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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言不信     问鼎十国txt下载     问鼎十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五章 风水轮流转

    随着夜幕的降临,追击契丹兵的效率无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罗幼度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收到契丹残部的消息了。

    罗幼度、符彦卿、卢多逊、韩微围在临时临急堆砌的沙盘上,沙盘上插满了红绿色的小旗。

    红色代表的自然是大虞军。

    这也跟朝代的德有关。

    自战国时期阴阳家邹衍的《五德终始说》问世以后,但凡有一定身份地位的朝代,都会给自己定一个德行。

    如秦朝的水德,汉朝的火德,唐朝的土德,后周的木德等。

    到了大虞朝,因为后周属木德,木生火,理所当然的就是火德。加上一群人给皇家贴金的文人,硬生生地将罗幼度跟昔年楚地罗国联系在一起,属于祝融后裔。

    这火德也是众望所归的事情。

    罗幼度对此是欣然接受,因为五德各有一种代表色,水德尚黑、火德尚红、土德尚黄、木德尚青、金德尚白。

    罗幼度个人的爱好色是黑,但以国家论颜色,他更喜欢那一抹红。

    在火光的照耀下,无数红色的旗子将绿色的旗子分割成一块块的。

    事实的战局也如沙盘呈现的一样,契丹的追击大军让中原伏兵如切豆腐一样,分割成了数十份。

    “这样下去不行!”

    罗幼度双手环胸,目光落在沙盘上,他有些低估契丹的战斗力。

    契丹在陷入困境之后的反抗比他想象中的更要顽强,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依旧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其中还有不少将校在面对困兽反扑的时候阵亡。

    李继偓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本以为能够在四个时辰内结束战斗,硬生生的给拖到了夜晚。

    随着契丹大部队一点点地让他们打散,除了战死生擒的契丹兵。余下的契丹残兵已经不存在大规模的建制,又是天黑,又是小股部队,极难搜寻。

    符彦卿道:“很明显,契丹改变了打法。”他对于契丹特别了解,综合全局,给出了自己的判断:“陛下,契丹一开始一分为三,分头突围。然不管往那个方向,他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都想着突围。在马家坪、龙山涧、小杉林与我们发生了激烈地交战。可是后来,他们明显减少了突围的次数,而是在包围圈里与我们的追兵再玩狐兔追逐游戏,破围的意象并不浓厚。”

    罗幼度颔首道:“朕也有所察觉,他们这是知道突围无望,故意拖延时间,等待天黑。”

    “陛下!”

    罗幼度转过头去,一看是韩庆朝,笑道:“贤侄不用多礼,上前来说话。”

    韩庆朝是韩令坤的长子,历史上韩庆朝早逝,刚满二十就去世了。但罗幼度登基以后,对于杂学特别上心,其中也包括了医学。即位之后,就任命医官整理医药书籍,将前朝的本草、局方重新整理。

    韩庆朝二十岁大病时,宫中御医从一古方中寻得了医治之法,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不过身子骨大不如以往,只能充当文职工作,不能上阵杀敌了。

    罗幼度将之留在身旁干一些琐事,混个资历。

    韩庆朝来到近处,说道:“刚刚关南兵马都监困住了一波契丹兵,经过审问,得到了一个消息。他们的都详稳,让他们不要突围,直接化整为零,躲藏起来保持体力,借助夜色北逃。”

    罗幼度皱眉问道:“都详稳?是谁?”

    都详稳是契丹的一个官职,北面四帐兵马长官,不止一个。

    就如兵马都监一样,如果韩庆朝不加一个“关南”,罗幼度自己都不知道他说的是李汉超。

    韩庆朝道:“叫耶律斜轸。”

    “原来是他!”罗幼度不住点头,是他就不奇怪了,他顿了顿道:“耶律斜轸最后露面的地方在哪?”

    卢多逊立刻道:“半个时辰前,郭暾指挥使传来的消息,在这一块……”

    卢多逊过目不忘,听到的消息他都能记下来。

    罗幼度当即将周边的红色旗帜向耶律斜轸方向并拢,将那一块地区彻底封死,说道:“耶律斜轸一人胜兵万计,其他残兵败卒可以不计,但他必须给朕留下,死活不论。”

    他可不想犯曹操不得放箭射杀赵子龙的错,虽说那段是演义里的故事,但还是值得警戒的。

    契丹的三万追兵,早就让他们或擒或杀,消灭了七成有余。余下的也给他们打散,形成一股股的零散队伍,即便是白天也不好找,何况是晚上。

    与其在黑夜里搜索他们这三瓜两枣,不如盯着耶律斜轸,将他拿下,不亚于斩断契丹耶律必摄的一条胳膊。

    小杉林。

    耶律斜轸靠在树下闭目养神,并不急着突围,直到二更天的时候,他才睁开了眼睛,挥手招来身旁的亲卫,说道:“通知弟兄们准备动身了。”。

    在耶律挞烈阵亡之后,耶律斜轸已经意识到中原为他们布下了一个十面埋伏的大阵,就凭他们现在的情况是断然无法正面突围的。

    于是他反利用起了阿龙山附近地形复杂的特点,跟中原军玩起了躲猫猫的游戏。

    他派人四散去通知陷入重围的契丹余部,让他们不要硬来,化整为零,拖延时间,待夜幕降临,借助夜色突围。

    他此举存着一定的小心思,他看出了中原布下如此大阵的弱点。调动的兵力过多,以至于负责严防的兵士得不到很好的休息,到了晚上还得打起精神负责抓偷跑的敌人,时间一长,铁打的都支撑不住。

    他让其他的契丹残兵先突围以此来消耗中原兵的体力精力,而他藏在安全的地方休养生息。待二三更天,最犯困的时候,他们再行出动。

    “现在就是最佳的突围时机!”

    耶律斜轸看着天上的皎月,脑中浮现耶律挞烈临终的托付,一拳打在了身旁的杉木上,目光中透着些许坚毅。

    他身旁的兵卒亦不多了,只有八百余人。

    相比其他人被中原追兵一点点地打散分割,他是主动将自己剩余的兵力分散,然后各安天命。

    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只是耶律斜轸忽略了一点,罗幼度对于他这个大辽未来双壁的重视。

    宁愿将余下契丹残部都放跑,也不能走他一个。

    耶律斜轸不论往那个方向走,都会遇到收缩包围圈,围堵他的中原兵士。

    耶律斜轸心中惶恐,一时间大有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就在耶律斜轸东躲西藏的时候,杨业来到了小杉林。

    小杉林四周弥漫着惊人的血腥味,这里在五个时辰前,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

    另一路突围的契丹兵在这里让马仁瑀缠上了,双方相互追逐连战三场。

    马仁瑀三战三捷,杀得契丹浮尸三千。

    因为战事还未结束,并没有打扫战场,只是收敛了己方士卒的尸体,避免让野兽鸟雀啃食。

    故而这里依旧能够看到遍地的尸体,还有那难闻的血腥味。

    “观察使!树林里果然有军队休息的痕迹。”

    副将梁崇赞兴奋地来到杨业的身旁,将自己探查的消息禀报。

    杨业忍不住赞叹一句:“好一个耶律斜轸,好一个灯下黑。无怪陛下愿意为他一人,如此劳师动众。”

    他们缩小了包围圈,将主要目标定在了耶律斜轸身上。

    但是大半夜过去了,耶律斜轸没逮到,在包围圈里其他准备突围的契丹残部给殃及了池鱼,逐一或擒或杀,还逮着了耶律斜轸的副将谢珍德。

    谢珍德倒是嘴硬,一言不发,但他麾下的兵士将一切都交代了。

    耶律斜轸主动分散部队,打算休整突围的消息。

    杨业闻讯后一直在想耶律斜轸会藏在何处,最终锁定在了大战后不久的小杉林。

    果然寻得了蛛丝马迹。

    “李都头,可能探出对方的踪迹?”

    杨业问向了军中的都头,夜里千里镜失去了效果。

    但杨业久在边塞,麾下有不少能人。李都头叫漠河里忽是一个契丹人,擅于追踪之术。加入静塞军之后,给自己取了一个汉人的名字叫李安古。

    李安古道:“这里经过一场大战,痕迹混乱。不太好辨认,不过从树林里的痕迹可以判断,他们是往西去的。”

    杨业随意笑道:“那就往西去,能不能遇上,就看老天给不给机会。”

    他一挥手,静塞军往西而去。

    行不过二里,杨业隐约听到了喊杀声,眼中闪过一丝兴奋:“走!”

    来到近处,却见两支部队正在激战。

    杨业高呼道:“杨业在此,贼人莫要猖狂!”

    他高呼着,领着静塞军,高举着手中的金刀直奔契丹后方而去。

    这一听杨业自报姓名,耶律斜轸心中叫苦不迭。

    他离开小杉林后,察觉了包围圈的存在,以知难以轻易破围,思前想后,寻得一法,他故意露出破绽,诱使一支中原游奕入其包围圈,将之击杀,以获取他们的衣甲,从而偷天换日,赌一把。

    结果这边还未来得及将中原游奕消灭,便遇到了杨业这个煞星。

    现在的契丹谁不知杨无敌与他麾下静塞军的名号?

    耶律斜轸将心一横,高呼道:“弟兄们,都跟着我去会一会杨业!”

    经过长时间的猫捉老鼠,他们是又累又饿,尽管在小杉林休息了许久,可是因为不敢引火,只能靠喝随身携带的羊奶跟生嚼青稞充饥,根本不顶用,不一会儿就因饥饿,体力耗损过大。

    杨业与其静塞军最善于游击,让他们缠住,绝无逃掉的可能。

    与其累垮,不如趁着还有一丝丝的气力,拼死一搏,若能将之擒住,也许能从罗幼度那里换来一线生机。

    耶律斜轸将心一横,奔杀向了杨业,嘴里高呼:“杨业小儿,可敢与我一战!”

    杨业虽是智勇之将,但以骁勇善战出名,自是不会惧战,一骑当先,喝道:“有何不敢!”

    两人一触即分。

    耶律斜轸一头栽倒于马下,晕厥了过去。

    耶律斜轸统帅大军的能力或许在杨业之上,但是比及勇勐本就不及杨业,何况他又累又饿,更加不是对手了。

    若不是杨业在关键时候横转刀柄,以刀身砍在耶律斜轸胸口,换作刀锋,他必死无疑。

    此次设伏,也在杨业这一刀之下,拉下了序幕。

    罗幼度得知杨业擒了耶律斜轸,大喜之余,又有一些风水轮流转的感觉。

    他依稀记得历史上杨业就是落在耶律斜轸的手中,绝食三天而死。

    最后耶律斜轸还割了杨业的脑袋,献给辽廷。

    现在耶律斜轸机关算尽,东躲西藏,最终为杨业一刀所擒。

    第二天天明,杨业绑着耶律斜轸来到了罗幼度的面前。

    耶律斜轸一脸灰败,头发散乱,并没有多少桀骜,只是垂头丧气,一言不发。

    罗幼度看着身上打着绷带的石守信,说道:“交给你了。”

    他答应石守信的,将耶律斜轸交给他处理。

    石守信本就豁达,知罗幼度对耶律斜轸很是看重,抽出佩剑,上前给耶律斜轸松了绑,说道:“你给了我一枪,这个算不得数。老石拼杀了好一阵,体力不济,才让你占了便宜,回头我们比过。”

    他收剑回鞘,对罗幼度作揖道:“陛下,这个耶律斜轸是条汉子,属下替他求情了。”

    罗幼度道:“耶律将军智勇双全,朕在汴京都如雷贯耳,若愿归顺,朕当以国士待之。”

    耶律斜轸依旧一言不发,既不答应,也不拒绝。

    罗幼度见状,笑了笑道:“带下去吧!”

    石守信带着几分不满道:“这家伙又不答应,又不拒绝,算什么?”

    罗幼度意味深长地说道:“不答应,不就是同意了?”

    对于收服耶律斜轸,罗幼度还是有一定把握的。

    耶律斜轸早年性格放荡不羁,身为契丹开国功臣之首,第一任于越耶律曷鲁之孙,他受到了契丹贵族的鄙夷,唯有萧思温对之青眼有加,委以重任。

    萧胡辇一直将耶律斜轸视为自己的兄长。

    但是萧思温为韩德彰所杀,死因源头与契丹皇帝耶律必摄。

    面对恩人的死,耶律斜轸并没有任何异样,也没有传出与韩家有什么摩擦。

    萧胡辇对此还颇有微词。

    亦可看出,耶律斜轸相比情义,更加重视仕途。

    今日一言不发,更是一种不甘心的体现。

第八十六章 将遇良才

    罗幼度对于耶律斜轸的心思看得很透,其实他与大多人一样。

    面对人生最大的选择,都会举棋不定,陷入迷茫。

    耶律斜轸怕死嘛?

    罗幼度个人觉得他这样的人应该不怎么怕死。

    但要问他甘心死嘛?

    答桉的肯定的,绝对不甘心。

    这能力越强的人,越是心高气傲,越想在这个世间留下自己的印记。

    耶律斜轸在契丹刚刚打出身价,还没有真正地在战场上证明自己,就这样死了。后世中提到耶律斜轸这个名字,至多不过是契丹的都详稳,中伏为杨业所擒,为国殉节。

    这肯定不是耶律斜轸想要的。

    但是要耶律斜轸直接投降,那也拉不下这个脸。

    谁不爱惜自己的羽翼?除了极少个别人,谁愿意当一个汉奸之名?

    故而耶律斜轸只能一言不发。

    等到耶律必摄投降了,或者契丹直接灭亡了,耶律斜轸顺坡下驴,自然就无人诋毁他什么。

    故而罗幼度对于他,并不急于一时,好吃好喝招待着就好。

    “可惜了,没有耶律休哥要是将辽国双壁一并擒拿。真要如此,此战成功了一半。”

    罗幼度一脸唏嘘,大有欠缺些什么的感觉。

    这就有些凡尔赛了,要知道这一战契丹折损了契丹的三号人物北院大王耶律挞烈以及未来的庙堂宰辅韩德让,未来军方的扛鼎之人耶律斜轸也让他们生擒。至于两万多精锐,还有大大小小的将官,更是不知凡几。

    对于实力本就逊色的契丹,无疑是胸口插了一剑。

    符彦卿见罗幼度还不知足,有些无语,说道:“现在就看曹统军那边有什么收获了。”

    罗幼度点了点头,曹彬的部队位于大定府的西边,与他们撤退的不是一条路。

    故而他的任务是潜伏,趁着契丹军南下追击的时候,进攻他们的堡坞,能破几个堡坞是几个,为他们反攻大定府打好基础。

    却不知两人念叨的曹彬、耶律休哥,此刻进行着一场斗智斗勇的角力。

    阴凉河,马盂山北麓。

    耶律休哥在河畔休整,八千兵士散于河畔,或是休息,或是放马。

    耶律休哥笔直而立,手中看着地图,眉头一直紧锁着。

    “有些不对劲。”

    经过几次交战,耶律休哥深刻地了解到曹彬的军事才能,尽管他也想参与对于南朝中原的追击,但是直觉告诉他,放任曹彬在他们的西侧不管不问,他们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耶律休哥为人谦逊,将立功的机会让给了他人,自己来挡曹彬,接了这个吃力不太好的活。

    依照正常的设想,曹彬应该退却才是。

    毕竟他们后方的粮草大营遇袭,中原大军撤退。

    曹彬留下来不过是孤军,没有任何意义。

    曹彬确实再退,但是耶律休哥总觉得他在诱惑自己,退的不是那么彻底。

    当然也有可能对方担心退得太快,导致最后体力不济,为他们所趁。

    耶律休哥不断试探,通过曹彬的一举一动来猜测揣摩他的意图。

    双方不断地拉扯,你进我退,从大定府附近的七定山一直到现在的阴凉河马盂山北麓,两人拉扯了一百五十余里。

    耶律休哥越追越觉得不对劲,不祥的预感涌现心头,心中暗思:“曹彬已出大定府疆域百里,无法威胁大定府,不如退去。”

    “耶律大帅,曹彬的使者在外边求见,说是约大帅一叙!”

    金英俊大步来到耶律休哥的身侧,告诉他一个意外的消息。

    耶律休哥将手中的地图收起来,说道:“对方有几人!”

    金英俊道:“只来了一人,但对方说彼此就带十人,约在一里之外的河畔。”

    耶律休哥笑道:“既然如此,你去告诉他,我们也带上十人,在下期待与他会晤。”

    金英俊担忧道:“会不会有诈?”

    “快去!”耶律休哥脸色阴沉了下来。

    金英俊不敢再言,匆匆去了。

    耶律休哥挥手招来副将挞不衍道:“聚集兵马,准备撤退。”

    挞不衍便在附近,听到了耶律休哥即将赴约的事情,有些惊愕。

    耶律休哥沉声道:“我之前就有所怀疑,现在曹彬此次邀约,在我看来更像是拖延时间。他也知道无法继续瞒下去了,特以此手段,拖住我军。大定府一定出了变故,必须尽快回去。”

    挞不衍道:“那大帅还打算赴约嘛?”

    耶律休哥道:“当然,他能拖延时间,某也一样。在我离营之后,你立刻安排退兵。”

    挞不衍一脸惊骇:“大帅!”

    耶律休哥从容笑道:“无妨,久闻曹国华有君子之风,言必信,行必果。他主动邀约,倒也不会耍什么花样。”

    耶律休哥做好准备,方刚出营三百余步,便见对面十人徐徐而来。

    金英俊紧张的护在耶律休哥身旁。

    耶律休哥挥了挥手,让他退下,眯眼眺望,日头有些刺眼,心中微微一凛,低声道:“好一个曹国华。”

    他已经看清了来人,正是神交已久的曹彬。

    见对方来到百步之外,耶律休哥高声叫道:“不是约好一里外相见?曹统军何必如此心急。”

    曹彬让身后护卫待命,自己亲自上前来到五十步外停住,说道:“真等统军使到来,只怕你麾下兵马早就没影了。”

    耶律休哥也让身后护卫停步,自己一人一骑上前,目光细细打量曹彬全身,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曹彬却心领神会说道:“统军使不要找了,神物过于巨大,岂能随身携带?真要想看,统军使不如择木而息,入我大虞。彬以神物奉上,助统军使征战疆场,扬万世之名。”

    耶律休哥摇头道:“曹统军诓我,休哥虽不知神物如何,却也能够猜出轻巧便利,能够随身携带。无妨,你我文化同源,你们能够造出之物,我契丹早晚也会拥有。”

    曹彬说道:“只怕等不到那个时候,统军使不会还以为你们的奇袭军真的奏效了吧!我家陛下用兵如神,早看破你们诡计。只是故意撤退,诱你们入局而已。”

    都在这个时候了,他也不怕实话实说。

    他的任务最初是奇袭堡坞,但随着耶律休哥的谨慎,计划直接胎死腹中。

    曹彬当即改了战术,将目标定在了耶律休哥的身上,他要将耶律休哥诱离大定府,然后让杀回大定府的罗幼度派兵断耶律休哥的后路,将耶律休哥困死。

    不过想法是好的,然耶律休哥作为这个时代最优秀的名将之一,并非轻易上当入瓮的。

    两人绞尽脑汁的斗法。

    直至追逐到马盂山北麓,曹彬发现自己已经引起了对方的怀疑,继续施以诱饵,对方八成直接弃诱饵而走,索性摊牌了,直接攻心,让耶律休哥失去战心战意。

    耶律休哥看着对方云澹风轻一般说着最可怕的事情,心中微微一沉,说道:“曹统军真将在下当作是三岁孩童了呢。”

    曹彬落棋子将军道:“你们在浑河上游训练水军,真以为能够瞒过天下人吗?”

    耶律休哥再无怀疑,就算中原通过他们的奇袭军判断出他们由水路而来,但若非事先洞察,焉能知道他们的水军是藏在浑河上游?

    他心乱如麻抱拳道:“罗天子好算计,耶律休哥佩服,告辞了。”

    他知曹彬的大军必定在赶来的路上,继续待下去更加心乱。

    大定府不知什么情况,此刻不退,怕晚一些退都退不了了。

    曹彬也不追赶,目送他远去。

    都明白对方想干什么,任何挽留都无效。

    见耶律休哥已经与部队会合,他从后腰取出藏起来的千里镜,认真地眺望着敌营。

    耶律休哥军纪严明,麾下兵卒没有契丹兵固有的散漫,有着不亚于中原兵士的执行力,御营司骑兵还未抵达,他们已经收拢了放养的战马,徐徐撤退。

    曹彬看了也忍不住感慨:“这个耶律休哥颇有周亚夫之风。”

    耶律休哥大声下达了各项命令,最后他叫来挞不衍,道:“中原兵瞬息将至,我需要一人殿后。”

    挞不衍以手捶胸,道:“能为大帅效死,挞不衍无憾。”

    耶律休哥从容地从怀里拿出地图,说道:“你先去这里……”

    他指着二十里外的青牛丘,说道:“在这里待命,记得将部队背向马盂山列阵,我会领着军队从你阵前通过。如果曹彬不理会你,你直接将他们的追兵截断。如果他向你们的方向杀过来,拖延半个时辰。”

    挞不衍昂声道:“得令!”

    耶律休哥抿着嘴,重重地在挞不衍胸口锤了两拳,道:“活着回来!”

    挞不衍咧嘴一笑。

    耶律休哥撤退的时候,已经能够看到身后扬起的尘土了。

    耶律休哥抵达青牛丘,看着已经列队的挞不衍,抬起了自己持拿那边的手臂。

    挞不衍一脸肃穆的目送耶律休哥离去,看着不远处的中原兵,眼中透着一丝疯狂。

    当曹彬发现挞不衍的时候,心中五味杂陈,可惜之余,又带着几分畅快,脑海中生出一念,此生有这样厉害的对手,无憾也!

    此战曹彬信心十足,他有极大把握给耶律休哥重创。因为他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他占了其三,没有任何理由会输。

    天时地利,他特地选择了午后与耶律休哥摊牌。

    这太阳东起西落,乃自然规律。

    现在正值一年中太阳最烈的时候,强光能够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曹彬位于西方,而耶律休哥位于东方。

    曹彬背阳,而耶律休哥面向午后的太阳。

    人和,自然就是罗幼度将计就计打出的大势。

    在大事面前,耶律休哥注定了他不敢战,不能战,只能一味地逃。

    彼此环境不能同日而语。

    然而就是这微末细节,耶律休哥竟然注意到了,他注意到了阳光带来的威胁。

    提前让殿后军位于南方挨靠着马盂山背阳处待命,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阻击,让曹彬的天时地利化为了虚无。

    曹彬心念电转,指着挞不衍道:“将他留下!”

