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又菜又浪(第五更)
刘彦贞见自己的五千兵卒让周军左右两翼骑兵一夹击,配合步卒的正面攻杀,只是短短盏茶的时间,就给打得不成建制,脸色一片煞白。
看着自己手下的兵士几乎受到了周兵单方面的屠戮,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伴随着哀嚎倒在了地上,刘彦贞只觉得胃里一阵抽搐,大有呕上来的感觉。
张延翰也是手足慌乱,不知如何应对这种场面。
尽管他们手上兵卒多对方近乎十倍,可在没有吃饭的情况下,来回奔行了二十里,又哪里还有力气战斗?
其实以正常精锐兵士的体力来说,急行军二十里还是拥有一战之力的。
毕竟急行军是精锐兵士的必备技能。
可这些南唐的精锐不一样。他们是水军,平时训练都是在舟舰上,徒步行军是他们最弱的一环节。
所以他们追不上周兵的尾巴并非是周兵快,而是他们太慢了。
在这一刻,张延翰也终于意识到身旁的这个大唐韩信是多么不靠谱了。
“冲过去抢船!我们一起加起来两万多兵士,他们能够阻挡多少?”
张延翰好歹也是上过战场的斗将,比起已经完全不知如何御敌的刘彦贞要好上几筹。
尽管他这主意并不怎么样。
“对对对!”
刘彦贞如捣蒜般点头,高声道:“我们不要理他们,绕过去,绕过去抢船。”
两千周兵在盏茶时间就将他们打得不成建制,这种威慑力已经夺了他们的胆气,竟然不敢打,脑中想着唯有逃跑。
还没喘口气的唐军兵士又度动身,不过这一次行动利落了许多,毕竟事关生命,也不用打仗,只需逃跑。
他们这边一行动,潘美、曹彬立刻看穿了他们的意图。
潘美舞动着令旗,而曹彬直接领着五百骑对着准备绕过战场迂回去抢船的唐兵冲去。
张琼原本还想从侧翼切入割裂敌阵,收到了潘美的指令,也与曹彬一样杀向了另一股迂回的唐军。
但正如张延翰想得那样,这两万头猪放着让人杀也得杀个手脚发软,何况是两万活生生的人?
他们完全不接战,就是跑,各种绕着跑,兵力上的劣势,纵然潘美、曹彬指挥得当,一时半刻也拿这种情况没有办法。
但就在这时,石守信及时抵达了战场。
他扮演的就是正阳浮桥的守兵,无脑奔逃的角色。
给刘彦贞两箭射倒两人,又奇迹生还的也是他麾下的兵士。
并非刘彦贞箭术不行,也不是中箭的兵士命大,而是石守信的骑兵都配备防箭矢的锁子甲。锁子甲能够大幅度的削弱箭矢的穿透性,令得他们受伤却不致命。
石守信一边将自己手上的千骑分成五个小队,分四个小队让他们去截杀意图靠近舟船的南唐兵士,自己并不急着冲锋,而是环顾战场,寻找合适的冲杀机会。
石守信在行军布阵上或许不及曹彬、潘美,但作为用骑老手,对于战机的把握,远不是潘美、曹彬这种天赋超群,却疏于阵仗的后起之秀可以相比的。
突然他在乱兵丛中看到了一闪闪发光的存在。
“那是……”
石守信皱起了眉头,嘴角却忍不住翘起,轻轻地说道:“明光铠。”
明光铠是大唐王朝最流行的铠甲,作为唐十三铠之首,胸前和背后有金属圆护,打磨的极光滑,颇似镜子,在阳光的照射下,能够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威武与帅气并存。
唐朝尚武,故而大多武将最爱穿明光铠,目的就是在战场上传递着两种消息,一是告诉所有己方兵士老子在这,不怕死的跟我冲,另外就是告诉敌人老子在这,有本事来跟我打,将激励军心与嘲讽的指数拉满。
到了五代十国,明光铠显然不流行了。
明光铠不是一般的将军有资格且穿得起的。
手里的军马越多,就意味着权势越大,越是惜命。
想不到南唐军中居然有人敢穿明光铠?
是想试一试我刀是否锋利?
石守信高举着自己的马刀,喝道:“兄弟们,看见没,那个银光闪闪的。肯定是好货,我们去砍了他!”
唿哨一声,一马当先的就冲向了那耀眼夺目的存在。
刘彦贞在张延翰与一众亲卫兵的护送下,打算悄悄地绕过战场。
他马都不敢骑,混迹在兵丛中,自以为很低调。
完全不知,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高升。
他刘彦贞就是这战场上最靓的仔。
石守信高声咆哮着,眼中只有那银光闪闪的存在,途中碰到的兵卒都懒得挥刀劈砍,直接冲撞过去。
这高速飞驰的战马将挡在他面前的兵士撞得凌空而起,强大的冲击力不易于受到了重锤撞击。
石守信驱使着坐骑直接撞进了刘彦贞的亲卫兵丛,锋利厚重的马刀左挥右斩,如劈瓜斩菜一般,周边几个人无头尸体倒在了地上,血柱喷射……
然后纵马穿过他们的尸体,强行破开人潮,冲到了刘彦贞身旁。
刘彦贞听到后面传来的阵阵惨叫,忍不住回头一看。
一个巨大的黑影出现在了眼前,还未看清黑影是什么,忽然觉得前胸剧痛,自己直接给巨力踩倒在了地上。
这才发现自己的胸前踩着两只粗壮的马蹄,剧痛袭来,热乎乎的液体从嘴角涌出,意识渐渐模糊。
石守信拉着缰绳,横刀立马,高呼道:“贼将已死,降者不杀!”
在他身后的两百骑兵也轰然杀至,跟着高呼:“贼将已死,降者不杀!”
然后周边密密麻麻皆传来了周兵的呼喝:“降者不杀!”
罗幼度与赵玭领着余下一千兵卒赶到战场的时候,收了一个尾巴。
罗幼度与赵玭的任务与石守信一样,都是领着刘彦贞跑,只是没有想到唐军行军能力如此之差,一直都没追上他们。
直到收到曹彬放的狼烟,他们才掉头回赶。
石守信的部队是骑兵,自然先一步抵达。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罗幼度见有些郁郁的赵玭,只能劝道:“下次让你当前部,我真没想到这个南唐韩信会如此不禁打。”
知道他菜,但是不知道他菜成这样,更不知道他菜还浪。
第十七章 审问(第六更)
罗幼度走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此战南唐折损的兵士高达八千,皆因不抵抗,一心溃逃的结果。
罗幼度怎么也想不到唐军最后会选择不战,而是全力去抢舟船逃跑。
这战心一失,南唐军便如猪仔一样让人宰割了。
果然古话说得好,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也不知韩信泉下有知,会不会掀开棺材板,再死一次。
不过罗幼度倒是觉得死在自己手上,刘彦贞应该感谢自己才是。
自己可是为了得到他的舟舰特地将正阳浮桥送给了他……
要知道历史上他死得更加愚蠢。
历史因为没有自己的干涉,郭荣亲征的时间在显德三年三月,并非是现在的显德二年十二月。
那个时候淮河水位已经上涨,李谷围攻寿州的时候,得知南唐的韩信率水军已经杀往正阳浮桥。
李谷明显为韩信的名号唬住了,撤兵放弃了对寿州的围困,打算撤回正阳浮桥,与郭荣会师一并杀向寿州。
然后刘彦贞飘了,他见李谷撤军了,直接领着自己的两万余水军弃了舟船徒步去追杀李谷的退兵,要知道李谷带着大周朝十二大将,近乎六万兵马。
郭荣气李谷冒然退兵,让李重进接替李谷。
李重进抵达前线后二话不说正面分分钟将刘彦贞干死了。
故而就这水准的将领,罗幼度真的不敢对他使用什么高深的计策,怕他理解不了,从而不去上当。
不过有一说一,刘彦贞从侧面来说,也是一个人才。
哪怕他败得如此愚蠢,南唐朝野上下居然没有多少人骂他,反而追封他为中书令,给了他一个“壮”的谥号。
只能说钱,真是好东西。
“先生!”
潘美大步走来,一脸地兴奋,说道:“统计出来了,此番我们共计缴获了五层楼船一艘,大型肉搏船十艘,小型肉搏船五十五艘,冲锋撞击船八十五艘,小巡逻船一百二十艘,还有运输船一百五十艘。”
罗幼度听这些战船的名字,眼前一亮,笑道:“收获真的不少。”
他就记得南唐的水军极为发达,进攻手段多样。
宋灭南唐的时候,面对南唐水军也是大吃苦头。
不过老天向着大宋,南唐水军用铁爪抓住大宋的战舰,然后使用秘密武器火油喷射宋军。
结果突然间风向改变了,火油被吹向并点着了唐军自己的船,将南唐水军烧的大溃,从而失去了长江的制霸权。
从这些什么肉搏船、冲锋撞击船就可以看出南唐水军对于水战的研究,确实下了一定的功夫。
罗幼度顿了一顿,问道:“粮食军械有多少?”
