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归义内乱
瓜州。
曹延禄独自一人喝着闷酒,脸上给自己老婆抓的一道血痕特别显眼。
自艾自怜。
一个男人要权没权,在家里还给老婆熊,活着真没意思。
曹延禄是曹元忠的儿子,作为归义军在位最长的军阀,对于局势看得非常通透。
他为了维护瓜、沙二州的和平,让自己的侄儿取瓜州第一豪强慕容家的女儿,让自己的片糊法法识
儿子曹延禄取于阗国王李圣天的女儿,巩固曹家的权。
此举在乱世中确实是高明的政治手段,但于和平时期,却在无形中造成了内部的分裂。
曹家自从张家手中夺取归义军大权以后,一直秉承兄终弟及的继承法。
最早的曹议金病故以后,传位大儿子曹元德,这短命的家伙当家不到四年就去世了,传给老二曹元深,老二很不巧,也短命,活了五年,传到了老三曹元忠的手上。
依照规矩,曹元忠病故之后,他的位子将会传给老大曹元德的儿子曹延敬。
但人心都是肉长的,侄儿再亲也比不过亲儿子。
曹元忠在位期间,并没有明确宣布由谁继承自己的位子,分别给了曹延敬、曹延禄相差无几的待遇。
曹元忠在位期间八面玲珑,在夹缝中生存,可谓一世枭雄,但面对自己侄儿跟儿子之间的抉择,还是不免左右为难犹豫。
这一行径让曹延禄看到了希望,也让曹延敬察觉到了危机。
但其实就算兄弟两人相敬如宾,曹延敬背后的慕容氏,曹延禄背后的于阗都不会坐视变故的发生。
兄弟之间,明争暗斗多年,曹元忠甚至派曹延禄出使过中原,以求得到中原的支持,让本不占继承顺位的曹延禄取代曹延敬。
不过最后曹元忠还是选择了兄长的儿子曹延敬接替自己的位子,他已经察觉李圣天对中原的抵触,心知亲近于阗的儿子真要上位,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曹延敬接替曹元忠成为归义军节度使以后,第一件事就是任命曹延禄为归义军节度副使衔,权知瓜州事,表面上是分给自己的弟弟一半权力,但其实瓜州的大权向来由地方豪强慕容氏把控,曹延禄在瓜州就是傀儡。
于阗国现在节节败退,多次向归义军求助。曹延敬对于阗国并无好感,虽念及多年情谊没有拒绝,却也没有任何出兵迹象。
消息传到了于阗圣天公主李氏耳中,大怒之下与自己的夫君大打出手。
曹延禄自觉有亏,不敢还手,只能灰溜溜的独自喝着闷酒。
连喝了好几盅,嘴里无味,曹延禄似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到右侧的架子上,宝贝似的从上面拿出一个锦盒,回到了位子上,带着几分虔诚地打开锦盒,却是一颗颗小小的黑白果子.槟榔子。
曹延禄宝贝似的取过一颗,放入嘴中咀嚼,只是一会儿,便觉得身体发热,心中烦闷一扫而空。
这个时代的人并不知什么是致癌物,槟榔子产于热带,天竺也是主要产地。
这玩意在佛门是极其重要的供养物,不是一般人还吃不到。当年大唐的玄奘法师在天竺的时候,每日便能分得二十颗
南北朝时期,随着佛教盛行,槟榔子也在中原上流社会盛行。
曹家几代人皆崇信佛教,敦煌莫高窟虽起于前秦建元年间,但却在归义军曹家手上全面扩展。
这槟榔子也是曹家人钟爱之物。
便在曹延禄享受槟榔子刺激大脑的时候,圣天公主李氏却带着一人走进了屋里。
曹延禄喝了几杯酒,胆气也足了些,想着自己脸上的抓痕,黑着脸道:“你来做什么……”他还没有兴师问罪
,后知后觉的留意到圣天公主身后的人,惊呼道:“葛先生,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于阗国重臣葛卓希,当年曹延禄入京面圣求封赏的时候,便是跟他同路而行的,关系极好。
他反应过来,大步跑出屋外,见左右无人,方才放心入内,压着声音道:“葛先生胆子也太大了,这里到处都是我那兄长的眼线,让他们察觉,你我小命怕是难保。”
圣天公主李氏看着自己这不争气的丈夫,说道:“瞧你这模样,一个将死之人都把你吓成这样,能成什么大器。”
曹延禄彻底傻眼:“怎么回事?兄长身体康健,怎么就将死了?”
圣天公主李氏闻着对方一身的酒气,还有槟榔子那特有的味道,没有好气的道:“吃槟榔子吃死的。”
曹延禄反应有些迟钝,想着自己嘴里还含着槟榔子,五脏六腑都要翻了边,“哇”的一下就吐了出来。
曹延禄恢复了一些精神,忙低声道:“到底怎么会回事?”
葛卓希带着几分尴尬的将情况细说:“昔年大公子凭借不法手段从郎君手上夺取归义军节帅之位,我家陛下为郎君不平,便让人在槟榔子中动了一些手脚。”
虽说曹延禄与曹延敬立场对立,终究是曹家人,自己一方给对方神不知鬼不觉的下药,连葛卓希自己都觉得不妥。
曹延禄脸色果然很不自然,他们曹家内部的事情本就忌讳他人插手干涉,何况是这种手段。
这今日能害曹延敬,是否意味着明日能害他曹延禄?
槟榔子这玩意吃了会上瘾,曹延禄每日都会嚼上一些,真要在这方面下手,自己真的一点防备也没有。
因为槟榔子是佛家的供养物,他们咀嚼的这些也不是在市面上流通的次品,都是天竺佛国运来的圣品,是由归义军供养的高僧进献给他们的。
身在乱战之地的上位者,曹延禄平时在吃食上很小心,可对于槟榔子这种供养物却没有多少戒心。
又是惊惧,又是忿怒,又是庆幸,还有一些悲哀。
如果自己与于阗交恶,也许今日死的就是自己了。
归义军早已不复当年张议朝时的鼎盛,西受制于于阗,东受制于甘州回鹘,远处又有大虞朝廷这庞然大物压着,当真举步维艰。
葛卓希见曹延禄神色不对,也知他们此次做得太过,却也是无奈之举。
他们本想用慢性药慢慢除去曹延敬,将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让曹延禄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接管归义军,但是局势已经等不到那个时候。
于阗现在在正门战场上节节失利,步步败退,国力大损,必须得到强有力的支援。
面对这种局势,于阗国不得不铤而走险,加重了药剂。
如此激进,无可避免的留有隐患,会引来不小的后果,葛卓希也只能提前通知曹延禄做好准备。
圣天公主李氏见气氛尴尬,柔声道:“夫君,父亲这也是为你着想,曹延敬勾结回鹘、慕容氏,逼迫公公做出违心举动,窃取了属于你的位子。曹延敬刚上位就选择架空夫君,未来还指望他能将归义军交给夫君?”
曹延禄收起心中忌惮,说道:“都已箭在弦上,还能说什么?兄长现在情况如何?”
葛卓希沉声道:“不出意外,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
正如葛卓希说的,就在第二日黄昏,曹延敬突然暴毙,吐血而亡。
瞬间沙州上下一阵动乱。
曹延敬正值壮年,从未想过安排后事,突然暴毙,引发了一连串的后续反应。
当年曹元忠是想让自己亲儿子曹延禄接替自己位子的,因为如果从了兄终弟及这一继承
制度,归义军有可能再也回不到自己这一脉手中了。
曹元忠是老三,他上面除了老大曹元德一脉,还有曹元深一脉,即便兄终弟及未来也只是会交给曹元深的儿子,不会是他曹元忠的后人。
曹元忠在沙州做了许许多多的安排,就想扶持自己的儿子,只是迫于曹延敬得到慕容氏以及回鹘的支持,于阗李圣天又图谋不轨,不得不让曹延敬上位。
曹延敬上位以后,一直在清算曹元忠给曹延禄安排的后手,已经伤及了大部分人的利益,现在他突然暴毙,这些人立刻就涌现了出来。
虽然依照法理,曹延敬之后应该轮到曹元深的儿子曹延奇,但是当年曹元忠压根就没有培养曹延奇,这关键时候,当然无人理会他。
至于曹延敬死的有无蹊跷,在这时候反而无人在意追究。
归义军宿将李安第一时间派兵从瓜州迎回了曹延禄,将他推上了归义军节度使的位子。曹延敬死得太过突然,近在咫尺的慕容家都没有反应过来,何况是更远的回鹘?
待他们想要阻止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本来归义军分沙州、瓜州两派,沙州亲于阗,瓜州亲回鹘。
曹延禄回到沙州如蛟龙入海,天宽地阔,毫无阻碍,众望所归地接手了归义军。
看着四周的熟悉面孔,曹延禄心情激荡,一扫在瓜州的郁闷。
不过身为一个政客,曹延禄表现得极为沉稳,一脸哀痛,沉声道:“长兄如父,兄长病故,曹某深感悲痛,为稳住沙州局势,只能擅领节度使之位。阎长史,你立刻动身去汴京报丧,告之朝廷兄长之事,向朝廷表明归义军永远效忠朝廷。”
第一百六十章 黄雀在后
曹延禄拉着长史阎续的手,再三叮嘱,说道:“一定要将沙州的情况好生向陛下汇报,要向陛下表明我归义军的忠心。要让陛下知道,归义军曹家,永远忠于陛下。还有此去中原千万莫要吝啬钱财,需要上下打点之处,一定要好好打点。”
说到动情之处,眼中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俗话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身为小势力的上位者,很多时候更是如此。让自己兄长架空,曹延禄固然心里憋屈,至少性命无碍。
可现在当上了归义军节度使,成为了归义军之主,曹延禄并没有半分大权在握的快感,反而有一种如临深渊的感觉。
于阗将之扶持上位的手段过于霸道,即便是既得利益者,也无法接受。
坐上位子以后,曹延禄本以为会面对一波刁难,毕竟他兄长死得太蹊跷。
结果根本就没有人在意他兄长的暴毙,所有人都在利用他兄长的死,维护自己的利益。曹延禄意识到沙州内部的这些豪强,并不在乎位子上坐的是谁,只要符合他们的利益,哪怕是一条狗,都无所谓。
归义军这些年因为中原的威慑,提前过上了太平的日子,少了外部的威胁,内里倾轧得更加严重。
归义军占据的瓜沙二州,又处于丝绸之路的必经地段,受到了高昌回鹘、甘州回鹘乃至于于阗的拉拢渗透。
曹元忠未死之前,还能震慑得住。
他一病故,不管是曹延禄还是暴毙的曹延敬,都没有威信能力镇得住场面。
曹延禄也在上位之后,才明白了于阗人为何如此大胆。
面对归义军里的骄兵悍将,面对沙州、瓜州的豪强,坐在位子上的人要是没有半点倚仗,会给他们吞的骨头都不剩,曹延敬是凭借慕容家的力量以及回鹘的支持控制局面。而曹延禄想要不被吞噬,只能依靠于阗这个外力。
左右都不能自主,怎么选都是傀儡,身不由己。更别说还有一个大虞朝廷虎视眈眈。这昏暗的前景,让曹延禄把持不住泪腺,泪如雨下。
阎续看看眼泪鼻涕一套流的上司,并不知他心中诸多凄苦,只以为他在装样,表达自己的无辜,暗自冷笑。
这黄泥落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没人追究曹延敬的死,并不意味着他们不知道谁是幕后之人,只是没人揭发而已。
毕竟沙州靠着于阗,经济来源很大程度上依靠于阗,曹延敬是瓜州派系的,跟甘州的回鹘走得近,并不得沙州豪强的支持。
阎续于他背后的利益团体也更加喜欢曹延禄,带着几分慎重的说道:“节帅放心,此去汴京,属下定会与陛下道明一切缘由。”
他这话说的也是发自肺腑。
沙州豪强早就不是张议潮时期的英雄好汉了,他们眼中只有自身的利益,只想着维持当前的局面,并不想大虞朝廷将手伸向他们沙州,夺取他们现在应有的权力。
就算明知是不可为,也要拖到最后一刻,捞足了好处再归顺。
毕竟最后朝廷问罪,反抗朝廷的是曹延禄,是无恶不赦的曹家,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他们是被逼的。
曹延禄有些麻木的回到后院,圣天公主李氏、葛卓希立刻迎了上来,询问情况。
曹延禄强行挤了一个笑脸,说道:“好在岳丈大人的威严犹在,暂时镇住了他们。”
李氏、葛卓希皆露出会心的笑意,曹延禄能够意识到这一点就很好。
他们就是想让曹延禄对他们心生依赖,惟有如此才能对他们言听计从。
曹延禄无奈道:“沙州这边好说,问题是瓜州慕容氏,他们不会轻易臣服。我于前日已经向慕容如戒发去书函,但若石沉大海,
毫无消息。”
葛卓希皱眉道:“确实是个问题。”
慕容氏的危机不除,归义军上下也不敢安心支援他们。
曹延禄脸上带着几分惶恐道:“慕容如戒有其父慕容归盈的霸道,不会吃这亏的。”
葛卓希沉默片刻,目光带着几分审视的在曹延禄身上停留了会儿,说道:“到也未必,现在上头有大虞朝廷压着。甘州回鹘不敢明里相助,只要沙州上下目标一致,慕容氏也很难说动瓜州的其他豪族与之并力。只靠慕容氏一家的力量,不足为惧。此事便由老夫出面斡旋吧”
于阗与沙州大多豪族都有生意上的往来,在这种时候,只能他们出一波血,来换取曹延禄位子的稳定。
葛卓希有些怀疑曹延禄利用他们坐稳归义军节帅的宝座,但到了这一步,他也无别的选择了。
喀喇汗国最近攻势减缓,但调度频繁,明显要有大动作。于阗再得不到有力的支援,很有可能会被兵临城下,到时候于阗就危险了。
必须在喀喇汗国行动之前,稳定归义军的局势。
葛卓希念及于此,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告辞离去。
世间之事本是如此,没有什么万全的事情。尤其是政治场,想要得到一些,就必须舍弃另一些,有舍有得才是道理。
曹延禄与夫人李氏你侬我侬了半晌,方才离开院子。
前脚刚走出院门,曹延禄那殷勤和善的脸庞变得阴沉。
哪怕是傀儡也有翻身的念头。
“公子!”
曹延禄前走了不过百步,一人神秘兮兮的迎了上来。
曹延禄见到来人谨慎的左右看了一眼,见四下无人,忙低声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他依旧眺望,并没有看着来人,而是观察情况。
来人是他当前为数不多的亲信叫丘道亨他父亲当年给他培植了不少政治遗产,但都给曹延敬打散收编了。身旁可以信任的人,屈指可数,这个丘道亨便是他目前为数不多可以信任的对象。
丘道亨也刻意压低着声音道:“一切都办妥了,已经安排大娘子与少公子离城了。”
“好好好!”曹延禄一连说了三个好,不住地点头,兴奋地舞动着手臂,派兵支援于阗?对他可没有半点好处。
但只要挑起沙州曹家与瓜州慕容家的内斗,便有足够理由不出兵,他也能趁势一点点地收回权柄
至于归顺大虞,曹延禄从未想过,归义军曹家百年基业,焉能毁在自己手上?
何况就算他有心,沙州的大族也不同意。
黑夜,鸣沙山。
这十余人护送着一辆特殊的马车在沙漠中徐徐而行。
为首一人三十余岁,叫苗宗正是这伙人的头头,负责护送曹延敬的夫人慕容氏以及她十岁的儿子曹宗寿回瓜州。
历史上曹宗寿是曹氏第七任归义军节度使,亲自领着慕容氏逼死了曹延禄,当上了归义军的节帅,当然现在都是后话。
“苗都,前面就是月牙泉了。”身旁一人提醒说了一句。
沙州、瓜州之间隔着一个大沙漠,沙漠行走,路有千万条,但固定的补水点却只有那么几个。
鸣沙山月牙泉在后世是一个景点,但在古代却是生命之源。
不管怎么绕路,到了最后都会到水源点取水。
苗宗颔首道:“你带着几个兄弟去探探情况,无须入驿站,就在泉边沿打点水就好。”
看着黑影飞驰而去,苗宗看了身后的马车一眼,心里想着此次完成任务,会得到什么奖励。
过了许久,苗宗有些不耐烦,忽然座下战马不安的无故嘶鸣,不安分的
左右移动。
苗宗猛力拉着缰绳,轻抚着颈脖,将坐骑安抚下来,正觉得奇怪,余光竟发现有几个黑影竟趁着夜色摸到了近处,登时汗毛倒竖,正想大声呼喊,耳中却听到了“嗖嗖嗖”的箭矢破空的声音。
苗宗还没反应过来,胸口一阵剧痛,摔下了马背。
苗宗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想法,完蛋了,小命要交代在这里了。
耳中听得周边传来的惊呼哀嚎,苗宗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一***口,却是一根细长的弩箭,惊恐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是连环弩?
