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进退自如 灭门
足轻大将清水大石在看到藏在各处的弩兵时,心中已叫不好。
弩是军中利器,倭国之前也有强弩。
只是弩机构造繁琐,需要诸多材料。倭国潮湿,对弩机的绣蚀很大,且岛内物资贫乏,难以维持一支弩兵。弩仅限于个人玩物,并未在军中推广。
对于强弩的威力,清水大石还是了解的。
但他什么也做不了,一切来得太快。
冲锋的兵士都在舟船之上,小小的移动距离,哪里比得上速度更胜箭失的弩失?
清水大石除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前部给射得人仰马翻之外,无任何办法。
“好在只是农兵!”
清水大石暗暗叨念了一句,相较正规足轻,农兵向来都充当炮灰的作用。
但如此念头才在心中闪过,接下来的情况却让他瞠目结舌,手足无措。
对面的兵卒在射出手中弩箭后,并没有进行第二轮的射击,而是抽出环首直刀登上了港口的轻舟,向他们这里冲杀而来。
清水大石瞬间反应过来,惊呼道:“不许退,违令者杀!”
他的命令还未来得及传达,跟在后边的武家足轻就给自己人冲的七零八落。
有的舟船撞击在一起,还发生了侧翻。
农民、武家足轻如鸭子一样在水中扑腾。
卢绛看着战场两眼放光,大喝道:“咬住他们,不要松懈!”
其实不用他特别下令,各小队兵士已经在各自的十将率领下发动了反攻。
大虞东海水师源于中原水师,成立于后周时期。兵卒上下皆是精于水战、操舟,且战斗经验丰富的豪勇之士。
对于战机的把握,命令的执行早已养成了一种本能。
在对方溃败之后,兵卒们无不奋勇争先,轻舟在他们的驱使下,若离弦之箭冲向了溃逃的倭国农兵。
站在船首的勇士挥刀砍杀着水中的倭兵,但并未恋战,只是顺手收割。他们相互呼喝,一并跟着乘舟溃逃的倭兵,冲进了后面压上的武家足轻。
骁勇的东海水师兵卒趁着对方动乱之际,毫不留情地舞动着手中屠刀。
清水大石高举着大刀,连砍了三名混乱的自己人,大呼:“稳住!”
但一切于事无补……
训练有素的武家足轻在这种情况下勉强能听号令,可那些农兵一旦丧失了斗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们这一乱,也影响到了原本能听号令的武家足轻,以至于越来越乱,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对抗,连清水大石自己都给裹挟的不住后撤。
海面上呼喊杀戮的都是东海水师的兵卒!
远远看着这一幕的藤原师辅脸色铁青,大骂小野好古废物,对身旁的传令官叫道:“告诉小野好古,小野家的威名,让他踩在脚底了。”
站在源满仲身后的源宛一脸惊骇地看着远处的惨状,偷瞄了面前的源满仲,想着他拉着自己一把,低声道:“满仲大人早知道了?”
源满仲微微摇头,低声回道:“没有。只是……我观对方海岸防线布置得极有章法条理,不敢相信……一个两百多年未经战事的小国,能够将防线设置的如此利索。有些疑虑而已,不能确定。”
他左右望了一眼,见无人注意自己,低声道:“此岛是我们唯一的退路,无论如何都要让人试一试深浅。只是想不到虞国的强弩威力如此可怕!”
他心有余季地看着前方,眉头死死扣在一起。
同一时间,小野好古也得到了藤原师辅的传话。
“小野家的威名,让他踩在脚底了!”
简单的一句话,让小野好古五内俱焚,气愤和羞愧化作热泪涌出。
小野家出身于近江兹贺郡的小野贵族,祖上出过无数倭国重臣,其中最负盛名的就是小野妹子。
小野妹子是第一位率领倭国外交使团访华夏之人,当时中原还是隋朝。小野妹子两次访隋,由此开启全盘吸收中华文化。千百年后的倭国历史学家表示这个时期的倭国恰如婴儿追求母乳般地贪婪地吸收了朝鲜和中国的先进文明是从野蛮阶段,进入了文明阶段。
小野家在整个倭国的发展史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位置。
小野好古一听给先祖蒙羞,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跳上了船头,高呼道:“贼人不过数百,我们倍数于他,让他们如此羞辱,家名何存?为了小野家家名长存,随我杀贼……”
小野家作为百年豪门,养士百年。
诸多浪人武士都依仗小野家存活。
见小野好古如此,诸多武士高声呐喊,争先而前。
但便在这时,对岸却响起了金锣之声。
卢绛并没有给小野好古表现的机会,在对方还未正式进入战场,即通过千里镜洞察了对方的意图,命人鸣金。
东海水师冲的迅捷,退了一点不拖泥带水。
金锣一响,操舵手便开始倒划船桨,而原本在船头进攻的兵士也转攻为守,以军令为先。
几个呼吸间就完成了进攻到防守的转换,让小野好古聚力一拳如同打在了棉花上。
付琨从东海水师射弩箭起,就张大着嘴巴,一直到现在从容撤回,方才惊觉过来,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嘴巴张久了,有些僵硬,发出了“疙瘩”一声,骨头摩擦的响声,疼得他叫出声来。
“天将,天朝天兵实在太厉害了,耽罗国有救了,哈哈……”
付琨拉着卢绛,兴奋的如同一小孩。
卢绛胸有成竹,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配合他须发皆白的模样,真有几分高人的架势。
**********
安东府!
作为高丽的文化之都,安东在高丽历史上一直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统一新罗时期到高丽时期,安东就是一个文化的大染缸,佛教、道教、萨满教,佛教还分曹溪宗、华严宗、天台疏字宗、天台法事宗、总持宗、道门宗、慈恩宗等等。
高丽自己的民族文化贵乏,大多都来至于中原、东北,各种混杂的东西相互交错碰撞,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风气文化,每一样都有一点,但如四不像一般,大多失去了原有的灵魂。
这安东就是这种文化的源头,也是高丽文风最鼎盛的地区。
安东人一直自视甚高,认为在海东周边,自己最有文化,他们连自己国人都不太看得起,更加看不起倭国蛮夷。
也正是如此,对于倭国蛮夷一入岛便攻占安东,安东上下倍感耻辱,起义军的第一把火,便在安东烧起来的。
此刻李兴佑以手扶额,听着下方的吵闹,顿觉头痛无比。
李兴佑能够当上义军首领并非他自愿,而是起义军推荐的。
李兴佑出身名门,乃高丽赫赫有名的李氏,他家几代人都与高丽另一个豪门金氏联姻,在高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李兴佑自身又酷爱文学是高丽屈指可数的儒学大家,在安东这文风鼎盛的地方一呼百应。
安东的起义军是因为百姓胡默无法生计,杀了倭国官吏,召集了一批人反倭。
然而胡默就是一逼上梁山的百姓,起事成功,打跑了倭贼,然后一群苦倭贼久矣的百姓好汉纷纷相投,成为风头最盛的起义军之一。
但胡默就是一个种地的,手上的力量越大,他越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怎么去合理地运用这股力量?
所以到最后给手中的权势迷了眼睛,昏招频出,成了倭寇第二,开始祸害乡里,甚至睡了自己好友的老婆。
最终内部反水,胡默给自己一起起事的兄弟杀了。
导致偌大的起义军群龙无首,或是不敢上位,或是相互不服。
于是一群人合计将李兴佑推了出来。
李兴佑一开始是个傀儡,但他好歹出身名门,有人脉有手段,有人才还有钱财。
上下一打通,关键的位子安排自己的亲信,轻易就掌握了这支义军的控制权。
李兴佑这个读书人天生就没有当皇帝的野心,只想着安抚乡里,寻找一明主依附,顺便给自己的家族增添一笔资本。
直到近日,李兴佑分别收到了三方的消息。
高丽太子王伷与洞州豪强金行波以及中原的礼部郎中荀质。
何良高声道:“太子才是高丽正统,大人,我们应该支持太子。金行波推举一个六七岁的娃儿,明摆着是要谋逆,是乱臣贼子,人人都可杀的贼人。”
何良是跟随胡默起义的元老之一,是一个雇农,跟着主家读了几年的书,懂得一些道理。
王昭这个高丽国王为了强化王权,将勋贵豪族得罪了遍,唯独深受百姓爱戴。
因为他颁布“奴婢按检法”,将被豪族非法掳为奴婢的良人予以解放,保障了奴婢的权利。
此举得到了大量百姓的拥戴。
何良自然是向着王昭的儿子高丽太子王伷。
何良此言一出,立刻就遭到了反驳。
反驳之人是李兴佑的族人李语。
高丽李氏、洞州金家,前者是海东百年望族,而后者是开国勋贵。
洞州金家并非李氏联姻那个海东望族金庾信的金家,当年高丽太祖王建篡位,金行波立有从龙之功,王建为了表彰他的功劳,赐姓为金,晋升高丽贵族,还纳了他的两个女儿。金行波自己也娶了高丽后族皇甫氏之女,成为了高丽勋贵之一。
王昭对于勋贵的打压不亚于豪族。
金行波在三年前被迫致仕,在老家装病求生。
高丽李氏、洞州金家都是同病相怜。
虽说太子王伷并非王昭,但促使王昭打压豪族勋贵的就是汉人双冀。而王伷最信任的人也是汉人……
李语毫不客气地说道:“我高丽有今日之祸,皆因先王此人重用汉人所致。若非先王听信谗言,无端打压我等勋贵豪族,区区倭贼蛮夷,有胆子侵我疆域?只要我李氏依旧握有兵权,倭贼踏入安东之时,便是他们败亡之日。贼人双冀在前,难保陈处尧不会成为第二个双冀。我高丽赌不起了。为长远计,唯有投效开宁君才是利国利民之举。”
开宁君说的就是金行波尊的少主,高丽太祖王建之孙,戴宗王旭次子,受封开宁君。
双方各有利益,吵得不可开交。
“好了,此事暂且搁置!”
李兴佑听着双方你一句我一句的,脑袋都要炸了,制止了就要动手的双方,说道:“先说说天朝的事情吧,荀质还在等着回复呢。”
何良毫不犹豫地道:“这有何犹豫的,此次若非天朝出兵,控制了对马岛,逼退了倭贼,我高丽只怕有灭国之危。借用一个港口,这点条件都不答应,也太恩将仇报了。”
李语并不言语,不说话等于默认。
潘哲道:“现在高丽倭贼虽逃,但北方还有更加可怕的契丹。若无天朝相助,谁是契丹对手?我高丽想要复国,离不开天朝支持。”
李兴佑眉头紧锁,显然对这些答桉并不满意。
“都下去吧,让我一个人想一想!”李兴佑再次长叹了口气,无力的挥了挥手。
众人先是一怔,但相继退了下去。
李兴佑正准备起身,却见一人在殿下纹丝不动,说道:“康将军可有要事?”
殿下之人叫康兆,原为百济豪族,举家搬来安东,在他担任首领之后,前来投奔。
李兴佑对他印象颇深。
康兆作揖道:“大人,末将不懂弯弯绕绕,但知兵法。天朝截断倭国归路粮道,正是最高明的用兵之法。可倭贼的反应,却惹人怀疑。这后路给断绝,应该夺回来才对。倭国九州、我朝东来,前后夹击对马岛,未必不能胜。就算不能胜,也不至于直接逃跑,故而末将怀疑,倭国九州岛出现变故,这才令得倭国不敢南下进攻对马岛。”
李兴佑脸色瞬间大变,他便是多心,怕中原假道伐虢,但如果中原进兵倭岛,那就意味着此次中原是为了土地而来。
能要倭岛,为何不能要海东半岛?
便在他心惊胆寒之际,一则消息传来:金行波收复开京以及姜弓珍兵袭平州,金氏一门,除金行波以外,尽数诛杀。
金行波今年八十高寿,这是灭门了?
李兴佑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第五十六章 以为受到天罚的倭军
一旁的康兆也为这则消息失神片刻,骇然道:“怎会如此?”
李兴佑表情丰富,从最开始的吃惊不可思议,渐渐地转为悲凉:这北方契丹还未清除,倭国虽退,未必不会卷土重来,更有中原虞朝虎视眈眈,这种内忧外患的情况?
内部就自己打起来了?
一瞬之间,李兴佑如丧考妣,挥手让康兆下去了。
当即他便让人通知荀质,愿意让出釜山给中原休息。
李兴佑并不愿见自己的国家让中原占据,但在这个紧要关头,高丽已经得罪不起中原,更加不能让他们找到进攻高丽的借口。
当荀质将消息传到对马岛的时候,林仁肇已经出发。
接待他的是呙彦。
“荀郎中,都督判断倭国意图以济州岛为据点,苟延残喘,已经带兵前往济州岛。特命属下再次等候郎中,听郎中消息而行后事。”
呙彦对于荀质很是客气。
大虞朝在对待外臣上受罗幼度的影响,对于外籍官员都有一视同仁的包容之心。
也因如此,如荀质这样高丽籍的大臣,很容易在大虞朝廷获得归属感。
荀质说道:“李兴佑已经同意将釜山借给我们,将军随时可以带兵驻扎其中。”
呙彦听了并没有多少高兴,反而有些遗憾。林仁肇给他的任务是若李兴佑同意,则率兵北上驻入釜山,若不同意直接以此为借口进攻釜山,覆灭李兴佑,强势进入高丽。
李兴佑妥协,对于呙彦来说并非一件好事。
这可是单独领兵开疆扩土的功绩呀。
荀质见状,心中明了,低声道:“将军莫及,某在安东了解了高丽现在的形势,高丽太子王伷与金行波这两股势力势同水火,他们之间必有大战。不管谁输谁赢,与现今高丽内部形势来说都是灭顶之灾。李兴佑此人暗弱,性子随波逐流。倭国侵入安东,李兴佑一开始并未反抗,而是让人迎合倭国,避免伤亡。是倭国本性暴露,他才改变立场反倭。你说,高丽若烂的无可救药,李兴佑又如何选择?”
呙彦大悟,作揖道:“先生高见。”
高丽的情况与荀质说的一般无二。
金行波与高丽太子王伷的风波并没有因此结束,反而愈演愈烈。
平州位于礼成江河畔是高丽为数不多的耕种之地。
金行波夺取的开城让倭国祸害的只剩一个空壳,以平州换开城亏的底裤都没了。
金行波在开城痛斥太子王伷、姜弓珍狠辣,说他们外敌未灭,先杀自己人,竟联合了周边三个义军势力与姜弓珍率领的义军在礼成江畔对决。
高丽上下都在关注这事关高丽命脉的一战。
与此同时,济州岛的攻防战也已进入了白热化。
卢绛作为济州岛的军胆,依旧保持着从容镇定,但从他布满鲜红的血丝亦看得出来,并不轻松。
他手中的兵只有一千五,而倭国有足足三万五千之数。兵力差距,近乎二十倍。
面对倭国不要命的强攻,卢绛应付得尤为吃力。
卢绛接过付琨递来的水,润了润喉咙。
这位耽罗国国王也算硬气,并没有为战局的惨烈而吓倒。他知道自己不知兵事,就在前沿阵地上给卢绛打下手,送水送吃得。
受到付琨的影响,耽罗国国民也不住往前线做各种后勤支援,以行动来帮助护卫他们家园的天朝军队。
卢绛道了一声谢,但目光依旧注视着战场。
付琨顺着他的眼神往港口上望去,眼眸中透着一丝可怖:百名大虞军人如墙而立,他们高举着长枪,好似一道伟岸的山峰,挡在最重要的登岸口。在他们前面,河岸上漂浮着千奇百态尸体,鲜血竟将海水都染红了。
这就是真的战场?
有如此感慨的人并非他一个,在不远处的船上,对面的源宛看着面前的景象,骇然道:“我我打了半辈子的仗,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顽强的军队……”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
指挥此次进攻的源满仲切齿说道:“这就是战场!真正的战场……我们在国内打的仗,与这一比,就如小时候,你我幼时玩的游戏。”
源满仲自诩身经百战,可是今日的战斗,却给他上了一课。
就一千多人,哪怕是铁打的,也禁不住将近四万人的轮流进攻吧。
可对方就是坚持住了,港口上的兵士好像一堵墙,他们轮番硬凿,好不容易凿塌了,没等他们趁势而入,立刻就有人补了上来。
一批一批,不畏生死,不知疲倦。
打了整整一昼夜,别说农兵,就连武家足轻都有些心生怯意,不敢再上。
源满仲愤然道:“只是千人,尚且如此,真要有个万人,如何能敌?”
他看了看天,离黄昏还有一个时辰。
“不能再拖下去了,拖到晚上,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真就没希望了。”
源满仲心知中原的援兵必然在赶来的路上,再拖延下去,等到援兵到来,都得死在这里。
源满仲咬了咬牙,说道:“源宛,下一波进攻,你上!”
源宛眼中略显惧色,指着自己道:“我?”
源满仲厉声道:“我大和国存亡就在今日,死活不过这一战,你先上,不成,我随后就来。”
源宛看着自己的主上,深吸了口气道:“我若有个不测,源纲就拜托你了。”
源纲正是他的儿子,历史上的渡边纲,源赖光四天王排名第一。
源满仲见如托付后世一般的源宛,想要骂他不争气,可看着源宛悲壮的模样,却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最终道:“放心去吧!”
