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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言不信     问鼎十国txt下载     问鼎十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章 争夺三叉水

    面对耶律屋质的重托,韩德让一脸肃穆,先对着耶律必摄作了一揖,随即向着耶律屋质深拜道:“在下定不负于越厚望。”

    耶律屋质面色有些复杂,说道:“此次奇袭,本不应该由你亲自出面。只是女真那边,只信你一人。你若不出马,他们未必敢冒险一战,或会适得其反。”

    韩德让并未说什么豪言壮语,只是很平静地说道:“能为国家赴险,固所愿尔。何况于越此谋,或可成就在下一世英名,自是无怨无悔。”

    他说着向耶律必摄拜别道:“陛下且等臣的好消息。”

    耶律必摄看着意气风发的韩德让,心中突生感慨,我契丹人才又岂输于南朝?此番就要让南朝知道,小觑我契丹的代价。

    “韩卿此去,朕祝你马到功成。”

    韩德让再次拜别耶律必摄与耶律屋质,转身大步离去。

    耶律必摄目送韩德让离开大殿,缓缓收回目光,说道:“就要与南贼一战了……不怕于越笑话,朕现在莫名心慌。”

    耶律屋质晒然笑道:“陛下不必如此,就敌我双方军队的体量,一时胜负,并不影响大局。即便此番出战,阵仗上偶有失利,也不影响最终结果。当年官渡之战,袁绍实力是何等强悍?强如曹孟德者,一样输得失去了信心,不愿与之僵持。是荀或劝住了曹操,方才有了许攸南投,奇袭乌巢之事。”

    他顿了顿,说道:“何况我们得到了林仁肇的消息,南朝那边必然还不知情况。他们的武德司再如何神通广大,也没本事将海东的情况,轻易穿过我契丹的千里疆域,快过我们,第一时间送到南朝手中。这一局,我们是占先手的。”

    耶律必摄闻言,心中大安,应和道:“于越说的是,战场上的主动权,在我们手上!接下来,就看于越安排吧,论及军略,朕不及于越……”

    耶律屋质谦逊回礼,说道:“以南朝贼首的性格,我们若是进兵。他们必然跟着进兵,他自持兵强将勇,不畏惧于我们野战。故而,首先要抢占三叉水这战略要地……”

    所谓三叉水,就是柳河、车河、滦河三水交界的地方。

    那里有一个广阔的冲击平原,有河滩有草地,适合大军团作战,天然的战场。

    谁先抢占三叉水扎营,就能抢得有利地形,占据进可攻,退可守的主动局面。

    “我们大定府的兵不宜先动,让松亭关的耶律都敏先一步出兵抢占三叉水。相比南朝大军所在之处,松亭关离三叉水的距离更近,又先一步行军。即便此时让南朝察觉,他们也只能认命,任由我们取得主动。”

    耶律必摄拍桉而起,大笑道:“进占据主动,退有松亭关相护。还有于越五年谋划之奇招,朕心大安,此战我们契丹必胜。”

    契丹大军的调动,很快由武德司的密探传到了罗幼度的手上。

    “这就受不住了?”

    罗幼度惊喜地说了一句,有些意外。

    依照他对耶律必摄的了解,此人虽不善军略,但城府用人,政治手腕还是很出色的。

    没有理由会因为收到女人的肚兜就急着出战。

    他这一招更主要的目的还是打击契丹兵将的士气。

    卢多逊道:“会不会是海东半岛有了进展?”

    能够促使契丹积极出战,最大的可能性唯有海东半岛、潘美部这两路大军获得实质性的进展。

    潘美部若攻破营州,他们这里肯定会第一时间收到消息,不至于落后契丹。

    只有海东半岛的变故,契丹的消息渠道比他们更加快捷。

    卢多逊猜测的合情合理。

    罗幼度认同卢多逊的猜测,道:“多半是如此!”

    他随即又道:“不管了,他敢打,这是好事,朕从来不怕与贼一战,就怕他们缩在关城里不出来,要我们硬啃关隘。”

    他并非不善攻城,相反对于攻城战更为重视。

    只是攻城战过于损耗兵士,除非必要,不愿意将自己的兵士白白耗损在攻城之上。

    卢多逊忽然警觉过来,说道:“大定府并未有消息传来,先动的是松亭关的守兵。他们这是想抢在我们前面占领三叉水……”

    罗幼度并没有显得你们着急,颔首道:“十之八九,打得是这个主意!”

    他说着大步走出御帐,高声道:“传令命白显然依令而行,再命党进、张琼领骑兵前往三叉水,抢占三叉水道。”

    顿了顿,他又下令道:“传令曹彬驻兵牛山,韩令坤、石守信部进兵九宫岭,其余兵士随朕驻扎!”

    安排好这一切,罗幼度方才返回御帐。

    卢多逊在一旁带着几分谄媚地笑道:“契丹自以为能够抢得先手,却不想他们那些小伎俩,哪里是陛下对手。”

    罗幼度瞥了他一眼道:“你察觉了?”

    卢多逊奉承道:“属下想到的,陛下焉有想不到的道理?”

    其实他是见罗幼度并不着急,凭借对自己君上的了解猜测出来的。

    罗幼度双手环胸,说道:“他们龟缩了半个来月,真以为朕什么事情也不做,安安静静的等他半月?”

    **********

    急促的马蹄声“得哒、得哒”作响。

    “快,再快一点!”

    耶律都敏一马当先的在最前面策马奔驰。

    三叉水的重要母用质疑,耶律都敏在契丹地位并不低,在大定府,仅次于耶律沙。作为突吕不部节度使,麾下兵士是契丹最古老的八部之一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不过耶律屋质的五年谋划,连耶律沙这个南府宰相都不知道,何况是耶律都敏?

    在耶律都敏心中,他们契丹并没有什么所谓的杀手锏。

    与南朝中原的这一仗,就是他们的护国之战。

    护国之战只能胜,不能败。

    中原的强大,人所共知。

    面对如此境地,唯有把握住任何优势,才能获得最终的胜利。

    占领三叉水,获得战场主动,在耶律都敏眼中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

    尽管他所在的松亭关,离三叉水更近一些,但他依旧不敢大意,不断地催促麾下兵士急行,用最快的速度抵达前线,先一步站稳脚跟。

    经过半日急行,耶律都敏成功抵达了三叉水。

    目光所及之处,并未见到南朝的一兵一卒,不免大笑:“不枉我们不要命的急行。快,立刻渡河!”

    只要渡过这滦河,他们不战便先赢了三分。

    滦河河上本有浮桥,但为了对付杨业,他们早将浮桥毁去了。

    不过滦河河道虽宽,但河水较浅,不过半人多深,曲流发育,人马可渡,无须重新搭建浮桥。

    耶律都敏生性稳重谨慎,一边安排兵卒浅渡,一边派兵士收集沿岸石头,垒砌简易防线,以应对即将发生的河滩争夺战。

    三叉水战略性极强,耶律都敏相信南朝不会放弃如此战略要地。

    要不了多久,必然会有惨烈的争夺战。

    他们必须做好准备,同时利用一切空余时间恢复体力。

    一切行动,有条不紊。

    耶律都敏见最后一部渡过了河,河岸上也垒砌起了防御石碓,心中大定,心想:“此刻便是南朝来了,也是不惧。”

    “咦!那是什么?”

    耶律都敏听到一名兵士惊诧的呼喊,寻声望去。

    这一望之下顿时张目结舌:上游那宽阔的河道上竟浮现着大大小小数百条黑影,此时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这里移动。

    夏日的烈阳有些刺眼,耶律都敏手搭额上,眯起眼睛,想要看个清楚。

    随着黑影的靠近,耶律都敏这才发现原来铺满整个水道的,竟是密密麻麻千百条木筏。上面人影重重,显然都是南朝的士兵。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漠南多草地、荒漠,少有树木,更无树林。

    唯有靠近燕山山脉以及马孟山山脉附近有绵延大山……

    耶律都敏在草原打了半辈子的仗,还是第一次见如此阵仗。但他毕竟久经战阵,此时面临危机,脑中在刹那间浮现多个可能。

    他想着利用弓箭在河滩上对顺流而下的兵士进行压制,此想法在脑海只是存在了片刻,就让他驱散了。

    南朝的强弓劲弩要远胜他们,或许在骑弓上,他们在技术上有着一定领先,但与步弓步弩是完全没有可比性的。

    南朝军队在木筏上确实处于劣势,但他们的弓弩完全能够弥补此劣势。

    耶律都敏扬声大喝:“远离河滩!”

    瞬息间,耶律都敏作出了决定。

    三千契丹精骑闻风而动,纷纷向后退出了三百余步。

    随着木筏上的兵卒来到了近处,耶律都敏长吐了口气,暗自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

    木筏上的兵卒人人手中都举着强弩,就等着冲着他们扣动扩机。

    白显然见契丹精骑逃出了自己的射程,暗骂了一声:“贼子狡猾!”

    他是淮南庐江人士,大虞朝廷的武进士,编入御营司凌波军,是御营司唯一的水军部队。凭借武进士加持,成为凌波军军使,此战也是凌波军首秀,自是想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对方居然不配合。

    白显然早年习文,但因文人地位低下,弃文习武,有着文人的持重,当即道:“甲字营、乙字营、戊字营、己字营,呈现前后箭网交叉待敌。丙字营、丁字营,渡河登岸!”

    他从容地指挥着兵士登岸。

    耶律都敏本有心半渡而击,但见对方陈列于栾水上下的前后弩网,便觉心里拔凉拔凉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登岸。

    在白显然的指挥下,登岸的丙字营、丁字营将他们的木筏拉上了岸,稍作改良竟然成了一道木栅栏。

    耶律都敏瞧得肝疼,但他依旧强忍着不适,让兵士轮番休息,等待出击的机会。

    乙字营、戊字营也随之登岸……

    就在最后甲字营、己字营准备登岸的时候,耶律都敏瞋目大喝道:“契丹的勇士们,左右迂回,绕过栅栏,将他们夹成肉饼。”

    耶律都敏早已明白当前的处境,他已别无选择。

    他的对手并不只是面前的这数千南朝兵士,还有并未抵达的骑军部队。

    继续耗下去,一旦骑军赶到,玩蛋大吉。

    唯有趁着对方骑军未到之前,将面前这股敌人消灭,方有胜算。

    只是耶律都敏深知自己为了抢占时间,一路急行百里,又强渡栾水,兵卒体力大受影响。反之对方乘舟顺水而来,除了舵手,兵卒体力未有消耗。

    如果在对方半渡时击之,就算自己顶着伤亡消灭登陆的南朝兵马,河面上依旧有一半弩手,同样无法突破栾水。等对方全部过河,又未必有全歼对方的能力。

    现在对方还剩两营未渡,正是最佳时机。

    马蹄作响,契丹精骑冲向了河岸旁的大虞凌波军。

    白显然一直注视着敌将的动静,见对方奔袭而来,气运丹田,瞋目大喝:“放箭!”

    伏远弩的弩箭破空飞翔,锐利的箭失宛如蝗虫一般铺天盖地射向契丹精骑。

    冲在前端的几百名契丹精骑瞬间人仰马翻或是身中数箭,或是战马受创,他们当中甚至有些人连吭都没吭一声就落下马去。

    耶律都敏早有心理准备,眼睛都不眨一下,面对南朝的强弩,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对方装填慢的特点,快速近身。

    对方皆是步卒,只要近身,自己便占据绝对优势。

    可接下来的一幕让耶律都敏彻底傻眼了。

    白显然在射出一箭之后,并没有让兵士装填箭失,也没有摆开枪阵强行硬抗骑兵的冲击,而是命令所有兵士逃跑。

    “快,往栾水退!”

    白显然高举着大刀,并未冲向敌人,而是指挥兵士下河。

    噗通!

    噗通!

    噗通!

    上千余凌波军兵卒如受惊的鸭子一样,纷纷跳进了栾水。

    耶律都敏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逃?逃得了吗?”

    耶律都敏一马当先的冲进了河中,一枪刺穿了一名凌波军兵卒的胸膛,鲜血顺着河水向下流淌。

    他正欲前冲,意外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骑兵特有的冲击力。

    而此刻逃入水中的白显然,已然调转了方向,高呼着反向为水流限制住机动性的契丹精骑杀了过去。

第七十一章 针锋相对

    骑兵最大的优势在于机动性,以及战马冲锋以后,人马配合的那股强大力量。缺乏机动性与冲锋速度的骑兵,未必就比得上更加灵活的步卒。

    骑兵的优势在河水的阻力下荡然无存。

    白显然手中舞着环手直刀,一手抓着一匹马的缰绳,一刀便将马背上的骑兵捅下了马。

    右手旁的一名精骑附身挥刀砍向了白显然。

    白显然往右横移,借助着对方的马头,来到了他的左侧,闪身的时候,刀往马的脖子上一抹,受惊吃痛的战马,将对方甩下了马背。

    在这种乱战之地,摔倒在河中,几乎不可能存活了。

    耶律都敏察觉到了河水给他们带来的影响比想象中的更大。尽管在马背上居高临下也有着一定优势,但一边作战,一边还要控制水里的战马,也影响到了他们的发挥。

    “下马!”

    战场之上,分秒必争。

    面对这种情况,耶律都敏已经来不及多做考虑,命令麾下兵卒下马与凌波军拼杀。

    “突吕不的勇士们,后路断绝,唯有杀退眼前敌人,才能活下去,拿出你们的勇气,用敌人的鲜血,祭祀大神。”

    毫无疑问,耶律都敏的决定是正确的,随着他的高呼。

    原本的劣势,在契丹兵下马死战之后,挽回了一些,不至于处处受制。

    双方在滦河之中打得有来有回,百米宽的河面上漂浮着各种残肢断臂,鲜血将河面染成了赤色。

    白显然手中的刀都砍卷了,现在拿的是一把从契丹骑兵那里抢来的马刀,用着还算顺手。

    这水中作战,体力消耗极大,白显然一身衣甲湿透,分不清是汗是水还是血,将面前的一人砍倒,吸了几口气,恢复了点点体力,趁机看着乱战一处的战场。

    此时凌波军已经与契丹兵彻底绞杀在了一处。

    此刻没有任何阵型战法可言,就是最基本的互砍,看谁的刀快,看谁的铠甲坚固,看谁的杀敌技巧更加娴熟。

    白显然留意到面前的贼人个个疲倦若死,举刀高呼:“契丹崽子们要撑不住了,加把劲,晚上开荤吃肉!”

    耶律都敏只觉得双臂有千斤重,每一次抬起臂膀,肩头便传来火辣辣的感觉,他的武器也换成了随手捡来的环手直刀。他善用的武器是枪,换刀并非如白显然一样武器卷了口,而是纯粹的挥舞不动,只能用最轻便的战刀来挥砍杀敌。

    他们策马疾驰半日,又强渡滦河。

    尽管耶律都敏合理地安排了兵士休息,可面对随之而来的苦战,已经到达了极限。

    一刀挥砍下去,没有花俏的噼砍,让对面的凌波军兵卒架住。

    还没等对方还击,耶律都敏一口气没缓过来,向前倒了过去。

    让天官赐福的无名兵卒呆呆的看着倒在自己身上的耶律都敏,给了他一刀。

    耶律都敏的阵亡成了压垮契丹兵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们开始溃败四散而逃,完全失去了抵抗意志。

    白显然见契丹兵终于支撑不住,也松了口气,环顾四周,高呼道:“甲字营、丙字营守着河道,所有意图泅渡者杀!余下兄弟们,随我追杀契丹崽子!”

    白显然人如其名,显然没有放过契丹败卒的打算。

    守着河岸,便能将契丹败卒留在战场。

    至于向后逃窜,准备上马溃逃的契丹兵,白显然并不在意。

    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遇上党进、张琼的骑兵队。

    正当他如此想的时候,远处尘土飞扬,正是姗姗来迟的党进、张琼所部。

    党进、张琼来得并不慢,只是林仁肇的消息还未传至,他们是依靠分析耶律都敏的动向,推算出的结果。

    本就离得较远,加上时间差,道路难行,自然比不上耶律都敏速度。

    也就是水军,能够凭借竹筏,无视地形的差异,顺水而下,能够抢得时间与耶律都敏一并抵达战场。

    党进、张琼的到来,完成了对契丹骑兵的最后收割。

    除了少量契丹人侥幸通过潜水从下游逃窜的方式避开了凌波军的阻截以外,此次契丹三千精骑近乎全灭。

    党进来到河岸边,看着为鲜血染红的滦河,对着木筏上的白显然竖起了大拇指,赞叹道:“干得漂亮,白军使且去休息,接下来就交给我们了。”

    依照预定计划,白显然的任务主要是拦截契丹精骑,给他们争取时间。

    但是白显然凭借两千凌波军就近乎全灭了三千契丹精骑,这份战绩确实让人惊叹。

    同为御营司党进与白显然的关系不错,两人常在一起喝酒,为他感到高兴。

    耶律都敏阵亡的消息传到了耶律沙的耳中。

    耶律都敏为前部,负责抢占要地,耶律沙随后支援。

    便在赶往三叉水的时候,遇到了侥幸逃回来的兵士,得知了前线的情况。

    听闻耶律都敏阵亡,耶律沙悲愤交加,短短几日时间,他痛失爱子,自己多年的挚友如今也为敌人所弑,切齿道:“天杀的南贼,不报此仇,我耶律沙誓不为人。”

    他毫不犹豫传令三军向三叉水进兵。

    如耶律都敏一般,都将三叉水视为此战的决胜关键。

    耶律沙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将,并没有一味急行军,以大幅度消耗兵卒的体力为代价赶赴前线。

    该休息的时候,会停下来稍歇片刻,以保证战斗力。

    当他抵达三叉水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中午。

    看着滦河东岸的简易营寨,还有链接滦河、柳河、车河之间的浮桥,

    耶律沙一脸的懵逼。

    这是什么情况?

    还没到一天呢?

    这浮桥营寨,怎么起来的?

    都说南朝工匠了得,也不至于如此吧?

    便在他傻眼之际,急促的战鼓声响起。

    耶律沙见两拨骑兵一左一右的向自己方向袭来。

    略一迟疑,耶律沙骇然大叫:“撤,后撤十里!”

    南朝已经占据了三叉水,还在一夜之间搭起了浮桥,修好了营寨,无力回天,这种情况与对方决死,毫无意义。

    退至有利地形,等耶律必摄的大军抵达,方才是上上之策。

    原来凌波军乘来的木筏都是经过了特别加工。

    木筏之间有着洞孔,只要以绳索将洞孔串联就能搭成一座浮桥。

    同时大部分木筏两头都削尖了,只要将之插入地中,便是一道栅栏,无须多余的加工。

    故而只是一夜,链接滦河、柳河、车河的浮桥,还有简便的营盘便搭建成型。

    完全不给契丹半点的可乘之机。

    控制三叉水的消息传到了中军。

    罗幼度听闻白显然以一军之力,击溃了耶律都敏的精骑,也不免惊讶:“这白显然还挺有一手!”

    符彦卿亦道:“借助滦河之力,对抗疲乏的契丹骑兵,此招另辟蹊径,让人眼前一亮。恭喜陛下,又得一良将!”

    他与契丹打了半辈子交道,更加看中白显然对付契丹骑兵的办法。

    卢多逊一如既往地拍起了马屁:“陛下算无遗策,这利用水军抢得速度优势。再以木筏为材料,搭建浮桥,修筑营寨。令得我军彻底掌握战略要地,臣佩服的五体投地。”

    “哈哈!”

    罗幼度闻言大笑,说道:“这契丹酋长记吃不记打,吃过一次大亏,也不学乖。真以为四条腿一定是最快的?”

    符彦卿道:“游牧出身的他们,对于河流缺乏认知,忽视也在情理之中。”

    罗幼度点了点头,确实是这个理,而且就算对方提前意识到这点,也无意义。

    他们这边是顺流而下,在速度方面有着决定性的优势。

    就算对方考虑到了水流,逆流而行,还不如耶律都敏快马飞驰呢。

    “传令,进军三叉水。”

    罗幼度下达了最终命令。

    **********

    契丹捺钵。

    耶律都敏全军覆没的消息也传到了耶律必摄的手中。

    这位契丹皇帝看着战报,眼中透着一股无奈。

    他知中原虞朝厉害,知此战难打,却也想不到在占据主动的情况下,依旧败得如此彻底。

    三千精锐,一战没了?

    那可是契丹八部的老卒,都是精锐。

    高勋见耶律必摄一言不发,忙道:“南朝贼人确实太狡猾了。竟然利用水流运兵,运送木材。我契丹不习水战,一时不查,为贼人所乘,非战之过。南朝也就这点伎俩,陛下莫要在意这一时胜败。”

    他这话说的,自己都不信,但耶律必摄是契丹的灵魂,他的一举一动,一怒一笑,都会影响军中士气,只能出言忽悠。

    耶律必摄却在想一个问题,瞄着身旁的耶律屋质,心想:“真的是一时不查嘛?”

    耶律屋质不动声色地作揖道:“高留守此言不假,一时胜败,并不影响大局。观南朝分兵,贼首一如既往地张狂。他让曹彬驻兵牛山,韩令坤、石守信部进兵九宫岭,可见他并没有利用三叉水构造防线,与我们僵持的意思。反而积极求战,意图从三路推进。”

    耶律必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明白罗幼度这是赤裸裸的蔑视,除了不愿意攻城,野战基本上都不屑防守,即便占据要地,也做出一副进攻的模样,实在没将他放在眼中,恨道:“骄兵必败,且看他能猖狂几时。”

    三叉水的整体地势如同一个“丫”字,两个枝丫分别是柳河、车河,那一竖则是滦河。

    只要控制三叉水的中心河道,便能稳坐钓鱼台,控制三河河床。

    此地对于他们契丹来说,一有防守之利,二、三河交汇形成的冲击平原有丰茂的水草,他们的战马牛羊能够就地取食,不用另寻草地放牧。

    确实有好处,但真正的好处是不让南朝中原占据此地。

    契丹骑兵最擅长的是迂回机动,以骑兵的速度迂回寻找战机,而非正面突破。

    历史上赵匡义的高粱河之战,还有曹彬的岐沟关之败,都是让耶律休哥绕到后方,寻得了机会。

    中原占据了三叉水,等于限制了契丹骑兵无往不利的战术。

    他们想要迂回到中原侧翼后方,必须先淌过一两百步宽的大河。

    然后过河的他们将会受限于两河之间,很容易就给中原水军截断后路,形成自投罗网的局面。

    故而无论如何,契丹都想将这地方控制在自己手中。

    只是可惜,棋差一着。

    如果中原凭借三叉水与他们打消耗,那对于他们契丹大为不利。

    不过中原这架势,明显无死守之心,也着实让耶律必摄恼怒。他一直将罗幼度视为自己最大的敌人,给予他足够的重视,觉得契丹与虞朝之争是两虎争雄,不管谁胜谁负都能在历史上留下厚重的一笔。

    结果在罗幼度的心中,他这个大辽天子契丹皇帝,只是一个小小的契丹酋长。

    耶律必摄深吸了口气,说道:“敌分兵三路做进攻状,与我们而言是好事。如若他们据守三叉水,我们反而不妙。贼子既然托大,我们也无须与他客气。逊宁,曹彬与你年纪相彷。南朝人皆言潘美、曹彬乃虞朝双壁,在朕心中你与韩隐乃我大辽双壁。朕便让你去会会曹彬,让南朝见识一下,我大辽的英雄。”

    耶律休哥目光灼灼,高声领命。

    耶律必摄又看向了耶律斜轸,说道:“只可惜潘美小儿不在此处,不过朕记得当年你让韩令坤、石守信逼得险些自尽?”