大虞武德司!
弩是管制兵器,禁止私人拥有。
他们归义军也有弩,但那种弩是沙场使用的,笨重不够灵活,但威力奇大,真要一击必中,莫说自己现在没有穿甲,就算穿了甲也得命丧当场。
还有一种灵巧的手弩,用于短距离交锋,威力远不及军用弩,却胜在灵活轻便。
这种手弩结构精巧造价极高又不实用,唯有大虞武德司大量装备,在特殊的环境下拥有奇效。
苗宗想要起身,但胸口的弩伤让他呼吸都带着绞痛难以使劲,这刚起身,又有两支细弩矢将他射倒
还没等苗宗有所反应,矫捷的黑影已经到了近处,黑色的短刃将他的喉咙开了一道口子。
慕容氏在马车上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手捂着他的嘴巴,脸色苍白,身子微微颤抖,她不敢看外边的情况,只是听到一连串嘻嘻嗖嗖的声音,夹杂着惊呼惨叫声,然后就恢复了寂静。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呛鼻子的血腥味。
万籁无声。
突然马车动了。
慕容氏沉默了半晌,说道:“壮士这是要带妾身去哪?只要壮士能将我儿送回瓜州,我愿为人质,为壮士换取千金。
车外没有理会诱惑之言,只是言简意赅地传来两字“凉州!”
第一百六十一章 通知
慕容氏一开始还有些害怕,但是一路东去,神秘人对他们照顾得极为周到,除了禁止母子下车以外,一路饮食,无微不至,也略感安心。
在马车上无所事事,慕容氏只能数着白天黑夜度日。
当她数到三十二天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了。“慕容娘子,都督等候多时。”
慕容氏死死地抱着儿子曹宗寿下了马车,却发现自己正位于一处军营门口。
威严的营门左右各有十名兵士站岗,营门内侧还有三个呈现品字形的瞭望塔,塔上也有兵士居高眺望。
慕容氏心底一沉,在听说对方要带自己去凉州的时候,她便想过这伙人来至大虞。只是不敢确认,毕竟慕容家在瓜州独大多年,也是有不少仇敌的,栽赃嫁祸这种手段太常见了。
但见到如此兵卒,便知自己现在真的在凉州。
除了大虞,在河西这一亩三分之地,哪里找这种装备精良且英武的兵士?
即便有,在也得如上客一样供着,在这里居然只是营门卫兵?
在神秘人的引领下,慕容氏护着自己的儿子,一步步走进层层叠叠的营盘。
看着往来巡逻的兵士,即便是女流之辈,慕容氏也能看出大虞的军势远非归义军可比的。
一路来到了帅帐,慕容氏见到了传说中的凉州都督。
于她而言,李处耘确实可以用传说来形容。孤身一人领着河西节度使的名号来凉州,在四方皆敌的情况之下,以五百破五万,反客为主,成功将凉州豪强收服,为大虞打下了凉州。
在他担任凉州都督的这些年,凉州境内马贼不生。
两年前有一伙不长眼的沙匪在凉州境内抢劫了一支商队。对方知道李处耘的利害,得手之后,立刻往甘州方向逃遁。
李处耘闻讯之后,派兵杀入甘州境内追击了五百里,将沙匪全歼,方才折返。
当时甘州回鹘还以为李处耘来攻,整个甘州都吓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至此之后,甘州回鹘境内的沙匪也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沙匪怕不怕,无人知道,但甘州回鹘的可汗景琼却是怕了。
有一个如此强势的边帅,他们这些邻居,自是敬畏。
李处耘年近五十,受河西风霜的影响,较之当初略显老态,但更显威严,便如一座高山,压得慕容氏感觉喘不过气。
曹宗寿更是吓得躲在慕容氏的身后。
慕容氏咬了一下嘴唇,疼痛让她舒缓了紧张的情绪,一切为了宗寿。
“见过李都督!”
慕容氏目光略带坚毅。
李处耘说道:“曹夫人免礼,我是个粗人,不喜拐弯抹角,有话就直说了。你想要为令郎求得一世富贵,还是一口棺材?”
慕容氏拉着曹宗寿,跪伏在地上,说道:“恳请都督明示。”
李处耘道:“本都已经得到了消息,曹延禄自领归义军节度使之位,还向汴京派出了使者。如果一切顺遂,曹延禄便是归义军节度使,你们母子便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相反,若情况有异,曹延禄德不配位,令郎才是归义军节度使的唯一之选。便能享受节帅待遇,此生无忧。”
慕容氏幡然醒悟,磕头叩首道:“李都督,夫郎为曹延禄毒害,恳请都督为我母子做主。”李处耘眼睛微眯,说道:“可有证据?”
慕容氏道:“夫郎暴毙前口含槟榔子,妾身当时便有所怀疑,偷藏了几颗。”她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绣帕,里面正是曹延敬暴毙前所食的槟榔子。
于阗的葛卓希敢如此大胆,也是有缘由的。
给曹延敬提供槟榔子的人是天竺高僧阿难,他早
年在于阗弘扬佛法,受到了李圣天的优待,成为了对方的门客。
阿难是莫高窟第一法师,信徒遍布沙州,其中他的六徒弟安廷锐是沙州名医,医术高深,专为沙州贵胃看病。
尽管曹延敬已死,但怎么死的,总得有个说法。
在沙州这小地方并没有件作这个职业,安廷锐便是检查尸体的第一人选,有毒的槟榔子让他偷梁换柱,一些中毒而亡的迹象也悄悄掩盖。
慕容氏心思灵巧,在安廷锐灭迹之前,先藏了一些证据。
其实李处耘根本就不在乎证据,他要的不过是一个出兵的借口和理由。
当然如果有确切的证据,那就更好不过了。李处耘叫来军中医官,果然发现了槟榔子里发现了斑蝥。此物有破血逐瘀,散结消瘸,攻毒蚀疮。但有大毒,一旦过量,就有生命危险。
医官道:“斑蝥味辛,服之能够引发皮肤发红、灼热,与槟榔子功效类似。将此物与槟榔子混在一起,下毒之人确实花费了一些心思。”
慕容氏双目含泪,切齿道:“畜生,好歹毒的心肠。”
一直处在惊恐状态的曹宗寿,也渐渐理清了情况,哭着跪在李处耘的面前,说道:“恳请都督为家父报仇。”
李处耘走下帅位,亲自将曹宗寿扶起,大义凛然的道:“令尊是陛下亲自册封的归义军节度使,曹延禄为一已之私,竟杀害朝廷命官,罪无可赦。本都答应你,定然给你一个交代。”
他说着对外高声喝道:“击鼓聚将!”
只是三通鼓,原本空荡荡的帅帐聚满了将官。
李处耘已经得到了罗幼度的授权,可以便宜行事,直接下达了军事命令。
“尹团练,你领兵马直接奔袭沙州,无须攻城,防止曹延禄逃往于阗。”
“慕容指挥使,你率部奔袭瓜州,告之慕容如戒,令爱已经于凉州痛诉曹延禄罪行,本帅已知一切,让他立刻领兵与你一同前往沙州杀贼。慕容如戒若从,自然是好,若是不从,立刻号召城中豪强除贼。谁敢不从,将名字—一记下,等本都过来收拾。”
随着命令的下达
尹崇珂、慕容德丰一并出班领命。
慕容德丰一脸兴奋,他是陇右节度使慕容延钊的二儿子,有其父之风,为人勇敢干练,并未多想。
尹崇珂却道:“此次出击,无可避免的要经过甘州,要不要事先跟甘州回鹘打声招呼?”李处耘咧嘴一笑道:“自然要的,你们且去,我自会派人通知景琼。”
第一百六十二章 马前卒
景琼走在山丹王城,看着繁华的街景,解郁的心情缓和了许多。
山丹王城是甘州回鹘这一分支最骄傲的杰作。
当年回鹘有着短暂的辉煌,但很快因为各种原因为黠夏斯击败,回鹘也一分为四,其中一部分融入华北汉人,一部分迁徙至西域高昌是为高昌回鹘,还有一部分流浪到了河西,形成了沙州回鹘、甘州回鹘。
沙州回鹘融入了归义军,而甘州回鹘则在甘州自立称王。
甘州回鹘受汉文化影响,不再以游牧为生,反而痴迷建造城池。
他们用了数十年的心血,在甘州山丹建造了一座雄伟的巨城,在河西走廊、西域一带,无出其右,以至于有位大食的作家看到此城后,误认为这座城就是中国的王城,百般夸赞。
景琼便漫步在这座王城的集市之中,感受着繁华与热闹。
西域现在不太安分,好在并没有爆发全面会战,高昌回鹘以及一些小国,还是维持正常商贸往来。
在丝路商贸的带动下,甘州百姓的生活一日好过一天。
见到如此情形,景琼作为回鹘可汗,自是满心喜悦。
只是...
景琼看着一群信徒涌向了大光明寺,眉头便忍不住皱起,想起了今天是月曜日,也就是星期一。
摩尼教有月曜日洗礼忏悔的仪式,这群甘州百姓,显然是去接受洗礼的。
大光明寺是他们甘州回鹘为了更好的控制百姓思想特地修建的摩尼寺庙,他们回鹘人以摩尼教为国教,而河西之地佛教昌盛。当地的原著居民多信佛教,双方理念冲突,最初的时候,还闹过不小的事情。
当初的可汗庞特勤大肆宣扬摩尼教,修建了这座大光明寺。
结果摩尼教便如扶不起的烂泥,并没有从甘州吸取到多少原住民,反而有不少的回鹘百姓受到当地人的影响,改信了佛教。
当代可汗发现佛教同样便于管理百姓,也就不再强行推行摩尼教。多年下来,回鹘固然还有一半人坚持自己的信仰,却也在生活中接受了佛教的事实。
直到近两年,随着汉化版的摩尼教经书顺着商路向西宣传,一直不温不火的摩尼教突然有了起色。
各种熟悉的经义内容,经过默奚悉德的传播,很快就风靡甘州,掀起了风潮。
景琼在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汉化版的摩尼教经书,看着经书上的内容,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恐惧。
经书的内容太熟悉了,与他自幼学习的东方汉文化有着密切的关系,与之生出了思想上的共鸣。
崇尚强者人之常情,大虞朝廷的强大,配合信仰的加持,摩尼教在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里,首次压过了佛教的风头。
这可是当初他们耗时百年都未成功的事情。景琼已经意识到东方的大虞朝廷是在借助摩尼教来宣扬自己的文化,但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敢做。
只能看着摩尼教的信徒疯涨,看着汉文化在内部上下流行。
“回去!”
景琼有些糟心,大虞的影响力是越来越大,他们的百姓对于大虞的各类生活用具也越发的依赖,喜欢穿他们的衣服,听他们的音乐,接受他们传来的信仰,再如此下去,回鹘将不再是回鹘。
可就算知道,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实力完全不成正比
凉州的李处耘、河湟的耶律休哥、宁夏的折御勋!!!
李处耘自不用说,那是五百干翻五万的狠人。
河湟的耶律休哥自从调至河湟以后,虽然没有高举仁义大旗,但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彰显仁义二字。
这位契丹的名将是真有儒家将帅
之风,吐蕃的牛羊吃草过界,耶律休哥很热心友善的将牛羊还回去,严以律己,宽以待人,言出必行,热情友善,不但让河湟百姓信服,河曲、青海的吐蕃人都知道河湟有一个好说话的统帅,纷纷要求归附。
这人善被人欺,耶律休哥这种性格与当初的刚猛霸道慕容延钊完全相反。
有不开眼的就觉得他好欺负,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上了战场的耶律休哥完全就是另外一副面孔,刚毅决绝,雷厉风行,将意图占便宜的吐蕃军阀以及河湟内部不安分的旧吐蕃贵族清扫干净,得了一个半面菩萨的称呼。
折家以府谷为基,虽代代忠良,却又无可避免造成了军阀的事实。
当年折德扆便因不愿意调任离开府谷,灭契丹这样的大战役,折家上下无一人参战。
新一代折御勋、折御卿皆是志向远大之辈,没有折德扆老一辈的坚持,愿意离开府谷。罗幼度便将折家调往了宁夏,坐镇富饶的塞上江南。
就西北这有李处耘、耶律休哥、折家兄弟组成的军事力量,任何一方都不是现在的甘州能够应付的
景琼现在是一点也不敢招惹大虞这个庞然大物,只觉得人生憋屈至极,这个可汗的位子,坐得是一点意思也没有。
带着无奈与不甘,景琼向自己的王宫走去。
还没有走到王宫,却见一骑仓皇而来:“大汗,大汗,不好了,大虞,大虞万余骑兵向我们这里杀来了。”
景琼只觉得天昏地暗,颤声道:“那个混蛋不开眼,得罪了祖宗?”
他对于当年沙匪之事,可是记忆犹新。为了不受第二次,他不惜动用所有军力,对于境内的盗匪展开毁灭性的打击。
这一次却不知什么原由
“快,立刻传令下去,让所有兵士都撤回城中,禁闭四门。”
景琼是完全没有正面硬刚的念头,即便大虞真的打上门来,他也只能只敢据城而守,与大虞接触得越频繁,越能体会到现在大虞的强大。
实力的差距已经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
战战兢兢地等了两个时辰,景琼方才得到李处耘的通知。
李处耘的使者正是张齐贤,这位历史上的饭桶宰相终究抵不过封侯拜相的诱惑,并没有如文人一般走正常进士科的路线,而是报考了特科。
科举是分好几种类型的,其中最重要的是进士科,其次是诸科,里面包含了九经、五经、礼科、明法科、术数科,然后才是特科,特殊人才。往下还有词科、明字科等.…
以张齐贤的才干,考进士科才是目标,但他却放弃了进士科,连诸科都不考,而是选择了特科,可惊掉了汴京上下一大批人的下巴。
特科跟进士科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进士科那是成为宰辅的捷径阶梯。放弃进士科而考特科,在大虞朝廷那是最愚蠢的选择。
罗幼度看着高中魁首特科的张齐贤,忍不住将他叫来询问情况。
他看好的几人中,张齐贤就是其一。
得知张齐贤有投笔从戎的雄心壮志,自然给予支持,将他调往了凉州。
张齐贤一如既往地能吃,而且什么都吃,胃口好了,市面上的假药都会买来拌饭,原本就肥硕的身子骨在凉州养的更加壮实,一身的横肉,没有半点的文人气,真露着身子,手里拿着杀猪刀,就同屠夫没有什么两样。
窦仪是骑驴宰相,张齐贤就是骑骆驼大臣,寻常的马匹根本驼不动。
看着膀大肥圆的张齐贤,景琼忙道:“张先生,到底发生了何事,却不知朝廷为何如此兴师动众?”
张齐贤腼腆地笑道:“归义军曹延敬暴毙之事,景大汗应该听说了吧。
景琼一脸愕然,说道:“曹节帅死了?什么时候?”
其实他哪里不知道,沙州回鹘与甘州回鹘相互间有着一定的往来,是最早知道消息的一批人。
今日外出散心也是因为错过了夺取归义军的大好机会
不过张齐贤面前他是不敢承认的。
张齐贤自来到凉州以后,表现的极为出色,
既有文人的智慧,也有武人的果敢。
别的文人腰间配的大多是装饰用的佩剑,张齐贤则是两把唐刀,那是真的能砍人的,也出过鞘。
张齐贤上任的时候,吐蕃的一部觉得失去了自由,打算趁着交接的时候计划私逃往吐蕃。
张齐贤得知以后,一边去叫援兵,一边上门拜访,就在人家的府上,还在寒暄的时候,抽出两把刀就将对方砍杀了。
他左右手各一把唐刀,守在大厅,无人敢进,直到援兵到来。
李处耘闻讯之后大喜,对于张齐贤更是欣赏,在凉州这种边地,手段一定要果决,道理是建立在刀剑的锋利之上的。
景琼半点也不敢小觑面前这个胖子。
张齐贤心照不宣地说道:“原来狄大兰还未将消息传至,是这样的,慕容氏前来凉州告曹延禄毒害其夫,李都督大怒,兴兵讨伐,借贵境而行,特遣某来告之大汗。这事出突然,未来得及提前通知,还请大汗见谅。”
景琼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惧,沙州回鹘有多个首领,其中狄大兰明面上与他最不对付,但其实双方私底下关系最是要好。张齐贤坦然自言,显然已经掌握其中关键,但他很快掩去了一切的不自然,大笑道:“先生哪里的话,我景琼就是大虞皇帝陛下的马前卒,莫说是借地,便是让我出兵,也是一句话的事情。”
第一百六十三章 哪敢说一个不字?