潘美道:“这个倒是不多。军械还未点清,但舟船上的粮食统计出来了,有两万多石。”
“不对劲!”罗幼度沉吟道:“这个数量不对,捉拿到大将没有。给我带来,我要亲自审问。”
潘美道:“本抓到三个,还有一个意图逃跑,给射杀了。”
逃跑的正是给曹彬囚于淮河里的武彦晖。
他听着外边杀声震天,仗着自己熟悉水性,意图潜水而走。
有这想法的兵卒不少,岸边守的兵士主要目的是防止他们上岸支援交战中的南唐军,对于他们逃不逃并没有硬性要求,只要不靠近岸边便可。
不过他们也不能无动于衷,不然全跑完了,也不好交差,便以弓弩对着逃跑的人射了几轮。
武彦晖很不幸的给射中了大腿,惊恐之下溺死了。
那些倚仗水性潜水而逃的人,真正能活着逃走的其实没有几个,反倒是老实呆着不动的,全都活了下来。
不一会儿,张延翰、成师朗给带到了近前。
两位唐将皆惊魂未定。
张延翰亲眼见到刘彦贞给石守信用战马活生生地踩死,那场面直接令他呆立当场,不敢反抗,
成师朗亦差不多,他领着五千兵卒与潘美、曹彬、张琼、常思德对上,给四将配合杀得毫无还手之力。
最后被常思德一刀劈倒在地。
也亏得手刀破甲能力不行,成师朗穿了两层甲,得以保住性命。
“说吧,粮食器械藏哪了?”罗幼度双手环抱胸前。
张延翰、成师朗表情各自一动。
罗幼度道:“你们敢这般张狂的直攻我正阳浮桥,便是欺负我大周没有水军。我主有创建水军之心,我费尽心思将你们引诱至陆地歼灭,便是为了夺取你们的战舰,组建水军。现在战船有了,还需要一位水军指挥使。我大周不缺步将骑将,独缺水将。你们两个,我留一人,自己看着办。”
成师朗立刻道:“在东淝河上游……”
他话还没说完,张延翰惊骇叫道:“刘彦贞强攻正阳浮桥是为了吸引围攻寿州的大军支援,他让皇甫晖和姚凤趁机攻打围困寿州周兵,打的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主意,要将置放在东淝河上游的粮食军械通过水路运进寿州。负责运粮的人叫陈承昭,只有五百兵,其他都是募集的船夫运夫。”
他这一口气说得又急又快,而且声音洪亮,直接将成师朗给压了下去。
成师朗悲愤地看着张延翰。
罗幼度笑着说道:“好了,你们一个正一个副,无需竞争。”
周边的石守信、曹彬、潘美等人个个忍俊不禁。
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兴奋道:“我就觉得奇怪,你们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支援寿州,就带两万多石军粮,还不够你们大军吃的,一定有别的屯粮之地。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罗幼度作为一个商人,最会算计。
一青壮男子每天食量两升米,两万石粮食,用这个比例计算,两万军队只够吃三十天。
刘彦贞部约有两万四千人,所带粮食只够二十余日,这根本不符合用兵之法。
刘彦贞再蠢也不至于连吃喝拉撒都不会计算。
略一沉吟,罗幼度即刻下令:“赵都校,你将所有俘虏押往我军大营。仲询,你留下来继续打扫战场,常都头,你领着御营司守着船舰,等着官家派军队接手。石兄弟、国华你们立刻带上所有骑兵,我们抢粮去。”
第十八章 单骑斩将
罗幼度、石守信、曹彬、张琼四人领着两千骑兵南下。
石守信此番马踏有着南唐韩信之称的“名将”刘彦贞,心情格外舒畅,说道:“罗兄弟,此番我们大破刘彦贞,怎么着也能压赵哥一筹了吧。”
这一仗他打得尤为轻松与痛快。
这辈子就没打过这么简单的仗,对于罗幼度自然更加敬服。
他跟赵匡胤关系极好,但给对方压了大半辈子,这次立功不小,想着是不是能够咸鱼翻身了。
罗幼度闻言,微微摇了摇头道:“这个当真未必。”
原因无他,也不黑不吹,赵匡胤在军事上是真得厉害。
正如罗幼度说的,赵匡胤赢了,赢得是酣畅淋漓,比他这边更早两日就结束了战斗。
相比刘彦贞手握南唐水军神出鬼没,皇甫晖所在的位子一眼可见,他就屯兵在定远县,寻找机会北上寿州。
皇甫晖得到刘彦贞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策,并没有迟疑。
刘彦贞大把撒钱的结果就是让整个南唐文臣武将不管是奸佞清流都觉得他有着非凡的才能。
皇甫晖徐徐北上,意图吸引围困寿州南城的李继勋所部的注意。
而赵匡胤片刻不耽搁,直接从周军营地奔向皇甫晖部。
双方一个东进,一个西下于横涧山附近相遇。
两军间隔里许之地远远相望,一时间皆没有进攻。
赵匡义昂扬激动,左右环顾地势地形,脑中不住涌现兵家名言,说道:“兄长,敌众我寡,不如在那里结阵,诱敌来攻。”
他指着一处高地。
赵匡胤颔首道:“言之有理,不过待为兄,先去试探一试。”
他让五千兵士徐徐而进。
他自己一马一骑直接对着对面三万唐军便过去了。
赵匡义有些懵逼。
不只是赵匡义,对面的奉化军节度使皇甫晖、常州团练使姚凤也有些不知所措。
对方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人来?投降?
皇甫晖、姚凤坐在战马上眺望。
赵匡胤越来越近,以到百步间距。
皇甫晖正想开口叫唤。
赵匡胤猛地一夹马腹,抱着马脖子径直对着三万人冲了过去。
赵匡胤爆喝道:“只杀皇甫晖,余者滚开!”
皇甫晖瞬间就怒了,他本就是逞凶好武之人。
当年因为赌博输了,不想付钱,直接和同伙策谋发动叛乱,滥杀无辜,遇到姓国的,就说我要破国,将对方全家杀了,遇到姓万的就说我要杀一万家,又将对方全家灭了。
这一路下来,可谓凶名赫赫,无人不惊惧三分。
现在一个人来到军前说要杀他,这哪里忍得了?
老子背后三万大军,你他娘一个人就冲到我面前说要杀我,真当老子是泥捏的?
还是当老子身后的三万大军是摆设?
皇甫晖怒目圆瞪,怒喝道:“小子!休要猖狂……”他本想说爷爷成名的时候,你还在喝奶呢。
但赵匡胤来得太快,眨眼的功夫,人已经冲入了三丈之距。
他已来不及说话。
但他骁勇无匹,手中浑铁枪毒龙一般瞬间就点在赵匡胤的头盔上。
赵匡胤简单直接地一棍子麾下。
兵器交错。
皇甫晖只觉一股山洪喷发的巨力窜入身躯,震得他全身肌肉一僵,持铁枪的双手直接失去了知觉。
他的枪居然没有抵挡半分钢棍势头,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钢棍正中皇甫晖脑袋,便如巨力打在西瓜上一样,脑袋炸裂开来。
赵匡胤一击斩杀皇甫晖,反手一甩钢棍直奔姚凤而去。
姚凤惊呼一声,想要挥刀自救。
赵匡胤棍法入圣,刚柔兼具,化扫为捅,正中姚凤胸口,整个人直接飞出了马背,断裂的胸骨刺穿了他的脏腑,也是活不了了。
赵匡胤连杀二将,立刻调转马头,拍马就跑。
三万唐军无一人反应过来,更无一人敢追。
只是短短的眨眼功夫,主将副将尽皆阵亡。
赵匡胤跑出百步之外,确定安全之后,想起这些日子累积在胸口的那股闷气,仰首长啸,宣泄而出,如虎啸山林,声震四方。
他麾下的五千兵卒也来到了近处,看着如战神一般的赵匡胤,士气突破了界限。
赵匡胤手中长棍指着三万唐军的方向,高喝道:“给我碾碎他们!”
五千兵一拥而上,摧枯拉朽地将三万唐军杀得溃不成军。
伏尸三十里!
赵匡胤领着五千兵马一路追杀,直接杀入两人之前的驻地定远县,缴获了大批粮草物资。
赵匡义在一旁是热血沸腾,打赢了呢!
原来打胜仗是如此简单。
周军军营。
罗幼度正阳之战的详情传到周营,郭荣仰首长笑:“先有赵匡胤力破皇甫晖,后有罗幼度智取刘彦贞,有此两胜为基,诸公若不破寿州,可要给他们比下去了。”
李重进、张永德、李继勋、赵匡赞、袁彦、杨承信、武行德、唐景思、张从恩、焦继勋等大将都绷着张脸,但又无话可说。
尽管都看得出来郭荣这是有意培养二人,但两人给出的战绩也确实漂亮。
只凭五千兵,一人正面横扫三万唐军,一人设计歼灭唐军引以为傲的两万四千水师,还缴获了大批的水师战舰。
委实令人惊艳,挑不出任何毛病。
供奉官魏丕赞道:“罗指挥使缴获了战舰数百艘,正好解决了殿下的燃眉之急。我军水师筹建,可提前归入计划。”
李继勋哼道:“末将倒不这么以为,赵都虞侯阵斩二将,大涨我军气势,还缴获了二十万石粮草,为我军后勤出了大力,理当奖赏。至于水师,我们有吴越与武平水军的支持,不必急着筹备,空耗心力。”
尽管罗幼度的功绩已经堵上了大多将官的嘴,可相比赵匡胤的人缘,罗幼度还是要逊色许多的。
关于两人谁的贡献大,时不时地也会引起争论。
理所当然的,文臣向着罗幼度,武将大多向着赵匡胤。
“报!”
这时又有战报传来。
“赵都虞侯传来捷报,畏惧我大周威势,清流关守将献关投降,滁州守将不战而逃。赵都虞侯已入滁州,请陛下派兵遣官接管。”
第十九章 张雄起义
东淝河。
陈承昭心急火燎地指挥着船夫调转船头。
依照刘彦贞的计划,围困寿州的守将一部分会为正阳浮桥吸引,一部分会为皇甫晖的步卒吸引。
那个时候寿州的包围圈是最薄弱的。
他们完全可以在寿州城中守兵的帮助下,出其不意地通过水门将粮食军械送进寿州。
若一切顺利,这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策,确实可行。
只是刘彦贞、皇甫晖分别为罗幼度、赵匡胤所破,此计属实搞笑了。
陈承昭藏身于东淝河,消息闭塞并没有得到皇甫晖兵败的消息,但是已经过了约定时间,还未见周营有异动,心底便有了不祥预感。
派人往正阳附近查探,遇到了给潘美赶下河侥幸逃生的兵士,得知了正阳情况危急。
陈承昭最擅长的是治水,历史上开惠民河,引金水河,疏浚五丈河,造福万千百姓,深得宋太祖赵匡胤器重,官至右龙武军统军。
对于兵事,陈承昭也略知一二,见周兵抢了刘彦贞的战舰,亦知他凶多吉少。
东淝河也未必安全,陈承昭擅自做主,一边派人通知庐州行营都监吴凤过来支援,一边将这些原本运往寿州的粮食军械先运往庐州,以备万全。
“快一点,动作快一点。”
陈承昭高喝着,指挥运输船转向。
听着陈承昭的呼喊,一位身材高瘦的中年人嘴里骂了一句,目光时不时地环顾四周,脸色凝重。
中年人名唤张雄,他身上直接套着一个麻袋,麻袋的底部左右手剪了三个窟窿就是一件衣服了,看了周边的几个好兄弟,对他们点了点头。
南唐在李昪治下,是人间乐土,百姓们安居乐业。
可随着李璟的即位以后,南唐的情况便大为不同了。
李璟好高骛远,改变父亲李昪保守的政策,开始大规模对外用兵,更兼奢侈无度,导致政治腐败,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江南地区尚好,淮南便如后娘养得一般,受到了区别对待。
淮南土地肥沃,水网密集,盛产粟米帛布,每年都会给南唐朝廷贡献大量的战略物资。
因为与中原交恶,江南的盐茶等商品贩卖不出去。
江南的官吏与奸商勾结,弄出了一个叫博征的制度。
所谓博征就是强行以物易物的方式征收物资,用江南的盐茶换淮南百姓手中的粟米帛布。
这显然是极为混账的制度,本来百姓就是最底层的存在,受到各方各面的剥削,还要强迫将自己手上剩余不多的粟米帛布换取盐茶。
这盐能当饭吃?
百姓饭都吃不饱,哪有闲情逸致泡茶喝?
除了博征,李璟又在淮南设营田加强对百姓的剥削。
再加上刘彦贞这样的无度剥削百姓的愚蠢官吏,淮南百姓的日子是度日如年。
张雄亦是其中受害者之一。
说来也巧,他原本家里有十几亩田地,小日子过得不错,养了十个儿子。
可是刘彦贞看中了他家与附近的万顷良田,掘河堤将他家的田地淹了。
为了生计,他只能廉价将田地卖出。
这失去了田产,张雄一家日子一天不如一天。
现在十个儿子死了两个,余下八个共穿三套衣服。
去年冬天就靠着三张破被相互抱着一起熬过来的,两个最小的没熬住。
张雄本对未来的日子没别的盼头,周兵南下,给了他一线生机。
都说占据中原的大周天子是一个明君,爱惜百姓,心怀天下。
是与不是,张雄不知,不过就南唐这情况,他是不准备呆了。
已经死了两个儿子,张雄不想这个冬天再看到自己的儿子死在面前。
在东淝河等待的时候,张雄说动了乡里乡亲不少人,打算杀了陈承昭造反起义,北上投周,为自己剩余的几个儿子,求一条生路。
张雄看着不远处的陈承昭,心底也有些后怕,脑门上冒出了虚汗,内心隐隐动摇,但想着自己家里的几个儿子,目光透着一丝决然,心道:“死在几个娃子前面,总比看着他们死在面前要好!”
