系,目前靠的就是这一条浮桥。
浮桥一但摧毁,就意味着两地的道路断绝。
刘彦贞攻打浮桥的方式很是粗暴,没有任何战术可言,也不需要任何战术,直接用他的楼船撞上了浮桥。
江淮内部的水系不足以驱使大船,但淮河却没有这个顾虑。
五层高的赤色楼船是特地走海路运到淮河来的,巨大的楼船夹带千钧之势,只是一个冲击就让正阳浮桥毁去大半。
刘彦贞有些狼狈的抱着桅杆,稳住了身子,见淮河两岸的守兵都给自己这猛烈的一撞击给打蒙了,忍不住兴奋道:“江南的好儿郎们,给我毁了浮桥,奋勇杀贼。”
他眼中闪着意思兴奋,懂得借助大雾天气隐藏舟舰,杀对方个措手不及,自己果然是个天才。
他站在楼船上,高喝道:“取我的弓箭来!”
下人将硬弓呈上,刘彦贞弯弓射箭,对着江岸的兵士抬手就是一箭。
“刘一箭”的名号,的确不是浪得虚名。
离弦的箭矢如长了眼睛一样,将江岸上的一名兵士射到在地。
“好箭法!”
成师朗高声大赞。
刘彦贞能够获得今日威名,也与他的箭术有着一定关系。
是不是韩信,不打仗是分辨不出来的,但是箭术的好坏,却一眼可见。
刘彦贞突然眉宇一皱,他发现自己射倒的那名兵士,居然爬起来继续跑路。自己的箭还挂在他的后背上,但显然没有要了对方的性命。
刘彦贞脸上有些挂不住,搭弓又是一箭。
呼啸的箭矢再次射中一名周兵的背心,然而对方受了巨力撞击向前冲了两步,继续跑了。
“这……”
刘彦贞有些恼羞成怒,再次张开了弓,这一箭想要射头,可他身在七尺高的楼船上,又是大雾天,淮河南岸的兵士离他足足七十步,这种情况下能够射中身子已经是箭术高超了,射头实在没有把握。
这时淮河中央传来了一阵欢呼声。
在他们撞上正阳桥之后,立刻有南唐的兵士乘小型舟船与左右两翼包抄上前,对着破损的浮桥就是一顿斧劈刀砍,生生将浮桥砍成了两节,左右木桩分左右向淮河下游飘去,不过途中撞上了舟舰,随着水流一下一下的撞击舟舰,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正阳浮桥毁了?”
刘彦贞先是一呆,随即脑中闪过一丝狂喜。
自己这是截断了周军补给线?
“刘都部署,周兵跑了,我们赢了。”张延翰高声呼喊。
刘彦贞“哈哈”大笑:“这周兵不过如此嘛,哪有传言那么可怖!”
成师朗也拍起了马屁,高声道:“都部署无愧是我大唐韩信,料事如神,我们是否要追击?”
刘彦贞略一犹豫,忽然他发现淮河南岸营盘高挂着数面“罗”字旌旗,心中霍然大动,喝道:“快上岸追击,我要生擒罗幼度。哈哈……快,上岸追敌。”
他急不可耐的跑下了楼船,打算亲自追击罗幼度。
这大唐韩信刘彦贞一战生擒大周小诸葛,多么完美的情节。
虽然他不确定“罗”字旌旗是否就是罗幼度,可除了罗幼度,他想不到周营中还有哪位姓罗的。
楼船里有刘彦贞的战马,他骑着战马冲上了岸。
成师朗、张延翰觉得刘彦贞用兵如神,他的判断绝对正确,毫不犹豫的跟在他身后准备抢夺功勋。
刘彦贞见武彦晖没有跟上,也不管他,只是高呼:“彦晖,你守在此处,等某凯旋!”
他的声音越传越远,最后已经领着本部兵士向着周兵逃跑的方向追击去了。
刘彦贞顺着地上的旌旗脚印追击,一口气追了八九里地,一路上只见杂乱的军旗,一个兵卒的影子都没有。
刘彦贞越想越不对劲,对方怎么跑的这么快?
一个掉队的也没有?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心头。
另一边,武彦晖见刘彦贞领着大部队追杀敌人去了,满脑子的问好,这仗怎么打赢的?
