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今日无事……
韩熙载话音一落,罗幼度勐地一拍大腿,等的就是这么一句话,嘴里却是说道:“此法大妙……”
他顿了顿,却摇头道:“不行,这恩荫制度波及太大,关系文武。此议无论由谁提出,都是得罪人的事情。叔言乃国之栋梁,朕可不愿见你里外不是人。”
韩熙载带着几分傲气道:“陛下如此顾虑,可是将臣小觑了。就臣这性子,不该得罪的,该得罪的,早就得罪了,怎差这一次?”
罗幼度会意一笑。
如果满朝都是不知变通的魏征,绝对会出事情,但一个朝廷要是没有几个敢说真话的魏征,也会出大问题的。
韩熙载就是大虞朝廷的魏征,不管是谁,不管官职多大,只要行为失当,他都敢直言弹劾,甚至当面弹劾,不留半分情面余地。
换在前二十年,就韩熙载这种谏官,活不过一个月。
但在大虞朝,韩熙载却过得有滋有味。
他得罪的人多,却也收获了一大批迷弟。
中原早年因武夫作乱,文风不行,最顶尖的人物是窦禹钧、张昭、田敏。
窦禹钧之贵,在于品德,张昭、田敏之尊,在于翻译儒家经典,在创新上差江南不止一个档次。
当年李煜入京,一身惊世才华,压得中原士子抬不起头。
随着江南并入大虞,中原士林整体水平远逊江南士林。
就不说李煜这种词坛雄主,书画一道董源、巨然、徐熙、顾闳中,文章之美,韩熙载、江文蔚、徐锴、高越、潘佑等饮誉南北,为天下所仰止。
正面打不过就曲线救国。
韩熙载身为北人,一身才气却冠绝江南,给尊为“韩夫子”、“神仙中人”,也算给中原争了点颜面,加上深受罗幼度器重,担任谏官,后来更是晋升御史中丞,执掌御史台,手中拿着类似魏征的剧本。
窦禹钧醉心教学,已经不过问士林中事,张昭为赵普贬罚退隐,田敏病故。
韩熙载隐隐有文儒领袖的架势。
其他人或许受不住文武两端的排挤,但他却有无惧的资格。
也是因为如此,罗幼度才诱使韩熙载提出此议。唯他有这个胆子,也唯他扛得住如此压力。
看着正气凛然,带着几分孤高的韩熙载,以对方的聪明才智,罗幼度相信他一定看破了自己的用意,颇为感慨的高举着酒杯道:“朕敬叔言,此事委屈你了。”
韩熙载自然知道圣心圣意,但身为人臣理当为君分忧。为君上背黑锅,也是一种荣耀。
韩熙载不是赵普,也不是卢多逊,舔的毫无自尊。不管对错都是先舔为敬……
韩熙载是真的感受到自己的这位君上体恤苍生百姓之心,心甘情愿的替他背这个受文武唾弃的黑锅。
罗幼度并非天性凉薄,他很认可恩荫制度存在的价值意义。
尽管后世人不断抨击官僚制度,可这就是一个无解的问题,而且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古代现代都是一样。
华夏五千年历史,真正的圣人道德楷模又有几人?
身为人父,谁不为子孙后代考虑?
古话就有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朝廷真要不设恩荫制度,怎么让官员为朝廷卖命?为天下百姓谋福?
真就依靠仁义吗?
这根本就不符合实际。
就如后世朱元章的理念:当官不为钱,不为权,就是为百姓服务。大手一挥,把官吏的俸禄定得出奇之低,还取消了荫封,大官之子虽有荫叙,但所叙的只是“禄”而非“官”,想做官仍要参加考试。
身为农民的朱元章,他的初心是好的,但结果却是显而易见……
尽管朱元章惩治贪官的狠辣手段称得上古今之最,但贪官污吏却是层出不穷,越杀越多。
可真要不管,欺凌百姓之事,将会成为常态,也会重蹈宋朝冗官、冗员的后尘。
罗幼度并不打算废除恩荫,但必须在恩荫的基础上加上一个约束,不能如向训那样,后辈无可塑之才,就破罐子破摔,站着后辈吃喝无忧,就来薅朝廷的羊毛。
向训这种情况绝不是个例,毕竟谁家没有一个混球?
罗幼度不奢望将二代人人都如李继隆这样的李衙内,却也不想个个都是小说里的那种完全将朝廷赋予的权力私用的高衙内。
罗幼度陪着韩熙载喝了一个尽兴。
韩熙载红光满面,兴致盎然的告辞离去,脑中已经在草拟诏书,打算趁势在庙堂上丢一记重磅炸弹。
罗幼度伸了一个大懒腰,想了一想,政务已经处理完毕,一拍大腿,轻哼了一句:“今日无事,暖阁听曲。”
带着几分酒意,罗幼度向琥珀阁走去。
大虞朝廷虽说最近人员变动很快,其实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正是因为一切上了正轨,罗幼度才会放心大胆的让赵普对“士大夫集团”动手,将一切的损失减至最低。
大虞朝廷现在就如一个磨合成功的机器,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飞速地运转。
罗幼度身为驾驭这台机器的人,已经不需要事无巨细地处理事务。
他要做的就是发现问题,然后利用问题,解决问题。
就如此次将二代引发的陈沟事件……
稀碎琐事交给下面的人干,既可以磨炼他们的能力,也能适当给自己放个假。
罗幼度并未让内侍通传,而是信步来到周娥皇的琥珀阁,一踏入殿内,就见周小妹百无聊赖地玩着积木:这是罗幼度吩咐工部特地制作出来,给自己女儿玩耍的。
听到脚步声,周小妹漫不经心的转了一下脑袋,见是自己的皇帝姐夫,无神的双眸勐然一亮,带着几分雀跃地道:“皇帝姐夫,今天来得这么早?”
她高兴的起身去迎,哪里有半点不适的样子。
罗幼度看着面前的周小妹,心情有些复杂:这丫头似乎赖上了自己的姐姐,晚上不敢自己一个人睡,一闭眼泪水就哗啦啦的落下,导致了回朝至今,他还没有跟周娥皇深入交流。
他现在是不缺美人儿,但周娥皇那高冷气质下文艺少女的范,还是让他甚为怀念的。
“陛下……”
周娥皇在书房里研究古曲,听到罗幼度的到来,快步而出,模样清冷依旧,但那双迷人的双眸也有些水汪汪……
第一百三十章 愁嫁的周小妹
周娥皇看着信步而来的郎君,眼眸中闪过一丝欣喜,又有小小的内疚。
身为大虞朝的四妃之一,周娥皇在皇宫里的地位仅次于符清儿这个皇后,与折赛花齐平。
罗幼度回朝以后关顾的次数并不在少数,只是面对拖油瓶一般的周小妹,最后都是连夜离去。
但便是如此,罗幼度来她这里的次数并不少,反而与她一并宽慰精神受创的周小妹。
周娥皇外冷内热,性子冷清,却有着文艺少女的偏执,自是极为感动,心情也很是复杂,大有辜负了情郎的感觉。
但让她不管周小妹显是不成的……周宗醉心权势,一辈子就两个女儿,周小妹是她娘家唯一的亲人,自然得好好照顾呵护。
“陛下也不让人通传一声,妾都来不及准备。”
罗幼度勤政是出了名的,大多都要忙到黄昏时分,才得空休息。
现在不过午后,那是极少之事。
罗幼度很随意地拉着周娥皇的手道:“爱妃国色天香,要什么准备?就如李太白诗句中的那样‘清水出芙蓉,天然去凋饰’。就这样最好,多一分脂粉,反而不美。”
周娥皇骨子里有着文艺青年的范,对于这种情话最是受用,带着几分窃喜的娇嗔道:“陛下就爱哄妾开心。”
罗幼度一本正经地道:“君无戏言,实话实说。”
周娥皇脸颊绯红,心里很是受用,嘴上却道:“小妹在呢!”
她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没有收回给罗幼度握住的手。
罗幼度回朝有一阵子了,来这琥珀阁也有十余次,次次都有周小妹这电灯泡在。
罗幼度有意无意的亲昵,周娥皇一开始拒绝,在自家小妹面前,很不好意思。可次数多了,却也有些习惯,没有那么抵触了。
周小妹在一旁瞧着,很不是滋味,插嘴道:“皇帝姐夫今天不用处理政务吗?”
罗幼度笑道:“风雨欲来,这暴风雨来临之前,总会平静一段时间。”
周小妹喜道:“姐姐最近修复了唐明皇的《凌波曲》,小妹特地跟着曲中的意境,编了一支凌波舞,可以跳给皇帝姐夫看!”
罗幼度并未应答,而是看向周娥皇,问道:“如何?”
周娥皇笑道:“小妹在凌波舞上花费了不少心神,妾为她抚琴。”
她说着去里屋取胡琴,周小妹兴致大好,舒展着身子,做着拉伸。
罗幼度也不知道古代有没有热身这一事情,反正周小妹现在正在热身,轻柔地扭转着身子,时而作出拱桥姿态,时而将自己的身子做出一个倒着的土字。那一字马迈的,可比后世某音里的那美颜舞蹈博主专业的多。
罗幼度即便深知周小妹在舞蹈上的天赋,也不禁暗暗咂舌:就这柔韧性,什么姿势做不出来?
看着那微微露出来的芊芊细腰,配合妖娆的身型,罗幼度暗暗吞了口唾沫,暗忖:真是一个小妖精,要不是有历史上的前车之鉴,真有心将她办了。
周小妹与历史上的小周后有几分相似。
一样的美颜,一样的有才情,也一样的无法无天,一样的爱慕虚荣,贪图享乐……
历史上周娥皇对于小周后这个唯一的亲人极好,小周后却趁着自己的姐姐病重,与姐夫李煜私会。当然,这事也不是小周后一个人的问题,李煜自身就是一个好色胚子,早就爱慕小周后的美貌,趁机就搅和在了一起。
周娥皇本就在病中,发现之后,病情加重,气得面壁而卧,至死不回头看小周后一眼。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李煜现在依旧是个好色胚子,但相比历史上的憋屈,他现在的日子可就快活得多。
人家狎妓从来不用付钱,中原上百头牌,都在扫榻而待……
只要他点头,京中的名门闺秀,哪个不愿意嫁给一个才气惊世人的才子?
至于周小妹相比历史上的小周后,更加的无法无天。
因来到了汴京,周宗面对一个比南唐更加广阔的天地,已经不是南唐的司徒,重新开始自己追逐名利的道路。他在中原全无根基,仗着未来女婿罗幼度的势头,也混得风生水起。
但周宗显然不满足于此,毕竟在入汴京之前,他便打听郭荣的儿子,打着将周小妹当作政治筹码的心思了。
摊上这么样的爹,周小妹自然没有学好。
随着年岁增长,她从自己的父亲身上感受到了名利权势的重要,便想着自己要嫁给天下最尊贵的人……
那个时候,天下最尊贵的人正是她的姐夫!
罗幼度一开始还以为是小姑娘天真烂漫,时间一久,却也察觉出了一二。面对有着国色姿容的周小妹再三的诱惑,无可避免,动了点点色心。
若是常人,你情我愿,早就顺势收了。
但有周娥皇有历史上的前车之鉴,罗幼度还是管住了自己的第三条腿,并没有付出行动。与周小妹相比,周娥皇在他心中显然更为重要。
在周娥皇未首肯之前,罗幼度即便再有色心,也不会将这小妖精吃了。
周娥皇手拿着胡琴而出,周小妹也热身完毕。
罗幼度高坐桉首,看着下方的姐妹花,周娥皇清冷丰腴,周小妹热情妖娆,着实各有千秋。
周娥皇、周小妹心有灵犀的互望了一眼。
伴随着胡琴柔和明亮的音调响起,周小妹的身形腰肢如杨柳般扭动而起。
周娥皇于音律一途的天赋确实过人,她最擅长的是琵琶,但对于其他乐器也是信手而来。
盛唐的开元天宝时期是华夏音乐最鼎盛的时候,宫廷乐舞教坊艺人多达数万人,名家云集,高手如林,李龟年、李永年、马仙期、张野狐、贺怀智,莫不是各中翘楚,在华夏乐舞基础上留下了浓厚的一笔。随着唐末大动乱,武人崛起,诸多乐舞曲谱都为之损毁或者消亡。
而周娥皇却能凭借自身对乐理超凡的认识,凭借损毁的曲谱,将曲谱补漏,令之再现世间。不只是《凌波曲》,还有极负盛名的《霓裳羽衣舞》、《雨霖铃》,都经过周娥皇之手,重现世间。
确实音乐曲舞会让人玩物丧志,但同时也是宣扬文化的最佳渠道。想要文化入侵一个国家,音乐跳舞是一条捷径。
汉文化博大精深,方外之国如何接受得了?
但音乐舞蹈却是不同,人类的审美很多地方都有一定的共同之处,美妙的乐舞不分国籍,哪怕听不懂意思,也会觉得优美。
南海的东南亚诸国一直以来都受到天竺文化的影响,汉文化一直都很难攻破。最先打破僵局的并非恢弘的文化深度,而是简单的音乐舞蹈以及漂亮的服饰。
就是这玩物丧志的精神文化,对着盛行于东南亚的天竺文化,发动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从而带起了传统的儒家文学的传播。
同样的效果不只是对于外,对内也有一定的效果。如岭南、交趾、巴蜀诸蛮,他们甚至连自己的文字都没有,还指望他们能够理解汉文化?
美妙的音乐恰恰能够搭建起一座座交流的桥梁。
周娥皇的音乐天赋对此也有一定的功劳。
罗幼度将目光落在了周小妹的身上,轻盈的舞态似空中浮云又似晴蜒点水,真就如龙宫的仙女在波涛上飘来荡去……
天赋异禀的周小妹好似无骨一般,极高极难的舞姿无不信手而来。
罗幼度看看姐姐,又看看妹妹,若是能左拥右抱,那当真不枉此生。
曲落舞停,意犹未尽。
周小妹抹去笔尖上的点点汗珠,带着几分献宝的说道:“皇帝姐夫如何,小妹跳得怎样?”
罗幼度抚掌赞叹:“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曹子建诗中的洛神如何,朕不知道,但想来也不过如此。”
周小妹心中窃喜,微微一拜。
周娥皇道:“小妹,你去将湘儿叫来,就说父皇来了。”
湘儿自然是大虞朝廷的庶长公主,现在已经五岁了,性子并不似周娥皇般恬静,喜欢玩闹,常去折赛花的院里去跟哥哥弟弟们玩耍。
周小妹有些不情愿,但也不敢明抗自己姐姐的意思,小都着嘴儿,慢悠悠地离去。
罗幼度见周娥皇支开小妹,知她有话与自己说。
待周小妹离去,周娥皇颇为动情的依偎上来,罗幼度配合地伸出手臂将之搂在了怀中。
周娥皇问道:“陛下觉得小妹如何?”
罗幼度心头一颤,面不改色的道:“什么如何?”
周娥皇急切道:“就是才貌品行。”
罗幼度带着几分心虚又有点点期待,回道:“自然是上上之人,小妹神采端静,有才情,有样貌,至于品行,也是极好的。”
最后一句话有些违心,但是周小妹为人并不跋扈霸道,也没有欺凌下人的事例,只是对她这个姐夫心怀不轨而已,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周娥皇一脸古怪难受,道:“妾也觉得小妹是极好的,才情样貌,还有家室,又有陛下照拂。依照道理,应该不愁嫁才对。”
她带着几分不甘心的道:“可为何小妹嫁不出去?”
罗幼度有点不舒服,道:“这话怎么讲?”
周娥皇道:“父亲他……去世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妹。当时妾并不在身旁,是小妹与几个忠仆送的终。父亲的遗言就是希望小妹有一个好的归宿,能够无忧无虑的过此一生。这是父亲最后的的意思,妾自然要做到。通过圣人姐姐,妾接触了不少的人,但一听为小妹说媒,无不找各种理由推诿。”
原来符清儿身为大虞皇后,没事召见诰命夫人入宫,聊个家长里短也是一种拉拢官员的手段。
尤其是罗幼度出征期间,符清儿更是时不时的将各家诰命夫人请入宫中,一起打马球,聊天看戏。
向来不参与诰命夫人聚会的周娥皇,在过百日守孝礼后,也跟着符清儿一起参与其中。
符清儿知周娥皇的心思,大虞朝廷还是有不少家世显赫的年轻俊杰的。
符清儿给周娥皇介绍了不少高品阶,家族中俊杰又有俊杰的命妇。
周娥皇本以为就凭周小妹的姿容才气,找一个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不知为何,只要她提起此事,不管是上了年岁的国太夫人,还是中年持重的国夫人、郡夫人,甚至是新晋的五品宜人、六品安人,莫不是退避三舍,不敢接茬,甚至以各种借口理由推诿。
周娥皇一开始还挺傲气,觉得周小妹不愁嫁。结果到了最后,自己这个妹妹真有嫁不出去的感觉……
周娥皇入宫多年,每日不是研究罗幼度特地为她寻来的古曲谱,就是照顾孩子,或者弹琵琶自娱,从不过问宫外之事,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只能暗暗急在心里。
她又委屈又气愤,她性子本就清冷,高高在上的,放下身段为自己的妹妹说亲,结果一个个避如蛇蝎,在外人面前还能坚强,但此刻在爱郎怀里,小情绪一下子上来了,眼眶都有些微红。
罗幼度看得好是心疼,低头亲了亲,说道:“那是他们没眼光……”
他嘴里说着,心底却想着之前萧夷懒听来的关于自己爱好姐妹花的传闻,两件事隐隐约约的联系在一起了……
姐妹花,确实让人心动。
但罗幼度却觉得有些委屈,人家曹老板好人妻,那是有根据的,为了人妻还搭上了儿子、侄儿……
自己还没有尝到味道呢,这么就偏爱姐妹花了?