景琼慌忙表态,一副只要一纸调令,甘州回鹘所有兵马任凭调遣的态度。
景琼可不是敷衍,而是真的打算这么干。
如果说之前他还抱有一丝希望,现在张齐贤的出现,得知李处耘已经出兵瓜州沙州,打消了所有不安分的念头。
景琼自身是有一定野心的,历史上他便多次插手归义军的内政,利用瓜州的慕容氏以及沙州的回鹘人来分化归义军,最后还险些成功了。
之所以用险些,那是因为西夏崛起得太快。就在甘州回鹘准备吞下归义军的时候,西夏李元昊将甘州回鹘跟归义军一锅端了。
现在历史大势的走向已经大变,但原来的人还在,景琼的野心并未消散。
只是因为大虞朝廷的压力,变得更加小心,他已经收起了从明面上占据归义军的打算,利用与他们走得近的慕容氏,利用同气连枝的沙州回鹘,通过亲善的方式,掌控归义军的话语权,将河西力量整合。
此举并非为了对抗大虞朝廷,相反是为了帮助大虞朝廷维护河西的稳定。
在这乱世之中,大国有大国的法则,小国也有小国的生存之道。
大虞朝廷如果是秋后黄花,景琼自然会毫不犹豫的捅上一刀,可现在大虞蒸蒸日上,无可匹敌,景琼能做的唯有证明自己的价值,通过不断的迎合来避免自己的国家给吞并。今日李处耘的态度、张齐贤的到来都证明了很多事情。
景琼明确的感觉到大虞有逼迫自己亮刀子的心思,也进一步知道对方已经洞察了自己的一切小心思,将牌打在了明面上,逼着自己作最后的选择。
真要动,现在是惟一的机会。真等到大虞朝廷趁此机会,拿下了瓜、沙二州以后,那么他们所在的甘州,就是瓮中之鳖,成为一处包裹在大虞疆域里的国中之国,没有半点的活路前景可言。
景琼更加清楚,自己真动了,死得更快。
景琼并非看不透关键,只是渴死跟喝毒药解渴之间,大多人都会选择后者。
至少后者还保留一丝解毒的可能
听着景琼的表态,张齐贤并不意外,景琼既没有破罐子破摔的实力,也没有决死的勇气,选择依从是最好的办法,但心里不免有小小的遗憾。
针对甘州回鹘,他与李处耘私底下多次进行过细谈。
总的来说,不外乎两种,逼反、怀柔。
这世间之事都有一定的游戏规则,即便是大国,也需遵守。
不管景琼个人内心如何想,甘州回鹘自大虞立国以后,就帮了不少的忙。从最初的战马贸易,到后来稳固丝绸之路。
大虞朝廷的吩咐,甘州回鹘无不依从。作为一个属国,他做了能做的一切。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因为一些眼前的利益,对甘州回鹘挥刀相向,将之覆灭,造成的损失远比一地的得失更大。
甘州回鹘先动手就不一样了,他们可以堂而皇之的将之覆灭,将甘、肃两地收回来。
景琼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不但表示了忠心,还作出了实际的承诺,只要大虞朝廷的一纸调令,甘州回鹘所有兵马听命而动。
到了这一步,张齐贤已然明白,对付甘州回鹘唯有怀柔。
此法妙在不动刀兵,可见效不快,这功劳却不如直接覆灭来得快捷。
张齐贤也是豁达之人,幸喜道:“大汗的忠心,在下必当如实禀报,西域情况复杂,自有用得到大汗之处。”
景琼也毫不迟疑:“陛下旦有所命,我甘州上下无有不从。”
就在景琼妥协的时候,瓜州慕容如戒也召集了氾氏、粟特、龙家、嗢末四大豪强商议事情。
慕容如戒是
昔年慕容归盈的儿子,慕容氏原是吐谷浑的贵族,因与异母弟慕容廆冲突率部脱离鲜卑慕容部,迁徙到今甘肃、青海一带,成为地方豪强。
昔年张议潮收复河西的时候,就得到了慕容氏的鼎力支持。
慕容归盈还是曹议金的姐夫,曹议金能够取代张氏,慕容家居功至伟,也因此与曹家各据一州之地。
归义军是曹氏当家不假,但在瓜州这一亩三分地,慕容家的话语权不比曹家少。
瓜州除慕容家以外,就是下首的氾氏、粟特、龙家、嗢末四大豪强。
他们五大豪强几乎掌握了瓜州的九成力量。“诸位,我那女婿死得蹊跷,我女儿现在也下落不明。这天下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一定是曹延禄这个畜生,夺了我女婿的权力。”慕容如戒义愤填膺的咆哮着。
但下首的四大豪强们却一言不发,有的在闭目养神,有的在专心致志的饮茶,对于慕容如戒的话,置若罔闻。
慕容如戒话锋一转,也不说自己的事情,而是道:“据说葛卓希在沙州上下游走,给了他们诸多好处。似乎打算在敦煌建一处大集市,接收西域的商货。”
他此言一出,四大豪强皆神色大变。
粟特人喀什噶里怒道:“他敢?”
沙州、瓜州贫瘠,贸易的主要依仗就是丝绸之路,只要商队路过他们的城镇就有油水可捞。
这商队实力不同,远行的能力也不一样,并非所有商队都有实力从西域直接抵达洛阳终点,更多的商队是以凉州为终点,以此往返。可不管是洛阳、还是凉州,他们都得经过瓜州。但如果在沙州建造一个大集市,将会诱使很多实力一般的商队直接以沙州敦煌为终点。
如此一来,瓜州的经济将会大受影响。
粟特人是一个擅于经商的部族,从东汉时期直至今日一直往来活跃在丝绸之路上。
此事若成,瓜州的粟特人影响最大。
喀什噶里立刻改变态度,道:“我归义军内部的事情,哪里轮到于阗指手画脚?曹延禄是李圣天的女婿,真让他坐稳了位子,归义军怕是要改姓了。”
嗢末人香农道:“改不改姓无所谓,我嗢末人受了多年的苦,再也不愿意为他人战斗。不管曹延禄怎么闹,想要支援于阗,那是万万不能的。”
嗢末人的成份很特殊,昔年吐蕃出兵打仗时,富家豪族都带有随军奴隶,这些奴隶平时散处耕牧,战时随主征战。在长期的战争生涯中,由于多种原因造成主仆相失。这些奴隶摆脱主人后,自相啸聚,形成新的部落群体,他们以嗢末自称遍布于河西。
因为出身的原因,嗢末人最是团结也最是厌战,但只要上了战场,他们又将化身为不要命的杀神,战斗力极其可怖。
慕容如戒哼道:“葛卓希如此卖力的东奔西走,甚至不惜舍弃自身利益来讨好沙州豪强,香农兄以为他是菩萨心肠?”
香农并未接话。
龙家的龙毅道:“曹延禄屁股向着那一边,你我心知肚明,无须慕容兄多言。若是以往,龙家自当以我们瓜州为上。可现在归义军真就是曹家的归义军?这将大虞罗天子置于何地?老子不怕曹延禄,可对于罗天子却是惧怕的很。曹小子也有胆子,真不怕罗天子出手?”
龙家源于西域的焉耆皇族,昔年跟随吐蕃对抗回鹘。吐蕃大败之后,焉耆龙家便迁徙至吐蕃所占河西,在瓜州立足。
出身皇室贵族,龙毅的战略远见极高,压根就不在乎曹延禄,一直都想着如何才能巴结上大虞的罗天子,最不济也得是李处耘这级别的好人物。
慕容如借道:“罗天子终究太远,消息一来一回就得数月,还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子。不如直接将事情
坐实,你我把利益一分,到时候将沙州献给罗天子,大家都好。”
氾氏的氾邦侃双手一合,笑道:“此法甚好,什么事情都不干,直接多了一州之地,罗天子想必也不会过于追究。
他跟慕容如戒走的最近,从一开始就是支持慕容氏的。
慕容如戒见几人皆已心动,脸上浮现一抹笑意,归义军,该换换人了。
便在慕容如戒准备乘胜追击的时候,耳中却听得有人高声呼喊:“将军,将军,不得强闯...”
这声音还未落下,一人大步闯进大堂,环顾了一眼,见堂中几人,说道:“本将军乃大虞凉州兵马使慕容德丰,你们都是什么人,谁是慕容如戒?”
这一变故让慕容如戒始料未及,强行压下心中慌乱,说道:“在下便是。”
慕容德丰大大方方地走到堂上,如自己家一样,一屁股坐在主人位上,笑道:“都是一个姓,保不准八百年前是一家。回头,我们喝上一杯。现在正事要紧,你速去召集瓜州诸将,曹延禄联合于阗杀害兄长,罪无可赦。李都督命我率兵讨伐,你们也在其中,速度点齐兵马随我出战。”
慕容如戒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抉择。
慕容德丰一手握着腰间宝刀,怒道:“还不速去?莫不是你们同曹延禄是一伙的?”
“兵马使莫要误会,我等都是陛下的臣子。陛下命臣讨伐逆贼,臣这就出兵!”
很意外最先响应的居然是嗢末人香农。
龙家的龙毅最擅见风使舵立刻道:“末将领命!”
喀什噶里眼珠子一转,忙道:“末将得令!”慕容如戒、氾邦侃面对这一情况,哪敢说一个不字?
第一百六十四章 愚蠢
身为慕容延钊的儿子,慕容德丰此刻一手握着刀柄,双目怒视堂下的慕容如戒,那气势大有昔年其父虎步陇西,所当无前的样子。
慕容如戒未尝没有动杀慕容德丰的心思,可今日他要是动手,瓜州慕容氏将会从此在历史上消失。但若今日不动手,瓜州将会为中原掌控,慕容氏想要出头,将千难万难。
诸多念头在脑海里闪过……
嗢末人香农再次道:“慕容将军,在下与沙州的校尉宁德嘉往来密切,此人乃沙州北门守城大将的姑夫,或可让劝降他,让他开城归顺。”
慕容德丰大喜过望,道:“此事若成,当记你一大功。”
慕容如戒意外的看了香农一眼,不敢再有半点迟疑,泣声拜道:“陛下远在万里,却心系西方之事。为我女儿女婿正名,慕容如戒叩谢陛下大恩,愿为先锋,为陛下讨贼。”
他算是明白了,香农早已倒向了大虞朝廷,自己此刻就算想杀慕容德丰,也做不到。
香农此举确实是表明态度,嗢末人作为战奴聚合的部族,因为出身问题,他们善战又厌战且极其团结。
他们讨厌为别人而战,但为了维护和平生活,他们能够豁出去一切。
瓜州酒泉地处河西走廊西端,境内大多都是风沙之地,也就疏勒河、榆林河附近有为数不多的可以畜牧耕种之处,只能勉力维持生活。
一直以来,位于瓜州的嗢末人都过着贫苦的日子。随着东方大虞朝廷的强大,重新开了贯通东西的丝绸之路,嗢末人的生活有了显着的提高。
相比日暮西山为于阗、甘州回鹘左右的归义军,大虞朝廷还未正式接管瓜州,已经给瓜州上下的生活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或许慕容如戒这样百年豪强并不能感觉到,但嗢末人这类抱团取暖的原吐蕃战奴集团却是深有体会。
谁能够给族人带来更好的生活,不言而喻。
以香农为代表的嗢末人,在大虞朝廷还没有将心思放在西方的时候,已经存了追随的心思了。
慕容德丰以势迫使慕容如戒妥协,香农自然毫不犹豫的站出来支持。
瓜州上下豪强皆知大势已去,不管之前存着什么心思,到了这一步都收起了多余的念头,争取在新主子面前好好表现,以求能为维持富贵。
当慕容德丰领着瓜州兵马从沙州出发的时候,尹崇珂已经先一步抵达月牙湾休整取水。
他们翻过了沙漠,人马疲乏,尽管知道此刻休整很可能暴露行踪,却也别无选择。
大虞的兵马这一进入月牙湾,消息立刻就传到了沙州。
还在沾沾自喜的曹延禄立时间傻眼了,他惊恐的看着脸色苍白的传令兵道:“你确定是凉州的兵马?不是瓜州的?”
他早已派人盯着东方的动向,当然目标不是大虞,而是瓜州。
毕竟在他的计划里,沙州曹家、瓜州慕容家将会来一场决定归义军归属的战斗。
这一切也都是他的算计。
他并不甘心受制于于阗,为了巩固自己的位子,一方面派人携带重礼去汴京希望得到朝廷的支持,一方面故意放了慕容氏,想要挑起沙州、瓜州的矛盾,避免陷入支援于阗的窘境。
原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接下来只要等到瓜州方面声讨出兵,即可万事大吉。
归义军的核心一直是在沙州敦煌,瓜州的实力远不如沙州的。
曹延禄有足够的信心能够平定瓜州之患,保不准还能借此机会,一举荡平慕容氏,将归义军真正变成曹家的归义军,一举多得,完成自己父亲临终前的遗愿。
哪里想到来的居然不是瓜州兵马,而是大虞的轻骑。
传令兵颤着声音道:“确实是大虞的兵马,他们高举着大虞的旌旗,将士们都穿着青黑色的铠甲,人数足足有三千之众。”
曹延禄瞬息间明白,天塌了。
即便整个归义军都凑不齐三千清一色的骑兵盔甲,母庸置疑,这就是大虞的手笔。
他看着脸色苍白的传令兵,说道:“一路原来辛苦了,先下去休息!”
他并没有禀退传令兵,而是让人将传令兵带入空置的客房,看管起来。
直到传令兵退下,曹延禄一屁股瘫在地上,他不敢有任何耽搁,连滚带爬的跑向了后院。
逃,唯有逃出沙州,才有一线生机。
后院的圣天公主李氏并没有闲着,她在点算着家当,此次与瓜州一战,关乎归义军的未来,关乎于阗的未来,一边是自己的丈夫,一边是父亲,都是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人,即便赌上一切,也要打赢这一仗。
见自己的丈夫诚惶诚恐的跑来,秀眉忍不住拧在一处,自己这个丈夫什么都好,就是软弱了一些,若不是葛卓希设计,他哪能坐上归义军节度使的位子?
“快,就要兵临城下了,将东西收拾一下,我们去岳父那里……”
曹延禄根本来不及细说,就开始满屋子捣鼓屋里值钱的东西。
李氏压根不知什么情况,气得秀眉倒竖,叫道:“不就是瓜州出兵了吗……有什么好跑的,来得正好,就看看慕容氏到底有多少斤两。”
曹延敬将他们贬至瓜州,在与甘州回鹘交好的慕容家所掌控的一亩三分地里,李氏这位于阗公主可没少受气。
曹延禄看着不知所谓的夫人,心头也是火起,若不是去于阗需要自己这个傻夫人帮衬,此刻便想将她丢下。
他压着怒火,没什么好气的道:“来的是朝廷的凉州骑兵,多少斤两?就凭沙州试得出来?”
李氏登时惊呼了一声:“怎会如此?”
“你问我,我问谁去?快走,现在跑,还来得及,晚了万事皆休。你去将儿子接回来,别告诉任何人,就我们一家人跑。”
曹延禄手上动作毫不停顿,将自己这些年收集的珍宝都往袋子里放。
李氏闻言终于慌了,说道:“这还能去哪?于阗也不安全,要不跟陛下解释,毒害曹延敬的是葛卓希,你并不知情。”
曹延禄终于停下了手,怒道:“妇人之见,到了这一步,事实重要吗?我知道我是清白的,要不是你们自作主张,我还在瓜州享福呢。现在罗天子需要一个接管归义军的理由。他们需要我来当这个恶人,不是我杀的,现在也是我杀的。只要落入朝廷手中,就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李氏听到这里,这才慌张失措的跑出后院。
曹延禄气得口干舌燥,他根本顾不上喝水,继续收拾着细软。
此去于阗也是暂时之计,大虞朝廷早晚会进入西域,于阗就算挡得住西方,也挡不住东方。
只有带足了钱帛,才能安逸地过下半辈子。
足音响起,曹延禄还以为是李氏带着儿子回来,一转头见李氏居然领着葛卓希走来了,一瞬间完全不知说什么。
李氏道:“郎君,妾身想了又想,还得跟葛先生商量一下,我们就这么逃,不是个事。”
曹延禄气得几欲呕血,满脑子都是妇人之仁。
葛卓希也是一脸惊恐,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闹到这一地步。
即便他知毒害曹延敬很可能会引得东方的震怒,可一来一回,终究需要一定的反应时间。在这有限的时间里,他们还是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葛卓希强压着慌乱,肃然道:“节帅,公主说得对,逃得了一时,还能逃一辈子不成。大虞朝廷出兵如此神速,必然是动了收归义军的念头。节帅留在这里,确实是死路一条。可真就这样逃到于阗,于阗也无力庇护节帅。”
他左右看了一眼,说道:“节帅,当前之局,唯有放弃归义军,将能调之兵,能用之财调往于阗。”他压低着声音说道:“有些话,我不方便说,其实于阗远没有当前看见的那般陷入颓势。我家陛下早有胜负手,只是未曾使出而已。只要能得归义军部分力量相助,可保万全。节帅可以收到陛下之命支援于阗为由,命驻守玉门关的兵士立刻支援于阗……”
李氏忙道:“郎君,葛先生说的在理,就这样逃回去,妾身又有什么颜面见父皇?”