难道自己这个兄弟当真是天才?
细细想来,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刘彦贞箭术一绝,又聪慧懂得赚钱,会兵法也没什么奇怪的。
武彦晖都有些后悔没有跟着一起追击了。
见营地乱七八糟的军械物资,武彦晖安排兵士打扫起战场……
武彦晖意外发现这周军的营盘居然有不少的好东西,想着刘彦贞、成师朗、张延翰追杀周兵,又得功绩又有物资,自己守在此处,小赚一笔又如何?
他慌慌忙忙的,让更多的兵士收刮起了周营物资。
武彦晖大声呼喝着:“快点,都搬上船去,别墨迹,都没吃饱饭嘛?”
听到武彦晖叫喊的兵士,暗自骂了几句。
为了赶此次大雾,他们不就是没有吃早膳就动身西进?
武彦晖可顾不得那么多,将这营盘搬空才是正事。
便在这时,他耳中突然听到了一阵雷鸣声。
“不对,骑兵!”
武彦晖惊骇大叫:“快,快,准备战斗。”
他们是水军,也就几位级别高的将官才有资格将马牵上战舰一路携带。
整个水军,也不过十余匹马而已。
不存在自己人一说,只可能是敌骑。
而且刘彦贞是往西方追的,马蹄声却来至东方。
武彦晖本就能力有限,又没有临阵的战斗经验,慌张起来,就知道大喊:“迎敌。”
怎么迎敌,怎么打,一概不知道。
曹彬冲破了大雾领着千骑直接冲进了周军南岸军营。
千余骑兵如洪流一般,将军营覆盖淹没。
潘美、张琼领着五百御营司分别冲上了淮河上最大的楼船。
潘美、张琼这两位大将有些不适应脚底漂浮不稳的状况,但是御营司的兵卒皆在码头上干活,上下船搬运货物那是家常便饭,应付舟船的摇晃得心应手,表现出来的实力反而压了他们一筹。
他们第一次上阵,却毫无半点惧意,舞动着战刀就开始抢夺舟舰。
第十五章曹潘双壁 步骑配合(第四更)
武彦晖见曹彬舞动长枪左右突杀,眼瞧就要杀到面前,吓得直接跪伏在地,保命要紧。
周边兵士本就给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现在见指挥使都降了,更加没有战斗欲望,缴械投降。
刘彦贞率领两万人追击罗幼度去了,留在正阳的兵士不过四千余。
让曹彬一千骑兵一阵突杀,加上张琼、潘美的一千步卒强行登船拼杀,数量虽多,却难以组织有效的抵抗。
曹彬纵马高呼道:“缴械不杀,想要命的所有人都给我脱干净了下河!不从者,死!”
潘美也在这时候,下达了命令。
“想要活命的自己跳河,船舰上的贼兵,一个不留。”
行军打仗最关键的是配合。
帅与将的配合,将与校的配合。
指挥的命令是通过将校执行的,再高明的战术战略,若将官执行不到位,都是白搭。
曹彬、潘美这对未来的大宋双壁此刻便完全领悟了罗幼度的作战意图。
他们的主要目标是刘彦贞追击“溃败”周兵的大部队。
对方人数在他们之上,必需确保这些兵卒无法在之后的交战中给他们带来威胁。
曹彬、潘美各自遇到的情况不同。
曹彬遇到的是在正阳浮桥周营中搬运物资的唐兵,人数集中,若大开杀戒,只会逼得他们誓死抵抗。
不如聚在一起,用淮河水困住他们。
正值春季,温度适宜,河水偏冷,却又冻不死人,只能让人失去战斗力。
只需数十兵士以弓弩守护江岸,即刻看住成为俘虏的两千余人。
而潘美遇到的情况是两千余兵卒分散在大大小小不同的船舰上,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将这些兵逐一揪出来,如曹彬那样统一看管。
所以他不需要一个俘虏,遇到唐兵就杀,然后驱赶其他船舰上的兵卒,让他们跳河自行逃命。
他们要的是船舰,而不是人。
不同的局面不同的方式,曹彬、潘美通过自己对战场的判断,近乎完美的完成了罗幼度的命令,让整体的计划顺利的进行下去。
曹彬、潘美在江岸上汇合,相视一笑。
潘美道:“国华,点火吧!”