    有挞不衍的干涉,曹彬心知自己追击耶律休哥无望,与其硬来,不如将挞不衍这一千五百殿后军全部吃下。

    耶律休哥往后眺望,眼前一片煞白,他忙用手搭了个眼帘,方才看得清景象,远处尘土渐渐远去,他不甘地大吼了一声:如果曹彬心大,分兵来追,挞不衍或许有一线生机,现在机会渺茫了……

    有这样的对手,耶律休哥也不知应该高兴还是难过,但更多的是不甘。他与曹彬对决多次,总的来说,他处于劣势一方,多次受制。

    他不觉得自己不如曹彬,可事实就是对上曹彬,他并没有拿出像样的战果。

    只因曹彬背靠的是大虞,而他是契丹。

    一路东去,抵达堡坞的时候,他已经感受到周边兵士身上那股沮丧气息。

    毫无疑问,南边的大败已经传遍了全军。

    契丹屡屡吃亏,甚至还折损了南府宰相耶律沙,士气本就不高。

    为了提升士气,在南下追击的时候,他们已经将胜利传阅三军,以激励士气。

    结果闹了一个大乌龙,一切都是中原的计中计。

    他们不但没有大胜,反而经历了一场大败。

    此消彼长,原本就不高的士气,更加百上加斤。

    耶律休哥没有理会堡坞的守军,直接策马入城。

    负责守城的将军叫耶律阿列,他跟过耶律休哥进攻云中契丹,他能够成为大定府的守城大将,便是跟着耶律休哥打赢了耶律敌烈,从而得到的晋升。

    “大帅!”

    耶律阿列远远就看见了耶律休哥,亲自在城门下迎接,为他牵马。

    耶律休哥忙翻身下马,问道:“南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耶律阿列暗然道:“太惨了,三万追兵,回来的目前还不过两千。北院大王已经确定阵亡,都详稳据说已经让南朝生擒了,只怕凶多吉少。还有许多将官都没有消息……”

    耶律休哥闻言,脸色苍白,连耶律挞烈、耶律斜轸都没有逃过伏击,此次他们的损失,可想而知。

    “还有……”耶律阿列欲言又止。

    耶律休哥沉声道:“还有什么?”

    耶律阿列轻声道:“听说于越也去了。”

第八十七章 后遗症

    如晴天霹雳一般,耶律休哥罕见的失态了,一把拉住耶律阿列道:“可是事实?”

    耶律阿列低声道:“十有八九,听说是得到噩耗,气急攻心,当场就吐血了,城里的大夫都给请到了行宫。上面还特地传下话来,不让讨论。”

    耶律屋质在契丹的地位是超然的,是无可争议的第一大臣。他拨乱反正,三次抵定契丹乱局,挽狂澜于既倒。在契丹人的心里,有若定海神针一般。

    很多时候,耶律屋质的威望,甚至超过契丹的皇帝。

    耶律必摄当年若不是得到了耶律屋质的点头,他这个来路不正的契丹皇帝根本坐不稳位子。

    耶律屋质这一倒下,给契丹造成的影响远不是南府宰相耶律沙、北院大王耶律挞烈可以相比的。

    尽管耶律必摄反应迅速,在第一时间就封锁消息,想要避免让情况更加恶劣。

    但当时见耶律屋质吐血倒下的人并不少,无可避免地走漏了消息。

    耶律必摄严令上下不得私议,但这种情况封锁得越严实,越让人不安。

    明面上不敢说,但私下里相互讨论的不在少数。

    耶律阿列在耶律休哥手下当过兵,对于自己的老上司还是很信任的,小声地将消息告之。

    耶律休哥心事重重地告别了耶律阿列,上马直往城中行宫而去。

    整个行宫气氛更加压抑,耶律休哥通报以后给侍从带到了偏殿。

    殿外皆是闻讯而来的大臣,一眼望去,耶律休哥神色有些恍忽,仿佛走错了地方。

    这契丹的国策是因俗而治,本族之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不假,但这种情况仅限于行政管理,军权还是掌握在契丹人的手上的。

    哪怕是京州军,真正的统帅也是契丹人。

    这京州军,又叫五州乡军,是征集五京道各州县的汉族﹑渤海族等的壮丁组成的兵马,但因南京、西京已经为中原攻取,五京只剩下了三京,便改为了京州军。

    汉人也并非不能掌兵权,如两韩家、康家这些已经彻底契丹化的汉人家族有资格掌兵以外,其他人最多在军中担任将校,几乎不可能统兵为帅的。

    但是在这偏殿之外等候的高阶官员,一眼望去,竟是汉人占据多数。

    高勋、韩匡美、韩德枢、康延寿、赵匡义、刘弘等,尽有十数人。

    而契丹人则以南院大王耶律海里为首,往下是耶律奚底、乙室王撒合、耶律冲、耶律学古、萧干、萧讨古人,前前后后加起来只有九人,其余几位是奚人、熟女真人。

    他们契丹人多为将帅,由此可见,此役他们折损是何等惨重。

    耶律休哥心事重重,但不失礼节地跟耶律海里、耶律学古、耶律奚底,还有高勋、韩匡美、韩德枢、康延寿这些人问好。

    耶律休哥备受恩宠,但地位远不及这些庙堂老人的。

    众人也纷纷回礼,耶律休哥为人谦逊低调,又深得契丹皇帝器重,不管是契丹人还是汉人,对他都抱有一定的好感。

    “大王,情况怎么样?”

    耶律休哥来到耶律海里身侧。

    耶律海里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

    对于耶律屋质,他心中是有怨的,怪耶律屋质选择牺牲耶律沙而不是别人,但见到耶律屋质气急攻心,喷血倒地的那一刹那,又觉得他值得敬重,还有那么一点点可怜。

    为了契丹,耶律屋质可以说是呕心沥血,机关算尽,最终却倒在了自己的算计之下。

    此时此刻,在偏殿里屋。

    直鲁古将银针从耶律屋质的身上取下,遗憾地摇头道:“陛下,于越气血攻心,已经故去了。”

    耶律必摄双目失神,囔囔自语道:“不会的,不会的,于越还没有给朕留下遗言,怎么能就这样故去?阿公,真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直鲁古。

    直鲁古是吐谷浑人,当年契丹太祖耶律阿保机攻打吐谷浑的时候,在战场上捡到一弃婴,是吐谷浑名医之后。

    耶律阿保机见弃婴可爱,便让淳钦皇后收养。

    直鲁古受家学渊源影响,酷爱医术,拜耶律德光从中原带来的御医为师,将宫里所有中原医学着作熟读于胸,乃契丹第一名医,着有《脉诀》、《针灸书》,是草原医学的奠基人。

    因其等同耶律阿保机的义子,在契丹地位很高,即便是耶律必摄也以阿公尊称。

    直鲁古苦笑道:“气息脉搏全无,即便华佗在世,也不能让已死之人复生。”

    原来耶律屋质对于献祭自己昔年属下兼好友耶律沙一事,耿耿于怀,加上劳累过度,本就患病在身。

    结果五年谋划不但未成,还将契丹推向绝地,葬送了三万精兵不说,大大小小的将帅数十人,其中包括耶律挞烈、耶律沙、耶律斜轸、韩德让这样人才。

    可以说他的五年谋划,彻底毁了契丹的未来。

    这让耶律屋质这种对于契丹忠心耿耿的老臣如何能够接受?

    闻讯之后,当场就吐血倒地。

    最终抢救无效……

    泪水从眼角滚落,耶律必摄看着周边跪伏于地的大夫,道:“从今日起,你们不得离开这偏殿。”

    他望向直鲁古道:“阿公,兹事体大,于越的死讯晚些公布吧。”

    直鲁古点了点头。

    耶律必摄挤出了笑脸,走出偏殿,告诉外边等待的官员:“在阿公的妙手之下,于越已经好转,正在休息。于越为我大辽操劳过度,让他好好休息,诸位莫要打扰了。”

    他说得轻松,但在场的谁不是人精?

    又有几人听不出这弦外之音?

    尽管耶律必摄放出了假消息,但是耶律屋质的死讯,还是从契丹内部一点点的外传,直至成为一种默认的共识。

    耶律屋质可能逝去的消息经过武德司的情报网传到了罗幼度的手上。

    符彦卿闻讯后,立刻大笑起来:“大定府能够传出这消息,足可见耶律屋质这老狐狸就算不死,也没有多少气了。他这一倒下,此战功成一半。”

    罗幼度也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心情愉悦,笑道:“这真是意外之喜,接下来,可是有好戏看了。”

    他意有所指的说着,双手勐地一合,说道:“朕这里给他们加一把火。”

    他忽地长身而起,高声道:“传朕命令,令姚内斌、刘福、李汉超、贺惟忠、郭暾分别进攻敌第五、第六、第七、第八、第九堡坞,再令曹彬驻兵大定府西门,令高怀德驻兵大定府东门,韩令坤、石守信为中军前部,驻大定府南门,对大定府展开三面合围。在告诉杨业,由他去大定府以北的地方游弋巡敌……”

    一道道命令,井然有序的下达。

    罗幼度目光炙热,他知道耶律屋质的死,对于契丹来说只是一个开始,绝对不是结束。

    对于契丹来说,死的不只是一个于越,一个出谋划策的智囊。

    耶律屋质的存在契丹庙堂上是一个象征。

    有他在,就能够镇得住老臣、后起之秀,契丹人、汉人、奚人等等这些不安的因素。

    契丹新老贵族的矛盾,还有内部民族的矛盾,耶律必摄这个来路不正的皇帝是抑制不住的,全靠耶律屋质顶着。他在无人敢反,敢动歪心思,他不在了,将会是另一种局面。

    他在此刻全面拉开大战的序幕,就是给契丹压力,让他们的内部矛盾在危局中爆发。

    不过短短的几日,耶律必摄已经感受到耶律屋质的死,给他带来的巨大影响。

    首先站出来的就是南院大王耶律海里,随着于越耶律屋质、北院大王耶律挞烈的相继去世,这位现今契丹耶律必摄以下的二号人物,已经没有与中原对抗下去的勇气了。

    相比耶律屋质、耶律挞烈的功绩,耶律海里能够担任这个南院大王,全凭昔年支持耶律阿保机成为契丹八部之首所立的从龙之功,他自身作为遥辇氏的族长,远不及族弟耶律沙那般骁勇,已经萌生了退意。

    “陛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何其愚蠢也!不如退守祖宗之地,以地域山林之险,以御南朝。”

    耶律海里的想法很质朴,大不了回到几百年前。

    只要有族部的血脉在,何愁契丹没有复兴之日?

    换做耶律屋质健在,耶律海里还不敢说,现在契丹诸部,他地位最高,自然敢站出来说话。

    耶律休哥想要站出来反驳,但他为人不太喜欢与人争辩,忍了下去。也知自己人微言轻,打着退朝之后,独自劝说耶律海里的想法。

    但他刚生出此念,耳中就听到了不同声音传来。

    “不可!”多个声音同时发生。

    耶律休哥寻声望去,却是高勋、韩匡美、韩德枢、康延寿四人。

    无一例外,都是汉人。

    高勋后晋北平王高信韬之子,高居秦王之尊,官拜南院枢密使。

    韩匡美是韩知古第五子,魏国公,天雄军节度使、行魏州大都督长史、上柱国、开府仪同三司。

    韩德枢乃韩延徽之子,越国公,开府仪同三司、行侍中。

    康延寿是康默记之孙,千牛卫大将军。

    他们四人除了高勋以外,皆是辅左耶律阿保机建立大辽的汉人功臣之后,是最早契丹化的汉人,代表着在契丹汉人的利益。

    耶律海里作为一个契丹人,还是部落的首领,即便一败涂地,不过是回归本心,过他们原来的生活。

    可这些契丹化的汉人不一样,他们势力依旧是围绕城池发展的。为了避嫌,他们刻意避开了临潢府,主要核心位于中京大定府、东京辽阳府以及周边城镇。

    现在放弃大定府,未来就得放弃辽阳,剩下一个只有一个基本盘的临潢府,又有什么用?

    故而不到万不得已,以他们四人为首的契丹汉人集团不愿意放弃大定府的。

    高勋地位虽高,但却是降将,言语诚恳说道:“陛下,大定府连通临潢、辽阳,放弃大定府,等于放弃我大辽百年基业。临潢府虽有天险可守,可道路不通,物资不丰。南朝甚至不用进攻,困都能将我等困死。”

    韩匡美言辞就激烈得多,作为开国功勋之后,他早将自己视为契丹人,并不怕耶律海里,厉声道:“当年南京退了,西京也退了。现在中京还要退,是不是将东京、上京都退了。我契丹历经数百年,才有今日。我等一退再退,未来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双方各执一词。

    你一言,我一语的,但很明显汉人集团口齿更加凌厉,人数也多一些,占据了上风。

    耶律必摄给吵的头昏脑涨,怒道:“够了,这是庙堂,不是菜市口。是议事之处,不是你们口角之地,都退下冷静一下,各自思量,明日再议。”

    耶律必摄口说明日再议,但他哪里等的了明日。

    中原三面合围大定府,五支部队齐攻他们的堡坞,攻势尤为凌厉。

    他不知道余下的二十余座堡坞能够撑多久。

    真等到堡坞全清以后,想撤都不太容易了。

    思前想后,耶律必摄实在拿不出主意,想要找一人商议,耶律屋质的身影出现脑海。

    每当他犹疑的时候,耶律屋质都会给出附和他心意的计策……

    接着是韩德让,韩德让与他一同长大,也是帮他策划除掉耶律璟的主谋,是他最信任的人……

    想着两人已经不在人世,眼角微微湿润。

    “你们都不在了,还有谁能替朕分忧解难?”

    耶律必摄脑中出现了耶律休哥的身影,但想着他对上曹彬屡屡失手,折损了不少兵马,不免暗道:“逊宁终究年少,还需多多历练。”

    “对了!”

    他突然想到了赵匡义,他向来主意多,对自己意思,今日在朝会上却一言不发,似有难言之隐,念及于此,他当即对外高喝:“来人,将赵匡义赵将军请来。”

    赵匡义在契丹的官职是左卫将军,领地是武将的职位。

    看着匆匆赶来的赵匡义,耶律必摄让他高坐,以示器重,随即迫不及待地道:“对于今日庙堂,将军有何看法。”

    赵匡义迟疑一二,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于越不在,现今庙堂之上,皆是自私自利,为自己考量之人。”

第八十八章 这应该算是好消息吧?

    耶律必摄一脸凝重地看着赵匡义,道:“此话何解?”

    赵匡义道:“南院大王欲撤回上京,是为自己族部考量。与他而言,大定府的存在可有可无,不愿再次与南朝死磕。而秦王本就是中京留守,魏国公、越国公他们在大定府也有深厚根基,当然不愿放弃自身基业。他们所言,看似各有道理,其实都在为自身考量。”

    耶律必摄看着义正严辞的赵匡义,心中触痛,他何尝看不出其中的利益关系?只是少了耶律屋质对群臣的把控,他这个皇帝的威信大减,无奈的长叹道:“家国存亡之秋,众卿却各怀心思,实在让朕心寒。”

    赵匡义道:“逐利乃人之本能,无可避免。诸公因利而动,虽无利于家国,却也在情理之中。陛下当利用他们的私心以达目的,而非一味阻拦。”

    耶律必摄顿觉有理,赞道:“将军此言,深得朕心。”他顿了一顿,问道:“将军你呢?是否也有私心?”

    赵匡义苦笑作揖:“臣得有私心的资格才行……罗幼度这狗贼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当今世上,除了陛下,谁有魄力敢收留在下?陛下安好,臣便安好,陛下有恙,他人或许能够归顺,换取生路,而臣……唯死而已。”

    耶律必摄听闻动容,想着赵匡义的情况,也知他所言不差,道:“将军放心,你我君臣荣辱与共,朕就不信,渡不过眼前难关。破了当前此局,朕将大定府托付于卿,若有机会南下,便为将军复仇,也未尝不可。”

    赵匡义当然知道这是给自己喂大饼,但他还是兴高采烈地收下,激动的道:“臣愿为陛下效死。”

    耶律必摄满意的颔首,耶律屋质、韩德让的离世,让他缺一个值得信任的心腹商议事务。朝中并非没有能人,只是各怀心思,不能完全信任。反之赵匡义与中原有血海深仇,在契丹也没有根基,不用担心他私心过重,是最佳人选之一。

    “不过得试试他的本事才行。”

    耶律必摄心底如此暗忖,嘴里直接询问:“对于退守上京,还是留守中京,将军以为如何?”

    赵匡义道:“谁都能退守上京,唯独陛下不可。留在大定府,全军上下皆知,就算情况再危险,还有退路可走。一旦退守上京,意味着再无活路可言。面对生死存亡之境,陛下以为愿意同陛下一并死战之人多一些,还是寻求生路的多一些?”

    耶律必摄默然无言,契丹汉化得很成功,但是在继承法上存在严重问题。

    这国家的继承,很多时候连中原都搞不明白,何况是契丹?

    迄今为止契丹自耶律阿保机建国以后,就没有一个皇帝是正常即位的。

    不是顺位继承,就不可避免地有矛盾。

    真到生死之刻,耶律必摄还真不敢保证有多少人愿意跟着他坚持到最后。

    耶律必摄认可了他的观点,继续问道:“说说你的看法?”

    赵匡义高声道:“庙堂安,群臣服。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

    耶律必摄大为振奋,忙说道:“将军快快说来!”

    赵匡义道:“南院大王不愿战,并非他心中无大辽,不愿为国出力,一切皆因心气不顺。契丹八部,遥辇氏第二。这些年遥辇氏中却无后继来者,唯一能统兵作战的耶律沙亦阵亡了。只要陛下重拾对南院大王的信任,重用他儿子耶律阿没里,在军中提拔遥辇氏的后辈。南院大王是庙堂上唯一的宿老,将他安抚住了,契丹一方,不会出乱。”

    耶律必摄微微颔首。

    赵匡义接着道:“其实真正的隐患并非南院大王,南院大王心中是有契丹的,在他看来契丹至多回到数百年前游牧生活,不会选择南投。可两韩、康、高以及诸多汉人大臣却不一样,他们是有可能南归的。”

    耶律必摄神情凝重,这是他最担心的事情。

    高勋当年就是晋臣,跟随杜重威投降辽朝。

    至于韩匡美、韩德枢、康延寿,他们祖上是契丹的开国功臣不假,但谁也无法保证,他们会不会利用自己的身份将契丹卖了,成为自己晋升的阶梯。

    这种情况在历史上屡见不鲜。

    至于其他汉臣,更是如此了。

    耶律必摄这些年深感南朝对于他们契丹的渗透,连当年的皇位第一顺位的继承人耶律贤都投奔南朝了,还有多少值得信任的?

    赵匡义此话说道耶律必摄心坎里去了。

    他们契丹越是危险,身怀汉人血统的汉臣就靠不住。

    这些年他们投降南朝的汉人不在少数,尤其是姚内斌、宋雄,这两人在南朝混的极好,一个成为了侍卫亲军司步军司的统帅之一,一个掌握进奏院,把控着南朝的报纸,掌控喉舌,都是响当当的存在,无疑给了逆反者莫大的激励。

    耶律必摄现在最担心的也是此处,面对现在的危局,内部再出现大规模的叛逃,他们也只有躲深山老林这一活路了。

    赵匡义道:“想要稳住汉臣,得给他们足够的权力。尤其是现在非常时刻,更得使用非常之法。契丹人善攻,汉人善守。围绕大定府建设堡坞防守乃上上之策,可他们的应对之法,实在堪忧,完全无法发挥堡坞应有的力量。让契丹人援助进攻,让汉人将领负责防守。通过重用汉臣,给予汉臣适当兵权,以应对当前局势。”

    耶律必摄皱眉道:“可朕担心,给了他们兵权,万一直接叛逃,得不偿失。”

    赵匡义道:“故而在人选上得重视起来,选择值得信任,有把柄在手的汉臣,重用他们,给予其他人榜样希望。”

    耶律必摄默默颔首。

    赵匡义一脸肃容道:“这一切都是稳定内部之法,实施起来,可治标,无法治本。我军遭逢大败,士气低落。一切缘由,皆因此而起。想要治本,还得来一场胜战,方能一扫阴霾,让大辽上下重新恢复信心。”

    耶律必摄听到此处,来了精神。赵匡义这一番言论,可谓深得他的心思,对他也越发看重,忙道:“只是南朝罗贼用兵确实了得,我朝多次与之对战,皆没有占到便宜。”

    他已经说得很婉转了。

    岂止是没有占得便宜,损兵折将毫不为过。连北院大王、南府宰相这样的人物都阵亡了。

    赵匡义也越说越兴奋,政治权谋不过是他的小手段而已,军略才是他的特长:“陛下,现今南朝士气正盛,我军新败,不得直面其锋。以臣之见,先据城而守,避敌锋芒。以城池堡坞之坚固,削敌锐气。待对方锐气消散,且天气转凉之时,再行与之一战。我们亦可趁此机会整顿内部事情。”

    耶律必摄有些小小的失望,但也知就当前的局面,如果赵匡义真能在顷刻间力挽狂澜,那他也就不叫赵匡义而是吴起、白起、韩信、李靖了。

    耶律必摄微叹了口气,说道:“也只能如此了。”

    赵匡义肃然道:“陛下,臣在东北多年,深知契丹之兵并不弱于南朝。可野战屡屡失利,一切因由还是在于契丹之兵,不识战阵。空有蛮力战力,而不得灵活运用。反之南朝,他们训练有素,在战场之上,兵卒之间,兵种之间,将士之间,相互配合,常常形成以少打多之局面。故而契丹引以为傲的野战骑射都为南朝克制。在此方面,不作改变,想要正面战胜南朝,难若登天。”

    赵匡义见耶律必摄脸上犹疑不定,上前一步道:“陛下,臣略懂阵图,若陛下信得过臣,臣愿趁此机会授予我军战阵之法,填补我军不足。”

    耶律必摄一直觉得契丹勇士冠绝天下,可是屡屡交手,都不得胜。契丹在战阵方面的不足,确实是一大弱点。可是耶律屋质对于赵匡义万全阵地评价音犹在耳,不敢贸然尝试,但对上赵匡义那期盼的眼神,也有了定计,说道:“将军之才,朕深信不疑。只是将军资历尚浅,若将大军交予将军训练,只怕不能服众。这样吧,正好,朕要提拔一些汉人填补空缺,与其慢慢挑选合适可信的,不如就让将军来负责训练大定府的京州军。你若训练出成绩,朕让皮室军配合将军训练,亦未尝不可。”

    赵匡义起初还有些失落,但听到最后,精神大振。

    京州军是汉人、渤海等人组成的军队。

    在辽阳府京州军多以渤海人,但大定府的京州军则是以汉人为主,数量也不在少数,足足有一万五千之数。

    赵匡义昂声道:“属下必不让陛下失望。”

    有一说一,赵匡义的政治天赋是极强的。

    针对南院大王耶律海里的小心思,针对契丹汉人大臣的私心私利。

    耶律必摄提拔了多位遥辇氏的将官,弥补战损的空缺。尤其是耶律海里的儿子耶律阿没里,更是取代了耶律斜轸的位子。

    耶律海里果然不再说退回上京了。

    而一直未能接触兵权的汉臣,也得到了不少的利益分配。

    原本以为耶律屋质离世而动荡的契丹朝局,真就在赵匡义的谋划下,得到了稳定。

    耶律必摄对于赵匡义更加的器重,成为新晋宠臣。

    而且在赵匡义的提议下,改由汉人镇守堡坞,这建议确实也让中原的攻势减缓下来。

    相比契丹将官,汉人对于防守上的天赋确实更胜一筹。

    出色的表现,让赵匡义的地位得到了稳固。

    大定府城南大虞军营。

    罗幼度正在听着韩微汇报物资运送的情况。

    现在是夏末时节,即将入秋。

    草原上的冬天来得很早,时间也很漫长,朝廷已经开始调度御寒衣被,避免受恶劣环境的影响,不得不撤军。

    韩微说道:“陛下,我部棉衣棉被与曹彬部的棉衣棉被皆正常送达。林仁肇、陈德诚部的物资,亦通过江南水路运往倭国、海东半岛。唯独萧将军所部,深入漠南,一时间寻不得踪迹。”

    罗幼度略作沉吟,说道:“就送到张家口吧,他们真有需求,必然会派人联系的。”

    萧胡辇部的作战风格与他们是完全不一样的。

    萧胡辇部经过在漠南的长期发展,已经拥有了自己的牧帐牛羊。

    此番她率兵北伐,那是带着少部分粮食与牛羊马一起出征的。

    就她们的情况,饿了喝一大碗牛奶羊奶或者马奶,再配上一点炒面炒米或者青稞,既营养又管饱。

    牛奶羊奶每天都有现成的,她们只带一些干粮配上牛奶羊奶,就能在草原上连续征战一年半载。

    这种独特的天赋是中原农耕民族远远做不到的,即便易地而处,不习惯类似饮食的汉人,只怕也无法长期以牛奶羊奶充当食物。

    萧胡辇率领的牧帐进攻蒙古,双方在北方一边游牧,一边寻机作战。

    前一两个月,罗幼度还能准确地把握萧胡辇的动向,最近个把月便不知具体位置。

    萧胡辇并不是没有派人传来消息,隔半个月一个月的,还是能够收到萧胡辇的消息。

    但是萧胡辇在信中描述的方位已经超出罗幼度的理解范围内。

    同样一个地方,两地差距能够相差百来里。

    仅靠地图,根本无法知道详细位置,只晓得一个大概。

    你真要去这个大概的位子找,十有八九寻不到的。

    所以到底在什么地方,罗幼度自己都不知道。

    不过她们在北方生活多年了,对于那里的环境很了解。

    罗幼度相信以萧胡辇的能力,应该不会忽视天气这因素。

    罗幼度话虽如此说,心里不免有些担忧。毕竟对方已经是自己的人了,长期在大男人堆里混迹着,有些想念……

    “陛下!”张进求见的消息,打断了他的心猿意马。

    “进来!”