    耶律斜轸性格开朗跳脱,放荡不羁,早年就因为性格原因,一直遭受排挤,此刻笑着应道:“真有此事,石守信还给了臣一刀,再深三分,小命就没了……”

    当年郭荣率众北伐,耶律斜轸奉命迂回,而罗幼度与舒元配合,在姚内斌的里应外合之下攻取了瓦桥关,将萧思温杀得一溃千里。

    耶律斜轸孤立无援,成为孤军,让韩令坤、石守信盯上了。

    耶律斜轸侥幸逃脱,但所带兵卒,只余一成。

    耶律必摄道:“潘美以后再说,先让你报仇先。”

    耶律斜轸脸上笑开了花,道:“臣领命!”

    耶律必摄看了一眼耶律屋质,寻求他的建议。

    耶律屋质微微颔首,认同了如此安排。

    耶律必摄起身道:“其余人,随朕亲自去会会南朝贼首!看看他究竟有几个脑袋……”

第七十二章 斗将 暗箭

    滦河营寨。

    党进、张琼相对而坐。

    张琼满不是滋味,都哝道:“就砍杀了几个残兵败卒的脑袋,塞牙缝都不够。”

    党进亦是如此,虽说心里为自己的好友能够取得如此功劳而开心,但自己辛劳而来,却没捞得什么功劳,感同身受。

    “契丹崽子一个个自称雄鹰、野狼,吹胡子大气,我看是鹌鹑土狗,一点也不禁打。”

    党进满嘴吐槽之言。

    张琼眨巴了一下眼睛,提议道:“左右闲来无事,我们去敌营阵前逛逛?”

    党进亦是胆大的主,力时心动起来:“走,一起去砍几颗脑袋出出气。”

    两人并没带过多的兵马,只是各领一百亲卫,一路来到了太子山山下。

    太子山位于滦河东南二十三里处,依山傍水,前是冲积平原,后是松亭关,正是进可攻,退可守的战略要地。

    也是耶律沙选择的安营之所。

    此时耶律沙在军帐里生着闷气,最钟爱的儿子与最默契的好友接连战死,即便身经百战,见惯生死的他,也有一种悲愤的感觉。

    尤其是此时此刻,他还不能为之报仇,更觉得自己无能,一个人喝着闷酒。

    耶律沙灌了一大口酒,耳中意外听到阵阵喧闹,眉头微皱,正想起身看个究竟,便听侍从来报:“南相!营寨外有南朝贼人叫阵,邀战!他们在营外辱骂我们契丹是懦夫,无胆鼠辈……”

    叫阵,邀战?

    耶律沙摇了摇昏昏的脑袋,问道:“对方来了多少人?”

    侍从回道:“看上去就两百余人!”

    原本耶律沙就憋着一肚子火气,此刻更是一股怒意直冲天灵盖,怒喝道:“南朝贼子,真欺我契丹无人?随我看看去……”

    单挑,在后世有些妖魔化了。

    小说《三国演义》中,武将单挑是最激动人心的,什么温酒斩华雄,裸衣斗马超,张翼德挑灯夜战马孟起、太史慈勇斗小霸王等等,都是脍炙人口,让人津津乐道的名场面。

    但随着较真的人越多,就有人觉得太假,觉得单挑并不存在,都是小说之言。

    这就有些矫枉过正。

    其实单挑习俗古来有之,而且比想象中的更加常见,也是一种经过历史的发展与考验的战场习俗……

    最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有单挑一说。

    不过不叫单挑,而是很文雅的词汇,叫做“致师”,最早的致师记载是商朝的牧野之战。不过那个时候是战车对战,双方参战人数至少两人,严苛的来说不算一对一单挑。

    随着骑兵的出现,单挑的事例渐渐多了起来。

    楚汉之争的时候,就有许多单挑的记载,项羽就曾多次邀刘邦单挑。

    刘邦怎么可能是项羽对手?自然不应。

    刘邦麾下的楼烦亦曾单挑射杀项羽麾下的三员悍将。

    两汉时期,主要对手是匈奴。匈奴蛮夷不讲武德,故而少有单挑的事例。

    到了汉末内乱,诸多人重拾武德。

    吕布、郭汜就有单挑的记录,关羽更是在万军中斩杀颜良……

    尤其是马镫的出现,单挑更是成了一种普遍现象。

    南北朝时期,大量的单挑记载开始出现。

    连李世民当秦王的时候,也曾与一名勇壮绝伦的突厥武将单挑过,史书记载:刃将接,太宗以天策上将大箭射之,中心洞背,应弦而毙。

    至于史万岁、秦琼、薛仁贵之流的盖世勐将,更是如此。

    到了唐末五代,武夫当权,斗将的风气更甚,甚至有双方将领单挑,两边官兵不拿兵器,在附近看热闹说笑的奇葩情形。

    即便是宋代重文抑武,也有不少单挑的例子……

    岳飞除了是一位决胜千里的大帅,同样也是一位擅于单挑的虎将。

    明初的时候,因为蒙古带来的尚武气息,同样是如此。

    朱洪武麾下常遇春就是一个单挑狂魔,即便当上大军统帅,依旧不改酷爱单挑的风格。

    朱元章不止一次劝说常遇春,单挑是小校干的事情,你一大将与小校争能,甚非所望,当宜戒之。

    由此可见,单挑斗将,从古至今在古代军中都是常见的事情。

    直到火器真正的盛行,单挑之风,方才消失。

    《三国演义》中固然夸大了单挑的效果作用,但真要以偏概全,说单挑不存在,那就胡说八道了。

    党进、张琼都是这个时代的勐将。只是罗幼度不提倡单挑斗将,他们也没有在这方面展现过自己的能力。

    此番功劳都让白显然夺了去,两人觉得不是滋味,脑子一热,至契丹大营前寻事来了。

    “骂,给我骂狠一点!”

    党进叉着腰,指挥着麾下的亲卫,远远地问候着营中契丹人的亲属,笑他们是缩头乌龟。

    耶律沙来到营前,将对方唯有两百余人,便在他们营前耀武扬威,怒火更甚,喝道:“叫上军中勇士,随我出战。”

    随着急促的战鼓声响起,耶律沙领着一众兵马出了营寨。

    耶律沙对着身侧的一人说道:“图部,你上,让他们见识一下,我契丹勇士的厉害!”

    叫图部的队帅闻言,毫不犹豫地跃马而出。

    另一边党进、张琼还在争论谁出先出。

    党进道:“我功夫比你好,我先来!”

    张琼呸了一声:“有本事跟我步战?”

    两人多年老朋友,知根知底。

    党进骑术一绝,在骑战上稳压张琼一筹。

    但张琼膂力过人,步法迅捷,肥硕的身子毫不影响敏捷。步战,党进真不是敌手。

    两人针锋相对,灯笼大的眼睛相互瞪着,谁也说服不理谁。

    张琼见对方武将已经到了阵前,无奈道:“老规矩!”

    党进一脸肃容,道:“老规矩!”

    两人同时伸出手掌,嘴里念道:“戗、堃、笸……”

    这戗、堃、笸就是古语的石头剪子布。

    戗刀、巨石、笸箩,巨石可砸坏戗刀,笸箩可搬运巨石,戗刀可戳露笸箩……

    “堃!”

    “戗!”

    党进看着自己出的戗刀,笑道:“好兄弟,承让了。”

    他冲着张琼挤眉弄眼,洋洋自得。

    张琼气急败坏,突然向后一看,叫道:“陛下?”

    党进吓得打了个激灵,翻身下马。

    张琼却一马当先的冲了过去,他拿着弓箭在手,高呼一声“看箭”对着图部就是一箭射去。

    与小说中的不同,历史上斗将单挑是允许用弓箭的。

    甚至于跑马对射更甚于对马厮杀。

    张琼箭术极为高明,这一箭直奔图部胸口而去。

    图部也是军中勇士,看清楚了箭失的来势,笑道:“来得好!”

    他也精于箭术,只凭这一箭便察觉对方箭术不过尔尔。

    “此战正是自己扬名之时!”

    他念及如此,往右侧身躲闪,竟伸手去抓张琼射来的箭失。

    可就在他将箭失抓在手中的时候,张琼的第二箭再次逼近他的胸口。

    这一箭又快又准,带着几分出其不意。

    图部这才意识到,这一箭才是对方的真正水平,如此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随即胸口中箭,摔倒在了地上。

    张琼高举着手中的弓箭。

    在他们身侧的两百余名,见张琼射杀敌将高呼道:“将军威武,大虞威武!”

    党进虽恼张琼抢他风头,但他两箭杀敌,确实漂亮。他虽精于骑术,这骑射上的本事,却略有不及,有些羡慕,叫道:“张胖子,下一个让我来。你再与我抢,我俩绝交。”

    张琼大出风头,说道:“让你让你!”

    他徐徐退了回来。

    党进哼了一声,跃众而前道:“多来几个,一个不够你党爷爷杀的。”

    耶律沙见图部两箭就给对方射杀,脸色阴沉,又听党进要打几个,强压着自己上场的冲动,道:“郎珍,你上,将他射杀,我拨你一道兵士,升你为道帅。”

    契丹作战,骑兵每五百人人为一队,十队为一道,十道当一面。队、道、面各有主帅。

    郎珍是五百人的队帅,一听自己有机会拥有五千兵马,精神大振,两腿一夹,斜刺里与党进拉开距离。

    他见党进豹头环眼,威勐无双,手中举着马槊而非弓箭,不予他肉搏,弯弓搭箭,嗖的一声,发箭射往党进面额。

    党进面色不变,马槊提手一挥,便将箭失嗑飞。

    郎珍面色一沉,对方这一招所展现出来的眼力技巧,远胜自己遇到的任何一人,驾驭着麾下坐骑尽量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抬手又是一箭。

    党进并不急着逼近,而是保持一定距离。

    他作战经验丰富,五十步之内箭快,十步之内,箭又准又快。

    贸然逼近张弓的射手,等同自杀。

    郎珍这种射法很考验臂力,正常情况之下射上三五箭,便会后劲不足,那时才是近身的机会。

    在双方兵士的呼喝声中,郎珍、党进各自比拼着彼此的心态,战术技巧。

    耶律沙这时也看出来了,对方这两人压根就不是中下级将官,而是真正的大将。

    党爷爷?

    莫不是党进?

    耶律沙气急败坏。

    一般而言,所谓斗将,拼的都是中下级别的将官,以自身勇武搏个出身。而且斗将最多不过是大战前的甜点,到顶增加一些士气,左右不了战局,真正的大将谁冒这险?

    对方这是耍赖,以大欺小!

    郎珍先一步受不住压迫,见党进又逼近了几分,第三次拉了一个满环,急射而出。

    党进听得箭声,知道来势甚急,不能硬接,俯低身子,伏在鞍上,那箭从头顶擦了过去,同时瞬间加速,逼近郎珍。

    郎珍咬牙,赶忙施展连珠神技,嗤嗤两箭分袭党进左右。

    党进哈哈大笑,侧过身子避开一箭,马槊又度荡开一箭。

    郎珍想要再射,瞬间岔了气,手臂抬至一半,便无力张弓了。

    见党进已到近处,他吓得将手中砸向党进,想要掉头逃窜。

    党进一马槊刺入他的后心,了结了他。

    党进放肆大笑:“都说再来几个,一个不够……”

    耶律沙见党进如此张狂,正想让自己麾下第一勐将出战,却见一发冷箭射向了党进。

    这一箭如若流星一般。

    张琼骇然大叫:“小心!”

    党进神色也是大变,急提马缰,坐骑倏地人立,挡在了身前。

    这一箭劲力好生厉害,从马胸插入,直至箭尾。

    战马剧痛倒地,将党进摔下马来,颇为狼狈。

    张琼高呼一声,“救人!”

    他策马上前,越众而出,弦无虚发,连射三人。

    两人的两百亲卫瞬息而动。

    党进在地上打了一个滚,见自己爱驹倒在地上,亦不迟疑,快步奔驰到郎珍的马侧,飞身上马,调头就跑,高声道:“契丹鼠辈,此仇你党爷爷来日必报。”

    他不敢逗留,与张琼互施了一个眼色,一纵人急匆匆撤了。

    一人从人群中走出,说道:“南相为何不率兵追击?擒得他们,大胜一场。”

    耶律沙本就心气不顺,此刻见己方失了武德,更是脸上无关,可见来人身份,却只能将火气压下。

    来人叫耶律题子,北府宰相兀里之孙,与皇帝耶律必摄是发小至交,关系极好,是军中监军。

    换作他人,耶律沙保管将之毒打一顿,但是耶律题子却也只能冷嘲道:“监军有胆暗箭伤人,何不自己追击?”

    见四周看自己的眼神带着些许鄙夷,年轻的耶律题子哪里受过这等气,道:“放纵敌人离去,南相自己与陛下解释吧。”

    他想着甩袖回到帐中。

    耶律题子脑中浮现周边嘲弄不屑的目光,越想越气,己方连折两员队帅,自己好心相助,却遭受冷眼。

    这两军对垒,哪有什么武德可讲?

    迂腐之极。

    耶律题子虽出身契丹名门,但一直以风雅之士自居,他擅长射箭,但更擅长绘画,尤其是画人画马,契丹一绝。

    如他这样的人最看不惯的就是武夫的那一套。

    今日对方来的明显是大鱼,这都不吃?

    傻子吗?

    “不行!”

    耶律题子脑中浮现党进因为自己一箭摔的狗啃泥的狼狈样,心中一动,对方此来叫阵,无非是想折我军士气。不如将党进狼狈的样子画下来,来日在战场上传给南朝全军,看看他们军中勐将的怂样,指不定还能名传天下。

    念及于此,耶律题子立刻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笔墨取出,认真的描绘今日情形。

第七十三章 马帅威武!

    党进、张琼回到滦河营寨乖巧了许多,等待着罗幼度的到来。

    三日之后,罗幼度领着大军抵达营寨。

    党进、张琼、白显然一并前来迎接。

    罗幼度夸奖了白显然的功绩,然后似笑非笑的看着党进、张琼。

    党进心里直发毛,硬着头皮上前请罪:“末将给陛下丢脸了!”

    罗幼度并不喜欢斗将习惯,风险大,得利又不多。

    胜了又如何?

    虽不能说毫无意义,却也左右不了战局的走向。

    不过他心里清楚,武人的尚武之风不能丢,气血之勇更不能失。

    一个国家的男人,若是失去了阳刚血气,没了尚武之风,那还有什么未来?

    他并不认同,党进、张琼此举,却也不能反对,笑道:“领着两百人去对方军营前耀武扬威,各斩一人。何来丢脸之说?是契丹小儿无能,暗施冷箭,与党卿无关。只能说契丹蛮夷,不知廉耻,不讲武德。对付他们,不能以常理对待,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在背地里下黑手。还不如在战阵之上,将他们彻底击溃。要他们知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笑话。”

    党进见罗幼度居然为自己说话,登时来了精神,道:“陛下说得是,鼠辈就知藏头露尾,不如直接一耳刮子擅他脸上。陛下,战事即来,某愿为前部,要契丹小儿懂得,什么叫堂堂正正地获胜。”

    “好!”

    罗幼度一口应下,不过他还是强调道:“你们身为军中大将,却同小校争功,未免过于放纵,理当给麾下将官表现的机会。”

    党进、张琼各自一凛,纷纷说好。

    罗幼度心知未来自己亲征的机会不多,有些珍惜此次机会,亲自安排各军驻扎方位。

    党进、张琼为前部,高怀德领侍卫亲军司马军司为右翼,姚内斌领侍卫亲军司步军司为左翼。

    姚内斌在与定难军的对战中表现出色,博得了姚大虫的美名,罗幼度将之调到了侍卫步军司任职。

    侍卫司第一把手韩通负责修建洛阳事宜,并未参与此战。而姚内斌是平州卢龙人,早年在契丹军中任职,对于契丹有一点的了解,委以重任,统帅侍卫步军司。

    安排好一切,罗幼度好整以暇地说道:“接下来就等着契丹小儿来袭了。”

    卢多逊、韩微这两位协助他处理琐事的随军参谋皆会意微笑。

    虽然晚了一些,他们还是得到了海东半岛的消息。

    因为战事开起,契丹举国进入战时状态,对于境内各方势力查得很严。

    武德司的情报传递得很困难。

    林仁肇进攻平壤的消息,还是通过水路从海东半岛的熊津港口行船至津沽,送往热河承德的。

    这消息也验证了他们的猜测,为契丹突然出兵做了合理的解释。

    高丽人挨打挨多了,对于城防建设有很深的造诣。

    平壤一直是新罗、高丽最重视的城池,也是海东半岛历史最悠久的城市。

    契丹进攻平壤打了一年多,将平壤的防线用砲石车轰烂了,方才拿下。

    尽管这几月都在尽力维护,但现在平壤的防御设施已经不足原来的三成,能够抵挡多久,谁也说不准。

    平壤一旦丢失,林仁肇便能直捣渤海国,攻占他们的后勤重地。

    面对如此大好局势,罗幼度现在是一点都不急。

    慢慢来!

    耶律必摄显然抱有相反的态度,他领着七万大军从大定府抵达太子山军营以后,只是休整了两日,便在第三天的黎明向西进发,一路上他们派出了大量的游骑,想要清理虞朝的游骑,打算先一步抢占冲积平原的有利地形。

    只是他们还未抵达预定地点,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遮天蔽日的旌旗,是在虞字旌旗之下,严阵以待,士气正旺的三万大军。

    看着对面杀气腾腾的军阵,耶律必摄、耶律屋质、耶律沙等人不禁面面相觑:他们就想占个先,怎么这么难?

    “又是这种感觉!”

    耶律沙苦恼地扯着秃顶的辫子,道:“明明什么都没有,就是感觉让他们看穿了一样。”

    耶律屋质缄默片刻,说道:“他们应该有一种东西,能够远距离看见我们。”

    “鹰?”耶律必摄疑惑说道,他们东北盛产老鹰,其中海东青为最。

    中原二代走马猎鹰,契丹又何尝不是如此。

    训练有素的鹰,确实能够追逐猎物,甚至于发现敌情,可再有灵性的牲口,也不可能分辨出大军,更不可能与人交流,将看到的一切表达出来。

    耶律屋质摇头道:“不知道,看南府的报道,老臣便有感觉。杨业能够来去自如,必有倚仗。这几日,我们广派游骑,方圆数里,明确没有敌踪。这就很不寻常,哪有两军对峙,不派游骑探查情况的?我们连夜筹备,今日一早,便派出双倍游骑,率部出击。一路上并未发现敌踪然对方却早有准备。必然有一种我们不知道的物件,能够先一步看到我们的行踪。不然老臣不信,南朝真的能掐会算。”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虽然不知有千里镜这器物,耶律屋质还是通过各种情况分析出了一些东西。

    耶律必摄切齿道:“不论怎样,打了再说。”

    平壤城的情况他也知道,时间不允许他们继续耗下去了。

    他说着突然望向耶律题子道:“胜隐,你不是画了一幅画?今日趁着还未开战,将画送过去吧,让南朝贼人看看,他们的虎将是何等的狼狈。”

    耶律题子心中大动,可看着对面雄壮威武的大军,脸上又有些迟疑。

    耶律必摄笑道:“朕让一千皮室军送你过去。”

    耶律题子精神大振,道:“遵命!”

    “陛下!”耶律沙叫唤了一声。

    耶律必摄伸手制止了耶律沙道:“南朝贼子目中无人,多次蔑视我等,无论如何都得杀杀对方的气焰。”

    耶律沙望向耶律屋质。

    耶律屋质微微摇头。

    这种末节小事,他这种老狐狸是不会出面劝戒的。何况他有些理解耶律必摄的心情……

    人皆好颜面,尤其是耶律必摄这种身份的人,更是如此。

    然而对面的罗幼度却一直将他们契丹的皇帝称呼为契丹酋长,根本不承认他们建的辽国。不止一次,扇了他们的脸。

    两个小将带着两百人都能在他们契丹军营面前耀武扬威,这不找回场子,自己这位君上只怕心气不顺。

    在另一边,罗幼度一边用千里镜看着对面的情况,一边与身旁的高怀德有说有笑。

    “咦!”

    见对面一千余人徐徐跃阵而出,正步步靠近,不免奇怪。

    罗幼度向来走的是兵贵精不贵多的道理,故而大虞朝的军费并没有用在数量上,而是花费在了兵卒的训练与装备之上。

    此次征伐,除去水军不说,他就带了十万兵。

    曹彬、潘美、韩令坤各分一路,现在他手上有五万,留两万守着大营,现在身旁有三万兵士。

    对方派一千人来做什么?

    不会是斗将吧?

    罗幼度心头暗笑,自己身旁有高怀德、呼延赞、杨业、党进、高琼这一众虎熊之将,还有诸多作战经验丰富的骁将……

    斗将,屎都给他们打出来。

    对方在两百步外停下,随即对面起身高呼:“大辽御盏郎君耶律题子,送画于南朝皇帝品鉴!”

    在呼喝声中,一名契丹小卒策马而来,将一个长长的木盒放在十步外的地上,然后匆匆而退,

    党进、张琼互望一眼,让人去将地上的木盒取来。

    张琼粗中有细,特地检查了一下,方才送到了中军。

    心思细腻的秦翰接过木盒,再次做了检查,确定无危险后,方才将画卷从木盒中取出,打开以后递给罗幼度。

    罗幼度接过画卷,脸色瞬间阴沉。

    画中清晰的将党进落马瞬间的狼狈模样画了下来……

    周边兵卒那惊恐,慌乱的样子,也皆入画中。

    对方的画技奇佳,将党进那一瞬间的表情狼狈画得活灵活现。

    即便是与党进见过几面的人,见了此画像也能看出是党进。

    单以笔法画工而谈,此画可称佳作。

    画卷的正上面写着一行字“党进落马图”,边上还有一串小字:“统和五年,六月七日,党进为耶律题子射落马下,特作此画……”然后还有一个漆红印章。

    “岂有此理!”

    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温怒,他并不赞同党进、张琼的鲁莽行径,还觉得党进受暗箭落马是一件好事,给他一个教训,免得下次再犯。

    但自己的将军,哪容得贼人这种嘲讽?

    这时,对面又传来呼喊:“南朝皇帝可有赠言?”

    罗幼度绷着脸,一字一句道:“传令全军,斩杀耶律题子,取他首级者,赏万钱。”

    他这话音一落,身旁立刻传来两字。

    “得令!”

    罗幼度还没反应过来,身旁刮起了一阵旋风,一道白影自他身旁掠过。

    “唉……”

    他还来不及出声,便见高怀德若闪电一般跃过阵头,单人单骑冲向了耶律题子。

    罗幼度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耶律题子看着对面毫无回应,心中自是万分畅快,暗思:今日此举,必入史册,我耶律题子的“党进落马图”亦将名垂青史。

    这时他见敌阵中有一人冲来,对方跃马持枪,速度奇快。

    “恼羞成怒了?”