李圣天表面对大虞臣服,但他自身一切皆维持天子仪仗,对西方也是以天子自称的。
李氏这位于阗公主自然跟着尊称李圣天父皇。
曹延禄看着自己愚蠢的夫人一眼,摇头道:“就这样吧!”
他几乎已经预料到自己的结局了……
于阗真的会在乎他们?
于阗要的是归义军的钱粮以及人,他们只是顺带。
如果没有钱粮人,就他们几人,反而会成为大虞朝廷进攻于阗的把柄,一点用处也没有。
葛卓希难道看不出来,凉州轻骑来得如此快,就是为了避免他们将沙州的人马钱粮带往于阗?
不外乎就是没有钱粮人,他们就不必去于阗了。
就这样吧……
不挣扎了!
便如曹延禄想的一般,大虞的骑兵根本就没有给曹延禄半点时间机会。
尹崇珂是一员经验丰富的宿将,他在趟沙漠的时候,便将军中用水作了合理分配,两千人维持最低限额供水,一千人马维持充足的水分。抵达月牙泉的时候,确实有两千兵失去了战力,但还有一千人维持了充沛的体能。只是略作休息,他们便动身奔袭敦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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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理论与实战
沙州四门禁闭。
尹崇珂轻骑先行,并未携带任何攻城器械,只是在城外驻扎。
副将邓存忠围着沙州逛了一圈,带着几分郁郁的向尹崇珂汇报。
“将军,这归义军便如乌龟一样,我们才千人,还远道而来,他们竟然不敢出战,也太怂了一些。”
尹崇珂轻轻笑道:“让彦璋说中了,归义军真不敢与我军动手。”
穆彦璋谦逊一笑,并未说话。
邓存忠却有些郁闷,更加不爽,骂骂咧咧道:“一群缩头乌龟...”
尹崇珂并未理会邓存忠,作为过来人,他能够体会邓存忠的感受,也看出了自己这位最信任的副手与穆彦璋之间有着一定的矛盾。而且这种情况是不可改变,也是整个大虞朝廷的普遍现象。
军营中向来是一个以实力以军功说话的地方。
谁有本事,谁的功劳大,谁的嗓门就大。
这种现象在乱世中很实用,可现如今却不大实用了。
天下承平,获取战功的机会远不如前,无可避免的造成最新一批军官拿不出镇得住场面的功绩。
邓存忠身为尹崇珂最信任的副手,跟随他多年,打了不少的仗,表现很不错。
穆彦璋却是身上无寸功,不过他是属于另外一种情况。
罗幼度身为后世人,早已看到了这一点,大虞朝廷在很久以前就开始给军中兵士上课学习理论知识,并且开军校,以理论来弥补实战不足的缺点。
穆彦璋就是大虞军校第一批毕业的军事高材生。
穆彦璋凭借优异的成绩分配到凉州,成为尹崇珂的佐官,地位与邓存忠相当。
邓存忠自然不满,自己有军功在身,多次险死还生,穆彦璋凭什么同自己平起平坐?就靠读了几本书?
尹崇珂一开始还有心斡旋,化解两人之间的矛盾,不见效果以后,也不再理会了。
劝不动,那就看两人谁更有本事冒头拔尖。
军功实力永远是巩固一个武将地位的真理。尹崇珂笑呵呵的说道:“我们此次来的任务并非攻城,是防止曹延禄闻讯逃跑。不必强求一战,待都督大军抵达,再看情况而定。”正说间,外边却传来沙州豪强索惟康求见的消息。
尹崇珂让邓存忠、穆彦璋分列于左右,让人将索惟康请了进来。
索惟康是一个魁梧的汉子,但步入军帐之后,立刻低耸着脑袋,拜道:“索惟康见过尊贵的天朝上将军”
尹崇珂沉着脸道:“你此来是代表自己,还是曹延禄这个弑兄逆贼?”
索惟康忙道:“回禀将军,两者皆有。若非得到曹延禄恩准,在下出不了沙州城,但我索家对于曹延禄弑兄之举,深恶痛绝,只恨实力不足,无法替朝廷锄女干,特地以充当解释使者为由,来向上将军投诚。”
尹崇珂心中微动,说道:“现在沙州什么情况?”
索惟康道:“人心惶惶,上将军来得太快,以至于沙州上下绝大部分皆不知发生何事。曹延禄还在哄骗城里的百姓,说慕容氏勾结甘州回鹘来犯,将上将军说成是甘州回鹘的兵马,着实可恨。我等上下对此敢怒不敢言,私下商议合计,今日夜里一起并力为上将军打开沙州西门,助上将军取城。”
尹崇珂说道:“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索惟康恭声道:“零零散散加起来两千人,比不上天朝雄师,都是忠心朝廷的好汉。”
尹崇珂暗自沉思。
穆彦璋却道:“与你联手的都有什么人?”
索惟康说道:“除我索家之外,还有薛、司、查、胡、连五家。”
穆彦璋微微颔首,
并不接话。
尹崇珂以知其意,说道:“汝之来意忠心,本将知晓,你且下去听候消息。容我等商议一二,再行决定。”
让人送走了索惟康,尹崇珂看了邓存忠、穆彦璋两人一眼,问道:“你们是怎么看?”其实尹崇珂心里还是偏向邓存忠的,毕竟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绝对的信任,可以将后背完全托付的存在。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一点,穆彦璋确实好用。
作为军校出身的穆彦璋,基础知识齐全,行军布阵、战略思想自不用说,甚至于地形绘图都有一定的了解,使唤起来特别顺手,让人忍不住对着委以重任。
邓存忠忙道:“值得一试。”
穆彦璋却道:“属下建议还是按兵不动的好。”
尹崇珂沉声道:“你怀疑其中有诈?之前你不是说曹氏自从曹议金病故后,因继承问题,弄得上下不得人心,无法将力量聚于一处,离心离德。境内各大豪强各怀心思,不会跟曹氏共进退。这沙州索家据我所知根深蒂固,仅次于昔年张家的存在,若非发生的动乱,也不至于让曹家占了便宜。”
沙州索家当年是跟张家齐名的豪强,张议朝起兵的时候,索家是张议朝最得力的助臂,
也因此两家结为亲家。
后来张家内部动荡,索家索勋窃取了张家的位子,成为了第四代归义军的统帅。但最终因为不得民心,让曹家拣了便宜
索家也因此失去了对归义军的控制,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索家现在依然是沙州豪强之穆彦璋道:“此言不假,将军,索家归顺之心应该是真的,他想要立功,以此巩固索家的地位。可就是因为想要立功,属下才觉得此事有异。”
尹崇珂茫然道:“此话何解?”
穆彦璋道:“沙州豪强,除曹家外,以索、张、李、淳于、拓跋五姓为上,可索惟康说的薛、司、查、胡、连,其中有些属下听都不曾听过。可见索惟康并没有真正地纠集沙州豪强,而是聚集了一批与自己关系好的力量,想要独吞这份功劳。”
尹崇珂听明白了,笑道:“这也是人之常情。”
穆彦璋颔首道:“确实是人之常情,故而属下不敢去赌。索家家大业大,他们是沙州上百年的豪强,根基就在这里,跑不了的。陛下这些年一直对河西施以攻心之策,在此地炫耀我大虞的强大,吹噓大虞不可战胜。我大虞实力本就强盛,久而久之,大虞不可战胜的念头,深入人心。曹家内部不稳,索家这样的大豪族自然不愿意跟如今的曹家共存亡。小家族却不一样,只要有足够利益,舍了沙州家业又如何?我大虞还能为了他们追杀至天涯海角?”
“若今日索家联系的是张、李、淳于、拓跋等姓,此事可成。可只有索家一家,却不够格。”
尹崇珂不住颔首,说道:“言之有理,依你之见,按兵不动?
穆彦璋道:“不错,末将以为,到了这一步,当以稳妥为上。只要大都督后续兵马抵达,沙州撑不了多久。”
邓存忠却有几分不甘,闷闷的道:“多好的机会。
尹崇珂也有心捞一份大功,随着时代的发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立功的机会将越来越少。
穆彦璋就是最好的例子:朝廷最新的一批基层官员已经有一部分不靠军功晋升了,而是理论成绩。
不过身为军中宿将,尹崇珂还是抵挡住了诱惑,下了决定。
他让索惟康回去等待时机,且告诉曹延禄真有误会,让他亲自前往汴京解释。
当夜!
穆彦璋睡梦之中,突然为刺耳的金锣声惊醒,他带着几分惶恐地冲出了大帐,却见前营起火,火光中喊杀声震天作响。
夜袭?
穆彦璋脑海中闪过两个字,一切瞬间明悟。正如他所想的一般,索惟康就是一颗棋子,既是诱惑他们出战,也是为了骄自己的心,告诉他们沙州内部尔虞我诈,各怀心思,就是要他们放松警惕,对方一开始就拟定了请君入瓮,夜袭两套策略,目的就是利用他们轻敌的思想。
看着远处的火光,穆彦璋想通了一切,听着那刺耳的喊杀之声,他脑中闪过在军校里学的那些应对之法,张了张口,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子里莫名的一片空白。
通过系统的学习,穆彦璋有着极高的军事素养,但他们的情况与当初的曹彬、潘美不同,两人并不缺少初始战功,在当年郭荣后周时期,两人就已经在捞功绩熬资历,缺少的是证明自己能够独当一面的战绩。
大虞到了今日的体量,不存在小打小闹,要不不动,动则如雷霆。
故而现在穆彦璋这一批人,连跟着军中大哥磨练的机会都没有。
真真正正的新人菜鸟,今夜是他第一次临战。
成绩优异的穆彦璋,不止一次想着自己在大军中指挥若定,七进七出,威风八面,可真到了这上阵的时候,就好像健忘了一样,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就在穆彦璋紧张的时候,邓存忠已经领着十余人,冲到了前营。
大虞的兵士装备精良,训练有素,面对敌人的奇袭,虽然无可避免地陷入短暂的混乱,但并不会轻易溃败,而是三三两两地自我组织展开反击。
他们的反击效果并不明显,但却能有效的拖住一定的时间。
邓存忠出现在前线战场,人数不多,却是一面旗帜,将各自为战的兵卒汇聚在了一起,组织起了有效的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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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被遗忘的英雄
邓存忠挥舞着手中的马槊,笔直向敌势最盛处冲杀过去!
他确实没有经过正统的军事培训,但多年军旅生涯的直觉告诉他,必须将敌人的锐气压下,不然敌众我寡,又占据先手优势,很可能就给对方突破至中军,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
此时万分危急,大将的胆气,就是支撑军中将士的动力,见邓存忠一往无前的前突。大虞凉州军的兵卒开始向邓存忠所在的方向汇聚,逐渐越聚越多,最后变成了一群,就像小溪一般,逐渐汇集到军旗下,重新形成了汹涌的江河。
邓存忠的勇猛跟凉州军的顽强让此次夜袭的大将胡常眼眸中闪过一丝惧意。
胡常就是索惟康拉拢的小豪族胡家的家主。一切正如穆彦璋所想的一般,索惟康这种豪门反而不会舍弃自己的家业跟并不得人心的曹家共存亡。
他们也不会轻易为利益所动。倒不是他们有多高尚,而是百年豪强,家大业大,一般人给不起让他们豁出去的利益。
胡常这种中小家族却不然,只要给得够多,大不了向西域或者吐蕃迁徙。怎么样也好过留在沙州,给大虞瓜分了手中的私兵,当一个无足轻重的富家翁。
索家想要独吞归顺献城的功绩,避开了真正的豪门大族,选择与自己亲近的小家族邀他们一起干大事,前脚刚定计,后脚胡常便将之卖了。
曹延禄、葛卓希闻讯之后,顺水推舟,将计就计要将大虞军诱入城中围歼,将归义军彻底拉上贼船。
只是大虞并未冒进,曹延禄、葛卓希一合计,只能发动夜袭,将城外的大虞军击退,他们才能安全地撤离。
以骁勇著称的胡常理所当然地揽下了这个任务……
大虞的实力在河西这里有些神话了,既有摩尼教的功劳,也有往来商贾,武德司的功劳。
尽管城外的大虞军只有千余人,还从凉州奔袭而来,途径沙漠,胡常依旧不敢小觑,他甚至不敢走最近的南门,而是从沙州的东门出,借助对地形的熟悉,抹黑绕了一大圈,方才敢发动奇袭。
这一交手,胡常立刻就察觉面前的对手与自己以往的敌人大不一样。
在遭遇袭击的情况下,对方竟然没有陷入混乱,还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抵抗。
最关键的是他们人人都穿着坚固的甲胃,所有兵士竟都着甲而眠。
冷兵器对决,铠甲的作用远胜刀剑。
靠着先进的铠甲,大虞军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与他们打了一个有来有回。
这才盏茶时间,人数远不如自己的对方,竟然发动了反击?
这完全违背了胡常所认知的常理……
他却不知大虞的兵士,在潜移默化之下,已经拥有了一定的信仰。
罗幼度对待兵卒的态度是古往今来最好的,还特地为了他们创建了一个词汇“军人”,授予兵卒军人的责任,军人的信仰,当然少不了军人的待遇,军人的荣耀。
立有功劳的兵卒,在大虞的地位是可以与有文凭在身的读书人相提并论。
毫不客气的说大虞的兵在大街上是能够挺着胸膛走路的,而且一旦授与一定级别的功勋,除了钱财奖励,还会登上县志,全村全县的通报嘉奖。
地位的提升令得大虞的兵耻于失败,即便处于劣势,也不会轻易撤退,丢不起这个人。
看着直径向自己方向冲来的邓存忠,胡常切齿道:“今日必定要将你脑袋砍下,制成尿器。”
他骂着嘴里却下达了新的作战指令,“大宗、小童!你们两个左右绕过此人,直接去袭贼人的中军,速战速决。”
胡常并不打算与邓存忠正面硬刚,他已看出面前这支军队战斗力的强
悍,对方有利刃坚甲在身,纵然自己有兵力优势,然兵器铠甲无法相提并论,战斗力也是如此,有可能因为拼杀中伤亡过大而溃败。
大虞军队的强悍,远近闻名,他不敢拖大。利用兵力优势,避敌锋锐,袭其中军,才是必胜之法。
宗同和、童远林两将听命后越众而出,领着两彪骑兵分左右迂回,绕开邓存忠杀向中军。
邓存忠一槊挑翻了面前的敌人,借着火光看着左右分袭向中军的两支兵马,气急败坏地
怒骂了一句:“穆彦璋这软蛋,怎么还不来
支援?”
他不怕敌人多,却怕敌人不与他正面交锋。
两路兵马迂回去攻中军,不管最后成与不成,对于他们的士气都是很大的影响。
纵然大虞兵士承受力远超一般兵卒,可绝对的劣势下,还是会出现动摇的。这是人之常情……
敌我局势不明,是当下最大问题。
邓存忠不知道对方在这黑夜里敌方到底有多少兵马……
瞬息间陷入两难之境,是继续进攻,还是回援中军?
便在这时,一支骑兵队竟从侧翼杀出,直接奔向了胡常所在的方位。
对方人数不多,但速度极快,冲杀的方向也极为精准,从斜刺里猛冲入敌军。
“干得好!”邓存忠放声大笑,那火光中隐约可见正是自己最看不顺眼的穆彦璋。
他大吼一声,仿佛半空打了个霹雳,随即纵马上前,大笑道:“随我一起宰了那个家伙。”
尽管两人明争暗斗多时,可在这关键时刻,却生出了一股叫“默契”的东西。
穆彦璋临阵经验远比不上邓存忠,面对夜袭,有些慌乱,反应慢了半拍。邓存忠帮着他镇住了场子,穆彦璋也稳住了心神,判断出对方来势虽凶,但并非归义军真的来袭,而是对方整合的小股力量。人数或许在他们之上,可无论装备、战斗力都不在一个档次的。
最快的破局方式是利用自己强悍的战斗力斩首……
穆彦璋相信邓存忠的能力,能够支持一定时间,在这对方主攻的时候,他让自己的副将去支援中军,自己悄摸摸的迂回到了侧翼,借助进攻的火光,判断出对方大将所在发动进攻。
穆彦璋这一击又准又狠,打的胡常措手不及。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进攻的一方是猎人,却不想成为了猎物。
看着穆彦璋如利剑一般直插自己心窝,胡常慌忙安排人去抵达,用吐蕃语咆哮:“传令给后队的邝柳明,让他顶住!”