在他的船经过陈承昭身旁的时候,张雄猛然暴起,一下子将陈承昭给扑倒在地,双手死死地掐着他的脖子,上下甩动,表情狰狞,口中嘶吼道:“你们让我活不下去,我也要你们活不下去。”
这一变故,让河岸大乱。
陈承昭周边的士兵忙抽出武器赶来救援。
张雄扑倒陈承昭就是信号,约定好起事的百姓,纷纷拾起各种各样的兵器攻向了身旁的兵士。
他们的武器五花八门,绞绳、船桨、木棍,力气大得甚至直接扛起一袋粟米,对着兵士就砸了过去。
张雄见陈承昭似乎断了气,抽出了他腰间的佩剑,高呼道:“兄弟们,南朝不给我们活,我们就投北方去。人总得给自己找条活路,不能如猪狗一样窝囊死去。”
他也不管百姓听不听,直接对着官兵杀了过去,他双手握着长剑,左右挥舞劈砍,没有什么技巧,靠的就是辛劳耕种练就的力气以及一身豁出去的气势。
官兵看着张雄这疯狂的架势,未战先怯,胆小地掉头就跑,胆大的给他一套乱砍,生生给砍死了。
张雄的长子张忠、次子张孝从运送器械的运输船里抢来了刀枪,一个个不要命地跟南唐军玩命。
南唐军本折了长官,又遇到一群不要命的疯子,见他们人多势众,轰然而散。
张雄抹去脸上的血迹,高举着双手,放声大笑。
“雄哥!”
一个脸色阴骘男子走到了近处,说道:“好多的粮食,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的粮食。现在都是我们的了,怎么办?”
张雄并非一般人,虽出身卑贱,但为人仗义,头脑亦异常灵活。
历史上他因活不下去,从而起义投奔大周,但是他们遇到的周将与南唐一个鸟样,轻视他们出身卑贱,有的还抢夺他们财务。
张雄一气之下,又反了大周,将家乡百姓聚集起来,建立堡壁,临时自学兵法韬略,号白甲军,以纸为甲、农器为兵,居然生生打赢了好几波大周的前来围剿的正规军,从而受到了南唐的招募,官居袁州刺史。
后来宋军入侵江南,张雄父子八人尽皆为国效死,无生存者。
张雄一眼看出了对方动了别的心思,说道:“兄弟,你叫我一声哥,就听哥一声劝,这么多的粮食,我们这等贱民要不起。这样,你要是愿意跟我投周,不要动一粒粮,你要是不愿意跟着我,你带一船的粮食走,我不拦你,咋们好聚好散。”
第二十章 收编
张雄目送于春带着十余人驾驶一条船离去。
张忠愤愤不平地道:“爹,就这么让他走了。”
他心疼那一船的粟米。
张雄道:“心不在了留不住的,现在走,比投了周军再走要好得多。”
现在走是和平分手,等投了周军再走,就是兵刃相向了。
张雄尽管出生卑微,错过了黄金年纪,上限可能达不到潘美、曹彬那种高度,但隐约有良将气度与心思。
张雄将一起造反的百姓都聚在身旁,高声道:“你们看我这件衣服,就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反正南朝我是待不下去了,愿意跟我走的,一起投周军。不愿意的我也不勉强,你们带着食物,自行离去。现在走,还是朋友,以后见面就是敌人了。”
尽管淮南的日子有些难熬,可还是有部分人是舍不得家里的妻儿的。
他们大胆地上前领取粮食,匆匆离去。
急促的马蹄声突然响起。
张雄等一众人瞬间变色,他们出其不意地起事,对付没有准备的兵卒还好,可要是遇上正规的骑兵,在这要武器没有武器,要衣甲没有衣甲的情况下,只有给单方面屠戮一个下场。
张雄心底懊悔得要死,这种情况应该是先分发兵器铠甲的。
毕竟是第一次造反,没有经验。
“上船,都上船跪着!”
张雄听声音是北方传来的。
作为农耕民族,军马是最稀缺的。
大周尚且好一些,在渭南有着自己的马场,还能通过与定难军、折家交易购买战马,军中还是有不少骑兵的。
南唐想要购买战马需要从吐蕃购买,然后经由蜀地,通过东州走白帝入荆襄,然后顺水而下才能到江南。
这价格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南唐只有少数的骑兵队。
来人更大的可能是周军。
如果不幸是南唐,能驾船跑的就驾船跑,不能的直接跳水保命。
张雄判断能力不俗,举措也很是到位。
来人正是罗幼度一行,他们为了抢夺南唐给寿州准备的军粮器械,本打算直接利用骑兵的优势,一举将南唐的五百守兵给冲成肉泥。
这来到东淝河上游,却见一地狼藉,还有数以千计衣衫褴褛的百姓跪伏在船上,心底讶异。
罗幼度并未鲁莽上前,而是让曹彬去打探情况。
曹彬将门世家,家里有钱,一身祖传铠甲要害部位都是百炼钢片,寻常刀剑连破防都做不到。
“你们是什么人?”
曹彬胆大心细,来到河岸可进可退的地方高声大喊。
张雄趴在地上高声道:“草民瓦阜镇人氏,叫张雄,受到南朝迫害,欲投军大周,杀了护卫粮草器械的唐军,将军可是郭天子的部下?”
罗幼度这时也策马上前,这周边并没有能够伏兵之处,对方这样子也明显过于业余,“我乃大周御营司都指挥使罗幼度……”见张雄他们没反应,有点小小的不开心。
罗幼度之名,在南唐文武中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张雄就是一平民百姓,在今日之前,连南唐宰相是谁都不知道,哪可能听到罗幼度的名号。
“你们可离开船队来沿岸列队,我收下你们了。”
张雄心底大石落地,指挥着船上的百姓上岸列队。
他们一伙人乱糟糟地上岸,拥挤在一处列队。
你挤我,我挤你,乱作一团。
罗幼度让人大略检查了运输船,发现一百多艘运输船里面存储着大批大批的军粮以及军械装备。
石守信咧嘴大笑:“发财了,发财了。罗兄弟,给我换一批全新的战刀,这要求不过分吧。”
罗幼度笑道:“自然不过分!”
张雄这时畏畏缩缩地上前道:“都指挥使大爷,小的,小的这里还有些人不愿意从军的,答应了他们给他们粮食,让他们离去……”
石守信瞬间大怒。娘的,这是在虎口里夺食?
还好罗幼度第一时间就意识到石守信这类将官的脾性,伸手制止了他,说道:“这些物资是你缴获的,在我未收编之前,你有权利支配。”
张雄大喜过望,招呼自己的两个儿子分发粮食。
石守信一脸不解,低声道:“跟他们客气什么,敢反抗的,一刀杀了便是。”
罗幼度一脸肃然道:“石老哥,你我现在关系铁如钢石,就不跟你绕弯弯。平时我们是兄弟,可这战时,你就是我的部下,一切都得听我的。”
“官家攻伐江淮图的是这块地,而不是江淮的财富。我们打仗,要兼顾民心,不能随意杀戮。情况不一样,原来的那套,行不通了。若觉得委屈,没事,直接说,你我兄弟谁跟谁!以老哥的本事,就算自己领一军,也能成就大事。”
石守信的杀心不给他压住,将来肯定坏事。
石守信沉默了片刻,想着这一路的点点滴滴,重重地点头道:“好,我听罗兄弟你的。真要不小心犯了军规,你也别顾忌。兄弟我皮厚,挨个十几二十年军杖,没问题。”
罗幼度笑道:“这不就是周瑜打黄盖了嘛!”
石守信也跟着笑了起来。
“跑,快跑,雄哥,快跑!”
远处忽地传来呼喊声,之前走的于春此刻惊慌失措地飞奔而来,嘴里叫道:“雄哥,庐州方向出兵了,他们正向这边杀来。是庐州的吴凤,落在他们手上,可就惨了。”
他一边大叫,一边喊着,给绊倒在地,又连滚带爬的起来。
来到近处,于春才发现了罗幼度他们,吓得直接瘫倒在地,说不出话来。
罗幼度给张雄使了一个眼色,他看出了张雄身上有着高于常人的潜力。
比起他们,张雄应该能够处理好当前的情况。
张雄上前扶起于春,说道:“我们已投了郭天子,这是郭天子的天兵。有什么情况,快跟他说。”
于春回过神来,跪伏在地道:“小的本打算跟兄弟们分了粮食,找个地方躲几天。不想迎头撞上了庐州的吴凤,我水性好逃了出来。想着雄哥的大恩,就来报信了。二娃,狗子,他们都给射杀了。”
罗幼度目光在张雄、于春身上一扫而过,这个局面就是考验上位者面对突发事件时的决策判断能力了。
第二十一章 顺势而击
很快罗幼度做出了决定,自他击破刘彦贞,到从张延翰口中得知东淝河这里藏有粮食军备,然后纵兵来此,并没有多少时间。
对方也不可能算到刘彦贞会败得如此凄惨。
如果张雄等人是假意投降,以道理计是没有时间做这种布局的。
自己手上是两千骑兵,来去自如,真要有诈,也能从容而退。
遂然,高声道:“你们速度将粮食从船上搬卸下来,堆叠在一起。等会开打的时候就躲在粮食后边,莫要做无谓的伤亡。来敌,自有我来对付。”
这话一出,张雄的心中感受立刻不一样了。
他起义造反那是不得已之举,死中求生。
大周的环境如何,他这种小民也不知道,尽管有传言郭荣仁德爱民,但也有说郭荣好杀成性,个中真假谁能知晓?
南唐活不下去,也就赌大周会好一些而已。
历史上的他显然是赌错了。
而今罗幼度先是大度的准了他对百姓的承诺,又爱护他们的性命,心中自然感动,暗忖:老天当真善待自己,没有做错选择。
他高声安排百姓,让他们依言搬运粮食,对于来敌非但不惧,反而有那么一点点的兴奋。
罗幼度则领着骑兵回撤了五十步,河滩上游有处弯道,河岸遍布芦苇,可以藏匿身形。
来到这里的第一时间,他已经观察了周边地势地形。
等待之际,罗幼度挥手招来给他们带路的张延翰,说道:“这个吴凤是什么人?”
张延翰自从将南唐的战术全盘托出就铁了心上大周这巨船了,讨好似的说道:“吴凤是庐州行营都监,据说祖上是三国时期,吴国太的娘家人,也不知是真假。百年前,他们家族在仕途一事无成,索性改做生意,赚了大钱。吴凤倚仗家族财力娶了顾家女,得到了顾家的支持,地位在南朝水涨船高,三年前任命为庐州行营都监。据说吴凤仗义疏财,向他借钱从不推脱也不催还,朋友极多,名望很高。”
商人一直以来都是贱业,但自安史之乱后,商人入仕人数激增。商人子弟参加科举不再受限,正常入仕通道被打开。
商人的地位也得到了提升,不再受到阶级排斥了。
他们等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南唐军凌乱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吴凤收到陈承昭的求援,立刻点齐了兵马出战。
吴凤最初目的简单,结个善缘。他知自己商人出身,底子薄弱,故而广交朋友,但凡所请,无有不从。
但行至途中,遇到了于春一伙人,杀散之后,擒了几个活口,这才得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个贱民头子,居然领着一群贱民造了反,将陈承昭给杀了。
一瞬之间,吴凤意识到机会来了。
自己手上的兵是庐州的地方兵,或许算不上什么精锐,对付一群农民百姓还是可以的。
陈承昭在信中说明了这是运送给寿州的军用物资。
这为朝廷抢回如此重要的物资,何愁不能更进一步?
吴凤心底着急,对方能使舟船,生怕张雄带着一船船的粮食军备跑了,开始加急行军,心底更是后悔,为什么不多花点钱给自己弄一个骑兵小队?