还让萧绰这丫头嚼舌根,说给了萧夷懒听。
如果这事真的传开,周娥皇吃瘪那也就在情理之中,自己喜欢的东西谁敢来抢?
真当是传奇故事?
罗幼度眼睛微眯,好一阵安慰,违心说道:“要不朕下旨赐婚?”
周娥皇心里好受了一些,哼道:“强扭的瓜不甜,他们瞧不上小妹,小妹还看不上他们呢。妾真就不信了,小妹还能嫁不出去?”
罗幼度附和道:“就是……”
同一时间,在屋外蹲着墙角的周小妹轻手轻脚的离去,眼中透着一丝丝的得瑟。
第一百三十一章 将三代
罗幼度并未在琥珀阁久待,他本以为会有一个愉快的陪姐妹花的下午时光。
但贼老天显然有些嫉妒,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便在他陪着周娥皇、周小妹的时候,传来了折御卿求见的消息。
折御卿此来一是为了述职,二是为了给他恭贺新年。
罗幼度自己知道,此次折御卿入京是他一手促成的。
罗幼度最大的优势就是先知,能够知道对方的潜能,通过提前施恩来巩固忠心,同时也能体现他身为君王的识人之明。
韩令坤、高怀德、韩通、石守信是大虞朝的一代将星,那么曹彬、潘美、耶律休哥、杨业、姚内斌、马仁瑀等人是第二代,而李继隆、秦翰、折御卿、尹继伦这些人就是第三代。
相比他们凭借自己的能力一步步冒头,罗幼度先一步给予他们机会,给予他们更好展现自己的平台,意义完全不一样的。
忠心从来不是某个人的性格,而是在特定的环境内,生出的高尚情操。
诸葛亮对蜀汉的忠,是因为汉王朝?
显然不是,那是基于昭烈帝刘备对其那厚重的知遇恩情。
折御卿是大虞未来可以倚仗的力量,罗幼度自然要提前做好准备布局。
面对政事,罗幼度最是拎得清,舍下了周氏姐妹花,下令让人将折御卿请到仁明殿,并且让人叫上了折赛花,将读书中的丑丑罗康叡叫了回来。
折赛花听得小弟来了,很是高兴,有些激动,眼圈都有点微红。自从嫁入宫中,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自己的亲人了。
哪怕是父亲折德扆病故,她也没能回府谷悼念,难过了好一阵子。
“臣折御卿拜见陛下、圣人,祝陛下、圣人躬安……”
随后又对着折赛花与罗康叡行礼问好。
罗幼度看着面前不过还不满十三岁的少年郎,颇为感慨,自己在他这个年纪,还是一个偷家里钱去打游戏的湖涂蛋,对方却已经是经过战场考验的少年将军了。
定难军的拓跋氏大部分已经诛服,但总有一些漏网之鱼逃到沙漠中化身为贼,四方劫掠。
与历史上的不同,历史上的定难军深得宁夏百姓爱戴,导致了即便李继迁逃到沙漠里,还有宁夏的贵族暗中支持他们,还有南山的党项族愿意与他结盟,一点一点地打下了西夏的基业。
但罗幼度通过经济封锁,让定难军的李家拓跋氏与宁夏贵族因为利益彻底决裂,双方现在势同水火。
南山党项也早为罗幼度收服,定难军的余孽得不到支持只能化身劫匪,在沙漠中游荡,袭击宁夏诸地。也彻底断绝了李家百年来名望。
面对这伙沙匪,朝廷也很是头疼,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李家人对于西北沙漠太熟悉了,他们人数又少,来去自如。
地方官员多次主动出击都没有效果……
直至一年前,折御勋寻得了定难军余孽的踪迹,与杨重勋、折御卿兵分三路围杀。
定难军余孽不敢招惹成名的折御勋、杨重勋,打算给年少的折御卿一个教训,结果踢到了铁板,给年仅十二的少年将军杀得大败。
折御卿深知此次对方是欺自己年少,不留余地全力施为,意图抢在折御勋、杨重勋支援以前,将自己吞下。面前的贼人就是对方主力,当即不顾折御勋、杨重勋两部,死咬着溃逃之兵,最大漠中追击八个昼夜,靠着马血止渴,马肉充饥,寻得了贼人在沙漠中不为人知的绿洲巢穴,将之连根拔起。
定难军余孽人数不多,也就七百余人,折御卿的杀敌之功并不算大,但他在此次行军中展现出来的坚韧不拔,大胆果然已有名将风采,更何况他才十二岁。
“自家人,不必多礼!都随意一些……”罗幼度很顺和地笑着说道:“朕听说你是你姐一手带大的,多年未见,想必也有很多话说,今夜就住在秦王的福宁殿,不必出宫了。”
折赛花嫁入宫中的时候折御卿还小,他对于这个姐姐只是依稀有着的印象。
不过府谷折家早年孤悬府谷,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启蒙的孩童最先学习的不是读书,而是握枪。女耕男战是当时的传统,必要时候不分男女全民皆兵。
每一个劳动力,对于那个时候的府谷都极为重要。
折母也不免以身作则,照顾折御卿的事情就交给了年少的折赛花。
也因如此,后宫诸人论及带娃照顾孩子,反而是天真烂漫的折赛花最是拿手。
府谷折家满门忠烈,为了教导后辈不忘初心,时常对折御卿说及昔年之事。也是因此,折御卿对于大殿下首的这位贤妃姐姐,很有感情,听极此言感激道:“谢陛下,臣确实有许多话想与贤妃娘娘说。”
折赛花也很是激动,换作入宫的时候,早就不顾旁人上前与折御卿细谈。只是现在她已经是三个儿子的母亲,稳重了许多,就在一旁如针毡般地坐着。
罗幼度见状笑道:“先不急着汇报府谷情况,你们姐弟先去叙旧,晚膳时再过来用膳。”
折赛花大喜着与折御卿一并下去了。
罗幼度看了一眼目送折赛花、折御卿离去的道:“小子,这个折御勋,还有明天陪你读书的李继隆,你要是能够获得两人的信任支持。守住未来给你的江山,那是轻易的事情。”他若有所指地说道。
经过两年监国的罗康叡心性上已非孩童,作揖道:“皇儿明白。”
罗幼度满意地点了点头,后世崇文抑武除了是唐末藩镇的前车之鉴,更多的还是文臣集团远比武臣集团好控制。
庙堂文臣不管什么职位,哪怕是宰相,都可以随时根据局势更替,这千古名相难求,可能干宰相活的却是一抓一大把。武臣却不一样了,尤其是从战乱走过来的将帅,那都是一群人相互扶持,从战场上滚爬过来的。都是肝胆相照,过命的交情。
皇帝的话,未必就能够胜过这种交情。
但是如果没有这种交情,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一支军队又很难发挥出特有的战斗力。
这是一个死结,很难解得开。
尤其是居于边陲的大将,他们手中握着极高的权力,即便有制度的约束,但真遇到厉害的角色,如安禄山这样的,阳奉阴违,将内部打造的如铁桶一样,远在万里的皇帝,想要洞察也不容易。
故而除了制度的约束,还要施威施恩,以恩威来帮着对方抵御诱惑。
罗幼度现在除了自己施恩,还在为大虞的未来铺路。
黄昏即至,折赛花、折御卿应约而来。
折赛花与亲生弟弟聊了一下午的家长里短,折御卿也见了自己的三位外甥,两人皆是喜笑颜开。
折御卿得知自己的姐姐、外甥都过得极好,对于罗幼度这个皇帝自然更加亲近忠心。
在罗康叡的陪伴下,折御卿向罗幼度如实汇报了府谷现在的情况。
府谷早已不是大虞的边陲之地,但是他的地位有增无减。
府谷位于黄河中上游,负山阻河,地势险峻,水草丰茂,最适合繁殖军马。
大虞朝廷在诸地都设有马场,但主要的军马来源分别于府州军马场、陇右军马场以及霸州军马场。其中府州军马场规模最大,所产的战马也是最好。
折家并不负责府州军马场内部事务,但有护卫之责,监察之权。
罗幼度听了不住点头。
现在朝政清明,天下文臣都想着跟随罗幼度这种有为的开国之君,名垂青史,只要有担当抱负的,大多都不会在这种时候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
负责府州军马场的官员也是勤勤恳恳,折御卿给了极大的好评。
罗幼度并不怀疑他们两两相护,因为监察御史传来的消息也是如此。
“骆驼骑兵怎么样了?”
罗幼度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此次折御卿追击的捷报传到罗幼度手上,即动了心思,想要在沙漠中行军,骆驼才是最好的工具。
华夏核心区域并没有大沙漠的存在,骆驼这种生物并不盛行。但越往西方而去,骆驼的价值意义越大。
朝廷需要一支骆驼骑兵以及一支骆驼运输队来应付西方即将到来的变局。
罗幼度将训练骆驼骑兵的任务交给了折家。
至于骆驼运输队的任务,他交给了在陇右为官的李昉。
武德司传来消息,西域摩尼教圣女与诸承法教王逃出了于阗,带着西方的情况而来。
依照目前得到的情况,摩尼教圣女所带来的消息应该不小,很可能就导致西域大战的提前到来。
骆驼骑兵也将拥有用武之地。
折御卿作揖道:“自得陛下命令,兄长与末将便不敢懈怠,从军中挑选健儿日夜于沙海中训练,已颇有成效。就是单峰驼的数量有些少,双峰驼速度太慢,并不适合战斗。现在我军兵士,三人才分得一匹,有些拮据。”
罗幼度道:“此事朕来解决,争取筹齐一支三千人的队伍!回去告诉令兄,未来的西域,将是你们兄弟驰骋的战场!”
他眯起了眼睛,府谷折家坐镇府州百年,忠肝义胆不假,但从长远计,挪挪窝还是好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圣战
罗幼度一直留意着折御卿的表情。
折御卿一脸喜意,说道:“谢陛下信任,我兄弟二人,决不负陛下厚望,为陛下为朝廷开疆拓土。”
罗幼度见状也安心下来。
府谷折家意义上来说还是属于军阀范畴,只是相比符彦卿、王景这类自私自利的老军阀,折家在高义情操方面甩他们十条街不止。
符彦卿、王景都属于五代墙头草,他们有自己的底线,不是第一波投降的人,但真危机自身,还是会选择妥协的。
契丹入主中原,符彦卿、王景见势不可敌,皆毫不犹豫地选择归顺,以此维护自身权势。
折家的折从阮、折德扆却抵抗到底,尤其是后周时期,府谷为契丹、北汉、定难军四面包围。北汉不是没有尝试过劝降,但折家依旧尊中原为正朔,不管多困难,坚守府谷这一亩三分之地。若不是后来折可求降金,折家的威名怎么可能次于杨家之下?
但哪怕折家代代忠烈,并无反心,罗幼度也不愿见到朝廷内部存在军阀这玩意。
便如折德扆一样。
折德扆不忍舍弃府谷这个折家的基业,罗幼度也随着他。他不会卸磨杀驴,但是折家想要得到重用,那是不可能的。
因此罗幼度在折德扆统领折家的时候,也就是赋予了守土任务,对付近在咫尺的定难军余孽。
真正北伐大功,折家上下并无一人参与。
反倒是麟州的神木杨家,思想开放,愿意放弃麟州基业,杨业也不断地得到重用,成为大虞朝廷举足轻重的虎将。
折御勋、折御卿两兄弟终究是志向远大,并非他们父亲折德扆能够相比的。
放弃府谷的折家牢笼,罗幼度会给他们更加广阔的发展空间,让他们自由翱翔。但如果舍不得府谷,虽不会对他们做什么,但兄弟两人想要展翅高飞,却是不可能的。
罗幼度与折御卿聊了一些自己当前所了解的西域的局势。
折御卿听得极为认真,那句“未来的西域,将是你们兄弟驰骋的战场”他是真的听进去了。
入夜!
汴京城灯火通明。
在汴京就没有宵禁一说,这里有了丰富的夜生活,各种小吃摊位沿街摆设,叫卖声此起彼伏。
胡拉斯德快速的在大街上行走,在汴京已经呆了三年的他,对身旁的一切极为熟悉,兜兜转转来到了城中的驿馆,站在门口脸上露出一丝迟疑。
胡拉斯德身为摩尼教的十二宝树王之一,肩负着营救圣女,宣扬摩尼教的任务,但是胡拉斯德并没有担负应尽的责任,而是沉迷于华夏的文化,无法自拔,跟着楚衍一并学习华夏术数,同时也将自己在西方学得的古希腊术数理论以华夏数字编撰成册,一并拿出来学习研究。
西方的诸多理论思想很有可取之处,华夏术数不缺历朝历代的数学家的经验巨著,缺的正是基础理论。这正是西方重视擅长之处,华夏文化最具有包容性,一点也不排斥西方的术数理论,胡拉斯德的所掌握的术数理论,正好能够弥补其中的不足。
数理馆在大学士楚衍的领导下,学士柳曜、周杰、周茂元、胡万倾加上胡拉斯德在罗幼度的支持下组成了一个学习科研小组,已经提前百年将增乘开方法研究了出来,现在正在向天元术方向攻克。
此外朝廷科举还增加了术数科目,转术数的学子不胜枚举。
面对无与伦比的学习氛围,胡拉斯德已经忘记自己的肩负的任务。
直至今日,摩尼教的圣女与诸位宝树王在武德司的护卫下抵达了汴京,寻到了胡拉斯德。这才让胡拉斯德这位来至于波斯的学者想起了自己还有摩尼教宝树王这一重身份,在屋官
衙外呆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经过通传,胡拉斯德略带忐忑的心走进了大厅,大厅上首坐着一位带着面纱的波斯女子,正是摩尼教的圣女,周边还有三位形态各异的中老年人。
最年长的是一位古罗马拉丁人叫奥斯古丁,还有两个中年人分别是波斯人与埃及人,如胡拉斯德一样,三人都是摩尼教的承法教道者,也就是宝树王,除教主、圣女以外,地位最高之人。
胡拉斯德在亲眼见到摩尼圣女与其他宝树王的时候,心中原本的忐忑一片清明,反而不惧了。
长久以来,对于圣教的敬畏,让他心生惶恐,以至于都不敢相见。但其实在汴京的三年,胡拉斯德已经深受华夏文化影响,对于神明已经有了选择性的“认识”。
在这里没有强制信仰,不管你信佛还是信道,都能拜菩萨还有天尊,甚至在大多数人的心里,孔子这“凡人”,威望都远胜老君天尊菩萨。
胡拉斯德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对于明尊的敬畏。
“见过圣女!”
胡拉斯德对着上首的波斯女子行礼,然后又跟三人分别以西方的见面礼问好。
波斯圣女道:“感谢勤修使徒的相助,方才使得我等脱离魔窟。
胡拉斯德略感意外,他真的什么也没做,连推广宣传摩尼教都忘记了,完全醉心于术数,不明所以。但转念一想,却也知是大虞朝廷这边给他说好话了。
人情世故,胡拉斯德已经有所体会,当即道:“都是在下应当做的。”他迟疑了片刻,说道:“大圣、掌火、功德三位使徒?”
波斯圣女失落的道:“三位使徒已经献身明尊,此次能够从李圣天这恶贼手中逃脱,全靠大圣使徒领着十二位萨波塞亲自为饵,方才寻得逃脱的机会。”
胡拉斯德傻眼呆了片刻,摩尼教很惨他知道,但想不到竟凄惨至此。
大圣使徒是十二宝树王中最德高望重的一位,地位并不亚于教主、圣女,居然要牺牲他才能逃脱,实在…
“唉!”胡拉斯德不知说些什么,只能长叹一声,以表心情。
奥斯古丁道:“能够入得中土,也算我教浴火重生。勤修使徒莫要伤感,当务之急是要重整我教教义,招收纯善人、俗信徒。勤修使徒,你在此地三年,可否得到中土陛下的支持?”
奥斯古丁是十二宝树王中位于第二的智慧王,也是当下摩尼教中话语权最重的一人。
胡拉斯德回道:“陛下并不反对我等在中土传教。”
他此言一出,波斯圣女与奥斯古丁等宝树王大喜,纷纷开口称赞。
奥斯古丁道:“我明尊圣火能够复兴,勤修使徒功德无量。”
胡拉斯德摇头道:“圣女、智慧使徒高兴的太早了,中土百姓与我们之前所传教的诸国有着完全不同的思想。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有自己的信仰,或是尊儒或是尊道或是尊佛,甚至于在岭南还有人尊我们的圣火明尊。可那又如何?信道之人,路过寺庙,他们会拜的心安理得。信佛之人,也会跪伏在三清道尊面前为子孙祈福。中土陛下尊许我教传播不假,然我教想要在中土发展,必须遵守中土的规矩。尤其是纯善人地招收,更是需要注意。在中土,天大地大,朝廷最大,没有任何一尊神像能够超越陛下。也没有任何一个教派能够蔑视朝廷颁布的律法。”
波斯圣女与奥斯古丁等宝树王同时皱起了眉头。这种习惯在他们的理念中那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在西方神权之重,不亚于皇权。
摩尼教现在损失惨重,波斯圣女与一众宝树王并没有过大的野心,只想着延续明尊香火,并没有与道教、佛教争锋之念,但他们的理念无
法接受信徒去跪拜别家的神仙,这异教徒的思想,万万要不得。处置异教徒是他们这些掌教理所应当的权利,照胡拉斯德的这番话,他们连处置自己教徒的权利都没有?