话音未落,前方又传来阵阵喊杀声,胡常往前一看,觉得心都凉了:原本还犹豫不决的邓存忠呐喊着对着自己的方向猛冲而来。
只是略一沉吟,胡常便作了决定,拨马便逃。
曹家不得人心,胡常此次夜袭,求的是利。在小命面前,利又算得了什么?
胡常这一逃跑,宗同和、童远林两将等于被抛弃了,分别让穆彦璋、邓存忠所部诛杀。此次夜袭也在穆彦璋、邓存忠精彩的表现下,拉下了序幕。
穆彦璋吸取了经验,而邓存忠也意识到理论知识,并非一无是处。
胡常的夜袭失败,让沙州上下笼罩了一层阴云。
但随着慕容德丰带着慕容如戒等一批瓜州兵马的抵达,阴云渐渐散去。
早已人心尽失的曹家在这一刻成为了历史。
归义军也正式归于大虞管辖……
在甘州的景琼得知以后,心中最后的一线希望破灭了,知道已经被大虞包围的甘州回鹘早晚会为东方同化,再无回旋的余地。
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在自己任职期间维护甘州回鹘的国
祚,避免成为甘州回鹘的罪人。当沙州、瓜州归附的消息传到汴京时,并没有引发多少轰动,固然是因为大虞的声势所向无前,凯歌高奏,只是收复了两州之地,又算得了什么?
但其实归根究底还是绝大多数的百姓压根就没有多少沙州、瓜州的概念,即便是大多数读书人也是如此。
河西一地离中原太久了,经过漫长的唐末至五代十国百年动荡,华夏政令莫说是河西,
连陇右河湟之地都无法进入。
故而对于西方的了解,在这百年间是断绝的。
也就是因为罗幼度的存在,才重新打通了与西方的往来,河湟、凉州、沙州敦煌、玉门关这些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再度出现于大众之耳。
朝会上也因为对于西域的不了解,引发了一件值得警醒的小事。
“归义军于沙、瓜二州恶名昭彰,张、曹历代藩镇为祸一方,臣提议废除归义军的建制,创新军以定民心。”
罗幼度看着手上的奏章,又看了看赵普盖的相印,忍不住骂了一句:这个蠢货!
他查了一下奏章的署名,却是都官郎中赵逢。
原来唐朝末年的黄巢之乱,使大明宫中的史馆遭焚,令得唐武宗以后的官方史料大多都散失。
同时张议潮的后人建立西汉金山国行为等同反贼,曹家又篡夺了张家的权势,对于张家自然没有什么好话,以至于张议朝归唐这样的英雄事迹给彻底埋没了。
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张议潮的事迹,更不知道归义军的由来。
张议潮的事迹还是在宋仁宗年间,欧阳修修史的时候,从寥寥数笔的零星记载中找出来,加以补全的,即便如此,张议潮也未能立传。
赵普的才略跟文化水平不成正比,他压根就不知道有张议潮这个人物,所以理所当然的同意了废除归义军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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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状元、探花
汴京归云酒肆,客流满座,说书人抑扬顿挫地说着故事,引得了满堂喝彩。
随着生活的富足,到酒肆茶楼听书已经是一种深入人心的生活习惯。
二楼隔间。
“圣功兄!”
“秉阳兄!”
两个意气风发的青年高举着酒杯,神采飞扬。
这两人可不一般。
左边青年叫吕蒙正正是今科状元,右边的青年叫温仲舒,乃是今科探花,都是名动京畿的好人物。
两人年纪相同,又是同科三鼎甲的成员,一见如故,关系极为密切。
吕蒙正少年孤苦,二十六七的年纪,一脸老成。
温仲舒面貌略显生嫩,却也没有什么出彩之处,所谓探花郎以容貌论,温仲舒凭借自身的相貌,为此谣言正名。
两人皆是进士及第,能够直接入朝任职。吕蒙正官拜将作监丞,而温仲舒担任大理寺的评事。
在职期间两人皆有不俗表现,尤其是温仲舒为人圆滑,敏于应务,为人处世刚柔相济,获得了极高的好评。
此番归义军归附,自然需要朝廷的官员接管军政事务。
温仲舒因在大理寺表现出众,得到了此番外调的机会。
吕蒙正此番宴请温仲舒,也是为他饯行。一朝天子一朝臣,大虞罗天子的喜好性格这些年早已给庙堂上的上下官员揣摩的差不多了。
换作以往,去边境的苦寒之地为官,那都属于贬罚。
历史上诸多官员外调一个贫苦偏僻的地方都跟死了爹娘一样,不愿上任。为了避免客死异乡,各种奔波打点,只求能够换一个离京师近一些,或者富庶一点的地方当官。
但大虞朝廷却不一样,在罗天子的眼中,于繁华之处任官,干得好是理所当然的,并不值得吹噓。同理搞砸了,那就翻不得身了,连锦上添花都做不好,还指望干大事?
相反在边陲之地干出了成绩,那就是拥有大能耐大本事之人,升迁的速度远胜在富庶之地为官,甚至超过在京熬资历的京官。
现今庙堂上的几个关键岗位都是陇右、幽州、太原、岭南这些地方磨炼过的能吏。其中以宋雄为最,吕瑞、李昉次之。
风气如此,大虞朝廷上下官员对于外调边陲任职并不排斥,反而觉得是一件非常荣幸的事情。
这意味着朝廷看好你的潜力,朝廷有心培养历练的意思。
故而温仲舒此去万里之外的沙州为官,并不反感,而是有意气风发的姿态。
吕蒙正也为自己的知己好友有这个机会感到高兴,高举着酒杯说道:“秉阳兄此去沙州任职,途经凉州时,可为兄带一封信给张齐贤张参军。”
温仲舒大喜道:“弟久闻张师亮弃文从武,投身边陲,能得圣功兄引荐,那是再好没有了。”
他如何听不出来吕蒙正这是在给他介绍人脉?
两人共饮了几杯,耳中却听大厅里传来了说书人的声音:“话说张议潮出身沙州豪族,少有大志。大中二年,他乘吐蕃内乱之机,率众驱逐沙州的吐蕃镇将,遣使向唐廷告捷……”
温仲舒细听片刻,想起昨日罗幼度还特地召见自己,让自己在沙州收集张议潮的真实事迹,以填补史料空缺,为其立传,感慨地说了一句:“陛下真乃千古圣君。”
吕蒙正也知温仲舒指的是什么,关于废除归义军之事,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在此事之前,吕蒙正还真不知道张议潮的具体事迹,直到罗幼度为归义军正名,方才知道在唐末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沙州敦煌居然出了一个如此了得的英雄人物。以一己之力,在无朝廷的帮助下,收复瓜、伊、西、甘、
肃、兰、鄯、河、岷、廓等十州之地,携十一州地图户籍入朝,六郡山河,宛然而归。
“不孝之人乃张承奉,乃曹延禄,非归义军,更非张议潮。张议潮生于沦陷,却心系家国天下,面对践踏国土的凶悍强敌,傲然的亮剑,光复河西十一州,乃盖世之英雄。朕夙来敬重英雄,断然不可埋没。”
罗幼度身为皇帝,能为前朝的英雄好汉正名,自然不会亏待今朝的功臣。
温仲舒看着对自己推心置腹的同窗好友,说道:“圣功兄,听弟一句劝,你我生于今世,是最大的幸事,亦是最大的不幸。进能成青史伟业,退则籍籍无名,聊此余生。”他们没有赶上从龙时期,是不幸,但碰上了大虞朝廷锐意进取的巅峰时刻,可以很好地一展所长,是大幸。
温仲舒考上了探花,为宰相薛居正榜下捉婿,也有一定的人脉,清楚自己这个机会原本是属于吕蒙正的,是他不愿意与母亲分开,也不愿意母亲去河西受苦,放弃了这个机会。
吕蒙正晒然一笑,洒脱之极,道:“秉阳兄放心,各人有各人缘法,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温仲舒也知吕蒙正家里情况:在幼年时吕父与嫡妻刘氏不和,把刘氏及吕蒙正一并赶出,母子两人在寺庙后的山洞里生活长大,母子相依为命,感情深厚。
易地而处,温仲舒也不知自己会如何抉择,但可以肯定,做不到对方这样豁达。
吕蒙正笑道:“为兄此言可不是安慰,秉阳可知新学?”
温仲舒道:“是望之先生那所谓的新学?”吕蒙正道:“然也!”
温仲舒皱眉说道:“弟以为以偏概全,舍本逐末。舍弃圣人经典,以求术数物理,难登大雅之堂。”
窦俨经过一年多的沉淀,已经正式提出新学,并且在中原大地引发了一场思想动荡。本来因为唐末动荡,藩镇武夫祸乱天下,代表士林的五姓等世家公卿给屠戮殆尽,诸多文化思想有了各自的发展,无法形成统一。很多学派言论彼此明争暗斗,各自不服。历史上这种情况从宋初一直到南宋,程朱理学的完善方才结束。
结果窦俨直接出来宣传新学一副开宗立派的架势,一连套的王炸下来,大有问鼎盟主之势,在座的诸位都是乐色垃圾,自然引发众怒风波。
支持有之,声讨有之,更有甚者对之破口大骂,说他有辱圣人之学。
温仲舒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吕蒙正却道:“为兄却觉得不以为然……你我读书时,并未赶上术数大兴。故而对此不以为然,却不知术数,早已深入人心。”他说着挥手招来一名伙计,说道:“店家,我这位朋友要出远门,你去对街给我买十份酥黄独,八份栗子糕,五份豌豆黄儿,再来五份桂花糕。酥黄独六钱一个,栗子糕五钱一个,豌豆黄儿四钱、桂花糕四钱一个,一起……”
他皱着眉头,好似在计算。
跑堂伙计却张口就来:“共计一百四十钱。不过据小的所知,对街的糕点店有买四赠一的优惠,只需一百一十五钱便可。”
温仲舒惊愕地看着跑堂伙计,他堂堂探花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这一个跑堂的伙计,竟计算的如此清楚。
吕蒙正摸出了一百二十钱道:“劳烦店家跑一趟。”
跑堂伙计喜滋滋的接过去了。
吕蒙正道:“秉阳兄家境殷实,对于这细末之事,感触不深。为兄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只恨不得能将一钱掰开两半来用,对此感触颇深。担任将作监丞这些日子,与上官闲聊时,亦说过此事。术数一学带来的好处,不只是生活之中。于国家大事上亦密不可分,精确简单的数字,极大提升了效率。将作监丞是如此,你想一下,户部?三司?这些日常与记数打交道的地方,
只怕更是如此……只是大多人都不愿言明,毕竟,人人都懂得各中诀窍,是否意味着都能入户部、三司?”
温仲舒眼眸中闪过一丝尴尬。
吕蒙正眼中闪着异彩:“望之先生有大气魄,所创新学上可治国育人,下能造福天下百姓,正应了陛下的御箴四句,推行此学正是我辈此生追求。”
温仲舒看着神采飞扬的同窗,虽不认可窦俨的新学,却也为他感到高兴。
不论如何,新学的发展前景还是有的。
毕竟窦俨身后站着的是窦家,窦禹钧这位地位崇高的帝师,还有窦仪这位宰相……
当然他并不知道窦俨背后真正给他撑腰的是罗幼度。
文德殿。
罗幼度在一旁拿着一本书心中想着今晚应该去哪里睡觉,嘴角不禁微微翘起。
在他下首的大虞秦王正在闷头批阅着奏章。罗幼度对于丑丑的培养极为谨慎,为了避免重蹈唐时同室操戈的覆辙,亲自带在身旁培养,他也没有给他过重的压力,避免造成李承乾一样的悲剧,只是适当地将奏章交给他先行批阅,然后自己根据丑丑批阅的基础上再行批阅,加以教导。
罗康叡偷偷看了自己父亲一眼,见他认真地看着书,心中佩服:父皇就是父皇,爱锻炼也爱读书,文武双全。
他将最后一份奏章批阅好,一并整理着端向上首的父亲,说道:“父皇,您打算收复西域了?”
罗幼度头也不抬,颔首道:“是时候了……”
他看着罗康叡在奏疏上写的批注:科技乃强国之本,非奇Yin巧技……父怀大慰。
罗康叡却将眉头拧在了一块,嘟哝道:“也不给孩儿留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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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一切,由华夏来定
罗幼度听到了宝贝儿子的嘀咕,心情大好,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才哪跟哪,未来有你表现的时候。”舻
他看着有些委屈的罗康叡,暗自发好笑,其实大理国他本打算过几年让给罗康叡去打的,让他累积一点功勋威望。
至于罗康叡有没有军事天赋,这个不重要。
再差,还能差的过杨广?
就杨广那对自己人毫无人性,对敌人满口仁义,百万大军拿不下一座辽东城的货都能横扫江南,覆灭南陈,成为杨吹口中津津乐道的功绩。就大虞朝的实力,又有曹彬在巴蜀布局多年,对付大理,就算拴条狗在位子上都能打赢。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只是大理自己不争气,内部暴雷,将机会都喂到嘴边,不吃都过意不去,只能顺手便将其覆灭。
这放眼四顾,连倭国、高丽都收拾了。若依照华夏千年认知,还真就没有什么可以打的对手。
想了一想,罗幼度决定让自己的儿子开开眼界,走到大殿后厅书架旁,抱起了角落里不起眼的箱子。舻
箱子很大,但并不沉,罗幼度这些年为了锻炼身体(耐力持久),搬起来毫不费力。
罗康叡看着自己的父亲搬着一个大箱子出来,大大的眼睛中充满了好奇,见自己的父亲将箱子放下打开,才发现里面是叠放好的一层层羊皮,足足有十数层之多。
罗幼度将羊皮取出,因为太大直接就摊在了地上:正是一副巨大的地图。
相比纸张,还是笨重的羊皮方便保存,而且不容易损坏。
“这是世界地图?”
罗康叡惊奇的看着面前的地图,眼中透着不可思议,这与他之前看的所有地图皆不相同。
自汉朝张骞凿空西域以后,东方就展开了对西方的探索,唐朝李治时期疆域甚至扩张到了咸海,与世界诸国的往来也很是频繁。但对于地图绘制方面,华夏自古皆有一种自傲心态,几乎所有流传下来的世界地图皆以华夏为中心,然后东西南北诸国就位于边边角堆积在一起,以此来彰显华夏王朝之广阔。但其实这种做法弊大于利,并不利于扩展眼界。舻
罗幼度很抵制这种做法,不过他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黄巢当年的一把火,将很多资料典籍都烧毁了。
大虞朝廷立国初期连河湟、河西的地图都是老旧的,何况是西域更远的西方?
罗幼度确实知道什么五大洲四大洋,但让他画又怎么画得出来?
这些年不断与西方往来,罗幼度通过各种手段收集了许多西方地图,官报上也会时不时的公布一些西方的东西,以便扩展视野。
不过现在西方的发展远不及东方,他们自己对于世界的理解也限于周边的一亩三分地,以至于将李圣天这样的货色当作中国皇帝来对待,甚至在他们的书里记载打服了中国皇帝,让还引导他改信了大食法,这样的荒唐记录。
罗幼度坐稳位子以后,尽管很多东西都不装了,却也不能张口就来。舻
不过他已经借助古籍之名,给不少人灌输东海的尽头有一个广阔的大陆,那边有着不亚于华夏大陆的富饶物产。
出于罗幼度这些年的威信,对于这些超于他们理解的知识,大多人都觉得可信度极大,然终究未能实证,存有一定质疑。
哪怕是林仁肇都未必全信,他信罗幼度,但不信罗幼度嘴里的那本古书。不过他向往星辰大海,有着超于常人的冒险精神,不管古书中记载的那片大陆存不存在,他都想乘风破浪去看一看闯一闯,见识一下大海的尽头。
面前的这幅地图就是罗幼度根据手中拥有的东西方地图,加上自己凭借记忆的填补,绘制成的史上第一幅世界地图。
“这才是真的世界!”
罗幼度指着地图告诫自己的儿子。
罗康叡看着巨大的地图,眼中闪着异彩。舻
罗幼度道:“这天下之大,四处都是我儿攻略征服之处。但要切记一点,守天下比打天下更难。作为一国之君,最怕的不是平庸,而是志大才疏,好高骛远。干什么事情,都得量力而行。”
罗康叡一脸肃然的颔首道:“孩儿明白,隋炀帝杨广就是很好的例子。”
“不错!”罗幼度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从警示后人的角度上来说,杨广对后人的贡献,确实是独一份的。
将一个冉冉上升的盛世朝代玩崩,蠢一点的都做不到。
罗康叡对于自己的父皇最是崇拜,他这个年岁也没有到真讲逻辑的时候,一点也不怀疑自己父亲说的话,只是感慨道:“原来天下是让四大海包围住的。”
罗幼度顿了一顿,说道:“目前来说,确实如此!”