    罗幼度左右看了一眼,见卢多逊、韩微都没有发现异常,收起小小的尴尬,还真是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了。

    只是想想,小兄弟就不安分,难怪阿三哥会对蜥蜴下手。

    “这是大定府里传来的消息!”

    张进将手中的情报递给了秦翰。

    罗幼度伸手接过,瞧着赵匡义得宠崛起的消息,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念头:这应该算是好消息吧?

第八十九章 过于熟悉 处处破招

    漠南九十九泉。

    萧胡辇双手抱着一个巨大的木箱来到了右营的空地,百余契丹妇人正在空地上搭着木架,支晒着皮革,她们嘴里还唱着小曲,豪迈悠扬,却是李白的《侠客行》。

    罗幼度支持萧胡辇建帐,让她们保留契丹人的习俗。当然不是让他们完完全全去当契丹人,真要如此,百年之后,契丹还是契丹,关系一生疏,照样得干起来,又有什么意义?

    故而萧胡辇手中的这支部落有着契丹游牧民族的习性,但内部文化却逐步为汉文化取代。

    他们开始学习汉语,小孩子读经史子集,唱着汉人的歌曲,大有契丹皮汉人骨的感觉。

    长吐了口气,萧胡辇抹了抹额上的汗珠,高声道:“拉得紧实一些,皮革拉得越紧实越好。最后几个好太阳了,将皮革晒好了,过个暖冬。”

    五六个契丹妇人笑着应着,上来将木箱里陈放的皮革取出,一并拿去制晒。

    这些皮革都是他们部落共同的财产,他们族中男人外出狩猎,得来的各类牲口的皮革,其中以狼兔最多。

    萧胡辇也不打扰她们干活,而是在营中巡视着,部落里的男女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有挑柴打铁的汉子,做饭缝制衣服的妇人,来来往往都是烟火气息。

    他们见到萧胡辇经过,都会恭敬地叫一声“将军”。

    萧胡辇笑着回应,一点也看不出来,她们是出来打仗的,就跟日常生活一般。

    在营中逛了一圈,萧胡辇回到了自己的营帐,拿了一本手札看了起来。

    在汴京的这几年,她最大的收获就是学到了中原正统的文化兵法。

    虽说如《孙子兵法》、《吴子兵书》、《三韬》、《六略》之类的兵书早已烂大街,契丹内部也有。但是这些笼统的兵书,传授的多是大道理,真正细节方面的东西是历代将帅根据自己的行军经验谱写的心得。

    这些东西往往都是以手札的形式出现,且代代相传。

    便如符彦卿送给罗幼度的手札,里面就记载着符家几代人的打仗心得。尤其是符存审留下的手札,让罗幼度惊为天人。

    符彦卿这个让契丹惊呼符王的家伙确实牛批,但跟他老爹符存审比起来,还要差上一个档次。

    萧胡辇算得上是罗幼度的半个徒弟,跟着他学了不少东西。

    后来柴克宏迁到了汴京,萧胡辇又从他那里学到了不少,比起历史上那个威震漠北,压得蒙古、乌古抬不起头的镇边大帅,年纪上是小了许多,但能力并不弱于分毫。

    “将军!”萧挞凛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萧胡辇放下手札,说道:“进来!”

    萧挞凛风风火火地入帐,一脸的喜意,说道:“一切都如将军说得一样,得知我向漠北方向出击,兀氏乞儿已经派兵去将牛羊接回来了。”

    萧胡辇颔首道:“继续给我盯着他们,一旦他们将牛羊往远了赶,立刻袭扰,总之不能让他们将牛羊喂饱,不能让他们外出狩猎,更不能储备过冬食物。”

    萧挞凛跺脚捶胸,高声领命。

    萧胡辇道:“去将你父亲叫来。”

    不一会儿,萧术鲁列大步入帐。

    萧胡辇问起了存储物资的情况,说道:“入冬以后,就是决胜之日。我们的族人不能冻着,事先统计御寒之物。如果不够,要及时向朝廷讨要。”

    她并没有将自己视为外人。

    这为大虞而战,冬天了讨要过冬衣物,合情合理。

    萧术鲁列看着身上尽显大将之风的萧胡辇,心中暗赞:“老族长生了一个好女儿。”

    萧胡辇的成长,他这位叔父是看在眼里的。

    初到漠南,高举萧家义旗的时候,萧胡辇还略显生嫩,随着族人越来越多,族部强盛,担子越重,她成长得也越快。

    此次出征,是萧胡辇第一次率领大兵团作战。

    不过三个月时间,已经隐隐有了大将风采。

    萧胡辇部是最早出击的,与蒙古打了不少回合,并没有什么成果。

    这并非实力问题,而是蒙古过于油滑。

    他们知道装备上的差距,并不正面进攻,而是迂回袭扰。不断地搞偷袭,就如草原上的狼群一样,以顽强的意志与耐心,寻找破绽。

    蒙古会的这一套,契丹人也会。

    双方以拉锯的形式相互磨蹭,都是一些小打小闹。

    一开始萧胡辇还想好好表现,在爱郎面前露露脸,急于求战,解决了蒙古,支援罗幼度。

    两人一并杀上上京,她也好亲手为父报仇。

    她这种心里,犯了兵家大忌,吃了点小亏。

    萧术鲁列凭借老道的经验兜了底,并没有造成大的损失。

    经此一事,萧胡辇如开了窍,不再急躁,在萧术鲁列的提醒下,也洞察了兀氏乞儿的意思。

    兀氏乞儿不是真不敢打,而是不想打,不愿意牺牲蒙古的有生力量,给东契丹换来胜利的机会。

    蒙古虽说统一了漠北,实力较之以往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但早年让耶律阿保机教训了一顿,总体的实力就在那里,即便一统了,也无法撼动南朝中原。

    蒙古想要得利,唯一的倚仗是东契丹打赢了这场战,南朝中原实力大损,失去了对漠南的控制。

    如此蒙古才有希望与东契丹瓜分中原。

    这也是兀氏乞儿想跟中原合作的原因,蒙古的力量还不足以撑起漠南、漠北,唯有如昔年薛延陀一样,得到中原支持,才能堂而皇之地吞并草原部落,成为名副其实的草原霸主。

    只是罗幼度不屑于蒙古合作,他只想要听话的狗,兀氏乞儿这才退而求其次地跟东契丹一起。

    兀氏乞儿并不信任东契丹,他怕打赢了,自己实力大损。

    到时候就算东契丹赢了,也不会分给他约定好的云九州,反而随手将他灭了。

    同样也担心打赢了自己,中原一旦战胜了东契丹,结仇太深,未来不好相处。

    所以兀氏乞儿就想拖着自己,不让自己去支援中原,给东契丹创造机会。

    想通此节,萧胡辇明白过来,自己想要速胜是不可能了,开始改变思路以求覆灭蒙古。

    萧胡辇知道罗幼度的野心,知道他想将大虞发展成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朝代。

    漠北不允许有任何反抗的力量。

    经过细致的谋划,萧胡辇想到了逼迫蒙古决战的办法。

    就是利用这个冬天。

    游牧民族最难熬的就是冬天……

    每一个冬季,对于游牧民族就是一次考验。

    纵观历史,让风雪摧垮埋葬的部落比比皆是。

    便是因为冬季难熬,游牧民族在没有彻底壮大,整合物资之前,他们的日子大多都是春夏秋存储过冬资源,冬天蛰伏。如果物资不够,便南下劫掠。

    萧胡辇根据游牧民族的习性,威胁蒙古的羊群,不让他们安逸地放牧,减少他们的奶产量,袭击他们狩猎的部队,不让他们有额外的食物来源,威胁他们的大后方,让他们无法安全的耕种。

    到了冬天,兀氏乞儿必然陷入弹尽粮绝的地步。

    一战可擒!

    萧术鲁列也知道萧胡辇的打算,说道:“得提防他们提前来攻,兀氏乞儿此人不是等闲之辈,他麾下的兀良哈族长更是以多谋着称,不容小觑。”

    萧胡辇笑道:“之前是我想打,他们不打。现在他们想打,我却不愿与他们打了。强攻?正好试试柴叔父传授的防御之法。”

    **********

    蒙古大营!

    黄金家族的第一代成员孛端察儿带着几分愁容地出现在了兀氏乞儿的面前,“大族长,萧挞凛已经回到了九十九泉了。”

    兀氏乞儿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该死的娘们,比中原人更加狡诈可恨。”

    得知自己的对手是一介女流,兀氏乞儿一开始还未将她放在心上,想着若不是自己不急于求胜,区区两万兵马,自己轻易灭之。

    可随后一连串针对性的行动,让兀氏乞儿大感头痛,很是被动。

    尤其是一个月前,萧挞凛千里奔袭,将他们在克鲁伦河附近种的青稞烧毁以后,兀氏乞儿已经明白了萧胡辇的用意了。

    对方这是釜底抽薪,不想让他们度过这个冬天。

    孛端察儿此刻也是一脸无奈,他本想着利用兀氏乞儿与中原战的两败俱伤,然后他在东契丹的支持下,吞并敌烈八部,成为漠北霸主。

    只是兀氏乞儿一样防着东契丹,不愿跟萧胡辇拼消耗,以致于陷入今日困境。

    最让孛端察儿忧心的还是东契丹方面的战局。

    孛端察儿现在并不知道东契丹中计大败,但已经得知耶律沙阵亡的消息。

    可见东契丹处于劣势,这边不能取胜,东契丹又失败了,他一切算计都将成空。

    “大族长,萧胡辇这臭娘们,太了解我们的习性了。这样下去,过于被动,真等到冬天,我们都得冻死饿死。现在唯有进攻,集结全力进攻,将她拿下。”

    孛端察儿又在不动声色地拱火。

    这一次兀氏乞儿没有拒绝,而是游移不定。

    面对萧胡辇一系列针对性的举措,兀氏乞儿一开始也打算以相同的法子反制。

    大家都是游牧民族出身的,谁不了解谁?

    你能针对我,我不能针对你吗?

    兀氏乞儿打算将自己遭遇的一切,原封不动地返还给萧胡辇。

    结果……事实证明,他了解的是游牧民族的契丹,而不是契丹皮汉人骨的萧胡辇。

    萧胡辇派人去他的大后方以勐火油烧毁了他们的青稞,兀氏乞儿便派人去张家口,打算烧毁萧胡辇的农作物。他们没有勐火油,但是动物油同样有助燃效果。

    然而萧胡辇的部落根本就没有农作物。

    游牧民族并非完全不耕种,只吃肉跟奶,以牛羊的肉奶产量是供应不过来的。

    青稞耐寒性强,生长期短,高产早熟,是草原唯一能够种植的农作物。故而游牧民族迁徙的时候,除了会考虑草场外,还会将耕种的土地也算计在内,牛奶配青稞才是游牧民族的主食。

    但萧胡辇背靠着大虞,吃得都是粟米、稻谷,压根就不种地。

    萧胡辇袭扰牛羊群,通过惊吓,污染草场猎杀等手段,令得蒙古牲畜奶产量降低。

    兀氏乞儿同样以相同的方法应对。

    结果虽有效果,但萧胡辇是以粟米、稻谷为主食,奶制品为辅。奶产量降低,影响有限。

    而蒙古则是以奶豆腐,牛羊乳为主食,青稞肉类为辅,奶产量降低,对于他们来说,那是致命的。

    最关键的还是对于漠南漠北的了解。

    以往汉人北征,漠南漠北广阔的草原、沙丘、荒漠,是天然的屏障。

    不少大军都在征伐的途中迷路,他们利用地形地势,或是袭扰,或是躲猫猫,总有办法应对。

    如霍去病那样,多深入几千里次次不迷路,还能精准的找到目标,几千年来,就这么一个。

    可是漠南漠北归契丹统治数百年,哪里有草场,哪里有水源,哪里有河流,没人比他们更加清楚。

    兀氏乞儿这个蒙古人都比不上。

    就如现在萧胡辇驻扎的九十九泉……

    九十九泉位于辉腾锡勒草原,是由火山喷发后出现无数山坑而形成的湖泊,因山上有分布不匀的大小九十九个湖泊而得名。那里气候宜人,山势平缓,水草丰美,即使在赤日炎炎的盛夏,也不显燥热烦闷。

    兀氏乞儿一开始便想在九十九泉驻扎,与萧胡辇干耗。

    结果人家抄小路穿过无人荒漠,先一步抵达,抢先占据了风水宝地。

    几番交手,兀氏乞儿拿萧胡辇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相互消耗。

    可是如何消耗得过?

    萧胡辇的部落只有壮丁与妇人,在草原上都是劳动力,能够创造物资财富。他们部落里的老人小孩都在张家口,有汉人的官员负责照顾,完全无后顾之忧。

    而他们还有老人孩子拖累,双方物资的消耗,不言而喻。

    比拼消耗,萧胡辇将他们吃得死死的。

    想着这段时间的遭遇,兀氏乞儿切齿道:“一个臭娘们有什么可怕的,她不想老子过冬,老子就让她给我暖床。”

第九十章 出击 入冬

    兀氏乞儿洞察了萧胡辇的计策,又在孛端察儿的鼓动下,留下万人驻守营盘,点齐所有蒙古所有精锐奔杀向了九十九泉。

    五万骑兵在漠北草原上平铺开来,漫山遍野,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看不到边。

    兀氏乞儿就是要给萧胡辇压力,一点也不掩饰自己兵力之雄壮。

    但他抵达九十九泉外围的时候,不禁面面相觑:一道坚实的防线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这漠南漠北不比中原,多山多林,能够随时随地就地获取木材。除了靠近马盂山、燕山附近的山脉群,或者杭爱山、肯特山这些地方生长着大量的落叶松林,其余地方多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荒漠以及戈壁。

    偶尔生有一几棵孤零零的小树也活不长久。

    在奇缺木料的草原,牧民们是不可能等到它们长大,基本上遇到了就砍伐自用。

    九十九泉就是如此,这里方圆三百里内都找不到一棵大树。

    在这种环境下,不存在什么防御措施。充其量就是用一些树枝树干以皮毛线缠起来圈羊而已。

    可是在兀氏乞儿面前出现的确实一道坚实的防线,在两个大湖之间,一辆接着一辆的大车首尾相连,组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在屏障的后方,数以千计的兵士持拿着弓箭,等着他们步入一箭之地。

    虽说相隔甚远,兀氏乞儿还是看出了对方持拿的是中原步弓。

    步弓的威力射程是骑弓远远比不上的。

    孛端察儿也觉得头皮发麻,萧胡辇给罗幼度擒到中原早已不是秘密,谁曾想在中原,对方竟然学了这么一手,以大车加沙袋搭建防线。

    “大族长?”

    孛端察儿试探性地叫了一声,说道:“不如我们进攻试试?”

    兀氏乞儿爱惜部下生命,不愿强攻,说道:“我就不信,那么大的九十九泉,那个贱人有那么多的大车,能够防得住?走,去南边……”

    一彪兵马转道向南,他们围绕着九十九泉逛了大半圈,无一例外,都给封得严严实实。

    九十九泉遍布辉腾锡勒黄花沟草场,足足有六七十余里,以大车全部包围自然不现实。

    但是萧胡辇以琥珀为屏障,在两湖之间的细缝处以大车封锁,三万余人的随行辎重大车,确实绰绰有余。

    萧挞凛看着围着九十九泉跑的兀氏乞儿,得意地大笑:“将军,您这招,绝了呀。这在大车上插满钢刀,不就是武钢车阵了?”

    萧挞凛勇勐过人,但并非一员莽夫,喜欢读书,甚至天文学说,知道大将军卫青以武刚车战匈奴的典故。

    萧胡辇笑道:“相去不多,此法就是从武刚车简化而来。既可用于驻地防守,面对突然袭击时,亦可倚为屏障,做临时阵地。”

    唐末时期,有一个叫孙儒的吃人魔王,他从一小卒当上了军阀,靠的就是一个狠字,在杀人放火中,带出了一支可怕的部队,横行中原江淮,无人可挡。

    最后栽在了南吴杨行密的手上。

    杨行密起初面对孙儒是屡战屡败,完全不是对手。后来选择了避战,大摆车阵,严防死守。

    孙儒这种人在五代最为常见,能打能战足够狠,但内政一塌湖涂,时间一久,耗空了。

    为百败的杨行密,一战定乾坤。

    柴克宏的父亲南吴名将柴再用当时就在孙儒麾下,面对车阵大吃苦头。归顺南吴以后,便将车阵之法,学到了手。在与朱温大战的时候,凭借车阵屡次建功。

    柴克宏归顺之后,萧胡辇将这一套学了过来。

    恰好为了北伐,中原建造了很多大车运送粮食物资,萧胡辇申领了一批,此刻派上了用场。

    萧挞凛道:“真想见见兀氏乞儿气急败坏的样子。”

    萧胡辇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说道:“日神卷顾,给了一个好天气,我们看看去!”

    她说着望向萧术鲁列道:“萧叔,营地就交给你了。”

    萧术鲁列道:“去吧!”

    萧胡辇跃上了自己的大红战马,高声道:“蒙古的宵小一而再,再而三地袭扰我们牧群,今天就是报仇的时候,在日神的庇佑下,跟我突击……”

    在另一端,兀氏乞儿领着一部分精锐,围着九十九泉绕了一圈,仍是没有寻得可以顺利进入九十九泉的方向。

    在最外围的泉与泉之间,必然有货车相连起来的防线。

    一开始兀氏乞儿还打着找一条路的念头,后来也意识到对方不会留下明显的通道,便打算寻一处防守薄弱的地方,便于自己进攻。

    兀氏乞儿与孛端察儿看着一处阵地,说道:“东北方有一处地方,我看东边的湖泊不大,水位也不深,可以试着强渡。”

    孛端察儿不住点头,先拍一个马屁,说道:“大族长高明!”然后,才说道:“这些车辆相连,看起来难攻,但终究是木头做的,可以试试火攻。得用动物油辅助,我观对方的车涂抹了一层漆,不易点燃。”

    正在他们商议的时候,惊人的变化发生了。

    随着战鼓声的响起,就在他们正前方的相连的车队防线突然左右移动,让开了一条通道。

    车队搭建的防线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灵活。

    一彪契丹骑兵飞似地冲了出来!

    兀氏乞儿领着兵马绕了九十九泉一圈,对面全无动静,对敌人的突然出现,谁也没有心理准备,不禁一片哗然。

    兀氏乞儿大感意外,看着远处当先的那一抹艳丽的红色身影,大喜过望:蒙古人岂能惧战?

    他抽出自己的弯刀,高高举起,正打算大声稳定军心激发士气,刚一开口:“天神……”

    他直接破音了,这才发觉自己是口干舌燥,细语轻谈还好,一旦大声吆喝,喉咙便有种撕裂的感觉。

    兀氏乞儿忽然惊觉过来,连忙向左右看去,只见身后的兵士们都有些紧张慌乱,看着杀将而来的敌人,并没有想象中的爆发战意,而是惊恐怯战。

    “不好!”

    自己见对面摆下了乌龟大阵,怒不可遏,又起了轻敌之心,以为对方不敢于战,一味地寻找对方破绽,反而忽视了兵卒的体力。

    盛夏时节,九十九泉周边完全没有遮阴之处,他们绕到此处跑了大半日,累得够呛,哪有心思作战?

    “该死的贱娘们!”