真要有一百骑兵小队,此刻就能派上用场。
只能忍着冲动,先行派遣两骑去查探情报。
片刻过后两骑便传来了消息,得知张雄的叛兵并未离去,而是在将河里的粮食从船上搬卸下岸。
吴凤在庐州当任行营都监三年,对于附近的地形特别熟悉,瞬间明白对方用意:这东淝河上游是寿州,下游是六安,无路可去,其余的小支流,运输船或是因为船身过大或是吃水过重,无法通行。
驾驶运输船目标太大,水面上也不易躲藏,对方这是想将粮食运到山里去,占山为王。
吴凤继续督促行军,他并不知道于春跑了有胆子回去报道,还想杀张雄一个措手不及。
又行了一里地,吴凤远远瞧见前方东淝河上一艘艘运输船整齐地排列着,河岸边有黑影闪动,距离太远,看不清详情,但如之前传来的消息一样,对方依旧在搬卸粮食,并未意识到危机的到来。
吴凤瞬息之间,气血上涌,高声道:“杀上去!都给我杀上去!”
他竟是一马当先,领着身后的二十余骑开始向前奔驰。
这二十余骑属于他的私兵,是他自己出钱买的马匹,骑士也是高价雇佣的,都是江湖好汉。
奔袭百步,吴凤原本激动得泛红的表情突然变得煞白。
在目标视线的尽头,他瞧见一个个骑兵从前方河道的拐弯处鱼跃而出。
看那人数,不少于千人。
“跑!下水,下水!”
吴凤惊恐大叫,直接拉着缰绳,斜刺里绕了一圈。
步兵对战骑兵本就处于劣势,唯一能够取胜的方法就是结步兵阵,以血肉之躯抵挡他们的冲击力。
现在他们这个状态,拉得如同长蛇阵一样,遇到骑兵的正面突击,根本抵挡不住。
最前方的庐州兵也看到了异样,掉头就跑,而后边的兵士又不知前面的情况,相互拥挤撞在了一处。
乱作一团。
个别机敏地听到“下水”的呼喊,已经往东淝河里跑了。
借助河水,抵挡骑兵。
石守信挥舞着大刀领着一千骑兵迎面对着没有反应过来的庐州兵杀将过去。
这种局面之下,以他的武勇还没使力,便将庐州兵杀了一个对穿。
他见吴凤居然丢下自己的部队跑了,狰狞一笑,不在理会周边的兵士,对着吴凤就追击而去。
罗幼度在远处眺望战场局势,这种一面倒的战局,根本无需指挥,他见石守信杀向了吴凤,脑中灵光一动,一个想法徒然而生,立刻道:“国华,快追上石都校,让他将兵士分作两部,前部一百余骑,死咬着吴凤,但绝对不能追上,另外九百骑再后迂回。告诉石都校,如果吴凤想要逃进庐州,让他趁势一起杀入城中,控制城门。咱们顺道将庐州一起夺了……”
曹彬眼睛一亮,立刻催马而走,急追石守信而去。
第二十二章 轻骑下庐州
吴凤一脸狼狈,回头眺望战场,正如他预想的一样,自己手中的这些庐州兵根本没能抵挡住对方骑兵的冲击。
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步卒是无法与骑兵对抗的。
尤其是自己手中的这些兵疏于训练,战斗力极其一般。
吴凤负责庐州兵事三年,时间并不短,完全是可以训练出一支强兵的。
可人心自有算计,吴凤并不甘心在庐州当一个行营都监,他想当地方刺史,或者节度使,要不干脆就直接在金陵担任一个文职也好。
南唐可没有重武轻文一说,掌握权柄的多是文人。
唐周之间,关系一直不睦,但也从未有过摩擦,庐州又不是第一防线。
在庐州辛辛苦苦练兵三五年,一纸调令离开了庐州,这三五年的心血不等于给他人做嫁衣?
吴凤当官三年,以培养名望,累积人脉,争取高升才是主要目的,练兵只是副业,反正不过是驻守城防,对付一下地痞流氓。
这与真正的精锐比起来,结果不言而喻。
一击即溃。
吴凤自见到石守信那威武的骑兵时,就不指望庐州兵能够打出什么样的成绩,能够帮着自己抵挡一时半刻便好。
吴凤不敢多待,闷头便跑。
忽然后面传来阵阵喊杀声,吴凤扭头一眼,不由目眦尽裂!
队伍后面不远处,兵士高举着石字旌旗正在渐渐逼近。
对面居然没有理会自己特地留下的兵,直接尾追而来!
吴凤咬紧牙关,猛力甩了几下马鞭,嘴里对左右道:“谁留下来抵挡,我厚待他家人。”
左右骑兵一言不发,也无一人行动。
开玩笑,自己死了,厚待家人有什么用?
是让自己的老婆用自己的卖命钱养别的男人?
还是让自己的儿子管别的男人叫爹?
如他们这种金钱换来的上下级,哪有什么忠诚可言。
吴凤见自己的话语不管用,也不再勉强,只能不住地抽着马鞭,加速往庐州跑去。
庐州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合肥,早年魏将张辽就是在此处大破孙权十万大军。
周兵包围寿州已有多月,可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一百五十多公里外的庐州。
这边的百姓依旧能够自由地出入城门,除了守门的士兵多了几人,还有城楼上的兵士多了几人外,没有其他改变。
今日在庐州西城门值勤的是一位名叫庞松的都头,一如既往地在城楼值班房里休息,悠闲地躺在椅子上翘着小腿,嗑着落花生。
直到听到城楼上有人叫唤,方才走出班房,叫道:“囔囔什么呢!”
他看着远处的尘土心底也是一惊,脑中生出一个念头,不会是周兵杀来了吧。
“是吴爷!”
眼尖的兵士已经认出了来人。
庞松眯眼眺望,确实是吴凤。
今日吴凤出城还与他聊了两句,说是有军情处理,当下松了口气,趴在城头等着吴凤的到来,然后跟他闲扯几句。
吴凤的人缘很好,庞松逢年过节也得到过对方的好处,对其怀有很大的好感。
庞松瞧着吴凤越来越近,也发现了后边追赶的百余骑,神色再度严重。
“不对劲!”
庞松心头一颤,正想关城门,但见吴凤已经到了近处,念及两人关系,实在不忍心将他关在城外。
何况吴凤人缘极好,城中刺史、长史、县尉皆是他朋友。
若得知自己将吴凤拒之门外,导致身死城下,这个黑锅,自己可背不起。
但丢城的锅,也同样背不起。
越是平庸之人,遇到这种情况,越是难以抉择。
他这一犹豫,吴凤到了百步之外了,而追击他的贼骑似乎还有一定的距离。
好像来得及迎吴凤入城,再关城门。
庞松索性叫道:“准备弓箭,等贼人进入射程直接射击,等吴都监入城以后,立刻关闭城门。”
然而就在吴凤离城门还有五十步的时候,庞松发现贼骑居然提速了,以可怕的速度拉近了吴凤的距离。
眼瞧着彼此即将一起冲入城中,庞松骇然大叫:“快关城门,快关城门。”
很显然这个时候再关城门,为时已晚。
这门还未关至一半,吴凤先一步冲进城中,将挡在他面前的兵士撞得人仰马翻,然后是二十余骑。
接着就是石守信跃马而入……
石守信对骑兵的了解,在大周朝都是数一数二的。
在追击吴凤的时候,他就察觉了对方的马匹要不就是整体素质不行,要不就是没有阉割的,与他们的战马要差上一个档次
阉割的军马跟没有阉割的军马速度、耐力、服从性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若不是罗幼度动了借助吴凤取庐州的念头,他早就将之擒拿了。
石守信刻意控制着速度,然后瞬间御骑冲刺,竟与吴凤前后脚地入城。
石守信不在理会吴凤,直接砍翻了靠近身侧的两名兵士,驾驭着战马居然从右侧的城楼阶梯上登上了城墙。
他在之前冲刺的时候就敏锐地看到了城楼上有人指挥,直奔庞松的所在地而来。
庞松见贼兵入城,已知不妙。
可他万万想不到石守信居然骑马上了城楼,直接到了他的面前。
偌大的脑袋冲天而起!
石守信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人马穿过,带走了偌大的头颅。
石守信占据着西城门,待曹彬领着后续九百骑抵达之后,庐州再无回天之力。
侥幸活下来的吴凤从西门入,直接跑到东门处出城而逃,细软都不要了。
反正妻儿在老家侍奉母亲,在庐州的只是小妾与庶子而已。
寿州大周营寨。
寿州的战事并没有什么进展,赵匡胤、罗幼度的战绩给全军都带来了不小的激励。
营中上下都在说他们的辉煌战绩。
两人各领一军,皆是五千人,一个面对南唐韩信,一个面对南唐虎将,一个智取,一个力胜,便如相互攀比一样,将南唐打得是落花流水。
谁的功劳更大,谁更强一筹,不可避免地拿出来攀比了。
谁都说服不了谁。
不过赵匡胤杀得太狠,五千破三万,伏尸三十里,直接将清流关守将吓得献关投降,滁州刺史吓得弃城而逃。
高下似乎已分!
但很快又传来了罗幼度截取南唐供给寿州的巨额粮草与器械,轻骑下庐州的消息……
第二十三章 开府库
郭荣得到罗幼度的最新战报,一脸欣喜的他,也不免对左右道:“这捷报一个传一个,两人这是较上劲了?”
此时此刻的他甚至都不知应该如何开口说了。
郭荣挠了挠头,在想是我旨意传达得不到位吗?
阻击援兵!
只要将援兵抵挡住就是大功。
怎么这一个比一个狠。
将阻击战打成了歼灭战不说,还顺势攻城略地将滁州、庐州给夺了?
一个附送二十万石粮草外加一个清流关,另外一个直接缴械了一个两万人的舰队战舰,还将南唐给寿州准备的五十万石粮草都截获了其中还包括了两万套皮甲还有刀剑弓等武器五万多件……这些物资若是运到寿州,寿州再守个一年都不是问题。
这两人也太能打了吧!
郭荣幸福地头痛着,别家主上头痛下属不能打,自己似乎头痛属下太能打了。
王溥笑道:“这大军出征,最让人头痛的就是粮草运输。这下倒好,足足七十万石,我半年军粮都不用愁了。”
郭荣大笑:“幼度有诸葛之略,匡胤有存孝之威,朕得此文武二人,何愁天下不定。齐物,你以朕的名义拟旨,分别让两人知滁州、庐州州事,以两地为基,许他们见机行事之便。”
王溥道:“遵命!”随即他又问道:“是不是该给他们备些兵马?”
郭荣一拍脑袋,笑道:“确实如此,朕差点忘了他们手中只有五千兵士。每人再予他们五千,就看他们能给朕带来什么惊喜。”
罗幼度率领张琼、张雄以及一众未经训练的新兵进了庐州。
罗幼度入城第一件事就是找来石守信、曹彬、张琼、张雄一众将士,与他们约法三章,让他们约束兵士,严禁扰民,尤其是不许劫掠百姓财物,违令者,军法从事。
石守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并未多言。
曹彬、张琼、张雄自是万分认同。
尤其是张雄,他虽非庐州城里人,却是庐州境内小村村民,亦是庐州人氏。
罗幼度能够维护庐州百姓,于他来说,那是天大的好消息。
在正阳整理战场的潘美,运送俘虏的赵玭,看护船舰的常思德先后率兵来到了庐州汇合。
很快郭荣的任命也传到了庐州,罗幼度得到了支配庐州的权力,更有了见机行事之便。
罗幼度看着自己的手心,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与决然。
拿到这权力的第一件事,罗幼度叫上了石守信、曹彬、潘美、赵玭、张琼、常思德、张雄,将他带到了庐州府府库。
“罗兄弟,怎么了!叫我来这里做什么?”