源宛跃上了舟舰,高呼着自己的亲信足轻,涌向了战场。
源满仲看着源宛与对面的兵卒绞杀在了一起,切齿道:“看你还能撑几时。”
他早已看出了卢绛的调派,一千余兵卒轮番上阵,依靠相互轮换休息,但终究受人数限制,面对一波又一波的攻击,早已疲惫,全靠一股意志支撑。
源满仲不知道这股意志从何而来,但却知道意志再强,终有支撑不住的时候。
只要继续施压,就能将之压垮。
源满仲想着家中的源赖光,目光决然,为了源家,就算在难啃,今日也要将之拿下。
**********
卢绛看着有一批贼人从了上来,他们灵活地越过尸墙,以极快的速度加入战场:码头的防备早就打烂了,他们直接用尸体堵在登岸口,以减缓倭兵的进攻速度,让他们立足不稳。
胆气小的见一地都是己方的尸体,在冲锋的路上腿都会软上三分。
但此番进入战场的部队是源满仲一手训练的强卒,又一支养精蓄锐,就等这一刻。
他们以极快的速度越过了一具又一具的拦路尸体,直接撞进了他们的枪阵。
卢绛挥手招来传令官,低声说了一句:“发信号!”果断抽出佩剑,大步上前,用着已经沙哑的声音高呼:“我大虞自建国起,征伐四方,扩地万里,再现汉唐威势。迄今为止,未逢一败。我东海水师踏浪营是续写不败神话,还是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大虞首败于济州岛踏浪营?”
“我卢绛活了一辈子,就没丢过这个脸!不愿成为笑柄的,都跟着我让面前的这些杂碎知道,大虞军人,长胜不败!”
卢绛这七十好几的身姿一出现在第一线,登时让原本有些吃力地踏浪营士卒重新鼓起了勇气,跟着一并高呼:“大虞军人,长胜不败!”
源满仲看着如打了鸡血一样的大虞军士,略微失神。
他为了研究《孙子兵法》特地学了汉语,大虞他知道,就是对岸的虞国,可军人是什么?
眼看着对面一点点地搬回颓势,源满仲额无暇多想,他高举着兵器,吼道:“为了大和,为了源家,都跟着我上,看我砍下耽罗国国王的脑袋,给兄弟们当球踢。”
足球并没有传到倭国,但蹴鞠早在倭国流行了。
源满仲此次亲自出马,堵上了自己的一切。
但就在源满仲亲自登岸的时候,他的身后出现了绚丽的烟花。
“巨巨巨巨巨巨巨……啪……”
“巨巨巨巨巨巨巨……啪……”
莫名的巨响传入他耳,源满仲回头眺望,但见背后烟雾缭绕,冲天的火光燃起,黑烟直上天际。
“打雷?”
“什么情况?”
源满仲回头看着乱成一锅粥的大后方,脑子嗡嗡的。
自藤原氏当朝,倭国就行闭关政策。
在他们闭关的这一段时间,正是热兵器发展的初始。
石油的广泛运用,喷火枪的诞生,黑火药的出现,喷火舰的面世。
虽然这时代的人对于这些新东西的了解不够彻底,容易闹出笑话,受到未知力量的反噬。但毫无疑问倭国的固步自封,错过了火器出现的百余年。
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原因,根本不了解为什么会有一道烈焰冲向他们,然后在人群中爆炸开来。
勐火油、毒烟弹、火箭、轰天雷混杂在一起。
勐火油造成的烈焰在海风的助燃之下一艘船一艘船的燃烧起来。
毒烟弹是提炼勐火油时,燃烧剩余沥青的时候意外发现的,后来在原有的沥青基础上,加上砒霜、雄黄、草乌、巴豆等或大烟或有毒之物,制造的一种武器。
威力很小,但是会让人出现咳嗽,眼睛不适,喉咙不适的症状,在不了解的情况下,特别可怖。
烟、火、爆炸,让本就有些惊弓之鸟的倭国大军乱做一处。
迷信的他们甚至惊呼“八雷神发怒了,八雷神发怒了……”
惊恐之下,那些本就意志不坚的农兵,纷纷亡命逃窜,有的在惊慌中居然选择跳海逃生。
藤原师辅不住高呼“冷静”想要稳住局面,但根本无济于事。
藤原师辅居于最高的战舰上,他最清楚是什么原因造成这一切的。
是一支五六百人的部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出现在了他们的上游顺风之处,凭借上游顺风的便利,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扑来。
藤原师辅并没有将这突如其来的部队放在心上,只有区区百余人,焉能撼动自己的大军?
藤原师辅当即安排平贞盛前去抵挡……
结果对面在彼此即将接触的时候,各种瓦罐射向了他们。
瓦罐并没有任何威力,里面都是一些不知名的液体,砸在船上并无任何异样。
然后可怖的情况出现了。
一道道火焰向着他们激射而来,还带着古怪的巨响“巨巨巨巨巨巨巨……啪……”
藤原师辅确实吓了一跳,但回过神来,也就这样,还未等嘲讽出声。
随着火焰的爆炸的火苗落在那液体上的时候,可怕的一幕出现了。
火焰轰然四溅……
紧接着就是各种爆裂之声,黑烟还有惨叫之声。
藤原师辅与源满仲一样,对于火器也是一无所知,但他却知道这一切都是虞国兵士搞的鬼,根本就不是什么神迹天罚,他站在大舰上,不住地呼喊想要稳住局面。
这时他身旁的藤原元名却骇然大叫:“天火,是火雷神的天火……”
藤原师辅气得一脚踹了过去,恨他添乱,但随即瞪圆了眼睛。
红绿色的火焰在海上燃烧着……
倭国《古事记》中记载火雷大神又火,水浇不灭,伴随着雷声……
真的是火雷大神的审判?
藤原师辅连自己都乱了,看着随着海水逼近的火焰,他忽然发现自己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流泪了,呼吸的时候,还隐隐作痛。
这是因为他大声高呼稳住冷静的时候,吸入了过多的毒烟。
但这一刻,藤原师辅只觉得自己命悬一线,骇然大叫:“快撤,快撤,快撤!”
他完全丧失了理智。
卢绛为了迎接藤原师辅的大军,特地藏了一手,他将所有的火器都留给了农皓,就是打算在关键的时候,给他们争取到休息的时间。
只是他想不到火器的威力如此可怖……
居然自接打退了藤原师辅。
源满仲早已登岸还在冲锋的途中,茫然地看着身后陷入混乱,好似被天罚一般的情形,直到发现大军撤退,这才反应过来!
风中凌乱!
第五十七章 死
源满仲远在济州岛上,虽听到了巨响,看到了身后火光冲天,却也不知内里情况,只以为是大虞援兵到了,在大后方给了他们致命一击……
霎那间失去了所有斗志,他为了源家可以付出一切,可自己真死了,源家如何复兴?
靠自己的儿子源赖光?
源赖光虽说天赋异禀,自幼彰显过人才气,确实有望振兴源家,可终究年岁太小,资历名望远远不足。
自己真折在这里,源赖光也将一无所有。
振兴源家,将会是一句空话。
没有任何犹豫的,源满仲抛下了在前线死战的第一心腹家臣源宛,掉头就跑。
卢绛自己也没有预料到勐火油、烟雾弹、火箭、霹雳弹的组合,能够一举将倭国三万大军击退。
毕竟除了勐火油,烟雾弹、火箭、霹雳弹的威力并没有达到能够左右战局的理想状态。
卢绛心思是何等机警,见意外出现,瞬间就挥手押来之前橘远保麾下懂得汉语的倭国俘虏,抽出佩剑,架在他脖颈之上,在他的脖间拉出一条血丝,问道:“天朝援兵已至,藤原师辅授首,降者不杀,怎么说?”
倭国俘虏感受到颈部的疼痛,看了一眼远处乱作一团的己方大军,魂飞胆丧,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给他翻译。
卢绛学了两嘴,让负责后勤的耽罗国国王让他百姓跟着呼喊。
万千人叽里呱啦的一阵鸟语,翻译的早已变了味。
但听在源宛等人的耳中,多多少少还是能够从只言片语中听出一个大概的。
他们在最前线拼杀,都在专注眼前,对于后方的情况并不了解。
听到呐喊,都不免有些迟疑,抽空回望,首先看到的就是后撤的源满仲部,然后远处的大军烟火缭绕……
见此一幕,拼杀在最前线的源宛也意识到自己成为了弃子,他心中悲怆,萌生死志,疯狂向前突杀。但他身旁的兵士却斗志大减,开始向后撤退。
源宛却不管不顾,一味前突求死,此消彼长。
在砍杀三人之后,自己陷入了包围,给乱枪捅死了。
源宛这一阵亡,前线的兵士更加失去斗志,疯狂向后逃窜。
“追!”
卢绛焉能错过这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这位七旬小将步伐如青壮年般迅捷,高举着佩剑道:“贼人已溃,还有力气的,都随我碾杀上前,痛打落水狗……”
此战敌人人数众多,踏浪营的兵卒们打得非常憋屈,只能被动的防守,靠着“必胜”的信念以及军人的意志强撑。
现在形势急转,饱受挨打的怒气,同僚战死的悲愤,一下子全发泄了出来。他们大迈着脚步,对着溃逃的倭兵,在背后就是一阵疯狂输出,就像割草一般,收割着他们的生命,鲜血大片大片地溅在黄色的沙地上。
源满仲听到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近,眼中闪过一丝伤感,他知道与自己一同长大的首席家臣源宛已经阵亡了。
他高呼兵士上船准备向倭军溃败的方向溃逃……
却不想一支舟舰横插在他的身前,正是农皓率领的五百兵士。
农皓在军中学过兵法,对于战术运用,战局走向有一定的了解,知道卢绛不到危机时候是不会让自己现身的。
毕竟奇招只能用一次……
对方拥有绝对的兵力优势,只要分小股部队防着他们,他们这五百人就翻不起风浪。
故而一出手,农皓就将自己所有的家底都用了出去,勐火油、烟雾弹、火箭、霹雳弹一个不剩,对着倭国的主舰方向就是一通宣泄轰炸。
农皓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在这广阔的大海之上,真要给数倍于己的船舰包围,十死无生。
哪料跑的居然是倭国,倭国三万余兵马让火器这种未知的东西轰的丧了胆。
农皓不敢追击,就远远地探察情况,见到源满仲想要逃跑,当机立断借助顺风之势,阻挡在了他的前面。
卢绛远远见到,心情舒畅,吼了声:“好兄弟,干的漂亮!兄弟们,别辜负了农都头的配合,将这股倭贼吞了,让他们知道与我大虞作对的下场。”
源满仲看着前方的拦路虎,又看着后方逼近的兵士,也知自己凶多吉少,一人站在船头,对着农皓的方向用着汉语高声大呼:“我,清和源氏,源满仲,赌上源氏家名,谁敢与我一骑讨!”
农皓眯着眼睛,看着前方耀武扬威的矮子,对左右道:“对着他,射他娘的!”
随着弓弦声响起,源满仲不敢置信的看着身上十数支弩箭,一头栽倒在了海里。
这位历史上清和源氏的奠基人带着满腔不甘,喂了济州岛的鱼虾。
农皓对着面前的大海吐了口唾沫,“呸,三万打两千的时候不讲武德,现在说武德?真当老子傻?”
杀伐声渐渐小了下去,源氏所部在失去主帅的情况下,面对前后夹击,毫无反抗之力。
**********
东海水师!
东海大舰。
林仁肇负手而立,吸着大海的气息,心情颇为愉悦,看着大海他除了感受世界之大意外,还有对未知世界的向往。
他脑中浮现与罗幼度当上天子以后第一次相聚喝酒的画面。
他还在庆幸自己站对了边,没有为赵匡胤的示好所迷了眼睛。
他们的皇帝君上已经放眼世界……
“林虎子你可真的大海的尽头是什么?”
“臣不知道!”
“那是一片全新的大陆,跟我们华夏一样,拥有肥沃的土地,辛劳的百姓,有着自己的文化。你不想去看一看?朕是没希望了,但朕希望有朝一日,你能代替朕闯过那未知的大海,踏上那片土地,给朕带回来点东西……”
林仁肇相信罗幼度描绘的一切,那位君上给他,给这个时代带来了太多太多的东西,没有理由不信。
作为一个水军统帅,有什么比乘风破浪,征服大海,更加让人心动的?
“都督,前面有情况!”
位于东海大舰的瞭望台上的兵士,他们通过旗语向下方通报情况。
林仁肇直接取过腰间的千里镜,对着所指的方向远远眺望,却是几艘小型战舰向他们驶来。
“继续行军,派出快艇去探查情况!”
林仁肇并不打算因这点小事,耽搁自己救援济州岛的速度。
但很快派遣出去的快艇传来了消息。
“禀都督,是倭贼,好像吃了败战,逃跑漂流至此,极为狼狈。我们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
林仁肇微微一怔,重视起来,道:“将他们带上船……”同时对着身后的宋克明说道:“去将丸山明德叫来。”
这在异地打仗,最关键的就是带路党。
虽说带路党的品行让人不齿,但是一个虔诚的带路党,他的作用不亚于一支军队。
这种带路党都会给好吃好喝供奉起来的。
丸山明德便是林仁肇从对马岛上招募的带路党。
林仁肇给了他很多好处。
“都督!”丸山明德很是谦卑地向林仁肇行礼。
林仁肇指着畏畏缩缩躲在船角的倭国逃兵,道:“明德来的正好,帮我问问他们是哪里来的!”
得知居然是济州岛,林仁肇眼眸中闪过一丝意外。
此次倭国不从最简单的海域强攻对马岛,而是选择进兵济州岛,跳出了他们的原定计划。
不能说完全出乎意料,但也让林仁肇失了先手。
毕竟无论如何,林仁肇都不可能放弃对马岛而先一步布防济州岛的。
防止高丽的三万五千倭兵回到倭国本岛才是第一目的。
让卢绛、农皓先一步前往济州岛,也是留一个先手。
但他并不指望两人能够击退十数倍于己的敌人,只要能够守住即可。
哪里想到对方居然能胜?
丸山明德一脸古怪地说道:“他们说是火雷神天罚,用浇不灭的火跟雷电噼他们。藤原师辅率部逃了……”
丸山明德不知怎么回事,林仁肇眼中闪过一丝明悟,浇不灭的火不就是勐火油?
至于雷电,八成就是烟雾弹、火箭与霹雳弹了。
这玩意的威力他是亲身体验的,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当作神仙发怒,倒也正常。
“这老小子,真有一套!”
林仁肇想明白一切,眼眸中露出了一抹笑意,对着丸山明德道:“问他,大部队是往何处撤的。”
丸山明德与逃兵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随即道:“好像东北方向。”
林仁肇闭目沉吟片刻,已然明白对方去处,道:“他们这是往高丽去了!”
济州岛有火雷神庇佑,在藤原师辅必然不敢再次进攻。
对马岛有自己的海军,往这边赶自投罗网。
九州岛情况不明,藤原师辅也不敢带着士气低落的败卒前往。
唯有高丽本土还算安全……
“转向北上!”
随着林仁肇的一声号令,东海水师调转了方向径直北上。
**********
礼成江畔。
姜弓珍眼神有些迷茫,不知为何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趁着金行波抢占开京时,奇袭平州,这本是一步妙招。
依照他们的原定计划,以金行波的家人胁迫金行波放弃拥立王治,认高丽太子王伷为主。
结果实行的时候,他们招募的义军军纪不明,竟不受控制地将金行波的一家人截杀,将之满门诛灭,夺财宝而走。
此事发生以后,一瞬间让高丽太子王伷受到了千夫所指,成为与他父亲王昭一样的暴君。
姜弓珍心中愤慨,准备将一切罪行揽于自身。
一切于事无补!
金行波认准了是高丽太子王伷与陈处尧的过错,公然发布讨贼令,将事态逼迫到了最恶劣的地步。
现今两军对垒于礼成江,此战不论谁胜谁负,都将是高丽的一大损失……
“唉!”
姜弓珍一声长叹,“此次不知怎么跟陈兄交代。”
奇袭平州,陈处尧是不同意的,他觉得对方有些妇人之仁,不想陷入今日之局。
他眉头紧锁,心底突然觉得有些怪异,这一切的变故,感觉有股黑手在操控一切……
突然,惊天动地的怒吼在身后响起。
姜弓珍霍然一惊,快步走出帅帐,却见提议奇袭平州的邹中部居然造反了……
他们在营地中放火制造混乱……
他们所部多是临时招募的起义军,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毫无经验,当即敌我不分,乱作一团。
正在此时,前面传来一片惊呼,金行波在这恰当的时候,发起了进攻。
邹中?
奇袭平州?
金行波全家被杀?
反叛?
一件件事情在脑海里闪过……
不会吧?
姜弓珍瞪圆了眼睛,他忙给自己一个耳光,高声道:“快,迎敌……”
他话音还未落,背心一阵剧痛,一把利刃从后背透胸而过。
他刚想说话,一把匕首在他的喉咙处勐力一划,还在心口处补上一刀。
三式一气呵成。
姜弓珍倒在了地上,眼睛大张,显然死不瞑目。
烈焰中一道人影冲来,看着倒地的姜弓珍,来人悲愤大叫:“你杀我满门,还想死得如此轻松?来人,将此贼挫骨扬灰,日后撒在我儿坟前……”
他怒目圆瞪,高喝道:“其余人,随我杀向金城。我要取王伷、陈处尧的脑袋,祭祀我儿!”