“目前?”罗康叡听出了话语中的歧义。舻
罗幼度道:“因为这个叫法是父皇定的。”
他手指着西方说道:“我华夏中国乃天下之中,由父皇划分世界,则东西南北四大海,然后华夏土地居中,为中洲,四方诸国土地皆围绕中洲分定。我东方自无异议,但西方……为父估计他们不会乐意。”
罗康叡闻言开怀而笑:“那就跟他们讲道理好了,孩儿记得父皇说过朝闻道,夕死可矣。”
罗幼度也忍俊不禁,眼中却有着几分炽热。
他想起了自己年少的时候,妥妥的愤青一个,只是后来走向社会,受到了毒打,这才转变的圆滑世故,开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长袖善舞。
犹记得年少就很不爽为什么后世的很多东西都是西方定的,就连世界纪年法都要以西方的公元为主,以耶稣诞生年为元年。
但不爽归不爽,改变不了世界。舻
可现今罗幼度发现自己现在似乎能够做到以前敢想却做不到的事情,少年的义气烧得心头火热。
耶稣能跟老子、孔子相比?统一纪元,为啥不能用他们的生辰,或者直接用大虞开国之年?
至于四大洋,也不存在的,只有四大海,心情好再封个四海龙王,应该很不错。
总之未来世界的一切,由华夏来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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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阗王宫。
李圣天身着龙袍,显得威严肃穆,太子李从德恭敬的居于一侧,在王宫的大殿下首正是从沙州逃出来的葛卓希。舻
葛卓希有些狼狈,曹延禄众叛亲离,最后被沙州豪强联手献给了大虞朝廷。
葛卓希却凭借于阗这些年对于沙州归义军的渗透,在小豪族的帮助下,逃离了沙州。
李圣天听着沙州发生的一切,无力的揉着脑仁,说道:“此事怪不得卿,只能说大虞天子确实了得,他这些年对于西方的控制,远在我们预料之上。也罢,本就没有报以多大希望,只是略有不甘罢了。”
他只是说得轻松,十数年的谋划,就这样化为虚无,如何能够轻易释怀?
李圣天一直想制霸西域,这才舍近求远,与归义军打好关系,希望能够借助归义军的力量,成就大业。
归义军的曹家能够面对回鹘、慕容氏的双重压力,还能坐稳位子,李圣天给予了不少支撑,尤其是将宝压在曹延禄身上,倾注了不少心血。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李圣天此举是高瞻远瞩,于阗与喀喇汗王国僵持了五十年,归义军给了于阗莫大的支撑。没有归义军,于阗撑不了那么久。舻
可是现在投资还未获得回报,归义军已经改姓,所有的付出都打了水漂。
现实版的赔了夫人又折兵,这让李圣天悔得几欲呕血。
葛卓希此番出使沙州,也是想趁着沙州还姓曹,捞回一点,填补一下国内的经济。
毕竟为了打赢这场战,他已经掏空了这些年累积的库存……
李圣天忽然想起一事,说道:“朕记得卿与法渊大师交好?”
葛卓希道:“昔年臣游历天竺于那烂陀寺与之相识,确实有一段往来。三年前出使高昌,还曾与之谈论佛法。”
李圣天细思片刻,双手一合道:“卿还得再去一趟高昌,此事若成,当计一大功。”舻
葛卓希忙道:“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只是不知此去高昌,目的为何?”
李圣天道:“让法渊大师劝说阿厮兰汉保持中立。”
葛卓希一时间不知说什么。
高昌回鹘现任国王阿厮兰汉,汉化翻译就是狮子王,此人名字取得霸气,却是一个虔诚的佛教信徒,也是一个没有野心爱好和平的国王。
不管西域怎么乱,狮子王都不参与,凭借自身的地利,与四方贸易。
高昌回鹘的商队最远能达契丹的上京,于五代乱世,闷声发大财。
狮子王也很通晓人情世故,契丹强则向契丹称臣,然后后汉、后周自称西州外甥。总之只要能够做生意,弯个腰配个笑脸,狮子王一点都不在乎。舻
大虞现在势头如此,想要狮子王保持中立,真的很难。
李圣天眯眼道:“原本没有机会,可笑罗幼度心太大,他不应该用摩尼教来统治西域。大食法对于佛教还能容忍,但对摩尼教却是不能。一个月,只要一个月,朕就能逆转西域局势。只要高昌回鹘中立,我们有能力将东方抵达在沙漠之外。”
他说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老天爷赏赐的机会。
然而他笑声还未落下,急促的马蹄声意外入耳。
于阗王宫比不上皇宫,却也规定不能跑马,除非紧急军情……
第一百六十九章 兵抵西域
听到马蹄之声,李圣天是不怒反笑,说道:“阿里·木萨这就等不及了?他取死有道,怨不得人。”
他眼中闪着丝丝兴奋,还有一点疯狂。
太子李从德也立刻回应,说道:“孩儿这便联系康之枢,让他做好准备。”
他眼中也有着同样的激动与疯狂。
李圣天作为西域枭雄,已经预感到东方的大虞朝廷即将西进。
西有喀喇汗国高歌猛进,东有大虞步步紧逼,于阗在政治场上已经陷入了绝地。
但李圣天并没有坐以待毙,在困局中走出了一条明路。
喀喇汗国内部构造很复杂,有九姓回鹘,葛逻禄,突厥、吐蕃以及西域旧民,如此复杂的成分信仰也是不同的。
回鹘信奉摩尼教,突厥信奉萨满,吐蕃、西域旧民信奉佛教,葛逻禄是杂信
但喀喇汗国为了迎合西方,强迫所有百姓改信大食法。此举在喀喇汗引发了不小的动荡,摩尼教东迁,也是因为如此。
李圣天花费重金收买诱降了被迫改信大食法的突厥叶护,对方已经答应只要阿里·木萨深入于阗腹地,他便临阵倒戈,断其后路。
这是第一步
还有第二步,游说萨曼王国,让他们落井下石,一并瓜分喀喇汗国。
如此可保西方无忧
至于东方,李圣天本无计可施,然随着摩尼教在河西、西域的兴盛,却给了他希望。
西方古来的文化是神权至上,故而他们的宗教极为霸道,难以共存。
不论是大食法、公教乃至于摩尼教这些诞生于西方的教派本质都是一样的,容不得别人。
相反佛教在起源地天竺一直都算不上主流,天竺教在天竺一带,由古至今都压佛教一筹。佛教在天竺这环境之下,也霸道不起来。
大食法对于佛教的容忍远胜于摩尼教摩尼教就是让公教、大食法一路碾到东方的。
东方的大虞朝廷将摩尼教的余孽迎至东方,再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在河西、西域推广摩尼教,此举毫无疑问触动了大食法的神经。
李圣天派人联系了大食法,希望能够借助大食法的力量对抗大虞。
李圣天还给出承诺,此事过后将大食法定为国教。
以西方对抗东方,这也是李圣天让葛卓希说服狮子王保持中立的底气所在。
战事来临,意味着计划布局已经展开。
果然,在马蹄声消失以后,王宫外的守兵快步入内,高呼道:“殿外素珠将军求见!”“快!”李圣天激动道:“让他进来!”
素珠是他麾下最信任的将领,协助他处理军务。
素珠一脸震恐的入内,汗如雨下,甚为狼狈。
李圣天笑脸僵在面上,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素珠是知道他计划的,真如他设想的一样是阿里·木萨出兵,绝不至于惊慌至此。
李从德却没有父亲的政治敏感,笑着说道“父皇,孩儿申请与素珠大帅一并出战,扬我国威。”
素珠却没有理会,边作揖边汇报:“陛下,东北方向出现了大批军队,东方朝廷已经渡过了沙碛,拿下了大屯城,正向石城镇逼近。”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
李圣天闻言,饶是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霍然起身,随即一阵头晕目眩,忙以手撑着座椅扶手,这才稳住身形。
李从德直接惊呼大叫:“不可能,怎么可能,那可是死亡之海,东土怎么过来的?”
他上前两步尤觉得不可思议,说道:“是不是搞错了,来的是阿里·木萨,是喀喇汗国!”素珠也不知如何回答,如果不是得到消
息,确确实实发现了大虞的兵卒攻破了他们的前哨站大屯城,他也不敢相信此事。
这从出玉门关通往西域有两条著名的道路,一条是玉门关走伊吾向西北方向穿过两千里的沙碛,抵达西州高昌进入回鹘地界,还有一条就是出玉门关往西南方向,走罗布泊、蒲昌海,穿过白龙堆抵达大屯城,进入于阗地界。
两条路都不好走,可相对来说通往高昌的两千里沙碛要简单一些,只要克服地无水草,气候异常,有熟悉的人领路,认准了方向,寻得沿途的几处绿洲补给水源就能走通。
而后一条路则不然,罗布泊的河流皆是咸水河,浓度比海水都咸,沿途根本没有干净的水源提供补给。而白龙堆是一片盐碱地土台群,东北至西南走向的长条状,绵亘近百公里,全是沙土上下起伏不定,风沙一大,遮天蔽日,即辨别不清方向,困于其中。
此路沿途无水源补给,一旦三五日不得脱,立刻就有断水之险。有熟知路况的向导也是无用,因为沿途就没有水源补给,风沙一起,再如何熟知路况也分辨不清方向。
在罗布泊这地方时不时连续数天沙暴,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商队为了利益冒险一闯,倒有可能
大军穿死亡之海?
闻所未闻!
素珠自己也如做梦一样,说道:“臣也不知什么情况,可东土虞军确实出现在了大屯城,与我军交上了手。陛下,现在应该怎么办?”李从德脸色苍白,说道:“必须增援,石城镇守备空虚,根本抵挡不住东方的军队。”
石城镇也就是传说中的楼兰,也称鄯善,位于罗布泊西岸。
原本此地有不少驻兵,但他们当前正与喀喇汗国交战,战况紧急,便将石城镇的兵马调到了前线。
石城镇是于阗东北角最大的城池,位于车尔臣河下游,各种资源充足,一旦让大虞占据此地,便如一根钉子深入于阗内部,将大虞军队抵挡在黄沙大漠里将会成为一句空话。“不,不行!”
李圣天强行压着那股失措的感觉,叫道:“断然不可派兵支援石城镇,一旦支援,万事皆休。”
素珠绷紧着脸道:“臣也是此意,大屯城乃边境一小城。东土既然能穿越死亡之海,对于地形地势必然熟悉。他们不可能不知道石城镇空虚的事实,他们不袭击石城镇却袭击无足轻重的大屯城,臣以为就是故意暴露自己,想要我们支援。”
围点打援?
李从德脑海中想过这四个字。
“父皇!”
李从德哭丧着脸,看着李圣天。
李圣天已经恢复了冷静,用拳头一下一下地敲打着自己的大腿,猛地一拍,起身道:“哪里都不能去,就在于阗等着东方,将所有兵马收缩城中,护卫王城。”
疏勒也就是后世的喀什,位居西域南、北两道的交汇点,古来即为东西交通的主要进出此处也是于阗的经济中心,论及经济更胜于阗国都。
阿里·木萨悠闲地躺在胡床上,吃着他们西域的特产葡萄,看了面前魁梧雄壮的大将康之枢一眼,说道:“康将军何必急于一时?我军接连恶战,当需好好休养,这疏勒富庶,将军不如好好享受。”
康之枢低耸着脑袋,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心中暗恨:“且让你多活几日。”
身为突厥康氏后裔,康之枢一直为自己身为突厥血脉为荣,重新带领突厥走向巅峰是他此生志愿。
然而阿里·木萨却强迫他们二十万帐突厥人信奉大食法,还以武力手段镇压不服之人。
康之枢心中悲忿,越积越深,让李圣天点燃,同意他背刺阿里·木萨。
只是阿里·木萨自攻下疏勒以后,便不再进军
,而是原地休整,按兵不动,让康之枢暗自怀疑,自己是不是露馅了?
其实并非康之枢露馅,而是阿里·木萨不敢冒进。
他是不放心自己的大后方,尽管与萨曼王国议和,可两国之间的矛盾并未化解。自己让出了一部分利益不假,可相比自己此番获得的土地,那点让给萨曼王国的利润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这连最亲近的人都有可能见不得自己好,何况是敌人?
疏勒是西域最富庶的城镇之一,而今让自己占据,定会引得他人眼红。
阿里·木萨已将于阗视为囊中之物,并不急于一时,稳固后方才能将于阗消化。
作为国王阿里·木萨自然不需要向康之枢多做解释。
直到阿里·木萨得到于阗居于前线渠莎城的军队撤退的消息,他才一脸懵的召集麾下将官商议军事。
“于阗退军?这消息可靠?”
阿里·木萨一直按兵不动,就是忌惮渠莎城是块难啃的骨头,担心自己死磕渠莎城,后方不稳。先确保后方无恙,再来死磕渠莎城。现在自己还没出兵,对方就跑了?
这什么情况?
康之枢道:“管他什么情况?汗王,能够兵不血刃的拿下渠莎城,那可是老天爷的恩赐。”他只道这是李圣天等不及了,特地演的戏,很识趣的做着配合,尽管他心里觉得这计策很愚蠢。
阿里·木萨古怪的看了康之枢一眼,没有理会他,这提议太蠢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喀喇汗国上下皆不知缘由。
但很快大虞朝廷穿过死亡之海杀入于阗的消息传到了疏勒
阿里·木萨在听闻消息的一瞬间,没有任何犹豫,下令道:“撤军!”
他连已经吃进嘴里的疏勒都不要了。
第一百七十章 全力配合
阿里·木萨放弃疏勒的消息引得了不少叶护的不服。
此时此刻西方的整体制度是神权在上,然后帝王,次之是各地军阀,在喀喇汗***阀称呼为叶护是突厥、回鹘流传下来的官名。
疏勒是西域的经济中心,论及富庶比之他们的国都喀什噶尔还要胜过一筹,可以与撒马尔罕相提并论。
如此富庶的宝地,说放弃就放弃,谁能心服?再说就算要放弃撤退,也得将疏勒劫掠一空才是,直接撤军算什么?