石守信心情有些不好,并非是罗幼度管得太严,而是这一次给赵匡胤压得有点狠。
在石守信心底赵匡胤是他最好的朋友,甚至没有之一。
也是因为最好的朋友,石守信也一直没有将赵匡胤当做自己的上司。
两人在一起多年,石守信一直就给赵匡胤压一筹,怎么都比不过他。
石守信自是一千一万个不服,想要超他一次。
历史上的石守信便是因为赵匡胤在淮南之战中逆天的表现,开始对自己这位朋友兄弟,心服口服,也摆正了姿态。
赵匡胤能够黄袍加身,也是因为淮南之战太过耀眼,令得军中上下对他心服口服。
现在石守信没有如历史上跟着赵匡胤,而是追随罗幼度一起连战连捷,自以为可以跟赵匡胤比一比了。
结果发现自己的表现确实不错,可与赵匡胤比,那就是弟弟。
能够与赵匡胤相较的是自己这位化敌为友的罗兄弟,而非自己,心底自然郁闷。
罗幼度自然也得知了赵匡胤单骑斩将,以五千正面破三万的壮举,心底也大为叹服:“赵匡胤不愧是赵匡胤……”
同时也觉得心头火热,能与这样的竞争对手一较高下,也是人生幸事。
尽管他希望自己的对手都是赵季札、刘彦贞这类“诸葛韩信”,但真来厉害的,却也不惧。
他人只看到赵匡胤的盖世武勇,罗幼度却看得更加深刻。
赵匡胤单骑去皇甫晖军可不是单纯的冒险赌博,他是吃准了皇甫晖的心理状态。
皇甫晖骁勇剽悍,身后又有三万大军,所以对于孤身而来的赵匡胤起了轻视之心。
让他走到近前,没有让弓弩手做任何防备。
他的那一句“只杀皇甫晖,余者滚开!”就是攻心之言,激怒自恃骁勇的皇甫晖与他正面刚。
赵匡胤的艺高、胆大、心细以及对自己的绝对自信对上皇甫晖的自负、大意,才有了斩将的壮举。
这不是一次草率的行为,而是赵匡胤针对局势,针对敌人的弱点,从而拟定的一种只有他这种级别的盖世虎将才能施展出来的战术。
罗幼度没有理会石守信的问题,而是推开了庐州的府库大门,露出了整个州府存储的各种金帛财货:有各类皮革,各种锦缎帛布,还有钱币、漆器等值钱的东西。
“从阵斩刘彦贞,到轻骑下庐州,石兄弟的功劳最大,没有你的帮助,我未必打得出如此漂亮的战役。进去拿,看中什么拿什么,这是你应得的。”
罗幼度让开了自己的身位。
石守信一脸讶异地看着罗幼度。
罗幼度诚恳地道:“我从不反对兄弟们发财,都在用唯一的命拼杀,侥幸活下来,获得相应的奖励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兄弟我反对的,是发财的手段而已。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从穷得连饭的吃不起的百姓手上抢几个通宝铜子算什么本事?财要正大光明地发……现在庐州我说得算,这一府库的财物,全部用来犒赏兄弟们,一个铜子不留,一个兵卒都不少。”
石守信重重地点头说道:“我懂了,同样的发财,手段不一样而已。”
罗幼度的军令让他军中那些习惯靠打仗发财的老兵,多多少少有些意见,只是让他压下来了。
对此也隐隐有些担心,一次两次还好,长期以往下去,士气战心都会受到一定影响,现在却放心了。
石守信看了府库里的金帛财货,大步走了进去,挑了一张大黄牛皮,笑道:“正愁没鞋子穿,回去弄双鞋子。”他顿了顿,说道:“罗兄弟,我怕是赢不了我那兄弟了,我帮你赢他,也算我赢了。”
第二十四章 召见士绅
石守信性格爱憎分明,你若与他为友,他的态度作风是极为可爱的,但是与他为敌,他就一根筋地黑你到底,不论是非对错。
石守信本性颇贪,但自身并不缺钱,以他的功绩,装运个一两车财物都不过分,现在他只选择了一张黄牛皮,显然顾念着情义,以身作则。
曹彬、潘美、赵玭、张琼、常思德、张雄随后也应邀自己挑选了一些财物。
有了石守信作为榜样,他们大多都是象征性地选了一些。
最值钱的居然是张雄,他选择了一套精致的文房四宝。
不过看他的样子应该不知道这玩意的价格。
也确实如此,张雄因带了造反的头,觉得自己要对得起那些愿意跟着他的人,开始读书识字,同时让别人念兵法与他听。
文房四宝是打算买的,只是没钱,见库房有就拿了。
罗幼度也并未在乎。
不同的时代面对的情况环境不同,做出相应的改变是必然的。
在这个时代,你想要强调军纪,那就必须将兵士喂饱。
不将他们喂饱,就别想要他们为你卖命。
这一府库的钱帛留在手中罗幼度有大用,但是略一思量,还是拿出来犒军。
当前的局面,军队的战斗力胜过一切。
在清空府库之后,罗幼度立刻邀请了庐州城里的有威望的大户,让他们一个时辰后来府衙会晤,一共请了六人。
其中庐州大姓张、洪、刘三家家主,还有方惠真、岑阳俊、米华三位当地士林名儒。
还未到约定时间,张、洪、刘三家家主已然齐至,方惠真、岑阳俊、米华相继而来。
罗幼度暗忖:“倒也识趣!”
柴荣让他知庐州州事,还给了见机行事的权力。
那这庐州就是他的大本营。
他要做的首先是稳固庐州,以庐州为根基,然后再向四方扩张。
要在庐州立足,少不了得到当地人的支持。
今日他约的六人中,但凡有一人不来。
罗幼度下一个命令就是抄家灭门了。
在这种时刻,念着南唐的好,在罗幼度的眼里不是忠诚,而是一颗随时引爆的雷。
能来,不管是真心假意都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六人提前到来,罗幼度也提前接见了他们。
罗幼度并未故作姿态,而是在府衙门口迎接。
“见过罗相公!”
六人显然有些受宠若惊,作为小命拽在人家手里的鱼肉,还能受到这样的待遇,已经很不错了。
“诸位免礼!请进,入内说话!”
将六人根据他们的年岁依次安排坐席,然后才走到主位上入座。
罗幼度看着拘谨的六人,说道:“诸位莫要过于拘束,今日找你们来是要你们将我大周的政令传达下去,仅此而已。拿下庐州之后,庐州府衙官吏逃得一个不剩,在下直接去查阅了府衙的政务档案,也明白了为何他们会逃得干净。”
“这种欺压百姓的废物蛀虫,落在我手上有一个是一个,脑袋都得搬家。”
“身居百姓父母官,在位不顾民生,横征暴敛,懒政怠政,留着干什么?不如埋葬地下,滋养土地。”
一众人脸色有些发白。
方惠真颇为尴尬地应和道:“相公言之有理。”
他们这类身份的人是过得相当滋润的,但对于百姓的生活,却也心知肚明。
真要说官员横征暴敛,懒政怠政,其实并不恰当。很多事情,并非官员的错,而是李璟这个皇帝起的头。
李璟奢靡无度,故而将税收定得极高,苛捐杂税一大堆。
但在李璟本人来看,百姓还能过上好日子的,他以为自己吃了肉,还有骨头跟汤留给百姓,百姓应该知足,对其感恩戴德。
可他就不曾想过,自己这副鸟样,还指望下面全是清水衙门?
骨头跟汤你喝一口,我拿一块,到百姓手上还剩多少,显而易见。
罗幼度不是不知道情况,故意这么说就是要他们好好办事,不然脑袋不保。
我不需要你们真心归顺,但是只要你们为大周办了事,想要独善其身地回到南唐,那就不容易了。
“皆是我华夏子民,看着庐州百姓受此磨难,我心甚痛。今日我便废除一切苛捐杂税,引用我大周律法治民。关于律法机要,我已写成了告示,你们帮着公布下去。与庐州上下约法而定,不得有违。指令颁布宣发,就靠诸位了。”
他说着让人将告示分发众人,然后说了一句:“在下敬待诸位佳音。”
罗幼度笑盈盈地看着六人。
六人看着罗幼度给的公告,心若死灰。
以贤德而言,励精图治的郭威、郭荣父子与好高骛远,挥霍无度的李璟不是一个级别档次的。
中原落败成那样,郭威、郭荣两代人发展不过六年就兵强马壮,大有问鼎天下之势。
而李璟在位不过十三年,居然逼得淮南百姓起义造反。
彼此的差距,可想而知。
六人明白,大周这制度一旦公布下去,庐州寻常百姓以及中小型的佃户必然欢呼雀跃。
如果以后南唐夺回了庐州,想要恢复原来的制度那就难了。
而且他们作为制度推广人,必然会受到牵累。
张家家主张良钰最先妥协,说道:“在下这边回去告诉乡民,仁师已至,将我大周仁政公之于众。”
这有人先一步带头妥协,其他人自然也先后表示愿意效力。
罗幼度心底暗笑。
有一说一,五代十国有五代十国的好处。
换做别的时代,对于地方大族不说供着,也得好好拉拢。
可这个时代别看他们平时飞扬跋扈的,但凡起了刀兵,那些蛮横的兵头最先抢的就是大户大族。
有钱有粮还有女人。
罗幼度道:“你张家可有什么后起之秀?这庐州诸多岗位缺人,你推荐一位来,协助我治理此地。”
他这话一出,洪、刘两家家主立即红眼。
张良钰大喜过望,忙道:“多谢相公提携。”
方惠真、岑阳俊、米华这等士人也动了心,这读书人谁不想当官?
除了个别真性情的,愿意当隐士,辛苦一辈子经营自己士人的身份,不就是想获取一官半职?
现在庐州官员逃了大半,正是趁虚而入的时候。
罗幼度这一提,亦勾起了他们活络的心思。
得好好干!
送走了六人,罗幼度又让人去请庐州所有拥有一定资产的地方商人。
第二十五章 两全其美
庐州城西军营。
关于庐州的城防,罗幼度早已安排妥当。
潘美领御营司驻扎庐州府衙,曹彬负责庐州城防,石守信与张雄在城中的军营驻扎。
至于庐州原守兵一部分在东淝河让石守信、曹彬、张琼给击溃了,还有一部分得知周兵已经入城,四散逃窜。
罗幼度并没有强行搜捕,而是颁布了安民的告示,并没特地将这些散兵揪出来。
他知道一旦让兵士去挨家挨户地搜查,那一纸禁令就维持不住了。
罗幼度要的是长远,而不是短期内的胜利,更不是眼前的胜利。
他人都觉得南唐不堪一击,唯有罗幼度清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南唐并没有表现得那么弱,作为十国中最强的存在,他们只是没有反应过来,派出了刘彦贞、皇甫晖这样的卧龙凤雏,直接遇上了罗幼度、赵匡胤这样的对手,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只要他们稳住性子,拼死抵抗。寿州一日不落,淮南之战就有得打。
乱战中南唐也会涌现出一批真正能战能打的将领。
到了那个时候,就是考验周军压力的时候了。
罗幼度今日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将来考量。
来到张雄的营盘。
原本罗幼度以为张雄的营盘会乱糟糟的,结果让他有些惊异,张雄居然将两千余农兵安排得妥妥当当。
说不上多好,可一点都不乱。
张雄的两个儿子张忠、张孝迎了上来。
俩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腰间挎着刀,穿着皮甲,一脸的兴奋。
“见过都指挥使!”
罗幼度笑道:“干得不错,营地井然有序的!”