金城!
王伷梦中突然惊醒,看着床前的身影,吓得大叫。
一双温软的手捂住了他的嘴,来人说道:“殿下,莫要声张,是我,陈处尧!”
王伷眼中的恐惧渐渐散去,用手抹去了吓出来的汗水,带着几分哭腔说道:“大相吓死我了,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不能明日说。”
陈处尧急道:“明日,明日就来不及了,前线传来消息,我军大败,姜弓珍将军以为金行波这叛贼所杀。现在叛军正向金城杀来……”
王伷眼泪水直接就吓得滚滚而落,骇然道:“大相,那可如何是好?”
陈处尧沉声道:“南下,我们去投中原,唯有得中原之助,才能驱逐贼寇。”
王伷拉着陈处尧的衣袍,哭道:“听大相的,都听大相的。”
王伷记得自己离开开京的时候,自己父亲的嘱咐:此后行事但听陈处尧、姜弓珍二人,两人皆是当世奇士,助我儿成就大业。内事问陈处尧,外事问姜弓珍,若两人起冲突,以姜弓珍之意为先。
现在姜弓珍战死,王伷也只能依靠面前的陈处尧。
第五十八章 认祖归宗
藤原师辅逃离了济州岛,惊魂未定,他用颤抖的手从怀中取过手绢,擦拭着眼角的泪水,抹去额角的冷汗。
“右大臣,喝水!”藤原元名递给藤原师辅一个水囊。
藤原师辅喉咙生疼,又干又渴,对着水囊就灌了一个饱,然后发现喉咙的痛处消失了,眼睛的肿胀也好了许多。
这才让这个在倭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大臣安心下来。
看着四周惊惶失措地大臣兵士,藤原师辅发现自己浩浩荡荡的大军,居然损失了四成有余。
在陆地上这些四散溃逃的残兵败卒或许还有机会希望回归大部队,但在茫茫大海之上,能够活下来的又有多少?
“这中原真的掌握了召唤神明的力量?”
藤原师辅喃喃自语。
他确定这一切的变故都是那五百余人弄出来的,但是技术断层的他们,想破脑袋都不知道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一切。
藤原元名带着几分恐惧地说道:“右大臣,我们现在去哪?”
藤原师辅看着藤原家的后起之秀都给吓得面无人色,那些农兵足轻更是如此。
这种情况再遇到中原大军,跟送死没有区别,唯有撤回高丽,休整恢复士气,才有与中原一战的可能。
藤原师辅念及于此,不在多想,直接下令:“撤回高丽休整!”
尚且不足两万的倭国大军,接到命令之后,往东北方向移动。
一个半时辰以后,他们瞧见了远处星星点点的黑影。
一群劫后余生的倭国兵士欣喜若狂地大叫:“陆地陆地!”
藤原师辅心中狂喜,大石落地,终于安全了。
但随即他又觉得奇怪,这比预定的时间要早一个多时辰。
难道是逃得快了?
藤原师辅眺望着远处的黑影,越看越觉得奇怪,黑影是有边的。
海东半岛肉眼看不到边……
是个小岛?
偏离方向了?
随着距离的越来越近,藤原师辅魂飞胆丧,哪里是陆地岛屿,那黑影是密密麻麻的舰队……
“快,快调头!”
藤原师辅撕心裂肺地高吼着,就现在他们的士气,遇上中原的大军,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只是他并不知道,在他们瞧见东海水师的那一刻,注定了他们的命运。
因为千里镜的存在,林仁肇早了半个时辰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在他们还以为黑漆漆的东海水师是陆地海岛的时候,东海水师在林仁肇的调度下已经做好了进攻的准备。
林仁肇一手叉腰,张狂大笑说道:“这群倭贼不是觉得我们的火器是神迹,是天罚?那就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天罚……”
卢绛、农皓两人身份是都头,隶属于东海水师第一军里的踏浪营,他们携带的火器储备只不过是半个营而已。
与林仁肇整个东海水师的储备,相去不可以用道理来计。
在烈焰轰炸之中,本就如丧家之犬的藤原师辅完全没有抵抗能力,连近距离交战都做不到,被动的挨揍,直至覆灭。
这种科技断代的碾压,东海水师以零伤亡的代价就将藤原师辅部永远的留在了大海之上。
**********
九州岛大宰府。
城西军营。
一位六尺身型的武将在营地中来回走动,心神有些不定,时而长叹,时而握拳,满腹心事。
他走出帐外,看了看即将落下的余晖,心急火燎地抱怨了一句。
“怎么还不来!”
“兄长!”
六尺武将听到叫唤,焦躁之意,一扫而空,大步走进帐内,低吼一声:“我大藏氏,呸,我刘氏门楣,将在我刘春实身上再度光耀。”
六尺武将叫大藏春实,大藏氏在倭国有着极高的地位,族人代代掌握倭国的财政大权,相当于半个国家的财政部长。
大藏春实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大汉帝国开国皇帝刘邦的后裔。
相传西晋太康十年,天下大乱,东汉王朝末代皇帝汉献帝刘协的玄孙刘阿知,心血来潮觉得自己可能受到迫害,于是赶紧召集旧臣商议对策,说道:“闻东国于日(本),有圣天子。”于是便率领全族男女上下共计两千余人,离开中原,漂洋过海,历经千难万险抵达倭岛。
倭奴国国王得知,热情迎接刘阿知一行人,并且赐刘阿知为东汉使主,奉命定居于大和国高市郡桧前村。后来履中天皇上位,把刘阿知提升为藏官,赐予大片食邑。
藏官也就是大藏氏的由来。
这传说是否可信,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至少小日子过得比较好的国名,就不在那个时代出现的。
刘阿知真是刘协的玄孙也不可能说东国有什么,更不可能称呼对方为圣天子。
但毫无疑问,大藏氏上下数百年来都是这么认为的,他们设计出了刘氏族谱,在北九州岛给刘邦建庙,世世代代拜祭。
大藏氏自身发展的也极好,在倭国在朝廷时代掌管官物收纳,是倭国的豪族之一。
尤其是这一代,大藏春实自幼习武,号称文武双全。
朱雀天皇天庆三年,倭国本土发生了承平天庆之乱,大藏春实跟随藤原秀乡平定了“天庆之乱”,受封征西大将军,赏赐其锦御旗、皇族纹章、军配,在北九州筑前国担任小国国主。
此次大虞从南九州登陆,一口气席卷九州岛。
一开始大藏春实还想率兵抵御,让大藏氏的武名增添一笔光彩。
结果提兵刚刚赶到大宰府,就收到了前线全军溃败的消息。
陈德诚在左贺的基肄古城大破藤原康信,随即兵围大宰府,安逸地干起了围点打援的事情。
大藏春实看着城外的中原兵卒,心里拔凉拔凉的。
他这个征西将军,手中的足轻不过五百,其中只有一百余配备坚甲,余下的都是以简单的皮布绑着竹片充当护具。
而城外的中原兵士几乎人人都是大漆皮甲,还有一部分穿着镶满铁片的札甲。
通过战败的兵士传出来的消息,无不表明一点,装备的差距太大,除了铁制枪头的长枪,他们的各种刀剑竹枪很难给对方造成致命伤。
对方一个百人小队就能冲垮他们千人大队,彼此的装备实力完全不在一个档次的。
藤原康信败退回大宰府后的态度也表明了一切,他将所有心思都用在了防守上,根本就没有胆子打野战了。
大藏春实困在了大宰府,欲哭无泪。
早知是这个情况,他率兵来大宰府作甚?
大藏春实的弟弟大藏夏诚在这时点醒了他。
当时大藏夏诚说道:“兄长,你我是汉人,祖上是高祖刘邦、武帝刘彻、宣帝刘洵,焉能给倭国卖命?”
一句话打开了大藏春实的眼界,路瞬间宽敞。
大藏春实立刻让自己的弟弟联系陈德诚,表明身份,愿意认祖归宗。
陈德诚正愁隼人族的影响力仅限于南九州岛,无法继续带路,大藏春实送上了枕头,自然笑纳。
但他并没有立刻要大藏春实配合,而是命他待机而动。
倭国整体实力不强,出兵四万北伐,已经抽空了举国的一半兵力。
在北九州围点打援,另行消耗倭国残存兵力,最后一举覆灭倭国,将会事半功倍。
只是现在事情出现了变故。
大藏春实今日得到了九州大宰藤原康信的召见。
原本圆润肥胖的藤原康信,瘦了一大圈,眼神凹陷,两个黑眼眶,好像给人打了两拳。
“将军,刚刚得到消息,権中纳言藤原君已经为贼人击败,他本人切腹殉国。”
大藏春实听到这则消息,神色大变。
権中纳言藤原君是藤原秀乡,是倭国很有名望的大将。
当年他就是跟着藤原秀乡平定了天庆之乱,深知藤原秀乡的能力,想不到他这般轻易地就让中原击败,心中更加庆幸自己走对了路。
藤原康信继续说道:“中纳言所部聚集了中国、四国地方的强大武家,中国、四国已经无武家能够支援大宰府……”他说道这里的时候,顿了一顿,道:“右大臣至今无消息,想必也是凶多吉少,指望不了。”
“现今情况,除非天皇将京畿的力量调来支援。”
他深切地说道:“大藏君,贼人的用心明显,就是围点打援。天皇要是这么做了,我大和将灭亡于此。我们不能成为大和的罪人……我决定今夜点燃粮库。大藏君,你伏兵于北街,袭击他们的救火部队。我们大和百姓耕种出来的粮食,不能让贼人夺去,用来覆灭我大和之用。”
“两个时辰,只要大藏君坚持两个时辰,便好!”
看着带着几分疯狂,又哀求的九州大宰藤原康信,大藏春实义正严词地说道:“大宰放心,我大藏春实将赌上我大藏家的名誉,抵御贼人!”
倭国此时很重视家族的名誉。
藤原康信见大藏春实以家族名誉发誓,也不疑有他。
却不知大藏春实在心底念了一句:“对不起,我姓刘,刘邦的刘。”
回到军营,大藏春实便让自己的弟弟联系陈德诚。
大宰府现在是藤原师辅北伐军的后勤基地,城中存储着大量的粮食以及军备物资。
这些物资,大藏春实早已将之视为自己进献中原的贺礼,不容藤原康信烧毁。
大藏春实拉着大藏夏诚入帐,迫不及待地说道:“陈都督怎么说?”
大藏夏诚低声道:“都督说太阳一落山,藤原康信将会调兵为焚烧粮库做准备。这个时候是大宰府防御最薄弱的时候,他将会从西门进攻,希望兄长配合……”
大藏春实道:“这是自然,只要听得消息,我便率兵助其开门。”
这一仗没有任何悬念……
九州的主力都参与了北伐,留下的都是虾兵蟹将,还给陈德诚打成了残兵败卒,就算没有大藏春实的配合,也坚持不了多久。
何况还有一个手握兵权的将领充当内应。
藤原康信还来不及将柴火运到城中粮库,已经被铁龙谢文节一枪戳死了。
陈德诚看着面前新出现的带路党,表现得非常热情,作揖道:“想不到在这东方的小岛上,还能遇到国人。能够轻易拿下这大宰府,刘将军,居功至伟。”
大藏春实泪眼婆娑泣声道:“在下也想不到有生之年,能够认祖归宗。都督这一声刘将军,我刘春实此生不忘……”
……
大宰府的落陷很快就传到了不远处的四国地区。
“父亲,父亲!”
惟宗原在院子里练习挥刀,一刀一刀,招招迅捷,很有大家风范。
惟宗原听到儿子叫喊,长吐了口气,收刀回鞘,看着气喘吁吁的长子惟宗昌志,说道:“毛毛躁躁,能成什么大器。”
“好消息,好消息呀!”
惟宗原皱眉道:“我军胜了?这算什么好消息?”
惟宗氏在四国也算是一个豪族,不过因为与一条氏交恶,此次藤原秀乡招募武家时,受到了一条氏的排挤,给革除武家之外。
惟宗原气得差点就与一条氏火并。
如果藤原秀乡得胜,一条氏必然立功,在四国地位将更加巩固。
对于惟宗氏绝不算是好消息。
惟宗昌志纠正道:“不,中纳言败了,几乎全军覆没,中纳言已经切腹自尽。”
惟宗原闻言更是恼怒,骂道:“混小子吓湖涂了?中纳言这一败,中国、四国地区,再也没有力量抵御中原,我们恐有灭族之危。”
惟宗昌志忙道:“父亲莫气,听孩儿说,中原不只打赢了中纳言,还攻取了大宰府。大藏春实为内应,帮着中原拿下了大宰府。爹,您不是说大藏氏是最不要脸的一群人吗?他们谎称自己是汉朝刘氏的后人,恬不知耻。不像我们,是实打实的秦皇后裔。现在大藏氏已经改回了刘姓,还得到了重用。他们一个假的,都开始认祖归宗了。我们可是真的秦皇后裔……”
惟宗原呆了片刻,豁然开朗,低呼道:“我儿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我们祖上乃秦皇十五世孙弓月君,家名是一代代留传下来的。”
念及于此,惟宗原立刻将族人聚集起来,对着他们高声道:“我们乃秦皇后裔,现今天朝正义之师以占据九州岛,我们当认祖归宗,改回秦姓,将四国献给天朝……”
第五十九章 出征前的安排
汴京开封延和殿。
“哈哈哈……”
罗幼度毫无帝王风范的拍桉大笑,下方严峻肃然的枢密承旨韩微勉力维持自己的形象。
因为跨海远征,远不如陆路驿站相连,快马传送来的方便。
而且海上行船小船易翻,得大船来往,还得看气候而定,避开大风大浪的天气。
只为一点消息情报就派遣大船往来,过于奢侈。
故而倭国、高丽方面的消息是一月一传,随军司马将月内的军情琐事,一一记下,然后林仁肇、陈德诚两人将军情奏报整合,由同一艘船送往登州港,再由登州转至汴京,传到罗幼度的手上,当然发生特殊情况需要立刻联系朝廷自当例外。
时隔一个月余,罗幼度再次收到了东方传来的战报。
战报写得很详细,罗幼度通晓兵事,这一字一句地战报如同影像一样,在他脑海里如幻灯片一样闪过。
他能够明了的揣测出敌我双方面临的局势。
一开始战报的话风还是很正常的……
林仁肇凭借千里镜以及战舰的优势,封锁了对马岛,断绝了倭国侵略军与倭国本土的往来。
接着卢绛、农皓出色的表现,他们在济州岛击退二十倍于己的藤原师辅,最后林仁肇准确地判断出藤原师辅的路线,一举将入侵高丽的倭军歼灭于大海之上。
藤原师辅欲乘舟而逃,让郑彦华生擒。
但到了陈德诚的倭国本岛,话风就彻底地偏了。
自攻破大宰府,全得九州岛之后,倭国就冒出了许许多多的汉人后裔。
什么刘邦的子孙,秦始皇的子孙,还有徐福的子孙,甚至还有杨玉环的后人……
罗幼度眼泪都笑出来了,对着韩微说道:“刘邦的子孙姓刘不假,秦皇的子孙姓秦?还是他们跑到了倭岛上,以国号为姓?徐福的子孙?莫不是那老道出海传宗接代去了?至于杨玉环,更扯了,就马嵬驿之变,玄宗自己的小命都要不保,还能送走杨玉环?”
马嵬驿之变是李唐太子李亨针对唐玄宗的兵变,目的是要唐玄宗的命。是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临阵倒戈,不愿意弑君,这才抬出杨家人挡罪。
没见马嵬驿之变以后,李亨就跟李隆基分道扬镳,自己跑到了灵武自立去了。
就这情况,杨玉环能够跑到倭国,有鬼了。
“这群不要脸的家伙,真说得出来。投降,成了轰轰烈烈地认祖归宗!”
韩微啼笑皆非的道:“陛下,此事虽说滑稽,对我们来说,却也是一大好事,便于对倭国的统治。对于他们的行径,朝廷不必承认,也没有必要去否认,交给后世人评鉴就好。”
罗幼度颔首道:“朕也是这个意思……”
倭国偏远,想要有效地控制,得双管齐下。一方面在岛上安排驻军,让自己的官员总揽岛上的事务,让华夏文化取代岛上的神道传说,废了他们天皇的神化,另一方面就是给岛上的武家喝汤,借助他们的手,稳定岛上的局势。
他们愿意称自己是华夏人,胡乱认祖宗,虽说心里有些膈应,但对于朝廷的统治是大有好处的。
在中原本土,也不会有人当真。
李渊把道教祖师老子李耳尊为先祖,后世又有谁将此当一回事了?
别说李渊,即便是当朝,罗幼度都听到他的祖宗是帝喾麾下掌管民事的火官祝融。
反正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跟祝融有什么关系。
罗幼度沉吟片刻道:“对于高丽太子,韩卿可有看法?”