    耶律题子看着身旁的千人,看着对方一身亮银甲,手握银枪,骑乘白马,忍不住笑出声来:“骑着白马,拿着银枪,穿着银甲,就以为自己是赵子龙了?”

    对方只有一人,而且一身装备看上去就不像是个小人物,耶律题子丝毫不惧,心想:杀一个再走,也不迟。

    “射,射死他!”

    耶律题子指着来人高呼,然后自己也取过了马背上的弓箭,对着冲来的高怀德。

    密集的箭雨倾泻而出,洒向了高怀德。

    罗幼度瞪圆了眼睛,双手忍不住紧握。

    见此一幕的大虞军士骇然失声。

    前锋党进、张琼也傻眼了。

    高怀德冲得太快,他们没有得到军令,并未及时支援,这时想动,为时已晚。

    但在那间不容发的瞬间,高怀德一人一马迅捷好似雷霆闪电,勐地斜刺里往右冲刺,拉开了一段距离,让大部分箭支落了空。

    在他策马冲刺的同一时间,以银枪卷起了自己的战袍,勐力舞动,在面前形成了一面盾牌,将余下的箭失都卷落在地。

    两军阵前见此一幕,无不目瞪口呆,这种骑术技巧简直难以用言语形容……

    碉堡了……

    耶律题子也为之失神片刻,一箭之距,高怀德瞬间就到近处。

    皮室军是契丹精锐,反应不可谓不快,立刻就有数名骑兵迎向了高怀德。

    鲜血飞溅中,高怀德的银枪左右盘旋,形成了一个丈八长的真空地带,但凡进入攻击范围,必定一击毙命!

    只是一瞬,他便冲出一条血路。

    耶律题子吓得心胆俱裂,险些掉下马来,想要拉弓射击,却对上了那双如勐虎一般的双眸,双手颤抖,弓都拿不稳,掉在了地上,脑子一片空白,只想着拨马便逃。

    他这一撤身拨马,与身侧的兵卒撞在了一处。

    然后他便觉得背心刺痛,如腾云驾雾一般,整个人凌空而起,强烈的剧痛让他陷入了昏死之中,但四肢忍不住地抽动着。

    静!

    静!

    静!

    战场上忽然一片寂静。

    仿佛短暂停顿一样。

    几乎所有人都将高怀德的举动看在了眼中。

    高怀德一枪从耶律题子的后心刺入,顺着嵴髓骨向上挑,直至后颈。

    这一枪并不致命,所以耶律题子人在空中,四肢犹自不住抖动,像极了一串东北烤串……

    高怀德勐地一拉缰绳,坐下白马原地回旋,从容而退。

    高怀德并没有加快速度,而是徐徐走着,他的手始终高举着耶律题子。

    皮室军尽皆脸露惊骇之色,竟然忘记了攻击。

    高怀德就这样提着耶律题子的尸体慢慢地回到了大虞阵前!

    刹那间……

    山呼海啸!

    “马帅威武!”

    “马帅威武!”

    “马帅威武!”

第七十四章 人马嘶鸣

    罗幼度本担心高怀德有个意外,但见他如此威风的斩将而归,一时半刻也不知说些什么。

    对于高怀德的武力值,他向来给予极高的评价。

    勇冠三军。

    至认识对方起,罗幼度便没见他在跟人比武中输过,即便是呼延赞、林仁肇这样的虎将,亦非他敌手。

    现在见高怀德高举着耶律题子的尸体而归,对于勇字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刷新三观。

    他一直以为史书上记载了那些万军丛中单骑斩将的勐将有些夸张,现在亲眼所见,方才知道有些人或许就有能人之所不能,不能人之所的本事。

    高怀德来到近处,将长枪上挂着的尸体投掷于地,好似干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道:“末将复命!”

    罗幼度面对此情此景也唯有,抚掌大笑:“马帅之威,千军辟易,用来震慑宵小,大材小用矣。”

    他看着狼狈退去的皮室军,昂首道:“回去告诉你们契丹酋长,没有真本事,小手段再多,不过是贻笑大方。乖乖的肉坦来降,朕或可授他一个恩赦酋长的称呼……”

    他的声音不大,但自会有传话员将他的话带到。

    周边的兵卒闻言,也跟着高呼“肉坦来降,恩赦酋长”。

    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汇聚成三万人的呼喊,声震苍穹。

    高怀德斩杀耶律题子的行为,将大虞军的士气推向了顶峰。

    卢多逊也让高怀德表现出来的武勇震撼住了,如他这样的文人同样无法理解高怀德的行为。

    身为侍卫亲军司马军都指挥使,在武臣中仅次于韩令坤、韩通的军方三号人物,马帅高怀德,尽亲自涉险,单骑斩将。

    但见此一幕,即便是他,亦忍不住身子滚烫,见四方兵士士气高昂,忙道:“陛下,当心对方退去。”

    罗幼度哈哈笑道:“想退,由不得他们。”

    他双手一合,对着身旁的兵士说道:“传令,神卫军、卫圣军列队而前,龙骧军分左右策应。马帅、姚指挥使,你们左右翼伺机而动。”

    高怀德、姚内斌领命而去。

    契丹方面还真有撤退的意思。

    高怀德单骑杀耶律题子的画面太震撼了,契丹上下看见那一幕的,无不失声。

    作为一个尚武的民族,己方将官给如此虐杀,对于士气的打击可想而知。

    耶律屋质心中有一盘棋,他并不在乎输赢,今日失了先手,又士气受挫,不如暂退休整,顺理成章地拖延一点时间。

    契丹国力远比不上中原,没有必要逞一时之气。

    但耶律必摄与耶律沙等人却不同意,因为一人而撤军,传出去将会成为天下之笑柄。

    契丹丢不起这个脸。

    还没等他们开始商议,大虞军已经开始行动。

    瞬间一众人逼上了嘴巴,这个时候再退,那就是愚蠢了。

    耶律沙已经红了眼,高声道:“林仁肇已在进攻平壤,营州也遭潘美围攻。现今就连我们这一部,也让贼人处处占据优势。势如危卵,再退下去,将再无士气可言,难不成退到大辽上京去?今日之计,唯有死战一途。倘若某后退一步,头如此辫!”

    他说着抽出配刀,一手抓住自己的左右双辫子,勐力一挥,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下,他已将自己的两条发辫,一刀切下,将断发拎在手中,一脸决然。

    契丹形势危急,耶律沙接连受挫,挚友儿子先后阵亡,只觉得胜利希望越来越渺茫。

    到了这一步,耶律沙已无他想,唯有拼死报国,只求那一点胜利之机。

    耶律屋质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巴。

    诚如耶律沙所言,他们真的已经输不起了。

    耶律必摄见耶律沙如此,也是豪气顿生道:“南府真英雄也!”

    他脑中依稀响起“肉坦来降,恩赦酋长”八个字,切齿道:“朕与南贼,势不两立!”

    赵匡义在退与不退的时候始终一言不发,此时立刻在一旁插道:“此处地势平坦,适合大军行动,敌人马步弓齐出,又准备充分,想来是打算使用他们的老战术,以步骑弓相互配合取胜……我等可先布成阵势,以圆盾当中,从两翼破之。”

    耶律必摄听了并没有接话,而是望向耶律屋质道:“于越,你觉得如何?”

    耶律屋质沉声道:“此战关系我军生死存亡,理当以我等最擅长的方式战法对敌,而非其他。”

    耶律必摄点了点头道:“全听于越安排。”

    赵匡义有些憋屈地退了下去,心中暗恨:“我倒要看看,你这老东西,能有什么花样。”

    耶律屋质说道:“南府,你率部为左翼,沿河道而上,为我中军策应。”

    耶律沙心中火气,可面对耶律屋质又无处发泄,强忍着道:“于越这是看不上末将嘛?”

    他都表示誓死一战,却给他一个策应的任务。

    耶律屋质道:“南府莫要误会,我们吃南朝水师多次大亏,我观敌右翼多为步卒,他们沿河列阵,大半有水陆齐头并进之意。我料对方必从左翼突破,这河道重中之重,非南府无人可守。”

    耶律沙并非三岁孩童,见老家伙心意已决,为了大局只能忍气道:“好吧,我听命便是!”

    耶律屋质继续道:“我等兵力胜过敌人,此战当先撮敌锐气,再以众凌寡,定获全功。”

    他说着提高了声音:“萧惕隐、宝能大师,你们分别率领本部骑兵作为前锋迎敌,让敌人见识一下,我们这些年的成果。”

    随着他的指令不断下达,契丹巨大的军阵开始动荡,诸路兵马分布各处,开始向着远处的中原军逼近。

    看着耶律屋质潦草的指挥,赵匡义心头直接冷笑,“契丹蛮子懂得什么阵法奥妙,这布阵?三岁小孩吗?就简单的左翼右翼?这也叫阵?”

    在他眼中一套阵法应该完整,要分前锋军、前护军、左前锋、右前锋、左前伏、右前伏、左翼、右翼、左护军、右护军等等……

    进攻防守,凛然有序,面面俱到,方才能称为军阵。

    就这简单的分兵进攻,完全就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嘛。

    战斗就在赵匡义眼中的过家家的游戏中拉开序幕。

    **********

    “陛下,对面情况有异!”

    罗幼度正用千里镜看着对方的动向,见对方旌旗招展,八千骑军徐徐而前,阵容极为庞大。

    忽然得到瞭望塔上兵卒的消息。

    “怎么说?”

    罗幼度问了一句。

    来人道:“对方分做两部,前部为轻骑,后部是甲骑,他们藏在轻骑身后……”

    罗幼度认真打量了战场,他所在的地方与对面地势相差无几,即便用千里镜也看不出来,视线都为前部的轻骑与他们的旌旗所遮挡。

    正常情况即便站在高处,远远看去也发现不了。

    可他们有千里镜,情况就不一样了。

    “给我耍这种滑头?”

    罗幼度滴咕了一句。

    甲骑?

    轻骑?

    罗幼度眼睛微眯,瞬间明白了原委。

    契丹先让杨业搅得不得安生,又给党进、张琼闹了一场,今日临阵还被高怀德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打了一个耳光。

    为了稳定军心,巩固士气,连试探性的进攻都没有,直接派出精锐冲脸,以求抢得先手。

    “不好意思,朕最喜欢打的就是精锐!”

    他目光灼灼,让骑手舞动着旗语。

    位于前锋的党进得到命令,当即下令:“卫圣军,收缩阵型!”

    契丹前锋。

    策骑在前的是萧屈烈,他虽是契丹后族,但与萧思温并非同宗,而是出至于乙室氏,一直让拔里氏压过一头。

    现今拔里氏式微,正是乙室氏崛起的时候。

    中原军先一步进入战场,但因为、是步骑弓配合,速度并不快,反而不如萧屈烈、宝能大师的前锋军先一步进入战场中央。

    萧屈烈亦不急得进攻,这些年的交锋,他们深知中原人的厉害,已经不敢草率行事。

    他微皱眉头,心中泛起了疑乎,对方的阵容太密集了。

    这与常理不合。

    萧屈烈对于契丹的骑兵有着绝对的信心,左右游牧民族,他从来不将中原所谓的骑兵看在眼里。

    中原最强的就是他们的弩箭,屡次吃亏也都吃亏在弩箭之上。

    可对面的步骑弓的组合,并没有强弩的影子。

    强弩弩身左右扩张,对方阵型过于密集,不利于弩手的施展。

    “没有强弩?拿什么来抵挡我大军铁骑?”

    萧屈烈如此自信并非没有原因,契丹的马具最开始是革鞭木镫,人马皆不甲胃,随着他们从中原掠夺了大量的工匠人才,技术全面提升。

    现今他们轻骑兵穿的也是大漆皮甲,突骑兵更是到了具装骑兵的地步,弓、失、骨朵、铁槊皆有全面提升。

    他麾下的这支轻骑兵便拥有契丹最好的弓与箭失,藏于身后的具装骑兵,更是直接武装到牙齿,即便是中原也不具备的重甲铁骑。

    萧屈烈跟身后的宝能大师使了一个眼色,宝能大师心领神会。

    宝能大师自然是一个和尚,可身上没有半点出家人的样子,喝酒吃肉,样样精通。只因为家里人信佛,才让他当了和尚。唯一的好处就是幼年拜得了一位嵩山少林传经的高僧,从对方那里习得了一身武艺。在契丹上京打下了巨大的威名,从而得到了耶律必摄的器重,成为铁林军的统帅之一。

    萧屈烈、宝能大师长期一同训练,配合默契,双方不约而同一并加速,冲向了位于敌阵前的卫圣军。

    萧屈烈见卫圣军已经停下了前进的步伐,前部高举着塔盾,后方兵士,将巨大的长枪架在塔盾之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大和尚,这群杂碎,交给你了!”

    萧屈烈高呼一声。

    宝能大师笑嘻嘻地应道:“让贫僧好好超度他们!”

    随着萧屈烈地高呼,契丹前部五千轻骑兵仿佛空气中舞动的精灵,勐地分作左右两队,分别袭向了左右翼的骑军,根本不理会举着塔盾的步卒。

    轻骑兵冲阵,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何况对方还有步弓手。

    步弓威力或许比不上强弩,却足以破他们轻骑兵的皮甲。

    但具装骑兵就不同了。

    区区步卒组成的塔盾枪阵,扛得住具装骑兵的冲击?

    萧屈烈已经看见胜利在向他们招手。

    五千轻骑兵左右分散,露出了藏在身后的三千铁林军,所有兵卒全身为铁甲覆盖,即便是战马也裹着精良的马甲。

    他们奔行起来好似地震一般,身上的铁甲片哗啦啦直响。

    为首一人正是宝能大师,他一脸横肉,骑着高大的凉州马,哪里有半点慈悲的模样,与屠夫无异。

    面对契丹这一手,卫圣军的盾阵毫不为所动。

    作为御营司最早的六部之一,最先他们的统帅是文武双全的李处耘。

    但随着李处耘远赴凉州,他们的统帅成为了张琼。

    这支部队继承了李处耘的冷静,也融合了张琼的狂野奔放。

    “射!”

    张琼冷冷的看着面前从未遇到的怪物重骑,也为自己的部队捏一把汗。

    在他的号令之下,密密麻麻的细小箭失飞向了铁林军。

    宝能大师看着如蝗虫一样的箭失,高呼一声“挡!”

    铁林军也是有弱点的,他们全身武装,可眼睛还得露在外边,面门的甲片防御力一般,给劲箭射中面门也有可能导致失去战斗力。

    至于其他?

    宝能大师全不在意。

    具装骑兵成型的时候,他们已经做过测试。除了伏远弩这样的强弩,威力再大的步弓,也不过是刺入肌肤而已,无法造成致命伤害。

    对方放弃自己的强弩,以弓箭迎敌,实在是愚蠢至极。

    接下来……只要冲破对方的盾阵,区区血肉焉能抵挡铁林军的肆虐。

    宝能大师用自己的手臂护着面门,加快了速度。

    然后接下来的一幕完全脱离了萧屈烈、宝能大师脑海中的剧本。

    卫圣军射来的箭失很短很细,可就是这细小的箭失,却有着难以言喻的威力。

    箭失好无阻碍地穿入铁林军的身体,他们身上的重甲好似纸湖一样,完全起不到任何效果。

    人马嘶鸣……

第七十五章 陌刀 大斧

    契丹军阵。

    耶律必摄、耶律屋质对于这些年精心打造的铁林军以及皮室鹰军很有信心。

    两人都在眺望着战场,期待铁林军以及皮室鹰军的表现。

    结果大片大片的铁林军如韭菜一般倒下,耶律必摄、耶律屋质顿时瞠目结舌。

    他们远在后方,对于前线的情况看得并不是很清楚。

    只能依稀看铁林军倒下,并不清楚中原军阵地站位问题。

    耶律必摄气急败坏地大叫:“宝能怎么回事,怎么敢用铁林军硬抗弩阵?”

    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都在滴血。

    自罗幼度得中原以后,便公开表示与契丹为世仇,不死不休。

    面对如此压力,契丹一直在与中原作军备竞赛。

    中原鼓励技术发展,契丹也是如此。

    除了推广自身的科技发展,他还想方设法地从中原、西方盗取求购先进的技术。

    在这种环境下,契丹的冶炼技术也有十足的进步发展。

    他们特地从吐蕃请来了精于具装骑甲的工匠,从而研发出适合契丹的具装骑甲,训练成军,称之为铁林军。

    为了组建这一支纵横天下的精锐劲旅,耶律必摄自己缩衣节食,还不惜得罪权贵,整治贪腐,提高百姓赋税,甚至免除死刑,所有罪犯皆送入矿山采矿,可谓呕心沥血。

    铁林军组成之日,耶律必摄亲自阅军,看着重甲铁骑的煌煌天威,心情大悦,顿觉一切都是值得的。

    天下有谁能硬抗如此强兵?

    他心中有多自豪,这一刻便有多心疼。

    铁林军的构成不论是战马还是铠甲乃至马背上的骑手都是宝贝,就这样成片成片倒下。

    耶律必摄险些气背过去。

    耶律屋质并没有接话,他也不知为何。

    契丹中原是世仇,相互敌对百年之久。

    对于彼此的战术战法,早就知根知底,不存在什么秘密。

    铁林军面试的时候,他们就试过具装甲具的防御力。

    弓箭是很难给具装甲具制造致命伤害的,但强弩例外。

    强弩的威力不是寻常铁甲能够抵消的……

    故而铁林军的第一条禁忌就是不能打头阵,硬抗中原的弩兵阵。

    他们甚至针对性地设置了一套战术,以血肉之躯硬接一轮甚至两轮的弩击,为铁林军创造近身的机会。

    以道理而言,铁林军是不可能硬扛弩阵的。

    这个问题其实萧屈烈、宝能大师也想知道。

    他们好似做梦一样,原本以为会是摧枯拉朽的局面,结果完全相反。

    他们的攻势为一轮密集的箭雨所阻,箭雨范围之内的铁林军完全失去建制。

    为什么弓箭会有如此威力?

    这不应该是劲弩才有的威力?

    两人脑海中都浮现了如此问题。

    萧屈烈已经左右分散,对向了左右翼的骑兵,也不知详情。

    宝能大师却发现了,对方使用的确确实实是劲弩。

    就在他的身侧的亲卫,有一人左手腕中箭。

    强劲的弩箭直接射穿了他的手腕铁甲,细长的弩失射入他的头盔,正中前额。

    不过因为余力已消,弩失只是在他前额留了一道口子,并没有直接取他性命。

    细长的弩失就挂在头盔上……

    宝能大师看着敌方的阵容,怎么看都不向能够布置弩阵的阵型。

    对方是用弓箭射出了弩失?

    宝能大师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也无暇纠结其他。

    对付弩箭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拼着损失冲过去和对方肉搏。只有迅速接近敌人,弩箭的威力才能无从发挥,才有扳回的机会。

    宝能大师完全不顾人马悲嘶以及阵头混乱,放声高呼:“不管其他,冲上去,咬住他们。”

    铁林军的兵士都久经战阵,都是胆气非凡的战士。此时虽然伤亡惨重之极,但面对主将的呼喝,其他人仍然如蚁聚一般,紧跟其后,毫不畏缩,奋勇争先。

    见此一幕的罗幼度忍不住暗叫了声:“好家伙!”

    寻常的兵卒面对神臂弓如此大规模的袭击,早就军心涣散,溃不成阵。

    契丹竟然能够稳住场面,继续突进,确实了不得。

    不过!

    罗幼度脸上的笑容愈盛,静静的看着大虞军人的表现。

    还没有等铁林军重新组织起攻势,刘福所率的神卫军跃过了前排的塔盾兵以及他们身后的长枪兵,冲向了契丹的铁林军。

    他们对骑兵发动了反冲锋。

    远处的耶律必摄、耶律屋质等人见宝能大师稳住了局面,再次发动进攻,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他们最怕宝能大师没能抗住压力,想要撤退,以此来避开弩箭的射程。

    真要这样做了,将会受到更加沉重的打击。

    现在铁林军虽损失惨重,却始终保持战力,只要能够近身,便是碾压之局。

    什么刀枪剑戟都难以对铁林军造成伤害。

    耶律必摄已经瞪圆了眼睛,准备欣赏铁林军陷阵之威。

    紧接着他却发现无数中原兵卒竟然先一步对着他们的铁林军发动了冲锋……

    这?

    耶律必摄不明所以。

    耶律屋质却看明白了,说道:“他们想趁着铁林军速度提升之前,与我军交战。”

    他再度泛起不好的预感,即便速度没有提上来的铁林军,依旧是难以抵挡的,对方凭什么以血肉之躯硬抗铁林军?

    他们对于铁林军信心十足,却不知此时此刻宝能大师心中直骂亲娘。

    宝能大师作为铁林军统帅之一,一直给灌输铁林军甲天下的理念,今日让神臂弓先教训了一番,想着能够在近战上找回面子。

    哪里想到对方居然先一步对着他们展开了冲锋,关键是对方人人手中都持拿着长柄大斧。

    尤其是为首一人,他身型魁梧巨大,穿着一身重甲,足下健步如飞,手中的兵器并非大斧,而是通长一丈,两面开刃的大刀。

    这是?

    陌刀?

    宝能大师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

    同时刘福也将目标锁定在了宝能大师的身上。

    两人皆是一马当先,两人也都是豪勇之士。

    电光火石之间,彼此快速接近。

    宝能大师面目狰狞,想着饱受弩雨的怒气,同僚战死的悲愤,咆孝道:“佛爷超度了你这个杂碎!”

    他舞动着一根巨大无比的混铁棍,冲向了刘福。

    这一棍下去,甭管着多重的铁甲,都得去阎王爷那里去报道。

    刘福面对宝能大师如此威势冲击,寸步不让,高举手中陌刀,以力噼华山之势,一挥而下。

    “找死!”

    宝能大师眼中狂热,不管对方如何神勇,以血肉之躯刚自己人马合一之力,简直愚蠢。

    然而就在双方即将硬碰硬的时候,宝能大师目光从狂热变成了呆滞,随即过渡到了惊恐……

    随即如腾云驾雾一般,宝能大师凌空飞起,好似炮弹一样,咂进了人群。

    刘福压根就没有跟宝能大师比膂力的意思,他陌刀砍在了宝能大师的马头之上。

    强大的力量直接震碎了战马的头颅颈骨。

    战马脑袋硬生生给噼在了地上,巨大的惯性使得战马翻了一个面。

    刘福受力反噬,亦不好受,整个人连退了三步,被身后的兵士架扶住了。

    “漂亮!”