这算什么事?
奥斯古丁问道:“此事无法商量?”
胡拉斯德肃然道:“没得商量,不改教义,我摩尼教在中土唯有灭亡一路。”
波斯圣女直到此刻方才出声,说道:“我们掌握西方重要消息?不知以此是否能与中土皇帝做交易?”
胡拉斯德心中微动,说道:“却不知是什么消息?”
波斯圣女正想开口。
奥斯古丁抢先道:“自然是李圣天这女干人的诸多恶行。”
胡拉斯德心知奥斯古丁这个老狐狸已经怀疑自己,也不多说,只是如实道:“很难,大虞天子英明神武,比之凯撒、奥古斯都、查理曼三位大帝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他们这样的伟大君王,不会随意为利益所动。”
听着胡拉斯德对罗幼度的夸赞,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波斯圣女、奥斯古丁等人并不怀疑胡拉斯德的话有所夸大。
尤其是奥斯古丁,作为一个古罗马拉丁人,他今年已有八十高寿,是西方著名的学者,见识过昔年的大食帝国以及拜占庭的罗马帝国,也看过西方强大帝国的资料。给关押在于阗的这些时日,他开始研究东方的历史文化。只是唐末之后,中原丧失了对西域的统治,很多原本在西域盛行的资料早已不存在。
李圣天表面上尊大虞为主,却一直存着独霸西域的心思,并没有在国内推广中原文化。
奥斯古丁只能得到一些零碎的消息,可只是如此,足以让他震撼:一个从上古传承至今的文化,实在骇人听闻。能够统治如此神奇的土地,君王又岂是等闲?
胡拉斯德详细说了大虞朝廷的情况以及注意细节,直至天明方才告辞离去。
波斯圣女看着奥斯古丁,道:“智慧使徒怀疑勤修使徒叛教?”
奥斯古丁摇头道:“并非叛教,而是缺乏对明尊的崇敬。在中土朝廷与明尊之间,他更偏向于前者。西方的消息是我们唯一能够与中土皇帝谈条件的筹码,绝不能有任何意外。”他顿了顿,带着几分激动地说道:“此地繁华富饶,政策制度又极具包容,正是我们重燃圣火的最佳之地。圣女,这中土皇帝胸怀伟略,对于西域的消息理当重视,要不了多久,必然会传旨召见。务必要说服对方,为我教获取最大利益。”
随着朝廷的一切都步入正轨,并没有之前百废待兴时,有干不完的事情。
罗幼度除了自己减负,也开始给下面的官员减轻负担。他大幅度的减少每日常参的官员,现在除了朔望大朝见一见百官以外,其他朝会时间都是与窦仪、赵普、卢多逊、薛居正、寇湘这些官吏见一面,聊一些工作。手上真要有事,知会一声也可以不用参加,让时间得到更加合理的利用,提高办事效率。
这天也没有什么大事,在韩熙载没有点爆炸药之前,百官都异常安分。
罗幼度只打算了解一下工部修蜀道的进程以及户部人口的增长,即结束今日的朝会。
这还没等她开口,薛居正先一步汇报说道:“数理馆学士胡拉斯德要求面见陛下,说是有紧急情况汇报。”
胡拉斯德是没有资格直接面圣或者将消息直达天听的,唯有通过议政厅,他才能见到罗幼度。
“宣!”罗幼度已经听张进说过摩尼教的事情,知道摩尼教掌控着很关键的信息,就等今日朝会过后召见。
胡拉斯德在数理馆的表现有目共睹,对于这个西方学者,抱有一定的好感。
见胡拉斯德神态有些急促,罗
幼度直接免去了行礼环节说道:“可是西域有了变故?”
胡拉斯德回道:“确实如此,陛下,臣从旧部口中探知喀喇汗王已经暗中跟西方的萨曼国议和,他们还向大食法教廷求助,请求教廷发动圣战。”
罗幼度一脸惊讶。
圣战?
胡拉斯德以为罗幼度不了解西方情况,忙道:“陛下,大食法在西方极为盛行,他们多次发动圣战,清算异教徒。一旦教廷同意,西方诸多信奉大食法的国家都会出兵相助。臣以为对付于阗,完全不必发动圣战。喀喇汗王此次放下仇怨与萨曼国议和,目的绝非只是一个于阗。对方是冲着我大虞朝廷来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晾一晾
罗幼度并没有立刻理会胡拉斯德,心念电转,分析这消息将会引发的连锁反应。
他并没有怀疑胡拉斯德带来消息的准确性,也认可了对方的判断。
自从开丝绸之路以后,前往西域的除了商人,还有不少武德司密探。尤其是契丹覆灭以后,原本遍布契丹各处的武德司密探,诸多经验丰富的精英都调往西域。
很多内部的关键消息,因为时间问题无法探知,但再隐秘的事情都会有一些蛛丝马迹的流露。尽管暂时无法探知具体原因,却也成为诸多密探关注的疑点。
而今这些疑点与胡拉斯德此刻带来的消息加以印证,足以佐证此消息的准确性。
不过相比对于契丹的全面了解,赵宋王朝并未涉及西域,罗幼度对于西方的情况不甚了解,需要一定的时间整合现有的消息,以便作出最佳判断。
除了胡拉斯德以外,最了解西域的当属薛居正。薛居正是从礼部尚书入的相,主要负责处理事务的方向也是礼部外交方面的事情。
作为大虞文臣的颜值担当,薛居正常代表朝廷与四方属国以及领邦往来,无可避免的了解对方的风土人情,他皱着眉头说道:“喀喇汗国多次派遣使者与我朝廷交好,十日前,凉州玉门关传来消息,一支喀喇汗国的进贡队伍带着丰厚的贡品向汴京而来。他们与于阗有着血海深仇,如此举动会不会只为对付于阗?”
对于喀喇汗国,他有很深的印象与好感。
胡拉斯德大急说道:“消息来至于萨曼王国的总督,也就是我朝的都督,绝对可靠。”
卢多逊也接话道:“越是如此,越显得喀喇汗国心虚。”
他先对着罗幼度行了一礼,然后对薛居正作揖道:“薛相公应该知道喀喇汗国是由漠北回鹘西迁到葱岭以西的一支部落建立的国家,其居民以回鹘人、葛逻禄人、突厥人为主,他们的国语就是突厥语,因为很多习俗都保留我东方的一定风格,给真正的西方人称之为‘秦之王,或者是‘秦与东方之王,。严苛的来说,喀喇汗国并非是西方国家,反而与我东方中原更为熟悉……”
“他们都曾是华夏的手下败将,都曾跪伏于华夏,也都给华夏带来巨大的危害。但凡我华夏强盛,便是他们覆灭之时,我华夏赢弱,就是他们崛起之日。我大虞朝廷在陛下带领之下,已经再现汉唐盛世。都是老对手,彼此知根知底。臣不信他们对我们一点防备都没有……”
“他们早早的派遣使者与我们往来,也会得知我朝覆灭契丹、海东,称雄南海之壮举。尽管朝廷目前并无出征西域之意,以发展休养为主。但可以肯定一点,他们一定防着我们再度收复西域。”
“他们也应该知道,我朝收复西域是迟早的事情。与其等到我朝恢复北征的元气出动出兵西域,不如先一步借西方之力,提前进入西域。到那时,我们想要再度进入西域,面对的就不是高昌回鹘、于阗这些小国,是大半个西方。”
卢多逊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博学,而且过目不忘,看得出来,为了跟赵普争夺这第一舔狗的地位,下了不少的功夫。
窦仪皱着眉头,扶额道:“会不会危言耸听了?”
他是真的不想打仗,大虞朝廷的疆域其实已经不亚于巅峰的汉唐时期,虽说西南还有一个大理,西域也未开拓。但而今漠北漠南都在大虞的掌控之下,东北也扩张到了北海大兴安岭,还有海东半岛加上倭岛、琉球诸岛,怎么样都抵得过西域。
面对如此疆域,窦仪这位大虞朝廷的首相呕心沥血,拟定了一个三年方针,一个五年规划,尝试将漠南、漠北真正归入朝廷的统治,展开建设。
这西域真要起了兵戈,计划只能往后推迟。
罗幼度直接道:
“绝非危言耸听,西方势力不能入西域。由他们先一步进入西域,我们想要向西扩张便难了。就算最后取得了胜利,留给我们的也是满地残骸。我们的文化容得了他们,他们的文化,却容不得我们。”
封建时代,东西方最大的差别在于核心,一个是神权至上,一个是君权至上。尽管双方的文化都讲究君权神授这一说法,都在用迷信约束百姓,让他们对高高在上的君王心生敬畏,从而臣服,但本质上有很大区别。
就如喀喇汗国,他加入西方的敲门砖就是宣布大食法为国教,强迫国内王公贵族以及二十万帐突厥人入教,壮大大食法的影响力。摩尼教也是因此原因,遭受毁灭性的灾难,从而向东逃亡。
大食法对于异教徒是极其严苛的,历史上之所以会出现十字军东征,也是因为大食法过于霸道而引发的。真让大食法进入西域,少不得先内部清洗一通。大食法除了拥有信仰,还肩负教育文化宣传。
先以血腥手段清理一波不服的异教徒,然后建造庙宇创建学校,宣扬属于他们的文化信仰,恩威并施。
文化这玩意一旦断绝,想要卷土重来却不容易,尤其是具有侵略性的文化……
胡拉斯德见罗幼度一语道破大食法的霸道,忙道:“陛下说得极是,喀喇汗国原本信奉圣火明尊,便是因为萨图克·博格拉汗为了取得大食法的支持,受到了屠戮驱逐。”
摩尼教起源于西方,但是一直不瘟不火,唯有昔年的回鹘将之定为国教,喀喇汗国核心民族正是漠北回鹘……
罗幼度见苍老的窦仪,想着朝廷的经济情况,确实不适合再战,笑道:“可象也不必焦虑,据朕所知,喀喇汗国与萨曼王国有着数十年的仇怨,现在黑衣大食也大不如前,内部钩心斗角。此事真要成了,不至于如此神秘。现在能够成为摩尼教的筹码,可见尚在执行之中。”
“陛下英明!”一号舔狗赵普眼中闪着异彩,轻描淡写的看了卢多逊一眼。论及博学,自然是对方更胜一筹,可比及洞察能力,却是他的长处,说道:“先前胡学士说消息来源于萨曼王国的总督,能将如此重要的消息泄露,便可知萨曼王国内部并非全部支持和解。”
胡学士就是胡拉斯德,他为了方便,给自己取了一个汉人名字叫胡德。
“属下觉得喀喇汗国想要促成议和已是不易,再想要促成圣战,可不是容易的事情。萨曼王国也是信奉大食法的国家,在没有得到足够利益之前,不会赞同发起圣战。朝廷完全能够在此事上大做文章,相信萨曼王国也不会乐意见到于阗灭亡,平白让对手壮大。”
历史上便是如此,喀喇汗国让萨曼王国、于阗两个国家东西夹击,疲于奔命,手忙脚乱,多次向大食法教廷求助,企图发动圣战解决困境,可皆受到萨曼王国的阻止。最后还是喀喇汗国破釜沉舟,在国都喀什噶尔以及旧都怛罗斯为于阗攻陷的情况下,先将萨曼王国灭了。这才说动大食法教廷发动圣战,发起反击,覆灭了于阗国。
罗幼度并不了解西方的历史,自然不知其中细节,但就如赵普分析的一样,喀喇汗国知道华夏的厉害以及对西域的执念,能够从长远考虑,由波斯人建立的萨曼王国又如何得知?
这其中就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窦仪听闻终于松了口气,也不再言语了,不立刻开战就好。
朝会结束,罗幼度特地留下了胡拉斯德。
“胡学士能够传递如此消息,朕倍感欣慰,当记一大功!”
胡拉斯德赶忙道谢:“为陛下效力,乃臣的本分……”
他终究是摩尼教的信徒,想要为摩尼教说些好话,但不知从何说起。他知道摩尼教在中原是没有存活空间的。
罗幼度见她
欲言又止,微笑说道:“胡学士可知佛教也是从西方传来的?”
胡拉斯德当然知道。
罗幼度继续道:“卿在汴京已有三载,对于我中原的佛家也应该有一定了解。可以对比一下天竺的佛教与我中原的佛家有何不同。朕从不排斥摩尼教,甚至乐于见到摩尼教的兴起,只要你们能够融入我华夏文化,一切都好说。”
他顿了一顿,饱含深意的说道:“相比佛教,朕更加希望能够在西域推行你们摩尼教。”
胡拉斯德大喜过望作揖道:“谢陛下指点!”
罗幼度也眯起了眼睛,大虞朝廷以道教为国教,他自然想推广国教,但道教在西方实在不吃香,远比不上佛教、摩尼教。
佛教已经足够兴旺,再推行佛教,那群和尚得翘上天,不如推行摩尼教附和基本利益。
但有个前提,摩尼教必须如佛教一样……儒家化,成为宣扬汉文化的载体。
“臣会竭尽全力说服圣女……”
罗幼度却道:“不必,你不用表现得过于热情。这样会显得你在求他们,得让他们来求你,这才好行事……朕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底牌消息,失去了底牌,她们便是砧板上的鱼肉,还有什么资本?朕先晾一晾他们,看看着急的是谁。”
第一百三十四章 压力反转……
就在罗幼度决定晾一晾摩尼教一行人的时候,韩熙载在大朝会上引爆了雷。
一封厚厚的弹劾奏章,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弹劾韩令坤、石守信、向训、王晏、王审琦等一众武将,怒斥他们管教不严。
韩熙载此番显然是做足准备的,除了特地选择在文武官员齐聚的大朝会上弹劾以外,还利用这几天的时间整理了这些年将二代的嚣张跋扈的诸多事迹。
其实将二代这些年累积下来早已干了不少的事情,只是并未造成大的影响。
一般人也不愿意为了一点小事去跟他们计较,能避则避。
即便是寇湘这种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判官,也会有一个尺度,不会盲目地为他人出头,将小矛盾闹大,从而影响他人的生活。
但文人的花花肠子不是寻常武夫能够相比的,他们不追究,并不代表不计较,而是将诸多问题一一记录下来,积少成多,聚沙成塔,在关键的时候一股脑地抖出来。
罗幼度也有些傻眼,他一直以为韩熙载这位江左的神仙刚直方正,现在看来也没少干记小本本的事情。
韩熙载将这些年将二代跋扈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有条不紊地说出来,甚至详细到人物时间,根本不存在作假诬告的空间。这谁家没有一两个败家玩意?
就算家教极严的曹彬,也不可避免。曹彬的小舅子醉酒闹事,最后抬出了曹彬,不了了之。这事曹彬完全不知情,但对方也确实仗了曹彬的势。
这种情况再谨慎的人也避免不了。
于是乎一个个被点名的武将都接连请罪,心中恼怒,却也无处辩驳。
在这大朝会上即便是韩令坤、石守信这等受宠的大将亦不敢多言放肆。
这些天尽管都不提此事,可民间的指责声一点也没减少,甚至都流出罗幼度偏爱韩令坤、石守信处事不公,或是武臣逼宫等流言蜚语。
不管是哪一个,都让他们草木皆兵。
毕竟现在已经不是原来皇帝得放下身段哄武将的时代。
见武臣们一个个低耸脑袋,大多文臣们都露出幸灾乐祸地笑容:之前覆灭士大夫集团,宋琪党,武臣没少看热闹,现在终于轮到他们了。
唯有赵普、卢多逊这等拥有长远政治目光的人却在心中暗叫:“不好。”
若是在之前,大字都不识几个,只靠武勇上位的武夫自然能够随意任由他们拿捏,但现在对面出了一个潘美,韩熙载这招完全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诚然文人重视名誉,他们这些有地位的大臣名士,绝大多数人都会约束子孙,整治家风。
可还是那一句话,再严谨的家风,也避免不了出现漏网之鱼。偌大的一个家族,不可能没有老鼠屎。就算管得了儿子女儿,亲戚也可能拖一把后腿,就如曹彬的小舅子……
武臣中将二代有这种情况,文臣里的官二代,又怎么可能没有。罗幼度一脸为难,看着一众请罪的将官,说道:“都是为朕出生入死的大将,都起来吧!”
他带着几分和气地道:“诸位将军常年在外征战,以至于忽视家中教育,情有可原。朕会给出相应处置,韩卿以为如何?”
他完全一副和稀泥的态度,意图包庇的心思不要太过明显。韩令坤、石守信、白延遇、赵晁已经被点名的诸将,见状皆松了口气,均暗思:陛下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韩熙载却不管不顾,说道:“陛下,臣以为不妥。若事事都情有可原,那要律法何用?若是于国有功,便能拥有特权,后世子孙便可为非作歹,长期以往,不加以限制,将会动摇国之根本。”
韩令坤坐不住了,冷声道:“韩中丞危言耸听了吧!”
韩熙载毫不犹豫的说道:“并非臣危言耸听,而是诸多将帅后人长期习武,加上年少气盛,满腔气血之勇,一言不合就大动干戈。此类事件几乎天天发生,从未断绝。尤其是石节帅,教子有方。公然放出豪言,与人争斗赢了有赏,输了回家挨揍。令公子可没少酒后失态,与人当街斗殴。”
石守信脸上一红,有些气急败坏,说道:“打坏了东西,又不是不赔。”
韩熙载颔首道:“此言不假,令公子相比其他人确实要多懂一些礼数,造成的损害皆会多数偿还。可这并不意味着令公子的行为就是对的,百姓的损害可以弥补,造成的影响如何赔付?”