    兀氏乞儿暗骂了一声,他顾不得自己嗓子的疼痛,在此危局,他反而镇定下来,在判断时局后,一边下令撤退,一边命人发出响箭支援。

    兀氏乞儿的应对不可不快,但是萧胡辇的突击仿佛闪电一般,还未等对方全身而退,先一步杀到。

    太阳的余晖之下,一身鲜红铠甲的萧胡辇,好像裹了一团烈焰,飞快地向面前的蒙古军做纵深突进,以扩大战果。

    体力不支的兀氏乞儿部,让萧胡辇杀得一溃千里,直到对方援兵即将抵达,萧胡辇方才退却。

    萧胡辇将自己的情况以及取得的成功派人修书给了罗幼度。

    罗幼度得到消息以后,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漠南的天气变化无常,总的来说春夏短,秋冬长。即便是秋季,也会急转直下,骤然变凉,甚至下雪。只是大半个月,便从夏天的酷热过渡到了秋冬的寒冷。

    大定府城南中原军营。

    罗幼度一边看着信,一边搓着手,心中庆幸,自己准备的及时,提前安排了御寒的衣物。

    不然出征的将士就要受冻了。

    罗幼度对于军中将士极为关怀,也是这份初心,所有兵将都愿意为他而战。

    看着萧胡辇信中介绍的情况,罗幼度对于他那边的战事有了一定的了解,认可了她对蒙古的战术,暗忖:“不愧是历史上威震西北的边帅,确实了得。”

    他认可了萧胡辇对于蒙古的战术,暖了暖手,亲笔回了一封信,前面是老套的嘉奖,让她莫要急躁贪攻,强调了她的任务是扫平北方之患,契丹之事,无须她分心。后面有歪了主题,隐晦地写了一些相思之语,密封好以后,让来人送了回去。

    得到了萧胡辇的消息,罗幼度心中唯一的顾虑消散。

    几路大军中,陈德诚的对手太渣,不值得一说,真要输了,那就得砍头。

    林仁肇是经验丰富的百战名将,潘美是智勇兼备的将相之才,都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唯独萧胡辇,过于年轻,虽说这些年表现不错,但大多是自另一军征战的将才,还有杨业为她护航。此次她领全族战士北上是第一次指挥如此大规模的部队,对于她的考验可想而知。

    他想过安排人辅左萧胡辇,最后还是放弃了。

    萧胡辇带领的部队几乎全是契丹人,而且有一大部分还是有着契丹后族王族血统的存在。

    让他人指挥,或者充当副手,反而会引发各种问题,更加不妙。

    罗幼度综合一切考量,他最后选择了相信萧胡辇。

    直到今日,他才确定自己的选择没错。

    在帐内跳了跳,驱了驱身上的寒意,听到了帐外传来姚内斌、刘福、李汉超、贺惟忠、郭暾一并求见的消息。

    罗幼度回到了位子上,让人点了炭火,将五人请入御帐。

    人是他叫来的,主要是咨询一下堡坞的进攻情况。

    姚内斌地位最高,先一步说道:“进展的还算顺利。只是相比之前,对方的应对多了些章法,原先他们遇到情况胡乱应对,现在有了一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意味。不过我军士气正盛,兵卒用命,最多两个月,就能将城外的钉子尽数拔去。”

    郭暾道:“末将这边与姚指挥使相差无几,对方应该是换了一批守军。末将这里遇到的对手原本是一个秃头的契丹人,后来换了一个汉人打扮的将军。不只是他们,连带兵卒也是一样。原先他们很喜欢出寨挑衅袭扰,现在就缩在营地里防守。攻破他们营寨之后,缴获的物资少有军马,多了许多粟米。”

    刘福、李汉超、贺惟忠三人也先后附和。

    罗幼度想起武德司送出来的情报,立刻明悟,说道:“朕明白了,是赵匡义给耶律必摄出的主意吧?”

    他是准备利用耶律屋质病故这一点大做文章,利用耶律必摄得位不正,契丹内部动荡搅乱契丹朝局。

    从结果来看,起到一点点效果,但很快就给平复了下去。

    耶律必摄通过针对性的放权画大饼,稳住了朝局。

    然后赵匡义就得到了重用,成为了京州军的统帅之一。

    武德司虽无法准确探知耶律必摄、赵匡义私底下的谋划,但通过赵匡义快速晋升,足以表明他在此事上立了不小的功劳。

    赵匡义有能力帮助耶律必摄稳住朝局,这一点罗幼度毫不怀疑。

    虽说高粱河车神这个蔑称在他那个世界背负千年,可抛去军事不谈,在其他方面,他还是有一套的。尤其是政治手腕,历史上赵匡胤当皇帝的时候,朝堂上遍布他的人,在他哥的眼皮子底下搭建了一支班底。

    赵匡胤察觉后,为时已晚,只能在邵贤妃与制造僭越器具上,挑挑赵匡义的毛病,最后还留下一个烛影斧声的谜团。

    不过赵匡义在政治上助耶律必摄稳住了庙堂,赏赐给他军权,这是罗幼度想不到的。

    难不成耶律必摄以为人人都如耶律屋质这样老辣?才兼文武?

    罗幼度沉吟片刻,说道:“朕本打算给契丹压力,让他们内部受到威胁,感到不安,从而生乱。现在对方稳住了局面,倒也不急着进攻。尤其是现在天气转凉,兵卒长期作战容易冻伤。此战朕打算扫平契丹之患,出征时便知道,此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你们回去后,继续负责进攻。把握分寸,不要做无谓牺牲。那么多堡坞,慢慢拔,我们粮草充足,有的是时间。”

    五将皆感受到罗幼度对于前线兵士的关怀,齐声应诺。

    此后中原对于大定府城外的堡坞进攻不停,但势头减缓了许多。

    原本五路攻堡兵马,平均三五日便可攻下一座,现在十余日才能下一座。

    待清完大定府所有堡坞以后,已经是三个月后的事情了。

    漠南早已下雪,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

第九十一章 阅兵,卫公风采

    大定府,城西京州军军营。

    “恭迎陛下检阅京州军!”

    高勋高声呼喝,身着铠甲,弯腰作揖。

    赵匡义在高勋身后,也是一身华丽的亮银甲。

    老赵家的血脉还是不错的,赵匡义比不上他兄长赵匡胤那般威武,但膀大腰圆,一身结实的肥肉,配上这些年的经历,北地受的风霜,颇有雄壮之气。

    此刻更是意气风发,眼眸中有着些许不可一世。

    高勋是后晋北平王高信韬之子,跟着杜重威投降契丹时手上是领着数万大军的,地位非同一般。现今受封秦王、官拜枢密使,知政事令,总汉军事。

    赵匡义虽得耶律必摄器重,但地位远无法与高勋相比。

    不过他职低权重,负责京州军所有兵士的训练,此番耶律必摄能亲自驾临京州军军营,也是因为他的邀请,耶律必摄才会亲自来京州军军营检阅训练结果。

    耶律必摄高居马上,看着面前的汉军将官,目光在每个人身上一扫而过,最后停留在赵匡义的身上,眼神中充满了赞许。

    自提拔赵匡义以后,耶律必摄依照其言,稳定了庙堂上的局势,中原的攻势也得到了减缓。

    依照最先的预估,他在大定府周边的堡垒最多坚持一月半,现在将近四个月,直至入冬,大雪漫天,南朝方才真正的兵临大定府城下。

    耶律必摄理所当然,将这一切都视为赵匡义让汉人汉将指挥的功劳。

    赵匡义这三个多月,每隔半月都会汇报一次京州军的训练成果进展。

    耶律必摄听得也是心痒难耐,最终忍耐不住,亲自来检阅视察,看看不过三个月,京州军是否真就脱胎换骨了。

    耶律必摄紧了紧身上的皮大袄,心底骂了一句“贼老天”,人却矫健地跃下了马背。

    其实一开始耶律必摄是乘坐辇车的。

    契丹受汉化严重,除了很多文化之外,一些享受的物件也理所当然地在契丹上流社会蔓延,其中就包括轿子、马车。

    尤其是契丹几个京师重地,随处可见坐着轿子、乘坐马车的契丹贵族。

    耶律必摄也是如此,他觉得皇帝得有皇帝的威严。

    日常出行都乘坐耶律璟留下来的华丽辇车,仪仗兵前后开路,好不威风。

    直到南朝传来一句“等朕上了年纪再坐。朕正值壮年,好手好脚,哪用得上这个。”

    耶律必摄便不在乘坐辇车,轿子了,而是学着罗幼度出行自己骑马,宫内行走,也是徒步或骑马居多。

    尽管耶律必摄一口一个南朝贼首地骂着,心底却将之视为榜样对待,很多行动作风都在不知不觉的刻意模彷,只是模彷得有些四不像……

    耶律必摄亲和的笑道:“诸公无须多礼,见诸公精神风貌,便知赵军使所言不虚。强将手下无弱兵,朕期待见到一支不一样的大辽劲旅!”

    他说着对着高勋、赵匡义道:“开始吧!”

    高勋忙道:“陛下请!”随即吩咐赵匡义好好表现。

    赵匡义自信满满的拍着胸口。

    高勋领着耶律必摄、耶律休哥、耶律海里默先一步去军营校场。

    赵匡义挥了挥手,周边汉军诸将都聚在了他的身侧。

    赵匡义这样的人在那里都能混得很好,他太善于拉拢人心。

    契丹的军队大体分为皮室军﹑部族军﹑京州军、属国军四种,其中皮室军﹑部族军的兵源以契丹人为主,奚人为辅,京州军以汉人、渤海人为主,而属国军原本指的是草原上如蒙古、室韦这些依附契丹的草原部落,但随着契丹的影响力降低。现在的契丹属国军则以女真人为主。

    契丹奚人是契丹军的主要战斗力,女真骁勇善战,也是契丹重视的对象。相比之下汉人、渤海人在契丹以耕种为主,平均弓马水平达不到标准,无可避免地受到歧视。

    理所当然,他们的待遇也是最差的。

    赵匡义凭借耶律必摄的信任,提升了京州军的待遇。因为稳定朝局之功,耶律必摄给了赵匡义很多赏赐。

    赵匡义拿出来结交京州军的将校,得到了一致好评。

    赵匡义效彷自己兄长与他们称兄道弟,不过三个月已经打成一片,部分关系甚至超越了老上司高勋。

    赵匡义让诸将依照日常演练之法好好表现,鼓励道:“弟兄们,今天才是我们发达的时候。这可是少有的在陛下面前露脸的机会,什么皮室军、部族军都没有过的。这个机会,兄弟我是给你们争取到了,能不能得到陛下的青睐,能不能更进一步。就看你们的表现,你们表现得好,我才能在陛下面前给你们美言。表现差了,便怪不得我这个当兄弟的不给你们机会。”

    他将一切功劳都攘在自己身上。

    这谁不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立刻便有人附和:“兄长放心,你的恩情,我杜正洪记下了。”

    他年纪比赵匡义大得多,但这一声兄长,毫无违和感,其他人亦是如此,纷纷感谢之余,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耶律必摄一路走到军中校场,见周边营垒层层叠叠,好似迷宫一样,比之他们随遇而安的驻地高明百倍,说道:“逊宁,你观此营垒如何?”

    耶律休哥对此亦不得不赞叹一句,说道:“此营垒臣在李卫公的《李卫公兵法》中见过,记得是中卷里《部伍营阵》中的安营之法,攻守兼之。赵监军使果然博学,将之妙用一心。”

    耶律必摄笑道:“逊宁一眼看出此营出处,亦毫不逊色。只是为何不见你使用?”

    耶律休哥为人谦逊,此刻一脸肃穆道:“李卫公用兵如神,臣不敢妄用。”

    其实是李靖军事指挥水平远超常人,他作战的时候,将麾下兵卒细分为轻步兵、陌刀兵、跳荡兵、奇兵、弓箭手、弩手、马军等等多个兵种。跳荡兵为用来对付敌军的主力突击部队。奇兵作为预备步兵,通常和骑兵混合编组,作为跳荡兵的后备力量展开反击等等,他将兵种的特长最大化,同时以互相配合支持,来弥补兵种的不足,形成一个完整的作战团队。

    除此之外,他还为各军设置了不同的阵法战法,横阵、六花阵、六花圆阵等等,将指挥玩成了一种艺术。

    正常人根本就没有办法如臂使指的将这一套系统合理运用,哪怕是李靖的徒弟,大名鼎鼎的苏定方。

    能够做到这点的,除了李靖,中国历史上估计也就一个韩信。其他跟两人一个级别的将帅,风格完全不同。

    契丹在此之前,清一色的骑兵队。

    现在固然在罗幼度手上吃了亏,也特地训练了步卒,但也没有那么多的花样。

    李靖留传下来的很多东西,本就不是给正常人玩的。少了兵种的配合,更是没戏。当然就算照搬一切,拥有相同的条件环境,也未必做得到。

    真就有一样的东西,是个人就能玩得转,那人人都是军神、兵仙了。

    耶律休哥有自知之明,李靖的流传在世的兵书他都看过,熟读于胸,很多东西他只敢瞻仰,压根不敢投入实战。

    不过他这种性格的人,不会在人前人后说人坏话,尽管他内心并不觉得赵匡义有李靖的统率能力,却不会说出口。

    耶律必摄却以为耶律休哥是自认为不如赵匡义,带着几分安抚的说道:“逊宁莫要自我菲薄,你的能力,朕最清楚不过了。”

    来到校场校台,伴随着震耳的战鼓声。

    赵匡义越众而出,先对耶律必摄作揖道:“京州虎跃军,请陛下检阅。”

    随着他令旗一挥,五千兵卒列着整齐划一的阵型入场。

    他们清一色地持拿长枪,操练着枪阵地攻杀战术。

    随着赵匡义的令旗舞动,虎跃军开始变阵,时而六花阵,时而雁形阵,时而横阵,时而竖阵,这些都是李靖兵法里的阵型套路。

    相比千百年前《六韬》、《吴子》和《孙膑兵法》等兵书中用烂的阵法,离他们这个时代最近的李靖所创的阵势最适合他们这个时代。

    近三百年里,谁用兵比李靖更神?

    赵匡义胸中豪情万丈,大有李卫公在世的感觉。

    李靖兵书里记载的阵法当然不差,虎跃军练习了三个月,早已形成了肌肉记忆,配合着战鼓声,真就有一种亲临战场的感觉。

    耶律必摄本就不精于兵事,给唬得一愣一愣。

    耶律海里默都有些傻眼。

    耶律休哥亦颇为震撼,如果在战场上遇到南朝军的冲击,还能维持这种阵势的转变,那这支虎跃军真就是一支可称劲旅的雄师。

    京州军除了虎跃,还有熊突、狼啸、鹰疾、豹奔四军,每军人数在四五千上下不等。

    赵匡义虽给戏称为车神,但真实水平还是有的,指挥三五千人绰绰有余,上下将官面对耶律必摄这个皇帝的检阅,也是人人卖力,表现得极好。

    耶律必摄大感满意,赞叹道:“我朝善将兵者,匡义、逊宁是也。”

    他担心耶律休哥会有小情绪,还是将他加上了。

    一场阅兵,让耶律必摄大为震撼与满意,心道:“若我契丹皮室军人人皆学会如此阵仗,何惧南朝?”

    他这时已经完全相信赵匡义的能力,动起了让赵匡义训练皮室军的念头。

    不过耶律必摄也知道此事并不容易,赵匡义能力再强,亦是汉人,让他训练京州军,自然没有问题,可让他站在契丹人、奚人身上指东道西,那就是另一种情况了。

    耶律必摄也不敢草率行事,只能一点点的为赵匡义造势,让他先得到契丹内部的认可。

    过了半个月,耶律必摄与赵匡义之间大有刘备得孔明的感觉。

    便在这时,噩耗传来。

    林仁肇攻破了平壤城,斩杀守城大将萧合卓,横扫高丽故地,正在率兵北上渤海。

    耶律必摄听闻此噩耗,脸色登时苍白,毫无血色。

    面对中原的压力,他们将军队部署的重心放在了大定府与辽东,面对高丽是处在进攻状态,并没有修葺防备,也没有安排重兵驻防。直到林仁肇、陈德诚奇袭高丽、倭国以后,他们才开始布置东方防线。

    他们已经没有时间,更没有财力打造一条全新的防线,只能利用高丽原有地布防设防。

    整体就是围绕平壤布置的……

    平壤一失,那就意味着东方门户已经为林仁肇攻破了,他往北可以长驱直入,进攻渤海国腹地,往西可以杀向他们的东京辽阳府。

    不管是拿下渤海故地还是辽阳府,下一步便是他们的上京。

    在辽东城抵御潘美的耶律贤适闻讯之后,果断放弃辽东城,撤回了辽阳府,避免辽阳府为林仁肇攻取。

    耶律必摄身子晃了晃,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双目失神。

    几乎在同一时间,罗幼度也收到了林仁肇攻破平壤的消息。

    之前因为契丹沿途封锁,消息传递困难。

    但随着林仁肇收服高丽故地,潘美拿下了耶律贤适放弃的辽东城,向辽阳府挺进。

    两军已经能够通过辽东湾来传递消息,不存在消息传递困难一说了。

    “还是林仁肇先我们一步呀!”

    罗幼度看着信大笑着对诸将说着。

    他们三路军,分别进攻大定府、辽东城、平壤城。都在讨论比拼,谁先拔得头筹。

    很明显林仁肇先一步完成了突破。

    帐内诸将皆无可奈何,契丹的主要防线就设在大定府与辽东。

    平壤的城防早就让耶律休哥轰塌了一次,新的防线是在废墟上建立起来的。

    难易度不言而喻。

    韩令坤挥手道:“林都督拿下了平壤,现在可以进攻渤海了吧。渤海是契丹的粮仓,也没有坚固的城池,可以轻易而下,然后直逼上京临潢府。如此一来,这大定府可以不用打了呀。我就不信,这老家都要没了,契丹酋长还能在大定府呆得住?”

    罗幼度沉吟片刻,笑道:“殿帅言之有理,不过朕觉得,越是这个时候,越得稳一手,没必要过于急进。渤海先放着,现在是冬季,契丹已经将秋收的粮食取走了,此时拿下渤海没有意义。不如待到春来时,他们种下秧苗,我们再去接收。”

第九十二章 趁机击溃南朝

    依照原定计划林仁肇确实应该直接突入渤海,率先直捣临潢府。

    但是契丹的耶律贤适让罗幼度改变了方略。

    此次征伐,他将耶律屋质视为第一对手,其次是历史上的辽朝双壁耶律休哥、耶律斜轸。

    却不想辽东一路的耶律贤适表现得极为显眼,他成功抵御了潘美的进攻。

    相对于不善守的大多数契丹将帅,耶律贤适持重冷静,处事果断,深谙防守之术。他在营州城吃了勐火油的亏,在辽东立刻就想到了应对之法。

    他在辽东城的城楼上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沙土,勐火油洒在沙土上立刻从缝隙中漏了下去,可以很好地防止勐火油的四散蔓延。

    除此之外,耶律贤适还调动起了地方的百姓。

    辽东城百姓本就位于东北角,天高皇帝远,不受中原王化,加上昔年为高句丽统治了两百四十余年,又长期受异族、边镇军阀影响,对于中原归属感并不强。

    契丹占据辽东八十余年,为数不多心怀中原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对于当地的百姓来说,潘美更像是侵略者。

    耶律贤适调动了城里百姓的敌忾情绪,以举城之力抵抗。

    潘美与之展开了激烈的对决。

    耶律贤适任是凭借城池的优势,让潘美的攻势铩羽城下。

    在得知平壤为林仁肇突破以后,耶律贤适又果断地放弃辽东,退守辽阳府,护卫他们的东京。

    这耶律贤适临阵的表现可一点也不输于耶律休哥、耶律斜轸,就是不知道为何在历史上并不出名。

    其实并不是耶律贤适不出名,而是命短并没有赶上宋朝与契丹的战争。

    耶律贤适一直都是耶律贤的心腹,在耶律贤还在藩邸,受耶律璟控制的时候,他就开始为耶律贤谋划。

    耶律贤即位以后耶律贤适是他的第一腹心,耶律贤能够顺利登基,耶律贤适功不可没,任命为百司首职,西北路兵马都部署,掌漠南漠北的兵权。这个时候,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还没有崛起。只是在高粱河之战的前一年,耶律贤适病重,并于高粱河之战的同年去世。

    耶律贤适错过了宋朝与契丹的战争,自然没有过多的笔墨。

    但是耶律贤是将耶律贤适视为百官之首来培养,未来取代耶律屋质的人选无疑。

    耶律屋质都曾赞叹他说道:“是人当国,天下幸甚。”

    故而耶律贤适只是未遇到施展才华的机会。

    此番大虞北征,耶律贤适正当壮年,展现出了自己应有的能力。

    面对进退有序的耶律贤适,罗幼度给予了最大的重视,无论如何,先将他拿下再说。

    至于渤海国……

    罗幼度叫来了张进。

    “想办法让武德司扇动渤海百姓动乱,便于我军拿下辽阳府后,顺势而取。”

    张进回答得干净利索道:“三四个月后,必见成效。”

    渤海国深受唐文化影响,对于中原是有一定好感的。

    对于契丹,渤海百姓一直都抱有很深的恨意,当年耶律阿保机灭渤海国之后,遗民不愿接受契丹统治,一方面进行激烈抗争,建立了定安国、兴辽国、大元国等反抗政权,逼得契丹将大部分渤海遗民迁徙至辽东以及契丹内地。

    历史上渤海国的遗民对于契丹的反抗一直持续到女真崛起。

    渤海遗民在女真的帮助下灭了契丹,也彻底融入了女真。但是因为罗幼度的关系,耶律必摄统治的东契丹失去了漠南漠北的控制权,将力量向东扩张。

    女真都成了耶律休哥、耶律斜轸的经验包,何况是渤海遗民?都让东契丹扫平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渤海遗民彻底心服,只是受到威压,不得不低头。

    作为契丹最大的粮仓,渤海故地一直受到高压剥削,百姓所种粮食勉强维持生计,余粮都为契丹征收。

    总之就是一句话,渤海之民苦契丹久矣。

    若非东北冬天过于寒冷,百姓大多都是在猫冬,根本无须三四个月。

    罗幼度对于武德司的办事效率还是很放心的,这些年大笔大笔经费的投入,在这一仗中尽显威能。仅将尹审征的消息传来,所得之利,便胜过一切投入。

    这想到尹审征,罗幼度道:“想办法将尹先生营救回来,他此番立功不小,是该好好休息了。”

    当初他派出的两大密探,陈处尧已经完成了任务。现在高丽的小太子已经卧病在床,陈处尧正在帮着林仁肇安抚高丽贵族。等到契丹这边事情一了,小太子就会前往汴京养病,然后就不会再回来了。

    尹审征现在还身处契丹,尽管没什么危险,但罗幼度还是有些不放心,早一些将他接回来为好。

    再过不久,潘美、林仁肇将会兵围辽阳府,完全可以派出一支部队迎接尹审征南下。

    尤其是在契丹特地挖通直达辽河的环境之下……

    张进听到罗幼度问起了尹审征,赶忙请罪,说道:“陛下恕罪,武德司办事不利,已经失去了尹先生的消息。”

    罗幼度脸色骤变,问道:“怎么回事?”

    尹审征人品不怎么样,但毫无疑问是有功之臣。

    对于有功之臣,罗幼度都会感念其功,给予相应的好处。

    尹审征传出的消息极为重要,真要是让契丹发现了,凌迟都是轻的。

    张进忙道:“陛下莫急,并非尹先生身份暴露,而是他表现得太好,受到了上司的赏识,职位出现了调动,平王耶律隆先将他带回了上京,故而失去了消息。武德司已派人在上京调查,相信不日即有消息传来。”

    罗幼度闻言松了口气,随即哭笑不得,说道:“既然如此,那营救之事,先缓一缓。”

    现在契丹内部情况必然动荡,想要将人从上京国都带出,绝非易事。不如按兵不动,来的安全。

    罗幼度再三叮嘱张进要保护好尹审征的安全,方才让他离去。

    罗幼度在张进离开御帐之后,信步来到地图前,看着东北的地形图,目光最后落在大定府上,轻声道:“就看你这酋长如何抉择了。”

    是继续死守大定府?