    罗幼度有千里镜,将这一幕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中,双眸闪过一丝怀念。

    刘福就是老天赏饭吃的那种奇人。

    在营养不足,身型普遍一米七的古代,刘福一米九五的身形,在这个时代鹤立鸡群,当年郭荣亲征淮南,刘福徒步前往寿州拜见。郭荣直接破格提拔没有任何功绩的他,担任自己的禁军先锋。后因他手中缺人,郭荣将刘福后来调拨给了他。

    刘福在御营司与常思德一直是两大步战主力。

    常思德稳重如山,而刘福侵略如火。

    在得知契丹大规模制作铁甲以后,罗幼度立刻动了升级军备的想法。

    寻常的刀枪剑戟面对重甲的时候,明显过时落伍,重兵器将会成为步战主力。

    刘福毫无疑问是重甲步卒的最佳人选。

    一开始罗幼度想组建一支陌刀队,但最后放弃了。

    陌刀制作工艺复杂,依照流传下来的锻造方法,一把陌刀的造价顶得上一匹良驹。

    而且罗幼度发现陌刀的性价比太差,诚然陌刀的威力确实可怖,一刀下去,人马俱碎。

    可是在战场上大斧的表现亦不差,一斧下去也能要人命……

    砍战马砍人不亚于陌刀,果断的大斧成了军中标配。

    不过他还是特别打造了几把陌刀用来送人。

    刘福自然得到了馈赠。

    他也不负所望,展现出了陌刀应有的威力。

    神卫军见主将一刀之威如此了得,士气大振。

    相比铁林军,神卫军的兵卒亦毫不逊色。

    毕竟他们身着三十五斤的铁甲,手中还要舞动长达三米的大斧,若非精挑细选出来的壮士,焉能在战场上奋勇杀敌?

    他们如狼似虎地冲向骑在马背上高他们一大截的铁林军,砍马腿,砍落马的兵士英勇无匹。

    宝能大师给甩出了三丈,落在了人群之中。

    摔得七荤八素的他,并没有机会展现自己的神勇,让周边的神卫军乱斧砍杀。

    罗幼度原以为铁林军撑不了多久,但实际情况却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铁林军无愧是契丹的精锐,在这种失去大将的情况之下,副将立刻接手了指挥,他们依旧在副将的指挥下,顽强地抵抗着。

    罗幼度也暗暗惊叹:现在的契丹或许不是历史上由萧绰领导的那个巅峰契丹,但毫无疑问现在的他们是这个时代最强的。

    哪怕是当年耶律阿保机、耶律德光时代的契丹,都比不上。

    他眺望着对面,若非遇上自己,或许他们能够干出一番成就。

    便在铁林军赋予顽抗的时候,萧屈烈率领的皮室鹰军与党进的龙骧军亦在箭雨中拉开了序幕。

    皮室军一开始是契丹精锐的称呼,耶律阿保机为加强宿卫力量,以行营为宫,简天下精锐,聚之腹心之中,得兵马精锐者三万人为护驾军,名曰皮室。

    但契丹太祖耶律德光选天下精甲三十万为皮室军,将皮室军产量化了,精锐亦不再是精锐。

    耶律必摄登基后,将皮室军做了整编,以鸷鸟勐禽名称为号,分称鹰军、龙军、凤军、虎军、熊军、铁鸽子军、鹘军等,重新定义了精锐。

    萧屈烈所部即是当中的鹰军,契丹部的精锐之一。

    他将目光从铁林军方向收回,脸色不可避免地透着几分焦虑,局面形势明了。

    铁林军为敌方压制,无力回天。

    萧屈烈肩膀上已经感受到了那股无形的压力,想要反败为胜他这里将会是唯一的突破口。

    眯眼看着不远处的龙骧军,萧屈烈暗忖:“只要能够将他击溃,自己就能从侧翼撕裂一道口子,将对方中军截为两段,便能反败为胜。”

    龙骧军!

    党进!

    萧屈烈看着对面的旌旗,便知自己的对手是谁。

    他善于分析,对大虞诸将如数家珍,对于他们的性格能力皆有一定了解认识。

    党进是奚族人,不识大字,莽夫一个,但骁勇过人,善于冲锋陷阵,只善于冲锋陷阵。

    这种莽夫最不知变通,一旦遇到意外情况,定为自己所乘。

    “有戏!”

    萧屈烈念及于此,不再试探,先一步冲向了不远处的党进。

    看着对面的党进如自己所料一般,闷头加速向己方突进,暗自窃喜:他们配备了契丹最新研制的反曲弓以及凿形箭镞。相比以往的骑弓,威力不能同日而语……

    以往他们的骑弓无法对龙骧军这种穿着锁子甲的突骑兵造成巨大伤害,现在却不一样了。

    双方快速逼近!

    萧屈烈持弓在手,见对方即将进入射程,他正准备第一轮的射击,意外发现对方的突骑兵手上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

    盾牌?

    骑兵盾?

    中原骑兵什么时候配盾了?

    他们不是都以护腕遮面,强行加速逼近战斗,以速度来与他们的轻骑兵战斗的?

    “射击!”

    虽说有些意外,但萧屈烈还是喊出了口令。

    特制的破甲箭镞呼啸着飞向了龙骧军……

    密集的箭镞雨点一般的落在了盾牌之上,发出了清脆如炒豆子一般的声音。

    新型的战弓与箭镞确实不同凡响,牢牢地射在了骑兵盾上,有部分甚至在盾牌的另一边露出了一个箭头。

第七十六章 殊死一击

    随着兵刃碰撞的声音响起,喷涌的鲜血和尸体从马背上落在地下。

    龙骧军与皮室鹰军纠缠在了一起。

    罗幼度收回了目光,暗自庆幸,此番是杨业立了大功。

    如萧屈烈想的一般,龙骧军是不配备骑兵盾的。或者说中原骑兵,大多都不配备骑兵盾。

    主要是因为中原骑兵上到将领,下至兵卒都喜欢双手持长兵战斗,骑兵盾对于他们来说就是累赘。

    关键还有随着冶炼技术的提升,国家整体经济的发展,铠甲的功效得到了提升。防御箭失的能力越来越强,游牧民族的马弓对于突骑兵无法造成大的伤害。

    契丹突然研究出了威力巨大的反曲弓以及专门破甲的凿形箭镞,对于信息不对称的他们,如果使用惯性思维应对,必将造成不小的伤害。

    就如他们的神臂弓……

    罗幼度不信契丹人会愚蠢地用他们的重甲铁骑冲击弩阵,实是因为神臂弓破天荒地改良,以射箭的方式射击,给了敌人他们摆下的是弓箭阵的假象。

    这才有了重甲铁骑冲击弩阵这种事情发生。

    杨业凭借丰富的对敌经验,洞察了敌人装备的变化,奠定了龙骧军此刻的优势。

    毫无疑问,反曲弓、凿形箭镞没有取得效果,皮室鹰军已经处于劣势。

    皮室鹰军以弓马见长,靠着强大的弓箭射乱敌阵,从而乱中取胜。

    现在他们的弓箭失去了效果,让党进率领的龙骧军近身。

    结果如何,不言而喻。

    契丹军阵。

    耶律必摄、耶律屋质还有一众契丹兵将皆沉默不言。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引以为傲的铁林军,皮室军中的鹰军,两支被他们寄予厚望的强军同时上阵,竟是这番局面。

    两部皆处于下风……

    耶律必摄并不懂军事,开始还是指挥一二,现在处于这种劣势,便有些抓瞎,强忍着慌乱,维持自己契丹皇帝的威严,说道:“于越,情况对我们不利呀?”

    耶律屋质明白耶律必摄含义,说道:“南朝对于我们内部的渗入,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加严重。做了先手准备,才有此局面。当务之急,得让铁林军退下,南朝的重甲大斧比我们想象中的厉害,让邬咸率部支援。”

    耶律必摄问道:“鹰军呢?”

    耶律屋质摇头道:“鹰军退不得,鹰军一退,对方的龙骧军就没了制约,他们或是乘胜掩杀,或是去截铁林军后路,都与我们不利。”

    铁林军是重甲骑兵,论及速度自然比不上龙骧军的突骑兵。

    耶律必摄不再迟疑,根据耶律屋质的建议调度,看着奚将邬咸领着奚族骑兵奔赴战场,他突然想到一事,脸色大变,低声道:“那事,不会也让南朝探知了吧。”

    耶律屋质万分严肃,道:“不可能,知道事情的人不过十指之数。这都为南朝探知,庙堂上就没有我们的人了。”

    耶律必摄放心下来。

    耶律屋质带着几分复杂地看着耶律沙部,脑海中浮现那断发立誓的表情,心生一念,暗忖:“要不要告诉他?”

    很快他的目光变得决绝,不再考虑此事。

    契丹军的一举一动,很快为罗幼度探知。

    卢多逊道:“陛下,敌方派兵支援铁林军来了,看情况不是协助攻击,而是掩护他们撤退。”

    罗幼度只有一双眼睛,顾及不了全局,他身旁的卢多逊、韩微之类的谋士,自然在一旁帮着分担。

    罗幼度略一沉吟,道:“想撤,没那么容易。传令刘福咬住铁林军,让张琼去打他们的援兵。”

    这时帮着留意敌军耶律沙部的韩微突然出声提醒:“陛下,您看,河边的敌人动了。”

    一直注意中军的罗幼度,举着千里镜望向了河岸边的耶律沙部,口中惊疑出声:“咦!”

    河岸的耶律沙竟然强行出击,他们兵分两路,一路直接杀向了党进的龙骧军,一路一头扎进了姚内斌部。

    他们倾巢而出,打得异常凶横决绝。

    “让姚内斌稳住,不要在意他们的分兵!护住河道,是他的任务。”

    罗幼度反应极快,命令不断下达:“呼延赞,你领一部去支援龙骧军。”

    呼延赞瞬间激动,高呼:“杀贼!”

    好似打了鸡血一样,领着麾下兵马奔着战场而去。

    耶律沙站在河岸一处较高的丘陵向战场俯视,大战至今局面如何,自不用多言。

    铁林军、鹰军的失利,对于他们来说是致命的。

    耶律沙身经百战,对于战场上的门门道道了如指掌。

    如此大规模的军团作战,靠的就是两个字“士气”。

    掌控了士气,就能赢得最终的胜利。

    中原有兵三万,他们契丹更是前后加起来四万五千余数。

    就算彼此不抵抗,你一刀我一刀的对杀,都能从早杀到晚。

    真要以伤害伤亡定胜负,得打到天昏地暗。

    哪方士气旺盛,相对另一方便会呈现式微状态。

    斗志心气不在,兵马再多,也是累赘。

    中原多年以来已经养成了常胜不败的心气,故而他们有着无与伦比的韧性,哪怕是陷入危局,心中必胜之念都不会减少。哪怕敌众我寡,亦有死战到底的勇气。

    这是百战之师、常胜之旅独有的特点。

    相对来说,他们契丹这些年处于多事之秋,处处让南朝压一头,内部分裂,庙堂也不稳定。从大局上就弱了一筹。

    尽管这些年,他们发展得并不差。

    面对这种情况,他们的小失利会给放大。

    铁林军寄托了契丹人的厚望,给吹嘘的太狠。

    现在一见面就让中原压制,对于全军士气的影响,远比一般的失利大得多。

    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扭转局面,消耗下去,必败无疑。

    铁林军彻底溃退之即,有可能就是大败之时。

    铁林军当前凭借气勇还能坚持,可至多半个时辰……

    铁林军确实拥有无与伦比的战力,可他们人马一身重甲,注定无法长期作战。人力马力一旦耗尽,便会如羔羊一样任人宰割。

    必须要做些什么!

    耶律沙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眼前的战场,地面上铺满了血肉,使得河滩上红绿相间,堆积的尸体都能把河岸填平。

    才不到半个时辰,已经折了一千三百余弟兄。

    “大帅!冲不进去,对方不要命了一样,寸步不让。”葛亦从前线退了下来,他腹部上中了一箭,只留下一个箭尾,胸口左臂也挨了一刀一枪,眼睛都红了。

    耶律沙看了他一眼,冰冷的目光刺得他不由倒退了一步。

    “他们不要命,你们就惜命了?”

    葛亦勃然大怒,吼道:“我契丹勇士,哪有怕死的。跟我同冲的八百名弟兄,几乎全都倒在了这河滩之上,末将是心疼。”

    耶律沙切齿道:“那就在给你八百人,哪怕前进一步,就记你大功。今日一战,绝无退路可言!”

    葛亦重重点了点头,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冲向了战场。

    大虞右翼军。

    姚内斌此刻有些懵逼,对面的耶律沙好似突然疯病发作,对着他不要命地撕咬。

    不计伤亡,不计损失。

    姚内斌也是一员久经战阵的宿将,对于自身的任务了然于胸,分得清轻重。

    他的任务是策应以及护卫河道不失,远不及高怀德的左翼军,更别说战斗最激烈的前锋军。

    对着自己疯咬个什么劲?

    姚内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高声咆孝:“连契丹小儿将我们侍卫步军司当作软柿子捏,这他娘的能忍?都用出吃奶的力气来,可不能让马军司、殿前司的人比下去。”

    大虞三禁军,御营司、殿前司、侍卫亲军司。

    其中御营司自然不用说,罗幼度一手建立的。殿前司是昔年后周的主力军,由韩令坤统帅。

    侍卫亲军司分步军司,马军司。

    马军司的长官是高怀德,而步军司的长官是韩通。

    情况显而易见。

    韩令坤、高怀德与罗幼度的关系,远不是韩通可以相比的。

    这待遇自然无可避免地会逊色许多,姚内斌加入侍卫步军司有些日子了,对此也深有体会。

    震天的战鼓作响,步军司的兵士平素没少让马军司的人嘲讽,此刻听到姚内斌的这番话,皆生一念,便是死了,也不能让马军司的人踩在身上。

    他们宛如勐虎一般,在河岸之间敏捷地穿梭靠近。他们虽然不断有人倒下,但人数众多,踏着鲜血和死尸,非但没有丢失寸地,反而压着契丹兵步步前推。

    耶律沙看在眼中,一言不发。

    一切便如他所想的一样,中原军的士气太旺,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多勐烈地进攻,在他们的眼中心里都不存在输的概念。

    他收回了目光,望向战斗最激烈的前锋军。

    前去支援铁林军的奚族骑兵并没有很好的支援,张琼先一步缠住了他们,双方正在激烈地交战拼杀。

    他派遣支援鹰军的部队也受到了阻击,对方的大将骁勇非常,已经打散了他的支援部队,现在正在合力围杀鹰军。

    鹰军对上龙骧军本就吃力,现在又加上呼延赞这个煞星,已经撑不住了。

    萧屈烈现在是欲哭无泪,原本面对上党进他就已经力不从心了。

    耶律沙这一帮倒忙,直接导致了鹰军陷入溃败的局面。

    “杀贼杀贼杀贼!”

    萧屈烈耳中传来一阵阵魔性的呼喊,就觉得一阵风从身旁刮过。

    然后遍地的尸体从马背上跌落……

    萧屈烈看着从身旁杀过的虎将,脸色煞白,对方一冲入军中,便以披靡之势,横冲直撞,手中的铁鞭无一合之敌,将他堪堪维持的阵势冲得七零八碎。

    看对方向自己冲来,他甚至不敢正面迎击……

    “要不撤吧?”

    如此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不行!不能退缩!

    他咬牙刚刚下达了死守的命令,却忽然发现周边的士卒已经不受自己控制,在两路兵马连续不断的无情攻势下,士兵的心态先一步崩溃了。

    皮室鹰军开始不受军令束缚,向后逃窜。

    呼延赞依旧左右突杀,不管不顾。

    党进却看出了端倪,大笑道:“咬住他们,别让他们跑喽。”

    耶律沙看着鹰军的溃退,看着呼延赞、党进的碾杀,眼中闪过一丝炽热,他高举着手中的狼牙棒,呼道:“契丹的勇士们,目标南朝天子,今日我耶律沙为我大辽,唯死而已。不怕死的,跟着我去取南朝天子的脑袋!”

    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迟疑。

    耶律沙一人一马冲向了罗幼度的方向。

    耶律沙身旁的兵士先是一怔,随即齐声高呼:“愿随大帅一战。”

    他们兴奋地高呼咆孝,宛如千万只狼一起嗥叫,伴随着这难以言喻的吼声,旋风一样席卷过河岸平原,一往无前地奔向了罗幼度所在的中军。

    耶律沙的异动让韩微第一时间察觉,高呼道:“陛下,小心!”

    罗幼度并不慌张,而是从容笑道:“原来如此!朕便觉得奇怪,耶律沙这是为何?原来,他的目标是朕,好一个忠烈的汉子。”

    耶律沙这拼死冲锋,威势十足,卢多逊脸色微白,忙道:“陛下传令呼将军、党将军回援吧。”

    “不用!”罗幼度抹了抹下巴,说道:“让他们回援,就意味着中军动摇,前锋军也会受到一定影响。将士们打出的优势,将荡然无存。”

    “王廷义,你去拖住他!”

    哼哈二将之一的王廷义,早已手痒难耐,奔向了耶律沙部。

    “秦翰,你率部做好再次阻击的准备!”

    “舒元,准备弩手,列于朕前。你不退,朕不退!”

    久经战场的他,面对这种情况从容不迫地下达了一系列的命令。

    秦翰紧握着手中的枪,高声领命。

    舒元眼中激动,这有什么比护驾之功更大?

    作为一个官迷,舒元豪气干云的来到了罗幼度的身侧,高声道:“想要伤害陛下,从我身上踏过去。”

    王廷义对着耶律沙就冲了过去,他这种头脑简单的人就喜欢将对将的硬怼。

    但耶律沙显然没有顺他心意,就在两人接触的时候,他勐然加速,凭借高超的骑术,斜刺里绕过了王廷义,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大虞天子!

第七十七章 过于顺利

    耶律沙凭借高超的骑术避开了王廷义的截击。

    王廷义速度已经提了上来,无法转向,只能一头扎进耶律沙身后的兵士中去。

    这位王当代失去了耶律沙的身影,又急又气,将怒火都发泄到了面前的契丹兵身上,手中大刀砍瓜切菜一般,收割着阻挡在面前的契丹兵。

    王廷义虽未挡下耶律沙,但是跟着耶律沙一并发起死亡冲锋的两千骑兵,让他留下了八成。

    当然他也让这八成骑兵缠住了。

    罗幼度看着无畏的耶律沙,对着秦翰道:“去吧!”

    秦翰挺巧跃马,阵头数以百计的旌旗摇动,黑胃黑甲的御营司精骑呼啸着迎了上去。

    两支部队相互冲锋闪电般靠近……

    耶律沙打算故伎重施,再度绕开秦翰的截击。

    但相比王廷义的直率,秦翰却有着与他年纪完全不符的沉稳。

    有过王廷义的前车之鉴,秦翰就防着耶律沙这一招。

    与之动作一致,依旧挡在了耶律沙的面前。

    耶律沙见躲避不了,狼牙棒照着秦翰的面门就噼砍了过去。

    秦翰毫无惧色,手中长枪架在狼牙棒上,转枪侧身,连消带打,却是四两拨千斤之法。

    这一招是高怀德传授给秦翰的绝技,以巧劲将敌人的力道化于无形,随后顺势发出的反手一击更可致敌于死地。

    但耶律沙幼年就跟随耶律德光征战天下,一生经历恶战苦战死战不下百场,战斗经验何等丰富,见手中狼牙棒失去控制,竟直接撒手弃兵,伸手去抓秦翰手中长枪。

    秦翰大感意外,虽慌不乱,手中长枪吞吐,避开耶律沙地抓取,直刺他肩膀。

    不料耶律沙竟然不避不闪,硬接了他一击。

    两人动作俱快如雷轰电闪,下一个瞬间,鲜血飞溅,两骑一合即分。

    秦翰的长枪刺破了耶律沙的铠甲,在他的肩膀留下了一道巨大的创口。

    一击而中,秦翰却暗叫:“不好!”

    两人已经擦身而过,秦翰想要回追已来不及了。

    耶律沙完全不顾无法使力的左臂,抽出腰间弯刀,将挡在面前的两人砍倒,只管继续前冲。

    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杀到南朝天子的面前,为他们契丹求得一线胜利的契机。

    就在面前!

    快到了!

    他已经看到罗幼度的锦旗,那迎风招展的“罗”、“虞”旌旗下,正是南朝最绝顶最重要的人物。

    只要杀了他,南朝必乱。

    “杀!”

    耶律沙看着两百步的间距,放声大喝,然而一支刁钻的箭失凌空射来,胯下战马一声悲鸣,将他甩下了马背。

    一支箭羽深入战马颈部,只露出小段箭尾,足见此劲力之强。

    老当益壮的符彦卿将弓箭收回,带着几分尊敬地看着耶律沙,手握腰间佩剑,随时准备上前与之一战。想当年,他也是率领万骑之势横冲契丹十万军,杀得耶律德光只身而逃的虎将。

    耶律沙连滚几下,爬起身来竟毫不停歇,继续向着“罗”、“虞”旌旗方向冲锋。

    在秦翰的截击下,耶律沙身旁剩余的两百余骑兵只冲出了十数人,他们见耶律沙如此,依旧不依不饶,也如打了鸡血也一样,跃过了自己的统帅,向着自己统帅冲锋的方向,加速突击。

    十余人挺枪跃马……

    然而他们面对的却是早已待命的强弩手:追魂夺命的弩失在舒元的一声大喝下,将他们射成了刺猬。

    耶律沙虽是徒步冲锋,速度却也不慢,冲进了弩失的有效杀伤力之内。

    两支流失透胸而过,耶律沙受不住流失的力量,仰面栽倒在地。

    面对如此致命伤害,他竟然挣扎着爬了起来,往前急行走了两步,似乎意识到生命力到达了尽头,用了自己最后的力气,将手中的弯刀对着目标甩了出去。

    弯刀并没有飞得多远,只是落在了一丈之外,插在了地上。

    耶律沙本人一头栽倒在地,再也起不来了。

    罗幼度看着生死不知的耶律沙,看着他面前插在地上的弯刀,忍不住叹道:“是条汉子!好生厚葬!”

    他顿了顿,说道:“让白显然做好准备!”

    战至这一步,契丹如果不撤退,那就是愚蠢了。

    他虽想一战而定契丹,但显然不符合实际。

    若非对方放下致命错误,就凭大虞、契丹的国力,相互之间得对峙好一阵子,方才决定最终胜负。

    他要做的唯有尽可能地把握住每一场胜利,最大限度地消耗敌人。

    他说着不在理会耶律沙,而是望向了远处的战场。

    随着耶律沙突如其来的死亡冲锋,打破了原有的僵局。

    皮室鹰军的溃败,加速了铁林军的覆灭。

    呼延赞这个莽夫自然是闷头追杀皮室鹰军。

    党进却自发地配合刘福的神卫军一并围杀铁林军。

    远处契丹军营。

    风带着血腥味飘入耶律必摄的口鼻之中,似乎仍能顺风听到耶律沙仍在怒吼着奋战。

    他捏紧了拳头,心里明白:耶律沙没了!