石守信搭不上话,他知道理不对,可就算再来一百次,他也是这样教儿子的:石敢当的儿子,哪能让人欺负?
韩熙载见石守信并不答话,继续道:“臣以为让诸位将帅之后入书塾、大学学习读书,不符合实际。让他们过早的进入军营中历练,亦不合适。不如建教武堂,让朝中将帅之后入教武堂学习武艺兵法,传授行军布阵之术。唯有从教武堂结业的学子,方能享受朝廷恩荫。”他此言一出,武臣中一阵哗然。
其实大多数武臣都不知道教武堂是什么东西。
教武堂在历史上是有先例的,顾名思义,是一个专门教授军事技能的场所,历史上记载的真正意义上的军校,由前秦苻坚开创。但效果并不明显,这还未成立一年大臣朱彤就开始进谏,说“大王东征西伐,所向无敌,只剩下江南弹丸之地,随手可灭,理当偃武修文。可您倒好,反设教武堂教人作战,非令天下归心之途。”
于是苻坚就关闭了教武堂,然后就是著名的了投鞭断流、风声鹤唳的淝水之战。
但是除了潘美这样少数文武双全的,即便如韩令坤这样识字的武将,平时看的也是一些兵法韬略,而不是历史典故。如石守信这样字都认不全的更是如此了。
不过约束恩荫,这是他们不愿意见到的。
即便在这朝会之上,也忍不住喧闹起来。
潘美瞟了一眼上首的天子,心中明悟,原来如此。
他一直觉得奇怪,韩熙载今日刻意针对他们武臣,并非他往日风格。这位与寇湘寇判官齐名的韩钟馗,向来是怼天怼地,不论文武,今日逮着他们武臣怼,所弹劾的对象也是武臣,似乎意有所指……现在却明白了,甚至比赵普、卢多逊更先一步反应过来。赵普、卢多逊是靠着自己的才智揣摩圣心,而潘美则是理解罗幼度的思想理念。
很早很早的时候,御营司只有五百人,那个时候罗幼度就开始抽出一定的训练时间来传授兵卒知识,让兵卒读书习字。
当时他还觉得奇怪,询问缘由,放才知道目的是让兵卒明理。即便是现在他都记得原话:
“学习能够令人开智,我不需要一群听到号角声就‘嗷嗷嗷,冲上去与人一对一的莽汉。我需要的是懂得随时随地利用优势,在战场上相互配合,以多打少的兵卒。即便身处战场,哪怕是一小卒也需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什么时候补位,什么时候前进,什么时候撤退。”
事实证明五百御营司的老兵之中涌现出了许多中下级的将官,他们在御营司扩军的时候,成为了御营司的基石,成就了现在第一禁军的美名。
“开设教武堂绝对是陛下的意思,只是如果单纯的开教武堂,何必通过韩熙载在这尴尬的时候说出来?莫不是另有目的?”
看着已经激愤的武臣,看着幸灾乐祸的文臣,潘美立时明悟,出班说道:“韩中丞今日弹劾,是否公允?”
韩熙载道:“相公何出此言?”
潘美道:“诚然因年少轻狂,家中颇有权势,不少人因其年少,导致行为
跋扈。如此情况不只是出现与我等将帅之后吧?在下也曾听说不少官宦俊杰在甜水巷为争一秦楼女子一掷千金,甚至打得头破血流,引为笑谈。听说不少人还将此视为雅事……我等饮酒斗殴是错,为戏子头破血流,就是风流逸事?”
韩熙载一时无言。
见韩熙载吃瘪,石守信立刻来了精神,说道:“就是就是,什么话都让你们说去了。我们打架不对,你们就对了?还唯有从教武堂结业的学子,方能享受朝廷恩荫,你怎么不说未从大学结业的学子,不得享受朝廷恩荫?”
他这话一出,原本看戏之人,人人神色大变。
这引火上身,可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武臣见状登时来了精神,开始冷嘲热讽,都是粗人说话难听,***骂娼,假仁假义,什么难听的都来。
罗幼度也不制止。
读书人也是有脾气的,这比文斗,他们焉能认输?当即就展开了反击……
就在这文武激愤之中,韩熙载高声道:“陛下,臣觉得石国功此议甚好,臣赞同。”他本等着潘美接茬,不想石守信冲了上来,顺着杆子而上……
瞬间文武噤声,都愕然的看着韩熙载。
韩熙载却是轻轻一笑,道:“怎么?石国公这是说话不认了?”
石守信哪受得了这气,道:“有什么不认,只要平衡公允,我没意见。”
潘美这时也受到了激励,道:“臣也认可韩中丞之意……”说了,带着几分蔑视的看了诸多文臣一眼。
所有的压力瞬间到文臣一边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诸国降王侯长
罗幼度在上方静静的看着表演,限制恩荫制度这是长远必然之举。
这恩荫制度是华夏上古时代世袭制的一种变相,先辈有功而给与后辈入学任官的待遇。
汉朝的荫任制,唐朝的门荫皆是如此。
本来这是朝廷对于有功之臣的一种恩泽,但最后都会成为巩固政治地位,败坏吏治,维护士绅官僚特权和既得利益的一种手段。
尤其是唐末五代,皇帝为了拉拢朝臣,朝臣为了巩固地位,将恩荫制度彻底玩坏了。
历史上宋朝非但没有改正,反而变本加厉,将恩荫制度变为收买士大夫官员的一种方式,对其名额大范围的扩充,范围更大,名目繁多,什么圣节荫补、大礼荫补、致仕荫补、遗表荫补等等,甚至连旁支、异性、门客都能享受此利,最终导致严重的冗官冗吏现象。
做个对比,作为大一统的唐王朝,李世民为了节约开支,将中央朝廷两千多官员减至三百六十四人。而宋朝严苛的来说,并非大一统的朝廷,只能算是封建割据,但他们的中央官吏在宋仁宗时代就超过了一万七千余人
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你当官的越多,效率就无法提的上来,臃肿就是溃烂的开始。
宋廷又采用厚禄养廉的制度,朝廷大部分的税收都进了士绅官僚的口袋,百姓的生活也可想而知。
当然在获利的士大夫口中,大宋的政治清明,富庶远迈各朝。
若不是终宋一朝,四百余起的“刁民“起义,真就信了。
罗幼度一直都在寻找机会对恩荫制度展开限制,只是这约束恩荫制度关系文武乃至大虞朝廷所有中上级别官员的利益,即便他身为皇帝,也不敢轻易开口。
哪怕是皇帝,也得顺应时势。
现在却是一个机会。
潘美在罗幼度的扶持下,已经成为武臣集团在庙堂上的发言人,他的话很大程度能够代表武臣。
但韩熙载的分量明显不够,不足以代表这大朝会的上所有文臣。
一瞬间无人敢接茬。
本就给韩熙载这样刻意针对,受到文臣看戏嘲弄的武臣,来了精神。
大虞朝廷这个阶段的武臣几乎都是凭借战功一步步走上来的,大多数都不懂政治场里的弯弯绕绕。
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都不理解约束恩荫制度代表什么,在他们看来就是晚一些恩荫,不过就是晚一些日子领俸禄。武臣最不缺的就是钱,相同一级别的官员,武臣的是俸禄是文臣的两倍。
这还不包括打胜战的犒赏以及空饷之类的额外收入。
他们之前不开心主要还是因为韩熙载将他们在皇帝陛下面前逐一弹劾了一遍,还单方面的约束他们,损害他们的利益。
现在弄巧成拙,起了敌忾的心思,一部分人便如打了胜战一样,就怕没直接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
面对咄咄逼人的武臣集团,赵普看着有些义愤填膺,又有些恼羞成怒的文官们,发现不少人都望着自己。
此宋琪罢相,赵普的势力开始膨胀,逐渐取代了对方的地位。
他露出为难之色,给众人一副无奈的表情,出班道:“陛下,臣觉得潘相公的建议极好。
读书学礼乃人臣本份,未出学堂,字不识礼不通,即便受陛下恩典,得了一官半职,亦是庸才,败坏家风。”
赵普话音刚落,卢多逊就迫不及待的站了出来:“臣也同意潘相公的建议!”
他心中带着些许不爽,但他更清楚他没有资格代表文臣,只有等窦仪、赵普任何人表态以后,才能发言。他是希望站出
来的是窦仪,压赵普一头。
他能看出这一切是罗幼度主导的,赵普焉能看不出来?
卢多逊刻意的无视了赵普,说道:“陛下这些年致力于推广教化,与城镇中广建学堂,招募良师,与各地创办小学、大学,且授予文凭,臣以为可以凭借文凭享受朝廷恩荫。教武堂亦是同理,可以效仿之”
庙堂五相,赵普、潘美、卢多逊三人表态,几乎等于此事有了定论。
罗幼度见下首静默,打破了沉闷,说道:“诸位爱卿皆言之有理,但还是朕觉得,规矩不能定得太死。
功勋之后,理当授予一定嘉奖,哪怕对方才略不足,也得顾之周全。不然朕心难安
他苦思片刻,道:“这样吧,与国有大功之人,可适当受以虚职。至于其他,便如诸位爱卿所议……”
打一棒子,当然得给一个甜枣。
只要破了五代承传下来的陋习,其他在细节上的改变,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罗幼度又解决了一件大事,心情大好,说道:“对了,朕听说洛阳城已经修葺完工,洛阳宫也恢复了七成风貌。
朕决定去西京看看,时间就定在来年的初五,如何?在汴京祭祀天地仙人之后,在洛阳与我大虞百姓欢庆上元节。"
古代并没有过年一说,大年初一称为新岁、岁旦,万象更新的岁首,并不是阖家欢乐的日子,而是更为隆重严肃的祭祀。
有道是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在古人眼中不亚于战争。
新年初始是报祭天地众神、祖先的恩德,驱邪攘灾、祈岁纳福的日子。
大虞朝廷自然不例外,礼部已经开始筹备祭拜天地、告慰太庙的活动。
三天上元节才是真正欢庆的时候。
罗幼度表面是询问,实际上已经给出了选择。
庙堂文武自不会拒绝,而且他们对于去洛阳过节并不排斥。
开封太小,本来人就多,这一过节就是人挤人的情况。
这几年国运大涨,汴京人数突飞猛进,每年上元节都会因为拥挤而出现不小的事故。
尤其是去年,前线大捷,虹桥之上那是人山人海,高声欢庆,近百人给挤落下水,情况混乱。
卢多逊虽为宰相,但拍马之功却日渐精进,立刻联想此事,高声道:“陛下心系苍生百姓,定是念及年初虹桥之事,仁心圣德
说了老大一通,然后高呼:“陛下圣明!”
罗幼度都让他吹得有些脸红,道:“朕为天下之君,自然为天下先。”
随着新年即将到来,朝廷逐渐忙碌,尤其是礼部更是如此。
除了各处庆典以外,还要接待入京朝贡来贺的四方诸国。
契丹的覆灭,在东方这片大陆上已经找不出任何能够与大虞相比的势力,不管真心假意,四方诸国都派出了使者,已经有了万国来贺的迹象。
尤其是薛居正感慨最深,当年大虞新立,借助夺回幽州、覆灭北汉之威,不少国家想要一探虚实,前来朝贺。
薛居正作为接待大使,能够看出诸国使者的态度。不过六年,情况已是天差地别。
“陛下,礼部有一问,告慰太庙时,是否要让契丹、高丽、倭国方面的官员参与!"
罗幼度略一思索,笑道:“让吧!不过不是其他的身份,以我大虞朝的臣子的身份参加祭祀。”
雍靖六年,岁首,太庙。
在陪同祭祀的百官中,一个矮小肥胖的中年人,穿着一身紫袍,努力地踮着脚,探着身子想要看一看前面的景象,只可惜他人太矮,完全给前面的高个子遮住了视线。
“莫要东
张西望!”
忽地一声厉喝,吓得矮小胖子打了一个激灵,脚下一软,险些跪倒,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就是一阵鞠躬。
这一下让刘鋹有些尴尬。
在诸多亡国之君中,刘鋹地位最低。原因无他,他并非提前投降,也不是被逼投降,而是自己跑了,然后给丁部领生擒,辗转落到罗幼度手上的。
相比钱弘俶的荣耀,刘鋹只是得了一个幸运侯带着几分嘲弄的封号。若不是他改良了神臂弓,连幸运侯都没有。
每每有宴席,他都是坐到末尾的那一个。
不想今日祭祀,与侯爵这一列居然有人排在自己的身后,心情大好,起了与之结识的念头,但见对方獐头鼠目,完全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模样,摆起了身份上的谱,呵斥了一声。
结果换来对方一个劲地鞠躬,一连串的动作浑然天成,让他防不胜防。
“够了!刘鋹赶忙制止,生怕闹出什么事故来。
刘鋹低声问道:“你叫什么?"
矮小胖子忙道:“成明践祚。"
“什么怪名字?"刘鋹嘀咕了一声,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是倭国的那个违命侯?"
矮小胖子正是倭国的村上天皇,成明践祚是他登记前的名字。
当时成明践祚亲自为倭国最伟大的阴阳师安倍睛明捧场,坐看安倍睛明驱动平安京的百鬼覆灭攻入平安京的大虞军。
结果安倍睛明面对杀将而来的大虞军跪伏在地,成明践祚吓得落荒而逃,躲进了猪圈,让奈良的和尚搜寻出来,最后送到了汴京。
面对成明践祚,罗幼度毫不客气的封他为违命侯,成为亡国之君中最垫底的存在。
成明践祚道:“正是在下。”
刘鋹点了点头,一副老江湖的气派道:“同是诸国降王别跟田舍汉一样,丢故国的脸,我是诸国降王侯长,最得陛下器重了。想要在汴京过得好,你得听我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愿为陛下舞上一曲
刘鋹带着几分倨傲的说着,成明践祚听的是一愣一愣的。
其实哪有什么诸国降王侯长,纯粹就是刘鋹作为亡国之君,一个幸运侯在同个圈子里处处让人压制抬不起头。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比自己地位低的,本能的心生好感,想要与之交朋友。这样两人走在一起自己也倍有面子。
成明践祚这位村上天皇倒也不是愚蠢之人,只是身为一个傀儡,他自登基起就失去了实权,在倭国属于吉祥物的存在。他的眼界思想都给困在了皇宫,以至于到了汴京,无所适从。
罗幼度对于倭国又有一种本能的厌恶,对成明践祚也不上心,更使得对方难以融入汴京的生活。
成明践祚见刘鋹有提携自己的意思,赶忙打蛇随棍上,深揖道:“在下初来乍道,又远居海外,不懂天朝礼数,还望侯长大人多多指点。”
成明践祚的谦卑,刘鋹甚为满意,轻声道:“在这里想要混得开,首先得讨得陛下的欢喜。只要陛下高兴,要什么有什么。当初…”
他想说自己当初是恩赦伯,就是因为制造了神臂弓给提拔为幸运侯,但转念一想,人家违命侯虽说难听,却也是个侯爵,自己那个伯,说出来太丢人了,立刻转移了话题道:“那个,就是前面那个叫李煜的。这臭小子就是给陛下写了一篇文章,讨得了陛下的欢喜,现在于汴京横着走。”
李煜的父亲李璟已经去世了,李煜接替了南昏侯这个爵位。
基于李煜对于中原文化的推动之功,加上当初力劝李璟投降的功劳,罗幼度给他升了爵位,现在是莱州郡公。
刘鋹是满腔的嫉妒恨,想着如果自己当初跟钱弘俶一样,直接纳土归顺,那该多好,少不得一个王爵在身,心里那个气。
成明践祚眼珠子转了转,忙问道:“不知是什么文章?
他自负才气,在倭国也是响当当的文化达人著有《清凉集》,受到平安京所有贵族的吹捧,对于自己的文彩还是有一定自信的。
李煜能够用一篇文章讨得陛下的欢心,自己为什么不能?
成明践祚深得民族传统三味,能屈能伸,当年白江口惨败,当了多年的孙子,现在不过是重走老路。只要能够过得好,当个孙子没有什么不对的。
刘鋹想了想,又尴尬了,说道:“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成明践祚却有些不依不饶,再三追问。
刘鋹只好说了四个字:“讨倭檄文。”
成明践祚尴尬地挠了挠头。
刘鋹看出了对方想要讨好罗幼度的意思,眼珠子转了一转,计上心头。
陪同罗幼度祭祀的人太多,两个小人物在后边叽叽歪歪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
文官一列中后方也有一人在人群中左顾右盼,他一身红袍,目光认真严肃,在每一个人的身上逗留,好似要将他印在脑海之中。
即便祭祀结束,百官有序退场。
红袍男子依旧自顾自的环顾四方,并没有退去的意思。
“闳中兄,你这左顾右盼的,看什么呢?"