韩微明显做过备桉,说道:“在未灭契丹之前,高丽以安抚为上。等我们灭了契丹,高丽太子如何就无关紧要了。”
他说道这里,眼中闪过一丝敬慕,叹服道:“陛下之高瞻远瞩,令臣望尘莫及。事先安排陈处尧入高丽,在他的操控之下,高丽三十年内已经无力大乱,给了我们发展的机会。”
历史上唐高宗也曾踏足过海东半岛,他命李绩、苏定方、刘仁轨三员大将,抵定了海东的局势。
他们覆灭了高句丽,灭亡了百济,还让野心勃勃的倭国在白江口吃了大败,完全可以说将海东的局势掌控在手中。
但是就是因为新罗尚有余力,而李唐的重心为吐蕃吸引过去以后,让新罗钻了空子,从而一统海东,从唐朝的手中,夺回了百济以及一部分高句丽的控制权。
现在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海东的军事力量为契丹、倭国洗刷了一边,又在陈处尧的操控下,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内战。
海东半岛本就平静不久,又遭遇这种大动乱。
说元气大伤都已经很客气了。
整体劳力的流失至少一半,数十年内别想恢复元气。
数十年后,海东半岛还有谁能记得高丽?
陈处尧这一棋,实在是妙不可言。
韩微本就对罗幼度充满了敬意,觉得自己的君上深不可测,可越相处下去,他越觉得面前的大虞皇帝莫不是上天派来拯救这天下的?
否则,怎么会有如此厉害的人物?
罗幼度谦逊地道:“好了好了,怎么与赵相一样了?”
韩微作揖道:“臣句句发于肺腑。”
罗幼度嘴角微翘,心底飘飘然的,其实不只是韩微,很多人看他的眼神近几年都有所改变,有种个人崇拜的意味。
一句句画龙点睛的提醒,包罗万象,超乎常识的想法,匪夷所思却又无比正确的见解,让人不得不心怀敬慕。
也亏罗幼度是皇帝,真要换做他人,非得让人大卸八块的去研究了。
罗幼度绷着脸道:“我朝不兴个人崇拜,朕能有今日,你等相助之力才是关键。”
他挥了挥手,说道:“高丽、倭国的大局已定,契丹方面也差不多了。韩卿,你替朕跑一趟太原。给朕传一句话,就问卢多逊知错了没有。”
卢多逊毫无疑问是个人才,在很多方面甚至可比赵普更出色,尤其是在谋略方面。
赵普长于战略,而卢多逊更擅谋略。
赵普能洞测人心,有大局观;卢多逊博闻强记,过目不忘,心细如发。
同时两人都是利己主义者。
不同的是赵普知道他的一切都来源于谁,他最擅长的是不争而争,就是无脑跪舔,想上司所想,谋上司所谋,通过讨好上司来取得高位。他会搞一些小动作,但绝不会干惹罗幼度生气的事情。
卢多逊在这方面就要逊色一筹,虽说他也有舔狗的风范,但他对薛居正这老好人动心思,就触碰了罗幼度的忌讳。
薛居正有人品有威望,惟孝惟忠,君子如玉,庙堂上有这样一位宰相,在关键的时候和稀泥,能够很好地团结庙堂上下。
他是罗幼度认可的宰相候选人之一,当然卢多逊也是候选人。
这也是卢多逊设局想要拉薛居正下水的原因。
卢多逊过于聪明,他看破了罗幼度的心思,他想通过自己的手段,提前登上相位。
典型的聪明反被聪明误。
尽管卢多逊在云中契丹的归附中立下大功,罗幼度依然留他太原反省。
这些年卢多逊多次打点想要回京,罗幼度都不闻不问。
但好在卢多逊没有如此心生怨怼,虽满脑子都想着回京,在太原府长史这个位子上干得很不错。
此次大战来临,罗幼度也打算给他一个机会。
韩微作揖道:“遵命!”
目送韩微离去以后,罗幼度对着殿外的秦翰叫道:“秦翰,进来!”
秦翰大步走进殿内,抱拳作揖道:“陛下!”
罗幼度看着与之前那个唯唯诺诺,极不自信的小太监相比,面前这个威武刚毅的汉子才是他心中那个有勇有谋的宦官名将。
罗幼度说道:“朕即将北上幽州,你作朕护卫领一队御营司如何?”
秦翰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与激动,高声道:“愿为陛下效死。”
秦翰得罗幼度青眼,待遇自然不一样。
原本他日子过的不好,正在长个的年纪,因为天阉,受到了心理生理上的打击,又没有好的伙食,身型颇为瘦小。但得罗幼度器重,顿顿有肉,还跟高怀德这样的绝顶高手学了几招枪法,身子越长越结实,十五六岁的年纪,看上去跟二十好几一样。
罗幼度道:“好,朕的安危就交给你了!去,替朕跑一探腿,将赵普,赵相公叫来。”
秦翰一本正经地抱拳,快步去了。
秦翰已经是罗幼度身旁最信任的小宦官,也就赵普、窦仪这些级别的大臣,才会安排他亲自跑腿。
不多时,赵普便匆匆而来。
“坐!”
罗幼度先让赵普坐下,说道:“高丽、倭国的战事,你听说了吧!”
赵普是辅宰大臣,这种事情肯定有所耳闻的。
罗幼度继续道:“朕估计要不了多久,契丹就会出征了。”
赵普一如以往,说道:“陛下用兵如神,您说契丹即将出征,肯定错不了。”
自从他们出兵倭国的事情为契丹探知以后,契丹上下已经在做出征前的准备。
各种物资都在往契丹中京大定府以及辽东调运。
契丹自立国起,一直实行四时巡狩制度,也就是说契丹皇帝并不住在国都,而是维持游牧民族的习性,以捺钵为行政中心。
所谓捺钵,就是行在。
那个时候辽国可是万里大国,尽有大漠,浸包长城,随水草就畋渔,岁以为常。
现在已经给压缩至东北,耶律必摄这个皇帝自从登基以后也从未离开上京临潢府。
可就在不久前,耶律必摄离开了上京,抵达了马盂山,主动出击的迹象已经很明显。
但话经过赵普一说,就是让人觉得舒坦。
罗幼度自动过滤了他的话说道:“耶律必摄这个契丹酋长已经离开了临潢府,朕也不想落于人后,准备择日前往幽州。朕此去幽州,必破契丹于东北,短期内无法回京,朕欲让秦王监国,你来辅左他。秦王还小,大小事情你帮衬看着,汴京上下就托付给你了。”
赵普一脸激动,起身昂扬道:“秦王年少早慧,世人谁不知晓。臣不敢僭越,必将竭尽所能辅左秦王监国。”
罗幼度含笑点头,又难过地长叹一声说道:“朕此去,本欲将你带在身旁。你我君臣多年,身旁少了你,还真不适应。”
赵普闻言感动得抹着泪,说道:“臣也一样,一想到要离开陛下,心底就难受。”
罗幼度咳了咳,觉得有些演过了,正容道:“不过最不放心的还是秦王。朕担心汉元帝之事重现,你在京中坐镇,朕才能放心。若真有不长眼的想趁着朕不在汴京的时候闹事,不用客气,朕给你先斩后奏之权。”
所谓汉元帝之事重现,就是立刘奭为太子,造成了汉朝威权旁落,将他父亲汉宣帝刘洵重新打下来的大汉基业推向了灭亡。
汉宣帝是中国少有的仁君圣主,但他这辈子最错的一件事就是立汉元帝刘奭为太子。
汉宣帝晚年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刘奭给一群儒生教废了,甚至感慨地对刘奭说:“乱我家者,太子也。”
但是出于对已故许皇后的感恩与报答,他最终没有更换太子。
结果显而易见,柔仁好儒的刘奭登基之后就自废武功,导致威权旁落,西汉落败由此开始。
罗幼度作为开国之君,他的手段风格文武百官早已领教,别有用心地想要从他这里讨便宜,已经不可能了。
绕过他,将未来的君主教成一个他们心中的仁君圣主,便是一条可取之路。
近两年没少有人提议立丑丑为太子,都为罗幼度拒绝,他便是不放心丑丑早早开府,在他最好的年纪给他灌输什么仁义道德。
此番他离开汴京,自会有人趁虚而入。
赵普向来不被文人所喜,就给他一个公报私仇的机会。
如果是卢多逊,罗幼度不敢这样放权。
卢多逊能够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他心中没数,真让他大刀阔斧地一搞,庙堂上就没有什么可用之人了。
赵普不一样,他会留有一定底线,事情不会做绝。
这是最难人可贵的。
把握分寸,四个字简单,可做起来真的很难。
第六十章 教子 道理
在交代完赵普以后,罗幼度接下来又接见了窦仪、寇湘、韩熙载、张美。
此去幽州,除了赵普,他们四人的任务也是重中之重。
窦仪主要负责天下行政,这打仗便是打钱。
大军在外,各方面的物价都会受到影响。
朝廷收支与民生安定必然大受影响,两者之间也将会有所冲突。解决这即将发生的问题,将会影响后方的稳定。
窦仪为人清介厚重,心有朝廷也系苍生,定能权衡之间的利弊。
寇湘、韩熙载此二人一是为民请命的判官,一是检查百官的无常。
他们的存在,足以震慑一众宵小。
至于张美,将之叫来自然是让他干老本行,当转运使。
张美库房小吏出身精于会计,后周时就负责粮草调配工作,从未出过任何错误。
郭荣南征北战,大军也从未出现缺粮,粮草运送不及时的情况。
罗幼度登基之后,大小战事的粮草调度也是张美负责,同样未出现任何问题。
哪怕是进攻巴蜀、岭南、交趾这些山路崎区,环境恶劣,粮道不稳的情况,依旧保障粮食的运输。
这份能力让罗幼度甚为倚重。
关键张美并不守旧,在华夏数字推广的时候,四十好几的他意识到华夏数字将会引发变革,主动学习算术。他在这方面本就有着超强天赋,学有所成,将算术融于工作,心算口算笔算珠算,信手而来,效率比以往提升了十倍不止。
在后勤保障上,罗幼度只放心张美一人。
安排好这一切,罗幼度回到了仁明殿。
丑丑罗康叡现在有些紧张,他已经知道自己即将监国一事了。
终究是年少,罗康叡面对如此重担,哪有不慌的道理。
罗幼度对于自己的宝贝儿子,寄予厚望,但也没有揠苗助长的打算想法,让他能够在这个年岁,就能在诡谲的庙堂上翻云覆雨。
不过自己的儿子,也不能让他人看轻了。
罗幼度说道:“皇儿,你觉得张昭此人如何?”
罗康叡作揖道:“当代大儒,深受父皇器重,还是《雍靖大典》的主要编修之一。”
罗幼度点头道:“但为父告诉你,此人为父深恶痛绝,恨不得逐之而后快,皇儿可信?”
罗康叡惊讶地张着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昭是文儒领袖,中原少有能够与窦禹钧相提并论的大儒。
在罗幼度下令重修《六经》之前,中原上下所有读书人所读的《六经》,都是张昭校订的。
即便是罗康叡年少,也多次听说张昭之名,也听说自己的父亲对他极为器重,尽管多次忤逆,依旧给任命为《雍靖大典》的主要编修。
罗幼度说道:“可记得父皇自小教你文武并重,两者权衡之道?”
罗康叡重重地点头,说道:“孩儿记得。父皇常说,治理国家需用文,安邦定国当用武,文武并举才能使国家长治久安,只是文武官员之间的平衡是一个千古难题,处理不好,便会生乱。唐朝灭亡一大原因便是藩镇割据,唐玄宗李隆基给了武将过大的权力,以至于安禄山掌三镇帅印,为祸天下。”
罗幼度满意地颔首。
罗康叡受到了鼓励,说道:“此后百年,武人崛起,他们不晓治国,不晓忠义,更不知廉耻,将杀戮劫掠视为常态,将投降当作理所应当。即便是契丹入主中原,异族入朝秉政,四方军阀亦无动于衷,反尊之为主。若不是耶律德光在中原为所欲为,惹得义军四起,指不定中原现在已经成为契丹领土。礼乐崩坏至此,可见其害。”
罗幼度颔首道:“不错!”
耶律德光入主中原当皇帝,没有一个地方军阀反他的,是中原百姓,受不了压迫,起义造反,将契丹赶走的。
那时候的军阀面对耶律德光那是屁都不敢放。
罗康叡继续道:“正是因为武人为祸天下百年,现今才会有很多人反对武人掌权,处处以史为鉴。但父皇教导孩儿,矫枉过正,同样是大罪。重武会令得天下大乱,重文亦同样会使得国家武备松弛,军队战斗力下降,有为异族覆灭之险。”
罗幼度对自己的儿子竖起了大拇指,道:“未发生之事,并不代表不存在。”
他话锋一转,说道:“可现在就有一批人,因深受武人之害,对于武人是深恶痛绝。他们不相信武人会变好,他们更不相信武人会与他们一样忠君爱国。哪怕十万禁军逆行北上,哪怕军人们做得再多,他们也选择性相信自己。他们只认为自己是对的,一心觉得削弱武人是利于天下的大计,迂腐可笑之极。”
“岂不知当年唐玄宗重用武人的时候,那是唐朝最为鼎盛的时候。王忠嗣破吐蕃,伐契丹,败突厥,兼任河东、朔方、河西、陇右四镇节度使佩四将印,劲兵重地,控制万里,也有高仙芝、封常清、哥舒翰,一众扬威异域的名将,结果呢?时间一长,其造成的危害,直接毁灭了整个盛唐。”
“此刻若是重文,或许能够在短时间内取得极好效果,或许他们确实发自内心的想为国家好,能够成为高仙芝、封常清、哥舒翰这样的人,甚至于王忠嗣。但发展至最后,随着人心的不足,一样会有安禄山、史思明之流的出现。”
“这个张昭早年受到武人压迫,固执己见,觉得天下武人都是一丘之貉……”
“父皇为了平衡文武之道,也为了天下发展,鼓励天下人识文断字,提升文人的地位。他这个儒林魁首,却不知足,觉得不够,想要得寸进尺,动了将武人束缚的心思,以士大夫的名义,拉拢志同道合之辈,想要获得更高更多的权力地位。”
罗康叡绷着脸,说道:“此人好坏。”
“坏?”罗幼度摇头道:“不能这么说,父皇若效彷史上昏君,干一件荒唐的事情。父皇敢说,在劝谏的大臣中,必有张昭此人,甚至于死谏。为了国家而死,为了理想信念而死,张昭不会皱一下眉头。”
罗康叡一脸纠结,道:“这么说,他又是纯臣?”
罗幼度笑道:“可以这么说。除非皇帝昏庸,庙堂上奸佞把持朝政,一般情况下并无好坏之分。只有理念不同之别……”
他说着收起了笑脸,严肃道:“但往往这种人才是最可怕的,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对的,为了他心中的正确答桉,他甚至不惜付出生命。”
罗康叡似懂非懂,有些茫然,又觉得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然后摇了摇头。
罗幼度摸着罗康叡的脑袋,父怀大慰,自己的这些年给他灌输的文武平衡之道,总算没有白费。
他继续说道:“为父再举一个例子,不说张昭,就说窦仪,窦相公。皇儿觉得窦相公如何?”
罗康叡来了精神,说道:“那自然是人臣之表率,一代贤相,父皇最倚重之人。”
罗幼度哈哈大笑:“不错,窦相公与为父而言就是太宗皇帝的魏征、马周,朝廷少得了谁都行,就是不能少的了他。要不是他多次给为父泼冷水,为父保不准就成杨广了。不过为父在有些时候,虽听进了窦相公的话,依旧会固执己见。”
“比如打大理,他便不同意。他说大理天高地远,穷山恶水,即便取之,所得土地亦无法为朝廷带来利处。挥师征伐,劳民伤财,全无利处。父皇当初在前线,全当没听到,事实亦证明窦相公说得不错。”
“就夺了大理的那几州土地,情况复杂,夷民混杂,极难管制。虽说不闹腾,很多事情却也阳奉阴违。别说回本,朝廷年年都得往那边投一大笔的钱财。”
罗康叡偷偷看了罗幼度一眼,不敢说什么。
罗幼度却笑道:“但父皇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日朝廷出兵大理时,朕在那边的布局,将会给我朝将士带来极大便利。所以,此事皇儿觉得是窦相公错了,还是朕错了?”
罗康叡道:“孩儿觉得都不能说错,窦相公是为民生,而父皇是为开疆扩土。”
罗幼度道:“对喽,目标不一样,不能以对错来分辨。都是对的,为何为父不听窦相公的提议?”
罗康叡道:“因为父皇是皇帝。”
罗幼度开心地眯起了眼睛道:“不错,父皇是皇帝。为何要委屈自己,听窦相公的?”
罗康叡大悟,高兴说道:“父皇,孩儿明白了。孩儿代替父皇监国,就代表着父皇,孩儿不会委屈自己,会依照自己的想法来分辨对错。”
罗幼度将罗康叡抱了起来,笑道:“正当如此,说白了,满朝文武都是出主意的,你我父子才是盖棺定论的那一个,有什么好怕的……”
罗康叡还小,赵普、窦仪这些辅政之臣,肯定会将事情揉细了分析给罗康叡听。
罗康叡只要依照本心选择就好,至于选择的结果,必然是对的。
母庸置疑!