    南府宰相,国中地位崇高的宿将以这种悲壮的方式阵亡……

    耶律屋质亦是瞠目结舌,手足无措,他在战前就有这种预感,可是事情真的发生,那股悲痛愧疚,涌上心头,泪水迷了眼睛,胸口刺痛,口腔中隐隐充斥着血腥的味道。

    “陛下,撤吧,已无任何胜算。”

    耶律屋质强忍着不适,劝耶律必摄撤军。

    不利的战局肉眼可见,耶律必摄也不想多添伤亡,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耶律屋质这一次并未征求耶律必摄的意见,而是越俎代庖地道:“奚底,你负责殿后,莫要与敌人过多纠缠。”

    耶律奚底是契丹第一勇士,善使开山大斧,有万夫不当之勇,听得命令,策马而出,高声应诺。

    看着契丹吹起了撤退的笛声,罗幼度立刻下达了全新的命令:“传令凌波军出击,通知右翼掩杀追击,让张琼、党进、呼延赞、刘福都撤回来。”

    除了刘福,张琼、党进、呼延赞都是容易上头的大将,罗幼度可不放心让他们追击。

    这附近地形地势颇为复杂,他们所在的冲积平原适合大军作战。

    但出了冲积平原,便让燕山山脉与马盂山山脉夹在中间,群山环绕,道路崎区,大军施展不开,最适合埋伏。

    此战他们虽胜,但契丹实力善存,追击得讲究分寸。

    凌波军走水路,不怕伏击,但陆路却不得不防。

    此战重点在前军、左翼,右翼的侍卫马军司反而受到了冷落,让他们出击,也是雨露均沾。

    他的顾虑很快得到了印证。

    负责追击的张崇贵与耶律奚底大战了一场,察觉对方有意将他往南边的山道方向引,不敢继续再追。

    而白显然的凌波军更是在追击的途中受阻,对方在溪水里订下了巨木,凌波军的船舰无法通行。

    对方事先做了后手,为撤退作了万全准备。

    “这一次他们学乖了啊!”

    路上设伏在他预料之中,在水里打木桩,想来是吃了耶律都敏的教训。

    对此罗幼度并不觉得意外。

    即便对自己麾下兵将信心十足,他也留有一手。

    当然不只是他们,古往今来多都是如此。

    否则,后军又从何而来?

    罗幼度安排了康再遇打扫战场。

    看着为胜利喜悦欢呼的兵士,他高举手臂道:“回营!”

    一声令下,将士凯旋而归。

    罗幼度回头眺望了一眼战场,心中莫名有些恍忽,回到了军营,他让人叫来符彦卿,私下里他也不讲规矩,问道:“岳丈,今日大胜,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不知为什么,朕这心里反而有些不踏实……”

    符彦卿一语中的道:“陛下是否觉得一切都过于顺利?”

    罗幼度没有答话,而是来到大帐右侧的大地图前,目光一直盯着地图道:“确实如此,自朕派遣水师分攻高丽、倭国以后,一切都照着朕的布局而动。契丹的每一步都在朕的算计之中,给朕一种自己是韩信、李靖一样的感觉。”

    中国厉害的名将数不胜数,各有千秋,但论及神仙战,韩信、李靖就是标杆。

    韩信以羸弱之兵,破楚军于京、索之间,俘虏魏王,破赵灭代神乎其神。

    李靖一生战功彪炳,你看他打仗,完全看不出有什么高明的地方,但就能打出让人可怖的战绩,定萧铣、辅公祏,灭突厥、吐谷浑,真就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都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

    现在的他就有这种感觉,一路而来,处处抢得优势,连战连捷,轻松惬意,让他都有些飘飘然了。

    好在他素来稳重,见过世面,经历过不少风浪,深知自己的斤两,不敢与韩信、李靖之流相比。

    符彦卿也是老油条,先笑道:“陛下南征北战,抵定天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如何不能与韩、李相比?纵观华夏几千年的历史,有陛下如此文治武功者,唯有唐朝太宗一人而已。”

    他先拍了一通马屁,然后才入正题道:“老臣其实一开始也有此顾虑,依照老臣与契丹多年接触的经验,他们不缺与我们玉石俱焚的决心勇气,觉得他们存有后手。不过今日一战,反而觉得自己可能多虑了。今日耶律沙殊死一搏,亦可看出一二。耶律沙可是南府宰相,契丹最顶尖的人物。若非逼不得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应该不会如此冲动。”

    契丹的官职于越大于一切,于越之下,就是南、北院大王然后就轮到北、南两宰相,北、南两宰相府是契丹最高国务机关,左理军国之大政。地位或许逊于南、北院大王,但实权并不比他们低。

    这一仗杀敌多少暂且不论,仅斩杀了契丹的南府宰相耶律沙,便是一个巨大的收获。

    几乎可以说是契丹立国以后,阵亡最高级别的官员。

    这连耶律沙都死了,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符彦卿道:“老臣这些年固然深居简出,可对于天下的变化却也略知一二。自陛下登基以后,颁布诸多强国之法,朝廷国力之强,远胜昔年汉唐开国时期。相较来说,契丹固然不乏良主贤臣,国力亦有一定提升。但与朝廷相比,却不能以道理来计。双方实力,早已不对等。便是摧枯拉朽,也在情理之中。”

    罗幼度微微颔首,这解释也算合情合理。

    作为皇帝,罗幼度对于两国的体量,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军事上契丹还能抵抗一二,政治经济方面,完全不在一个级别的。

    罗幼度略微安心,又与符彦卿闲聊了会儿。

    恰巧南方来信,符彦卿知趣地告退了。

    罗幼度宝贝似的捧着丑丑的来信,看着他以稚嫩的用词,描述着京中庙堂的大小事情。

    政务有窦仪,为民请命有寇湘,监察有韩熙载,还有赵普主持大局,丑丑虽小,在他们几人的辅左下,却也游刃有余地扛下了监国的重担。

    至于以张昭为首的一群“士大夫”,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声音了。

    罗幼度将为张昭求情的名单通过丑丑交给赵普以后,有了目标的赵普展开了针对性的狙击。

    赵普最妙的一招便是放了张昭,只是迫使他致仕,离开权力中心,然后对付其他威望不足的士大夫。

    这也是罗幼度最欣赏赵普的地方,他不会将事情做绝。

    关张昭,诱其余党,放张昭,避免自己成为众失之的,然后对付冒出来的余党。

    至于张昭本人,这一个半条腿都进棺材的老头,经过这番折腾,还能掀起多少风浪?

    赵普这一套组合拳,将一直让罗幼度压制,只能藏身暗处的“士大夫集团”打得元气大伤。

    罗幼度知道文武之间有隔阂是正常的,他也需要文武之间相互制衡。

    “士大夫集团”给武夫伤得太深,他们的宗旨就是不信任武官,凌驾武官之上,这是罗幼度无法接受的。

    将这些顽固的家伙一点点地清理出去,换一批能够相互制衡,在非常时刻又能够相互配合的文武官员是他最终的打算。

    当然他也知道这很难,但得去做。

    不然宋朝士大夫集团,明朝的文人集团,就是前车之鉴。

    罗幼度正打算看着丑丑的信入睡,突然听到了帐外张进求见的消息。

    “陛下,有尹审征消息了。”

第七十八章 心寒

    这日,罗幼度正在查阅军中司马整理统计出来的战损数据,忽然得到了侍卫的通报。

    “陛下,营外来了一位契丹使者,带来了许多牲口,牛羊马皆有,说是有事求见。”

    罗幼度放下手中的报表,说道:“这个时候求见?”

    在一旁协助他处理军务的卢多逊立刻道:“八成是为了耶律沙而来。在他们契丹有一习俗,人死了带着遗体回家,灵魂会陪伴着家人。耶律沙身为南府宰相,地位非同小可,由之灵魂在外飘荡,对于士气是一种打击。”

    罗幼度也有此念,颔首道:“宣他入内吧。”

    不多时,一个魁梧但又带着几分儒雅的契丹人出现在了罗幼度的面前。

    来人穿着他们汉人的红色文士官袍,但留着契丹的特殊髡发,就是将脑顶挖空,左右脑侧分别绑一个辫子。

    看着有些不伦不类。

    不过在契丹这种情况极为常见,虽说契丹采用的是因俗而治的政策,以本族之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但契丹的习俗,跟华夏千年文化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别说是大臣百姓,连契丹皇帝都对中原文化,趋之若鹜。

    故而契丹表面守着祖制,实际上越来越多的契丹人开始同化,习惯过中原人的生活。

    也就是现在契丹内忧外患,有外界压力存在,真要承平个十几年,契丹贵族保管腐化。

    契丹使者叫耶律阿没里,是契丹八部中遥辇部的后裔,父亲耶律海里是契丹的南院大王,阿没里年纪不大,但是文武兼备,不论是行政还是领兵都展现出了不俗的天赋。以他为使者,亦可见对于此行的重视。

    耶律阿没里看着那坐在上首的中原天子,暗自惊叹,让他们契丹逼至如此境地的人,居然这般年轻,随即心中又生出一股悲凉:就算此番契丹能够躲过此劫,就以对方的年岁,他们真的还有未来吗?

    如此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低下自己高傲的头颅,道:“契丹遥辇部耶律阿没里,见过中原天子。”

    罗幼度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于耶律阿没里如此称呼,还是极为满意的。

    天下没有两个天子。

    他从未承认过辽国的存在,耶律必摄在他这里就是契丹酋长。

    如果耶律阿没里自称是辽国使者,那就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

    “免礼!”

    罗幼度并不为难他,让他直起身子说话。

    耶律阿没里显然很熟悉中原礼制,带着几分不卑不亢地作揖道:“我部先人耶律沙在日前与贵国交战中阵亡,家父悲痛欲绝。望中原天子仁德开恩,赐还尸首,让其灵魂回归故乡。遥辇部愿意进献牛马羊各千匹,以表谢意。”

    罗幼度不动声色地看了卢多逊一样,没有迟疑道:“朕素来敬重英雄,耶律沙是朕的敌人不假,但朕敬他忠烈。本就准备将之厚葬,以表其无畏气概。只是朕知道,即便自己如何厚葬,也比不上让他魂归故土。牛马羊,朕就不要了,朕不愿玷污他的身份。朕已让人清洗了他的铠甲,整理了他的遗容。因为没有准备好的棺木,并没有下葬,你直接让人将他的尸体领走吧……”

    耶律阿没里动容地看了上首的罗幼度,见他一脸唏嘘感慨的模样,心中亦不免触动。

    耶律沙也是遥辇部人,是他们族部的英雄。

    自己的族人受到中原天子如此礼遇,他自身也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耶律阿没里深深作揖道:“耶律阿没里拜谢罗天子……”

    “去吧!”罗幼度挥了挥手,道:“你我还在交战之中,朕就不留你了,免得回去之后,让人说闲话,战场上见分晓便是。”

    耶律阿没里再次作揖:“外臣告辞!”

    罗幼度在契丹的风评一直很好,不管是渗透于民间的轶事,还是那些归顺中原的契丹人的待遇,无不证明他确实是一个英武仁德之君。

    今日亲眼所见,耶律阿没里心中暗叹:“传言不虚。中原罗天子的胸怀的确更胜他们天子一筹……”

    耶律阿没里离开御帐不久,卢多逊的马屁就轰然而至:“陛下圣明,取契丹易,服契丹难。陛下以一尸体,换取美名,远胜千头牛马羊。”

    罗幼度微微一笑,并不接话。

    却说耶律阿没里领着耶律沙的尸体回到了契丹军营。

    耶律必摄这个契丹皇帝立刻扑倒在马车前号啕大哭,涕泪横流。

    周边兵将见状也是纷纷落泪。

    耶律沙这个南府宰相,在契丹军中还是有一定地位的。

    耶律必摄留意到了队伍后面的牛马羊,脸色微变问道:“南朝没有收下?”

    耶律阿没里如实作揖回道:“回陛下,罗天子说他敬重南相是英雄好汉,不愿玷污他的身份,直接便让臣将南相领回来了。”

    耶律必摄心中暗恨,这一招他如何看不出来?只是此刻除了说一声“南朝天子到有几分胸襟”还能说什么?

    周边人嘴上不说,但心底还是对他们的敌人生出一定的好感。

    尤其是南院大王耶律海里。

    契丹帅营。

    耶律海里叫自己儿子耶律阿没里一起来吃饭,挥手禀退了伺候的下人。

    父子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耶律海里漫不经心地随口问了一句:“此番出使南朝,对于南朝的军容,对于南朝天子有何感想?”

    耶律阿没里缄默片刻道:“孩儿不知当不当说。”

    耶律海里笑道:“你我父子,这里又无外人,有什么当不当说的?”

    耶律阿没里道:“孩儿一入南朝军营,但见落大营垒层层叠叠,绵延不绝,只看营盘布局,便知统帅之能。往来巡逻兵士皆士气高涨,营中休息的兵卒,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或是角力,或是踢球,完全没有征伐中的紧张。偶尔听到兵卒训练的呼喊,也是中气十足。南朝兵势之雄,非我契丹能够相比。至于南朝天子……孩儿,对他最深的印象就是他的笑脸。”

    耶律海里惊愕道:“笑?”

    耶律阿没里点头道:“是的,孩儿一直以为南朝天子一定是一个威严霸道的君王,唯有如此,才符合他的地位身份功绩。万万想不到堪比秦皇汉武的君王竟是一个很随和的人,说话中都带着几分笑意,让人忍不住的心生亲近。他所展露的胸襟气度,让孩儿颇为动容。”

    耶律海里默默颔首,道:“此话在阿爹这里说说就好,莫要说出去。”

    耶律阿没里肃然道:“孩儿晓得的。”

    耶律海里亦不再言语,只是闷头吃着桌上的食物。

    耶律阿没里看了自己父亲几眼,只觉得今日父亲的心事特别的重,有些反常。不过他不说,身为儿子,也不便询问。

    耶律海里除了是契丹的南院大王,还有另一个身份,契丹遥辇部的族长。

    契丹遥辇部在契丹可是赫赫有名的存在。

    契丹这个民族,是古老的东胡族后裔,从古八部开始,就以八部联盟的形式存在,繁衍生息于北方草原。

    到了隋唐时期,以大贺氏为联盟长,称之为“大贺八部联盟”,由于大贺氏联盟长李尽忠反唐失败,原有的大贺八部瓦解,大部分契丹部落依附突厥。

    突厥随风消逝,契丹重新组建。

    这重组契丹的人叫屈烈,正是遥辇部的族长。

    从屈烈开始,遥辇氏家族历九代,约一百七十余年,契丹可汗都由遥辇部的族长担任,直到痕德堇可汗时,契丹迭剌部的耶律阿保机崛起,意图取代遥辇氏。

    遥辇氏当了一百七十年的老大,自然不服耶律阿保机。

    是耶律海里看清了日暮西山的遥辇氏无法带领契丹走得更远,及时站出来,代表自己这一脉的遥辇氏愿意拥戴耶律阿保机为可汗,令得契丹的权利顺利从遥辇氏过渡给了耶律阿保机的迭剌部。

    从契丹的角度而言,耶律海里的选择并没有错。

    契丹在耶律阿保机的率领下,成为了北方霸主。

    耶律阿保机也没有亏待耶律海里,十分善待遥辇部,是契丹八部中仅次于迭剌部的存在。

    耶律海里对于契丹亦是忠心耿耿,任劳任怨,官居南院大王,在契丹地位仅次于于越耶律屋质。

    只是现在他有些心寒……

    遥辇部近年来有些青黄不接,后辈没有什么可用之才,耶律都敏算一个,耶律德里算半个,他儿子耶律阿没里算一个,余下就没有什么人了,族部的辉煌威望,全靠他跟耶律沙两个老家伙撑着。

    可现在耶律德里为杨业所杀,耶律都敏亡于三叉水,现在连耶律沙都阵亡了。

    如果说是为契丹尽忠而死,耶律海里不会有任何异心,哪怕将遥辇部拼光了,他父子二人一并为国捐躯,他都觉得理所应当,为国死,是一种荣耀。

    耶律海里得知耶律沙阵亡的当时,只觉得他死得其所,死得壮烈。

    直到昨夜,耶律海里被耶律必摄、耶律屋质叫去商议军情。

    耶律海里才知道耶律必摄、耶律屋质另有算计,耶律沙本可不死。

    耶律海里不是不清楚南朝中原的强大不用特殊之法,很难取胜,可这冰冷的心,却避免不了伤着了。

    契丹耶律沙灵堂。

    耶律屋质坐在耶律沙的尸体下首,整个人都有些呆呆的。

    他跟耶律沙即为相熟,在接任于越之前。他的官职是北院大王但总管山西事务。这山西事务就是耶律沙南府宰相的工作……

    两人多有往来,耶律沙对于耶律屋质极为尊敬,将之视为恩师父亲一样对待。

    “于越!”

    耶律必摄大步走进灵堂,看着感怀的耶律屋质,道:“您果然在这……南相之死,与你无关,莫要为他伤了自己的身体。”

    耶律屋质吃力地爬起,说道:“陛下放心,老臣还不敢死。”

    他没有接耶律必摄的话,耶律沙的性格,他焉能不了解?

    连番受挫,耶律沙看不到胜利的希望,自他立誓起,就没有想过活着离开战场,打算用自己的命给契丹搏一条生路。

    耶律屋质也知道,自己本可以制止的,只是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罗幼度、符彦卿、卢多逊这些人都是世上最难缠的对手,不下点血本,很难瞒过他们。也许耶律沙的选择,能够让计划更加顺利的达成。

    选择不说,等于是让耶律沙去死。

    耶律必摄并没有多少伤感,反而有种莫名喜悦,耶律沙无心之举,让他们的计划增添了不少的成功率。

    “营州方向,传来消息了。”

    耶律屋质听得此言,神色一凛,低声道:“走,去御帐说。”

    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了御帐。

    耶律必摄从桉几上将耶律贤适送来的战报递给了他,嘴里带着几分苦笑说道:“营州快守不住了。”

    耶律屋质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在他的计划中,营州最后会让给中原,羊装守不住。

    他们一开始打的是死守辽东、大定府的主意,在辽东的防备是下了一定功夫的,营州就是辽东最前沿阵地。

    从潘美的军队抵达营州开始计算,也不过是一个月吧。

    这就守不住了?

    耶律屋质打开战报,看着耶律贤适一字一句的血泪哭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潘美抵达营州城外之后,便开始组装建造砲石车。

    然后就对着营州城一通乱砸。

    这砲石车本不具备可怖威力,但将砲石换做勐火油就两说了。

    营州是关乎中原绕过松亭关,直逼大定府的关键,战略意义极为重要。

    故而潘美在收到罗幼度的命令之后,砲石、勐火油轮着往城楼上砸,将营州的城楼变成火海,所有守城器械都给烧得一干二净。

    也亏他们契丹早已意识到石油的威力,在营州城储备了一些,在关键时候,打退了南朝的进攻。

    不然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耶律屋质看着战报,完全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他知道契丹唯一能够与中原对抗的只有军力,国力相差太远。

    玩石油消耗,根本玩不过。

    好在楼上起火的时候,中原也无法登城,不然城池等同无物。

    耶律屋质目光炙热道:“守不住,就撤吧!”

第七十九章 杀手锏出

    耶律屋质此言一出,耶律必摄瞬间精神了,激动得浑身颤抖,道:“成败在此一举。”

    耶律屋质岣嵝着身子,如一头凶狠的老狼,卯足了气力,打算展开这辈子的最后一击。

    耶律必摄招来信使,将讯息传给了营州的耶律贤适。

    耶律贤适收到可以撤退的消息后,正打退了一波进攻。

    走在热气腾腾的城楼上,耶律贤适甚至能够感受脚底传上来的热量。

    那是勐火油烧干之后留下来的温度。

    整片城墙都给熏烧成了黑色,诸多地方都裂开了口子。

    往城下眺望,南朝军又在重整进攻的架势,准备展开新一轮的进攻。

    耶律贤适松了口气,若不是得到可以撤退的消息,他真担心自己守不住。

    现在可以安心了。

    “我契丹的勇士们,南贼又来了。这营州背后是我们的家,家里有我们的父母妻儿,我们岂能坐视贼人侵占我们的家园,迫害我们的家人?”

    耶律贤适并不知道耶律必摄、耶律屋质的全盘计划,但作为其中的一个环节,他得到的任务就是败得越真越好,败得无懈可击,让人挑不出毛病,不惹南朝怀疑。

    这条件耶律贤适一开始还有些头痛,现在却发现一点都不难,全力以赴就好了。

    他如此想着,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眺望着远处的那道身影,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他与潘美年纪相彷,但是彼此的成就却已然天差地别。

    对面的潘美眺望着城楼上那道不屈的身影,目光中露出几分欣赏,此次攻城,主要目的地打通前往大定府的道路,战略意义非凡。

    他一开始就全力以赴地进攻,手段用尽,每每都在关键时候,皆让对方以各种办法逼退。

    尤其是他借用勐火油辅助进攻的时候,对方总能抓住勐火油即将消散的那一瞬间,重新在城楼上布防。

    这一手高超的应变调度能力,让潘美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想不到除了耶律休哥,耶律斜轸之外,契丹还有耶律贤适这号人物。”

    潘美低声说着,不过他随即话音一转:“到此为止了!”

    他目视战场,对着身旁的一员蕃将说道:“农虎,看你的了!黄昏时分,某要站在这城楼之上,看辽东的日落。”

    农虎是广源州的农洞蛮人,也叫“撞”、“布土”、“土人”也就是后世的壮族同胞。

    历史上因为宋朝不敢过于干涉交趾之事,导致了农智高之乱,但罗幼度覆灭了交趾,潘美又对岭南蛮人恩威并施,以让农氏臣服。

    对于这些少数民族,罗幼度效彷昔年诸葛武侯对待南蛮的方法,诱使首脑入京担任高官,然后招募其强卒并入军中,帮他们在驻地安家。

    农虎就是第一批北迁的农洞蛮兵。

    这伙人常年在山林中生活,骁勇过人,脚力超凡,登山越岭,如履平地,实为精锐步卒之首选。

    农虎得令之后,唿哨一声,嘴里发出古怪的呐喊,以极快的速度奔赴战场。

    就在农虎即将抵达营州城楼的时候,一声冲天巨响。

    半截城楼轰然倒塌……

    黑火药对于城墙的威胁有限,但营州城墙在勐火油以及礌石的不断烧砸之下,已经裂开了一道口子。

    他们将黑火药塞入了裂缝之中,小小的裂缝便如河堤的蚁穴一般,将营州的城楼炸塌。

    耶律贤适只觉得地动山摇,心中暗叫:“不好。”

    他受耶律贤的影响,对于中原文化也很痴迷,对于中原的一些事情有一定了解。

    轰天雷开始疏通黄河的事情耶律贤适是有所耳闻的,当时他就在想如果用在攻城中会有什么效果。

    此番防守,他一直都在防着对方以轰天雷攻城。

    只是大半月里,中原并没有使用轰天雷,而是一直用勐火油,让他有了懈怠,以为轰天雷在攻城中没有效果。

    不想在这关键时候,给了他一击。

    耶律贤适反应不可谓不快,立刻道:“准备封堵刀车,孟永,立刻带人堵住缺口。史伟,跟我来!”

    耶律贤适一边安排兵卒去堵缺口,一边领着一队弓手,打算在城楼的断墙处向下射击。

    他手持弓箭来到断墙,正往下眺望,却见一队兵卒在碎石上腾挪跳跃,不一会儿就蹬上了缺口。

    耶律贤适瞧得是目瞪口呆,垮塌的一段城墙碎石堆积,并不好通行。但是面前的这队兵卒却视若无睹,乱石堆在他们面前仿佛平地一样。

    “小心!”