醇厚的声音从后边传来。
红袍男子正是从高丽战场回来的顾闳中,此番他奉命绘制精细地图,用时两载,走遍海东半岛全境,绘制出了一份精细的地图。此番回京是因为母亲生病,需要回来照顾,不然还打算走遍东北,将大虞朝廷新得的领土详细绘制下来。
顾闳中新绘制的地图极为详细,远胜存储的旧时地图,罗幼度龙颜大悦,升任他为中书舍人、翰林学士。顾闳中低声道:“鼎臣兄,此次随军出征,绘制地图,将山水缩小于,意外获得不小感触。前日与叔达、兴和把酒言欢,两人皆拿出彼此画作,让某大为震
撼。”
这位叫鼎臣的,正是与韩熙载齐名徐铉,也是文采飞扬的好人物。
徐铉就站在顾闳中的身后,将顾闳中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只是相比刘鋹、成明践祚,身为江南名士他更加知礼,忍着好奇一直未出言询问,直至祭祀结束,方才出声。
徐铉轻笑道:“这是自然,陛下文武并重。对于书画一道,亦极为重视。这汴京中聚集了南北画师,彼此交流探索,功底是越发深厚,尤其是叔达的《泰山小径》,以小窥大,仅看一小径,便有小天下之感。”
两人口中的叔达、兴和分别是董源、徐熙。此二人皆是当世少有的画家,董源是南派山水画开山鼻祖,擅于山水画,笔力沉雄,后以真山实景入画,与李成、范宽,并称“北宋三大家",而徐熙善画花竹林木,蝉蝶草虫,为五代、宋初花鸟画的两大流派之代表。
顾闳中工画人物,用笔圆劲,也是江南久负盛名的画师,彼此关系极为要好。
“是啊!”顾闳中也是眉飞色舞,说道:“我也对《泰山小径》爱不释手,此画必将名垂青史,成为叔达兄的代表之作。”他说着又有些不好意思,道:“自归顺陛下以后,在下投身仕途,多年未有佳作面世。见诸位好友画技精进,皆有良作面世,颇为心动。鼎臣兄当知某最擅画人物,今日祭祀。文武百官皆是名臣猛士,陪同使者不下百人,还有归顺的诸侯国主,这般盛景,若能画下来,岂不美哉。”
徐铉恍然大悟,随即又迟疑道:“不妥不妥,人物不比死物。想要将这番盛况绘于画中,如何绘制人物细微表情?倒是可以缩小人物,以画全貌。可闳中兄最擅长的是神情意态,少了人物细微姿态,无法发挥仁兄特长。”
顾闳中道:“我已想出解决之法,不必只画一图,可以择取关键,多画几幅,以叙事之法,拼凑而起。”
徐铉抚掌大笑:“妙哉妙哉,期待闳中兄大作。”
罗幼度脱下身上长袍,长吐了口气,一屁股坐在胡床上,大大地舒张着手脚。
这祭祀可不比打仗轻松多少,穿着一身厚重的冕服,戴着高冠,头不能歪,脚不能移动,一步步都得按照流程而来,几乎不能喝水不能休息,一整套流程下来,整个人都累脱了。
缓了一会儿,恢复了一点点元气,罗幼度道:“宴会准备的如何?”
这祭祀过后,将会是一场超大型的宴会。
就如日后公司年末聚餐一样,吃了这一顿,就是万众期待的年假。
五品以上的官员以及各国使者归顺的诸侯王都在宴请的行列。
礼部侍郎吕余庆道:“一切都准备妥当,只待时辰一到,即可开宴。”
罗幼度满意的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卿办事,朕放心”便让吕余庆下去了。
这个吕余庆是横海军节度判官吕兖之孙,兵部侍郎吕琦长子,他还有一个弟弟叫吕端,就是那个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的宰相。兄弟两人都是难得的人才,一个在京中当任尚书,一个在地方当任刺史,皆为朝廷立下不小的功劳,值得信任。
小歇了片刻,到了黄昏时分,罗幼度得到消息,宾客已经到位,提了提精神,来到了宫中的宴殿升平楼。升平楼是皇宫中最大的宴殿,可容下三百张宴席,支持上千人宴会。
他从里间走出,文武官员以及各国使者纷纷起身行礼问好。
宴席分左右两侧,左边的是大虞官员,右边的是诸国使节。
坐在左上首的毫无疑问是钱弘俶。
这位昔年的吴越王在大虞朝拥有无与伦比的待遇,但凡他参加的宴席,他都居于首席。
钱弘俶备受恩宠却不骄不躁,约束子孙,安分守己,甚至自行断
绝了与昔年吴越旧臣的往来,这点是最难能可贵的。
也是因为如此,那么多年过去了,钱家的恩宠半点没有减少。
钱弘俶以下才是庙堂宰相以及诸多公侯。
至于使者一列,最上首的毫无疑问是真腊使者。作为接受大虞驻军的国家,那是理所当然的兄弟之国。不管实力如何,必须是最上首。
“诸位免礼,新年喜庆,辞旧迎新,诸位尽情畅饮,朕与诸位共庆新春!”
在恭贺声中,教坊司安排的乐舞节目也逐一呈现。随着礼乐大兴,教坊司的节目也逐渐多姿多彩起来。此番覆灭了契丹、蒙古、高丽、倭国,还引进了一批他们自身衍生的本土节目。
除了中原特有的乐舞还引进了契丹的散乐,蒙古的角抵,高丽的花郎,倭国的和歌等等,别有滋味。
当然最受欢迎的还是中原的《霓裳羽衣舞》,毕竟论玩,李隆基是一把好手。
优美的音乐加上婀娜多姿的佳人,无不吸引着众人的眼球。
罗幼度看着推杯交盏的众人,意外发现一人与宴会格格不入。
顾闳中若一个旁观者在认真观察着殿中的一切,完全没有融入宴会中去。
罗幼度正待出声询问,却听一人说道:“今日喜庆,我等二人愿意为陛下表演一个节目!”
罗幼度收回心思,寻声望去,却见刘鋹拉着成明践祚走了出来。
成明践祚总觉得让刘鋹坑了,但这时候也容不得他退缩,硬着头皮道:“臣愿为陛下舞上一曲助兴。”
第一百三十七章 孝心可嘉
罗幼度啼笑皆非的看着下方的刘鋹、成明践柞。
这男人跳舞在古代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寻常时候喝酒聊天,舞乐声一起,兴致来了,找一个顺眼的人,说一声:“郎君,能否请你舞上一曲?”然后两个大男人搔首弄姿的相对蹦,属于正常交际。只是现在这个宴会是正式场合,在场的官员级别最低的都是五品官,还有王侯公爵,各国使节,都属于有身份的人。谁愿意在这种场合自降身份,取悦他人?
对于刘鋹、成明践祚的提议,宴席上的诸位都有一些意外,但都露出看戏的表情。
罗幼度却是引以为常了,并非是成明践祚,而是刘鋹这个身怀被迫害幻想症的家伙。
刘鋹此人安全感极低,这也跟有一个禽兽父亲有关。他父亲刘晟荒Yin暴虐,杀臣诛弟,十八个弟弟刘晟杀了十五个,剩余三个不是刘晟手下留情,而是死得早,没来得及杀。刘鋹身为嫡长子,南汉朝第一继承人,面对这样的禽兽父亲,没有半点的安全感。以至于精神上有点点的问题,总觉得有人会迫害他。
刘鋹自身又极为惧死,为了避免遭受迫害,他选择溜须拍马。只是刘鋹大小锦衣玉食,后来当了皇帝,宠信太监,一门心思都用在劝说他人割鸡儿,哪里会奉承他人?
他的溜须拍马属于尬拍,以小丑的姿态来取悦罗幼度。
历史上的刘鋹也是如此的,通过各种方式来取悦赵匡义。南宋的史官李焘在编写《续资治通鉴长编》的时候,很婉转的送了刘鋹“诙谐”二字。
罗幼度面对刘鋹的尬拍,一开始觉得挺有意思,时间一久觉得无趣:他并没有这种折辱他人取悦自己的恶趣味,好言劝刘鋹不要如此,却将之吓得够呛,还以为他说的是反话,自己小命不保,当即就跪下来请罪。
罗幼度只能好言相劝,一阵安抚。
为了避免尴尬,索性有类似的宴会,在礼部最后送来名单的时候,他将刘鋹的名单从列表上划去了。
结果刘鋹又多想了,生了大病,还耽误了工部的工作。
最后逼于无奈,罗幼度任由刘鋹“胡作非为”,还陪着他尬笑。
虽说有些愚蠢,但刘鋹的那双手,确实精巧,工部没有一人比得上。诸多诸侯君王,刘鋹是唯一一个拥有实际职位的人,值得谅解。
罗幼度看着成明践祚这个倭国前天皇,露着与刘鋹一样的谄媚表情,暗暗好笑,也猜到对方是让刘鋹忽悠瘸了。
不过能够看一看倭国前天皇的舞姿,也是不错的。想当年李世民让突厥的颉利可汗跳舞,成为一段佳话,自己让倭国天皇主动跳舞,也能在历史上留下一笔吧。
当然论及身份,倭国天皇跟颉利可汗那是没得比,却也好过无。罗幼度脸上浮现一抹笑意,说道:“准了!”
见罗幼度高兴,刘鋹精神大为振奋,给成明践祚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好好表现。
成明践祚见罗幼度真如刘鋹所言那般,龙颜大悦,也进入了状态,随着音乐的响起,这位倭国天皇在众目睽睽之下,翩翩起舞。出人意料的是成明践祚舞技很不错,一举一动,很有力量。作为一个没有实权,唯有政治意义的天皇,成明践祚在平安京里的任务就是吃喝玩乐,在平安京里领着一群公卿,不过问朝政,纸醉金迷。他在倭国多次于皇宫内里举行盛大歌会,本人亦精通琴、琵琶等乐器。后世倭国人将之称作是“使平安文化大放异彩的天皇”。
这舞蹈正是他的强项……
倭国的核心文化起源于唐朝,他们的乐舞来至于华夏的乐府诗。对于精于华夏文化的宴会众人来说,也能看得明白。
在业余中算是顶尖的,但跟教坊司出来的那些专业舞者还是有不小的差距的。
不过成明践祚跳得很是卖力,娇生惯养的他体力自然比不上教坊司的舞者,一曲舞毕,大冬天里已经是汗如雨下,气喘如牛,总得评价:孝心可嘉。
罗幼度带头鼓起了掌,心中却有着小小的后悔,若是有事先安排宫廷画师将这一幕画下来就好了,倭国天皇如此精妙的舞蹈,只能体现于文字中,可太遗憾了。
他却不知在宾客中,顾闳中这位过目不忘且擅长绘制人物的画师,脑海中已经有《大虞天子夜宴图》的构思了。
历史已改,中国十大传世名画《韩熙载夜宴图》注定不复存在,但却出现了全新的更为珍贵的《大虞天子夜宴图》……
本就精彩的大宴,因为刘鋹、成明践祚的出现,又多了几分谈资。
祭祀太庙之后,朝廷的重心就为迁移洛阳做准备。
罗幼度说是去洛阳过上元节,这真到了洛阳少不得住上五六个月,什么时候回来,看他心情再说。等到朝廷重心向洛阳倾斜的时候,迁都之事,自是水到渠成。
对于移驾洛阳,最兴奋的莫过于罗康叡、罗宁松、罗宁柏、罗慧湘四个小孩子。
这些年后宫不是没有添丁,皇后符清儿生了一个女儿叫罗慧珍,贤妃折赛花又生了一个儿子罗宁川,德妃周娥皇再次生了女罗慧竹,婕妤花蕊夫人更是一炮双响来了一对龙凤胎,分别是罗宁和跟罗慧玉,即便是没有什么存在感,昔年高丽送来的公主皇甫秀也生了一个儿子,目前还未取名。
后续子嗣年岁都在三四岁不等,刚刚少不知事,并不觉得稀奇。但罗康叡、罗宁松、罗宁柏、罗慧湘皆到了知事的年纪,长期困在本就不大的汴京皇宫,早就向往外边的世界。
动身的当日,罗宁松、罗宁柏、罗慧湘三人高兴的如脱缰的小马驹一样,围着马车蹦蹦跳跳,嘴里不住高呼“去洛阳,去洛阳!”
罗宁松、罗宁柏两小子如虎犊子一般精壮皮实,这也跟折赛花接触的教育有关系。
折赛花出生于府谷这边陲之地,女躬耕男征战,府谷儿郎几乎是会跑会跳的时候就开始为习武打底子。
当年符清儿用老符家的手段教育罗康叡都让罗幼度一阵心疼,折赛花这直接上老折家的教育方式,罗幼度都不忍看了。他不止一次见到折赛花提小鸡似的将自己的儿子拎起来,对着屁股就是一顿输出。
都说慈母多败儿,可他家这两个媳妇生生把他逼成了慈父。
不过也是因为自小严格,罗康叡、罗宁松、罗宁柏三人的品行都很不错,罗康叡经历过了年幼监国的重担,有着超于常人的沉重,而罗宁松、罗宁柏皮是皮了一些,却不是熊孩子的那种无法无天,知道分寸。
“二郎、三郎!不要跑得太快,担心摔跤!”罗康叡作为嫡长子,充当着管教弟弟妹妹的责任。
罗宁松、罗宁柏顿了顿,见罗慧湘迈着小短腿已经追了上来。前者叫道:“兄长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
他说着还一个跟斗了马车,然后从马车的另外一边跳了下去。罗宁柏小罗宁松一年,还没有这本事,却也身手灵敏,手脚并用爬上了马车,从另外一边爬了下去。
跟在后边跑的罗慧湘年岁与罗宁松相当,也想效仿两个长兄攀爬马车。但她一直为周娥皇富养着,加上女子在力量灵活上本就比不上男子,哪里爬的上去,上半身子挂在车上,小短腿浮空,晃荡晃荡,上不去也下不来,急得眼睛都红了。
突然身子一轻,一股力量从后边传来,罗慧湘忙借着力量爬上了马车,回头一看却是自己的长兄罗康叡,笑嘻嘻的说了声:“谢谢兄长!”
罗康叡和悦一笑,随即绷着脸道:“过来。”
罗宁柏、罗宁松两小子脸
色微变,带着几分胆怯的来到了近处,叫了声:“兄长!”
罗康叡老气横秋的教训着两个弟弟:“三人一起玩,别顾着自己,三妹哪有你们的身手……”
看着这一幕的符清儿带着几分打趣的说道:“丑丑可比你这父皇更有威严………"
罗幼度开怀笑道:“可不是,这两小子在我面前,可没这么老实。”
长兄如父,罗康叡本就年长,又有血脉压制,看不顺眼抽自己弟弟几下,两小子哪敢还手?
反倒是罗幼度见两人常挨母亲、兄长的教训,心疼的扮演慈父的面孔,不被畏惧,当然也更加亲近一些。
不远处萧绰扶着胡老徐徐而来:罗幼度此次打算在洛阳住上半年,自然不能将胡老孤零零的留在汴京,将他一并接往洛阳。
至于萧绰也在同行之列,萧胡辇已经从蒙古退回了漠南,将漠北的军务交给了萧术鲁列,而她将聚集的萧家族部撒回了张家口。萧胡辇也知此次南下,就没有什么机会北上出征再见这些跟着自己征战的族人,将族部托付给了萧挞凛,作善后之事,也耽搁了返回的时间。
罗幼度已经传信让她直接去洛阳,萧绰自然跟着同往。
小丫头裹在一件桃红色的棉袄中,粉脸冻得通红,身上看不出半点契丹人的气息,反而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感觉,只是她目光躲闪,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第一百三十八章 萧绰的志向
罗幼度看着有些躲闪的萧绰,眉头挑了挑,这小丫头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编排自己喜欢姐妹花,自己真要有这癖好,还能留你到今天?
罗幼度带着几分恶意的想着。
不过这小丫头还真是越长越有味道了。
萧绰这几年跟着窦禹钧的义女杨氏学习儒家经典,相比周小妹的囫囵吞枣,萧绰学的却极为用心,已经颇有才名。
这饱读诗书,身上自有一股知书达理的优雅气质,一眼望去真就如隋唐时期门阀世家精心培养的大家闺秀一般,温文尔雅,亭亭玉立。但罗幼度却是清楚,这小丫头可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狐狸,心思鬼着呢。
罗幼度快步走了上去,原本在马车旁嬉闹的几个小孩,在丑丑罗康叡的吆喝下一起跑向了胡老。
“太公!”