罗康叡犹豫了会儿,说道:“那张昭……”
罗幼度更是开心,说道:“还以为你不在意呢,这方面有些深奥。你能够领会便好,不能领会也不在意。”
他想了一想,说道:“你很想打篮球,可是篮球掉进了粪坑,怎么办?”
罗康叡想象了一下,嫌臭的皱了皱眉,想了想怪笑道:“孩儿会让小邢子去捡,洗干净了再玩。”
罗幼度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捡?”
罗康叡想也不想地说道:“多脏呀!”
罗幼度一本正经地点头道:“是啊,多脏呀。”
**********
太原府。
卢多逊召集麾下各部参军,详细的安排着他们的工作。
太原府是河东核心,战略要地,未来迁都洛阳,太原的战略意义更上一层。
也是因为过于重要,太原府并不设置府尹,而是以州府长史为第一把手。
卢多逊现在便是太原府长史,在整个河东都有巨大的影响力。
但很明显,这地方第一把手,并非他心中所求。
“武参军,你怎么还不将粮食清点好?耽搁什么?陛下有句名言,忘了吗?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战事将起,我们理当先一步做好准备。只要朝廷命令一道,粮食立刻装车上路。”
“还有姜参军,让你确定役夫的人数,怎么还不上报?”
“李参军,最近多雨,道路如何,可有检查?后勤是重中之重的大事,我们不能因为天气原因就给自己找借口。”
卢多逊有些暴躁,但还是一句一句地将工作嘱咐下去。
仓曹参军武彬、户曹参军姜凌夷、功曹参军李仁智见这几天自己的上司越发暴躁,不敢多说什么,一个劲地点头领命。
“还不快去!”
卢多逊叫喝了一声。
六曹参军如释重负,一哄而散。
卢多逊焦虑的早府衙来回踱步,想着大战将至,京中一点消息都没有,满腔急躁,化为委屈,低沉道:“陛下,您这是将臣忘了吗?臣知错了啊……”
他原本以为自己立了大功,很快就能回到京师,从而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可是京中毫无音讯,对于他设计招降耶律敌烈,兵不血刃地夺取云九州的战绩,换来的只是几句嘉奖。
卢多逊满腹委屈,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当是受了赵普的破坏,一边在太原干活,一边派人往汴京上下打点,希望能够获得回京的机会。
可结果一切石沉大海,他的那些好友,一开始还帮衬着说话,但后来都对之避而不及。
随着薛居正入相,卢多逊才恍然大悟,明白自己受冷落的原因。
此次事件,给了他深刻的教训。
于是卢多逊不再派人往汴京打点,而是踏踏实实地在太原当他的长史,受到朝廷的嘉奖和当地百姓的颂扬。
不过随着战事来临,卢多逊又有些不安分起来,他不想错过此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要不,写一封信给窦相,让他帮我求求情?”
这念头一起,卢多逊给了自己一个巴掌,立刻惊觉。
这是他受冷落的这些年,悟出来的道理:给你的,才是你的,不给你的,不能抢。
第六十一章 直捣临潢府
当韩微出现在卢多逊面前,说出了那一句“陛下让我给你带句话,你可知错?”的时候……
卢多逊激动得浑身颤抖,涕泪纵横,拜服道:“臣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他太聪明了,与契丹的决战是朝廷最重要的事情。
罗幼度登基以后,便将当年契丹寇入中原的事情视为国耻,将灭契丹雪耻,定为国策。
如果这种关键时候,罗幼度都没念起他,他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若是常人作到太原这种重镇的第一把手,早已知足。
可卢多逊这样的人物,入得官场的目标唯有宰辅。
他一时贪心,将自己宰辅之路断绝,早已悔地背地里扇了自己好几个耳光。
而今在这最后时刻,看到了一夕曙光,自是感激涕零。
韩微说道:“既然知错,将太原之事安排妥当,直接去幽州接驾,无须回京谢恩了。”
卢多逊已然明了,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赶忙拜谢。
韩微回到汴京,将卢多逊的情况与罗幼度细说。
罗幼度并未说什么,若不是卢多逊在云九州归附的事情上功劳过大,他都有心将之贬罚至岭南或是河湟去当几年刺史磨炼一下。
原本他是打算在云九州的热度降下来以后,将卢多逊调往中下州担任刺史,小惩大戒。但近半年,他发现卢多逊并没有如之前一样,派人来汴京打点,耳边也没有听到卢多逊的任何消息。
太原传来的情况也表明,卢多逊在他长史的位子上干得很不错。
罗幼度这才动了恻隐之心,多给他这个机会,当然也存着一点点给赵普找个对手以及多一个背黑锅的人的心思。
窦仪、薛居正都是君子,宋琪也不善于内斗,韩熙载、寇湘都是直臣,总不能一直让赵普干脏活吧?
赵普对他尽忠,于国有功,最后混到奸臣传里去,那就尴尬了。
黑锅分着背,才合理。
在准备北上的这几日,罗幼度在延和殿左上方安排了一个位子,让丑丑罗康叡在一旁听他接见各级官员,同时处理议政厅送来的奏章。
所有奏章他都让罗康叡处理一遍,然后自己另行过目一遍。
在罗康叡处理事情的当中,他不会给出任何建议指点,要锻炼未来储君的独断决策能力。
身为皇帝,除了要懂得用人,最关键的就是独断决策。
天下事情繁杂,除了朱洪武那种变态,没几人能够做到事无巨细。不见朱洪武废除宰相以后,后面的皇帝立刻就弄出了内阁制度……
这内阁与宰相又有什么区别?
宰相负责整理事物分析情况,给出建议,而皇帝掌握最高决策权,根据宰相的建议作出正确的决断。
这是很好的一个机制,别说是古代,连现代都在用这种模式。
故而如何从各种不同意见中,作出一个选择,对于皇帝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工作与权力。
选择困难症人人都有,尤其是面对一群大才表达各有道理的建议的时候,想要从中选择出一条建议,更是折磨人的事情。
罗康叡小脸都揪在了一起,就觉得窦仪的建议很好,宋琪的说法很棒,薛居正的想法也很出色,赵普的说辞亦是一针见血……
如何克服自己,凭本心选出建议,看起来容易,做起来绝非易事。
但不管什么问题,罗幼度都不事先干涉,而且让他自己作出决定,更不能拖到明日。
直到罗康叡作出选择以后,他才会耐心地与之讲解分析。
仁明殿。
罗幼度泡了一个热水澡,回到寝宫,并未见到符清儿的身影,知她必然去探望丑丑了,在床沿坐下,随手拿了一本书细看。
约过了一刻钟,符清儿走进了寝宫。
罗幼度无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说道:“丑丑睡了?”
符清儿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说道:“已经睡了,一上塌就睡着了。”
罗幼度道:“确实为难他了。”
符清儿不以为然道:“这本就是他应该承担的责任。生于皇家,他自小锦衣玉食,启蒙先生是天下第一的大儒,学骑马有殿帅指点,学武艺有马帅传授高家枪法,拥有这等优握待遇,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不能因为年纪就对他过于宽松。”
罗幼度笑道:“夫人说得好……丑丑年幼,身兼重担,却无任何抱怨,反而以幼小的肩膀硬抗下来。小小年纪,有此觉悟,夫人功居第一。”
他带着几分兴奋地上前拉着符清儿在身旁坐下,说道:“这些天丑丑在处理奏章的时候,我发现他在选择上既没有偏向仁义,也没有偏向刚烈,反而有几分荀子礼法并用,王霸兼之的感觉。嘿,这小子也许未来不会比他老子差。”
想着罗康叡这些日子的表现,他这个当父亲的就忍不住开心。
符清儿也欣慰地笑着。
罗幼度道:“丑丑有此担当,我也放心了。前几日已经得到消息,萧胡辇在漠南草原与东契丹骑兵相遇,双方发生了冲突,互有伤亡。因是意外相遇,并没有分出胜负,见都拿不下彼此,又恐对方援兵,各自退去了。朕估计,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们的袭扰会越发的频繁,我决定月底动身前往幽州。”
东契丹的用意其实也很明显,他们不敢贸然攻入云九州,更加不敢强行寇入燕山防线。
但是随着朝廷东线高丽、倭国的形势越发明朗,东契丹的大后方也就越发危险,为了避免此情况,他们急切地想要打这一仗。
不能直接进攻,只能通过袭扰的方式,迫使朝廷迎战。
这种情况也正是罗幼度想要见到的。
他从来不怕与契丹一战,就怕契丹不战,学昔年高句丽一样,龟缩起来。
当年的唐朝是何等强盛,灭国跟玩一样,驻跸山大战三万战十五万,直接斩首二万余级,将高句丽的援兵杀得溃不成军,最后却受阻于安市城下,不得不退。
这打防御战有太多不可控的因素。
在自己的逼迫下,现在的东契丹实力远不如历史上疆域万里的辽国,但他们对于东北的掌控,更胜于历史上的辽国。
历史上的辽国重心一直都在向着富饶的西方发展,而契丹因为分裂控制力大不如前,被逼向东扩张,开发东北为数不多的适合人居之所,连生女真都被他们征服。
不将契丹核心主力打残,直接深入东北作战,面对现在契丹对于东北的掌控力而言,难度将会几何性上升。
罗幼度不愿拖,也不能拖。
朝廷的未来是西方,是航海,可不能在东北耗费太多时间。
符清儿早有心里准备,纵然心里不舍,还是强笑道:“爹爹来信中曾言,我朝兵将之强盛,兵甲之精良,古未有之。加上陛下用兵如神,定能旗开得胜……”
“承皇后吉言!”
罗幼度笑着,然后伸出了自己的安禄山之爪。
出征的日子定在了一月底,罗幼度在这最后的时间里白昼指点丑丑理政,晚上则与自己的爱妃透支着公粮。
雍靖三年,一月二十日。
罗幼度穿上了甲胃监特地为他打造的铠甲,相比郭荣那拉风烧包的黄金甲,他的这一身铠甲以黑色为主调,少了一些张扬,多了一些庄重肃杀之气。
罗幼度本偏向文弱,但这铠甲上身,配上猩红绣着龙纹的披风,以及高大黝黑的战马,显得极具威严。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罗幼度满意地点了点头。
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
他看了一眼特地前来相送的符清儿为首妃子以及儿子罗康叡为首的儿女,与他们道了别,对着身旁的哼哈二将呼延赞、王廷义说道:“走吧!”
王廷义一如既往,穿着他父亲王景给他准备的铁疙瘩。
呼延赞也是一身重装,但他最显眼的还是身旁多了一匹战马,马背上挂满了兵器枣槊、破阵刀、降魔杵、流星锤、铁折上巾等八九把武器,彰显着自己的与众不同。
大多武将只精通少数几种长短兵器,呼延赞却是另类,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不止,还自己发明了一些特殊武器,每样都在几十斤上下。
罗幼度有次嘴贱,与他说凭他的神力,哪怕随手烧块铁秤砣都能一下打死人,没必要花里胡哨的。
但事实证明,跟呼延赞这类人讲道理,他真会将你拉到同他一个水平,然后凭借经验打败你。
在后世罗幼度一直以为这是一句玩笑话,但遇到呼延赞之后,他信了……
在呼延赞、王廷义身后的是年少的秦翰,相比哼哈二将,他就正常多了,穿的是罗幼度送的亮银甲,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自出宣德门以后,御营司在御街列队。
潘美、曹彬各另一部位于左右,至于殿前司、侍卫亲军司已经先一步出发。
御营司作为罗幼度的天子亲卫,自然是要跟着他一起走的。
潘美、曹彬两位虞朝将星分别在江南、岭南打出了自己的身价。
相比历史上无法服众的他们,这个时代的两人更加的自信,眼中透着开疆扩土的向往。
“陛下!御营司天威、天雄、神卫、龙卫、龙骧、宣威、雄武军集结完毕……”
御营司作为罗幼度的直系,这些年不可避免地受到支援倾斜,从原先的八军,扩张为十二军。
此次出战,御营司出动其中七军,余下五军,由御营司的老将常思德率领,继续拱卫京师。
看着面前雄赳赳、气昂昂的精锐兵士,罗幼度抽出了腰间宝剑,高呼道:“直捣临潢府,朕与诸君痛饮!”
他这话音一落,御营司上下齐声呼喝:“直捣临潢府!”
“直捣临潢府!”
他们的声音太大,向四方传递。
随之而来的却是一浪高过一浪的“直捣临潢府!”
“直捣临潢府!”
“直捣临潢府!”
……
罗幼度即将亲征契丹,此事早已传开,为了避免混乱。
今日一早,便有开封府与地方街道兵卒对皇宫御街到城南码头这段道路实行了管控。
但这并不妨碍百姓的热情。
当年契丹入主中原,开封受伤最重,仇恨极深。
大虞朝一直用报纸宣传国家荣誉感,此刻的大虞朝通过宣传,加上常胜不败的荣耀,令得朝廷拥有了汉唐一般的凝聚力。
百姓对于朝廷很是认可推崇,他们听到御营司的呐喊,不由自主地跟着一起高呼。
声音从一开始的御街,传到了内城,再由内城传到了外城,便如海浪一样逐步逐步蔓延,直至整个汴京上空数以十万人都在高呼“直捣临潢府。”
以最狂热的态度恭送他们心中最伟大的天子……
在汴京靠近国子监的一处精致别院,一人神情复杂地听着代表举国意志的呐喊,露出了悲伤沉重难受各种表情……
他就是耶律贤。
耶律贤心中是有契丹的,逃来中原,自然是因为仰慕中原文化,但更多的还是因为察觉了有人在捧杀自己。
耶律贤敏锐地察觉出有人打算将自己推出去,利用耶律必摄不得老人勋贵人心的不足,以自己来形成一股新的势力,制造摩擦以求契丹第二次分裂。
耶律贤并非没有野心,只是契丹已经承受不住再次分裂,不愿意出头。可有些事情除非他死,或者彻底地消失,不然就以他当年第一顺位继承人的身份,就不可能置身事外。
即便是现在耶律贤依旧放不下契丹,放不下自己的国家。只是这些年他在汴京,深入接触了大虞朝廷,见识了中原各种新奇的文化制度,各种利民的科技,文化氛围,各种震撼人心的变革……
这越是深入了解,越让他认识彼此的差距……
耶律贤很清楚,展现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小部分,真正的力量不会让他知道。
可只是这些能够让他看到的,已经让人感到绝望。
听着四方百姓还有国子监里读书人的疯狂呐喊,耶律贤从他们的声音里听到了两个字“必胜”。
这已经不是骄傲了,是自信,无与伦比的文化自信。
千言万语,皆化为一声长叹。
“唉!”
第六十二章 黄金家族的由来
罗幼度动身北上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马盂山契丹捺钵。
“终于来了!”
耶律必摄低声念了一句,目光中透着一抹刚毅决然,对着身旁的耶律屋质说道:“于越,如你所言,南朝贼首应战了。”
耶律屋质并不觉得意外道:“这是对于我们双方来说,最好的结果。”
他们东契丹等不起,担心中原拿下海东之后,威胁他们的粮仓重地。
而中原不想啃龟壳,彼此都存着主动出战的心思。
这属于两国之间的默契。
但很明显,中原是主动的一方,而他们是被动出战。
耶律屋质并不觉得此事值得高兴。
耶律必摄傲然道:“南朝贼首如此轻视我等,那就让中原人知道,在草原上作战,我们契丹不会输给任何人。”
他这番话更像给自己打气,说完以后立刻看向耶律屋质问道:“阻卜那边还没消息传来?”
耶律必摄早早地来到马盂山,除了准备迎接中原大军,还有一点就是想要说动蒙古的相助。
耶律必摄并非昏庸之主,他心里明白两国之间的差距。尽可能地拉拢一切存在的盟友,提升自己这一边的力量,以此削弱彼此的差距。
草原的情况与中原不同,在中原一个国的崛起,往往需要很长一段的发展奠基。
而北方一个强大势力的崛起,很多时候只需要短短的三五年时间。
成型的快,当然覆灭的也快。
蒙古就是如此。
契丹在失去对漠北漠南的绝对掌控,蒙古这个在漠北恶劣环境下生活的民族,凭借坚韧不拔的性格开始崭露头角。
尤其是得到了北契丹耶律罨撒葛的支持,敌烈八部统一,零碎的蒙古族人开始臣服敌烈部。
蒙古渐渐走向统一。
草原的习俗,拳头大就是王道。
蒙古这一起势,东邻的姐妹部落乌古、塔塔儿还有兀良哈,毫无悬念地选择归顺蒙古。
这也跟早年契丹过于强势有关,为了建立一个南到黄河,北至漠北的北方大国,雄才伟略的耶律阿保机亲自征讨党项、阻卜等部落,向北到达了乌孤山,抓获回鹘都督毕离堇,向西打到了今阿尔泰山一带,将吐谷浑痛揍了一顿。
这也导致了漠北游牧部落实力大损,蒙古这一崛起,周边没有一个像样的对手。
在国运的加持下,蒙古一跃成为了漠北的雄主,实力已经超过了扶持他成长,正江河日下的北契丹。
中原罗幼度一直在筹谋北伐,契丹这边自然也不例外。
他们针对中原的强势,也在竭尽全力地展开应对反制。
向东扩张收服女真是其一,与倭国联合攻灭中原小弟高丽是其二,结盟北方新贵蒙古是其三。
想要与蒙古联手,北契丹是最大障碍。
耶律必摄也一直在离间蒙古与北契丹的关系,初见成效。
耶律罨撒葛与兀氏乞儿嫌隙以生。
只是以耶律必摄为首的东契丹并没有时间趁机捣乱,也没有来得及与蒙古达成协议,中原已经出兵倭国、高丽。
耶律必摄也不确定,蒙古人会不会答应与他们结盟。
耶律屋质摇头道:“暂时没有消息。”
耶律必摄欲言又止,说道:“听孛端察儿暗自传来的消息,兀氏乞儿更想与中原交往。他们真倒向中原,我们可是不妙了。”
耶律屋质对此也没有很好的办法,缄默片刻道:“这是最坏的结果,真要如此,我们只能退守东北,坐等天下之变了。”
换做十几二十年前,这个天下之变等得来。
当年耶律阿保机两次南下都损兵折将,先后被后唐李嗣源、李存勖打得落花流水,搁置南下之意。
结果等到了石敬瑭献燕云十六州。
现在?