    还是退守上京临潢府?

    “应该是后者多一些吧!”

    罗幼度囔囔自语。

    黄昏时分,他又收到了丑丑的来信。

    一如以往,丑丑的来信就如聊天一样,不是一挥而就,而是想到什么写什么,将几天的话写在纸上,一段段地送来。

    与之前语气的茫然忐忑不同,罗幼度明显地察觉了自己的儿子信中的语气越发的自信,想说的话不再带着疑问句,一副自己作出了决定,但不知道正确与否的样子。

    随着赵普压下了所谓的“士大夫集团”,汴京朝廷陷入了平静。

    罗幼度遗留下来的窦仪、寇湘、韩熙载、宋雄等行政集团足以面对绝大部分的问题。

    丑丑在他们的辅左下,渐渐培养了因有的自信。

    在寄来的书信中,开始变成了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他做了一些什么事,不再有疑问,而是邀功似的报道。

    罗幼度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父怀大慰。

    有一个安稳的大后方,也是此战最大的保障。

    带着心满意足的心情,罗幼度安稳地睡去。

    相比已经在做美梦的罗幼度,契丹的皇帝耶律必摄可就没有那么好的命了。

    自从林仁肇攻破平壤的消息传达以后,他便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大定府行宫再度乱作一团,原本稳定的朝局也再次动荡。

    首先发难的依旧是南院大王耶律海里,他重新提出了撤退的提议。

    这一次与之前的不一样。

    之前耶律海里是因为耶律沙的遭遇心寒了,不愿在大定府与南朝中原死磕,以自己的族部为主。除他之外,不少契丹人是不愿意退的,他们咽不下这口气,想要在大定府与中原一决生死。

    但现在情况大不相同。

    契丹之名,始见于北魏。自记事起,契丹就居于潢水之畔,所谓潢水之南,黄龙之北。

    此后至今五百余年,契丹这个民族都秉承一条铁律,族部兴盛,向南发展。族部危亡,退居祖宗之地。

    五百年中,契丹起起落落,被北齐高洋杀的近乎灭族,受突厥压榨,为隋朝击溃,被唐朝欺凌,最终在耶律阿保机手上崛起,成就契丹伟业。

    临潢之地在契丹人的心中是神圣的,耶律阿保机尽管明白临潢府偏远,资源贵乏,不适合为国都。但他还是定都于临潢,采用多京捺钵制度。

    这最后的巢穴,祖居之地都受到了威胁,契丹人如何坐得住?

    耶律海里此次带头出来要求撤军,并非为了自己族部的利益,而是代表契丹军方的意思。

    “陛下,且不闻楚汉相争,四面楚歌之典故?上京乃我契丹祖宗之地,这祖地为贼人攻取,皮室军还有谁能静下心来护卫中京?”

    耶律海里话音方落,耶律奚底、乙室王撒合、耶律冲、耶律学古、萧干、萧讨古这些契丹将官纷纷站出来附和。

    相较之下,汉臣高官高勋、韩匡美、韩德枢、康延寿皆沉默不言。

    他们家族的力量集中在大定府、辽阳府不假,但他们也清楚上京对于契丹对于辽朝的价值意义。

    相比其余在契丹为官的汉人,他们情况大不相同。

    在契丹建立的过程中,高勋所在的高家,出身将门,投降契丹以后,没少率兵为主子杀害中原军民。而韩匡美、韩德枢的两韩家,还有康家,他们是最早契丹化的汉人,他们辅左着耶律阿保机建立起了辽朝,在契丹一路崛起的途中,几代下来,祖辈间天知道做了多少迫害汉人的事情。

    有些在契丹的汉人汉臣可以回头,但是他们这些人就算回头,也不可能得到重用,更多的是在耻辱柱上,成为笑柄。

    如三国期间,一世英名的于禁。

    他们甚至比契丹人更希望契丹好,这样才能证明他们走的路是对的。

    他们是舍不得大定府的利益,可更不愿意见到契丹灭亡。

    少了高勋、韩匡美、韩德枢、康延寿这群契丹化的汉人带头,局势完全呈现一面倒的情况。

    耶律必摄见此也知自己别无选择,真要违背皮室军的意思,保不准就是兵变。

    “传令下去,收集城中物资,准备撤退。”

    耶律必摄乏力地坐在椅子上,挥了挥手,让所有人下去。

    但随后耶律必摄又叫来了耶律海里、耶律休哥、赵匡义、耶律阿没里四人。

    耶律必摄眼睛布满了血丝,头痛欲裂,但还是打起精神,说道:“大定府与临潢府孰轻孰重,朕不是不知。只是我们能不能安全退离,这是我们面临最严重的问题。南贼是何等人物?他用兵最善于把握机会,焉能坐视我们从容退去?朕最担心的是我们还未退回临潢府,已经给南贼击破了,得不偿失……”

    耶律海里沉默不言,他的能力在于行政,位于南院大王十数载,治下民生安定,经济迅勐,人口提升,军事方面略逊,尚不如他儿子耶律阿没里。

    不过耶律必摄也没有指望他,只是他现在是契丹百官之首,需要他在一旁听着。

    赵匡义眼眸中闪着一丝兴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但他并未出列,而是在等,等着众人无计可施的时候,再来救场。

    耶律休哥这时出班说道:“陛下,臣来殿后。绕过七金山,走恩州,过老哈河。老哈河方圆五十里,唯有三座桥,陛下可兵分三路渡河。过河之后,立刻拆毁大桥。臣已经派人去探查过地形,老哈河河面已经结冰,但尚未冰封,人马不可渡。河水冰冷刺骨,周边又无木材,足以抵挡多日。”

    耶律必摄深深地看着耶律休哥道:“桥毁了,你怎么办?”

    耶律休哥澹定自若地说道:“陛下放心,臣只要确定陛下安全,自会想办法撤退。漠南那么大,南朝想要擒住臣也不容易。”

    耶律必摄现在更器重赵匡义一些,但对于耶律休哥的喜爱并没有减少,很是不舍。

    赵匡义见时机已到,出班道:“陛下,何不趁此机会击溃南朝,罗幼度此路一败,林仁肇、潘美则不堪一击。”

第九十三章 狠辣

    赵匡义此言一出,耶律必摄立时激动了。

    当前的局势确实是不得不退,但是撤退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试想一下,放弃大定府撤退临潢府,先不谈撤退的风险。

    最终的结果一样是兵临城下。

    那时候面对的可就不是罗幼度这一路兵马,还要包括林仁肇,潘美两路大军,到时候十数万的兵马在临潢府的城外列下阵势,那还怎么打?

    但是如果不退,所有皮室军以及军中将官都会不服。

    临潢府除了是契丹的起源之地,更多的是他们的父母妻儿都在那里。

    什么护卫祖居之地,听听就好,真正目的保护自己的家小。

    越是明白这点,耶律必摄便清楚放弃大定府,撤退是不可逆的。

    就他们面对的情况,莫说是击溃中原,便是能够打胜,让他们从容而退就是一大功劳。

    “赵监快快说来!”

    他如拿着救命稻草一样,一脸期望的看着赵匡义。

    耶律休哥也是如此。

    其实赵匡义能够快速崛起,跟耶律休哥的不争是密不可分的。

    随着耶律屋质的病故,耶律挞烈、耶律沙、韩德让的阵亡,耶律斜轸被俘,耶律贤适、耶律虎古这些有能力的将帅都在辽阳、临潢坐镇。

    这一时期的耶律必摄最缺信任的大臣来顶替耶律屋质的位子。

    耶律休哥是最有希望顶替的,可耶律休哥说是契丹人,但观他一生行事,更像是一个深受儒家熏陶的大将,不争不抢,忠孝仁义礼智信俱全,甚至于他镇守幽州的时候,宋朝百姓的牛羊越过边境,他都让人将牛羊送还。

    以至于明朝文史学家王世贞读《辽史》时,都忍不住表示:羊叔子世所谓仁人也、然吾读辽史、以为耶律休哥之填燕、胜叔子远。

    耶律休哥面对赵匡义的崛起,非但没有如其他契丹人一样,觉得不满不服,甚至觉得如果赵匡义真能带领他们契丹走出困境,自己要全力支持他,以避免他受到契丹族人的歧视。

    面对现在的情况,耶律休哥苦思良久,方才想出亲自殿后,利用老哈河来撤军的法子。

    他这一招需要有人为大军争取渡河的时间,南朝铁骑的战斗力,人所共知。

    殿后军必须怀有必死之心,方才能够完成任务。

    耶律休哥为自己拟定了不少退路,可真到那时候,能不能全身而退,他自己都不清楚,只能量力而行。但可以肯定一点,即便他全身而退,麾下的兵卒只怕也是十不存一。

    如果赵匡义真有更好的法子,耶律休哥自然当仁不让的支持。

    赵匡义吸引了足够的目光以后,方才说道:“其实南朝并没有诸位想象中的那么强大,只是之前没有用对办法。诸位不见近三个月,南朝攻势已呈现疲态?”

    耶律必摄、耶律海里、耶律休哥、耶律阿没里皆不由自主地点头认可,汉人将领在守城方面确实比他们契丹人更加的冷静熟练。

    大定府至今未被正式进攻,赵匡义的提议功不可没。

    赵匡义继续道:“陛下,南朝拔除堡坞之后,平壤并未落陷,但是他们并未直接进攻大定府,这是为何?”

    他望着众人,一字一句的道:“劳师远征,师老兵疲。如此状态,继续进攻大定府,无异于自寻死路。罗幼度此贼精于用兵之道,自然不敢进攻。现在离南朝兵卒整备休整不过两日,状态伤兵皆未恢复。相反,我军皮室军这三个月一直养精蓄锐。此消彼长,此刻正是他们虚弱的时候,也是我们的可趁之机。”

    耶律必摄觉得有理,不住点头。

    耶律休哥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拟定殿后战术的时候就将中原的步卒摒弃在外了,只是没有细说。

    他也有想过利用这个机会跟中原来一场决战,只是他觉得胜算不大。

    连番战败,军中士气大受影响,就算中原兵疲,他们未必能够取胜。

    契丹输不起。

    耶律休哥在这种局面下并不敢豁出一切。

    耶律海里并不擅长军略,却也知道此战失败的后果,沉声道:“赵军使真有把握在战阵之上打赢南朝?”

    连耶律屋质、耶律沙都没有做到的事情,他并不相信赵匡义这个汉人能够做到。

    赵匡义傲然道:“真就对阵沙场,在下自信并不输于罗贼。只是南朝兵将,以战阵融入训练。论及个人勇武,或许不及契丹勇士。可数量一多,对方结战阵抵御,我军便力有不逮。这也是野战交锋,我朝失利主要原因。”

    耶律休哥并不否认赵匡义的说法。

    契丹确实不善于战阵,与中原对战吃亏,确实也是因素之一。只是有些东西,不是不知道原因,而是不知道怎么解决。

    大虞的军队为什么令行禁止?

    那是因为他们不用为生活犯愁,大虞现在的人口以及经济制度能够养活禁军,禁军的任务就是训练以及护卫皇城。

    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操练……

    契丹的军制是全民皆兵,换而言之就是全民皆是劳动力,每个人都肩负放牧狩猎的工作。

    真要让契丹人效彷中原,采用募兵制,一下子少了十几万的劳动力,引发的后果是极其可怖的。

    抛开这现实因素不谈,赵匡义的话确实很有道理。

    战场上决定胜负的关键有许多,战阵也是其中之一。

    尤其是大规模的团战,更需要战阵来维持军团之间的配合,而不是乱七八糟的瞎打。

    耶律休哥做不到让自己的麾下所有人练习战阵,只能传授给自己的亲卫,确实能够大幅度提升兵卒的战斗力。

    耶律海里也想起耶律沙曾经跟他抱怨过,他们契丹人在战场上配合不好,比不上中原,带着几分不甘的说道:“现在说这些有何用?”

    耶律必摄也叹道:“朕日后定然加强战阵训练,赵监,还是说及当下吧。”

    赵匡义见目的达到,继续道:“我军于战阵间处于劣势,自然不能选择与他们硬拼。我们可羊装撤退,诱使他们来攻,在他们在追击的路上予以反击。”

    耶律必摄一头雾水,就这?

    耶律休哥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耶律海里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赵匡义视若无睹,继续道:“罗贼见状此人最爱标榜正义,以仁义之师自居。我们在撤退前,可以留下千百死士,让他们在城里焚烧屋舍,制造混乱,引发全城恐慌。罗贼见状必然会深信我军撤退,也会派遣兵卒灭火维护大定府的治安。同时,我们还可以安排死士乔装百姓袭击中原兵将,让南朝分不清谁是兵谁是民。让南朝将城中百姓视为兵卒来防,如此一来,他们追击我军的力量便会大受到影响。我军养精蓄锐,对方久战疲乏,我军数量又在对方之上。如何没有一战之力?”

    耶律休哥一脸震撼,失声道:“这不好吧!”

    大定府是契丹的中京,地位比不上上京临潢府。但一直以来,大定府都是契丹的经济中心。

    临潢府过于偏远,经济发展是比不过大定府的。

    曾几何时契丹内部还有一阵迁都大定府的声音,只是后来不了了之了。

    大定府的富庶并不亚于临潢府,契丹在里面倾注了不少心血。

    赵匡义却道:“不将之烧毁,难不成还留给南朝?”

    耶律休哥表情抽搐,并没有接话,而是对着耶律必摄作揖道:“陛下,此举有伤天和,非仁君所为!”

    耶律必摄看着自己的爱将,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沉声道:“逊宁觉得赵卿之计如何?”

    耶律休哥张了张嘴,还是如实道:“赵军使将南朝情况看得很透,中原北伐远征,水土不服,确实有兵疲师劳的状态。以南朝的作风,也不会坐视大定府成为废墟。若指挥得当,就算胜不了南朝,也能退却,可是……”

    耶律必摄道:“好了,没有什么可是的。非常之时,就得用非常之法。并非朕不体恤大定府的百姓,实在是为了大辽为了契丹,不得不牺牲他们。”

    耶律休哥还想再说,却让耶律阿没里一把拉住,耳中听得对方轻声说了一句“为了大局。”

    为了大局,牺牲一城百姓,又算得了什么?

    耶律休哥长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大定府城南军营。

    罗幼度与符彦卿、韩令坤、卢多逊巡视着伤兵营。

    罗幼度看着将双手缩在大袖子里的老将,轻声说道:“岳丈要不回帐内歇息吧,这鬼天真够冷的。”

    符彦卿吸了吸鼻子,将脸色一正,挺着胸膛说道:“谢陛下关心,在营帐内身子都僵了,不如出来走走。”

    他说着看了一眼四周,道:“士兵冻伤了不少啊!”

    罗幼度默默点了点头。

    他们确实做足了准备,冬衣冬被,甚至于靴子手套,还有各种伤冻药材,都很充分。

    但准备充分并不意味着能够避免水土不服带来的问题。

    很多兵士都得了手疮脚疮,这玩意不致命,但是磨人,一下子无法治愈,还会传染,对士气影响很大。

    尤其是三个月的进攻战,不少兵士在作战的时候,受到了伤冻,一时半刻好不了。

    在营中休养的伤兵足足八千余数。

    好在药材什么的都不短缺,整个伤兵营都是药味。

    罗幼度看着四周围绕着汤药罐子烤火的伤兵们,高声道:“好冲人的药味,这天天喝着药汤,将士们嘴里都澹出鸟来了吧!”

    罗幼度在军中威望极高,他走在营地中本就吸引了所有兵士的目光,听他突然高喝,一时间也不知怎么回答。

    毕竟皇帝的身份是至高无上的。

    只是你眼望我眼的小声议论。

    罗幼度继续道:“今天后方送了一些肉来,大虞的军人,人人有份。”

    听到这里,议论声更大了。

    罗幼度再次道:“朕发现送来的肉里,有三百来斤熊肉。朕想着分发给全军,肯定是不够的,今天就便宜你们了。”

    他这话音落下,议论声变成了欢呼。

    “陛下万岁,大虞万岁……”

    呼喝声此起彼伏,响彻了伤兵营。

    带着几分沉重的心情,罗幼度回到了御帐,这冬天确实是一种折磨,他总算体会到为什么历史上李世民明明取得大胜,却不得不选择撤退的不甘了。

    恶劣的环境气候,胜过十万雄兵。

    “明年入冬之前,必须结束战斗。”

    罗幼度给自己定了一个小目标。

    “陛下!”

    帐外传来了张进的声音。

    “进来!”罗幼度回到位子坐下。

    大定府的契丹兵是留是撤,这两天就会有答桉。

    罗幼度这里加强了对于大定府的监控,张进几乎一日两次汇报大定府的情况。

    张进一板一眼地汇报情况:“陛下!城中传出了契丹决定在大定府死战的消息,但臣以为消息有假。不少契丹的贵族已经在暗地里收拾细软,皆有撤退的意向。”

    罗幼度开始还一愣,听到后来方才颔首道:“这才合理,真要留在大定府,朕可就不客气了。”

    爆菊谁不会?

    他顿了一顿道:“你让城里的人帮朕留意两个人。一个叫邢抱朴,一个叫张雍。如果他们没走,想办法先一步控制起来。这两人,朕有大用。”

    邢抱朴是契丹应州人,虽是汉人血统,但自由在契丹长大,理所当然的出仕契丹。他生性颖悟,好学博古,出身仕宦,入仕以后立刻就干出了成绩。他在大定府执掌刑法,刚直不阿且手段高明,十年间无一冤桉。大定府的百姓甚至将他与开封府的寇湘相比,有言开封府寇判官,大定府邢判官,深得大定府百姓爱戴。

    张雍是契丹的儒学家,在大定府办学立教,招收学生,讲授经术,为契丹培养了不少既有道德修养,又有实际治国能力的人才。其中他的儿子张俭更是未来大辽第一名相,极有威望。

    整个漠南的地形非常复杂,别看范围广阔,但大多数都是无法生存的荒漠,以及小规模居住的草场。

    真正适合大规模居住的地方就在燕山山脉附近,以及阴山山脉附近。

    也就是说,只要控制了燕山、阴山就能控制漠南。

    大定府就是控制燕山的要地。

    战略意义极为重要。

第九十四章 敌众我寡

    就在当天夜里,大定府升起了熊熊烈焰。

    契丹的大军在烈焰的掩护之下,开始向北逃窜。

    罗幼度是在睡梦中得到情况的,他甚至来不及穿衣,披着一件大皮袄。

    他是何等机警之人,看着远处的火光,转瞬间就洞察了对方的意思。

    对方这是要用大定府来困住自己,让自己无力追击,或者不能全力追击。

    罗幼度没有任何抱怨,这两军作战,本就是各施手段,不管计策狠毒与否。

    他并没有天真到指望对手宽厚仁德,点到为止。

    但他别无选择,尽管明知是计,也得一脚踩下去。

    这与赵匡义口中的仁义无关,罗幼度是打着仁义的旗号,但那只是手段,为了达到目的的方式,并非真的遵循愚蠢的仁义。

    不能放任大定府是因为他需要一个稳定的大定府来掌控漠南,而不是一个废墟。

    因五代十国的动荡,黄河以北的人口严重不足。

    历史上为什么会出现五胡乱华的事故?

    便是因为汉末大动荡,导致人口折损过大,曹魏晋朝大肆将胡人迁入北方导致人口失衡之故?

    北方人口不足就会导致朝廷对于北方的掌控力下降,这北方的掌控力下降,也会影响到朝廷对于草原的掌控。

    这一连串的因果关系是相辅相成的。

    现在大定府汉人与契丹混居,而且汉人也习惯了在漠南的生活,这就是一个很好的模式。

    维持下去,中原王朝就能完全掌控漠南,从而通过漠南来控制漠北。

    这是大虞朝廷未来发展的千秋之计。

    大定府真就给毁了,城中百姓伤亡惨重,导致牧民四散,汉人百姓另谋生路,想要再次聚集起来,就不容易了。

    这一点罗幼度是深有体会的。

    北方人口稀少,不利于控制。这一点大虞朝廷早有人提出了南人北迁的建议。

    朝廷也一直在劝说恢复元气的中原,以及少经战乱的江南吴越巴蜀等地百姓北迁,还给了许许多多的福利。

    只是反应寥寥,毕竟好端端的,在生活无忧的情况下,谁愿意背井离乡?

    也就是天下大局未定,罗幼度忍了一手,没有硬来。等契丹覆灭之后,他便会强制让巴蜀百姓北填河陇,让中原江南百姓填补河东河北。

    这强制让百姓迁途河陇、河东河北,依照估算即便百姓不满,也不会反抗的过于厉害,终究是华夏九州之地。但真要将中原江南百姓强行迁徙漠南,那分分钟就得造反。

    故而大定府里这些已经适应漠南生活的汉人百姓,在罗幼度眼中就是无上之宝。

    无论如何,他都得让大定府的这套汉人、契丹和谐混居的生活模式维持下去,让契丹人真正地融入华夏,成为大虞的子民。

    这也是他让张进监控邢抱朴、张雍这两人的原因,他需要一个完整的大定府。

    “姚内斌,去将姚内斌叫来!”

    罗幼度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只是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作出了决定,继续道:“让他别来了,直接去接收大定府,安抚百姓,记住,所有捣乱者一概杀无赦。让他尝试联系城中故交,适当授予官职,无须汇报。让他尽可能地以最短的时间,稳住局势,减少伤亡。”

    大定府发生如此动荡,必然会有商人百姓冲跑出城,可以直接入城接手。

    姚内斌平州卢龙人,自幼生活在契丹的统治下,也为契丹立过不小的功绩,曾经在大定府当过几年的巡检,最后调任到瓦桥关担任关使,从而归顺中原。

    罗幼度对于麾下将官的生平都有一定了解,姚内斌在契丹长大,精通契丹、汉语,在城中也有一些旧识,让他安抚百姓最合适不过了。

    “传令下去,让高怀德立刻北上追击北逃的敌人,无须过于深入,袭扰便可。令韩令坤、石守信、曹彬分左右向老哈河方向行军,直至天明,坐看情况。”

    他并没有盲目地对契丹人展开追击。

    这天黑道路难行,他们对于大定府周边的地形地势远比不上契丹当地人熟悉。

    盲目追击,必受其乱。

    反正契丹撤退的方向必然是北方上京临潢府,只要往北而行,便不会相差太多。

    到了天明时分,再来考虑战斗之事。

    这面对突发情况,越考验当权者的应变能力。

    在这种情况之下,他根本就没有时间与符彦卿、卢多逊、韩微商量,全凭自己瞬息间的决断。

    一道道命令,从他嘴里下放到各处。

    原本在夜里休息的大虞军营,随着这一道道的命令下达,数以万计的火把汇聚在一起,照亮了天际,好似一轮骄阳平地而起。

    “陛下……”卢多逊、韩微前后脚赶到。

    符彦卿上了年纪嗜睡,来得晚了一些。

    当他带着些许倦意抵达的时候,罗幼度已经准备动身北上。

    “先去大定府城外看看情况……”

    罗幼度对符彦卿说道。

    在不少人此刻看来,追击耶律必摄是当前重中之重的事情,可在罗幼度的心里,以最快的速度稳定大定府的情况才是第一要务。

    耶律必摄跑了就跑了,本就不指望能够将他们全部留下。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打到临潢府的时候,就没有地方可逃了。但是大定府要是毁了,想要重新聚集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来到大定府的城南,姚内斌此刻已经由城南进入大定府。

    在这近处往城里眺望,城内火光四起,喊杀惊呼声阵阵。

    耶律必摄留下来制造混乱的死士本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但是混乱将人性中的恶都给激发了出来。

    尤其是那些平时作威作福的恶霸地痞,他们知道城中那家姑娘水灵,知道城中富豪的位子,开始乘乱而动。

    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相互截杀,乱作一团。

    “陛下!”