张忠惭愧道:“是爹爹,他找上了石都校,石都校安排了一个人来教爹爹怎么弄的。”
张孝有些委屈地说道:“石都校还强迫爹爹连喝了三碗酒……”
张雄就是地道的农民,饭都吃不饱,哪里喝过酒。
“二郎!”张忠脸色一沉喝道。
罗幼度淡淡笑道:“石都校估计一人喝酒闷了,想找个人一起喝。”
他并没有给张雄出头的意思,军中本就是弱肉强食,这点苦这点委屈都受不了,真不如回家种田。
“我找你们爹,在营里吧。”
张忠道:“我去通报。”
“不用了!”罗幼度有心看看张雄在干什么,挥了挥手,让他们忙自己的去。
走进张雄营帐。
罗幼度见张雄正趴在地上写字,写的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这是六甲里的内容。
六甲是这个时代儿童的启蒙读物,识字基础。
对于罗幼度的到来,张雄毫无察觉。
罗幼度在一侧蹲下,看着写得歪歪扭扭的字迹,说道:“不错,张都头有心了。”
听到声音,张雄这才发现身旁的罗幼度,赶忙起身道:“见过都指挥使!让都指挥使见笑了。”
罗幼度道:“用心学习,有何可笑。不过你现在识字意义不大,不如让识字的人给你读。三国时期,蜀国有一大将王平,就是听别人念书,念兵法,再通过实战,习得了一身本事。”
张雄有些惊愕,道:“原来古人也用这招……”他耿直笑道:“以前特爱听说话人讲故事,想着不能辜负兄弟们对我的信任,就找了人给我念兵书。现在还没到时候,就琢磨着自己学学写字。”
罗幼度登时对张雄有些刮目相看,说道“坐下说话,问你些事情。”
张雄规规矩矩地在一旁坐下,道:“都指挥使请说。”
罗幼度示意他放松,笑道:“我翻看庐州的政务档案,发现了有一种叫‘博征’的政策,你与我说说。”
张雄一听到“博征”二字就来气,愤愤不平地道:“也不知是哪个给恶鬼啃了良心的牲口想出的馊主意。这日子本就没法过了,还强迫我们用粟米、帛布换盐、茶。手上是一点布都没有,一家几口就三套衣服,大郎、二郎干活一人一套,还有一套谁出门谁穿。我的那件麻袋衣,不知是哪个大户人家装尸体用的。”
“茶叶还有点用,煮着喝,泡着饭吃,能提提味。盐真的一点用的没有,那东西,吃多了伤身。我家的盐,多得无处堆放,好些都直接倒沟河里了。”
罗幼度目光灼灼地说道:“如果,我低价收盐会如何?”
张雄霍然起身道:“别人不知道,我家上上下下都会感恩都指挥使大恩大德。”
盐这东西古来就是朝廷生财之法。
江淮古来都产盐之地,淮盐更是早在吴王阖闾时代就开始扬名。
唐、宋以来,盐课常占国家整个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一至二分之一,而两淮盐课又占全国盐课收入之首。清顺治年代,两淮盐税收入占全国盐税总数的六成之多。
可见淮南盐税的暴利。
但到了南唐这边,居然成了累赘,不得不说是莫大的讽刺。
原因无他,寻其根源,其实就是郭家人搞出来的事情。
两淮的盐,年产量巨大,最大的销售地就是北方中原。
但自郭威起,察觉江南李氏不安好心,也担心命脉给江南把控,拒绝两淮盐入中原,以河东盐供给全国。
宁愿盐价上涨,亦不吃淮盐。
少了中原北地的消耗,淮盐只能远卖南平、南汉等人口不足的偏远地区。
仅次于中原、南唐的大国蜀国有自己的井盐,同样拒绝淮盐入境的。
这样一封锁,从来不愁销售的淮盐居然无处贩卖,越积越多。
不得已弄出了博征政策,将堆积的盐强行跟百姓换米换帛布,逼得江淮地区人人怨声载道。
听了张雄这话罗幼度立刻就放心了,起身道:“不妨碍你练字了,回头我赠你几本兵书,能领悟多少,看你自己的本事。记住了,书是死的,人是活的,得辅以经验,活学活用。”
张雄不住点头,表示明白。
罗幼度大步走向府衙,南唐没有本事将淮盐销售到中原,自己却有这能力。
既然如此,何不从江淮百姓手中将无用之盐,收集上来,再转入中原北地?
既得民心,又得钱财,两全其美。
第二十六章 不甘的赵家兄弟
滁州。
占据滁州以后,赵匡胤并没有立即出兵再战,而是在滁州休养生息。
横涧山之战,他们赢得是摧枯拉朽。
但终究是硬碰硬地对决,三十里的追杀,也让兵士的体力消耗殆尽,需要好好地休息恢复状态,也给受伤的兵士养伤时间。
滁州军营。
赵匡胤并没有如罗幼度那样住在州府府衙,依旧住在军营里,跟兵卒在一起,同甘共苦。
至于滁州的事务,他直接丢给了弟弟赵匡义。
并非赵匡胤不擅长处理政务,只是相比繁琐的政务,他更喜欢军事也更加擅长军事。
坐在营帐中央,赵匡胤看着挂在帐内右侧的地形图,目光一动不动,好似要将这幅地图印在眼中。
他保持这个状态已经一个时辰了,这地图也看了千百遍。
滁州附近的州府在什么方位,相距多少里,一清二楚。
是北面的濠州、泗州,还是东北方向的楚州,亦或者南边的和州,东面的建武军还是扬州、泰州?
但凡兵锋能到之处,赵匡胤都在脑海中演练出无数战术打法。
只是无一可行。
这进驻滁州,赵匡胤本想着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但是罗幼度正阳大破刘彦贞的消息让他心底一慌,同时也暗自庆幸,自己杀得够狠,吓跑了滁州的守将,白白送了一个滁州给自己,不然又要给罗幼度压下去了。
可这庆幸没过两天,就传来了罗幼度轻骑下庐州的消息。
赵匡胤心如明镜,平手就是输。
自己有高平之战,罗幼度有凤州之战!
自己有横涧山斩皇甫晖,罗幼度也有正阳诛刘彦贞。
自己下滁州,罗幼度也得庐州。
但是罗幼度逼降蜀国,这份功绩,自己却怎么也找不出相应的功绩来对抗。
这让向来心高气傲的赵匡胤有了点点的挫败感,甚至偶尔还生出点点后悔,若自己当初现实一些,现在哪有那么多屁事。
赵匡胤的父亲叫赵弘殷也是一个能征善战的大将,早年在后汉当任护圣都指挥使。
有这种家世,赵匡胤本应该有着极高的起点,但是他本人心比天高,觉得男子汉大丈夫不应该凭借父亲的本事获得官职,游历四方之后,投身后汉枢密使郭威帐下,随郭威征讨河中节度使李守贞叛乱。
赵匡胤获得今日地位确实没有得到父亲的支持,是凭借自己个人的能力走到今日的。
现今他的地位并不比他的父亲赵弘殷低。
细细想来,自己从军至今,用了七年时间。
可对面那个家伙只用了两年……
赵匡胤脑中浮现自己出征前老上司张永德的话:“老子这一辈子都给李重进这混账压着,他看好罗幼度,但我觉得你更厉害些。此次官家让你们两个单独带兵,培养你们的意图明显,保不定你们两人未来就坐我跟李重进的位子。现在你已经慢了一步,可别步入我的后尘,让人压一辈子。”
赵匡胤握紧了拳头,真有点不甘。
“兄长!”
赵匡义突然闯进帐内。
赵匡胤吐了口气,说道:“滁州的事情处理得如何了?听说杀了不少人,没有闹出什么问题吧?”
赵匡义笑道:“兄长还信不过我吗?一切都有条不紊。府库的财物每个将军都分到了位,就留下一点维持州府运转。兵士的钱,也让士绅们筹备去了。这样也好,让他们主动交出钱财,免得我们动手。贺家想跑,让我给抄了,权当杀鸡儆猴。除了他们,没杀别人。”
赵匡胤略微一怔,道:“就是那个带着酒肉,在城门口说了一大堆屁话的贺家?”
赵匡义笑道:“就是他们,兄长给了他们一鞭子,他们似乎觉得受到了屈辱,意图逃离滁州,给我截下来了。”
赵匡胤不再过问了,一个文绉绉的士绅在他进城的时候说了一大堆听不懂的话,还挡在他马前,自己给了对方一马鞭,已经算轻的了。
这种文绉绉的家伙,赵匡胤最是厌烦,也不愿意与他们打交道。
想不到他们居然闹起了脾气?
这种腐儒,杀了就杀了吧。
赵匡义想到了来意说道:“给兄长一插话,差点忘记了要事。有个不好的消息,南边派出了使者前往寿州军营,李璟这个软蛋要跟官家和谈。这种家伙,居然能当皇帝?那我也行啊!”
赵匡胤脸色也是一变,真要和谈,对他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至于那皇帝之言,也没有理会。兄弟二人,私下说什么话都不用在乎。
赵匡义也是同一个意思,他满以为自己与兄长这一路军的表现足以将罗幼度踩在脚底了,哪里想到刘彦贞这么不经打,庐州也是一群蠢货镇守。
“不如在使者抵达寿州军营之前,再攻一城,这样就算和谈了,我们也不用过于担心。”
赵匡义带着几分不甘地说着。
赵匡胤沉吟了片刻道:“算了,滁州、庐州的落陷,周边几座城池都有了一定的防备,强攻太蠢,不能为了一点功绩,白白耗费将士们的性命。再说一万人,也不适宜攻城。”
赵匡胤轻视文人不假,但他爱惜士卒也是真的。
赵匡义不甘道:“可是……”
赵匡胤摇头道:“和谈也未必就能成功,南唐可不是孟蜀,不可能只有这一点实力。一旦和谈失败,必然战事再起,对方肯定还会派遣兵士救援寿州。滁州、庐州将会是最前线。那个时候,再与他一决胜负。”
李璟确实坐不住了。
罗幼度、赵匡胤打得太狠,直接将他打蒙了。
近乎六万大军,就给对方一万兵马生生吃掉。
七十万石粮草,成了对方的口粮。
就算南唐再富庶,也禁不起这种消耗。
而且现在的南唐并非只面对大周这一个敌人,吴越王钱弘俶已经派出了水军北上。
割据武陵的王逵已开始进攻鄂州。
钱弘俶、王逵虽是割据势力,地方一霸,但他们都尊中原朝廷为正朔,都愿意听从郭荣的调遣。
南唐受到三面合击,又在淮南损兵六万,李璟心气瞬间就没有了,直接开启了和谈模式。
第二十七章 议和失败
贤德三年,三月十日。
郭荣站在高处眺望着寿州城,默然不言。
李璟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策就是任命刘仁赡为清淮节度使,镇淮西要地寿州。
相较可笑的刘彦贞,刘仁赡才不负名将的称号。
郭荣对于淮西的战略是多点开花,先让罗幼度、赵匡胤深入江淮腹地,任由他们尽情发挥,搅乱整个淮西,同时也渐渐开始向周边派出将官蚕食淮南的其他州府。
但从一开始郭荣就很清楚,寿州一日不下,不管罗幼度、赵匡胤还是其他将官攻下淮西腹地多少城池,都无济于事。
战略核心,自始至终都在寿州。
只要寿州卡在淮河防线上,便能断绝淮南与中原的往来。
也是有此考量,郭荣才会强征二十万丁夫协助大军一并攻城。
二十万丁夫加上七万兵士,近乎三十万人将寿州四面围困得水泄不通,日夜不停地攻城。
足足一个月,一刻都未曾停歇。
如此高强度的攻城,刘仁赡竟然守下来了。
凭借过人的威望,刘仁赡调动全城军民守城,足足一个月,他人未下过城楼,吃喝拉撒睡全在城上,任凭大周如何进攻,他自岿然不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次次击退周军的进攻。
这种强劲的对手,让郭荣无可奈何之余也心生敬意,多次派人招降未果,甚至不顾危险亲临城下劝降。
刘仁赡在城楼上看着城楼下的郭荣,心底自然震撼,徒生感叹:大周有如此君王,南唐又如何抵挡?南唐若有君如此,又何愁天下不定。
刘仁赡见郭荣风采,心底生出了南唐难逃此劫的念头。
不过不同的人怀有着不同的追求。
即便预知自己未来,刘仁赡这类人所思所想不过是八字而已。
死于城下,终不失节。
故而刘仁赡怀必死之心守城,郭荣便是占尽优势亦无计可施。
“陛下!”