但阿里·木萨并没有来得及解释许多,强行撤退。
就在喀喇汗的军队撤离疏勒不久,高昌回鹘的骑兵出现在了他们的军队附近,精锐的回鹘轻唯有那京观还立在两国的疆界,记录着这一段过往。
狮子王眯着眼目送阿里·木萨的喀喇汗军队退出于阗边界,下令道:“派遣斥候在疆界内游弋,避免他们折返。,
他说着带着几分恭敬的对身侧的一个回鹘人道:“喀喇汗人已经撤出了疏勒,此刻城中必然混乱。就劳烦桑尊者入城安抚,告诉城里百姓,便说东方的大虞皇帝陛下已经派出天兵护卫,此后西域可保太平,让他们莫要惊慌。”让狮子王称呼为桑尊者的回鹘人正是接受汉传摩尼教洗礼的回鹘教徒桑文诗,此刻他的身份是疏勒流光寺的拂多诞,也就是执法者,相当于疏勒地区的主教。
桑文诗向着狮子王行礼拜别而去。
狮子王目送桑文诗远去以后,方才道:“艾将军,你领一千人去石城镇,护送鄢先生去石城镇。你就留在石城镇,听大虞将军的号令,切记,将对方的号令,当作本王的指令,不得有误。”
艾惟修绷着脸道:“遵命。”
他对狮子王最是忠心,对于他的命令从不问缘由。
狮子王道:“鄢先生,你此去得向大虞朝廷表唯有那京观还立在两国的疆界,记录着这一段过往。
狮子王眯着眼目送阿里·木萨的喀喇汗军队退出于阗边界,下令道:“派遣斥候在疆界内游弋,避免他们折返。”
他说着带着几分恭敬的对身侧的一个回鹘人道:“喀喇汗人已经撤出了疏勒,此刻城中必然混乱。就劳烦桑尊者入城安抚,告诉城里百姓,便说东方的大虞皇帝陛下已经派出天兵护卫,此后西域可保太平,让他们莫要惊慌。”
让狮子王称呼为桑尊者的回鹘人正是接受汉传摩尼教洗礼的回鹘教徒桑文诗,此刻他的身份是疏勒流光寺的拂多诞,也就是执法者,相当于疏勒地区的主教。
桑文诗向着狮子王行礼拜别而去。
狮子王目送桑文诗远去以后,方才道:“艾将军,你领一千人去石城镇,护送鄢先生去石城镇。你就留在石城镇,听大虞将军的号令,切记,将对方的号令,当作本王的指令,不得有误。”
艾惟修绷着脸道:“遵命。”
他对狮子王最是忠心,对于他的命令从不问缘由。
狮子王道:“鄢先生,你此去得向大虞朝廷表明态度,便说自昔年唐廷退出西域,西域纷乱已达百年,上下百姓莫不期盼王师。今王师复归,实乃天大喜事。我已依照命令,将喀喇汗兵驱赶出了于阗。接下来有什么指示,尽管吩咐。我高昌之兵,即是陛下之兵。高昌之民,亦是陛下之民。
立场十分坚决。
这也是狮子王的高明之处。
相比野心极大的李圣天,狮子王的目光更加长远。
西域早就不是当年的西域了,曾几何时,西域作为东西南北四方文化交流之处,确实有过一段时间的辉煌。但此地在路权时代意义重大,先是大唐与黑衣大食在坦罗斯打了一仗,紧接着就是大唐与吐蕃围绕西域的交锋,然后是吐蕃与大食的对立,
接着又是回鹘与吐蕃的争雄。
西域在大唐退出以后,所经历的动乱,一点也不逊色东方的五代大动乱。
东方华夏有很深的根基,有再度崛起的底蕴。西域则不然,身处博弈之地,注定了缺乏争雄的基础根本。
与其在西域拼个两败俱伤,不如利用地利优势,发展国力巩固自身。
狮子王在位二十余年,结交东西两方,十数次派遣使者去契丹、华夏进贡,开通贸易,赚得是盆满钵盈。
狮子王一直想维持现状,并不希望东西方任何一股势力打破西域的局势,暗地里给了李圣天不小的支持。
可当大虞的军队出现在石城镇于阗疆界的时候,狮子王便明白自己没得选了。
要想避免兵祸,唯有全力支持大虞。
石城镇西车尔臣河畔。
千匹骆驼在河边饮水,折御勋高坐在驼背上用千里镜向西眺望,滚滚尘烟中折御卿领着百骑飞驰而来,收起了手中的千里镜,骑着骆驼迎了上去。
此次奇袭算不上筹谋已久,却也是准备多时了。
大乱之后必有大治,此话是一点不假。
一方面开国君臣多是明君良臣,能够作出正确的决策,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民心思定,受过战祸苦难的百姓,最懂得和平的美好,知道太平的生活来之不易。他们吃苦耐劳,只要有口吃的就愿意成倍的付出劳力,特别容易满足。这上下一心,大虞朝廷的发展日新月异。
早在四年前,得知李圣天野心的时候,罗幼度便从军费中分出一部分购买骆驼,组建一支骆驼骑兵与骆驼运输队。
骆驼骑兵与骆驼运输队在华夏九州少有用武之地,但于西方却有奇效。
不管是进军高昌还是石城镇,都避不开人迹罕至的沙漠,手上有骆驼骑兵与骆驼运输队绝对能派上用场的。
骆驼骑兵与骆驼运输队适合在沙漠行军战斗,恰好府谷西面是毛乌素沙漠,便让折御勋负责训练骆驼骑兵。
此次归义军内乱,大虞朝廷顺势收回沙、瓜二州的控制权,身为凉州都督的李处耘在接手归义军的时候,已经得到了趁势攻入西域的命令。
经过思量,更为熟悉地形地势甚至西域情况的李处耘并没有立刻宣告罗幼度的军令,而是故意点到为止,做出一副先稳住后方,巩固整编归义军,一副完全没有西进的样子,背地里却让折家兄弟率部穿越罗布泊奇袭石城镇。
李处耘坐镇凉州多年,常与西域的各地商人往来,对通往西域的两条道都有一定的了解。
走高昌线安全,但速度慢,穿过两千里沙碛抵达的还是西州回鹘,还得从高昌南下,闯过塔里木盆地才到于阗境内。
走这条路完全没有出其不意的效果,大军穿过西州回鹘境内,不可能不走漏消息的。
走罗布泊线确实能做到出其不意,然太过危险,大军一旦受风沙困扰,有覆没之险。
李处耘作为一代名将,自然懂得求稳不求险的道理。这些年他推演军势,都是走高昌线,直到最近他收到了一件奇物……水浮磁针,也就是罗盘。
指南针这种辨别方向的器物早在战国时期就出现了叫做司南,不过受制于环境影响,很多时候会有严重误差。直到罗盘的面世,才真正做到在任何环境下辨别方向。
历史上最早的罗盘记载是一百年以后,随着堪舆之术的发展而诞生的。
但因南海海商蓬勃发展,受巨利的催动,航海技术飞速进步,物理力学的发展,水浮磁针这种在大海之上精准辨别方向的神器理所当然的提前问世。
李处耘得知有如此神器,立刻改变了自己的战术设想。
从玉
门关入西域,走罗布泊线只有七百余里,路程近了一半有余。
难就难在罗布泊线一路都是盐地,沿途没有可以饮用的水源,无法补给,必须一口气走出无人区。沿途一旦受到沙暴袭击,迷了路或是耽搁了几日,就有巨大风险。指望死亡之海不起沙暴,完全是不现实的事情。
然有了水浮磁针即便沙暴漫天也能精准的辨别方向,将风险降至最低。
折御勋部多次于沙漠行军,有丰富的经验……综合各种条件,李处耘拟定了此次计划。
折御勋、折御卿两兄弟也成功克服了沿途所遇风险,完成了此次奇袭。
“如何?”折御勋开口询问。
刚刚探察地形情报回来的折御卿摇头道:“这个李圣天还是有几分本事。他直接无视了喀喇汗国的军队,将西方的兵马调回了西城。他们并没有来援石城镇的意思。反而将新城、加大黑,播仙镇的兵马百姓调往西城。”
西城也就是于阗国都,后世的和田,盛产和田玉之处。
折御勋默默颔首,道:“壮士断腕,李圣天这是打算打一场护国存亡之战。既是如此,那便应他所求。二郎,你且率兵入城,占据石城镇,为兄移师若羌以南的山脚,相互照应。你入城以后安抚城中豪绅百姓,挑选可信之人充当劳力。”
折御卿乃一代名将,天赋潜能唯李继隆可与之相比,瞬间明白自己兄长的意思,李圣天要打存亡之战,他们也要打入西域的立威之战。
于阗攻防战将至关重要,自己的兄长这是要在大军到来之前,提前准备制作攻城器械的木材。
他们此来存有一定风险,将作监的人并未随行,但并不妨碍,提前准备物资。
第一百七十一章 目光焦距之处
“见过天朝将军!”
鄢秀山、艾惟修一文一武两个高昌回鹘官员带着敬意向折御勋行礼。
鄢秀山口才极佳,将自己主上的言语特地进行了润色,但大意还是不变的,都是西域百年动荡,上下期盼天朝复来,如久旱盼甘霖,说得是天花乱坠。
折御勋作为府谷折家掌舵人,也当过一段时间的小军阀,对于鄢秀山的客套话,不置可否,知道听听就好,不用当一回事。
好话有嘴就能说,如何做,才是关键。
他很客气的让两人入座,表达了欢迎,态度友好,并不疏离。当然也不热情,很正常的往来态度。鄢秀山察言观色,也暗自明白,面前这位大虞将官并不好糊弄,不拿出一些东西,得不到真正的友谊,当即给了艾惟修一个眼色。
艾惟修上前道:“奉我王之命,听将军调遣。我王还说,他于疆界为陛下抵挡喀喇汗国,但将军若有需要支援支持,可传讯告之。”
折御勋是知道艾惟修领着一千精锐骑兵来的,对方还未抵达军营的时候,他还以千里镜看过成色,战力如何不好判断,但一身装备却让他眼前一亮。艾惟修带来的骑兵竟是具装骑兵,穿着这样的装备,战斗力想来也不会逊色多少。
折御勋这才表露善意,笑道:“对付一个李圣天,还不值得如此劳师动众。艾惟修便留在这里看一出好戏便是了”
西域离大虞相隔太远,大虞朝廷的实力对于西域来说,皆是耳听为虚的东西。
想要征服西域,这第一仗必须打出大虞的威势。高昌回鹘的兵马可以用,却不必用在这立威之战上。
艾惟修不发一语,心中却有些不舒服。
西域三强高昌回鹘、于阗、喀喇汗国。
三强各有优势,实力喀喇汗国占优,但差别并不大。
折御勋一副完全不将于阗放在心上的态度,换而言之,对上三强之一的他们,大虞朝廷是否也是如此?
折御勋并不在乎艾惟修的想法,说道:“若真想出一份力,可提供一些木材。李圣天此人打算缩在西城不出,我军需要一些木材制作攻城器械。”
鄢秀山立刻接话道:“此事好办,在下立刻修书给我家大王,安排百姓与天山于南麓砍伐树木,只是不知将军需要多少木材.”
折御勋道:“多多益善。”
鄢秀山听明白了,多少善意就多少木材。
鄢秀山、艾惟修给出了满满的诚意,折御勋也热情的拉着两人参观了自己的军营,领着他们观看了所部的训练。
鄢秀山、艾惟修两人在夜间分别修书一封,让人送往疏勒,亲自交给正在护卫疆界的高昌回鹘的国君狮子王。
狮子王先拆开了鄢秀山的信,信中言道:
“大虞朝廷暂时拒绝我方协助,用意显然。他们打算立威,以一场轰轰烈烈的战役,宣告自己的归来。李圣天老谋深算,看出了大虞诱敌野战的心思,坚壁清野,准备据城而守。大虞的立威之战,将会是一场艰难的攻防战。没有比攻防战更加能够展示力量,我们能够很好的观察大虞军队的实力,是不是如传说中的那么强大。可以此来决定国策态度。
另折御勋让我们准备一些木材,想来是要制作攻城器械,但并未说及数量,只表示多多益善。臣估计想看我们诚意,建议尽量满足。”
狮子王并未立刻打开艾惟修的信,而是反复看了看,脑中思考着西域的局势,低声道:“东方有一句古话,是骡子是马,拿出来遛一遛。便让我等见识一下……”
言罢,这才看起艾惟修的信。相比鄢秀山从战略角度分析情况,艾惟修心中的内容更为纯粹。
“大王,大虞有
意向我等炫耀自己军势,臣本不以为意。漂亮场面,我们当年也弄过。然真正深入观察,心中震撼无法形容。若说大虞军队如虎似狼,我***队便是一群羊圈里的牛羊。”
狮子王看到这里,眉头忍不住一挑,忍着不适继续看下去:“大虞朝廷整体军事情况皆在我军之上,他们的兵卒装备衣甲坐骑,配备之完善,军制之严谨,让臣忍不住心生畏惧。如此之军,焉有无法战胜之敌?
看着艾惟修细说见闻,狮子王久久不语。
这些年他处处避战,四方交好,上通契丹,南连天竺,东拜中原,西结大食,除了这些大势力,吐蕃、于阗、喀喇汗国、归义军、甘州回鹘这些中小型的国家也有深入往来。
论及国家之富,高昌回鹘西域第一。
这有了钱,当然得充实军备,从吐蕃人手上买具装战甲,从大食买大马士革刀,从契丹买骑兵甲等等...
论及装备精良,高昌回鹘在整个西方都是数一数二的。
这也是他们高昌回鹘立足西域的底气,让艾惟修领着一千重甲骑兵听候调遣,既有展现诚意的意思,也有展露实力的念头。可如今自己这方面的优势,与大虞军队的配备一对比,高下立判,那种不甘的感觉,让他很不是滋味。
可不甘又如何?
国力的差距以及国家的体量是难以弥补的。
其实大虞朝廷的科技就算领先当世,却也没有真正做到跨时代的碾压。
具装战甲、大马士革刀这些与中原的重骑甲,长直刀比起来或许略逊一筹,却也一样拥有超强的防御力,一样能够杀人,可细节方面就差很多了。
轻骑兵以速度为主,大虞的轻骑兵人皆轻便的大漆皮甲,保障速度之余,配备的还是耐力足擅于奔跑的蒙古、契丹马,人手一副骑兵弩,武器是轻便杀伤力足的马刀。所有的装备配置都将轻骑兵的兵种特性发挥到最大。
如此细致的装备配置,高昌回鹘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大虞朝廷横穿死亡之海,进入于阗国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西域,然后向西方扩散。
撤出于阗的阿里·木萨得知李圣天坚壁清野的龟缩西城之后,沉重的神情亦难得露出了一抹微笑,说道:“都说东方大虞富饶强大,他们的禁军常于宫前阅兵训练。我们派往东方的使者都说大虞天兵不可立敌,就让僧乌波这犊子替我试探一下实力。”他口中的僧乌波就是李圣天,李圣天原名尉迟僧乌波,因自称“唐之宗属”,改为李姓,至于圣天,则是佛教神圣天王之意。
阿里·木萨顿了一顿,叫来了喀喇汗国的红衣主教,带着几分恭敬的道:“洛叶洛伊贤者,东方的虞朝已经出兵于阗,他们的大部队即将统一西域,到时候摩尼教的信徒将会遍布整个西域。”
洛叶洛伊在喀喇汗国当任大食法主教多年,对于东方的历史是有一定了解的,他深知面前的这位国君很忌惮东方的实力。虽不认同,可对于东方逐渐兴盛的摩尼教确实很反感,作揖道:“陛下放心,对于摩尼教的情况,在下已经向主教禀报。主教对于公教、摩尼教最是痛恨,决不允许摩尼教复来。在下打算借东方入侵西域之事,向主教申请授与陛下东方秦之主的称号,发动圣战。”
洛叶洛伊眼中闪着光,作为大食法东方的代表,圣战大军所到之处,都将由他负责统治回***众,届时他在大食法中的地位将水涨船高,离真神更进一步。
就在西方的目光都聚集于西域的时候,李处耘率领的大军堪堪赶到西域。
他们大部队自然无须冒险,走的是玉门关通高昌一路,相对而言来得慢了一些,迟了一个半月,但沿途皆有绿洲补给,大军很顺利的穿过两千里的沙碛。
不过
李处耘从高昌直接南下穿越了塔里木盆地抵达了于阗国都西城,反而比东线的折家兄弟,西线的狮子王先一步到了预定战场。
李处耘策马来到高坡,看着还算雄伟的于阗国都,微微眯起了眼睛。
在他身后的是耶律休哥。
耶律休哥是李处耘的副手,军中的二号人物,地位与折御勋相当。
“逊宁,你怎么看?”
李处耘以马鞭指向西城,出言询问。
耶律休哥在契丹威名远播,即便是凉州的李处耘都有耳闻,不过两人素无往来。
此番授命一起出战,两人一并西进,沿途商讨军情,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耶律休哥道:“拿下此城容易,关键是要如何才能拿得漂亮。”
李处耘颔首道:“不错,现在万千双眼睛都在看着我们,这立威之战,不能砸在手里。折将军与高昌王为我们准备了不少的木材,只待军器监造好器械,就能让他们见识一下我军炮石的威力。”
耶律休哥看着于阗国都那一块块用砖石累积起来的城墙,道:“都督,休哥有一法,可破此城。”李处耘精神大振,忙道:“快快说来。”
耶律休哥目光灼灼,道:“都督可曾听过热胀冷缩?于阗这种砖石极为坚固,砲石难撼,但受不得多次冷热交替..”
归顺大虞之后,耶律休哥这位比汉人更像儒将的大将,得以吸取各方面的知识,比之历史上的那位契丹名将更加厉害……
第一百七十二章 景琼入京
景琼领着一众亲随,漫步在长安的大街之上。
长安的历史地位不只是华夏,即便是世界亦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回鹘的巅峰,也是因为安史之乱受唐朝邀请协助平叛,从而获得了大量的财富,得到了崛起的契机。东接室韦,西至金山,南跨大漠,与吐蕃、大食争雄西域,那是回鹘最巅峰的时候。
景琼看着街头往来忙碌的行人,他们大多推着各式各样的货车,货车满是一箱箱沉重的货物,进出往来,络绎不绝。
还有不少货车将货物堆的老高,甚至遮住了视线,一边推着车,一边有人在前面导路,高呼:“让一让,让一让。”
此地人气十足,但与繁华二字确实挨不上边,跟传说中的长安更有云泥之别。
景琼对着身后的内宰相端木元暕说道:“这长安,与我想的不太一样。”
甘州回鹘的官制综合了华夏、突厥的特点,军事上设有各级大小的伯克,内政则设置各种内、外宰相。
端木元暕道:“不知大汗想象中的长安是怎么样的?”