曹彬微微颔首,让人点燃了火焰。
漆黑的狼烟,冲天而起。
远处刘彦贞又追了一里地左右,这地上有兵士溃逃的脚印,周边也有各种丢弃的物资,可就是见不到周兵的人影。
“娘的,这北人的本事都练在脚上了?”
刘彦贞骂了一句,他看了张延翰一眼道:“张裨将,你带些人前去探查一下?”
张延翰看了一眼,他们这行人总共才十余匹马,些人是几人?
对方这溃败的脚印少说也有数千,还有马匹的痕迹,自己带几人去追,万一给人发现,不等于送死嘛?
正想着理由,忽然双眼瞳孔一缩,惊呼道:“烟,有烟。”
刘彦贞往后望去,脸色也是巨变。
那狼烟方向正是正阳桥。
有人烧他们的船?
刘彦贞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大叫:“快,快去救援。”
他们是凭借舟船的便利直插正阳桥,绕到了周军的后方,就是欺负大周没有水军。
如果舟船给烧了,他们这伙处在周军后方的两万人等于是瓮中之鳖,一个都活不了。
刘彦贞心急火燎,催促着兵士回援。
当他们赶到正阳的时候,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已经列队整齐的两千大周兵士。
潘美、曹彬、张琼、常思德并列于军前。
刘彦贞远远眺望,见远处烟雾不断,但明显不是大范围的起火,火势没有蔓延,心底大安,目光狠狠地着面前的两千兵士,看了一眼身后,来回跑了二十里还没有吃早膳的兵士,个个蔫了吧唧,这还怎么打?
想着如何拖延时间,给他们喘口气,但这个想法一起。
对面已经传来了进攻的战鼓声了。
曹彬、潘美岂会给对方休息的机会?
两千兵卒似乎完全没有将自己面前的两万大军看在眼里,位于阵前的一千步卒,高举着长枪,小跑进兵。
刘彦贞暗骂了一声,只能仓促的让成师朗先领五千兵卒上前迎战,拖延时间,给自己身后的一万五千兵士争取喘息的机会。
常思德手持长枪,位于阵前,高声道:“兄弟们,看见没,对面就是一群给我们溜的来回跑的狗崽子,数量多,有何可惧?随我杀狗去了!”
他持着长枪,列者枪阵,与唐军撞在了一处。
第一回合的突击,唐军瞬间倒下三十余人,而周兵无一受伤。
这并非唐军体力消耗过甚,也非唐军无能。
实在是他们是一群水兵,水兵的主要作战工具是远程弓弩,然后登船战的刀剑等短兵武器,以及勾拒这种超大型的钩连枪,退者钩之,进者拒之,这种武器都是放在船上,个人携带不了。
枪阵在船上根本使不开,寻常兵卒就没有配备长枪这碍事的玩意。
一寸长一寸强。
刀剑兵遇上了枪阵军,结果如何不言而喻。
曹彬见时机已到,握紧了手中的长枪,说道:“张都头,现在看我们的了!”
张琼此刻手上拿着得是一把狼牙棒,狞笑道:“小兄弟下令便是。”
曹彬长枪遥指面前唐军的五千军阵,说道:“你我一左一右,撕裂他们。”
他命令一下,曹彬、张琼各率领五百兵士一左一右迂回着从唐军左右两侧狠狠的插了进去。
潘美高举起了令旗,重重挥下。
常思德手中的长枪连捅了三人,得到了潘美的旗语,将手中长枪丢在地上,高呼一声:“弃枪用刀。”
奢侈的御营司丢下了手中的长枪,拔出了锋利的手刀与唐兵肉搏在了一处。
步骑配合,一瞬之间,五千唐军,不成建制。
骑兵冲阵?
在有兵卒的情况下,用骑兵冲阵,那是最愚蠢的。
中原有几个枣,用宝贝的骑兵队去冲步兵阵?
骑兵最可怕的在于机动,从侧翼攻击,冲垮撕裂对方的军阵配合正面的步卒的突杀才能将威力发挥到极限。
正面冲阵,一但骑兵失去了冲击力,连步卒都比不上。
潘美、曹彬练给刘彦贞上了一课,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战术碾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