罗康叡向胡老行了一礼。
罗宁松、罗宁柏、罗慧湘就没有那么多礼,都跑到胡老跟前。罗宁松、罗宁柏各抱着胡老一条大腿,罗慧湘则去拉他的袖口,皆亲昵的叫着太公。
随着年岁越长,胡老身子骨大不如前,入宫的次数反而多了起来。
小孩子向来亲近隔代长辈,胡老也常带一些宫外寻常孩子家的玩具入宫,深得诸多皇子的喜欢。
胡老见身旁一下子多出一群孩子,笑得合不拢嘴,摸摸这个脑袋,摸摸那个脑袋,然后从怀里掏出了早已准备的压岁钱。
说起这压岁钱,也有一番故事。
压岁钱最早叫压胜钱,并不是市面上流通的货币,是为了佩戴玩赏而专铸成钱币形状的避邪品。到了唐朝变成了一种春日散钱之风,就是立春日,宫内皇帝赐给新生儿的洗儿钱,除了贺喜外,更重要的意义是长辈给新生儿避邪驱魔的护身符。此习俗只限于宫内,民间并没有这一习惯。
但因罗幼度自己后世在粤省生活了多年,那边的习俗是没结婚的人皆有红包,哪怕三四十岁的都有,但红包的数量真就全凭心意。
罗幼度将这习俗带到了古代,最早就给御营司五百兵卒发放少许利是,图个吉利。
一开始也没有引起什么效果,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但随着罗幼度登基称帝,他过往的许多事情都给人翻了出来。
这发利市讨吉利的行为,在这些年的传播下,风靡天下,成为过年的习俗。
当然跟后世千奇百怪的漂亮红包还是有一定不同的。
这个时代在罗幼度的督促下造纸工业确实获得了极大的提升,每年的纸产能有着显著提升,却也没有多到浪费用来制作红纸包的程度。
但古人自有庆祝的方式,没有红纸包便用红绳。以红绳穿钱孔,简单的打个蝴蝶结,手艺好的直接编制成龙形、凤形,美观实用。
胡老的压岁钱就是府中心灵手巧的侍女编制的龙、凤形态。收了压岁钱的几个孩子嘴里叫得更加甜了……
罗幼度、符清儿与一众嫔妃这才上前跟胡老打着招呼。
“胡伯!”罗幼度道:“洛阳不比汴京,洛阳宫的占据范围远胜汴京大内,进出一趟极为不便。您老到了洛阳就别住在外边了吧,在宫里住着吧,也便于照顾这几个小子。”
胡伯一直拒绝在宫里享福,说舍不得街坊邻居,当然也有这个原因。但关键还是不想给罗幼度添麻烦…
可随着年岁越高,胡伯独自住在府上也觉得寂寞孤单。尽管因为养育之恩,罗幼度加封他为忠义王,佣人钱帛自然不缺,可终究是有区别的。
这一次胡伯没有拒绝,只是带着几分迟疑地道:“那……燕燕怎么办?”
罗幼度撇了她一眼,说道:“这丫头不是想考科举吗?朕可不能给她开这个先例,不
过就她这机灵劲,当个女官却也是绰绰有余。能否超脱时代束缚,得看她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是否把握得住机会了。”
萧绰闻言大喜过望,美眸中透着一丝丝的激动,忙道:“谢陛下成全。”
胡伯张了张嘴,但见萧绰如此高兴,梗在喉咙间的话语也说不出口了,只是长叹了口气。
萧绰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在古代这个年纪早就可以结婚生子了。
萧绰虽是契丹人,但她的背景并不差。在中原她契丹后族的身份没有用,可就凭大虞忠义王义女这从身份就足够吸引人。
何况她师从窦禹钧的义女杨氏,是名扬京畿的才女,在罗幼度出征的两年里,上门求娶的人不胜枚举。
胡伯也有为她说亲的意思,特地在私下里拿了一串名单让萧绰挑选。
萧绰毫不犹豫的回绝。
没有借口,也不想推脱,而是直接拒绝,还对胡伯说出了理由。
“耶耶,燕燕知道您老疼我。燕燕讨好您,一开始确实心存不良,希望得到耶耶的庇佑。面对耶耶无微不至的呵护,燕燕早就没了最初的念头。在得知父亲亡故后,在燕燕的心里,您老就是燕燕的父亲。耶耶想燕燕有一个好的归宿,燕燕明白。但燕燕不想嫁人,不想被生活束缚。燕燕想跟大姐一样,能够实现自己的理想。燕燕想要当上官婉儿……”
胡伯看着跪伏在自己面前几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惊骇的说不出话来,脑子里一片混乱。
罗幼度回来之后,胡伯私下里与他说了此事。
罗幼度也呆了半晌,萧家这几个姐妹还真有意思,老大想当将帅,统兵作战,老三想要从政,当上官婉儿,就老二好一点,却也是一个眼高于顶的主,非君王不嫁……
只是一个女子想要混迹政治场哪有那么容易?
这并非罗幼度歧视女性,而是在这个以男人为主的男权时代,女人想要成就一番事业太难太难,尤其是在政治场上,不靠男人的女人,在罗幼度的记忆中也就是上官婉儿了,她靠的是武则天。
至于武则天、吕雉这些人,她们的权力还不是她们男人授予的?尤其是武则天,吕雉至少有一个吕家撑腰,武则天的一切权力都是李治给的。
至于原因那是李小九吃了外戚长孙无忌的亏,不想外戚做大,逼得自己的皇后跟武家决裂,利用贺兰氏杀了武惟良、武怀运,然后让自己的皇后公开骂自己的母亲***。庙堂上的所有宰相都是反武的…
武家可谓最惨外戚……
是李治自己身体不争气,急转直下,眼睛还瞎了,来不及将太子扶持起来,担心自己死后,还未成气候的儿子给大臣们欺负,便给了武则天极大的权力,让她庇佑自己的儿子,加上裴炎的神助攻。这才让武则天有了机会……
罗幼度并不否认武则天厉害,她能抓住一切机遇,成为华夏历史上第一个女皇帝已经足够了得,但无可否认的是她的一切政治资本都是李治赋予的……
没有一个后盾,女性想要在政坛混出点东西,太难太难。
不过罗幼度并不怀疑萧绰有这个天赋,就如她姐萧胡辇一样,确实有着不输于男儿的能力。她们缺少的是机会,但最难的就是这个机会。
罗幼度可不想冒天下的大不为,在这个时代提倡男女平等。可念及萧绰在历史上的成就,还是忍不住给她一个机会,就看她能够走到哪一步。
萧绰也不是不知自己选择的路千难万难,可自从在书塾里接触过报纸之后,听师丈与他亲友谈论国家大事的时候,无可避免的沉溺其中,心中涌现一股冲动。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却很清楚如果自己此刻嫁人就一定不可能成功。
罗幼度看着萧绰谢恩的爽快利落,满意的点了点头:皮厚,接受他人的好意是成大事的第一步。
如果她摆出一副要凭借自己的努力成功的态度,那也就这样了。现实,不是玛丽苏。
很显然萧绰看得很清楚,她自己想要得偿所愿,只能依靠三个人,一个是自己,一个是胡老,还有一个是军功在身的姐姐萧胡辇……
“我们出发吧!”
罗幼度见时候不早,挥了挥手。
后宫女眷都上了马车,罗幼度、罗康叡则一并骑上了自己的坐骑,在御前班直的护卫下驶出了皇城,踏上了前往洛阳的路。汴京驿馆。
摩尼教的一行人就如给抛弃了一般,自胡拉斯德那夜离去以后,便无人问津,就如他们不存在一样。
摩尼教的诸位大多来自西方,那边并没有进入华夏文化圈,不存在以会说汉语识汉字为荣。
除了他们的智慧王奥斯古丁在于阗临时学了一些,其余人连基本交流都成问题,无人关照,就晾着哪里……
奥斯古丁人老成精,看出了中原天子的把戏,对摩尼圣女说道:“现今就看谁先沉不住气,谁沉不住气,谁失去主动。”
于是,一众人如此僵持着。
直至今日,他们听到街道上传来“陛下万胜,大虞万胜”的呼喊,走出驿馆,看着浩浩荡荡的人流,奥斯古丁这才知道大虞天子要去另外一个都城住上一阵子,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心头。
奥斯古丁将此消息告诉了摩尼圣女。
摩尼圣女立刻反应过来,说道:“勤修使徒可没与我们说此事?”
奥斯古丁道:“此贼背叛了明尊。我怀疑他已经将圣战之事,泄露出去了。”
摩尼圣女一脸凝重,他们防着一手,但胡拉斯德身为摩尼教的宝树王,在摩尼教有一定的人脉,未必查探不出她们掌握的筹码!
第一百三十九章 驾临洛阳
当御驾抵达洛阳城的时候,出现了比之开封更为盛大的景象。倒不是因为洛阳已经取代了开封,而是洛阳的街道比开封的御街宽阔得多得多,街道两旁容纳的百姓远胜开封。
洛阳在五代时候已经走向没落,是罗幼度重新打通了丝绸之路,让这走向没落的城市重新散发光彩。
经济的复苏,人口的回流,洛阳短短五年时间已经成为比肩金陵、成都的存在,仅次于汴梁。
洛阳百姓对于大虞天子自是感激涕零,正好是喜庆的时节,得知罗幼度特地从汴京过来与他们过上元节,那与有荣焉的荣耀感无以言表,都换成了一阵阵的热烈欢呼。
罗幼度依旧高坐马上,挥手向周边示意。
他不是不知道坐马车舒服,在没有到真正能够享乐的时候,他都不准备松懈享受。
罗幼度对于“上行下效”这四个字有很深的认识。只要他敢贪图享乐,下面的人就会成倍的放松。反之亦是如此,连皇帝都未曾懈怠,下面的人又哪敢放松?
罗康叡跟在自己父皇的身侧,听着周边百姓高呼“大虞万胜”、“陛下万胜”,心底也涌现出一股自豪感,不禁的暗思:“若我以后也能如父皇一般,那便好了。”他情不自禁的微挺胸膛,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洛阳的布局与长安、开封不同,长安、开封的皇城位于城中心,而洛阳因地势的原因位于洛阳城的西北隅。
罗幼度是看不出来什么名堂,但负责修缮洛阳以及洛阳宫的喻皓却对洛阳的一切结构布局赞不绝口,说什么天人合一,城池对应星象。
苍穹中央分为太微、紫微、天市三垣。天市垣位于紫微垣东南方,紫微垣在天市垣西北。而洛阳城外郭城象征天市垣,宫城象征紫微垣,而太微垣即为皇城百官办公之处。
说得神乎其神,罗幼度听得似懂非懂。
不过沿街而行,城内街道纵横相交,宽窄相配,街道分割成众多的里坊,形成棋盘式的城市布局,相比开封汴梁的紧凑拥挤,洛阳城明显更甚一筹。
罗幼度还是第一次见到修缮后的洛阳,左顾右盼,尤其是面前这大约一百多米宽的主街道,甚为满意。
其实真正欣喜的是跟随而来的一部分饱受拥堵困扰的官员,汴京的臃肿已成日常,给他们上下朝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现在就洛阳这条最宽一百四十米,最少也有一百一十米的天街,加上四通八达的街坊……
拥堵?
至少在近二十年内是完全不存在的。
沿着天街过了天津桥进了皇城,全新修葺的官署位于两侧,左侧的官署核心是宰相们的议政厅,右侧则是对应的枢密院……
皇城里头才是此次的真正目的地洛阳宫也叫紫微宫。
进了紫微宫,第一批赶到洛阳的内侍傅裕已经等候多时了。“陛下,宫里的一切用度,都已经准备调度妥当,随时都能入住。”
罗幼度深知重用太监的危害,对于太监的使用也慎之又慎。真正得他信任的太监就两个一个是傅裕,一个是秦翰。
傅裕负责宫中采办,从不让他涉及政务,而秦翰也只是负责统领御前班直,护卫安全。至于身旁的照顾的太监,也不会让他们掺和行政之中。
未来怎么样,罗幼度不知道,但他自己这里要带好头。
赶了好几日的路,后宫诸人皆有些疲累。尤其是胡老,下马车的时候,脚步都是虚浮的。
罗幼度笑道:“日后有的是时间游玩欣赏,今日便各自回宫,看看朕给你们准备的住处喜不喜欢。”
他说这话的语气带着几分暴发户的感觉。
汴京的皇城太小了,以至于内宫
之中唯有罗幼度跟符清儿有属于自己的宫殿,即便是四妃级别的折赛花与周娥皇也只能与花蕊夫人、萧夷懒、皇甫秀这些九嫔一并住在慈元殿。
甚至于汴京的皇宫连太子的东宫都没有,历史上宋朝的太子所住的地方是和帝、后的宫室连为一片的区域,画一个圈就是东宫了。洛阳宫里的东宫就不一样,亦分内外,还有幕府办公署,俨然就是一个小朝廷。
九嫔级别的妃子三人分一殿,至于四妃级别的也一人拥有一处宫殿。
符清儿、折赛花喜好练武,她们的宫殿里有特别为他们建造的演武场,还有玩乐的篮球场。周娥皇的宫殿有一个书楼,一个小型的花园,皆以江南园林的风格修建。
还有花蕊夫人、萧夷懒、皇甫秀,她们的住所,罗幼度都根据她们日常习惯与喜好作了特别的安排,都上了心。
不过罗幼度并没有来得及欣赏爱妃们的喜悦之情,而是命人邀请了韩通、吴廷祚、喻皓三人先后觐见。
想要人给你好好干活,表彰是少不了的。
洛阳城与洛阳宫能够及时竣工,这三人是功不可没。
罗幼度以护卫东京为由,将韩通部调来洛阳,兵卒没少为洛阳宫的建设出力。
吴廷祚这位洛阳留守更是如此,洛阳能有今日繁华,固然因为开了丝绸之路的缘故,但也跟他用心治理密切相关。
喻皓自不用说,一开始他还是因为资历问题是修葺洛阳城的副工程师之一,但随着工程的深入,喻皓所展现的天赋受到了大众的认可。
换作常人,早就给人排挤了,但是喻皓自身是由钱弘俶这位胶东王举荐,罗幼度亲自任命的人物,也没有敢对他动手,渐渐地凭借能力征服了所有人,成为主要的工程师。
与韩通的交谈很简单,就是问他是否喜欢自己送他的宅院。在设计图出来的时候,罗幼度就让韩令坤、韩通、高怀德、石守信四人自己选择一处街坊,送给他们屋邸。
至于其他人罗幼度根据职位功劳也送,但显然没有四将的待遇。韩通感激道:“喜欢,陛下考虑的太过周到了,臣即便身死,亦无以为报。”他眼圈有些微红。
这真不是做作。
他选择的地方是立德坊,位于皇宫东城。
罗幼度特地将太医署安排在了东城,就是因为韩通有一个年迈的母亲以及多病的儿子。
做到这一点,韩通自是感激涕零。
罗幼度很随意地挥了挥手道:“严重了,你我君臣交心,不必如此。再说卿父子皆是朕倚重之人,日后少不得倚仗你们之处。”韩通肃然道:“臣万死不辞!”
罗幼度挥手让他下去,接见吴廷祚的时间要长许多。
对于洛阳的了解,罗幼度仅限于文书,自然不及吴廷祚了解的详细。
洛阳将会成为未来大虞的中心地,少不得要了解一二。
吴廷祚治理洛阳多年,对于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详细的说了洛阳的优势,还有不足。
洛阳的优点,依旧是老一套了,群山环绕,八关四水,有天险也有平原,又位于天下之中,得天独厚。
吴廷祚沉声道:“洛阳极易引发水害,尤其是伊水、洛水,只要天降暴雨,绵延余日,即溢满而出。陛下想要在洛阳久住,对于伊水、洛水的治理,需多多注意。”
罗幼度不住点头,将此事记下。
召见喻皓就简单多了,喻皓的地位远比不上韩通、吴廷祚。罗幼度也没对待他们的拘束,表达了自己对于洛阳宫的满意,赏赐了他钱帛等物。
“陛下,西苑何时动工?”喻皓突然问了一句。
西苑?
罗幼度想了想
,反应了过来,对哦,洛阳这里还有一个西苑。这西苑是隋炀帝杨广创建的禁苑,象征天之瑶池,周回两百里,面积约四百平方公里,是世界历史上规模最大的皇家园林,被誉为“天下第一苑”。
因为洛阳是挨着西北而建,所以西北处就多出了一大块广阔的空间。
杨广是多潇洒的人物,直接在苑中挖出了周长十几里的大人工湖“北海”为景象构图中心,海中设蓬莱、方丈、瀛洲三岛,北至邙山,南抵伊阙,号称华夏最华丽的园囿之一,只是早已荒废了……罗幼度尴尬地笑了笑道:“西苑就算了,朕囊中羞涩,待日后再说。”
喻皓道:“那臣斗胆问一句,接下来是否还有用得着臣的地方?”罗幼度奇道:“怎么了?你有事情?”
喻皓不敢隐瞒,道:“回陛下,是这样的。城中白马寺因战祸焚毁,胶东王找上了臣,愿意出资为修缮白马寺,还有心在白马寺里修建一座最高的宝塔。臣想着,若是无事,不知是否能够揽下此活。”罗幼度听得是一阵肝疼,倒不是因为钱弘俶信佛,而是相比佛教的发展,道教也太佛系了一些。
作为大虞的国教,有国家的支持,发展都要输上佛教一筹,这往哪说理去?
为了推广道教,罗幼度还曾派人去华山请传说中的道家老祖陈抟,来一段佳话,刺激一下,结果人家出门远游去了,也不知在那个山林里修仙……
最高的宝塔?
罗幼度依稀记得历史上喻皓在开封修建了一座十三层的木塔叫开宝寺塔,塔高三百六十尺,是这个时代,最高最精妙的木塔,以至于欧阳修忍不住赞叹“国朝以来木工一人而已。”只是后来开宝寺塔在一次火灾中被烧毁,没有能够保存下来。后人在原址上又建造了开封铁塔,也就是现在开封的名胜之一。
第一百四十章 “些许钱帛”
罗幼度若有所指地说道:“对于佛塔可有想法?”
喻皓忙道:“胶东王的要求是建一座大虞最高的佛塔,最好是要惊奇,让人望之惊叹。臣构想是在白马寺中建一座十三层的木塔,不用一根铁钉,纯木建制。”
罗幼度即便知道喻皓这家伙真在历史上建造出了十三层木塔,此刻听了也忍不住咂舌,问道:“估计多高?”
喻皓道:“初步预估三百五十尺。”
罗幼度心算了一下,这时代的一尺大概是后世的三十一厘米,一百零八米,百米高塔!