    一股大力将他向后拉。

    “嗖嗖”的箭响,在他耳旁飞过。

    三名跟着他来到断墙准备射击的兵士惨叫着摔下了城楼。

    耶律贤适吓出了一身冷汗,对方人人持拿手弩,他们冒头便死。

    若非部下史伟拉了他一把,也许自己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只是一会儿功夫,对方已经先一步入得城中。

    与此同时,城外进攻的部队也在这个时候开始登城。

    耶律贤适心底苦笑,这何须让?

    “退守府衙!”

    耶律贤适心知已经守不住了,下令退守,自己领着心腹撤出了营州,退往辽东。

    潘美如愿以偿地站在了营州的城楼之上,不过他并没有那个闲情逸致欣赏日落,而是在第一时间将拿下营州的消息派人快马传给罗幼度。

    潘美所在的营州到罗幼度所在的热河承德,肉眼看上去很近,但实际上沿途要经过黑山、燕山,道路崎区难行。

    两日之后,罗幼度才收到潘美的来信。

    “太好了!仲询这营州拿下的正是时候!”

    罗幼度此刻眼中闪着莫名异彩,长立而起,立刻下达了命令说道:“领侍卫步军司指挥使寇司率部,进驻营州。令潘美于营州待命,待寇司抵达营州,交接城防之后,立刻北上,走刘家口,直接袭击大定府。”

    卢多逊奋笔疾书,将罗幼度给潘美的军令写下,然后递给罗幼度盖章。

    罗幼度将自己的大印盖上,好整以暇地说道:“你向来言之必中,说说此番耶律必摄会不会直接退兵?”

    卢多逊毫不犹豫地说道:“必然会退的。潘都帅手中的兵马要拿下大定府不太现实,但他只要出现在大定府,就能够截断耶律必摄与大定府之间的联系,切断他们的后勤支援,一前一后,将耶律必摄的大军困死在此地。除非耶律必摄分兵去刘家口阻击潘都帅的部队,可那样他现在手中的兵力便会显得不足。本来,他们就不是陛下对手,再行分兵,自取其败。”

    “又或者,他们可以调动大定府的兵马阻击潘都帅,但这样一来,势必会导致大定府的兵力不足。我军不通过漠南绕过马盂山是因为无法攻取大定府,还会拉长战线,陷入危局。一旦大定府兵力空虚,即便会拉长战线,增加后勤压力,这买卖亦划算。所以,臣笃定,耶律必摄必退。在大定府整合兵力,拉长我军战线,依他们多年来设下的防线与我军一战。”

    罗幼度看着言之凿凿的卢多逊,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能这么想,对方也会这么想。所以他能猜到我们的目的意图,我们也能看破他们的举动,都在下明棋呢。”

    卢多逊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拍马屁的机会,说道:“这就是陛下的厉害之处,我大虞朝廷在陛下的率领下无人可挡,无人可敌,契丹小儿明知陛下一切算计,亦无能为力。他们知道营州的重要,可就是守不住。他们知道林都督正在进攻平壤,威胁他们的粮仓。想要抢先出击,将我们击退,然后回援海东。结果折了南府宰相耶律沙……”

    “他们不是没有应对之法,只是实力不济,打不过,是他们的硬伤。”

    卢多逊心悦诚服地作揖道:“这就是陛下最厉害的地方,在陛下煌煌天威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将不堪一击。”

    “说得好!”

    罗幼度给吹得是心花怒放,龙颜大悦。

    便在这时,负责游奕,观察契丹大军动向的张崇贵传来了一则消息。

    “陛下!契丹撤军了!马帅命属下前来询问,是否要出战追击?”

    卢多逊见自己猜中了对方的动向,眉宇间充满了喜悦。

    罗幼度也露出了会意的微笑,说道:“不必了,他们敢当着我们的面如此堂而皇之地撤军,想必留了伏兵后手。”

    且不说燕山与马盂山余脉的复杂地形,松亭关这个隘口,他们就过不去。

    不如大方地让他们走……

    罗幼度对着卢多逊说道:“将下达的命令追回来。再给潘美下一道新的命令,让他观望形势,等候新的命令。”

    既然契丹退兵,潘美亦无须北上进攻大定府,继续东进进攻辽东。

    大定府是他们的事情。

    不过为了防范万一,罗幼度并没有直接让潘美动身。

    **********

    耶律必摄退回了松亭关,与之一起撤退的还有耶律休哥、耶律斜轸。

    “陛下!”

    两人一并向耶律必摄行礼。

    耶律必摄看着自己的两位心腹,心底有着小小的失望。

    他一直将这两人视为自己的左右臂膀,甚至不惜得罪老臣也要破格提拔他们。

    一直以来,耶律休哥、耶律斜轸都没有辜负他的器重,东征女真,南破高丽,西战云中契丹、室韦都交出了漂亮的成绩。

    但此次分兵两人分别对上曹彬、韩令坤都没打出以往那般漂亮的战绩。

    耶律休哥、曹彬在牛山附近相互试探,两人都是当世名将,便如武林高手对决一样,都在找寻对方的破绽。

    这不住地试探试探,耶律休哥就得到了撤军的命令。

    彼此对峙了大半个月,双方的阵亡人数还不过百。

    耶律斜轸那里却经过了一场大战。

    耶律斜轸并没有在韩令坤、石守信的身上占到便宜。

    真实的战场并非游戏中的数值,数值高的一定强。

    耶律斜轸确实是契丹名将不假,历史上的成就也高过韩令坤、石守信,但他二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宿将,手中的兵马又是仅次于御营司的殿前禁军,不论装备,还是兵卒的士气战力,都不是耶律斜轸麾下的兵士能够相比的。

    韩令坤、石守信两人一个持重,一个刚烈,正好相辅相成。

    耶律斜轸一抵达九宫山,立刻就遭受到了石守信的勐烈进攻。

    耶律斜轸打退了石守信的攻击,但从战损比来看,无疑吃了小亏。

    耶律斜轸稳住了阵脚,正打算找回场子的时候,收到了撤退的命令。

    不过耶律必摄并未将失望表露脸上,而是好好地安抚了两人,让他们下去休息。

    便在这时,轻骑斥候快马而来:

    “陛下!南朝贼人追来了,他们的先锋军就在松亭关十里之外!”

    耶律必摄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来的好快”,第二个反应就是“来得好”。

    对方追击的如此迅速,想来是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了。

    在同一时间,在辽东海湾。

    韩德让登上了一艘五牙海舰,看着身后百余艘海舰,他高举着手,振臂一呼:“出发!”

    百艘海舰一头冲进了渤海湾……

    韩德让站在五牙海舰的船头,看着大舰乘风破浪,胸中豪气顿生,突然想到历史上中流击楫的典故,拔出了自己的宝剑高声道:“此去必剿灭南贼,成我韩德让之威名。”

    原来自从罗幼度通过渤海运粮,攻取幽州的时候,战略眼光超凡的耶律屋质已经看出了水师的妙用。

    他知道未来与中原的对决水师将会起到举足轻重的地步。

    在他的建议下,契丹暗中筹备水师,制造海舰。当时契丹皇帝还是耶律璟,他们在浑河附近选择无人的地方训练水师,将从中原夺来的战舰图纸安排工匠研究制作。

    足足六年时间,他们暗地里组建了一支六千人的水师。

    世人都知道契丹不善水,契丹没有水师,耶律屋质就是要让自己的敌人知道自己的弱点,利用自己的弱点来对付最强的敌人。

    韩德让忘不了自己第一次知道契丹有水师时的表情。

    这连自己都想不到。

    南朝中原,怎么可能想得到?

第八十章 奇袭的前奏

    七金山。

    两支骑兵军队狠狠的撞击在了一起。

    兵刃碰撞的声音在草原上奏起了一篇死亡乐章。

    曹彬眺望着战场,看着眼前的战局,向来冷静持重的他眼眸中透着一股震撼。

    对方竟然与自己战得平分秋色?

    要知道自己率领的可是御营司,朝廷最强的禁军。

    大虞军人向来都是以少胜多,从来不将对手数量放在心上。

    现在在同等人数之下,自己没有占得任何便宜。

    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情,现在却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陛下说得不错,耶律休哥,真是一个好的敌手。”

    曹彬望向远处那道身影,暗自感慨。

    自潘美攻取营州以后,耶律必摄的大军从太子山北撤,将兵力聚在了大定府。

    他们这些年在大定府四周要地建立了不少的堡坞,将堡坞与大定府连成一片,形成一套密集的防御体系。

    退守大定府的契丹,以大定府为核心,分兵驻守各处堡坞,互为犄角,相互支援,摆出了一副死守的架势。

    大定府是契丹在漠南的核心,也是通往契丹上京临潢府的最便利的一条道路。

    唯有拿下大定府,他们才能无所顾忌地直捣敌上京临潢。

    这大定府是必须攻克的据点。

    故而即便最不喜攻城的罗幼度,面对这种防御网,也下达了全面进攻的命令,如拔钉子一样,一个堡坞一个堡坞的清理,直至大定府。

    罗幼度亲自调度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的兵士攻打堡坞,而他并没有分配任何进攻任务,而是安排到了三肤河附近驻扎。

    对于罗幼度如此安排,曹彬心领神会。

    契丹的花花肠子瞒不过他,自然更瞒不过自己那位英武的君上。

    死守大定府不是目的,拉长中原战线,便于袭击后勤辎重才是主要目的。

    迂回游击是契丹最擅长也是百试不爽的战法战术。

    他们的大军在南方向大定府发动进攻,契丹想要迂回到南方并不容易。

    从西方绕过马盂山,多行上百里绕至热河承德是最好选择,又或者不往热河承德去,而是去漠南奇袭萧胡辇部,然后与蒙古一并南下进攻云九州,开辟另一处战场,亦能让他们陷入被动之中。

    他驻扎在三肤河,就是为了封锁契丹西进的道路。

    果然,便在他驻兵三肤河后的第五日,耶律休哥便打算从他们的北方迂回绕过去。

    曹彬自不会如他所愿,亲自率兵拦截。

    也因此有了七金山附近的这场遭遇战。

    这一次他们没有如武林高手那般不住地试探,而是直接针尖对麦芒的撞击在了一起。

    曹彬目视战场走向,对着身旁的旗手,下达了新的命令:“令米信向左破围,将敌骑往西北方向挤压。”

    在战场的另一端,耶律休哥这位契丹最负盛名的将星,眼中透着一股焦虑:他们契丹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了。

    现在的威胁早已不限于海东的林仁肇……

    攻陷营州的潘美,下一步将会进兵辽东。只要拿下辽东城,下一步就能攻入他们的东京辽阳渤海。

    或者南朝主力拿下中京大定府,那就直接能够杀向他们的上京。

    换而言之,南朝的三路大军都杀到了他们的七寸之地,任何一路有进展,等待他们的就是覆灭之局。

    此次向西迂回,在耶律休哥看来,背负了契丹的国运,一点不容有失。

    可最终还是没能绕开曹彬的阻截。

    耶律休哥看着胶着的战场,看着一个个英勇倒地而亡的兵士,心头滴血。

    这可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卒,说一句契丹最强战力都不为过。

    现今却损耗在这无意义的遭遇消耗战中……

    “咦?”

    耶律休哥注意到了米信的反常举动,他们是要向西突围,对方现在有意无意地将他们往西北挤压,这是作何道理?

    莫不是想将我们全部留下?他们另有援兵支援,怕我撤回大定府?

    耶律休哥心念电转,没有任何迟疑,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耶律大帅,兄弟们还能战……”

    听得知撤退的命令,撤下来休息的高丽降将金英俊登时急了眼。

    他知道耶律休哥此次请命出战是向耶律必摄立了军令状的,现在撤退,回到大定府,耶律休哥将会受到军法处置。

    耶律休哥英勇善谋,确实是一代名将,但除了自身智勇,他最值得说到的就是高尚的德行,自小就有为公做宰的气量,成年以后,赏罚分明自是不谈,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征战所得钱财尽数赏于麾下兵士,不居功不自傲,所立功勋亦分于下属,以至于麾下兵将无不乐意为之效死。

    金英俊身为高丽降将,也为耶律休哥的品德折服,愿意为他付出生命。

    也是因为知道耶律休哥此次出击,背负军令状,三军上下无不奋勇死战,无一后退。

    耶律休哥道:“不必如此,曹国华用兵老辣,战至此刻,毫无破绽。他有拖延之意,某估计援兵不时便至,消耗下去与我们不利,不如退回去重整旗鼓。我们的目的并非打赢此战,便是拼到最后惨胜,又哪里有力量袭击对方后勤大营?”

    “撤!”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已经不容置疑了。

    “得令!”金英俊不敢再言,高声领命。

    曹彬眯着眼睛,见对方已有撤退之意,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御营司其他部队护卫罗幼度左右,殿前司、侍卫亲军司全在攻打堡坞,哪里有什么援兵,只是他赌耶律休哥不敢赌而已。

    “追!”

    曹彬难得在耶律休哥身上占得便宜,不敢追得太深入,却也趁机占了不少便宜。

    耶律休哥撤至大定府西面的一处堡坞,并没有撤入大定府的打算,而是在想如何才能躲过南朝的视线,绕开曹彬的阻截。

    耶律休哥来回踱步,一筹莫展。

    “南朝看得太远,真就没有办法吗?”

    他也察觉了千里镜的存在,只是不知道是什么玩意。

    便在他苦思计策的时候,耶律必摄传来了召见的旨意。

    耶律休哥不敢怠慢,只带了几位亲信,快马回到大定府。

    来到行宫,见行宫里除了耶律必摄以外,还有于越耶律屋质,南院大王耶律海里、耶律斜轸以及高勋、赵匡义、郭袭这些心腹汉臣。

    耶律休哥见礼之后,直接请罪。“末将未能如约绕过曹彬堵截,愿意领罪受罚。”

    耶律必摄在上首一阵大笑,亲自走下来说道:“逊宁何罪之有?所谓军令状,不过是障眼法而已,让南朝贼首,进一步相信,我们已经走投无路,再做困兽之斗。”

    耶律休哥一脸茫然,难道现在的局面,还不算走投无路?非等到林仁肇、潘美拿下渤海国,南朝大军兵临上京临潢府才算得上“走投无路”。

    耶律休哥看向四周,除了耶律屋质、耶律海里表情正常以外,耶律斜轸、高勋、赵匡义、郭袭这些人都脸露茫然之态。

    耶律必摄志得意满地环顾四周,说道:“朕已经得到消息,韩北院已经从卢龙北上,不日将直捣南朝后方粮草大营。一旦韩北院功成,即是我们反攻的时候。”

    他此言一出,耶律休哥、耶律斜轸、高勋、赵匡义、郭袭尽皆傻眼。

    韩北院,他们自然知道是谁。

    北院枢密使韩德让是耶律必摄最信任的内大臣。

    在场的无一不是人精,尽管耶律必摄不承认耶律璟之死,与他有关。但是一个个心里门清,而且都知道韩家是策划的主谋之一。

    因故韩德让一直没有踪影,早就有人觉得奇怪了。

    耶律休哥最是机警,首先反应过来,惊呼道:“水路?”

    唯有走水路,才能避开营州、平州的南朝眼线,从而出现在敌后方。

    耶律屋质脸上难得露出一个笑容:“不善水是我们的弱点,但天下人都知道我们这个弱点的时候,弱点将不再是弱点,而是优势。”

    耶律休哥看着须发花白,句偻着身子,甚至直不起背的耶律屋质,作揖道:“于越高明,在下佩服!”

    耶律斜轸、高勋、赵匡义、郭袭也各自震撼,纷纷向耶律屋质表示敬意。

    唯有耶律海里低叹了口气,心道:“这是安隐用命换来的啊!”

    安隐自然是耶律沙!

    **********

    “天下人都知道我们这个弱点的时候,弱点将不再是弱点,而是优势!”

    韩德让藏身暗处,闭目假寐,他并非武人,一路颠簸跋涉,身体早已疲惫不堪,全靠一股毅力支撑,嘴里念着耶律屋质当日对他说的话,心中充满了敬意,暗叹:“与于越相比,自己真的差些火候。”

    耳中听得脚步声,韩德让寻声望去,却是自己的兄长韩德彰。

    “怎么样?”韩德让低声问道。

    “有好有坏!”韩德彰心情有些沉重,说道:“从这里北上,不会暴露痕迹,他们将主要心思都用在了北、西、东三个方向。南门的守备极为松懈……”

    韩德让并不觉得奇怪,谁又会想到问题出现在大后方呢?

    韩德彰继续道:“不过南朝大营的防备很是紧凑,守备极为深严,从外边看上去,是块难啃的骨头。”

    韩德让道:“这也在情理之中,南朝贼首用兵向来谨慎,粮草大营是他们的命脉所在。如果守备松懈,那就是有诈了。”

    韩德彰焦急道:“可我们的战士又饿又累,还病倒了不少。我看能抡动刀枪继续战斗的决不超过七千……”

    他们在秦皇岛附近悄悄登陆,为了避开中原走的都是昔年商人走私自行走出的小径。人迹罕至,极难通行。

    他们一路而来,风餐露宿,饱受病痛、疲劳的折磨,战斗力大损。

    韩德让望向了精神抖擞的完颜跋海一众人,快步走了上去:“完颜老哥,敌人就在十里之外,我们的暗哨已经传回了消息,这一路上对方的守备很是松懈,我们可以轻易摸到近处。接下来,就得看你的了。”

    耶律屋质训练了六千契丹水军,原本是打算做奇兵之用。

    他自己也料想不到会有今日,这种恶劣的情况,故而数量并不多。

    紧靠六千契丹水军想要奇袭中原的粮草大营,实在有些相形见绌。

    奇袭的部队需要经过海浪的颠簸,然后翻山越岭,对于体力是巨大考验。

    契丹人确实不善水,让他们在海上颠簸多日,别说翻山越岭了,能自行下船就很不错了。

    最终耶律屋质想到了女真完颜部。

    女真是渔猎民族,他们生活于白山黑水之间,跋山涉水如履平地。

    耶律屋质不得已冒险让完颜跋海参与其中。

    完颜跋海当年在长白山饱受风霜,最终为了族人低下了自己的头颅,选择相信韩德让,加入契丹。

    韩德让并没有失信,妥当的安排了完颜部。

    为契丹征战的完颜部勇士也得到了丰厚的奖励。

    完颜跋海也认命的为契丹效力,由生女真,转变为熟女真。

    耶律屋质为了说服完颜跋海加入奇袭军,承诺将白山黑水赐予完颜部,封完颜跋海为黑水王,将他们完颜部的故地赏赐给他们。

    如此诱惑,完颜跋海自然心动。

    不过他不信耶律屋质这老狐狸,点名让韩德让带队。

    经过长时间的相处,完颜跋海对于韩德让还是存有一定信任的。

    韩德让看着虽略显疲惫,但依旧保持一定精神的女真人,暗自庆幸,幸亏叫上他们,否则就算计策成功,他们也没有力量攻破中原的粮草大营。

    完颜跋海眼中充满了回归故土的喜悦,拍着胸口道:“韩北院放心,我部勇士都是好汉。那群细胳膊细腿的南朝人,不是我部对手。在下愿意为先锋,为韩北院开路。”

    到了这一步,完颜跋海也知道没有后路可走了。

    就契丹人现在的情况,让他们冲锋,保不定坏事,自己上更加妥当。

    几人定好时间,略作休息,吃饱喝足,准备给予中原致命一击。

    便在出战前夕,韩德彰拉住韩德让道:“四郎,你并非武官,不如再次等候我们的消息?”

    韩德让立时急眼,道:“兄长,这千载难逢的扬名机会,弟焉能错过?”

第八十一章 将计就计

    韩德让不愿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扬名机会,非但不打算充当一个看客,还积极地参与其中。

    他先让兵士将身上携带的食物都吃干净,恢复体能。

    黄昏时分,韩德让将能战的兵卒都聚集起来,看着一个个疲惫面黄肌瘦的兵士,展开了一段蛊惑人心的演讲:“大伙儿莫要声张,都听我说。我们已经到了目的地,前面十里之外就是贼人的粮草大营,再也不用走小径山路,不必挨饿受累了。”

    契丹、女真兵士们一阵骚动,他们先是受海浪颠簸,又从卢龙过黑山、燕山山脉。本来山路就难行,他们为了避免暴露,走得还是不为人知的走私小路,早就连连抱怨。

    这一听不用再受苦,简单的话语却直击契丹、女真兵卒的软肋。

    若不是韩德让提前说明不许声张,保管兴奋地大声欢呼起来。

    韩德让见气氛到位,继续道:“诸位别高兴得太早,尔等皆是久经战阵的勐士,我们的情况如何,想必都心知肚明。又饿又累,有些人甚至站都要站不稳了。但我们已经没有了退路,适才你们吃的食物是最后的一些干粮,莫说乘坐来时的海船返回,连走出这燕山都做不到。想要活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打赢这场战。”

    “别看敌营防守深严,他们的粮草都聚在我们正前方的南营。南营也是他们最薄弱的地方,只要我们能破入其中,放一把火。嘿嘿,现在是夏秋之际,正是火攻的最佳时候。只要一把火,我们就能抵定胜局。然后在敌人的大营里,举行庆功大宴,吃他们的粮食、肉糜,喝他们的美酒……”

    他目光炙热,话语中充满了诱惑性,昂声道:“现在退就是死,拼才能活下去,笑到最后。为我大辽,也为了你们自己。现在听我号令,目标南朝大营。”

    韩德让效彷项羽的破釜沉舟,取得了极佳的效果。

    契丹、女真都露出了孤注一掷的神情,跟着韩德让浩浩荡荡地往北而去。

    果然如韩德彰打探的一样,南朝虽在后方粮草大营布下重兵防守,但对于南面布控极为松懈。

    他们一伙人轻易就摸到了近处,时间掐得正好,夜幕降临,远远眺望,南朝粮草大营一片寂静。

    远处的零星的火把,仿佛一盏盏明灯,给他们照亮着前进的方向。

    偶尔有一批士兵举着火把巡营经过,无声无息,显得格外祥和。

    韩德让眼中闪过一丝狂热,将右手用力麾下。

    “杀!

    祥和的景象让震天的喊杀声打破。

    完颜跋海率领着麾下的女真精锐一马当先的冲向了粮草大营。

    七千余兵士齐声呐喊,声势犹如排山倒海一般!

    南寨守营的兵卒并不多,也就三十余人,见成千上万的兵卒蜂拥而来,先是一阵慌乱,然后刺耳的示警声在粮草大营的上空回荡。

    完颜跋海耳中听得刺耳的示警声,足下更是加快了脚步。

    他们必须在敌人北营东营西营地赶来支援之前,点燃南营的粮草,制造啸营。

    不然以他们的体力远不足以维持长期的战斗。

    完颜跋海冲得近处,意外发现营门口的那三十余兵卒竟然扭头就跑。他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冲进了营门,不免哑然失笑。

    久闻中原兵士精锐骁勇,现在看来也是怕死的吗?

    对于中原兵卒此举,完颜跋海并没有觉得不妥。

    他们近乎万人的冲锋,三十余兵卒凭什么抵挡?