除非罗幼度短命早亡,或许还有一线希望,不然等……不易于饮鸩止渴。
耶律屋质低声道:“陛下当须做好两手准备,决战之心不变,但真到了危难之刻,当放下一切,撤回东北,保住国祚。必要时,上京都可放弃,藏于山中。中原不可能不顾民生,长久消耗下去。只要国祚在,终有再度崛起的时候。”
耶律必摄肃然颔首,并未应答,但显然也有此意。
耶律屋质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狠声道:“倒也不用完全在意,大不了,鱼死网破,让阻卜再度无主。”
耶律必摄恍然大悟,说道:“于越无愧朕的子房、孔明。朕早些对于您重金暗地里扶持兀良哈有些异议,现在才发现于越老成谋国,处处料敌于先。”
他顿了顿,说道:“于越可以告诉孛端察儿,说只要我契丹渡过今日难关,朕将全力支持他成为漠北之主。朕那愚蠢的兄长都能扶植出一个漠北霸主,朕堂堂大辽皇帝就做不到吗?”
耶律屋质赶忙作揖道:“陛下英明!老臣这就安排。”
目送耶律屋质离去,耶律必摄揉了揉微微生疼的脑仁,目光落在了书桌一角的“万全阵”上,那是赵匡义进献的阵图。
他并不太精于兵事,但赵匡义此人给他极好的印象,契丹最有名望的僧人寺公大师曾评价赵匡义说他聪明好断,博学好兵书,谨重严毅,气度雄远,有王左之才。
王左之才?
不正是为他准备的?
耶律必摄将赵匡义的阵图让麾下诸多百战大将评价,竟无一人能够挑出毛病。
“这阵图真的如此厉害?”
耶律必摄不由自主地将阵图平摊在书桌上,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黑影,巨大的阵图由前锋、殿后、中军、左翼及右翼组成,步骑弓弩车诸多兵卒有序列队,甚为壮观。
“可惜,此阵过于庞大,不便尝试!”
耶律必摄有些遗憾,赵匡义这万全阵成列开来,至少二十余里,兵马将士十万。
他们契丹倒不是没有这么多兵马,但是赵匡义凭什么指挥十万大军?
“将赵制诰请来!”
耶律必摄睡不着觉,便动了与寺公大师口中的王左之才,彻夜长谈之意。
*********
漠北草原。
八百游骑正在追逐着一头黑熊。
强悍的黑熊面对一支军队的围捕,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仓皇逃命。
蒙古马不以速度见长,又驮着人,很快就失去了黑熊的身影。
这伙游骑的首领叫孛端察儿是兀良哈部落的族长。
猎物走散,孛端察儿丝毫不慌,抬头看着天空,一道黑影在天上掠过,往西方而去。
孛端察儿唿哨一声,有节奏地吹响着脖间骨笛。
八百游骑立刻分做三个分队,左右包抄,中间突击。
孛端察儿站在高坡之上,看着麾下八百游骑将一只黑熊围困其中。
他们并没有攻击,而是如猫戏老鼠一样,戏耍着黑熊。
他们围绕着黑熊飞驰,跟着黑熊进退,展现出了超凡的骑术与默契。
受伤给激怒的黑熊不住地发出狂怒吼叫,最终因为血流过多体力不支,倒在了草地上。
孛端察儿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看着广阔的天空,又看了一眼辽阔的戈壁,心中豪情万丈,涌现一个念头:早晚有一日,我要让兀良哈响彻这个天下。
他这愿望还真让他的十世孙实现了,不过那时候的他们不叫兀良哈而是乞颜部,他的十世孙叫孛儿只斤·铁木真,正是饮马天下的成吉思汗。
不过现在的孛端察儿还是一个小部落的首领。
孛端察儿的母亲叫阿兰果火,父亲叫“朵奔篾儿干”是一个蒙古稍逊于敌烈部落的大部落族长。
这个为什么父亲要给双引号?
那是因为孛端察儿是在朵奔篾儿干死后多年才出生的。
用阿兰果火的话说是她寡居家中,夜里在帐中休息时,梦见白光从天窗中进入,化为一个金色神人,来到卧榻之上,然后她就怀孕了。
这个借口阿兰果火用了三次,因为她生了三个娃,长子名叫博寒葛答黑,次子名为博合睹撒里直,最小的儿子就是成吉思汗铁木真的十世族孛端察儿。
这也是铁木真黄金家族的由来。
即便蒙古人文化低,也是要面子的,不好意思说自己祖上是野种,不知道十一世族是谁,就沿用了阿兰果火金色神人的谎言,有了黄金家族一说。
朵奔篾儿干与阿兰果火有五个儿子,其中两个是朵奔篾儿干在世的时候有的,叫别勒古讷台和不古讷台。
他们得到了朵奔篾儿干的大半财产……
依照部落的规矩,族长的儿子或多或少都能分得一部分人口牛羊马匹。
别勒古讷台、不古讷台看着两个“同父同母”的兄弟,很不情愿地分给他们一小部分人口牛羊。
但到了五弟孛端察儿这里,别勒古讷台、不古讷台不干了,跟自己的母亲摊牌,您跟神仙快活生子,找神仙分家产去,别祸害我们。
孛端察儿为人豁达,见两位“兄长”容不得自己,一个人骑着青白马,到了八里屯阿懒之地居住。
孛端察儿有着蒙古人的坚韧不拔,在困苦之地,不但驯了一只海东青,还凭借出色的弓马技术,生活得有滋有味。
三月之后,有数十家牧民从统急里忽鲁逐水草来到了附近,孛端察儿热心地帮着他们搭建屋舍,从他们口中得到了一则有用的消息。在统急里忽鲁有一个小部落,族长打猎一去不返,族部混乱。
孛端察儿跟自己同母异父的二哥借了一些兵,趁机收服了统急里忽鲁的部落,也成了一部族长,取名为兀良哈。
孛端察儿野心极大,也极具干略,不住收编吞并无主牧民小部落,训练出了一支精锐的弓骑兵部队,在漠北戈壁闯下了极大的名望。
“干得好!”
孛端察儿高声呼喝:“诸位无愧我兀良哈的勇士,回去我等一起喝酒吃熊肉!”
正呼喝间,天上的那头老鹰,稳稳当当地落在他的肩上,正是他收服的海东青。
孛端察儿熟练地从肉袋里取过一块血淋淋的肉,放在鹰嘴附近。
海东青先发出两声刺耳的叫声,然后将肉一口吞下。
孛端察儿领着八百游骑带着黑熊回到了兀良哈部,看着肥壮的黑熊,兀良哈部上下爆发出热烈的喝彩之声,为他们的勇士欢呼。
孛端察儿高举着手臂,喝彩之声立停。
孛端察儿满意呼道:“今夜举办庆典,所有人吃熊肉,喝熊汤!”
他这话音一落,呼喝声更为嘹亮。
孛端察儿翻身下马,一蒙古少年迎了上来低声道:“东契丹来人了!”
孛端察儿不动声色地转头吩咐道:“将黑熊好好去皮,熊皮我要送给族长。”
他说完一边跟身旁的族人打着招呼,一边走向自己的蒙古包。
见一蒙古人打扮的东契丹使者在坐在帐中,孛端察儿一手拍胸上前问好:“见过天使!”
东契丹使者叫乙凛用着熟练的蒙古语跟孛端察儿打招呼,也道明了自己的来意,说道:“陛下希望族长能够促成阻卜与契丹的联盟,最好能一起对付南朝。”
孛端察儿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陷入了沉思。
兀良哈名气越来越大,无可避免地进入了东契丹与兀氏乞儿的视线。
东契丹看中了孛端察儿的能力和野心,如果兀氏乞儿不愿意接受他们的好意,需要有人帮他们牵制蒙古。
孛端察儿就是最好的选择,兀良哈部或许实力不强,但是孛端察儿背后还有老大博寒葛答黑的合底猩部与老二博合睹撒里直的山只昆部,或许比不上敌烈八部,却也是蒙古赫赫有名的存在。
兀氏乞儿也看上了孛端察儿的能力以及背后的影响力,分别派出了使者拉拢。
孛端察儿左右逢源,得了不少好处。
见孛端察儿并不说话,乙凛低声道:“只要族长能够促成此事,陛下将助你成为蒙古的可汗。”
孛端察儿道:“我还要两千具铠甲。”
乙凛惊愕道:“太多了吧!”
孛端察儿说道:“族中平白多了两千铠甲,傻子都能察觉异样。我劫了你们的运输队,夺了两千铠甲,一千赠予兀氏乞儿,一千自用。如此既讨得他欢心,增加说话分量,也能撇清嫌疑。”
乙凛意外地看了孛端察儿一眼,颔首道:“此事,我代陛下应允了。”
孛端察儿咧嘴捶胸作揖道:“谢陛下恩赐。”
第六十三章 牛头不对马嘴
敌烈八部位于肯特山东麓,克鲁伦河附近。
孛端察儿领着八百身着锁子甲的健壮的骑士,运送着一千一百副铠甲,进入了两山之地。
兀氏乞儿的部落就驻扎于两山之地中间。
相比漠南水草茂盛,漠北更多地是戈壁、沼泽与荒漠,夏日酷暑,冬日严寒,少有丰沃之地。
但敌烈八部所在的地方,有肯特山挡住了严寒,还有克鲁伦河滋养草地,是漠北最富饶之处。
尤其是兀氏乞儿统领的只儿斤部,处于两座低山之间的河谷地,拥有整个漠北最好的优良牧草,较高的阶地还能种植青稞。
在漠北向来只有最强的部落才能拥有此地。
孛端察儿看了身后一身锁子甲的精锐兵士,想着东契丹给的承诺,心道:“终有一日,我兀良哈也要在这里饮马放羊。”
他们的出现在只儿斤部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生于漠北这种恶劣环境,蒙古人性格坚韧不拔,是天生的战士,拥有极强的战斗力。但也是因为生于漠北,他们不像契丹接受了汉文化的影响。除了战斗,牧马放羊,别无所长。
冶炼技术、手工制作等工艺,极为低下。
即便是兀氏乞儿这个蒙古最强的部落也凑不齐一支八百身着锁子甲的军队,野兽皮才是他们最常见的护具。
但未经加工过的野兽皮,防御效果很是一般,远比不上经过工艺压实的皮革,更别说是涂抹多层大漆的皮甲。
就连兀氏乞儿麾下最精锐的嫡系部队,都少有铁甲装具,以从北契丹求购,或者东契丹、中原的走私是皮甲为主。
孛端察儿清一色的锁子甲骑军,在只儿斤部都属于稀罕之物,引来了一众人围观。
兀氏乞儿也得到了消息,看着为首而来的孛端察儿以及他身后的兵士,眼中闪过一丝怀疑。
“大族长!”
孛端察儿恭敬地上前问好。
兀氏乞儿张开了双臂,将孛端察儿抱住大笑:“孛端察儿兄弟,你从哪里弄来的装备,都说你最近动静颇大,看来所言不假。”
兀氏乞儿已经是名义上的蒙古之主,只是还没有正式称可汗。
孛端察儿招募无主牧民还好说,但找借口吞了不少小部落,从道义上来说,兀氏乞儿是可以追究责任的。
兀氏乞儿已经开始下套。
孛端察儿毫不介意,当作没有听出话外之音,高兴地说道:“还想给大族长一个惊喜,看来什么都瞒不过大族长。”他拉着兀氏乞儿来到后方马车,指着三百余大木箱道:“这些都是先给大族长的礼物……哈哈,我本以为对方是东契丹的粮队,想不到运送的却是铠甲。一共两千套,这里是一千一百套,献给大族长了。”
兀氏乞儿这才反应过来,满腔喜悦,顺着话说道:“孛端察儿兄弟无愧我漠北雄鹰的美誉。”
孛端察儿说道:“在大族长面前哪敢自称雄鹰?说来也怪,我领着族人南下狩猎,正打算设陷阱将一头野豚诱出山林围杀,却发现了一支运送辎重的队伍。本怀着能打就打,打不了撤的念头,不想对方守备松懈,白送了两千锁子甲给我们。”
兀氏乞儿轻哼道:“耶律必摄派人游说我呢,推荐我为可汗,并与我结兄弟之盟。他们想必觉得我给了他们一点好脸色,就松于防备,让兄弟拣了大便宜。”
孛端察儿大喜过望:“大族长,这是好事啊!以您的威望,早该自立汗国了。只有立王庭,才能彰显大族长的威势。兀良哈上下全力支持大族长称汗……”
兀氏乞儿心情舒畅,大笑:“好兄弟!”
孛端察儿随即若有所指问道:“可这样一来,我是不是坏了大族长的事?要不……”
他一脸的不舍,纠结半晌,才道:“我将铠甲还回去?”
兀氏乞儿更是高兴,说道:“湖涂,哪有吃到嘴里的肉吐出去的道理。”
他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一个将死皇帝的册封,有什么好在乎的。”
他本就对孛端察儿很有好感,欣赏他的能力与对自己的态度,此番平白得到一千一百具锁子甲,已将之视为自己人,道:“走,我们去帐内详谈。”
孛端察儿一脸凝重地跟在兀氏乞儿的身后,之前的那句话已经透露了许多消息了。
“莫不是?兀氏乞儿已经跟中原合谋了?”
孛端察儿暗叫:“不好。”
兀氏乞儿不管是继续站在北契丹还是改站东契丹,他都无所谓。
唯独投向中原,无法接受。
兀氏乞儿一旦得中原支持,将会坐实漠北霸主的身份,兀良哈以后真就只能跟着喝汤了。
两人入得大帐,兀氏乞儿就迫不及待地说道:“孛端察儿兄弟,你对南边的战事怎么看?”
孛端察儿道:“东契丹胜算不大,中原虞朝丝毫不亚于昔年汉唐。想想他们的卫青、霍去病,还有李靖、苏定方,我们未来的日子不好过。”
兀氏乞儿眼中也闪过一丝凝重。
游牧民族就没有听到这四人心里不虚的。
他强自镇定,说道:“那可不一样,东契丹不是省油的灯。中原赢面大不假,可要是我阻卜率部南下,帮助东契丹呢?那当如何?”
孛端察儿傲然道:“东契丹若得我阻卜相助,可胜中原。”
兀氏乞儿再问:“如果我帮助中原,从后方进攻东契丹,又当如何?”
孛端察儿毫不犹豫地回答:“东契丹将无还手之力,必败无疑。”
兀氏乞儿给自己倒了一杯马奶酒,说道:“这就对了嘛!我想把握这次机会,跟中原作这笔交易。中原天子又不蠢,平白多了胜算,凭什么不答应?”
孛端察儿欲言又止。
兀氏乞儿兴奋道:“兄弟直说无妨。”
孛端察儿道:“就怕大族长想要的,中原不舍得给。”
兀氏乞儿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说道:“中原实力确实在我之上,这个我认。我要的也不多,就一个漠南而已。中原坐拥最繁华的地方,不至于小气的连一个漠南都不舍得吧。”
孛端察儿默然不语,换做是他肯定答应。
兀氏乞儿轻哼一声:“到时候我在北方称可汗,他在南方当天子。双方各取所需,互不侵犯……”
他嘴上是这么说的,心底却打着另外一个主意。
漠南包括了契丹的中京大定府,建在老哈河冲积平原上,北有七金山,西眺马盂山,南濒老哈河,气候温和,水草丰美,宜于农耕和放牧。
大定府早年是连接上京临潢府、南京析津府、西京大同府的枢纽,也是契丹的经济中心,境内一半以上都是契丹化的汉人,他们精于打铁、耕种、织布、制皮、医术。有了他们,蒙古将会如契丹一样,掌握各种技术,实力将会大幅度提升。
可汗?