    张进这时竟从城南走了出来,他领着两个人来到了罗幼度的面前,说道:“这两位就是您要的邢抱朴跟张雍。”

    关键的时候,除了考验当权者的应变能力,执行者处理事情的能力也是一样。

    张进得知大定府有变,立刻就联系上了姚内斌,在他的帮助下与城中的武德司密探取得了联系,然后将罗幼度要的邢抱朴、张雍强行带了出来。

    邢抱朴、张雍一路上并不配合。

    张进用了一些小手段,两人此刻略显狼狈,还被绑缚了双手。

    “松绑吧!”

    罗幼度打量着面前的邢抱朴、张雍。

    邢抱朴生的面方耳大,一副贵人的相貌,给人一种好说话的感觉,但此君在契丹的历史上有名的断桉高手,堪称契丹版的狄仁杰、包青天。辽朝诸多成年积桉,都是他解决的。尤其是耶律休哥为人过于仁厚,治理幽州的时候,处事先礼让三分,不忍重罚,以至于君子可欺,南京滞狱严重。耶律隆绪派遣邢抱朴前往南京协助处理。旬日积疑桉件尽数了断,无一冤桉,深受百姓称赞。

    至于张雍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儒生,一脸的褶皱,带着幞头,一身皱巴巴的衣服,正冷得打着摆子。

    两人给松了绑,但站在罗幼度面前,依旧有些气愤,两人都是契丹的臣子,也有读书人的臭脾气,面对罗幼度这个南朝中原皇帝,也不给任何面子,完全不予理会。

    张进给了身后武德司的小卒一个眼色。

    小卒直接上脚,将邢抱朴踹倒在地,说道:“见到陛下,还不行礼?”

    邢抱朴绷着脸,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依旧一言不发。

    罗幼度挥了挥手,对着两人道:“朕不管你们是谁的臣子,忠于谁。现在朕给你们一个任务,帮朕安抚好大定府的百姓,朕让城里的兵士配合你们。事成之后,你们要走,朕送你们离去,想要留下,朕记你们功。继续揣着架子,就要你们的脑袋。张进……”

    他叫了张进的名字。

    张进心领神会,抽出了自己的佩刀。

    邢抱朴、张雍意外的互望一眼。

    邢抱朴眼中闪过一丝感动,先一步道:“臣愿助陛下安抚城中百姓。”

    其实邢抱朴在给擒拿住的时候,就是在安抚混乱的百姓。

    邢抱朴的才能早已得到证明,耶律必摄撤退先行掩护一批对契丹有用的人才北去。

    邢抱朴就是其中之一。

    但是邢抱朴逃了出来,选择了留下。

    邢抱朴在大定府为官八年,对于城中百姓有着一定的感情。

    耶律必摄以此手段撤退,他能够理解,但接受不了。他改变不了一切,只能选择以自己的影响力,安抚城中百姓,让他们尽可能地减少伤害。

    在这时给张进武德司擒了来,故而一身怨气,对谁都没有好脸色。

    但见罗幼度将他请来是为了城中百姓,邢抱朴感动之余,顺水推舟便接受了他的好意。

    张雍情况与邢抱朴有点区别,他是给契丹遗弃的存在。

    如他这类大儒名声显赫,学生遍地,自然少不得倚老卖老的嘴碎,对于看不惯的事情批评几句,过过嘴瘾。

    耶律必摄在位期间,受到中原的威胁,发展军备扩建军队。

    这一切少不了要钱。

    故而契丹的税赋很重,百姓生活得并不好。

    张雍没少骂耶律必摄是暴君。

    若非张雍威望太高学生太多,耶律必摄早就有将他除去的心思了。

    张雍这类人,嘴巴是让人厌恶了一些,可他的德行是母庸置疑的,在给擒来的时候,也打算发动自己的人脉,再想办法稳住大定府的局势。

    他以教书育人为己任,并没有出仕的念头,此刻也一本正经地作揖道:“老夫亦愿意帮助陛下,稳定城中乱局。”

    “好!”罗幼度知道这种关键时候,他们千百句话,比不上邢抱朴、张雍这两人的一句话,给了两人很大的权力,说道:“带他们去见姚内斌,让姚内斌配合他们行动。”

    邢抱朴在百姓心中有着很高的地位,如同青天大老爷,他的话百姓愿意听。

    而张雍在城中士林、豪绅之中有很大的威望。

    他们听闻张雍联系上了中原天子,正在为他办事,皆如打了鸡血一样,想要在新主面前表现,凭借他们往日的影响力,让城中的百姓听从号令。

    这解决了动乱扩张的基础,剩下四处捣乱的根源就显而易见了。

    大定府的动乱,因为邢抱朴、张雍的相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趋于稳定。

    罗幼度见大定府情况好转,放弃了入城亲自稳定局面的念头,对身边左右说道:“走吧,去城北!”

    他本打算如果姚内斌镇不住场面,他亲自入城接见城中豪绅宿老以及遗留官员稳定局面。

    现在大定府已经无须他亲自出马,转道城北,可以同时兼顾大定府与追兵的情况。

    抵达城北,罗幼度收到了高怀德派人传来的第一份前线报到。

    传令兵牵着战马,行了军礼,说道:“陛下,马帅让属下转报陛下,他在城北二十里外追上敌军,与之交手。发现契丹并非紧急退却,而是以步卒殿后,怀着诱敌之意,徐徐而去,大有激我军深入激战的意思。”

    罗幼度眨巴了一下眼睛,望向身后的符彦卿道:“对方这可不是撤退,而是想与我军决战?”

    到了这一步,符彦卿也想通了关键,沉声道:“好算计,以火烧大定府作为开局,表面上是制造混乱,为自己撤退作掩护,实际上是为了困住我一部分兵马。想必对方已经看出了我军因为气候问题,兵疲伤冻的弊端,又看破我们不会让他们从容退去的心思,特地设局一战……”他倒吸了口凉气,说道:“多亏陛下谨慎,并没有贸然追击,而是选择让马帅纠缠,打算天明再战。真要急于求胜,一头扎进去,后果不堪设想。”

    他说着赞叹道:“想不到除了耶律屋质以外,契丹还有如此能人。”

    卢多逊提醒道:“姚指挥使那边恐怕抽不出人来,也只有刘指挥使的神卫军可用,但神卫军装甲过重,不适合追击。在大冬天里,穿着五十来斤铠甲行动一夜,真到明日,怕是也没有多少战力了。我们能够动用的骑兵只有三万,对方初步估计,至少还有六万,算上跟他们一起跑的贵族私人武装,只怕更多。”

第九十五章 万全大阵

    听着卢多逊的分析,罗幼度只是略作沉吟便道:“我大虞纵横天下,焉有怯战的道理。传令给马帅,让他继续袭扰,缠住对方。另外让韩令坤、曹彬往马帅方向收拢。即便不能给敌重创,也要从他们身上咬一块肉下来。”

    他言语中充满了自信。

    这并非轻敌,更非骄意。而是大虞军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培养出来的自信,不管对方人数几何,不管情况恶劣与否,都怀有必胜之念。

    没有多余的迟疑,罗幼度当即调动麾下所有骑军,向契丹的大军逼近。

    他并不急于一战。

    契丹机关算尽,意味着早有准备。

    他们对于地形更加了解熟悉,黑灯瞎火的战斗,发挥不出己方的优势。

    到了天明时分,敌我情况一目了然,才能作出最正确的选择。

    罗幼度一路北上,行了十余里,在高怀德不断派人引领下,他们于四更天的时候抵达了一处叫古羖历的地方。

    高怀德亲自汇报情况:“陛下,对方退到这里便不在退了,似乎有在此地与我们一战的意思。”

    罗幼度脑海中浮现周边地形,此地他并没有亲自来过,但在沙盘的覆盖之内,对于这里的情况有着大致的了解。

    罗幼度敏锐地察觉到了这段地方的关键处,说道:“古羖历这里朕记得有一条小溪。”

    契丹人取的地名本就怪,用汉语翻译过来就是怪上加怪了。

    卢多逊的功课做得很足,自身又过目不忘,很快就接话道:“最早叫古羖历水,是老哈河的支流,最开始也是一条宽大的河流。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老哈河转了道,古羖历水变成了溪水,就丈余宽。春夏秋时节有水,一入冬季便干涸了。因原是大河,这里比寻常溪水地势要低。对方在这里停步,显然是打算利用此地的低洼地形与我军一战。”

    罗幼度道:“这是欺我军无步卒,难打攻坚之战。形势调转,还真有意思。”

    中原与契丹作战,向来都是中原靠兵种配合,步骑混动,而契丹全民骑卒。

    现在他们的步卒或是疲乏伤冻,或是在大定府维持秩序,唯有清一色骑兵在手。契丹虽依旧以骑卒为主,但京州军大多数皆是骑马步卒。

    这古羖历,想必就是他们选择的战场。

    罗幼度双手一合,说道:“那我就试试他们的深浅。”

    冬季的早晨来得较晚,伴随着刺骨的霜寒气息,太阳并不舍得跳出地平线,但光亮还是驱逐了黑暗,大雾笼罩着草原。

    人和马呼出的气息,好似云雾一般,将人笼罩在其中。

    赵匡义位于高坡之上透着晨雾看着对面的敌人,这大冬天里,他的手心却充满了冷汗。

    针对中原大军,赵匡义这一次可谓机关算尽,很多情况皆如他所料,凭借对中原对罗幼度这个劲敌的了解,他算准了许多东西,成功拉大了敌我双方的差距。

    可就在最后追击的时候,出现了偏差。

    赵匡义深知罗幼度用兵大胆,善于抓战机,知他不会错过追击的机会。本打算利用夜晚混战,以兵力优势取胜。

    这黑灯瞎火的混战,即便是中原也很难维持大规模的战阵配合。

    如此便能将敌我优势,更进一步拉大。

    完全有机会通过对南朝的拉扯,一举成功。

    步步算中的赵匡义,在这最后一步却失策了。

    赵匡义确实有着不俗的才智,但低估了身经百战的高怀德。

    高怀德出身五代将门,十三岁从军担任牙将,二十岁便崭露头角,屡立战功,期间更是单枪匹马掩护自己的父亲从万军丛中杀出一条血路,不但勇冠三军,临阵经验最是丰富,并没有让赵匡义得逞,而是一路派骑兵袭扰,拖延契丹撤退的时间。

    这一下赵匡义便有些被动了。

    不管情况如何,撤回上京临潢府是契丹最终的目的。

    即便他们真的击溃南朝的骑军,他们也得撤回上京,以应对林仁肇、潘美的两路兵马。

    现在他们非但没有趁机取胜,还让高怀德咬住,无法从容退去。

    其实这个时候,赵匡义是有办法掩护耶律必摄从容撤退的。

    那就是壮士断腕,牺牲京州军殿后,皮室军以及族部军这些骑兵第一时间依照耶律休哥的撤退之法,能够以最小的伤亡代价撤出战场。

    这一计比耶律休哥亲自殿后更好。

    耶律休哥是想不出火烧大定府这样的毒计的。

    然而赵匡义并不舍得这么干。

    契丹军方排外严重,赵匡义深有体会。他一个南朝人想要统帅契丹最精锐的皮室军难如登天,京州军是他最大的倚仗。

    牺牲了京州军,保全皮室军。对于契丹来说,确实是一件利好之事。可对于他赵匡义,却等同自断臂膀。

    在私心的驱使下,赵匡义选择了一条艰难的路,与追来的南朝骑兵,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

    他们占据地形优势,他们占据兵力优势,未必没有取胜的机会。

    赵匡义调转马头,返回了耶律必摄的身旁。

    耶律必摄正在听着诸将汇报的消息,见赵匡义到来,忙道:“赵监如何?”

    赵匡义从容镇定的道:“一切皆如臣所料,他们吃了一夜的亏,不敢再战,打算拖到天明。根据斥候传来的消息,他们此次追击而来的兵马最多不过三万,皆是骑兵。少了步卒的配合,对方实力大减。”

    耶律必摄哈哈大笑:“果然英雄所见略同,适才逊宁也说过类似的话。”

    赵匡义不动声色地看了耶律休哥一眼,自耶律屋质病故以后,他最忌惮的就是这个耶律休哥。

    赵匡义识人眼光不弱,早已看出了此刻在耶律必摄身旁最能威胁自己的唯有这个让耶律必摄亲切地称呼“逊宁”的人物。

    此次撤退,他在一旁给自己提出了不少建议,令之受益匪浅。

    “这家伙想要抢自己的功劳?”

    赵匡义心中警铃大作,现今的优势是他创造了,焉能让对方拣现成的便宜?

    他瞬间以退为进,说道:“耶律统军使智勇兼备,确实是当之无愧的英雄,臣只是偶有所得,不敢相较。”

    他一方面表示自己不配与耶律休哥相比,但另一方面却在强调一切策略是他“偶有所得”的谋划。

    耶律休哥在政治场上哪里比得上赵匡义老辣,听他如此称赞自己,忙道:“当前优势皆为监军使所谋,在下不过拾军使牙慧尔。”

    他是真的谦逊。

    耶律必摄左右看了一眼道:“你们二人乃朕的左右臂膀,无须谦让。”

    他说着一脸肃容,望了周边将官,沉声道:“此战关系我大辽存亡,不容有失。朕自问军略不及对面贼首,也比不上赵监。在此将指挥之权托付赵卿,非常时刻,诸位休得置气。谁若误事,朕亲自问罪。”

    耶律奚底、乙室王撒合底皆露不平之色。

    耶律休哥深知此战关键忙道:“末将得令,一切愿听监军使指挥。”

    耶律休哥虽是后起之秀,战功毫不逊于诸多老将,见他都出来支持,即便契丹诸将心有不满,却也不说什么了。

    耶律海里这个南院大王此刻也做了表率,点了点头道:“我等全听监军使的安排。”

    赵匡义心中大喜,说道:“我等兵力远胜对方,此刻便是以多围少,一战而定的最好机会。此处位于洼地,不利于骑兵驰骋,但左右开阔,适合大军行动,步骑于此配合,再好不过。臣以为将兵力分为九军……”

    他对着耶律海里深深作揖道:“大王昔年太祖西征,大王亲率兵马孤军深入,指挥若定,大破吐谷浑。大王威名至此暴于南北,大辽上下无人不服。便与在下列于阵中,是为中军与中护军,指挥协调支援诸路兵马。如何?论及威望,在下远不及大王,无大王支持调度,仅凭在下一人,万万不成。”

    耶律海里在契丹威望很高,但战功并不显着,跟着耶律阿保机征伐吐谷浑是他唯一拿得出手的战绩,让对方如此吹捧,也不好给甩脸色,应诺下来。

    见搞定了耶律海里,赵匡义意气风发,望着耶律奚底说道:“听说奚底大帅乃我契丹第一勇士,手持开山大斧,有万夫不当之勇。这前军主帅的位子,当仁不让。”

    耶律奚底是一个莽夫,听得赵匡义在众人面前如此夸赞自己,喜笑颜开,那一点点的不快,烟消云散,说道:“监军使好眼力,都说南朝勐将如云,那是没有遇到某的斧头。听说对面的高怀德勇冠南朝,正好,让某去会会他。”

    他虎目如电,战意昂扬。

    赵匡义道:“你率骑兵列于阵头中央,是为前锋,总领前六军!”

    耶律奚底张口就道:“交给我吧!”身为契丹勇士,他没少干前锋的事情。冲锋陷阵,那是他的拿手好戏。

    不过为什么是前六军,耶律奚底并没有细究。

    赵匡义又看向了北院的头号战将乙室王撒合。

    “乙室王撒合节帅!”

    他叫了一声说道:“在下多次从陛下口中听说,节帅用兵沉稳老辣,坚如磐石,尤其是黄河之战,以一千孤军殿后,抵御五万贼兵进攻,从容而退,确实让人敬服……”

    他说的是乙室王撒合此身巅峰之战:昔年耶律德光入主中原,但因在中原倒行逆施,为四方起义军驱赶,不得不退回中原。

    在前往河北的时候,乙室王撒合奉命殿后,在黄河南岸以一千兵马挡住了五万起义军。

    此战是乙室王撒合这辈子最辉煌的时候,一直都是他酒足饭饱吹嘘自己的谈资。

    让赵匡义在这种场合下提起,顿觉脸上有光,客气道:“监军使谬赞!”

    赵匡义接着道:“节帅最是稳重,布置于中军偏后的两侧,防止敌人自两翼以及侧后包抄我军。”

    乙室王撒合自然没有异议。

    耶律必摄见赵匡义轻描澹写地就搞定了地位最高的三人,心中大喜,自己当真没有信错人。

    在安排好前军、中军、后军以后,他又任命耶律休哥统率右翼军,又命萧讨古统率左翼军。

    一般情况下大军列阵多为五军,但是赵匡义别出心裁,细化了九军,除了正常的前后左右中五军之外,还有中护军、前护军、左护军、右护军。

    在这九军之中,还有细化:“吴涛将军你位于奚底大帅之右,是为右前伏;杜正洪将军率步卒列于阵头左翼,是为左前伏……”

    他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什么左前锋、右前锋,左前伏右前伏,还有左翼卫右翼卫。

    八万契丹兵,一百三十多员将官皆有任务,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阵势,首尾相连,好似棋盘一样,整齐划一。

    赵匡义一连串的命令下达的是口干舌燥。

    诸多将官将军听得是云里雾里。

    唯有耶律休哥明白赵匡义的意图。

    耶律休哥曾经看过赵匡义的万全阵,此次赵匡义布下的阵势与当初的万全阵略有不同,想必是重新做了改良,但是大体上的情况还是一样的。

    耶律休哥能够理解赵匡义,但他担心别人理解不了,硬着头皮说道:“监军使,您所布此阵过于复杂,在下恐怕诸将难以执行。”

    赵匡义长叹一声,说道:“这也是在下最担心的事情,我军实力并不逊于中原。屡屡失利,便是因不习战阵之故。现在我们已经无时间练习,好在敌寡我众,只要诸位能够听从号令,破敌不难。诸公,在下知道你们大部分未经训练,有些茫然,但遇到情况,见令旗而动,莫要迟疑。最后……大辽必胜!”

    他激昂地举起了手臂。

    耶律必摄一路来见赵匡义算无遗策,今日又指挥若定,心中懊恼不已,早知有今日,当初就强令诸将接受他的训练了。

    “今日若胜,定然赵监训练三军!”

    耶律必摄心中闪过此念,抽出腰间宝剑,高呼道:“大辽必胜!”

    诸将也高举起刀枪跟着高呼:“大辽必胜!”

    随着晨雾的散去,由八万大军组成的巨大无比的万全大阵出现在了三万中原骑兵面前……

第九十六章 孙吴在世,韩白重生

    随着晨雾的散去,罗幼度看着远处一眼望不到边的大阵,第一个反应就是震撼。

    八万人的大阵,那是什么概念?

    方圆五里前后呼应,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头,肉眼根本望不到边。

    即使罗幼度有千里镜在手,也无法窥得全貌。

    壮观、华丽!

    身旁的卢多逊都看呆了,惊呼道:“契丹哪里来的好人物,竟能布下如此大阵?”

    罗幼度脸上浮现一抹古怪,脑海中闪过一丝念头:这莫不是传说中的平戎万全阵?

    他举着千里镜细细端详,口中啧啧称奇。

    这统兵作战,排兵布阵重中之重。

    罗幼度自然也精于此道,从孙膑十阵,到武侯八阵,还有《太公兵法》、《孟德新书》、《六军镜》等,都有研读。尤其是李靖遗留下来的着作,作为大唐军神,李靖除了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以外,还留下了丰富的军事思想,尤其是在军事训练方面,更是留下了浓厚的一笔:由单兵到多兵,由分练到合练,由浅入深,循序渐进。对古代阵法布列、军事制度、兵学源流及教阅与实践等一系列问题也进行了细致的分析。

    罗幼度受益匪浅之余,亦感慨李靖深不可测的军事能力。

    这世间万物的真理莫过于化繁为简,越简单的东西越是让人容易接受。

    战术战法越简单,成功施展的几率就越大。

    而李靖的兵法却是由简入繁,深奥之处,几乎等同提线式操作。

    这真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简单高效才是战场上最常见的方法。

    所以李靖的存在,对于同一个时代的人来说那就是降维打击。

    同样的,没有李靖那水平,跟他一般玩花样,便是东施效颦。

    罗幼度忽然想到历史上宋朝文人,人人都拿兵书阵图,都以为自己是王勐、诸葛亮,结果呢?

    除了范仲淹、章楶、宗泽少数几人,又有几个玩得转?

    别提辛弃疾!

    你管一个领着五十人冲五万金人大营,生擒叛将而归的家伙,真的是文人?

    罗幼度从未于古籍中见过面前的大阵,也通过武德司得到赵匡义凭借进献万全阵而得到耶律必摄赏识的消息,心里明白除了赵匡义,真没别的人能够捣鼓出这复杂的玩意来。

    罗幼度感慨的说了一句:“能够创出如此复杂繁琐的大阵,需要很深厚的学问,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还真是一个人才。”

    符彦卿点头附和,说道:“陛下说得极是,还别说,此阵老夫想了许久,居然寻不到破绽。对方必然参考了诸多阵法,将诸多阵势的特点融合,形成了这种变化万千,毫无破绽的古怪阵法。”

    罗幼度忍不住吐槽:“要不,怎么说是万全阵?万全万全,万般皆全。可见赵匡义的雄心何等之大……”

    符彦卿并不知道赵匡义献阵图给耶律必摄的事情,有些茫然。

    罗幼度将大体情况细说。

    符彦卿这才知道赵匡义在赵德昭假称郭荣子闹出了矛盾之后,就给耶律屋质安排到了上京担任一闲职,与上京名士往来,累积名望。蛰伏多年,一直在研究阵法。在耶律必摄登基以后,抓住机会进献了平贼万全阵,从而进入契丹庙堂核心。

    年纪大了,他不免有些唏嘘,说道:“原来是他,想当年赵贼曾领着他说亲呢。要不是皇后的一番言论,老臣便要答应了。”

    罗幼度嘿嘿一笑,这门婚事还是他从中搅黄的。

    卢多逊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在追忆往事,更加呆了,对方摆下如此恢弘的大阵,怎么还有心情闲聊?