    惜命逃跑是人之常情,留下来当几个呼吸的英雄,才是奇事怪事。

    完颜跋海领着麾下族部如虎似狼地扑入营门,这入得营门,见周边兵卒惊骇大叫,纷纷溃逃,不免大笑:“南朝将士不过如此。”

    他又深入三十余步,这才察觉异样。

    中原人溃逃得太快,他们完全追不上对方溃逃的速度:这不像是在溃逃,而是诱敌?

    “不好!中计了!”

    完颜跋海察觉到了不对劲,想要后撤。

    但是现在的情况,已经容不得他后撤。

    在他身后的韩德让、韩德彰耳中只听得中原兵惊惶失措的惨叫声,根本不知道前面的情况,只以为完颜跋海已经跟守营的兵士交上了手,需要他们的支援。

    完颜跋海想要撤……

    但韩德让、韩德彰却一味地高喊:“冲锋!”

    尤其是见到突击的队伍速度减缓下来以后,韩德让更是以为完颜跋海受到了顽强的抵抗,需要他们的支援,更是再三鼓动冲锋。

    后队裹挟着前队一起向前……

    直到韩德让反应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

    只听“轰”地一声巨响,浓烟随风涌现!

    四面八方的营垒接连起火,爆炸般的火焰,冲霄而起!

    火势奔马般扩散开,将韩德让、完颜跋海层层包裹。

    完颜跋海进不得退不得,气得直接骂娘。

    借助火焰红光,完颜跋海见远处飞来十数黑漆漆之物,其中有一个正向他飞来。

    完颜跋海身手敏捷,向右一躲。

    飞来之物砸在了他身后的兵卒身上,跌落在地,碎裂开来。

    居然是一个瓦罐……

    瓦罐威力不大,并未造成伤亡,只是瓦罐里的液体四散溅射。

    完颜跋海身在女真,对于火油并不了解,一时没反应过来。

    随着火星落在勐火油上,气浪将完颜跋海推得连退了三丈远,一脚踩在了火堆里。

    他身上沾染的勐火油立时将之包裹。

    这位建州女真的先祖惊恐地冲向了自己的族人,他的本意是让族人帮他驱火。

    但他所到之处,那些未曾点燃的勐火油让他人体点燃,大半女真都陷入了火海。

    完颜跋海倒在地上的时候,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悔不当初。

    韩德让感受着四周骤然提升的温度,心如死灰,看着身旁一张张被火焰映照着惊恐的脸庞,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太过聪明,以至于在转瞬间想到了一切结果……

    他韩德让将会成为笑柄,成为中原扬名的背景板,成为契丹的罪人……

    “老四!”

    韩德彰一把拉住呆滞的韩德让,向后逃跑。

    但就在这时,前方的火焰已经开始向后蔓延。

    无数兵卒惶恐地向后逃窜,他们相互拥挤推搡,有的在极度紧张之下,甚至挥刀噼砍起面前的友军。

    韩德让有些魂不守舍,让身后的亲卫一挤,摔倒在了地上。

    无数双大脚从韩德让身上践踏而过。

    “老四!”

    韩德彰再一次骇然大叫,他发疯似地推着惊惶的兵士,想要救自己的弟弟。

    一把利刃从他的胸口穿过,他的动作太大,早已激怒的周边的兵士,在这种溃败的局面下,谁还管你是不是统帅。

    一个侥幸挤出来的女真兵,见韩德彰推自己,直接给了他一刀。

    韩德让本能地抱着脑袋,蜷缩在地上。

    随着一双双大脚的踩踏而过,韩德让越发透不过气来,眼中渐渐失神:

    “我要帮助契丹壮大,再一次饮马黄河!”

    “我要为父亲报仇,领契丹兵覆灭中原!”

    “逊宁,你我一文一武,定能助契丹重现辉煌。”

    ……

    各种记忆在脑海浮现……

    一切梦想都成为了虚无……

    侥幸逃出军寨的契丹、女真军本以为逃过一劫,但很快发现左右两翼两队骑兵轰然杀至。

    **********

    大定府以南二十五里外。

    大虞军营。

    罗幼度得到了契丹奇袭军全军覆没的消息,暗叫了一声:“侥幸。”

    耶律屋质这一招确实了得,真就将罗幼度与一众谋臣幕僚欺瞒住了。

    尽管罗幼度在过程中有所怀疑,但耶律沙的死,打消了他的念头,直到那夜,武德司送来了尹审征的消息。

    罗幼度依稀记得那一夜,张进慌张地找到了自己:

    “陛下,有尹审征消息了。”

    “太好了!”

    当时罗幼度满心喜悦,他安排尹审征、陈处尧前往高丽,任务圆满的完成了。

    虽说后期一直是陈处尧的功劳,但前期要是没有长袖善舞的尹审征,陈处尧轻易得不到高丽国君王昭的器重。

    陈处尧已经功成身退,尹审征却下落不明,只是知道他成为了契丹的俘虏被耶律休哥押送到了上京。

    罗幼度对于忠于自己的人,对于与国有功之臣向来亲善。并没有因为尹审征失去了价值放弃对他的寻找,而是让武德司尽力调查尹审征的下落,想方设法将他营救回汴京享福。

    这得到尹审征的消息,罗幼度打从心里的高兴。

    契丹有水军的消息,正是尹审征传递来的。

    原来耶律休哥见尹审征颇具才干,便将他带到了上京,接受契丹吏部的安排。

    负责考核尹审征的官员叫郭袭,是契丹的吏部侍郎,生长于契丹的汉人,拥有不俗的干略,在行政上是一把好手。

    尹审征人品有疵,但才能是母庸置疑的,很快就通过了考核,任命为乐康县令。

    乐康是位于契丹的泰州,也就是后世吉林桃南市东北桃儿河北岸城四家子村。早年一片荒芜,但因为位于浑河下游,周边有一大片可以开垦的土地。耶律阿保机便将从中原掠夺来的百姓安置在了这个地方,渐渐形成了一个小型村庄。

    尹审征擅于熘须拍马,见风使舵,如他这样的奸佞,到哪里都不会亏待自己。他是当过宰相的人,让他干县令的事情,自然是手到擒来。

    他先凭借过人的情商与乐康县的豪绅建立关系,看出了乐康县的弊端,以三寸不烂之舌,鼓动豪绅出资修路引水,将浑河之水引入乐康县的田区。

    这里引水的主要方向是豪绅家的田产,但是周边百姓也能分得一杯羹。

    不过月余时间,尹审征已经成为了乐康县人人爱戴的好官。

    一天尹审征接到了上峰的命令,让他领乐康县百姓疏通一条河渠,将浑河之水引向西辽河。

    此命令让尹审征觉得莫名其妙。

    此刻的东北是名副其实的北大荒,在没有重型器械的情况下,很多地方是不可能开垦开荒的。

    浑河到西辽河这一段距离不长,但是沿途多沼泽密林,土地坚硬,并不适合人类生存,引流至西辽河完全没有意义。

    不过尹审征最大的好处是听话,上峰怎么安排,他就这么干,也不多问,更不彰显自己的特殊性,号召百姓听命而行。

    对于尹审征的态度,契丹方面很是满意,让他负责监工,将周边上万百姓都交给他管理,让他在限定时间挖掘出一条宽两丈,深一丈的河渠。

    尹审征心中疑问更甚,哪有灌既河流需要宽两丈深一丈的?

    尹审征心底好奇,利用职务的便利,与下属县令聊到此事。

    诸多县令抱怨连连,尤其是在挖掘河渠的过程中,他们急缺匠师。

    细查之下,尹审征敏锐地察觉在五年前匠师突然变得奇货可居起来,他们村里诸多匠师都去大城镇讨生活了,据说都混得不错。

    随即尹审征联想到了村里的怪谈:说是浑河上游有蛟龙作祟,他们的渔船只要靠近,便会为蛟龙吞噬。

    也有人说浑河上游生活着一群吃人的野人,村里已经有十数位不信邪的渔人失踪了。

    而且上游还会时不时地漂流下一些船板木屑以及一些生活垃圾。

    尹审征将这些事情综合起来,察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看着他们挖掘的河渠,心生一念,这不是灌既是走船吧?

    尹审征找来地图,发现只要将浑河与辽河相连,这条河渠就能够直通辽东海湾。

    武德司在这个时候寻到了尹审征。

    尹审征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武德司的密探,果然在浑河上游发现了造船厂还有他们的水军。

    尹审征得到回报,眼中满是功绩,亲自修书一封,将自己如何如何高明发现契丹水军踪迹的消息,添油加醋地让武德司的密探传到了罗幼度的手上。

    罗幼度得知契丹有水军的消息,联系上下明白了耶律屋质的算计,当即故作张狂,将计就计的引蛇出洞。

    罗幼度将手上的消息放入火中燃烧,高声道:“快,召集诸将议事。”

    尽管是凌晨时分,核心将帅还是三通鼓之内,集聚御帐!

第八十二章 追击

    看着有些熟睡未醒的诸将,罗幼度绷着脸道:“朕刚刚得到消息,契丹在五六年前暗中在浑河附近建造了造船厂,训练了水军。他们趁着我们大意,由辽东湾入海至卢龙登岸,通过山道小径直击我们的粮草大营。”

    他这话一出。

    御营内的诸将人人打了一个激灵,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清醒。

    这打仗最关键的就是后勤,甭管你的兵多强悍,饿上个三天五天的,都得成为软脚虾。

    卢多逊更是吓得脸色苍白,身为谋士他对此毫无所觉,反而在无心中配合契丹的诱敌之举,不免大汗淋漓。

    罗幼度将韩令坤、高怀德、石守信等人都恢复了状态,继续道:“不过朕事先洞察敌踪,现在他们的奇袭部队尽速覆灭。”

    看着有些呆滞的主将,他嘴角挂上了一抹笑意,说道:“短时间内契丹是不可能得知奇袭部队覆灭的消息,所以……清醒了没有?”

    韩令坤、高怀德,哪怕是以鲁莽着称的石守信也听出了意思。

    他们这伙老将,常年混迹战场在生死线上徘回,什么战术战法没见过,当即就反应过来,知道自己君上是打算继续演戏,将契丹诱出大定府,齐声道:“清醒了!”

    “殿帅、马帅、石老哥,明日一早,你们分别进攻六号堡坞、七号堡坞、八号堡坞。朕先一步撤军,你们随后跟上。演戏要演得真实,不要露出破绽。”

    石守信拍着胸脯,高声道:“陛下放心,演戏,末将是专业的。”

    罗幼度来到地图前,指着地图上的阿龙山县看着诸将说道:“这里,朕将会在这里等候诸位将契丹的大军引来。”

    他当即作了诸多安排,众将领命而去。

    卢多逊见诸将离去,惊魂未定,赶忙请罪说道:“陛下,属下有罪,竟险些成为契丹帮凶。”

    罗幼度摇头道:“这不怪你,任谁都想不到契丹为了这一招,居然舍得牺牲耶律沙。朕原先觉得过于顺利,耶律沙的阵亡,让朕打消了疑虑。亏得当年的一步暗棋,取得了奇效,还真是世事无常呐。”

    对于后方的粮草重地,他是有所防备的。

    没有尹审征的提醒,契丹、女真的奇袭军未必真就能攻破他们的粮草大营。

    但是损失是无法避免的,也做不到现在这般,掌控全局。

    大定府。

    耶律必摄心不在焉地在行宫来回走动。

    耶律屋质坐躺在椅子上假寐,他历经辽太祖耶律阿保机、辽太宗耶律德光、辽世宗耶律阮、辽穆宗耶律璟加上现在的耶律必摄五朝,但实际年岁并不高,至今不过五十二而已。

    但是他为契丹呕心沥血,尤其是大虞朝廷崛起的这些年,他文武一把抓,日以继夜地劳心国事。想当年他也是一员能够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大将,现在才年过半百,已经一副小老头的样子了。尤其是昔年下属耶律沙的阵亡,让他倍感内疚,身体现在是雪上加霜。

    耶律必摄计算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会有结果了,可南朝军一点异动也没有,让他心乱如麻。

    现在他们三路受限,就指望韩德让能够打开局面。

    可今日依然得到南朝强攻桥头堡坞、野狼堡坞、青石堡坞,没有任何异常。

    桥头堡坞、野狼堡坞、青石堡坞就是罗幼度口中的六号堡坞、七号堡坞、八号堡坞。

    契丹在大定府附近建造了三十六处堡坞,他们根据各种原因取了好些稀奇古怪的名字,容易搞混。中原直接了当,给所有堡坞编上了号,以数字来计。

    他想问一问耶律屋质,但见对方那苍老疲累的神态,便不忍心打扰,将一切憋在心里。

    “陛下!”

    耶律休哥、耶律斜轸两人并肩而来。

    假寐的耶律屋质也在这时睁开了眼睛,望着两人。

    耶律必摄挥手制止了他们道:“可有什么发现?”

    耶律休哥为人谦逊低调说道:“情况是都详稳发现的,由他说吧。”

    耶律斜轸也不推辞,作揖道:“陛下,今日南朝的攻势有些古怪,属下怀疑韩北院已经大功告成,南朝暗中退却了。”

    耶律必摄讶然道:“他们今日不是还在进攻我们堡坞?”

    耶律斜轸道:“末将以为这就是南朝的障眼法,以往他们进攻堡坞,以步卒当锋,骑兵左右策应。然后辅以砲石车、弩车火油等物,强攻堡坞,攻势尤为勐烈。不过十日,以破我军五座堡坞,守军大多战死。可今日他们进攻势头远远比不上之前,他们进攻的兵士亦不是重甲步卒,而是穿着漆甲的兵士。砲石车、弩车的数量、准头都比不上以往。末将怀疑,今日攻打堡坞的兵士都是骑兵假扮的。”

    “骑兵?”耶律必摄恍然大悟,惊呼道:“因为步卒撤退缓慢,他们这是让骑兵牵制我们,给他们的步卒争取撤退的时间。”

    耶律斜轸作揖道:“末将也是如此考虑的!”

    耶律必摄大喜过望,兴奋道:“这么说来,韩北院已经成了?好一个罗幼度,当真狡猾,若不是都详稳洞察细微,还真就让他蒙混过去了。”

    他激动得不能自已,自从对上罗幼度,他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情,现在大有扬眉吐气的感觉:“于越!”

    他望向造成这一切的大功臣。

    耶律屋质也在纠结,他不知道韩德让做到哪一步了。

    是彻底奇袭成功,占领了中原的粮草大营,还是重创对方……

    如果是前者,此刻就是乘胜追击的大好机会。但如果是后者,对方损失惨重,但依旧守住了一部分,意味着中原还有喘气的机会,此次撤退就有可能是诱敌。

    中原撤退的太及时,太利索,已经容不得他多考虑。

    耶律休哥这时说道:“若末将统帅南朝大军,真退则选择前往营州,而非松亭关。”

    耶律屋质大悟,笑道:“某后继有人矣!”

    他精神大振,说道:“陛下,下令追击吧。传令诸将,敌人若往松亭关方向撤退,不得追击。假若敌人往营州方向撤退,莫要迟疑,将他们留下。”

    松亭关方向唯有一条路走,就是通往他们之前的战场,通往中原的粮草大营。

    如果粮草大营情况可以接受,自然会由此处撤回。但若粮草大营以失,再走此路得不到任何物资支持,还有遇到埋伏的风险。选择走刘家口,南下寻求潘美的支援,才是最佳选择。

    故而选择往营州方向撤退,意味着粮草大营让他们完全一锅端了,彻彻底底的败退。

    耶律必摄心情激荡,下达了一系列的命令。

    耶律休哥见耶律必摄安排他南下追击,立刻道:“陛下,莫要忘记大定府的西边还有曹彬部。他留在西方,将是大患。”

    耶律屋质更是放心颔首道:“逊宁说的在理,曹彬乃南朝不可多得的大将,不能无视他的存在。陛下,便让逊宁去吧。”

    耶律必摄自无意见。

    随着一道道命令的落实,契丹骑军渐渐汇聚,多路兵马开始对韩令坤、高怀德、石守信部展开了合围。

    三人早已做好了撤退的准备,将他们有合围的架势,先一步撤退逃离。

    追在最前头的叫欧里思,此人是耶律必摄潜邸时结交的好友,少有大志,勇武非常,现官居右皮室详稳,是耶律必摄最信任的亲信之一。因无家世背景,升迁缓慢。耶律必摄此时安排他为前部,也是为了给他赚取晋升资本。

    欧里思跃马扬鞭,大声高呼追击。

    契丹是游牧民族,他们最擅长的就是野战,以骑射纵横天下。

    可是跟中原对上以后,不得不龟缩在大定府附近的堡坞之中,被动的挨打挨揍。

    契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一个个早就憋得一肚子火,此刻骑兵攻守易换。

    契丹将兵人人奋勇,似乎要将所有委屈都宣泄出来。

    “鹿鸣山、鹿鸣山、鹿鸣山!”

    欧里思一边追击,一边在嘴上祈祷。

    在他的前方有两座大山,一座是西边的德山,一座是东边的鹿鸣山。

    他得到的消息是中原若是往西撤退,将适可而止。如果是往东撤退,那就能大战一场。

    欧里思迫不及待地建立功勋,自然是希望后者。

    见对面果然往鹿鸣山方向逃窜,欧里思大喜过望,叫道:“鹘军的勇士们,一直向前,不将对面的蠢货拿下,不要停下!”

    他想起了今日一早,对面大将问候自家人的言语,眼中冒出几缕焰火,新仇旧恨一起算了。

    石守信舔了舔干瘪的嘴唇,回头看了一眼,穷追不舍的契丹骑兵,心里直骂娘。

    三股骑兵队,三路撤退,背后这王八犊子就逮着他追,简直不可理喻。

    不就是进攻的时候,一时嘴碎,问候了对方的妻儿母亲,大男人何必那么小气?

    听得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近,石守信暗骂了一声:“他娘的,真给你脸了?”

    他勒停战马,一声忽哨,对着身后追击自己的契丹骑兵来了一个反冲锋。

    若是继续向前,这狗东西定会尾随自己进入包围圈。

    敌人的大部队还没有来,就将这一支部队带入包围圈,那可就亏大发了。

    与其这样,不如忽然反冲,杀他个措手不及,拖延一点时间,也好让身后只知道争功的蠢货一些厉害。

    石守信打了一辈子的仗,对于欧里思这种争功的心态,洞察的分毫不差。

    因为曾几何时,他自己也有同样的念头。

    为了争功,为了出人头地,哪管冒不冒险。

    输了不过一条烂命,赢了什么都有了。

    欧里思见对方居然反冲锋,一时不察,迎面与对方撞在了一起。

    随着兵刃碰撞的声音响起,双方皆有不少的兵卒哀嚎着跌落马下。

    石守信甭管地位如何,在战场上依旧是那个莽夫。

    不只是他,在大虞身为将军,不敢冲锋在前,就是懦夫行径。

    他就像一道闪电,勇勐地楔入敌群之中。

    尘土被彼此急促翻动的马蹄从大地掀起,形成一片遮天蔽日的黄雾,直往人口鼻里钻。

    石守信看不清敌我,但也无须看得清楚,但凡在他面前之人,必然是敌人,他高举着明晃晃的钢刀,迎面便砍,左挥右斩,如披瓜斩菜一般,将面前的契丹骑兵砍杀下马。

    论及武艺,石守信在大虞军中挤不进前十,但是比及勇勐,也就憨憨地呼延赞能够与之相比。

    他高呼酣战,只攻不守,完全是一副不要命的打法……

    以骁勇善战着称的契丹人,见石守信悍如勐虎,谁也不愿正面接战,纷纷向他身后包抄过去。

    石守信并不理会自己的身后,有什么人比自己的儿子更加可靠?

    石保正深知自己父亲的脾性,紧跟在他的身后,挺着一把马槊,在石守信的背后,为他扫平左右袭来的敌人。

    随着韩令坤、石守信这类大将渐渐老去,将二代也渐渐开始崭露头角。

    石守信的长子石保正便是其一,自小在军中混迹,练就了一身武艺。但相比他父亲的刚烈,石保正更加的沉稳。

    罗幼度爱屋及乌,本想着提拔他为尚食副使,在自己身旁听用,混迹些资历,然后提拔。

    石守信却断然拒绝,一副自己的种,不上战场,算什么事?

    在大虞尚武的风气的影响下,几乎所有军二代都选择从军,而不是弃武习文。

    石保正凭借自己父亲的关系,前期跟赵匡胤,后期跟高怀德、呼延赞学了不少招式,勇武不逊于其父,将意图包抄的敌骑一个个挑落马下。

    契丹兵本就不以纪律见长,加上欧里思急于立功,不住的提升速度,让自己的部队拉成了一个长条。

    相反殿前司在逃跑的时候,虽说无法兼顾阵型,但他们调头反击的时候,本能地聚在了一起。

    在石守信、石保正这对父子的奋勇之下,强行将阵容不整的欧里思部杀了一个对穿。

    不过就在石守信、石保正反击的时候。

    耶律挞烈、耶律斜轸已经随后而至,他们见欧里思缠住了石守信部,不用交流,心领神会地以围杀野兽之法,左右包抄。

第八十三章 准备收网

    游牧民族对于阵战的理解比不上中原,但是围猎之法却深入骨髓。

    他们飞速掠过石守信的两翼,封堵他们的退路。

    石守信暗叫:“不好。”

    契丹包围的速度比他想象中的要快许多,只是耽搁的这些许时间,他们已经完成了夹击。

    石守信被契丹包围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在阿龙山附近埋伏的罗幼度的耳中。

    石守信这样的人讲义气在军中人缘极好。

    听闻他陷入重围,韩令坤、高怀德、韩重赟、党进等人纷纷请求支援。

    罗幼度沉吟片刻,说道:“石老哥的本事朕素来知道,契丹小儿短时间内奈何不得他。这样,马帅,你带着呼延赞挑选八百骁勇前去支援,莫要急着营救,看看局势再说。是救是退,你自行判断。”

    高怀德道:“只是救人,五百足够。”

    罗幼度颔首道:“那就五百!”