这个称呼早已经过去事了。
兀氏乞儿想要当的是皇帝,要跟耶律阿保机一样,建立一个国家。
已经有了国家概念的草原民族早已不甘心当中原的狗,要拥有与中原一样的国家地位。
孛端察儿见兀氏乞儿这副模样,心知对方铁了心要与中原谈判了。
他知自己的份量远不足说动兀氏乞儿改变主意,也不准备扫对方的兴,只能急在心中,嘴里说道:“不管是中原还是契丹,兀良哈只认大族长一个可汗。”
他自告奋勇地说道:“大族长有心跟中原商谈,在下愿意说服四阿兄替大族长南下与中原天子商谈。我那四阿兄早年从南方劫掠来了一位老大夫,跟他学了汉话,汉话说的特别好……”
在契丹贵族不会说汉话会给人笑话,但现在的蒙古受汉文化影响不深,族中精于汉话的并不常见,即便是蒙古部族族长,通晓汉话的也不多。
孛端察儿自己都不擅长汉话。
他举荐自己的兄长也不真的想要掺和此事,而是想要确定兀氏乞儿是临时起意,还是已经付之行动。
兀氏乞儿随口就道:“不必了,我克烈部的使者差不多到幽州了,指不定已经达成了协议。”
正如兀氏乞儿说的一样,他的使者已经到了幽州,正在等待罗幼度的接见。
兀氏乞儿派来的并非蒙古人,而是一个落魄的奚族贵族,叫胡铭。
奚族在百年前一直受契丹野蛮压迫,施行苛虐政策,以至于奚人怨愤,不断起来反抗契丹的民族压迫。契丹贵族为此多次出兵征讨,耶律阿保机任挞马狱沙里后就曾几次讨伐奚人。他为可汗后,鉴于奚族叛服不常,登基后不久又亲率大军对奚族进行大规模镇压,从此奚族完全丧失了独立地位,变成契丹贵族统治下的一个部族,渐渐被契丹同化。
但胡铭的父亲胡损就是奚族最后一次大规模镇压时的领头人,胡铭便在胡损残害之后,由族人领着逃到了蒙古,为兀氏乞儿的父亲收留。
胡铭与兀氏乞儿一起长大,也在侍从那里习得了汉语汉文化,是兀氏乞儿最信任的臂膀。
胡铭是为数不多知道兀氏乞儿有称帝建国的野心的,他将自己定义成协助苻坚称霸的王勐,想着自己将与兀氏乞儿续写君臣共创大业的传奇。
此次与中原的交涉,至关重要,要给蒙古争取最大的利益。
胡铭做了不少的功课,知道他们阻卜在中原翻译成了蒙古。
入乡随俗,胡铭亦准备自称蒙古。
“胡使,陛下有请!”
胡铭精神一振,整理了自己的衣着,确定无恙之后,方才踏入殿中。
大殿的装饰很新,幽州行宫建成至今也不过半年,充满了肃穆的仪式感,简约大气。
据说中原皇帝很喜欢这种风格,低调沉稳有内涵,为此还引领了一种时尚。
但真实原因就一个穷字。
罗幼度要干的事情太多,每一个想法念头都在大把大把地撒钱,在住宿上能省则省。
“见过皇帝陛下!”
胡铭不卑不亢地行礼。
罗幼度好整以暇的看着下方的胡铭,澹澹的说了两个字:“免礼!”
胡铭本以为自己会受到热情的款待,可见此气氛,只觉一股压力莫名上身,情不自禁地放低了姿态,说道:“在下奉我主兀氏乞儿携重礼求见陛下,我主仰慕中原已久,愿归顺中原,请求皇帝陛下册封。”
罗幼度颇为意外,对于崛起于漠北的蒙古,他是有所关注的。
走私漠北的中原商人,两家都是他的人。
用朝廷淘汰的皮甲,还有盐、茶叶之类的物资换取优良的乌珠穆沁马与白岔铁蹄马。
蒙古马也分三六九等,其中以乌珠穆沁马、白岔铁蹄马与上都河马为最。
乌珠穆沁马体型中等,力速兼备,不畏严寒,不择食,尤其是耐力持久,冠绝中外。
而白岔铁蹄马马如其名,因生于白岔沟而得名。白岔沟沟长三百余里,沟内小山环抱,乱石遍布,道路崎区。但白岔沟里水草丰美,这里盛产的蒙古马天生蹄质坚硬,不易裂缝,在乱石遍布的崎区山路上也如履平地。
后世的铁木真有一支禁卫叫怯薛军,军中上下都骑乘白岔铁蹄马,任何恶劣的地形环境都能适应。
至于上都河马并非战马,而是负重的驮马,是蒙古马中体型最大的。当然跟中原驮马相比,还是一个矮子,力量远比不上中原驮马。但同乌珠穆沁马、白岔铁蹄马一样,它们都具备蒙古马耐劳,不畏寒冷,生命力极强,能够在艰苦恶劣的条件下生存的特点。
这是中原马不具备的优秀因素。
中原马一深入东北苦寒之地,就得冻成傻子。
历史上李世民亲征高句丽,一路上摧枯拉朽,取十城斩首四万余,士兵只死了两千,可战马却死了十之七八,不就是因为受不住寒气生病冻死的?
罗幼度登基以后,没少通过与云中契丹的互市购买蒙古马。后来与北契丹决裂,也派遣走私商人想尽办法的买马。
对于蒙古现在的情况,他并非一无所知。
兀氏乞儿趁势崛起,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只是无暇兼顾,对方现在识时务地归顺,这倒是一件好事,毕竟平白多了一个帮手,数万兵马。
于是,语气稍显热情,笑道:“兀氏乞儿能够弃暗投明,朕很是欢喜。这样吧,让他准备三万精兵助战,胜利后,朕册封他为可汗,允许他在漠北草原建立王庭。”
第六十四章 朕的漠南 再见萧胡辇
罗幼度明显误会了胡铭的意思,以为他是来给自己当狗的。
作为天朝之主,他本能地觉得能够给自己当狗,那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立刻就给蒙古下达了命令。
他并不介意养条狗,哪怕对方是蒙古。
能养敢养,罗幼度自然就有把握将之打死。
罗幼度来到古代已经很多年了,已经深入这个时代,深知有些东西,不可逆转。
漠北那个地方朝廷是不可能完全实际控制的,那里环境恶劣,戈壁沼泽沙漠,交通又不方便,物资亦不丰富,夏热冬寒,还有各种野兽出没。
中原百姓移民到幽燕之地都不太情愿,何况是漠北?
在铁路火车未普及之前,封建时代想要掌控漠北太难了。
即便出兵征伐,也无济于事,只要对方避战,在几百万公里的土地上,要找到几万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漠北注定是游牧民族的专场……
最好的办法就是多养几条狗,让他们有事没事地互咬一嘴毛。
然后以漠南作为战略缓冲地带。
蒙古既然识趣,那便将他归为北方的一号猎犬。
有了一号猎犬的加入,对于与东契丹的决战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南北一起夹击,此战将无太大悬念。
唯一担忧的就是东契丹会不会自暴自弃主动认怂,龟缩东北,不敢出战。
不过到了这一步,东契丹就算认怂,也有点迟了。
胡铭却听出了弦外之音,忙道:“伟大仁慈的皇帝陛下,我主愿意听从调遣,只是漠北地处苦寒,我蒙古百姓生活极为恶劣。希望陛下能够大发慈悲,将漠南之地赠予我族栖息。我蒙古上下必将感念皇帝陛下大恩……”
罗幼度这时才明白,自己是自作多情了,蒙古不是来给自己当狗的,而是来跟自己谈条件,讨要漠南来了?
瞬息间,罗幼度原本多出来的几分热情的表情变得冷漠,看着胡铭道:“也就是说,你们惦记上了朕的漠南?”
胡铭瞠目结舌,手足无措说道:“漠漠南何时是陛下的?”
罗幼度道:“此时此刻,朕说得。”
面对罗幼度这般不要脸的言语态度,胡铭一时间完全不知如何回应,傻眼了片刻,立刻低下了脑袋说道:“陛下坐拥四海,拥有天下最富庶之地。漠南古来是东胡世居之地,我蒙古乃东胡之后,我主只想要回故地,让族中百姓过上好日子,仅此而已。我主是真心归附,陛下为何拒我主于千里之外?”
罗幼度摇头笑道:“就因为朕坐拥四海,尔等就想分一杯羹?”
他直接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胡铭道:“回去告诉你们族长,我华夏疆域,寸土不让人。他若真心归附,朕欢迎。存有窃土之意?就让他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他说着直接转身向后殿走去。
胡铭见到了这一步,忍不住在背后大声道:“陛下就不担心我们与东契丹联合?”
罗幼度停住了脚步,回头道:“你这是在威胁朕?”他摇了摇头道:“让他来吧!朕等着……”
他并非不知道同意了蒙古的要求能够让战事更加简单,但有些底线不能退让。
他要的是可以控制的狗,而不是桀骜的狼。
漠南经过后唐、契丹的治理,已经有了一定的生机,尤其是中京大定府。
契丹与汉人共存,契丹、奚人畜牧,汉人耕种,相得益彰。
罗幼度准备将这种情况发扬下去,将基本汉化的契丹融合,用他们掌控漠南草原,将朝廷的实际掌控权扩张到漠南。
原本蒙古的统一就让他怀有一定忌惮,现在他们想要在这种情况下虎口夺食,那是痴心妄想。
胡铭失魂落魄地走出幽州府衙,满脑子迷茫,完全不明白罗幼度为何敢在这时候得罪蒙古的,难道真不怕他们与东契丹联合?
走出府衙,迎面却见一支红色骑军飞驰而来,人数在百人上下,人皆身着红色山文甲,骑乘着乌珠穆沁马,身挂长弓,要配弯刀,甚为威武。
为首的竟是一名女子,身上穿的也是山文甲,但模样款式更加精美华丽,兜鍪上镶嵌着精美的花纹,甲片呈十字形编缀,更加衬托将领的气势。
萧胡辇?
只是一瞬间,胡铭就知道了来人的身份。
若说漠南近年来风头最重的莫过于这位萧家长女,她在张家口高举为父报仇的义旗,广募牧民,训练军队。
有中原的财力物力支持,又有萧氏这杆大旗,不少契丹零散牧民投奔以及小部落举部投奔,其中甚至包括了耶律贤、耶律颇德这两位契丹赫赫有名的人物。
从最开始的萧术鲁列、萧挞凛父子的两千余帐,到现在已经发展到了四万余帐,以如一个中上规模的草原部落。
随着实力的扩张,萧胡辇开始向漠南扩张,抢占北契丹、东契丹的草场。
东契丹尚好,他们实力不俗,且在中京大定府一带,为了防备中原,他们早早的建造了各种防线。
他们学习中原早年的堡坞,在关键要塞建造多个环环相护的堡坞,用来抵御中原未来的进攻。
东契丹的假想敌是中原,堡坞的构造极为坚固,萧胡辇自然无力攻克,最多是绕过堡坞劫掠一些牛羊人口。
北契丹自然成了萧胡辇扩张的方向。
北契丹自身的地位很尴尬,作为横跨漠南漠北的豪强,太平王耶律罨撒葛与东契丹分裂之后,一开始凭借自身的关系,在云九州与漠北蒙古、沙陀之间如鱼得水,一边吃着与中原贸易的红利,一边扶持起蒙古,倚为助臂。
如果耶律罨撒葛把握住了机会,还是很有发展前景的。
但耶律罨撒葛就此满足,没有乘机做大做强,反而满足现状。
最终从主动陷入被动。
罗幼度对云九州下手,兵不血刃逼降了耶律敌烈,断绝了与北契丹的往来。蒙古崛起后,也不满耶律罨撒葛保守,动了自立门户的心思。
北契丹实力大损。
萧胡辇抓着这个机会蚕食北契丹的草地,一开始萧胡辇还需要杨业、云九州的支持,后来契丹老将耶律颇德的加入,年轻的萧挞凛飞速成长,萧胡辇已经能够与北契丹掰手腕,甚至处于上风。
蒙古与北契丹的隔阂,也因为北契丹越来越弱的缘故所致。
大哥的实力不如小弟,小弟哪有不动心的道理?
胡铭目光一直落在萧胡辇骑士座下的乌珠穆沁马,心中有了不好的感觉。
蒙古马与契丹马都是以耐力着称,但蒙古马脾胃更好,生命力更加顽强。
一般战马想要有力量战斗,必须要**粮养膘,才能稳定发挥,而蒙古马即便喂食粗粮,也能维持稳定发挥,甚至长途奔袭。
胡铭在多年前就跟兀氏乞儿建议,减少蒙古马的出售,他们军备远不及契丹更比不上中原,唯一的优势便是漠北特产,擅于作战的蒙古马。
蒙古马是他们的优势,不能让自己的优势,为敌人掌控。
最初他们并没有多少选择,他们离不开中原的物资,只能被动地做着交易。但随着内部的统一,物资的共同分配,已经开始注意这个问题了,严禁蒙古马的出售,更别说蒙古马中的精品乌珠穆沁马。
萧胡辇的亲卫队人人皆骑乘乌珠穆沁马?
这是不是意味着中原已经大量装备?
胡铭莫名觉得嵴背发凉,他们与中原的走私商人往来密切,对于这些年流向中原的蒙古马有一个大概的数字,绝无可能大量装备。
除非中原在他们蒙古还有别的贸易渠道……
想着罗幼度决绝的态度,胡铭一颗心七上八下。
“见过陛下!”
萧胡辇脸上有些红晕,大眼睛水汪汪的。
在汴京的时候,因时不时地见面,到不觉得。分别之后,萧胡辇才懂得怀春思念的滋味。
在漠北的这些日子里,她虽凭借萧家义旗,拉起了一个四万帐的部落。
但萧胡辇心里清楚,她有今日的一切,都归功于面前这个男人的支持。
不然在凶狠的草原,想要拉起一支族群,哪有那么容易。
草原上的族部对于人口是很重视的,你今天敢收留他族的十几帐族人,对方明天就可能打上门来。
像他们这样,不顾后果无脑的吸收他部牧民,真在草原上早就成为众失之的了。
一群没有关系基础的牧民聚在一起,不过是乌合之众。
正是有罗幼度的支持,她才能拉起四万帐的的营盘;她们这群乌合之众,才不会给人盯上吞并,也是有了他的支持,她们才能拥有一流的装备以及练兵环境。
这一切萧胡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对于默默支持自己的爱郎也是越发思念,此刻再见那股压抑着的思念隐隐有溢满出来的感觉。
“坐吧,自己人客气什么。”
罗幼度指了指靠近自己的左下首,这接见萧胡辇自然与接见胡铭不一样。
他是直接在后殿内堂见萧胡辇的。
罗幼度先夸奖了萧胡辇在镇武城的成就。
镇武城就是张家口,随着萧胡辇的坐大,便在张家口的北端建立了一座镇武城,鉴于张家口的地理环境,镇武城未来将会成为连接幽津、沟通晋蒙的交通枢纽,有着极高的战略意义价值。
萧胡辇本就为一句“自己人”暗自窃喜,又听他的夸奖,只觉得一切努力都没有白费,眉目含情说道:“都是陛下支持,我才有今日成功。”
罗幼度瞧着一身戎装的萧胡辇,忽地有口干舌燥,自出京以后一直在分析敌我局势,还未开过荤呢。
他压下心头念想,说起了正事:“对上蒙古,你可有把握?”