在没有钢筋没有水泥没有各种器械的时代,建造一座纯木质的百米高塔,想想都不可思议。
罗幼度莫名有些嫉妒,钱弘俶这才是神仙日子,不像自己节衣缩食的,一出手就捐赠一座高塔,还要独一无二的天下第一塔。
这家伙的身份是胶东王、开府仪同三司、守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一个人要领了五个最高品级的俸禄,除了这些,他在杭州还有额外收入。
杭州最出名的是什么?当然是茶叶!
如国营盐铁一样,茶叶在吴越是最畅销的物资,也为吴越朝廷掌控。但在纳土归虞的前期,钱弘俶将茶叶私有化了,将最大最好的西湖茶园卖给了自己的小舅子。因为在大虞茶叶并不是国有的产业,只要有条件的人都可以自行种植。肥水不流外人田,交给自己的小舅子,总比给他人好。
茶叶畅销东西南北,完全不愁销路,日进斗金,钱弘俶每年都能获得一大批的分红。
这时代没有什么财富榜,但罗幼度可以笃定,钱弘俶的家财不说前三,至少也是前五的数,称一句家财万贯,富可敌国一点也不为过。
得想法子让他掏一点出来。
他心念转动,却也有了定计,笑道:“这第一塔的名号可不能给胶东王,朕也有心择地建造一座高楼,里面摆放我大虞朝廷的功勋重臣,英烈健儿的画像,若汉之麒麟、云台阁,唐之凌烟阁一般。此事还得你来设计监工。至于胶东王所请,朕会替你回绝。”
罗幼度并不排斥钱弘俶信佛,却也不想佛教再次做大。
这洛阳白马寺已经足够有名,作为洛阳一景,重修白马寺无可避免,可在于其中整一座天下第一塔,风头还不全让佛教抢去了?
喻皓自然明白罗幼度、钱弘俶这两人之间的分量,毫不犹豫的应诺下来。
接见了韩通、吴廷祚、喻皓三人之后,罗幼度方才有空逛一逛自己的洛阳宫。
见御前班直牵来宝马,罗幼度立刻体会到了不一样的感觉。
在汴京皇宫,来去都是双腿,可在这洛阳宫需要骑马,这差距可不能以道理计。
不只是女人喜欢大的东西,男的也是一样。
上了战马,罗幼度突然想到一事,洛阳宫如此广阔,窦仪上朝岂不是很不方便?
这庙堂上还是有一些人需要特殊照顾的?
“传朕口谕,窦相公、魏太尉可乘轿子骑马入进宫。”
他想了想,加了一句“亦可骑驴!”
窦仪这骑驴宰相的雅号,已经传遍天下。
魏太尉自然是魏仁浦,在处理黄河水患上,这位历经风雨的老臣透支了身体,已经无法承受宰相重任。但他的才智见识依旧受到罗幼度的倚重,时不时便会请入宫来,商谈对策。
至于赵普、卢多逊这类人,就让他们多走走,权当锻炼身体,等他们真到走不动的时候,再给他们这个权力。
第二日,罗幼度便在雍靖殿接见了钱弘俶。
钱弘俶红光满面的向罗幼度行礼。
罗幼度笑眼盈盈道:“胶东王就是不听劝,朕与你亲若挚友,私底下哪来那么多礼数。你是雍靖殿第一位客人,看看,这雍靖殿如何?”
洛阳宫中庭有三大殿一小殿,分别是三大殿乾元、太和、仁德以及雍靖小殿。
其中最中央最豪华的是乾元殿,那里是举办大朝会以及重大庆典,如封后册立太子的场所。太和殿是寻常朝会的地方,仁德殿则是罗幼度寻常办公之处,昨日召见韩通、吴廷祚、喻皓三人就在此处。至于雍靖小殿类似于开封的文德殿,是疲累小憩的地方。
仁德殿是办正事的场所,而雍靖殿作为休息之处,唯有亲近重视之人,才有这个荣幸收到邀请。
钱弘俶也是圈内人,自然知道这不成文的规定,倍感荣幸,脸上笑开了花,心里再次庆幸自己当初选择了纳土归降的决定:不然哪有如此待遇?
不只是今日,每每宴会,钱弘俶都居于首席,那种感激倍有面子。
钱弘俶左右看了一眼,说道:“简单大方,朴实厚重。”他说的是赞美之词,心底却觉得有些寒酸。不过比起文德殿的破旧,这里至少是新的。他有一种感慨,貌似面前的天子,过得好像不如自己。
罗幼度不以为意的说道:“说白了就是简陋,这朝廷处处用钱,朕这个皇帝,真不如你们自在。”
钱弘俶少不得一阵吹捧,说道:“陛下心系天下,宽俭待民,古之尧舜,不过如此。”
罗幼度道:“那是因为实在囊中羞涩,谁不想过好日子?”他摆了摆手,道:“不说了,今日叫胶东王来,主要是为了喻皓的事情。听他说你想为白马寺建一座百尺高塔?”
钱弘俶不敢迟疑,说道:“确实如此,臣早陛下几日来到洛阳,特地去白马寺看了看,如此古刹毁于战火,实在可惜。臣下与灵光主持探讨了佛法,深受感触,故而动了此念。”
钱弘俶是虔诚的佛教信徒,在吴越为王的时候,就曾自豪的自称“凡千万机之暇,口不辍诵释氏之书,手不停披释氏之典”。统治两浙期间,因中原战祸,佛家典籍焚毁,特地遣使往高丽、日本寻求佛教诸宗典籍,在首府杭州重修灵隐寺,创建永明禅寺,建六和塔、保俶塔、雷峰塔等,还修了烟霞洞、慈云岭、天龙寺、飞来峰等几处南方地区少见的石窟造像。
吴越让钱弘俶打造成了一个江南佛国……
罗幼度颔首道:“朕打算修建一个纪念功臣的高楼,有大功于朝廷的功臣,皆表入其中,这名字都想好了,叫重华阁。喻皓怕是抽不开身了。今日要你来,也是同你说声。”
钱弘俶满心疑惑,这种事情派人知会一声就好,何必将自己叫来面谈?嘴上毫不迟疑的回应:“自是陛下的事情重要,臣这里不急的。”
他说着有些意兴阑珊,到了他这一步,已经没有什么别的要求了。
地位有了,财富那就是数字,不值得一说,所求的也不过是个名字。
为何要在白马寺捐献一座天下第一的宝塔?
固然是因为钱弘俶确实是佛教信徒,更多的还是为了出名,炫富。
随着洛阳政治地位的上升,白马寺这东汉永平年间建造的古刹注定了其不会限于平凡,内里再有一座天下第一的宝塔,将会是什么景象,不用多言。
届时钱弘俶之名,也必然会水涨船高。
可再如何出名,比得上麒麟阁十一功臣?云台阁二十八将?凌烟阁二十四功臣?
一下子钱弘俶便觉得什么第一塔不香了。
罗幼度继续说道:“朕新建的这高楼与麒麟阁、凌烟阁略有不同,麒麟阁、凌烟阁只为表彰文治武功出色的功勋,但朕的重华阁不一样,除了最高三层表彰文治武功皆出众的功勋以外,余下几层还会表彰一些对天下有特殊功绩的人。如引领文坛的李煜,术数巨匠楚衍,力学先驱怀丙和尚,还有各种发明出于国有大用的新奇事物等发明家,如发明出水运浑象的张思训。甚至为我朝廷开辟海外的商人,都可能成为重华阁上的宾客。”
钱弘俶听到这里,登时激动了,即是如此,自己是不是也有机会入阁?
“陛下?那你看臣,是不是也?”
钱弘俶眸光熠熠,带着几分期盼。
罗幼度略带迟疑道:“胶东王纳土归顺,若非钱家百年积蓄,朕亦无钱粮征伐南汉,此功不小,倒也不是没机会……”
他说着又随意的摆了摆手道:“不说这些,八字还没一撇呢。现在国库空虚,西域那边也不安定,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建成。”
钱弘俶察言观色,瞬间明白了一切,道:“陛下为天下殚精竭虑,臣才略不足,无法为陛下分忧解难,唯有敬献些许钱帛,略尽绵薄之力。”
当天便有一车车的钱帛运入洛阳宫。
这“些许钱帛”也确实是些许……
罗幼度看着一车车的钱,大有人比人气死人的感觉,身为皇帝,他羡慕李煜逛青楼不花钱,现在也开始羡慕钱弘俶有数不完的钱……
看着忙上忙下的侍从,罗幼度勐的一拍脑袋,真蠢!
明明有抢钱的路子,为何还要讨?
几年前他就曾想过推行纸币,只是当时大虞朝廷的影响力不足,现在契丹灭了,还顺带将高丽、倭国一并拿下,影响力公信力正是最鼎盛的时候,完全可以开银行推行纸币……
他竟将这抢钱的行当给忘记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纸币之议
罗幼度本想给自己放个假,直至上元节以后,再行处理朝政。但心中有事,还是忍不住先行处理。
这习惯与后世一般无二,多次说要休息出去游玩,最后都会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取消了一切活动。
罗幼度迫不及待的将窦仪、赵普、卢多逊三人请来。
五相中潘美是不参与政务的,薛居正是老好人,用于维护庙堂稳定。
窦仪、赵普、卢多逊三人才是大虞朝廷真正拥有实际权力的宰相,国之大事,基本上都是由他们商议,然后罗幼度最后拍板,其他人更多的是负责执行。
罗幼度看着自己昨夜整理出来关于纸币的一些细节,看看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补充的。
尽管此时在休假,但赵普、卢多逊还是第一时间赶到了仁德殿。
从速度来看,两人根本就没有休假,而是在议政厅候着,就等着自己的召见。
罗幼度会意一笑,这两个家伙现在内卷得紧,什么事情都得比较一下高低,连勤快也是一样。
两个宰相,大过年的还守在办公署加班,若非财政拮据,这个时代的薪酬又是一年一结,他都有心给两人开双倍工资了。
罗幼度尽管知道两人的心思,但还是打开了这个话题,让两人有表现自己的机会:“你二人来得好快?不是从家中来的吧?”赵普作揖道:“微臣愚钝,常为人笑话才学平庸,也只知能力有限。可受陛下如此器重,不敢辜负厚望,更不敢有半点懈怠,只想着笨鸟先飞,以便报答陛下知遇之恩。”
罗幼度心底暗道:“你若愚钝,这天下哪里还有聪明人?”赵普是怎么不动声色地取代宋琪,成为现在庙堂上最大党派,他这个皇帝可是一清二楚。
也听出了赵普解释之余,还给卢多逊上了一副眼药。
赵普半部论语治天下,文化程度低,人所共知。
卢多逊身为后周进士,不止一次表示自己对赵普的鄙夷与不服。
罗幼度撇了卢多逊一眼。
卢多逊却一副与我无关的表情。
他位低赵普些许,没有抢在他前头说话,说话却也不甘示弱道:“陛下乃在世尧舜,如此年纪,功劳亦不输历代明君圣主。臣知陛下忧心国事,天下人歇了,自己亦不会歇。陛下不歇,臣又岂敢歇息?”
罗幼度笑着点了点头道:“爱卿的心意,朕收到了。你们且入座品茶等候,待窦相公来了以后,一并商议。”
他说着也不理会两人,自行看着手中的资料。
窦仪也是一个工作狂,但他不似赵普、卢多逊没事也在议事厅杵着,来得较晚一些,脸色有些红润。
“见过陛下!”
窦仪带着几分虔诚地行礼。
相比能干事也能惹事的赵普、卢多逊,罗幼度对于窦仪是完全信任的,窦仪亦是如此。
他们君臣相知多年,即便窦仪早已知道罗幼度的为人,可今日入宫,听侍卫说特许他骑乘车马入宫,还是忍不住的生出一股暖意。
罗幼度入住洛阳宫不过第二日,这命令已经传达,可见面前这位君上是真的将自己放在心上的。
细节方见真心。
罗幼度示意窦仪入坐,然后说起了发行纸币的事情:“通宝铜钱只适合小规模交易,一旦上了数额,钱币将会成为一种累赘,极大因素的影响贸易往来。针对这一点,前朝发行了飞钱,我朝将飞钱彻底推广推行。”
所谓飞钱就是便于商人贸易的一种兑换钱币的方式。
随着时代的发展,商业越来越为朝廷重视。古来轻商的社会,到了唐朝已经开始给商人开后门行便利之举,飞钱也就因此而生。所谓飞钱,也就是
字面意思凭纸券取钱而不必运输,钱无翅而飞。
说白了就是一种凭证,类似于支票。汴京的商人可以将贸易本金交给进奏院,由进奏院开发凭证。然后商人带好凭证去成都、泉州,甚至广州这些地方的进奏院领取等量的货币,免去了一路上带着数百斤的钱币之苦。
为了便于专门办理更换,罗幼度还特地在进奏院设置了兑换司这个部门,而且钱币兑换只收取很小很小的利息,以促进刺激远距离的商贸往来。
但飞钱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是一种汇兑业务,它本身不介入流通,不能行使货币的职能。
罗幼度加重了声音:“可朕以为只靠飞钱远远不够,最好是直接发行纸币。朝廷在天下各大州府开设钱庄,商人百姓以钱币换取同等的纸币,用纸币来代替大规模钱币的交易,如此一来,不论商贾还是百姓,购买大宗货物皆无须携带大量钱币,只要携带几张纸币即可。若能推广发行,好处多多…”
他详细的将开设钱庄,发行纸币的好处一一细说。
什么便于商品的流通,能够促进民生发展。可以适当的收回商贾百姓手上的钱币,充当国用,甚至于朝廷调控利息等等等等…罗幼度后世就是经商的,对于商业中的猫腻,知道得一清二楚,他选择性地挑一些方便接受的来说。
长篇大论,说得有些口干舌燥。
罗幼度端起了桌子上茶水,一饮而尽,喘了口气,说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仿佛回到了后世开会,找到了一点点的状态。
窦仪、赵普、卢多逊都是当时一等一的俊杰,他们认真地听着,努力消化着一切。
三人都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各自思索着什么。
过了半晌,窦仪整理了思绪方才说道:“臣大体上了解了陛下的意思,陛下这推行纸币之念,确实独特,各中自有奥妙。不过臣心中有几问却不知陛下如何解决?”
罗幼度微笑道:“可象直说。”
窦仪说道:“纸币纸币,自然是以纸制而成。再牢固的纸张,转手多了,保养不好,终究会有损耗。届时无可避免会出现字迹磨损,甚至破裂,应当如何?还有这世上奇人无数,我大虞的雍靖通宝做工精良,尚且有人仿照。大量发行的纸币,不可能让国之圣手,逐一绘制,必然得用到印刷术。这印刷的物件,极易模仿。万一纸币发行之后,伪造泛滥,人人都以假纸币换取真通宝,又当如何?”
“还有陛下可曾想过,这纸币不过是一张纸,它能够代表的面额直接与朝廷的信誉连在一起。但凡出了问题,将会直接影响朝廷的信誉,将会导致市场的动荡,百姓不再相信朝廷,将会倒退至以物易物恶劣情况。到了那一步,又如何收场?”
窦仪一连三问,问的罗幼度是连连惊叹。
古人或许因为时代的局限性,在很多事情上受到常识的束缚,显得短视甚至无知,但真以为他们愚蠢,那就太小觑前人了。
窦仪第一次听说纸币,但仅从罗幼度的叙述中立刻就洞察出了纸币存在的巨大不足。
这份干略,着实让人惊叹。
一切正如窦仪说的一模一样。
对于钱币的发展,后世身为商人的罗幼度是知晓其中一二的。历史上真正意义上的纸币最早的记载是蜀地民间富商主持发行的,十六家大型商号为了便于贸易,联合起来发行了纸币。但很快就因其中个别商人的道德丧失,个别商人的财力的不足,导致纸币失去了应有的公信力。
但此举也给北宋朝廷提出了可行之法,随即世界上最早的纸币交子面世。
交子的面世很快就风靡天下,但随即也引发了各种问题。封建时代,朝廷无法有效地控制纸币的发
行量,每当出现巨额财政开支需要时,朝廷约束不了自己的行为,利用手中的权力,滥用公信力,无限制地发行纸币,令得交子成为其敛财的工具,造成通货膨胀,从而使纸币丧失了信用,也就丧失了流通的功能,变成了废纸。
窦仪的三问,字字珠玑,就如未卜先知了一般。
而罗幼度无法很好的解决,他没有任何隐瞒,而是如实道:“可象一语中的,朕也无法彻底解决这无可避免的问题,但朕以为发行纸币,势在必行。”
发行纸币的危害是显而易见,甚至无可避免,但是便利之处,也是肉眼可见的。
历史上宋交子,明宝钞,民国钞票最终的结果都令得民不聊生。
可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有如此多的前车之鉴,这纸币依旧流行于世?
是历朝历代的官员愚蠢?看不明白这中间的危害?
明显不是!