景琼犹豫了片刻道:“无比的辉煌,或是极其的衰败残破”
两个极端。
辉煌是历史,长安的盛世景象出现在各种文集之中,看了就令人向往。残破是现实,黄巢以公卿骨铺天街,朱温更是一把火将长安付之一炬,成为了废墟。
端木元暕能够理解,颔首说道:“曾经的长安,过去的长安,便是大汗所想。而今出现在大汗面前的是现在的长安…”
他祖父曾在唐朝担任礼部郎中,黄巢攻入长安的时候,跟随四方馆的回鹘使者一并逃到了甘州,在甘州成家立业。
端木元暕自小就听祖父说起东方的事情,长大以后精于多国语言,也是个万事通,多次代表甘州回鹘出使后周、大虞。每次出使都会经过长安,每一次长安的变化都让他惊奇,带着几分敬服的说道:“长安建筑大多焚毁废弃,可这街道依然保留着,足够的宽敞。作为商贸货物运转中心,宽敞的街道提供了巨大的便利。大虞天子通过丝绸之路,让长安这荒废中的城市重新焕发出了光彩。”
长安坐拥八百里秦川,昔年之所以陷入无法自足的困境,固然有开发过盛,水土流失严重的原故,主要还是达官贵胃、皇亲国戚侵占了太多的田地建造庄园屋舍。
现今长安人口刚刚十万出头,周边的土地皆为百姓耕种农田,丰衣足食绰绰有余。
兼之处在东西商贸的运转中心,渐渐恢复了元气。景琼正想说话,耳中却听到一声欢喜的叫声:“父亲!”
景琼身躯微微一震,猛然转身,果然见到了自己阔别五载的儿子景礼,激动的叫了一声:“密礼遏!”
密礼遏是景礼的回鹘名字,全名是夜落纥·密礼遏,当年大虞西进河湟,景琼意图联合归义军,吐蕃九部一起联合抵御,但李处耘巧取凉州破了他的计划。
景琼吓得忙向大虞称臣,让自己最钟爱的儿子夜落纥·密礼遏入汴京读书,说是仰慕中原文化,其实就是充当人质。
夜落纥·密礼遏为了方便,给自己取了一个汉名叫景密礼,后来得国子监导师指点,去了密字,改为景礼。
“你怎在此?”
景琼此次入京,目的有二,一是此番大虞进兵西域,他倾举国之兵相助,亲自入京谋取政治筹码,二便是见一见自己最钟爱的儿子,希望能够将他带回甘州,为他日后继承汗位做铺垫。
这还没到汴京,竟见到了阔别多年的爱子,激动的嘴唇都在颤抖。
景礼作揖道:“父亲此来,陛下甚是高兴,特安排礼部隆重接待。您可知陛下派谁为代表?秦王,陛下最器重的
嫡长子。孩儿也受命作陪,因过于思念父亲,特申请先一步来见。”
“好好好!”景琼并未在意儿子的满口官腔,沉浸于父子相聚的激动之下。
端木元暕道:“大汗,那有一家酒楼,不如去那订了包间细谈。”
“好好好!”景琼再次不住颔首,拉着景礼便向端木元暕所指的酒楼走去。
一行人要了包间,点了酒菜。
景琼认真打量着自己的儿子,说道:“委屈我儿了。”
景礼神采飞扬,说道:“孩儿一点也不委屈,反而过得很充实,在国子监学了很多东西,开拓了眼界,拜得了师长,认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同窗。”父子两人多年未见,但彼此的书信往来却未曾断过。
对于自己儿子在京生活,景琼也有一定了解:他现在是国子监大学的学生。
依照常理如他们这样的藩属诸侯,安排“人质”或者派出国内精英,入京学习,大部分会入国子监深造。
但大虞朝廷的情况截然不同,大虞对于教育极其重视,立国以后,多次进行教育改革,形成现在的小学、大学模式。
国子监大学作为最高学府,为了维护地位,以便吸引更多更好的人才,门槛极高,不是轻易便可进入的。即便是勋贵,能够得到一定便利优待,却也得有足够的基础,方可入内。
景礼则是凭借自己的优异成绩考上国子监大学,成为世界最高学府的学生。
景琼作为一个父亲,也为自己的儿子骄傲。
听着景礼说着自己在国子监大学的生活,还说自己进入了
景琼听得是眉飞色舞,说道:“我儿已学得一身本事,此番入京,可向陛下请辞,你我一并回甘州,便于未来接过甘州权柄。”
景礼闻言原本满脸笑容的表情为之一僵,略微低着头道:“孩儿学业未成,暂不想回甘州……”
汴京皇宫仁明殿。
罗幼度例行公事的晨练洗浴,穿着宽大的便装来到了大殿。
符清儿正细心的为丑丑整理着衣着。
罗幼度见了笑道:“你别给弄乱了。”
符清儿有些紧张,罗康叡已经接手了不少的国事,但皆在罗幼度、窦仪、赵普这些大臣的呵护下施展的。他年岁还小,即便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也有人兜底指导。
现在罗康叡以大虞秦王的身份,代表朝廷接待景琼这样级别的属国可汗,真有纰漏,丢的可是国家的脸。
纵然符清儿对自己的儿子有信心,却也难免患得患失。
听着夫君的取笑,符清儿没有接话,只是横了一眼。
罗幼度乐得笑了笑,看着日渐挺拔的爱子,道:“准备好了?”
罗康叡道:“跟父皇母后请安之后,便动身了。”罗幼度颔首道:“此次西征,甘州回鹘出兵两万,皆是国中精锐。可说是以举国之兵相助,又亲自入朝觐见,诚意满满。不过此人野心极大,只是认清
了事实,将希望寄托于未来。朕便要让他知道,现
在他赌不起,未来他更赌不起。”
罗康叡道:“孩儿明白,人皆有私心私利。不应看他如何想,而是看他如何做。景琼全力支持我朝西征,孩儿自当以国士对待。”
罗幼度满意颔首道:“去吧!”
符清儿目送罗康叡离去,忧色不减。
罗幼度却信心十足,既相信自己的儿子,也有景礼的作用在其中。
大虞的政策是吸收世界英才,不论国籍,只要有本事有能力都能入学,甚至还可以免去学费,给予勤工俭学的机会,以吸取天下英才。
当然少不了灌输华夏朝
廷的价值观,以吸取天下英杰归于华夏。
景礼既是其中之一,身为一个回鹘人,意外的对于孔孟之道痴迷非常,正逢大虞天下一统,各种学说层出不穷。
景礼跟随他的导师大儒杨璞组成了一个文化小组,研究发表儒家经典,孜孜不倦。
这也让罗幼度看到了和平光复甘州的机会,特地让景礼协助罗康叡欢迎景琼入朝觐见。
西域的战事一起,大虞朝廷这个机器再度高速运转,罗幼度手上的事物也随即增多。
打仗绝不是前线将士的事情,而是前线将士只是负责打仗而已,真正总揽一切的还得看大后方。
罗幼度并没有在仁明殿多待,召集窦仪、赵普、薛居正、卢多逊商议因战事衍生的诸多连锁反应。他对于此次征伐极为重视,与西方的较量,高仙芝在坦罗斯失败了一次,令得东方文化止步西域。这一次征伐,只许胜不许败。
表面上此次大虞只是动用了凉州、河湟、宁夏三地的地方兵卒,但罗幼度为了确保万全,还是将部分御营司、殿前司、侍卫亲军司三大禁军调往凉州,随时随地准备入西域支援。
粮草物资什么的更不用说,这些都是基础。
更多的还是政治方面的往来,大虞朝廷是宗主国,自己吃肉得给小弟喝汤,这样才能维持老大的地位。
此次西征出力最多的就是甘州回鹘、高昌回鹘,甘州回鹘出兵两万,高昌回鹘可汗亲自领兵相助,出兵一万五千,同时还召集了十万百姓伐木,为他们提供了足量的木材。
这些支持说是无偿的,但罗幼度这里不能不做表示,不然以后谁会为你尽心尽力???
第一百七十三章 炫富
正值午后时分,驻守汴京皇宫的御营司兵卒卫兴庆在阳光的照射下眼皮子不住的下达。
秋季的午后阳光舒适温暖,有着强烈的催眠功效,刚刚吃饱肚子的卫兴庆凭借着毅力在跟瞌睡抗争。“嘚哒,嘚哒,嘚哒!”
耳中忽然听到整齐划一的马蹄声,精神顿时一振,带着几分警惕的向远处望去。
耀眼夺目的光芒,让他一时间睁不开眼睛。
“老子的眼睛都闪瞎了!”
卫兴庆脑子里浮现这个念头,只是挺了挺身板,并没有多余的反应,即便没有看清来人,已经意识到对方是谁了。
这种闪瞎眼睛的情况,身为汴京东华门守卫,早已经历了多次。
微眯着眼睛,渐渐适应了光芒,映入眼帘的是六匹无一根杂毛的神骏白马,拉着一辆百宝香车停靠在皇宫门口,它们若军队一般,整齐划一顿住了脚步。而香车奢华无比,香车外围的装饰物皆是琉璃盏、各类珠宝。
闪瞎他眼睛的便是这些宝石在阳光下折射的光一个珠光宝气的胖子在小厮的搀扶下,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胖子还没有站稳,卫兴庆便发现一直在门内阴影处休息的上司齐嘉寿不知何时,已经从自己的身旁掠过,来到了对方的身旁,恭敬地说道:“胶东王,陛下特地传令,您到之后,可以直接乘车入内。”胖子正是大虞朝异姓王之首的钱弘俶。
钱弘俶微微摆了摆手道:“见陛下哪能坐车,走着去,走着去。”
他和蔼的笑着,大步向宫内走去。
路过身旁的时候,卫兴庆还嗅到了一阵香味。
原本因为瞌睡虫的侵蚀,神色有些涣散的他,精神居然为之一振。
待钱弘俶、齐嘉寿远去之后,卫兴庆想起了一则传言,深深的吸了几口气,一副陶醉的模样。
与他一起站岗的郭从心皱眉道:“干什么呢?跟我家的大黄狗一样”
卫兴庆呸了一口,道:“你小子不识货,胶东王富可敌国,他平时用的香都是龙涎香,比黄金还贵。闻上一口,就值几百个通宝呢。”
郭从心一脸嫌弃,说了一声:“德行!”
然后偷偷摸摸吸了起来,不能浪费了。
文德殿!
“臣拜见陛下!”
钱弘俶有些气喘,有些虚汗,但还是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好。
罗幼度友善说道:“说了多少次了,在这私下场合,胶东王无须客气。”
钱弘俶一本正经地道:“臣并非与陛下生分,只是念及陛下恩情,臣愚钝,不知如何报答,只能以此愚笨的方式,表达对陛下的敬爱忠贞。”
罗幼度笑了笑,让他坐下说话。
钱弘俶道谢之后,正襟危坐。
罗幼度带着几分欣羡的问道:“朕听说我大虞朝最潇洒最快活的便是胶东王?天上的神仙都不及你过得萧洒快活?”
钱弘俶吓得脸色大变,诚惶诚恐地起身道:“臣请罪。”
罗幼度见状,哭笑不得,忙道:“胶东王误会了,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就你对大虞的贡献,只要不触犯底线,怎么潇洒都不过分。”
他见钱弘俶依旧惊魂未定,心知不将情况细说,对方怕是难以安心,说道:“朕这么问,其实是想让胶东王帮朕一个小忙。”
钱弘俶略微安心,忙道:“陛下请讲。”
罗幼度道:“朕现在遇到一个问题甘州回鹘位于瓜州、凉州之间,现在处于国中之国的状态。此地古来便是我华夏疆域,只因各种原因现在为甘州回鹘占据,将西北最重要的道路切成了两断。一旦甘州回鹘起了异心,能够直接切断朝廷与瓜沙二州,
乃至整个西域的联系。此地若不掌控在手,但凡有个万一,将会大为被动。”
“朕有心将之收回,可偏偏甘州回鹘的可汗是个人杰,他对朕对大虞朝廷极为恭顺,处处高调相助,让朕找不到借口。”
“朕倒是不在乎什么虚名,只是吃相过于难看,影响朝廷信誉,对于统治其他藩属会带来巨大影响,非必要时刻,朕不愿施为。”
“当下有一个机会,据朕了解。甘州回鹘可汗景琼有三子,长子夜落纥·密礼遏,如其父一样取了汉名叫景礼,次子夜落纥·法比安、三子夜落纥·曼奇。其中法比安幼年为烈马踢断了腿,性格孤僻,三子野蛮暴戾,他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长子景礼身上。而景礼现今痴迷我华夏儒家文化,与其恩师醉心于经典,并无继承之心。此事想来对于景琼打击颇大”
“景琼此人颇有能耐,但有一弱点,喜好奢靡享乐。此次他入京觐见,朕欲让胶东王好好招待于他,让他开开眼界。”
钱弘俶听得尤为认真,直到最后才放心下来。
自纳土归虞之后,钱弘俶的小日子过得极为舒适,也不曾有任何忤逆行径,唯独一点,让他颇为担心。
就是吴越国昔年将茶叶贸易纳为国有,倚仗茶叶,与南唐、中原贸易,纳土之前,临时改了政策,将杭州附近的大片茶园私有化。
大虞朝廷推行自由贸易,也没有计较这些,只要正常纳税即可。
钱弘俶除了享受大虞的王爵俸禄,每年都能从茶园得到大量的分成。
茶叶的贸易利润极高,钱弘俶还以为自己给惦记上了,现在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自是安心,道:“陛下放心,臣定会好好招待景琼可汗。”
罗幼度露出满意的笑容,针对甘州回鹘,他本打算在景琼死后,再行操作。
不过景礼的汉化,景琼入京,一连串的事情发生,推动了进程。
罗幼度也改变了思路。
罗康叡圆满的完成了迎接任务,将景琼领到了生平楼。
景琼明显有些颓废,原本打算让自己的儿子增长一下见识,学得一生本事好继承家业。结果本事学到了,却看不上祖上的家业,让他大感失败。尤其是想着自己余下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更是烦闷,可面对罗幼度的设宴款待,也不得不强打着精神,堆积笑脸,认真应对。
尤其是身旁和蔼的胖子胶东王钱弘俶,巧舌如簧,连连劝酒。
景琼知钱弘俶在大虞朝廷位居异姓王第一,地位崇高,不愿触其颜面,连连举杯,本就心烦,十几杯美酒下肚,也有消愁之意,与钱弘俶对拼起来。景琼酒量不小,但钱弘俶久经沙场,酒色穿肠过的主,比他能喝的在汴京都找不出几人,将景琼灌得七荤八素,天南地北都分不清了,便如死猪一样。当景琼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清晨,只觉得身上沉甸甸的,定睛一瞧,瞳孔顿时一缩,却是两条白藕般的玉臂粉腿。
景琼打了一个激灵,往左右一看,一左一右分别睡着两位妙龄女子,鼻腔中满是令人陶醉的香味,也不知是檀香还是体香。
“这不是在做梦吧?”
景琼脑子闪过这个念头,闭目听着榻上均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确认了自己不是在做梦,这才睁开眼睛。
他不知身处何处,小心翼翼地想要将压在身上的玉臂粉腿挪开,却惊醒了两位娇俏的美人儿。
两位美人操着一口悦耳的江南口音,热情地给他穿上衣服,服侍他洗漱。
经过交谈,景琼才知道自己居然住进了胶东王府。景琼不太听得懂,但觉得很是悦耳享受,任由美人在身上施为,自己趁机看着屋内摆设,登时瞠目结舌,脑海中只有四个字,金碧辉煌。
屋子里的屋柱跃瓦,尽数都是铸铜造就,黄橙橙金灿灿的。
还有他睡的床,金光闪闪,这色泽是金?
景琼吞咽了口唾沫,忍不住伸手抚摸了一下,道:“这是金子打造的?”
为他梳头的美人笑道:“是镀金的。”
景琼大吐了口气,就是嘛
但随即美人儿又道:“大王嫌弃紫檀木不够靓丽,特点镀上了一层金箔。”
“咳...”
包金紫檀木床?
景琼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土包子,在琉璃镜里见身后的美人憋着笑,也觉得自己有些丢脸,忙转移话题道:“不知胶东王可否睡醒,容我亲自道谢。”得知钱弘俶已经醒了以后,景琼走出了自己的房间,一瞬间他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王府也不知究竟有多少间楼阁,一重重美轮美奂的房屋回廊,途中碰到的全是身着绫罗绸缎,明艳绝伦的美女,景琼甚至怀疑自己身在仙境。
“大王就在偏院听曲,大汗自行进去便是!”
景琼大步走进偏院,映入眼帘的是两座假山,一黄一白,黄色的假山金光闪闪,白色的假山耀眼夺目...
黄金?白银?
这什么神仙地方?
“大汗,昨夜睡得可好!”
钱弘俶笑眼盈盈的走到了近处。
景琼强压着震撼,说道:“谢大王,热情款待,您这假山,真是别具一格。”
钱弘俶一脸无奈道:“没办法,这汴京太小了。府上的金银铜没地方放,随意丢弃,又容易忘,还容易被贼人顺了去,可不亏大了?本王灵机一动,便将金银铜都融了,打造了两座金银假山,还有一座铜宝塔,让贼人无从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