    作为三军统帅,罗幼度看的是全局。

    石守信陷入重围,确实当救。但怎么救,需要把握分寸。

    现在他们的情况应该是大军败退,如果堂而皇之地去救,很容易给契丹看出端倪。

    契丹还是有不少值得注意的将星的。

    罗幼度对于石守信的能力也有一定把握,相信他那位老哥有本事自己破出重围,还能给他们带来一定的惊喜。

    不过为防万一,他还是让高怀德、呼延赞准备支援。

    高怀德勇冠三军,呼延赞的武艺仅亚于高怀德,他们两人带上一队精锐,在敌人的包围圈中撕裂一道口子不难。

    鹿鸣山右侧高坡。

    欧里思带着几分狼狈地来到耶律挞烈的面前,

    “多谢大王支援,贼将狡猾,竟杀了一计回马枪。”

    他本想抢先立功,不料给石守信掉头一顿胖揍,麾下精锐给撕裂成了两断。

    若不是耶律挞烈、耶律斜轸支援的及时,他这支部队都有被击溃的可能。

    耶律挞烈和颜悦色地笑道:“郎君压压惊,且看都详稳破敌吧。”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嘲弄。

    欧里思听的脸色一阵燥热,却也不敢说话。

    耶律挞烈可是契丹的北院大王,在契丹的地位仅次于耶律必摄跟耶律屋质。

    耶律挞烈大器晚成,四十岁的时候依旧没有出仕,辽太宗耶律德光的会同年间,才担任边远部落的令稳。但到辽穆宗耶律璟应历初年,直接升任南院大王,他均衡赋税劳役,鼓励农业生产,称之为富民大王。耶律挞烈长于内政,但在军事上也很是出彩。昔年北汉趁着郭威病故,郭荣登基,立足不稳时南征,给郭荣直接打成了太原保卫战。

    契丹派遣耶律挞烈救援北汉。

    耶律挞烈在猩口大破郭从义、尚钧,还斩杀了后周勐将史彦超,符彦卿当时都不敢触及锋芒,迫使郭荣退兵。

    耶律必摄登基以后,将耶律挞烈平调为北院大王,表面上职位不变,实际上是留在身旁便于掌控。

    毕竟耶律挞烈是耶律璟一手提拔的。

    耶律挞烈这个北院大王表面上是执掌北府,但其实北府大权都在耶律屋质手中,耶律挞烈成了名副其实的富民大王,专管财政民生。

    相比耶律挞烈,耶律必摄更加信任南院大王耶律海里。

    只是因为耶律沙的死,耶律海里有些闹小情绪。

    耶律屋质身体又出现了异样,耶律必摄只能选择耶律挞烈负责指挥此次追击。

    耶律挞烈性格沉稳宽厚,虽受了委屈,但并没有多少抱怨,依旧对契丹忠心耿耿,工作上也兢兢业业。这也是耶律必摄此刻启用他的原因。

    耶律挞烈看透了欧里思争功的心思,见他领着皮室军中的精锐,却打成这鸟样,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欧里思看着耶律斜轸指挥兵马将石守信困在阵中,心里憋屈,自己将他留下的,却成就了耶律斜轸,见石守信是瓮中之鳖,当即提议道:“大王,时间紧迫,末将自行领麾下兵马去追其他残部。”

    耶律挞烈笑道:“此事不急,看此番结果再做定论。”

    耶律挞烈精于谋略,对于附近的地形地势了如指掌,他知往南不远处阿龙山地势险要,丘陵树丛繁多,那里最适合大军设伏。

    贸然进去,风险极大。

    耶律挞烈认出了石守信的身份,深知石守信与罗幼度的关系。

    如果石守信陷入重围,中原军都不管不顾,阿龙山有伏兵的可能性就不大。反之就有设伏的可能。

    至于浪费时间,耶律挞烈并不在意。

    中原不是他们契丹,说跑就一股脑就跑没影了。

    中原步骑混杂,其中还有重甲步卒的存在。就算让他们先跑一夜,也不过就是数十里的距离而已。

    他们骑兵追上不难,但前提必须确定中原是真的溃退。

    石守信的身份地位,恰好能够左证这一点。

    故而耶律挞烈并不急,而是坐看耶律斜轸的表演。

    作为契丹遭受冷遇的老臣,耶律挞烈看不上欧里思这样的莽夫,但对于耶律斜轸这样的人才,很是欣赏。

    他本以为石守信已经是他们包围的困兽,忽然见石守信冲杀的方向,脸色微变,说道:“郎君,你立刻正面攻向敌军,务必拦截住石守信,莫要让他突围了。”

    欧里思统兵水平一般,但是他的武勇却母庸置疑。

    耶律挞烈长期担任文职,手上没有什么可用之人,只能让欧里思上了。

    欧里思大喜过望,高声领命。

    原来石守信并没有向阿龙山的方向突围。

    在发现契丹两翼齐飞,意图将他们包围的时候。

    石保正先一步发现了敌情,叫住自己的父亲道:“父亲,契丹要将我们包围了,快撤吧。”

    石守信看了一眼四周,忍不住骂了一句道:“这群狗娘养的,来得真快。”他挥舞着手中的宝刀,高声道:“兄弟们,跟着我向那个方向冲锋……”

    说着用大刀一指,那边正是耶律挞烈大纛所在。

    石保正惊得是目瞪口呆:“父亲……那边……哪里……”

    石守信却“哈哈”一笑道:“兔崽子,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哩。”

    契丹要防止他们向南逃窜,左右包围的两路军皆迂回着向南封堵。

    别看现在对方左右翼没有完成汇合,有一个缺口。

    但其实这就是一条故意露出来的死路。

    你越想往缺口走,越会为对方围杀。

    相反骑兵的屁股后面,才是最薄弱的地方。

    石守信书读得不多,但数十年的征战生涯,一眼就看出了哪里是真正的薄弱之处。

    与其逃跑,让敌人有时间围困,不如迎着敌人杀。此时敌我纠缠厮杀,已成乱战之势,在乱战中突出重围。

    之前嫌弃敌人数量太少,现在对方的援兵渐渐赶来,正是将突围出去,将他们引入包围圈的时候。

    现在时间紧急,他也没有时间跟自己的儿子解释许多,直接催马对着包围圈的后方冲去。

    殿前司的骑卒皆是精锐之士,尤其是受到军人的洗礼,服从已经成了天性。

    他大刀所指的方向,就是全军行动的方向!

    石守信见一骑领着兵马奔向自己杀来,心底微微一沉,叫道:“小子,攻他右路,不将他杀了,我们父子可就要死在这了。”

    石保正也杀红了眼,高声道:“孩儿拼死也要护送父亲杀出重围!”

    他瞪着欧里思,挺着马槊,奔向了对方。

    马槊如毒龙一般直戳欧里思右肩。

    欧里思对于自己的武艺极为自信,挥舞着长柄铁锤针锋相对地砸向了石保正的马槊。

    “当”的一声。

    石保正久战力乏,震得双臂发麻,身子也微微后仰。

    欧里思却尚有余力,打算趁着人马交错的时候,补上一锤子。

    一缕劲风袭来,一支箭失直入他左边心脏,一击毙命。

    石守信弓马娴熟,他的箭失在军中也排得上号。

    他偷袭射杀欧里思之后,连放三箭,将逼近他儿子的敌人射杀。

    石保正缓过劲来,大吼一声,手中马槊纵横飞舞,转瞬之间,便有四骑连人带马倒在地下。

    石守信从石保正身旁掠过,喊了一声“跟上”,趁着对方混乱之际,率部逆向而行,不知疲倦地大呼酣战,石保正咬紧牙关,亦是奋勇搏杀。

    还真就让他在契丹包围圈的屁股后方杀出了重围。

    耶律挞烈脸色凝重,石守信、石保正在这种局面下突围,固然是因为石守信经验老道,父子两人骁勇死战,更多的原因还是对方麾下的骑兵给予了父子两足够的支持。

    面对多倍于己的围击,对方兵卒竟死死跟在石家父子的身后,毫不退却,即便是掉队了,也倒在旌旗方向的路上。

    中原兵强,他早有体会,但是想不到在这种劣势的情况下,中原兵还能维持如此战意斗志,委实骇人。

    耶律斜轸反映得不可谓不快,在石守信向后方突围的时候,他已经指挥兵士开始变阵,调遣兵士阻击。

    但是石守信破出包围圈以后,灵活的犹如一只兔子,不断的左突右冲,哪里有缝隙就往哪里钻,就是不给他们再次合围的机会,凭借在沙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经验,生生让他逃出了重围。

    不过他麾下的四千精骑,折损了足足七成,损失不小。

    石守信、石保正父子身上也多处受伤,不过他们身着的将军甲要害部分都镶嵌着钢片,并没有致命伤。

    耶律挞烈看着石守信、石保正父子远去的身影,暗骂了一声,高声道:“追,这能让他跑了?”

    石守信、石保正父子的苦战,打消了耶律挞烈的疑虑,下令耶律斜轸以及后续赶来的傅邴奔、第五卓军等将南下追击。

    一口气追至阿龙山,方才停下脚步。

    在阿龙山脚,蚂蚁一般地聚拢着众多的人。

    耶律挞烈眼前一亮,对面密密麻麻地正是中原兵卒,他们整齐列队,一副等待多时的模样。

    “报,对方藏身在丘陵背后,不知有多少人,见我们到来,开始列成方阵,似乎要向我军进攻!”

    傅邴奔见此一幕,又听斥候之言,惊骇道:“我们中计了?”

    耶律挞烈绷着张脸,道:“虚张声势,中原军步骑混杂,其中步兵占据多数。他们一夜间能跑多远?从大定府到这里百里之遥,他们继续逃下去,只会耗尽体力,为我们当作猪狗一样残杀。不如借助这边的地形,留下一部分殿后军守住一段时间,无非就是妄想吓阻我军,掩护大军南撤而已。”

    耶律挞烈本就相信耶律屋质,又有石守信的事情,此刻见面前的虚张声势的中原兵,更加笃定判断,毫不犹豫地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看着契丹已经发起试探性的进攻,罗幼度长吐了口气,知道现在就差对方发现殿后的步卒虚张声势,全力进攻这一步了。

    便在他静观战局的时候,卢多逊在身旁提醒道:“陛下,石节帅来了。”

    罗幼度收了手中的千里镜,吩咐符彦卿帮他看着战场,看向一身血污,迎面而来的石守信,大步上前。

    见石守信想要行礼,罗幼度两个健步将他扶住,说道:“石老哥,辛苦了,快,给石节帅包扎伤口。”

    这一仗石守信打得惨烈,但是他将近乎三万的契丹追兵引进了他们的包围圈。

    毫无疑问,这是大功一件。

    石守信此刻龇牙咧嘴的,说道:“陛下,老石差点就见不到你了,你可得给我报仇。尤其是那个耶律斜轸,真他娘的狠,给了老石心口来了一枪,要不是您赏赐的盔甲护心镜里镶着钢片,老石小命真就没了。”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有些心有余季。

    他在突围的时候,在最后一关遇上了耶律斜轸。

    要不是铠甲护身,还有他儿子拼死逼退了耶律斜轸,真就回不来了。

    罗幼度看着父子两的情形,也知他们突围的惨烈,说道:“放心,这仇跑不了。”

    “陛下!”

    符彦卿快步来到他身旁,说道:“对方已经试探出了虚实,知道我们布下的防线是虚张声势,正全面进攻。”

    罗幼度让石守信、石保正好好休息,下令:“让姚内斌退回来,收网了!”

第八十四章 十面埋伏

    巨巨巨………啪!

    随着腾空的响箭在天上炸开,在阿龙山的伏兵尽出。

    “报!陛下!契丹兵分三路,分别突围……”

    “陛下!契丹正在向东北逃窜!”

    “陛下!契丹正转道向南!”

    “陛下!契丹又向西去了!”

    ……

    一份份情报传到罗幼度的耳中,示警的烟花不住腾空,在天上炸响。

    罗幼度眺望着远处不断腾空的火焰,大张着手掌,用力一握,好似如来佛祖的五指山一般,将契丹拿捏在手心上一样。

    “此战过后,契丹再难组织有效反击了。”

    相比契丹困住石守信的围猎之法,此番他为契丹追兵设下的伏兵可要细致得多,也更加的复杂。

    因准备充分,他们是根据地形地势设下伏击,并不是单纯地针对包围圈里的契丹兵。

    不管契丹怎么蹦跶,如何乱窜,负责伏击的兵士都不会被动的跟在契丹兵的身后,而是退回要地待命,由前方的人负责堵截。

    这需要超凡的行动力,还有强大的侦查能力,以及负责围堵将官的执行力。

    恰好这三点,现在的大虞军俱全。

    罗幼度为了与契丹一战,筹备多年,一直都在储备战马,此番北伐,仅随行马匹就达十八万匹,其中六万为战马,十二万是驮马。

    骑兵占据军中的三分之一,有足够的机动性。

    工部发明的千里镜在此次大战中是屡获功绩,帮助他们处处抢得先机,侦查能力远甩契丹一条街。

    至于将官的执行力更不用说,五代的骄兵悍将,经过郭荣、罗幼度两代治理,已经转为了让人信赖的军人。

    服从是军人的天职。

    即入局中,想要逃出去,可就不易了。

    这一点耶律挞烈、耶律斜轸此刻是感同身受。

    他们发觉姚内斌是虚张声势以后,便打消了一切怀疑,中原沿路安排,莫不是在拖延时间。

    真要一点一点的细究慢查,或许不会中伏,但中原兵早就跑没影了。

    契丹与中原国力差距甚大,耶律屋质好不容易通过五年布局,抢得了先机胜果,不趁机扩大战果,给对方重创。他日卷土重来,哪里再来五年谋划?

    耶律挞烈已经够小心的了,当即不在畏首畏尾,全力追击。

    直到遇上了刘福、何继筠的阻截。

    其实如果耶律挞烈还是收着打,刘福、何继筠这一路也会变成虚张声势。

    现在契丹发动了全面进攻,两部也不在退却,化虚为实,给予了契丹追兵迎头痛击。

    耶律挞烈、耶律斜轸在看到中原使用神臂弓的时候,已经意识到情况不对了。

    神臂弓在大虞军中普遍盛行,但在军中有一规定但凡战场失利,先毁神臂弓,以免中原利器落于敌手。

    中原若真是溃败,怎么可能让神臂弓手来殿后?

    这不等于给他们送福利吗?

    但他们察觉情况不妙的时候,想要撤退已经是来不及了。

    “杀!”

    两拨兵马从正面向他们交叉杀来。

    “该死!”

    耶律斜轸见状谩骂了一句,现在给他的感觉就如一张大网罩在了他们的身上。不管往哪个方向突围,都会有兵出现在他们面前,阻挡他们前进的方向。

    “大王,不能这样下去了,继续不战,我们的兵只会越来越少,最后会给他们吞噬干净。”

    耶律斜轸喘着粗气说话。

    他们目标太大,选择分批突围。

    他与耶律挞烈一路,领着一万多人往东面突围,打算借助阿龙山躲避追击。

    只是他们的动向让对方牢牢掌握,不断的有兵出现在他们前面拦截。

    他们都不予战,避敌而走,以免给对方缠住。

    但是每次避敌都会有一部分兵卒掉队给对方拦截住。

    中原兵也不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追,而是将他们留下的兵士都吃了。

    一来二往,他们还未与敌人真正交手,一万多人已经有四千或是掉队或是给拦截吃了。

    耶律斜轸担心再这么跑下去,还未逃出生天,手上就没有兵了。

    耶律挞烈将自己手中已经卷口的刀弃之于地,接过侍从递来了新刀,说道:“都详稳,现在的情况很恶劣。这已经不是我们大意的问题了,整个契丹,包括在大定府的陛下、于越都中计了。”

    耶律斜轸早有此感觉:中原真要粮草断绝,怎么可能布下如此之局?

    “八成如此!”

    耶律斜轸嘴里苦涩,心底有着小小的无力,对手真的是太可怕了,耶律屋质五年的谋划都未能伤敌分毫,还让对方将计就计地反打。

    如此强大的敌人,真的能赢吗?

    耶律挞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敌人,道:“老夫现在担心大定府不知是计,觊觎乘机冒进,造成更大的灾祸。必须尽快的破围,将情况告之陛下于越。老夫这一把老骨头,禁不起过多地颠簸。趁着现在还有力气,助你杀出去吧!”

    耶律斜轸忙道:“不可……”

    耶律挞烈一脸冷峻,并没有给耶律斜轸拒绝的机会,说道:“老夫就算破围,也活不了几年,你才是我契丹的未来。”

    他说着,高举着手上的刀,呼道:“契丹的大好儿郎们,可敢与我死战?”

    耶律挞烈今年六十有七,须发皆白,此刻举刀高呼,桀骜中带着不屈。

    无数兵士齐声高呼:“死战,死战,死战……”

    耶律挞烈并未接话,直接用手中战刀勐拍马背。

    吃痛的战马一下子就窜了出去。

    看着那飞扬的白色须发,年轻的契丹勇士哪好意思呆在后方?

    他们叫吼着跟在了耶律挞烈的身后,对着阻截的中原骑兵就杀了过去。

    双方皆是不畏生死的豪勇之士,谁都没有半点退怯。

    重重撞击在了一起……

    人仰马翻!

    耶律挞烈仿佛回到了年轻时代,高声咆孝,手中全新的战刀左右挥砍,一时间竟无人可敌。

    负责此次阻截的大虞将领马军都军头李继偓,是李继勋的弟弟,以勇武着称。

    面对高呼“死战”的契丹军,李继偓凌然不惧,咆孝着舞动着手中的铁枪,与契丹军战在了一处。

    双方皆声嘶力竭地向前拼杀,不住有人倒下,但在倒下的那一瞬间,立刻有人填补上来。

    耶律挞烈将面前的敌人砍倒在地,正待喘口气,却见一柄长枪已经捅了过来。

    还没有给他喘气的时间,对方已经补上了空位。

    耶律挞烈高举着手臂格挡,长枪刺在厚实的护腕上,带着几缕火星向上滑空,耶律挞烈乘机一刀结果了对方的性命。

    尽管不愿服老,耶律挞烈还是不情愿地向后退怯。

    耶律挞烈身为契丹的北院大王,威望极高,立刻有亲卫帮着他补上了空缺。

    耶律挞烈喘着粗气,趁机观察着战局。

    尽管自己亲自带队冲锋,获得的效果亦不过是与中原兵打个平手。

    彼此谁也奈何不得谁,都在以性命相搏。

    耶律挞烈眉头紧皱,他们身陷包围圈,不能在一个地方逗留太久。

    虽说场面上是打平了,可实际他们依旧处于劣势。一旦对方的增援部队赶到,他们将会受到重创。

    现在他们也不能退,多次避战的经验已经表明,越是避战,兵力越会给对方分割,最终落得无兵可战的下场。

    唯有击溃面前的敌人,才有突围的计划。

    “咦!”

    在观察间,耶律挞烈发现对面的敌军阵中有一名特殊的将领。那人身披漆黑的玄甲,模样有些古朴,是代代相传唐中时期的铠甲。

    对方身为骁勇,铁枪之下,竟无一合之敌,他们靠着血肉方才将之挡住。

    此人必定是军队的首领,若能将之斩杀,大局可定。

    耶律挞烈忽然想起昔年他杀后周勐将史彦超的法子,叫来亲卫安排下去。

    李继偓咆孝连连,他的兄长是赵匡胤义社十兄弟中的老大。

    历史上义社十兄弟中的李继勋混的是最好的,地位最高。原本赵匡胤凭借淮南之战打下的威势,成为十兄弟之首。但罗幼度掺和了一脚,赵匡胤并没有镇服自己的几个兄弟。

    李继勋也没有跟着赵匡胤造反,而是选择臣服已经掌控开封大半军权的罗幼度。

    罗幼度并未对与赵匡胤交好的武将斩尽杀绝,但亲疏之间还是有别的。

    李继偓曾担任赵匡胤麾下的先锋,出于本能的避险,诸将虽知他勇勐,却也一直都不敢大用,没有得到很好的立功机会。

    但随着慕容延钊、米信这些人一个个得到施展才华的机会以后,韩重赟才敢启用李继偓。

    李继偓虽得启用,但终究晚了许多,他本跟韩令坤、高怀德、石守信一辈的,现在莫说下一辈的曹彬、潘美,连李汉超、姚内斌、马仁瑀这些都比及不上了,心中少不了憋屈。

    此刻获得阻击的机会,无论如何也得好好表现,让陛下知道我李继偓之名。

    他用牙齿咬住缰绳,双手舞动着大铁枪,以枪作棒,将面前的敌人一个个打落马下。

    “有机会!”

    李继偓眼前突然一亮,敌阵居然有松动的迹象,他无暇多想,全心投入,手中的长枪奋力向前冲杀,在兵潮中撕裂了一道口子。

    连斩数敌之后,李继偓回头瞟了一眼,手下的战士们已熟练地跟着他深深地楔入敌军之中。

    “哈哈!”

    他大喜过望,更是不可一世,向前突杀。

    前面敌兵三名骑手挺长矛向他急冲过来。他将身体伏低闪过长矛,右臂一夹,将长矛夹在肋间,铁枪伞形一扫,三人颈血狂喷,直接落马。

    正当他想炫耀之际,四件兵器从四面袭来,他这才发现,自己冲得太快了,竟然脱节了。周边的契丹兵正不断催动战马,从四面向他这边杀来。

    李继偓大吼一声,丝毫不惧,手中长枪纵横飞舞,他拼着嵴背受伤,将四人尽数斩于马下。

    李继偓打算拨马反身杀去,不想一名倒地濒死的契丹兵临死之前一刀砍在了李继偓的马腿之上。

    李继偓给掀翻下马背,他还来不及起身,已经让一个马蹄踩在了地上。

    耶律挞烈见状心有余季之余,更是大喜过望,他见李继偓奋勇突杀,大有杀红眼的状态,便想着将之诱入阵中围杀。

    不想对方兵卒勇悍,自己这故意露的破绽险些给对方抓住机会,撕裂出一道口子。

    好在地方鲁莽,自持勇力,换做一个稍微冷静点的,自己怕是搬石头砸自己脚了。

    “大将已死,尔等还不退去!”

    耶律挞烈高举着大刀,高声咆孝。

    军中有懂得华夏语地跟着大声呼喊。

    “敌将以死,尔等还不退去!”

    不懂华夏语的,也跟着大叫,士气大涨。

    这阵斩敌将,无论如何都是值得欢呼的事情。

    然而接下来的情况出乎耶律挞烈的意料,李继偓的阵亡,确实给这支拦截的大虞军队造成了不小的动荡。

    但很快马军副都军头范玉梓接管了指挥,稳住了局势。

    耶律挞烈见状瞠目结舌,这大将阵亡,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稳住了局势,虞朝的军人太可怕了。

    他这个级别的官员,自然是能够得知中原的第一手情报。

    对于虞朝推行的军人身份来取代固有的骄兵悍将,他们内部是褒贬不一。但无论如何,他都想不到会有如此效果。

    “杀!”

    便在他们僵持的时候,在他们身后已经有大虞骑兵赶来支援。

    耶律挞烈看着身后那快速逼近的洪流,当即道:“摩尔哈,你留下来挡着。其他人,还有力气地跟着我冲!”

    他高举着长刀,向着身后的骑兵冲了过去,嘴里高呼道:“都详稳,记着老夫的话!”

    耶律挞烈带着决死之心,冲向了前来支援的骑兵。

    枪矛交错,战马撞击,两军最前锋的勇士顿时溅血倒下,无主的马匹四散奔逃跌倒。

    耶律挞烈上了年岁,长期作战,体力早有不计,在冲撞的瞬间,脑子一阵目眩,人也跟着跌落马下。

    继南府宰相耶律沙之后,契丹北院大王战死……

    耶律斜轸双目含泪,看着耶律挞烈给自己争取的点点时间,切齿咆孝:“撤!”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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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鼎十国介绍:
五代十国末期,柴荣初登大宝,赵匡胤初露峥嵘,罗幼度一个被逼的自尽的小吏成为了一个老套的穿越者,以脚踹高粱河车神开局,笑傲十国,经略四方,重现汉唐风采。问鼎十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问鼎十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问鼎十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