宰相范质、王溥来到了近处。
范质道:“南唐使者到了,来人是翰林学士、户部侍郎钟谟,工部侍郎、文理院学士李德明,此二人皆是江南名士,能言善辩。除了他们本人,还上贡了御服、茶药,金器一千五百两,银器八千两,缯锦二千匹,犒军牛五百头,酒三千斛。”
郭荣转过身子,看着二相,道:“让兵士持刀列队,朕亲自会会这两个能言善辩的江南名士。”
钟谟、李德明带着江南的重托,走进了大周军营。
看着周边层层叠叠的营垒,错落有致,他们沿着驰道而走,一队队巡营士兵精气十足地从他们身旁经过。
钟谟、李德明焉能不知对方这是在向他们炫耀周军军势之雄壮。
即便明知此举此意,也不免震撼。
至少在他们南唐拿不出这种骁勇之军。
一路来到中军御帐。
御帐左右两面各有一百凶神恶煞的猛士,手持着银光闪闪的战刀,目不斜视。
钟谟、李德明顿觉头皮发麻,尽管他们都知道对方存心恐吓,也不免暗自惶恐,战战兢兢地走进大帐,见到郭荣威严赫赫,纷纷屈身而拜:“奉寡君之命,拜见大国天子。”
“寡君?那个寡君?”
郭荣忽然笑盈盈地询问,显然是想起了罗幼度驱逐蜀国使者的那番对话了。
那一句“我罗幼度眼中只有大周天子,没有什么大蜀皇帝”让他牢记在心。
钟谟、李德明显然也听过这个典故。
毕竟罗幼度如何逼降蜀国的事迹,早已传扬天下。
钟谟深拜道:“寡君所辖不过江南一隅,不敢与大国之君相较,愿尊陛下为兄,以陛下为主,只求陛下为两国百姓,停止兵戈。”
郭荣和颜悦色地问道:“朕听闻你主李璟自称唐室后裔?”
李德明正容道:“寡君为唐宪宗之子建王李恪的五世孙……”
郭荣但听此言,霍然大怒:“既然是唐室后裔,理当知晓礼义,太祖以来,到朕即位,六年有余。你国与朕只隔一水,却未尝遣一使修好。反而不远千里,漂洋过海与契丹勾结。舍华事夷,礼义何在?你二人来此,想要说朕罢兵,当朕愚钝,以三寸之舌,言语可欺?”
“回去告诉你主,让他亲自来见朕。”
“当面告罪,朕便放他一马。”
“否则……朕闻金陵富庶,人间天堂,倒是想去看一看,金陵府库,够不够朕犒赏三军。”
“那时,你国君臣,莫要后悔!”
郭荣言罢,直接甩袖而走,根本就不给钟谟、李德明开口的机会。
能言善辩?
话都不给你说,让你回去跟李璟辩去吧。
郭荣强硬的态度让钟谟、李德明面如死灰,只能灰溜溜地离开了周营,返回了南唐。
李璟听得钟谟、李德明的汇报,亦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毫无疑问,郭荣的态度也坚定了李璟硬磕到底的决心。
李璟再次向淮南增兵,这一次他直接派上了齐王李景达作为诸道兵马元帅,但不可避免的以陈觉为监军使,边镐为应援都军使。
同时还派鸿胪卿潘承祐去泉州、建州这些穷山恶水的地方招募骁勇,以举国之力抵御大周入侵。
面对李璟如此安排,中书舍人韩熙载提出了不同的建议。
“信莫信于亲王,重莫重于元帅,何必权以监军?”
这李景达身为亲王理当是最值得信任的,又身兼元帅职位,权力居然比不上监军。
韩熙载直接点出了这任命最大的不妥之处。
李璟自然没有听韩熙载的,相比自己的弟弟,他反而是觉得陈觉更加值得信任。
韩熙载自此心灰意冷,不再李璟朝多发一言一语。
李璟再度安排兵马入淮救援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庐州罗幼度、滁州赵匡胤的耳中。
身在滁州军营枕戈待旦的赵匡胤,兴奋地咧着嘴,黝黑的肌肤露着亮闪闪的好牙。
庐州罗幼度也是一脸的兴奋,倒不是兴奋唐兵来了,而是再算他一共赚了多少钱。
淮盐在淮南泛滥成灾,而中原河东盐一家独大,盐价居高不下。
短短十余日,罗幼度居然不费一个铜子,收了八万斛的淮盐。
第二十八章 利益捆绑
庐州。
张家家主张良钰邀请方惠真来家中赴宴。
宴席很简单,安排在了府邸别院的水榭之中。
吃食也没有大鱼大肉,只是几样小巧的点心,外加烧好的热酒。
水榭景色精致,夹岸桃红柳绿,将江南的雅致点缀得淋漓尽致。
方惠真并没有心情欣赏周边美景,而是一脸肃然。
水榭位于水池之上,四方通风,周边情况一眼而见,上下无人。
这是商议要务的最佳之地。
“孟明先生,请坐!”
方惠真跪坐在蒲团之上,心底颇为不安,拿不准张良钰到底是哪边的人。
南唐?
还是大周?
虽然当前大伙儿都上了罗幼度的贼船,可实际想法究竟如何,又有谁知道呢。
张良钰并没有劝酒,坐下之后,便看着方惠真道:“孟明先生,我张家已经决定将筹码压在大周身上了。不管这庐州是否守得住……守得住最好,守不住就举家迁往中原,找一处适当的地方重新立足。”
方惠真心底忽的一松,随即也感慨张良钰的魄力。
张家是庐州三姓之首,在庐州已经有六百多年的历史了,可谓根深蒂固。
要做这种决定,真不容易。
方惠真叹道:“孟知兄好魄力。”
张良钰摇头苦笑:“这跟魄力无关,而是罗相公此人手段过于老辣,上了他的贼船,已经下不来了。孟明先生是读书人,或许还没察觉庐州的变化。现在的庐州已经不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先生信不信,我张家有一点点异动,罗相公便能立刻探知详情?”
方惠真问道:“淮盐的影响真的那么大?”
细节他不清楚,但这些日子,庐州的变故却也在他的眼底。
博征将淮南百姓逼迫得难以为继,罗幼度怂恿从庐州商人手中获得了大量的钱币,在庐州求购淮盐。
饱受盐害的百姓莫不欢欣鼓舞,将朝廷强迫他们博征的淮盐卖给了罗幼度。
据说短短几天,罗幼度就收了八万斛淮盐。
八万斛!
十升等于一斗,十斗等于一斛。
正常情况下,庐州全州百姓十年都吃不了这么多盐。现在一个庐州,居然收上来了八万斛盐。
这博征的危害,可见一斑。
方惠真一直都知道博征害民,但实在不知居然害民至此。
张良钰点了点头,说道:“罗相公他死抓住了这点,现在的他将商人的利益跟百姓的利益与自己的兴衰存亡绑在了一起。他若在,庐州百姓即安好,庐州商人就能赚得盆满钵满。他若不在,庐州百姓将会回到从前,而商人们将亏得一无所有。他利用博征,已经尽得百姓与商人们的心。”
“不只是他们,我张家人也心动了,在通过各种关系收集淮盐。现在只有罗相公能将淮盐通过水路运往寿州军营,通过下蔡浮桥运往中原。他抓住了生财的命脉,我们都在指望他给我们带来财富。”
“我虽是张家家主,可在利益面前,未必就做得了全家的主。”
方惠真一脸震撼与吃重,叹道:“这利益把控,谁受得住诱惑?我是家无余财,不然未必受得住这种考验。”
张良钰苦笑道:“孟明先生只怕还没察觉问题所在。”
方惠真肃然道:“孟知兄请赐教。”
张良钰道:“商人干的事情,我们庐州三族也能干。为何罗相公召见我们的时候绝口不提淮盐的事?从当前的情况来看,他并不反对我们分一杯羹,只是不将大头给我们,分给了那一群商贾。”
“之前我还愤愤不平,想着就我张家的实力,难不成比不上一群市井商贩?将淮盐交给我庐州三族,保管庐州上下唯命是从。”
“直到最近我才察觉到罗相公的心思,庐州的余盐已经收得差不多了。”
“盐这东西多了无用,但不能不吃。”
“商人们已经开始利用他们以往的渠道往别的州府县收盐了。”
方惠真也听明白了,脸上一片震恐。
这哪里是收盐,分明是宣传大周的仁德。
庐州的情况一旦传到周边,那不论是百姓商贩还是想要发财的世家人,都会囤积淮盐,然后喜迎王师。
真到那个地步,罗幼度大军所到之处,将会是人心所向,无往不利。
张良钰说道:“孟明先生以为这罗幼度如何?”
方惠真喉咙有些发干,猛喝了一盅酒,好一会儿才道:“诸葛之称,名不虚传。”
张良钰又道:“那大周天子,比江南唐主又如何?”
方惠真苦笑:“荧光焉能与皓月争辉。”
张良钰感慨道:“既是如此,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下不来的贼船,就不是贼船了。只要能够顺利到岸,那就是官船。”
方惠真长吐了口气,说道:“孟知兄无需多言,某最近亦在为此事犯愁。江淮百姓饱受暴政之苦,我辈读书人到底是为民请命,还是恪守臣子之道。”
“今日与孟知兄一番交谈,方始明白先圣荀子之言。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君上无道,我辈自然不能坐视百姓陷于水火之中。现今庐州脱难,但和州百姓依然陷于暴政之下。某自当修书于我侄儿吴翰,让他迎接王师。”
文化人就是文化人,投降都要找一个好的理由借口。
方惠真早年与吴翰父亲吴审礼有同窗之谊,情同手足,后来吴审礼过江时,不慎落水而亡。
方惠真感念当年情谊,将吴翰接至庐州抚养。
吴翰自幼好武,不喜读书,方惠真便为他寻了枪棒师傅,抚养其成材。
两人名为叔侄,其实恩同父子。
现今官居和州防御使,负责和州军务。
张良钰兴奋大笑,道:“孟明先生,满饮此杯!”
他已将宝压在了罗幼度身上,现在立此大功,好处不会少。
方惠真眼中有一丝无奈,也有一丝庆幸,道:“满饮此杯!”
张良钰今日的推心置腹,明显是受了罗幼度的安排,强行将自己架上贼船。
若不从之,全家遭殃。
到了这一步,也只能上船一路到底了。
何况在他心底也觉得大周远比南唐更有前途。
只是一时无法真正决定站在哪一边。
半推半就。
第二十九章 再次内卷
寿州军营。
郭荣一脸古怪地看着装着八万斛的淮盐的运输船从眼前驶入淮河,准备沿着淮河中游入汴水,直达国都开封。
“朕一直以为若非即位天子,定是一位出色的商人。现在却觉得,经商一道,朕不如幼度。”
若罗幼度听到这话,八成会感慨,此生无憾。
要知道在他的世界里,郭荣可是中国的五路财神之一。
王溥亦感叹道:“利用博征苛政,收购淮盐,尽收民心!罗都指挥使奇思妙想,非常人所能及。”
郭荣道:“在其他州府也用此法可行?”