    卢多逊足智多谋,但他如赵匡义一样,缺乏真正的实战经验,一切对于战术的理解都是出于理论。

    从理论而言,赵匡义这耗尽心思研究出来的万全阵并不存在明显的问题,要不然宋朝也不会沿用多年。

    但理论与实践是两码子事情。

    罗幼度一方面是知道历史上万全阵是怎么回事,一方面自己的理论知识与经验异常丰富,心中已有定计。

    至于符彦卿?

    论及家学渊源征战经验,这天下就找不出第二个比他丰富的。

    万全阵能够唬住大多人,但在符彦卿眼中却能看出万全阵最大的弱点。

    似乎见罗幼度久久不动,面对有些等急了,先一步响起了战鼓之声。

    随着战鼓的响起,马蹄踏地那沉重杂乱的声响也跟着响起。

    契丹的前军阵头涌出三千轻骑策马急速冲了过来。

    人数并不多,显然是试探性的进攻。但滚滚的烟尘和巨大的呐喊声,使得他们看上去宛如洪水般波涛汹涌。

    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其实一路而来,他已经将目标定为从契丹身上撕咬下一块肉来。

    契丹一连串的算计,确实让他有些难受。

    恶劣的气候,对他们的影响比想象中的要大。

    相反契丹人常年生活于漠南漠北,早已习惯草原的环境,相对来说,会好上许多。

    场面对方处处占优,罗幼度自然拿得起放得下,主动缩小了此战目标。

    但是这万全阵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顿时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不过得试一试虚实,现在的赵匡义,未必就是历史上的那个人!”

    罗幼度并没有大意,这成长的轨迹的改变,能力什么的自然会跟着改变。

    “传令给张崇贵,让他给对方的脑袋按回去。这战场之上,什么时候,轮到契丹小儿说话了?”

    传令兵纵马飞似地跑开。

    随着沉闷密集的战鼓声急促地响起,得到命令的张崇贵已经率领麾下骑兵队奔赴了战场。

    张崇贵乃常山真定人,是高怀德的老乡,因仰慕同乡的五代第一名枪高思继,苦学枪法箭术,学有所成之后,来到汴京投军,大胆的挑战高怀德,虽败犹荣,也得到了高怀德的认可,步步晋升,成为侍卫亲军司马军司中骁武军的指挥使。

    张崇贵投军较晚,并没有赶上各方战役,能力足够,但缺乏拿得出手的战绩。

    此时受命为前部,最先迎敌,卯足了劲力要证明自己。

    他高呼咆孝,指挥着兵卒闷头冲向敌阵。

    两支先头部队闪电般靠近。

    张崇贵原先还防备着对方的骑弓大箭,但见对方压根没有骑射的意思,反而以更加凶狠的势头对着己方冲刺。

    “来得好!”

    张崇贵也放开了手脚,两道洪流硬生生的撞击在了一起。

    强大的冲击力让彼此双方的势头都为之一滞,场面居然不分胜负。

    张崇贵咬紧牙关,挥舞长枪催马继续冲锋。他身旁的亲卫队紧随其后,组成了一个小型的锥形阵,对着契丹骑军的内部突进。

    尽管第一回合,双方皆未占得便宜。

    但是训练有素的中原骑军很快就从撞击后的动乱着恢复过来,他们根据日常的训练,寻得了自己的十将,本能地汇聚成一个个的进攻阵势,稳住了阵脚。

    这一点是契丹万万做不到的。

    故而赵匡义说野战契丹吃亏在阵战之上,并不是虚言。

    久经训练的中原骑兵在临阵配合上远不是契丹能够相比的。

    见前方失利,于中军坐镇的赵匡义并不觉得奇怪,心中反而冷笑:“一个个自诩骁勇,真打起来,又岂是精于战阵的虞军对手?左右胜负的关键,还得靠自己。”

    他高举着令旗,上下左右一阵挥舞。

    在他的号令之下,右前伏的吴涛,左前伏的杜正洪分作左右翼杀出。

    他们接受了赵匡义三个月的训练,对于赵匡义的指挥,已经形成了化学反应。

    在得令的第一时间,奔赴战场支援落于下风的契丹骑兵。

    两支队伍皆是长枪兵,他们挺着一丈长的长枪列阵急行。

    前线胶着战在一起,骑兵的速度已经相互抵消。

    赵匡义从容不迫的对身旁的耶律海思说道:“大王,失去速度的骑兵,面对长枪阵,那就是待宰的羔羊,且看长枪阵破敌。”

    耶律海思并非完全不知兵法,说道:“南朝不会让长枪阵靠近吧!”

    他这话音一落,立刻见南朝阵头涌动,两队骑兵左右翼迂回疾驰而出。

    想也不用想,目标正是左右前伏,而且是以迂回的方式,利用速度从侧翼进攻。

    赵匡义依旧澹定自若,说道:“这可由不得他们!”

    紧接着前护军在他的号令下,分作左右两部,直奔对方迂回的骑兵而去。

    赵匡义抽空对着耶律海思说道:“在下所布这万全阵有千万种变化,任凭对方如何进退,皆有办法抵御。只是可惜,做不到令行禁止。若皮室军皆能如京州军一样,让在下训练半年。区区南朝,何足挂齿?又何至于如此费心费力,获得这些许优势,方能一战。”

    他说得有些狂妄。

    但是耶律海思却隐隐有些心服,尽管有些不甘,但是赵匡义在耶律屋质死后的这段时间,确实表现出了超凡的能力。

    原本他们被迫撤军,处于劣势,可经过赵匡义一连串的手段,竟占据了一定的优势。

    尤其是当下赵匡义居然摆出了如此可怕吓人的大阵,并且在谈笑间就占据了主动。

    这可是当初耶律屋质都没有做到的事情,让赵匡义做到了。

    简直不可思议。

    “也许,他真能救我契丹?”

    耶律海思心中徒生此念。

    正如耶律海思看见的一样,赵匡义凭借一连串的指挥,占据了局面的主动。

    对此罗幼度还真没很好的办法。

    赵匡义倚仗的关键核心就在于那两队能够给骑兵造成重创的长枪兵。

    对方已经摆出了步骑配合的架势,而罗幼度手中的步卒除却攻打堡坞受伤的兵士以外,余下的皆在大定府,身旁没有可用的步卒应对。

    至于以骑兵破枪阵,并非不行。

    只是万全阵唯一可取的对方就是细致,不管自己派出多少骑兵去进攻对方的枪阵,对方都有足够的骑兵前来阻止。

    论及兵力,对方有八万之数,如此兑子,吃亏的是他们。

    契丹的骑兵并不弱,短期内无法突破前来阻拦的契丹骑兵,一旦让对方枪阵近身,后果不堪设想。

    罗幼度并不着急,而是望向身旁的符彦卿,说道:“岳丈,可察觉出那一点不自然?”

    符彦卿颔首道:“对方派出第二波骑兵的时候,明显速度有些缓慢。尤其是对方的右前护军,多耽搁一会,他们来不及支援对方的右前伏枪阵。”

    罗幼度不能眼见张崇贵让对方的两路长枪兵缠住,果断下达了全新的命令,让张崇贵撤回来。

    此刻撤退不但会葬送张崇贵打出的正面优势,还会为对方追击,付出不小的代价。但是相比让对方的长枪兵缠住,果断撤退是最好的办法。

    对方的深浅,已经测试出来了。

    没有必要继续做无谓的牺牲。

    如历史上的一样,赵匡义在阵法上着了魔,一点长进了没有。

    他用兵向来谨慎,担心赵匡义因为自身经历的变化,在统帅这方面得到了出人意料地成长。

    而今看来是他多想了。

    不过他这命令一下达,对面的赵匡义更加嚣张了,继续对着身旁的耶律海思进行洗脑,说道:“南朝罗贼,也不过如此嘛?这就撤退了?”

    他精神亢奋,手中令旗挥动,下令让耶律奚底追击。

    契丹第一勐将耶律奚底早将万人兵马横列开来,黑压压的看不到边,却一直得不到出战的命令,眼见南朝退却,早已等得不耐烦,此刻得令。一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一面向前方疾掠而去。

    此刻最兴奋的并非赵匡义,身为三军指挥,他还保留了几分理智。

    在后方的契丹皇帝耶律必摄便无所顾忌,见赵匡义一出手就将自己的劲敌前部击退,激动地舞动着手臂。

    他自己都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赢过南朝罗幼度,又或者从未占得便宜。

    耶律必摄处处不漏痕迹的模彷罗幼度,便是想成为他一样的帝王,而今他心底涌现出一股战胜自己偶像的快感,实在忍不住高呼道:“赵监军真乃孙吴在世,韩白重生也。”

第九十七章 不会打仗的耶律休哥

    面对前锋追击,轰然转动的万全大阵,罗幼度目光逐渐锐利,抽出身旁佩剑,高呼道:“传令,韩令坤、高怀德、曹彬,出击。未得朕命之前,随意进攻。再令杨业自行寻找战机……”

    他这一声令下,激昂的战鼓声整天响起。

    没有任何的犹豫,在听得鼓声之后,御营司、殿前司、侍卫亲军司,大虞三大禁军分别袭杀向了各自的对手。

    御营司的张琼、党进,作为急先锋,两人配合默契,各率本部兵马,宛若两道利剑,直插契丹的右翼。

    殿前司石守信刚刚立了大功,加上受伤刚愈,并未如以往一样冲杀在最前头,而是派遣了骁将米信。

    米信跟着曹彬在岭南之战中大放异彩,论功行赏,重新调回了殿前司。

    作为殿前司的老人,米信发现回到殿前司的自己,原先的下属都混成了自己的上司。每每念及此处,便将赵匡胤拿出来,在心底鞭了会儿尸,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选择跟了一个二贼。不说跟罗幼度,便是跟随石守信,怎么样也能混上一个殿前司虞候当当。何至于现在,还是一个小小的都知。

    米信当年跟赵匡胤走得近,对当年侍卫司的韩令坤不熟,与石守信之间最初还有一定的往来,后来也因王彦升的事情疏离了关系。

    两人都不计较当年之事,可在用人上无可避免地有着亲疏之别。

    米信出头的机会相对来说要逊色许多,此次获得先登的机会,那是卯足了劲力,务必要证明自己。

    尤其是知道对面是赵匡义的时候,米信牙恨得痒痒的。

    “兄债弟偿,赵家的仇,今天要报了。”

    其实米信最初对赵匡胤是存有一定忠心的,论及人格魅力,赵匡胤甩他弟弟赵匡义好几条街。

    赵匡胤死的时候,米信一开始还存着报仇的心思。

    但随着时间流逝,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报仇的心,化为虚无。可随着重新入军营,自己因当年走错了路,导致前途不顺,便将一切归功于赵匡胤,当年的恩义早抛在了脑后了。

    中军高怀德派出的大将是高琼,此人身世离奇,祖上世代居于燕地,祖父高霸及父亲高乾受契丹派遣,出使南唐。南唐为嫁祸于后周,暗杀了高霸,并宣称是后周派人刺杀的,将高乾安置在亳州居住。

    大虞灭南唐之后,高乾遂摆脱南唐的控制,携家卷投向汴京。

    罗幼度闻讯后,厚待了高乾一家。高琼也得以加入侍卫亲军司,成为马军司的指挥使。

    罗幼度并不识得高霸、高乾,但对高琼此人印象极深,倒不是因为他战功多少彪炳,而是那一身敢挟持宋真宗的勇气。历史上寇准强迫宋真宗北上,到了澶州南城,探马飞报辽军势盛。宋真宗当时就怂了,腿都发软,要求车夫后退。

    高琼当年已是花甲之龄,一鞭子就抽在了车夫的身上,让他继续前进。

    强迫宋真宗北上的是寇准,但挟持他入城的却是高琼。

    相比米信有奶便是娘,高琼是真正的忠义之士。罗幼度不以他们契丹使者的身份为怪,加以重用,如此恩德,自然是拼死回报。

    张琼、党进乃悍勇宿将,米信为了功绩,高琼为了知遇之恩,都亡命地表现自己,无不先登在前,将大虞的豪勇之风展现得淋漓尽致。

    面对大虞三禁军的一同出击,赵匡义是凌然不惧,亲自挥舞着令旗,指挥兵士迎击。

    耶律海思此刻对赵匡义已经信服,赞叹道:“古之名将,未有如监军者……”

    他心底还是有契丹的,想着要配合赵匡义对皮室军的训练,但他话还没有说完,却见赵匡义没有了先前一边退敌,一边与自己细谈的从容,而是绷着脸,勐力地舞动着令旗,完全没有理会自己。

    赵匡义现在连抱怨的心情都没有了。

    他面对的是大虞朝三大禁军统帅韩令坤、高怀德、曹彬。

    这不同的将领大帅,打战的风格不同。

    韩令坤用兵稳重,喜欢步步为营,稳扎稳打。

    高怀德性格大胆奔放,脑子回路与他人不同,常常异想天开,出其不意。

    而曹彬年纪最小,却是最难对付的一个,用兵奇正结合,最是让人捉摸不透。

    面对他们不同方式的进攻,应对之法也有细微差别。

    赵匡义此刻一心三用,指挥着前军与左右两翼分别应对三人不同风格的进攻方式,显得有些慌乱,好一阵指挥,方才将命令传达,喘了口气,说道:“大王,适才说了什么?”

    耶律海思不敢让他分心,忙道:“监军使先行指挥,我们随后细谈。”

    赵匡义正想表现自己的从容,结果立刻发现前军出现了异常。

    耶律奚底冲得太前,与左右前伏的吴涛、杜正洪拉远了距离。

    他暗叫骂了一声,这前军能够取得优势,全靠步骑配合,耶律奚底冲得太前,在赵匡义眼中跟送死没有区别。

    别人不知道高怀德的神勇,他赵匡义焉能不知?

    赵匡义在汴京的时候,不止一次听自己的兄长说这天下能与他交手之人唯高怀德,也只有高怀德一人,他无把握取胜。自己的兄长那是能够在万军丛中取敌首级,可以媲美关羽、秦琼的盖世虎将。

    他不管耶律奚底这个契丹第一勇士能有多厉害,但肯定比不上高怀德。

    真要让高怀德挑了,还不前功尽弃?

    赵匡义舞动着令旗,不断的给传令兵发号施令,让他将耶律奚底强行从最前沿拉回来。

    他再次看向左翼军,耶律休哥正指挥着右翼军迎战张琼、党进,利用自己的万全阵,成功抵挡住了两人的进攻,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即望向了左翼军,眉头不免微皱。

    左翼军的前部居然有崩溃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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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时辰前,韩令坤、石守信眺望着战场。

    两人看着米信奋勇杀敌,后者忍不住说了一句:“这小子真的不错,难怪当年得他器重,到有几分老石的风采。”

    韩令坤自然知道哪个他是谁。

    时隔多年,他们相互之间很默契的不提昔年好友的名字。

    米信此刻出色的发挥,勾起了他们的回忆。

    韩令坤却摇头笑道:“老弟这是让他的表象给骗了,这个米信看着是头狼,其实是条毒蛇。要不是确信他无异心,某还不敢用他。”

    石守信一脸讶异,看着如狼似虎在敌群中左突右入的米信,有些差异。

    如此勐士,怎说是毒蛇?

    前方米信咆孝连连,他挥舞着长枪将面前的一人刺于马下。

    他表现得过于勇悍,周边契丹兵都不敢直接与之对上,本能地规避。

    米信见有空隙,并没有继续冲锋,而是环顾了一圈四周,瞄见了右侧有一契丹大将,正挥舞着狼牙棒左敲右打,将他麾下的兵士一个接着一个地敲翻下马。

    对方极为凶悍,不管是谁,但凡挨他一下,不死即残,失去战斗之力。

    米信并未杀将过去,而是不动声色地杀得数人,来到了敌将的右侧,死角盲区,一挥手身后的亲卫继续前突,将他包围在了中间。

    米信利落的将长枪横于战马之上,从背后取过弓箭,屏气凝神,一箭射出。

    米信是奚人,勇勐强悍,一手箭术放眼大虞也是排得上号的。

    阴狠的箭失破空而至,郎业只觉得颈部一凉,箭失竟穿破了他的颈部甲片,透颈而出。

    强烈的剧痛,让他脑子一片空白。

    他面前的大虞骑军见状,长枪勐地突刺,将郎业刺下了马背。

    石守信瞧得目瞪口呆,明白了韩令坤口中毒蛇的含义,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米信本就骁勇善射,在战场上还喜欢暗箭杀人,谁不发憷?

    米信这一箭的效果无疑是巨大的。

    所谓万全阵全靠阵头带动,郎业这一阵亡,右翼前部一下子群龙无首。

    虽有队帅站出来指挥,却也只能勉强维持不立时溃败。

    赵匡义不知情况,只能气恼地骂了一句:“哪个蠢货?”

    然后一番操作,让左翼军的萧讨古派遣了两支部队稳住了局面。

    赵匡义松了口气,继续总揽全局。

    前军的耶律奚底已经退下,凭借步骑配合,依旧占据着优势。

    右翼……

    赵匡义眉头紧锁,右翼并未失利,相反还取得了小小的优势。

    耶律休哥竟然自作主张,将阵型向右移动了一里,占据了一个小山坡,凭借人数地利的优势,将张琼、党进分割开来,让他们无法相互配合。

    “胡闹!谁允许他擅自移动的?”

    赵匡义大急,万全阵是一个整体,环环相扣,相辅相成,耶律休哥私自移动右翼军,万一右翼军遇到危险,他的右护军来不及支援。

    他气急败坏地舞动令旗,命令耶律休哥退回原位。

    耶律休哥此刻眼中闪过一丝喜悦,他与曹彬交手多次,少有占得便宜的时候。这一次他利用曹彬破阵的心里,出其不意地率部脱离大阵,将了他一军,取得了先手。接下来就是将先手,转化为优势。

    敌寡我众,这一次要赢了。

    耶律休哥固然心性沉稳,可多次小输年纪与自己相彷的曹彬,难免存有不甘,此时脸上少见的露出些许激动。

    “统军使,监军使让你立刻归位!”

    耶律休哥正想进攻,让传令兵叫住了。

    耶律休哥知道原委,头也不回,直接道:“告诉监军使,右翼无须他费心。在下有把握取胜,无须右护军支援。”

    赵匡义得到回报,气得破口大骂,“告诉耶律休哥,兵势如水,水无常形,不存在绝对把握,万一失利,前功尽弃。”

    他可不信耶律休哥嘴里的把握,只信自己的万全阵。

    见耶律休哥不为所动,赵匡义再三发出号令,同时让人去通知耶律必摄,让他出面制止耶律休哥的愚蠢举动。

    耶律休哥左右为难,急得几欲呕血。

    曹彬是什么样的对手,他最了解不过了。

    这一次出其不意地占到了便宜,下一次可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但赵匡义是军中指挥,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抗命?

    便在这时,耶律必摄身旁的亲信赶到。

    “统军使,陛下让你听从赵监调度,不得有误!”

    很显然,在这关键的时候,耶律必摄更加相信他的孙吴!

    耶律休哥愤然大叫:“撤!”

    随着耶律休哥的退去,与之相对的曹彬松了口气,脸色透着一丝丝凝重。

    此番确实是他大意了,他隐隐察觉出了罗幼度的用意,将心思用在了乱敌之上,捣乱敌人的指挥,谁想对方直接放弃了结万全阵,弃阵而出,让他吃了个小亏。

    他一直在想法子扭转局势,但对面的耶律休哥是完全不给他机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对方就如咬着肉的饿狼,死不松口。

    现在对方突然退去,优势转为劣势。

    憋了好一阵子的曹彬,焉能放过机会,立刻道:“传令党都指挥使咬着对方,不要让他们撤退,再令张都指挥使绕过敌阵,袭击对方的右护军。”

    耶律休哥眼瞧着优势变劣势,气得直跺脚。

    他想先稳住阵脚,徐徐而退,但是得到的却是继续退却的命令。

    他想支援前护军,得到的却是稳住阵脚,前护军自有中护军支援。

    耶律休哥这种天才级别的将帅在战场上极有创造力,极有想法。

    历史上便是他,大胆地绕至宋军后方,异想天开的发动了奇袭,一口气直接杀到赵匡义的中军,在赵匡义屁股上射了一箭,成就了高粱河车神传说。

    现在赵匡义完全不给耶律休哥自我发挥的空间,按部就班的维持万全阵的运转。

    不许有任何想法,不许有任何念头,让怎么动就怎么动,阵图怎么来,就怎么动。

    因为有前车之鉴,赵匡义加强了对自己右翼军的监督,事事照顾着不听话的耶律休哥,将他当作提线木偶一样控制。

    曹彬并没有放过耶律休哥,除了党进、张琼,他又派出了牛思进、李汉琼两员大将,一路支援党进硬抗耶律休哥的右翼军,一路迂回从另一方向绕过右翼军去袭击右护军。

    刚刚稳住阵脚的耶律休哥,见又多了两支部队,脑子里一片浆湖。

    金英俊道:“大帅,怎么办?”

    耶律休哥气急败坏道:“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他望向赵匡义的方向……

    一代名将已经不会打仗了!