实在是随着时代的进步,经济的发展,笨重的钱币已经满足不了经济的需求,纸币的出现是必然的结果。
罗幼度身为大虞王朝的最高掌舵人,明显就感觉到朝廷经济渐渐到了一个瓶颈。
钱币支付的不便利,大大影响了经济的发展。
尤其是远距离贸易…
譬如江南的茶叶、漠南漠北的马匹皮革药材。
草原人无茶不欢,江南少马缺少优质皮革,本可形成一条互补的商道。但是江南的商人宁愿廉价将茶叶卖到附近,也不愿意卖往北方,漠北漠南的马匹皮革药材也是一样。
实在是路程太远,钱币交易太麻烦,风险超过了价值,直接影响商品的流通,经济的发展。
第一百四十二章 试点推行
自从想到推广纸币之后,罗幼度连夜做了调查。
根据后世经济学的经验判断,如果不推行纸币,南北的经济受到货币支付困难的影响无法相容,不只关系南北经济,也会直接影响南北的接触往来。南北贸易越频繁越深入,才能真正融合在一起。
如果不作改变,永远自顾自的,漠北漠南很难彻底融入华夏,成为大虞朝廷的一分子。
罗幼度推心置腹地道:“朕知道推行纸币会有诸多困难,但朕以为遇到困难就退缩,并非真正解决问题之法。将问题克服,是处世之道。”
面对罗幼度的态度强硬,窦仪并没有说话,而是继续沉思。
大虞朝廷自创立起始,窦仪就接管了朝廷的政务。
他是最传统的儒学门徒,心系天下百姓。横渠四句中说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就是窦仪最真实的写照。
一直以来,窦仪主要负责的方向也是政治民生这一块。
这些年的工作经历,窦仪自身也不住的成长,认识到了商业的价值意义。农业是生活的根,但商业却是富国富民之本。
乱世重农,盛世重商,这是窦仪为相多年的心得。
正因为如此,窦仪能够理解推行纸币的意义。
纸币的推广,对于经济的推动毫无疑问是巨大的,若是成功,将会迎来一波经济的腾飞,能够解决很多问题。
但是在利益面前,人心是最不可相信的。
纸币背后的漏洞太大,利润又高的可怕,一旦出现问题,将会让朝廷失去最为倚重的民心。
大虞朝廷能够走到今日这一步,窦仪作为首相最懂得其中的原因关键。无他,就两个字,民心。
论及历朝开国皇帝,得民心者,莫过于今朝。
倒也不是大虞天子如何如何显德,远胜历代开国圣君,而是受这时代的影响。
唐末以后,武夫当权,礼崩乐坏,人命如草芥蝼蚁,皇帝换了一茬又一茬。论及动荡,在华夏历史上唯有南北朝可以相比。
罗幼度却在短时间内如救世主一样,拨乱反正,结束这个动乱的时代。以至于很多百姓亲身体会过时代的动荡,深知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的道理。
对于终结这个乱世的人,罗幼度只要不如杨广那样折腾,就算生活苦一点,他们都会心存感恩之念。
朝廷诸多的政策,百姓皆愿意配合,政令通达。
纸币一旦出现问题,受伤的不会是商人,更不会是贵胃,而是百姓。
这不是概率,是一定……
窦仪知道没有多少人能够拒绝这个诱惑。
正当他考虑如何开口的时候。
卢多逊站了出来,道:“针对纸币的发行,臣以为应当注重四个方面。其一、监管。必须设置专门的机构负责监管纸币的制作发行;其二、针对纸币的损耗,可设置一个使用年限,以两年到三年为准,避免纸币损坏严重,从而导致无法辨别;其三、禁止私人印刷纸币,违者严惩不贷,必要时可采用连坐政策;其四,想要杜绝纸币,关键还得看自身。想法子从纸币上入手,或是纸张的材质,或是印刷的技术。让他人无法轻易仿造,更甚至仿造不了。”
罗幼度再度于心底赞叹,卢多逊这四点可是说到点子上了。
未等他开口,窦仪不再犹疑,说道:“陛下之言,发人深醒。确实如此,退缩并非解决问题之法。卢相公所提四点,亦是字字珠玑。但臣以为关键问题犹在,无法解决。尤其是当下,天下百废待兴,受不住经济动荡的打击只要能够解决问题,臣支持全力推广。”
罗幼度脸色一僵,却不想
给窦仪反将了一军。
“陛下,臣倒有一个建议!”一直没有开口的赵普突然说道。
“快说!”罗幼度精神一振。
赵普作揖道:“推行纸币与国有大利,只是其中存在诸多不可控的危害。不如择一地推行,看看成效,将推行中遇到的问题整理出来一一解决。如此可将危害降至最低。”
罗幼度心中微动,这不就是试点推广?倒是一个好方法…
窦仪看了赵普一眼道:“臣并无意见。”
罗幼度想了想,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没能直接推广纸币,确实有些遗憾,但他也有一种感觉,这事确实是自己太急了一些。
在时机未成熟的情况下,稳妥胜于冒险
“那就如此决定了!”
罗幼度不再纠结,豁达的笑道:“就先定在幽州推广吧,若成则带动北方的经济。即便出现问题纰漏,也能于第一时间弥补,将损失控制在范围之内。”
他正愁幽州人口的问题,在幽州推行纸币,会带动此地的经济发展。至于出现的各种隐患,也会因此地的人口缘故,不至于引发动乱。
幽州北连漠南漠北,南接中原,西方接着山西,东面还有津沽这样的经济港口,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窦仪、赵普、卢多逊皆无异议。
罗幼度了却了心事,伸展着手臂,但见窦仪皱着眉头,马上收回了不安分的双手,一本正经的道:“三位都是朕的左膀右臂,平日你们事情繁重,难得有悠闲的时间。这节假日难得聚在一起,就陪朕一起小酌一番,下……”
他本想说下围棋,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这臭棋篓子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立刻改口道"赏赏寒梅.."
“至于纸币一事,你们回去好好思量,节假日后第一日,便执行此议…”虽说等到节后执行,罗幼度最后还是没忍住,召集来了国子监丞范墉。范墉是吴越人,跟着钱弘俶一并入京的,相较中原武夫当权,南方文风鼎盛,江南吴越的官员在文采方面胜于中原,诸多官吏也因此被罗幼度安排从事教育行业。
范墉便是其中之一,编入国子监负责印刷方面的工作。对于印刷,有着一定的认知。
当然最关键还是他为官清廉,德行高尚。
国子监丞地位并不低,俸禄颇丰,但范墉自身除了官服无一件好的衣服,所有积蓄都托人捐给家乡,帮助家乡建设。
这等品行,即便久居宫中的罗幼度都听其名声。
负责印钱这事,就得找这样的人干才能放心。
故而罗幼度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范墉。
其实范墉还有一重身份,便是他偶像范仲淹的父亲,只是相比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文正。范墉除了在历史上留下清廉之名,就再无其他具体事迹。罗幼度自然不知
“陛下!”
范墉模样清瘦,但精气神极佳,双目炯炯有神。
罗幼度将发行纸币一事向范墉细说。
范墉听得云里雾里,不是很理解纸币的价值意义。
罗幼度也不在乎,要是人人都有窦仪、赵普、卢多逊这样的能力,他这皇帝可就清闲了。他只是略作解释,将内里情况细说,然后直入正题,道:“…因故,朕打算从印刷方面入手,能不能制造出他人难以仿照的纸币?”范墉细细一想,很直白的道:“不能!”
罗幼度面色一僵。
范墉小心翼翼的道:“我朝印刷技艺确实有了十足的进步,但总归是熟能生巧的死物。陛下口中的纸币想来也就寻常书本大小,磨具便是再复杂也是有限。有心仿造印刷模板,只要十余年的老匠人都能做
到。至于纸张,即使用最好的澄心堂纸,也是有利润的。”
范墉听得解释也明白了大概:纸张就为了避免通宝的笨重衍生的产物,面额相对巨大。除非出现跨时代的纸张,不然都无法避免仿造。
罗幼度忽然想到后世电影里那些假钞最关键的是油墨,忙问道:“是不是可以从墨上入手?”
范墉沉吟片刻,道:“倒不是不失为一种思路,只是印刷水墨也是极易制作的常见之物.”
罗幼度奇道:“水墨?不是油墨?”
他记忆中小时候的试卷都是用油墨印刷的。
范墉说道:“叫法不同而已,印刷用墨以水调和为主,但也会在其中添加一些桐油、麻油、脂油,总的来说,还是水墨。”
“不对!”
罗幼度忽然意识到关键所在,道:“印刷就得用油墨,你回去以后招募一些经验丰富的制墨匠人,让他们研究油墨。”
在印刷技术上东方可谓西方印刷术的老祖宗,但还有一种说法西方的约翰内斯·古登堡才是印刷术的发明者,这种言论是极其可笑的。
毕昇的活字印刷早了他四百年,至于什么约翰内斯·古登堡的金属活字,远胜毕昇胶泥活字,都是屁话。
毕昇就是杭州书肆刻工,一个小匠人,哪来的资本用金属刻活字?有了胶泥活字,自然会有金属活字。
古登堡的活字印刷最重要的革新压根就不在印刷术上,他的印刷术不过是拾东方牙慧,真正的贡献在印刷油墨,他发明了油基油墨大大提升了金属活字的印刷效果,也是这一发明,大大降低了印刷成本,令得书籍在西方广泛普及,从而文化大兴。
罗幼度哪里了解印刷的内情,只是在他记忆中油墨油墨就是以油为主的墨,而不是油烟墨。
油烟墨用来书写绘画是一绝,但印刷上还得是油基油墨。
自己都没意识到,为了纸币而衍生的一系列效应,会给后世带来何等翻天覆地的影响。
第一百四十三章 提倡研究
与范墉针对印刷术作了详细深入的探讨,罗幼度也了解了印刷术的内情。
印刷术是一直有在发展进步的,尤其是天下归一之后。吴越、南唐、孟蜀归附以后中原的印刷技术与三国融合,取长补短,效果斐然。
但是印刷技术发展的方向是走向低端,并非研究花里胡哨的东西。
现在的大虞朝廷不需要将一本书印刷的多么完美,甚至有彩绘点缀,而是要让书本更加廉价,普及大众,让天下人都读得起书,令百姓开智,发展的方向与纸币要求的精细是完全相左的。
罗幼度不住颔首,无怪窦仪态度决绝,自己这步子确实迈得有些大了。
这也是自己的通病,尽管这么多年,已经融入了这个时代,通过超前的知识,大开方便之门,无可避免的就会混淆常识,纸币便是如此……
支付的便利,最能带动经济的发展。
一想到这,他就忍不住怀念后世口袋里没有纸币的日子。
不如退一步,先将金银货币捣鼓出来?
相比铜钱,金银固一样笨重,但价值上远胜通宝,也能够解决大宗商品支付的困扰。
何况在市场上也有金银换取货币的方式,只是不受官方管制而已。
银子在明清时期才成为正式货币,但自古以来这两类金属就因珍贵稀有,属于硬通货。就算不在市面流通,但只要身处喧闹市场,凭借手中金银都能够换取足够份额的钱币。
相比纸币,金银还有一点好处。
开采困难,需要一定的冶炼技术,极难仿造。
实在不行不整元宝的样式,弄个复杂的银元?再将自己头像刻上去……额……罗,罗大头?
这个……还是算了吧!
罗幼度心底一阵恶寒。
要不,将郭荣的头像刻上去?好歹人家也是一方财神。
罗幼度思绪大开,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
历史上银子真正成为国家货币的是什么时候?
明朝的时候,国外的白银涌入明朝,渐渐取代了明朝的宝钞跟铜钱。
现在大虞的航海技术、造船工艺达不到五六百年以后的水平,可他们有倭地……
倭地小归小,却是盛产金银的大国。马可波罗在游记里称呼倭国为黄金之国,倭岛也被西方人称为金银岛。现在这些都是自己的东西,以倭岛金银,巩固国内贸易系统。等书本普及之后,再走高端精密的路子。发展出稳固的金融体系,再来考虑纸币一事。
范墉看着突然陷入沉思的罗幼度,不敢出言打扰,他与罗幼度本接触的不多,能力也比不上窦仪、赵普等人,无法产生思维上的共情,就安静如鸡的站着。
罗幼度想到开心处一拍大腿,惊得范墉打了个哆嗦。
罗幼度见范墉还在,忙道:“朕适才在想多亏了有爱卿这样的良臣,我大虞未来,人人有条件读书识字,皆爱卿等人之功。”
范墉听了也是眉飞色舞,身为一个读书人,罗幼度的那句“为往圣继绝学”可是为他奉为座右铭的,他自知能力不足以成为宰辅,为天下贡献力量,能够在国子监里为后人读得起而努力,便是他此生之愿。
罗幼度继续道:“纸币之事,你且不用理会,但墨水上的改良不变。朕会让度支司调拨一笔经费,供给你们进行研究。”
范墉顿了顿道:“就在国子监里?”
罗幼度想了想道:“对,就在国子监。”他手指在案几上重重地敲了一敲,说道:“你除了挑选同僚研究,朕还允许你们招国子监里有天赋的学子加入研究。但记住,要做好保密工作,定下协议。研究期间,可以适当的给予他们一定的
工钱,研究成功亦可获得学分奖励,表现出众,有特殊功绩者,可以保取入工部科技司。”
经过罗幼度的引领,大虞诸多重臣已经意识到农业是立国之根,商业是富国之本,其实还有一句:科技是强国基石。
罗幼度对于科技上的重视不遗余力,又是上报,又是重金嘉奖,取得了一定的效果。只是还没有达到罗幼度的要求……
人才还得以培养为主,当然如毕昇这样靠着天赋自己野蛮生长的大有人在。可想要满足一个国家的需求,就得拥有一套自己的人才培养系统。
国子监是国家掌控的最高学府,是时候在科研上作出一点贡献。不能让大虞朝廷的未来,都奔着宰相死读书。
这能够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辅确实是读书人的毕生志愿不假,但也得量力而行。
现今大虞的教育系统逐步完善,是时候作一些改革。
罗幼度又将窦仪、赵普、卢多逊找了过来,与他们说起了白银的事情。
对于这番变故,窦仪、赵普、卢多逊没有一个意外的,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君臣相交多年,他们早已习惯了自己这位君王在某些方面的思想跳脱,时不时就会冒出一个想法来挑战他们的常识认知。
但是三人都很清楚一点,那跳脱的思想,并非空穴来风的胡言乱语,而是存着极深的道理,只是有些时候因为各种原因不适合立刻实施。
便如纸币,他们三人回去以后,作了深入研究,确实能够刺激举国经济。只是利益会促使各种未知问题,反令百姓受累。但如果真有一套可以避免危害或者控制危害的办法,纸币完全可行,而且大有可为。
窦仪甚至将此事罗列了一个章程,封存于议政厅,以备时机成熟后使用,留给后人……
相比纸币的不成熟,银子的推行就顺理成章了。
本来金银就属于货币的一种,只是不被朝廷承认认可而已。随着生产力的提升,冶炼技术的加强,华夏又是产铜大国。经济越发展,铜的价格也会大受影响将银子投入市场与铜钱并行,确实极有必要。
窦仪、赵普、卢多逊皆没有反对,一并认可了此事。
“可象留下,你们二人先行下去吧!”
罗幼度留下了窦仪。
刻意留下他并未是为庙堂之事,而是关于大学义塾的改革。窦仪的父亲窦禹钧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教育家,毋庸置疑。即便在武夫当权的时代,他依然坚守着开办义塾,甚至为了让人多读一点书,多认识几个字,不论是谁,即便不能入学,只要来听课就提供衣食,自己则抠搜俭朴。若不是他五个儿子,个个都高中进士,一家人出钱养着义塾,根本开不下去。
现在不一样了,让天下人读书识字是罗幼度这个皇帝的事情,窦禹钧已经做得足够多,怎么能让他一直无偿付出?
在朝廷的干涉下,窦禹钧的义塾也开始改革改变。部分改为民办教育,部分为官府收购。
原本义塾很不规范,师资力量也有限,甚至八岁孩童跟十八岁的书生在一间教室学习。
现在也分了种类,有小学、大学以及年级之分。
在罗幼度的默许下,窦禹钧整合了这些年的义塾师资,开了一家开封大学,简称开大。凭借他为人的威望,还有师资力量。开封大学已经成为汴京最好的大学之一,仅次于最高学府国子监。
罗幼度出声询问:“现在开大是望之负责一切事务吧?”
望之是窦禹钧的二儿子窦俨的表字,窦家五子登科满门龙凤,原本都在庙堂任职。但窦禹钧希望有人继承他教书育人的事业,最终好贤乐善的窦俨退出了庙堂,辅佐窦禹钧管理学校。随着窦禹
钧上了年纪,精力不济,窦俨已经接替了父亲的一切工作。
窦仪躬身道:“正是二郎!”
罗幼度颔首道:“开大的发展前景不错,据朕所知,已经有不少人成为了来年科举的种子选手,其中有一个叫陈万倾的,朕都听过他的大名。此次术数一科,几乎是他囊中之物。”
术数一学,不同于其他进士科目。
一篇文章一份见解,有的人说好,有的人说烂。但术数,会就是会,解不出来,就解不出来,不存在其他问题。
故而术数一科,魁首之人很容易猜出大概。
窦仪显然也听过陈万倾的名望,笑道:“此子与常人不同,昔年天下大乱,僧一行的后人逃难至岭南,将历算之法传于此处,因故南汉术数学问远胜诸地。他本是僧一行的徒弟陈玄景之后,南汉神童,通九宫三元之法,此番入京算是带师学艺。不过此子于术数上的天赋,确实超凡。初接触我中原算术华夏数字,便能举一反三,知一通十。”
罗幼度道:“于教学上开大确实为朝廷培养了不少的人才,但朕以为你们可以大胆一些,开放一些。就拿术数来说,开大的昭文先生以辈分论可是大学士楚衍的师叔,楚衍一直对他这个师叔尊敬有加。楚衍将术数融合力学,创出了物理学。昭文先生亦是术数宗师,为何就不能在开大里展开学术研究?开大学子可为助手,若是因经费问题,朝廷可以相助。”
“朕以为大学不只是教书育人的地方,还是研究学问,探究学术之处。”
“说句不好听的,死读书,读死书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