王溥沉吟片刻道:“可以小试,不可推行。罗都指挥使为人廉洁,八万斛淮盐他以朝廷名义收购,事先禀明陛下。将利益所得,分配清楚。所获利润,六成归朝廷,从事购盐的商人世家得三成,庐州府衙得一成。”
“换作他人,六成归朝廷不变,其他四成如何分就不确定了。只是迫害商人倒还好,就怕他们不是如都指挥使那般从百姓手中买盐,而是强征,那便是另一番景象了。”
郭荣扶额苦笑,不再多言。
尽管他多次强调军纪,相比以前那种所过之处鸡毛遍地,确实好了许多,但依旧存在不少欺民劫掠的事情。
这打天下离不开这些兵,郭荣即便心有不满,也只能适当地杀鸡儆猴,不敢真将的他们一一惩处。
淮南富庶,此番对淮南用兵,取江南财富是第一要务。
大周需要淮南的财富增强国力,用来对付契丹这样的强敌。
他需要的是淮南归心,而不是陷入一个时时复叛的泥潭中去。
八万斛淮盐出了淮水便由汴水抵达开封。
王朴第一时间派户部官员接手了这批淮盐,然后由朝廷直接调拨四成份额的周元通宝,同样由运输船运到了庐州。
大周的盐贸易与其他朝代一般,皆是国家负责售卖的。
就算罗幼度收购的渠道不同,最后也得交给朝廷贩卖。
毫无疑问,真正获利的大头,就是大周。
周元通宝抵达庐州之后,罗幼度大张旗鼓地干起了分钱的事情,弄得人尽皆知。
这钱未到手,商贩们还心存疑虑,担心罗幼度不讲诚信,两头通吃。
但在分到周元通宝以后,眼中登时泛起了神光。
淮南最不缺的就是盐,最不值钱的也是盐。
这种送上门发财的生意,哪有不珍惜的道理。
于是乎,商人们更加积极地向四方收购淮盐。
不过他们也很快发现淮盐的收购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
商人有商人的门路,平民百姓同样有小民的智慧。
当地的商人都在想你庐州商人凭什么跨境赚我们州的钱?
平民百姓也在想,既然淮盐能赚钱,为什么要卖得那么低?
然而他们缺少庐州商人不具备的东西……罗幼度的王师。
各种商贩只能在心底暗自念叨:大周王师,为何还不来收复失地?
**********
扬子口。
齐王李景达、监军使陈觉率领两万前部,先一步抵达淮南。
李景达说道:“陈监军,不如我们先去扬州休整,待边军使率部到达,两军会师之后,再行商讨如何进兵?”
李景达虽是亲王元帅,但真正的指挥权却在陈觉手中。
李景达性子刚毅,却又无可奈何。
现在南唐正是生死存亡之际,李景达只能对着陈觉低声下气,以避免主帅与监军不和,导致战败。
陈觉却道:“齐王言之有理,我军确实需要休整,可没必要跑去扬州。离我们最近之敌是滁州的赵匡胤,他手中只有万余兵马,难不成还敢过六合,来这扬子口与我们决战?”
“我军现在士气低迷,若再做出怯敌之举,如何克敌制胜?我看不如在瓜步山休整,等边军使会师,齐王以为如何?”
他虽在征求意见,但那语气可不是跟李景达商议的样子。
李景达憋着火,道:“便依监军之言。”
为防万一,他安排了大量斥候探查周边情况。
南唐军一行两万人弃船来到了瓜步山。
瓜步山是长江以北的一处军事要地。
南北朝时期,北魏拓跋焘反攻刘宋率兵至此,凿山为盘道,设毡殿,隔江威胁当时的建康。
虽然时隔多年,但瓜步山依旧残存昔年的痕迹,是一处安营休整的宝地。
只是安了营,方是宝地,营寨未立,便如筛子一般。
六合。
赵匡胤高居马上,带着几分焦急地等着探马的消息。
李璟任命李景达、陈觉即将渡江支援淮南,赵匡胤便兴奋得难以入眠。
以他手中的兵力,强行攻城并不现实,故而力求与敌野战的机会,一直安排斥候探马调查李景达、陈觉的动向。
得知两人今日渡江,赵匡胤毫不犹豫地领着八千兵士出了滁州,直接抵达六合,寻找战机。
“报,唐军在瓜步山安营扎寨。”
赵匡胤沉吟片刻,豪气干云地大笑:“他们不敢进兵,想必对我们心存惧意,既然如此,便主动出击,要他们看见赵字旌旗就瑟瑟发抖!”
赵匡胤武艺超绝向来敢战勇战,不管对方多少人都积极求战,从不退后半步。
最可怕的是不管遇到什么局面,多大的劣势,他都能在与敌人的对决中洞察对方的弱点,从而取得最后的胜利。
这一次自然亦不例外。
赵匡胤趁着李景达、陈觉立足未稳,犹在安营的时候,主动出击。
李景达、陈觉尽管在赵匡胤进兵途中,前哨探知了对方的动向,没有给打个措手不及。
但还是因为仓促应战,临阵指挥方面给赵匡胤完全碾压,丧师近五千余数。
方刚过长江不足一日,便撵回了江东。
赵匡胤凯旋回到了滁州。
大步走进滁州府衙,人未入内,声音先至。
“光义,你是没看到李景达、陈觉那落荒而逃的模样,只恨兄长手上没有水军。要是能生擒两人,那便是真正的大功了。”
走进了殿内,赵匡胤见赵光义并未与自己一道开心,而是勉强地挤出了一个笑脸,心底不由发怵。
“怎么了?得到什么消息?”
赵光义低叹了口气道:“罗幼度策反了和州防御使吴翰,拿下了和州。”
第三十章 不祥预感
和州。
在吴翰的帮助下,罗幼度顺利接管了和州。
吴翰容貌有些俊秀,似乎遗传了父亲书生的风姿,但一身戎装,颇有文武双全的感觉。
“多亏了吴防御使鼎力相助,这和州才能兵不血刃地取之。防御使的功绩,我已禀明官家。官家也对防御使那是赞不绝口,特地加封为清塞军指挥使。现在起,就要改口叫吴指挥使了。”
吴翰眼中闪过一丝喜悦,对着寿州的方向,隆重一拜,说道:“谢陛下厚赏。”
得到叔父方惠真的书信,吴翰做了一番挣扎,谁都不愿意当降将。
但他今年四十一,在和州防御使的位子上干了八年。器重他的上司六年前病故了,朝中无人,一直得不到晋升的希望。
此次与周军作战,如火如荼,也无人提起他名。
他既不愿这样终老任上,也为大周可怖的实力震慑住了,现在的大周竟有一种覆灭南唐的感觉,
最终吴翰没有受得住诱惑,选择投降了大周。
果然,受封指挥使,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心底那小小的愧意跟着烟消云散。
罗幼度说道:“在和州修整几日,我打算出兵舒州,到时候需要借助指挥使的力量。”
吴翰哪里有片刻犹豫,直接道:“愿听都指挥使差遣。”
两人一并走向和州府衙。
这时和州长史宋荣急匆匆地迎面而来。
和州刺史让吴翰率兵杀了,长史宋荣见状吓得直接投降。
罗幼度需要他在稳定和州局面,也没有撤他的职位,而是继续让他当任长史。
“启禀都指挥使,城中士绅富商皆聚集府衙之外,说是准备好了酒肉喜迎王师……”
宋荣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羞愧,不免暗自感叹:“南唐真是大势已去了。”
罗幼度见状哑然失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之前与庐州商贾会面的情况。
在庐州的时候,他发现了淮盐的价值意义,但是他为了犒军清空了府库,手上没钱收购淮盐,便召集庐州的商贾跟他们谈生意。
罗幼度找回了原来的感觉,谈前景说利润,唾沫横飞。
然而反响平平。
罗幼度瞬间明白了,谈个鸡儿,直接下令每个人上交三千贯钱。
一众商人见数额不多,美滋滋地交了钱,万事大吉。
他们知道规矩,交钱保平安,根本就不指望罗幼度还钱。
但是随着事态的发展,商人们坐不住了。
直到罗幼度将入股钱发还给他们的时候,才悔不当初,为何只交了三千贯。
现在这名气打出去了,已经无需过多的宣传,大户富商亲自找上了门。
罗幼度很耐心地接见了士绅富商,安了他们的心,也定了他们的魂。
士绅富商的稳定,是守护和州的关键。
罗幼度安抚好了士绅富商,领着张琼来到了和州南城城楼。
“去将曹都校叫来!”
罗幼度一边吩咐人去叫曹彬,一边让张琼守着城楼,他有话要与曹彬单独说。
罗幼度站在城楼上向南眺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长江。
这和州古名历阳,因县南有历水而得名,属淮南道,辖历阳、乌江二县,也就是西楚霸王项羽陨落之处。
和州以南就是滚滚长江,长江的对岸是马鞍山、当涂、芜湖。
马鞍山往东就是南唐的国都金陵了。
得到叫唤的曹彬快步来到了身后:“见过先生。”
罗幼度点了点头,示意他与自己并排而立。
预估了一下方位,罗幼度指着东南方向说道。
“那边应该就是金陵的方向了!”
曹彬眼中闪着一丝兴奋,说道:“若能饮马金陵,便不虚此行。”
罗幼度道:“机会是有的,只是不是现在。”
历史上大宋灭南唐之战,便是曹彬率领水师从荆南顺流而东,攻破峡口寨,接着攻克池州,连续攻克当涂、芜湖二县,进驻秦淮,直取金陵。
但现在大周并不具备灭南唐的实力。
这进攻淮南,南唐是保卫国土而战,可一旦周兵侵入江东,那就是生死存亡的灭国战了。
这两则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即便战事再顺利,止步江北便是底线。
不过……
罗幼度自信满满的笑道:“我们不打过去,他们未必这么想,所以只要我们占据着和州,在巢湖训练水军。南唐就不敢放弃对江东沿岸的防备,可以有效地牵制他们一部分兵力。”
“是故,这里的地理位置特别重要。想必南唐也不会坐视和州在我们手上,时时威胁金陵,定会派遣兵士前来夺取。接下来,我会率兵去打舒州,这和州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唯有你有本事守护和州不落。”
曹彬向来不苟言笑,话也不多,只是“嗯”了一声,过了会儿才道:“不负先生重托。”
罗幼度莞尔一笑道:“不必如此严肃……”顿了一顿,他严肃道:“给我记住了,五十个和州,都比不了一个曹国华,真守不住撤军便是。不可勉强。”
曹彬过于厚重,稳如泰山。
没有人比他适合守和州,但和州毕竟不是寿州这样的军事要地。
战场千变万化,不是一个曹彬就能确保一个城不失的。
他是真担心自己的重托,给对方带来了压力来个“城在人在”,那可就不妙了。
曹彬沉声道:“知道了。”
现在的局势大好,因为寿州一直久攻不下,郭荣也不能只让罗幼度、赵匡胤在外收割功绩,一个月前,他开始向四方扩张,收割江淮其他州府了。
迄今为止,泗州刺史郭令图攻取了泗州。
六宅使齐藏珍攻取黄州。
光州、招安巡检使何超率司超大败淮人三千余众于盛唐县,获棹船四十余艘,禽其监军高弼、果毅指挥使许万。同时领安州、随州、申州和蔡州兵马攻打光州。
南唐蕲州将领李福见周军席卷江淮的势头无人可挡,不经人劝,自己就杀掉了蕲州知州王承巂举州投降。
江北十四州,罗幼度取了庐州、和州,赵匡胤取了滁州,郭令图取了泗州,齐藏珍取黄州,李福献蕲州。
短短的月余时间,十四州之地,六州沦陷。
整个江淮乱成了一锅粥。
但在这乱局之中,罗幼度却有着小小不详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