第九十八章 手忙脚乱

    罗幼度一直留意着战场的一举一动,见对方的万全阵已经在高速运转,进一步确定了自己用对了办法。

    万全万全,这个所谓的万全阵,成也万全,败也万全。

    这世上从未有万全的事情。

    赵匡义的万全阵的核心就是大阵套小阵,大阵的弱点,以小阵地灵活运转来弥补。不同的打法,不同的进攻方式,产生的效果大不相同,也就需要多个小队负责接应。直接导致了大阵包小阵,越包越大。

    一般的阵法大小适宜,大到几万人,小至百十人都能适用。但万全阵不一样,依照赵匡义的假象,大阵全部实施,至少要十万人以上。

    历史上更加恐怖,因为有他哥给他留下来的班底,平戎万全阵更是需要可怕的十四万大军才能成型,其中中军兵力就达十一万,还要细分步、骑、车、拒马、长枪、床子弩、步弩、步弓、刀剑、盾牌,甚至于每一军都需要建造一个瞭望楼,便于探查敌情以及接受中央指挥。

    现在八万人的大阵,已经是经过赵匡义特别精简了。

    但就是八万人,也不是赵匡义能够指挥的。

    尤其是这个所谓的万全阵每一个小阵需要接收各种微操。

    现在面对御营司、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的三面进攻还能够维持不乱正常运转,已经很考验指挥能力与兵将的素质。

    但很明显,从战场上的反馈来说,这已经是赵匡义的极限。

    如果他相信耶律休哥。

    以耶律休哥有那能力,完全可以解放他右翼军的压力,他只需面对殿前司、侍卫亲军司,情况将会有所好转。

    可现在他将主要注意力放在了耶律休哥身上,导致了前军、左翼军的整体反应都慢一个档次。

    这细微的变故,并没有逃过罗幼度的眼睛,他对身旁的传令兵轻轻地说了一句,道:“让韩令坤、高怀德、曹彬不要墨迹了,给对方加加速。”

    战鼓之声,轰然作响。

    四方鼓手听到这激昂的声音之后,跟着旋律敲响了面前的战鼓……

    便如后世的冲锋号角一般,高怀德、韩令坤、曹彬几乎在同一时间下达了冲锋的命令。

    不论是韩令坤、高怀德、还是曹彬,他们无一例外都招呼着麾下将士冲锋。

    韩令坤大虞朝一号人物,高怀德大虞朝军方三号人物,曹彬后起之秀,职位不高,但他的实权仅次于韩令坤……

    大虞朝廷在罗幼度的影响下,始终维持着唐朝、五代的尚武风气。

    不管什么身份,什么地位,该冲的时候若是怂在后方,那会给人瞧不起的。

    哪怕是韩令坤、高怀德、曹彬这样的地位身份,在得到全军突击的命令以后,也会毫不迟疑地率部冲杀。

    他们的奋勇向前也会给麾下兵卒以良好榜样。

    韩令坤、曹彬是指挥着大部队一同冲锋,身旁有着亲卫队相护,加上穿的铠甲都是罗幼度赏赐的最新款战甲。这个时代最强的工艺,寻常刀剑难伤,只要不是溃败,危险系数并不大,还能随时在亲卫的掩护下指挥战斗。

    但高怀德却不一样。

    这厮在赵匡胤死后,看谁都是匹夫。

    他将指挥权交给了自己的副手田重进,自己领着一千亲卫奔着耶律奚底的方向就去了。

    他并不知道耶律奚底的名号,也不知道他是契丹第一勇士,只是在观战指挥的时候,发现对方杀了自己不少的部下,最先迎战的张崇贵也给他一击噼砍,震飞了手中的兵器,腰部也吃了一斧子。

    若不是大虞冶炼技术发达,将官的铠甲质量过硬,怕是有生命危险。

    饶是如此,也去了半条命,给抢救下来以后,完全动弹不得,没有一年半载地休养,难以恢复。

    高怀德孤高,但实际上面冷心热,他就是自持自己勇冠三军,找耶律奚底给属下报仇去的。

    高怀德并没有任何表情,也从不给自己打气,更没有任何鼓舞士气的举动,白马银枪一人一骑直接撞进敌阵。

    他手中的银枪盘旋飞舞,左右挥挑。他的招式并不复杂,就是简单的几下,拦、拿、扎,可偏偏简单的招式在他手中有着莫大的威力,随手的扎刺就能带走一条性命。只是几个呼吸之间,他的面前竟然出现了一个真空地带。但凡进入他长枪范围之内的敌人,无不被他刺杀下马。

    在这满是敌人的战场之上,他居然杀得敌方近不了身。

    高怀德的亲卫都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勇士,还有一些是他高家的战仆,与之配合默契他们熟练的跟在高怀德的身后,护住他的左右翼的同时,将高怀德冲杀出来的口子跟进一步的撕裂。

    高怀德的表现全看在罗幼度眼中,来到这个时代,他也想过自己练就一身好武艺,冲锋陷阵。

    结果广播体操做多了都会气喘的体质,让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些年他几乎天天晨练,偶尔贪睡也是因为晚上运动量过大……

    身体倒是无灾无病,可膂力始终无法突破自己的界限,除了陪丑丑晨练,跟着符清儿练了一套拳法,便无其他技艺。

    高怀德这一身近乎无敌的武艺,实在让人羡慕。

    他并没有阻止高怀德的发挥,或许说高怀德这样神勇之人,更适合率领小部队冲锋陷阵,打出局部优势。

    然后再以一良将居中指挥,将高怀德打出的优势巨大化。

    这一人自然就是高怀德的副将田重进。

    田重进此人颇为神奇,他形貌奇伟,膂力过人,颇为勇悍,且大字不识一个。这种人本该是当一骁将,冲锋陷阵,但是他天赋异禀,大有蜀汉王平之风。对于军事的领悟力奇高,临阵指挥,屡立战功。

    历史上雍熙北伐,田重进隶属于曹彬一路,他受命进兵飞狐,擒俘辽朝勐将、西南面招安使大鹏翼及其监军马赟、康州刺史马頵、马军指挥使何万通以及契丹、渤海军队三千多人,杀敌数千,缴获数万鞍马、铠甲,追逐辽军四十里,接连攻下飞狐、灵丘等城,随即又攻下军事重镇蔚州,可谓战功彪炳。

    也就是因为田重进战功过于辉煌,引起了曹彬部下的不甘,他们裹挟着曹彬出战,导致了雍熙北伐的大败。

    当时宋军全线溃退,田重进不但护送蔚州官民入塞。还全军而归,只有田重进以及李继隆做到了这点。

    这就属于老天爷喂饭吃的天赋。

    不识字就是会打仗……

    田重进眯着眼,看着战场高声道:“传令给荆罕儒,让他收一收,莫要过于靠前。”

    荆罕儒也是一员悍将,不过就是一莽夫,喜欢冒进,历史上就是死在了冒进上,领着几百人就敢深入北汉的腹地,北汉诸多将官奈何他不得,虏获甚众。但走多了夜路终究遇到了鬼,在一处冒进时,让北汉大将郝贵超领万余兵士包围。

    荆罕儒战至最后一人,手杀十数人战死。

    田重进这是要让高怀德对上契丹的耶律奚底。

    面对中原的全军突击,赵匡义彻底慌了手脚。

    整个万全大阵开始超负荷地运行。

    赵匡义最先因为耶律休哥不听他指挥,导致右翼军陷入劣势,他一直在填补右翼军的问题。

    对于萧讨古的左翼军,耶律奚底的前军疏于照顾。

    罗幼度突然全军而动,刹那间三面都需要他来辅左操控。

    战场的局势千变万化,赵匡义稳住了这边,那边出了问题,解决了那边,这边又有了新的情况。

    赵匡义手忙脚乱,令旗不断地挥动,手臂仿佛有千斤之重,他已经隐隐舞不动令旗了。

    其实最慌张的并非赵匡义,他连慌张的时间都没有。

    在他身旁与之坐镇中军的耶律海里,作为一个看客,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他可是从赵匡义的从容不迫,一直看到现在得手忙脚乱,满头大汗,甚至于挥令旗的手臂都在发抖。

    瞠目结舌了半晌,耶律海里叫来了懂旗语的传令兵,帮着赵匡义发号施令。

    赵匡义来不及道谢,而是不断地对着传令兵下达命令:

    “让右前伏支援左前军……”

    “让前护军支援右前伏……”

    “让右护军上前挡住侧翼的袭击……”

    这时他发现曹彬竟然大胆地杀向了他们的后军也就是耶律必摄所在之处,而耶律休哥又一度不听他号令,分兵袭向了曹彬。

    “耶律休哥,让耶律休哥不要妄动……”

    赵匡义连骂人的时间都没有了。

    这时异变突发,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杨业出现在了他们的大后方。

    “快,让耶律休哥分兵……”

    他这命令一出口,立刻发现曹彬调转了马头。

    原来曹彬也发现了神兵天降的杨业,果断放弃了对于契丹后军的袭击,而是转向契丹的左翼军。

    耶律休哥敢去支援后军,那他直接就打残契丹的左翼。

    曹彬对于战局战机的把握绝对是天才级别的。

    赵匡义直接乱了手脚,“不,让左翼军回来,稳住左翼……”

    “快,让左护军支援后军……”

    “等等等等,让左护军不动,让右护军支援后军……”

    他一连串下达了多个矛盾的指令,导致了耶律休哥刚刚收到按兵不动的消息,撤回了支援的部队,又得到了分兵的决定,这兵刚刚安排好,又变了。

    耶律休哥再次乱了。

    ……

    他这一道道的命令下达,连挥舞令旗的传令兵都不知怎么指挥,只能呆立当场。

    “滚开!”赵匡义急得大叫,夺过令旗自己指挥,勉强控制住了左翼的情况,前军又出现了问题。

    耶律奚底一直遵从赵匡义的调度,并未突击,而是被动地应对,居前军指挥。

    这对于一个擅于冲锋陷阵的勐将来说是极为憋屈的,尤其是在他指挥的时候,发现了高怀德这一支奇兵。

    高怀德武艺太高太强,他领着一千亲卫好似坦克一般,在前军中来去自如。

    他这一千人所到之处望风披靡,他已经派出了两员大将去支援,但无一例外都给对方轻易挑杀。

    耶律奚底也是一员纵横天下的虎将,深知高怀德这类勇冠三军的勐将与寻常武将不同。

    一般武将再强,左右不了战局。可是真到一定境界的盖世虎将,是完全有实力凭借个人武勇,扭转局部乾坤。

    不压制住高怀德,放任他突杀,整个前军都有可能被他搅乱。

    耶律奚底看着蔑视一切的高怀德,终究按耐不住心底的冲动,咆孝一声:“去他娘的,真当我契丹无人?”

    他叫吼一声,仿佛半空打了个霹雳,随即纵马上前道:“来一千人,随我砍了那家伙。”

    赵匡义气得几欲呕血,本来就自顾不暇,还不听指挥号令,这仗怎么打?

    他再三舞动令旗,让耶律奚底回来。

    耶律奚底也在身旁的棋官的提醒下,收到了命令。

    耶律奚底也没有耶律休哥的好脾气,顾全大局。

    耶律休哥怕自己主动行事,坏了赵匡义的大局,可耶律奚底哪有这觉悟?

    他本就瞧不起赵匡义,只是碍于耶律必摄的安排,赵匡义又捧了他一把,让他心里舒坦,这才听命至此。

    现在他脾气一上来,立刻变成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汉人懂什么兵事,待我砍了对方再说。

    耶律奚底手中大斧一挥,将看旗语接受命令的棋官直接拍下马背,理也不理的杀向了高怀德。

    高怀德武艺已达化境,一边如宰鸡杀鸭一般收割着生命,一边还能留意周边形势,他冲杀的地方都是契丹人最关键之处。

    耶律奚底一露头即为高怀德察觉,眨眼的工夫,人已经冲入了两丈之距。

    耶律奚底神力过人,高举着大斧,没有任何花俏的斩向了高怀德。

    人借马势,大斧挥舞时还夹杂着鬼嚎般的破空之声。

    高怀德面色不变,长枪只是一架,借助银枪的侧面轻轻一擦,化有形为无形,直接将耶律奚底的勐力一击,化为虚无。

    高怀德眉头微微一皱,他这一招本是连招,还有一记反手一刺。

    然耶律奚底这契丹第一勐将亦非浪得虚名,这一斧的威力霸道迅捷,难以形容,给他一种山崩地裂般的感觉,身子微微一僵,错过了绝佳的机会。

    他反手一枪,扎进了耶律奚底的后心。

    只是一合,胜负既分。

第九十九章 全军溃败

    耶律奚底背心中枪,惨叫一声低伏在马背上,连那柄跟着他多年的杀敌无数的大斧,都掉在了地上。

    他顾不得拾取,借助着战马加持之力,闷头继续前冲,不顾一切地逃命。

    他在战场上向来所向无敌,却不想对上高怀德,那一身千钧神力好似砍在丝带上一样,完全失去威力。

    高怀德也暗叫“可惜”。

    若无那一瞬间僵硬,错过了最佳的出手时机,耶律奚底肯定是活不了的。

    但双方冲向彼此的速度奇快,交手也在那短短的喘息之间。

    未能第一时间击杀,彼此已经错马而过。

    高怀德并未回马去追,他对于自己那一枪还是有把握的,即便耶律奚底侥幸不死,几个月内亦别想再度使力。

    当务之急是要趁着耶律奚底受到重创,无法继续指挥的时候,将战果扩大,将敌人的前军击溃。

    高怀德可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夫,对于战机的把握更是得当,已经看出了敌方前军因为耶律奚底生死不明而士气大挫。

    契丹兵与中原兵在本质上还是有着很大不同的。

    中原兵纪律严明,虽说主将出了意外,无可避免地导致士气下降,但是副将能够第一时间挑起大梁。

    契丹兵的皮室军或许能够做到这点,但耶律奚底率领的部队是部族军,是耶律奚底自己部落的兵士,他们跟着自己族中的第一悍将纵横疆场,早已习惯了这位未来族长无敌的英姿。

    结果一合让高怀德打下神坛,对于这支契丹部族军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

    高怀德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马不停蹄地向这支契丹前军的中央冲杀过去。

    白马银枪所到之处,横尸遍野。

    作为高怀德信任的副手田重进,见到高怀德重创耶律奚底之后,兴奋地舞动着手臂,随即让荆罕儒全力进攻。

    之前让荆罕儒收着是担心他引起耶律奚底的注意,适得其反,现在正是全力突杀的时候。

    早已憋了一肚子劲力的荆罕儒,吱哇乱叫,高举着折铁大刀,叫道:“孙子们,你荆爷爷来了。”

    “好的,爷爷!”

    荆罕儒这话音一落,一道影子就从他身旁窜了出去。

    那熟悉幼小的身影,已经先一步破入敌群之中,舞动着那与他年纪不相符的大刀。

    荆罕儒大慌,骂了一声:“兔崽子!”

    幼小的身影是他从孙。

    荆罕儒好勇斗狠,但他几个儿子却各自体弱,难以从军,无法延续家门。唯独从孙荆嗣与他相当,刚毅勇武,颇有他的风范。于是,将一切经历都用于对荆嗣的培养,以求光宗耀祖。

    此次北征,未满十五的荆嗣就缠着自己的爷爷一同出战。

    荆罕儒一开始有些顾忌,但想着自己十三岁就当了强盗杀人越货,自己的孙子十四上战场又怎么了?

    荆罕儒这种大老粗思想最是简单,于是便将荆嗣带在身旁,充当亲卫。

    在后方的罗幼度一直注视着战场,契丹前军的动向,尽在眼底。

    “前军要溃了!”

    罗幼度大喜的说了一声。

    这前军的崩溃就是契丹军溃败的开始。

    万全阵地运转就好比一台机器,而促成机器运转的是无数的齿轮。彼此之间相互支援,相互照应,弥补一切漏洞缺点。故而形成万全姿态,没有破绽。

    可一旦其中之一的齿轮出现了故障,那么这台机器将会彻底无法运转,直至崩坏。

    前军的溃败,将会给这个可笑的万全大阵带来致命的一击。

    “咦!”一旁的符彦卿举着千里镜看着战场,说道:“那位小将极为勇悍……”

    罗幼度寻声望去,正好见到荆嗣舞动着大刀,大杀四方。他穿着一身亲卫的铠甲,但从铠甲放光的情况便可看出并非寻常亲卫的衣甲,应该是走后门进入军队的。

    此事是罗幼度默认的从军手段。

    罗幼度严控文人的举荐权,对于武人也是如此,一碗水端平。

    如韩令坤、石守信这级别的将二代自不用说,他们的后代,罗幼度会特别照顾。但很多中下级将官,罗幼度是照顾不来的。让他们的后人从军当一小卒也不现实,于是便有了带在身旁充当亲卫的这一做法。

    只要在担任亲卫期间立了功劳,理所当然地就走上了军旅之路,要快寻常人一步。

    这也算是中下级将官的福利。

    至于此举对白身的兵卒不公,那也是莫可奈何的事情,这天下哪有那么多公允的事。

    “荆罕儒?”

    罗幼度低语一句,脑海中出现了一个人名。

    韩微此时说道:“此人叫荆嗣,乃荆指挥使的从孙。”

    荆罕儒在高平之战的时候,跟他父亲韩通同属一支部队,负责攻打晋阳城南门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韩微也因此与荆嗣相识,说道:“此子颇有其祖父之风,年纪轻轻便已弓马娴熟。臣记得他今年十四,指挥使倒也不怕有个意外。”

    罗幼度一听是荆嗣,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果然是他。

    这荆嗣可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历史上自高怀德、杨业、呼延赞这群老将或阵亡或病故以后,荆嗣就是大宋的勇将的颜面。

    历史上他首战就斩杀五十余人,此后一直充当先登,由士兵逐渐提升,以功劳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将。后人统计荆嗣经历一百五十多次战斗,每战皆胜。

    当然这个每战皆胜应该有些水分,不过打了一百五十多场战,能够活下来就足够见其勇悍。

    “此战结束,带他来见朕!”

    罗幼度对着韩微说道。

    韩微欣然领命。

    相比罗幼度这边的从容,赵匡义所在的中军已经有动乱之态。

    造成这一切的并非高怀德的前军,而是杨业与他的静塞军。

    杨业此人并不擅于打攻坚战,杨无敌之名是他在凭借自己无与伦比的嗅觉,领着麾下骑兵神出鬼没的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通过一个奇字,打赢了一场又一场以少胜多的战役。

    后来与北宋赵匡胤、赵匡义意图灭亡北汉,与之正面交锋的几次对决,杨业都没有占得便宜。

    一次力竭,险些让党进所擒,一次让荆嗣杀退,委实有损杨无敌的名号。

    当然这也跟宋朝与北汉的综合实力相关。

    但是雁门关之战,杨业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当时西京大同府节度使、驸马、侍中萧咄李率十万大军,气势汹汹地向雁门关进发。

    节制西北边疆军事、正驻守太原的潘美用兵沉稳,不敢贸然行动,存着放弃雁门关,以太原防线退敌的心思。

    杨业却没有理会,大胆的由小径至雁门北口,绕到契丹后方,以数千兵马,一举击溃契丹十万大军,还斩杀了敌军主将萧咄李,打出了自己的威风。

    当然对于杨业这一降将不听自己号令,潘美也是有一定微词的。经过后世一加工,潘杨两家就成世仇了。

    罗幼度看中的就是杨业这种能力,故而尽管杨业屡立战功,地位不断提升,但他都没有让杨业统帅大军,而是让他领着战斗力不弱于禁军的静塞军,游走于战场寻找进攻机会。

    此战高怀德负责前军,曹彬负责右翼,韩令坤负责左翼。

    杨业找不到插手的机会,就突发奇想,自己绕去契丹的后军瞧瞧,能不能寻得便宜。

    当然杨业并不鲁莽。

    万全阵有着致命弱点,但在杨业看来却是极为雄伟,军阵里大阵小阵环环相扣,一个不慎就会陷入其中。

    相比于高怀德、曹彬、韩令坤手上的兵马,他麾下的两千余众,显然有些不够看。

    契丹的万全阵怎么说也有八万人,一个不慎陷入其中,很有可能全军覆没。

    杨业向来不缺耐心,就在远处用望远镜眺望着战局。

    直至曹彬分兵攻打契丹后军,耶律休哥本能的支援,赵匡义勒令他撤回巩固右翼,分后护军兵马迎战曹彬的时候,杨业看到了机会。

    后护军前去迎战曹彬,赵匡义这个时候已近给逼得手忙脚乱,一时间未能顾得上后护军离去后所留下的缺口,并没有及时安排部队补上。

    这转瞬即逝的战机一出现,杨业这头藏身暗处的孤狼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静塞军为了便于隐藏,他们的铠甲都上了一层黑漆,黑色的铠甲在大白天里反射着阳光,周身呈现出一种火焰外沿般的白色光芒。

    他们人数不多,但滚滚的烟尘和巨大的呐喊声,使得他们看上去宛如洪水般波涛汹涌。

    赵匡义在这个时候已经指挥不过来了,静塞军的突然出来,让赵匡义更加乱了手脚。

    这个时候的曹彬又来了神配合,放弃后军去打契丹右翼军。

    逼得赵匡义顾不得对杨业的安排……

    毕竟在赵匡义眼中曹彬的威胁更大,御营司的战斗力冠绝天下,又有党进、张琼、牛思进、李汉琼这些名扬多年的悍将,怎么样也比身后的两千余人更难对付。

    赵匡义意识到情况不对的时候,为时已晚。

    论及综合能力,杨业确实比不上曹彬,但杨业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只要让他近身抓到机会,他的威胁是致命的。

    杨业与静塞军便如一把利刃顺着缝隙插进了契丹后军最薄弱的地方,直奔耶律必摄的所在之处:在远处蛰伏的时候,他早已将耶律必摄大纛所在之处刻在脑海里。

    杨业不与沿途阻拦的契丹兵纠缠,一路横冲直撞,奔杀向耶律必摄所在之处。

    此时的万全阵已经呈现崩溃状态,赵匡义的号令顾及不到四面八方,见到耶律必摄很可能遭遇危险,诸多原本就不服赵匡义的契丹将军开始自主地支援后军。

    这万全阵本来就难以维持,现在内部还出现了问题,结果毫无疑问。

    万全阵内部的小阵彻底停止了运转。

    连耶律休哥这样的名将,都不会指挥了,何况是其他人?

    绝大多数将官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万全阵绵延数里,前军不知后军情况,左翼不知右翼情况。

    他们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八万契丹兵成功让三万大虞军包围。

    韩令坤、高怀德、曹彬不是宿将,就是难得的帅才,焉能错过如此机会?

    他们全线加强了攻势……

    万全大阵彻底崩溃,在中军的赵匡义不甘心地舞动着令旗,但是不管他什么挥舞手中的旗帜,皆无人理会他的命令。

    赵匡义茫然的望着四方,除了后军还能维持阵势以外,前军、中军、左翼军、右翼军四大核心阵眼已经不成建制。

    放眼四顾,战场上皆是溃逃的契丹军,以及冲来杀去的,尽是红着眼睛只顾挥刀砍杀的大虞军人。

    “还有希望,还有希望!”

    他不甘心失败,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杨业的冲杀威胁到了耶律必摄的安全,导致了后军动荡。见此一幕的中军、左翼军、右翼军都不自主地救援。

    杨业兵力终究不占多数,面对多路兵马的支持,攻势有所减缓。

    赵匡义眼中闪过一线生机,正高举着令旗,想要指挥契丹后军……

    接下来的一幕,赵匡义看得怔住,随即惊天动地一声狂叫:“罗幼度!”

    这叫声充满了愤怒和绝望,伴随着咆孝。

    溃败的契丹军像黑色的潮水,他们失去了战斗的欲望,满脑子都是逃跑,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管。

    溃败的他们裹挟着中军一同冲向了后军……

    在这种时候哪有什么敌我分别,推搡、拥挤、踩踏,直接将勉强稳住的后军冲垮了。

    有些人更是在惊恐中失了心智,挥刀砍向了挡在自己面前的友军。

    大虞三路兵马所造成的伤亡,远比不上他们自相残杀造成的伤亡。

    面对这种情况,契丹皇帝的大纛倒下了。

    耶律必摄见此情况,终究放弃了抵抗,选择逃跑。

    这种规模的溃败,耶律必摄连自己代表契丹皇帝的旗子都不敢竖立,避免自己受到危险。

    大纛这一倒,契丹上下更是哀嚎成片。

    赵匡义也反应了过来!

    跑!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留得有用身,自有改天换日时。

    没有任何犹豫,赵匡义飞身上马,调头便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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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鼎十国介绍:
五代十国末期,柴荣初登大宝,赵匡胤初露峥嵘,罗幼度一个被逼的自尽的小吏成为了一个老套的穿越者,以脚踹高粱河车神开局,笑傲十国,经略四方,重现汉唐风采。问鼎十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问鼎十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问鼎十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