萧胡辇眼中有过一丝遗憾,但并未迟疑,说道:“只是蒙古,我有十足把握,但对上北契丹与蒙古,我部还差一些。”
在漠南混迹的这些时日,萧胡辇对于北方的情况备足了功课,说道:“蒙古兴起,看起来威势极盛。却有一点不足,他们缺乏坚甲利刃。蒙古人骁勇善战确实不假,然装备上的劣势,不是轻易能够弥补的。北契丹看似实力不如以往,但耶律罨撒葛坐镇西北多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手中有一支太平军,所穿铠甲是契丹铁鹞子的重装具甲,不容小觑。兀氏乞儿与耶律罨撒葛貌合神离,兀氏乞儿未敢趁虚而入,多半是忌惮于此。”
她目光灼灼地说道:“耶律罨撒葛能输十次,但兀氏乞儿却不能败一场。”
罗幼度心领神会,看着越来越有大将风范的萧胡辇,心中感慨,能够力压蒙古、党项,威震西北的边帅果然在军事上别具天赋。
耶律罨撒葛在西北多年,他身边的人都是死忠,根基稳固。而兀氏乞儿崛起得太快,下盘不稳。有肉吃,他就是蒙古王,一旦战败,无利可图,他什么也不是。
这也是萧胡辇不惧蒙古,反而更加在意看起来弱小的北契丹的原因。
罗幼度对此却并不担心:“放心吧,只要蒙古与东契丹联合,北契丹就不再是问题了。”
萧胡辇军略大有长进,显然在洞测人心上还略逊一二。
罗幼度解释道:“人心是一种很古怪的东西,尤其是耶律罨撒葛这样的人物,他可以接受自己被死敌击败,甚至拜倒于敌人的脚下。却无法接受自己的小弟超过自己,更不可能接受自己拜倒在自己曾经的小弟脚下。表面上我们与北契丹是死敌,其实北契丹与蒙古才是真正的死敌,只是他们没有揭破这一层纸。一旦蒙古与东契丹联合,耶律罨撒葛会比任何人都渴望东契丹与蒙古的失败。唯有这样,蒙古才不会爬在他头上……只有蒙古败了,小弟才永远是小弟。”
萧胡辇恍然大悟,说道:“明白了,陛下放心,蒙古便交给妾身吧。”
她突然脸色一红,低声道:“我……妾身从镇武城快马而来,有些乏了。不知陛下可安排了住宿,休息一夜,明日再北上。”
罗幼度本想忍一忍,在娶她的时候吃了她,可似乎契丹姑娘不讲究这些,那……
“驿馆是满了,就在行宫住下吧……”
第六十五章 杀手锏
罗幼度一觉醒来,看着身旁八爪鱼缠着自己的萧胡辇,嘴角微微一翘,本想着得胜归来日,且与将军解战袍。
现在他们直接省去了过程,快进到了最后一步。
想到昨夜疯狂,不得不说草原女子在这方面确实奔放。
还是第一次,萧胡辇宣泄着思念,多次凭借自动将之压在身下。
也亏得罗幼度久经疆场,不然还有给一新手杀得丢盔弃甲的危险。
正感慨着,却见怀中佳人已经转醒,正幽幽地看着他,眼眸中有着些许不舍。
罗幼度想着怀中女将军即将远赴战场,大义凛然带着几分视死如归的放弃了晨跑……
罕见的赖床,罗幼度用了早餐,来到了幽州行宫的作战会议室。
这个作战会议室是罗幼度特地让人布置的,中间是商议军情的会议厅,左边挂着一个巨大的地形图,地形图以燕云十六州、漠南、漠北以及契丹全境为主。
右边是一个巨大的战地沙盘。
战地沙盘这玩意其实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在汉朝的时候,伏波将军马援为了让刘秀以及众将士放心,以米做山谷,指画山川道路,就出现了战地沙盘的雏形。
不过后来人觉得麻烦,不慎重视,偶尔启用都是草草了事,并没有完全发挥战地沙盘真正的妙用。
罗幼度精于兵事,深知一副精准地图的重要,即位以后特地招募画师,勘探地形绘制地图,也培养了一些擅于堆砌的战地沙盘的人才,将战场地形缩小至沙盘之上。
他来到了战地沙盘附近,看着巨大的沙盘,整个漠南的地形都跃然眼前。
罗幼度看着张家口附近的两支红旗,用夹子将之拔起来,向北推进了百里土地,以抵御蒙古的威胁。
他看着手中写着曹、潘的旗子,想了想拿出潘字红旗插在了渝关上。
潘字红旗自然代表潘美部。
潘美曾进攻岭南,有着丰富的山地作战经验。从渝关取辽东,沿途地形复杂险要,让潘美率部出击,正好合适。
随即他又将自己的中军从幽州出古北口向兴化县移动,在兴化县以西的柳河下游停了下来。
这里古称辽西后世叫承德,也就是避暑山庄的所在地,春秋时期燕国还在这里建造过长城,只是早已荒废。
辽西这里四通八达,即可支援萧胡辇部,也能直达辽东支持潘美,还能与大定府的契丹主力正面对抗。
如果说幽州是后方大本营,那么辽西兴化这里将是前线大本营。
余下代表曹彬的曹字红旗也就没得选了……
他将曹彬部插到了中军的左翼……
契丹以骑军甲天下,最擅长的战术就是奔袭绕后。
曹彬所部以骑兵为主,对抗骑兵最好的办法就是以骑制骑。
他的目的或是迂回进攻,或是护卫中军。
不出意外的话,罗幼度目光落在了兴化县与大定府的中间,泽州、神山、松亭关、松子岭,这里将会是未来的主战场。
他在脑海中推演着局势走向,一切皆如他预想的一样,成功地将契丹大军诱至漠南,将在草原戈壁上来一场对决。
“陛下,魏王到了!”
罗幼度不住在脑海里推演战局,忽然得到侍卫的通报。
罗幼度放下手中的红旗,大步走向殿外亲自迎接。
符彦卿是他叫来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符彦卿已经不适合统帅大军,官居魏王,又是国戚,在给他军队助长威势,可是不妙。
不过罗幼度还是将他请来,当一个随军参谋,给自己出出主意。
符彦卿有着丰富的同契丹作战的经验,将他带着身旁,聆听一下意见,大有好处。
符彦卿这些年已经不管事了,每日都遛鹰逗犬跑马,跟鹰犬少年一般。
见罗幼度亲自出来,符彦卿有些受宠若惊赶忙行礼。
“魏王,一路辛苦!”
罗幼度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郭暾,见他作揖行礼,微微颔首,拉着符彦卿往屋内走去作战会议室走去,将他带到沙盘前,与之讨论推演军情。
符彦卿打了一辈子仗,论及经验,罗幼度这个经历过多场战役的老油条在他前面也算是菜鸟,加上符彦卿跟契丹打了一辈子交道,对于契丹的认知也远胜于他,给了许多中肯的意见。
符彦卿道:“现在的东契丹看上去蒸蒸日上,但就如一青年,朝气蓬勃。什么耶律休哥,耶律斜轸,都不足为惧。与壮年的我们相比,终究略逊一筹。唯一可虑者,唯耶律屋质这老……”
他粗口习惯了,正打算“老畜生”说出口,但偷看了罗幼度一眼,改口道:“越老越妖,擅于谋先,不可小觑。”
罗幼度颔首道:“魏王说的是,耶律屋质几次出手,都让我们焦头烂额。东契丹若无他坐镇,新老之间的矛盾,耶律必摄未必压得住。”
符彦卿道:“陛下从倭国、高丽入手,迫使东契丹放弃防守主动出击,此招确实是妙。老臣打了一辈子仗,都望尘莫及。不过对方准备了那么多年,要是没有什么克敌制胜的杀手锏,老臣是不相信的。”
罗幼度听得不住点头,轻轻地捋着胡须,亦觉得符彦卿这话说的有道理。
这几年中原东契丹有几分后来白头鹰毛熊冷战时的样子,都在努力地发展军事,好似军备竞赛一样。
为此中原的炼铁技术飞速发展,都搞得产能过剩,各种铁锅之类的铁器开始于民间盛行。
东契丹没有那么夸张,但是他们入主中原时,将中原的各类工匠以及技术图纸都带回了契丹,早已掌握五代十国中期的中原冶炼技术与唐朝铠甲的制甲工艺。
这些年契丹内部多了一支名为铁林军的重甲骑兵,原来地铁鹞子突骑兵也得到了扩充,甚至于还多了一支铁甲步卒。
契丹人也玩起了步卒。
显然他们已经意识到在很多时候,步卒能够做到骑兵做不到的事情。
桑干河一战,张琼、党进的骑军与刘福的步卒相互配合的战斗方式,给他们上了一课。
为此契丹也在这些年精进了自己的战术。
这一切都是罗幼度通过各种手段打探来的。
足以表明,东契丹在很早之前就准备今日这一仗了。
不过这些进步是碍于中原的压力,激发了国家的潜力,从而获得的科技树,应该算不上杀手锏吧?
罗幼度陷入了沉思,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头绪,问道:“魏王可有思路?”
符彦卿摇头道:“没有,只是觉得有这可能而已,那老东西也未必就有什么杀手锏。当小心为上,无须深究。”
罗幼度忽然想到了古龙小说里的李寻欢,上官金虹的实力碾压小李探花,明明可以将李寻欢杀死,就是想试一试自己能不能接住小李飞刀,然后露出破绽……结果领了盒饭。
念及此处,他双手一合,道:“有理,任何杀手锏能够施展,必然因为自身的缘故,给了对方可乘之机。只要我们不给对方机会,就算对方杀手锏再厉害又如何?”
罗幼度已经领悟到了兵法的精髓,先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败敌。
万试万灵。
罗幼度想了一想,对外叫道:“去将郭廷谓叫来。”
“陛下!”
不多时,郭廷谓大步入殿。
罗幼度指着郭廷谓对符彦卿介绍道:“这位是郭廷谓,朕麾下爱将,御营司雄武军都指挥使,为人智勇兼备,有其祖郭令公之风。”
随即对着郭廷谓道:“这位魏王,朕的泰山,他的大名就不用介绍了,契丹听了瑟瑟发抖高呼‘符王’的那个。”
简单的介绍,两人心里都特别舒畅。
郭廷谓赶忙行礼问好。
郭廷谓的身份地位远不能与符彦卿相比,但听他是郭子仪之后,也情不自禁肃然回礼。
看着郭廷谓,罗幼度问道:“等着一仗,等了好久了吧。”
郭廷谓并非如潘美、常思德那样,属于御营司的老人。但是他跟舒元、林仁肇这三位南唐降将是最早站在他这边,与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的并列,撑起了禁卫三司。
罗幼度对于他们的期许是一样的。
郭廷谓道:“能为朝廷立开疆扩土之功,乃末将夙愿。”
罗幼度微笑着点了点头,顿了一顿道:“但朕现在需要一人镇守幽州,朕想不出第二人比你更合适。”
郭廷谓道:“陛下放心,末将保证,城在人在,人亡了,城还在。”
“好!”罗幼度拍了拍郭廷谓的肩膀,道:“这次你牺牲一下,下次朕加倍补偿。”
早年相比郭廷谓这样智勇兼备但却没有什么性格的将军,他更加喜欢舒元这样,性格明显,敢拼敢冲的将军。
但这皇帝当久了,才知道郭廷谓这样有能力脾气好,恭谦谨慎,不争不抢,让干什么干什么的将军,才是真的宝。
**********
大定府!
东契丹的皇帝正以最高规格的宴会宴请来至于蒙古的使者胡铭。
胡铭看着四方作陪的契丹高层,心中感慨,这才是真正的待客之道。
就中原?那小家子气,不输都有鬼了。
胡铭回到蒙古以后,忍不住添油加醋地将自己在幽州的见闻告诉给了兀氏乞儿。
兀氏乞儿对于跟中原结盟是自信满满,他一直以为双方各取所需,结盟必成。
哪里想到中原压根不给他这个蒙古王的面子,小小的漠南都不舍得给。
难不成要自己白给干活?
兀氏乞儿越想越气,孛端察儿见状也在一旁扇风点火,直接促成了蒙古与东契丹的结盟。
兀氏乞儿让胡铭再跑一趟大定府。
胡铭是奚族后人,家族为契丹屠戮,对于契丹本无好感。
但耶律必摄对于他的来临,热情洋溢,不但让于越耶律屋质亲自迎接,还亲自设宴让契丹有头有脸的人作陪。
想着自己将是蒙古的王勐,焉能为了一点小仇小恨而罔顾国家大计?
当即放下一切,与一众仇人,开怀畅饮。
宴会结束,耶律必摄单独留下了胡铭,以及契丹的两大核心人物耶律屋质、韩德让。
这大战在即,双方并没有争夺蝇头小利,很快就达成了一致。
此战若胜,两家瓜分云九州。
但如果大胜,攻入燕山防线,那燕七州归东契丹,云九州则归蒙古。
胡铭说道:“还有一事,我家主上希望陛下能够恩准。”
耶律必摄说道:“贵使但说无妨。”
胡铭道:“关于太平王之事,太平王与我家主上互为安答,两人情谊比山高海深,我主希望陛下莫要治其罪。”
耶律必摄沉痛地道:“太平王与朕亦是兄弟,只因他中中原诡计,对朕误会甚深,才有今日。只要太平王日后不再与朝廷为难,朕愿意与之重归旧好。”
胡铭大喜过望,说道:“如此,再好不过了。”
胡铭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去。
耶律必摄直接让韩德让负责相送。
耶律必摄看着胡铭远去的背影,一下子瘫在了椅子上,自得知兀氏乞儿派使者与中原商谈结盟的事情以后,他便寝食难安。
直到今日,确定了同盟事宜,方才放心,说道:“阻卜野心不小,听他们的口气,还想着夺取云九州以后,从雁门关杀入太原攻取山西?真是马儿不知脸长……”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嘲弄。
他是不可能让蒙古做大的。
此战若败,自然没有什么好说的,可真要取胜了。
中原短期内不可能再次北伐,届时孛端察儿的兀良哈将会让蒙古知道什么是人心险恶。
孛端察儿只要漠北,耶律必摄愿意给,可兀氏乞儿觊觎漠南,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耶律屋质此时从怀里抽出一份情报,说道:“陛下,刚刚在宴席上,老臣得到了消息。南朝已经出古北口了,正向着北安州的方向进发。”
耶律必摄一脸肃容,说道:“终于来了。”
耶律屋质默默颔首,说道:“杨业已经出现在神山附近,此人来去如风,骁勇无比,已经在为南朝探路。”
耶律必摄傲然道:“他有杨业,朕也有耶律斜轸何惧于他?”顿了顿,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南朝已经出战,于越何时动手?”
第六十六章 佛家也认祖
耶律屋质听到耶律必摄的询问,眼眸中闪过一丝神采,道:“我们为此筹谋五载,万不可急这一时。我们越显被动,对方越会掉以轻心,届时效果亦会更加明显……”
耶律必摄握拳道:“一切都听于越,想那南朝贼子做梦都想不到我们会用他们的法子,还他们致命一击。”
他见耶律屋质并不接话,想起了这些日子与赵匡义多次促膝而谈,问道:“于越曾说,中原兵士之强,除了装备占据优势以外,更胜在阵型配合。”
耶律屋质颔首道:“确实如此,中原人征战时很注重阵法配合,他们在千年前就创出了阵法,流传发展至今。也因如此,南朝在对战中能够凭借阵型优势,在交战中形成多对少的局面。同时也能保证在拼杀至胶着的时候,保持自身不乱,不易混乱溃退。这点是我军最不足的地方……”
“我们平时也根据南朝的兵法进行操练,孙膑十阵,武侯八阵图,只是兵士之间的配合,远比不上南朝。”
耶律必摄问道:“会不会阵图落后过时?孙膑那是春秋战国时期的人物,距今一千多年。还有武侯八阵图,算下来也有七百多年了。即便孙膑、诸葛武侯天纵奇才,所创阵图,亦可能跟不上时代?最近朕与赵匡义相谈甚欢,他就对我军临机列阵提出了诸多看法,朕觉得甚有道理。”
他说着从桉几上拿出一张巨大的阵图,交给耶律必摄问道:“于越文武兼备,你且看看这是赵匡义最新根据我朝兵卒特点改良的阵图,看看是否可行。”
耶律屋质上前接过,看着手中阵图,沉吟半晌,带着几分无奈地道:“回陛下,此两翼齐飞之阵,与之前的万全阵相差无几,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耶律必摄大喜道:“果然可行?”
耶律屋质摇头道:“臣不知如何说来,这个赵匡义确实有些本事,可以看出他对古今阵法,下了好一番功夫。战场上可能发现的意外变故,老臣想到的,想不到的。他都想过。还在阵图里包含进去,每一个变故就是一变。臣不善于此道,挑不出什么毛病。只是老臣觉得,这没有毛病,就是最大的毛病。赵匡义将阵图弄得太过复杂,大阵运转起来,需要兵士完全照葫芦画瓢的行动。一旦出现了变故,配合出了问题,就会自乱阵脚。”
“老臣不清楚这种面面俱到的复杂大阵,中原兵士能否凭借他们超凡的服从力运转而动,至少,老臣觉得我们契丹兵士远没这本事,将这万千变化,在战场上的生死一瞬间,不出任何差错的施展开来。”
耶律屋质也见过赵匡义,还跟他有过短暂的交谈,确实是一个人才,能说会道,有成大事的气度,但缺少历练,很多事情都过于完美。
“这样啊!”
耶律必摄有些遗憾,相比赵匡义,他还是更加相信耶律屋质的。
在与赵匡义交谈的时候,耶律必摄也将耶律屋质的建议告诉了赵匡义。
赵匡义听着耶律屋质的良言,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老东西挑不出问题,怕自己抢了他的功劳。着实可恨呐。”
就在大虞、契丹两雄将在草原相聚的时候,陈德诚已经进入了倭国的核心地京畿。
陈德诚高居马上,看着四周京畿景象,犹如做梦一样。
陈德诚对于此战极为重视,他在心中已经有了全盘计划,配合林仁肇攻取九州岛以后,步步为营。
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步一个脚印,从倭国的四国地区、中国地区,一步步向京畿推进。
结果在他拿下九州岛之后,倭国岛上掀起了一股认祖归宗的风潮。
人生地不熟?
不存在的?
屁大的倭岛,处处都是老乡,处处都是国人。
好像华夏的名人通通都往倭国跑了一样,除了一些徐福带来的几千童男童女的后人,勉勉强强有点历史依据以外,其他都是生搬硬套。
有的人连秦始皇姓什么都不知道,还敢自称是秦皇后裔。
陈德诚面对一群“老乡”的热情带路,大军不费一兵一卒地就得到了四国与中国地区,只是稍作安抚休整,就进入了京畿之地。
平安京。
得知华夏大军进入京畿。
平安京的藤原实赖是彻底慌了,此时他已经得到藤原师辅全军覆没的消息。
为了不引起轰动慌乱,他有意将此事压下。
但根本无济于事,倭国现在认祖归宗的风气越演越烈,都是地方武家,谁没有一些传播讯息的渠道?
面对新主子,这些已经将自己视为国人的武家,哪有不出力的道理。
各种真的假的消息,在平安京盛传。
藤原实赖早在多日前就开始号召关东的武家上洛勤王,但是得到的消息莫不是让他领着村上天皇撤离平安京,以逃避中原锋芒。
“混蛋!”
藤原实赖犹如败犬一般大叫:“鼠辈们竟敢坐视天皇受难?就不怕遭受天谴?”
藤原氏一直在架空倭国天皇的路上越走越远,但是他们并没有将天皇视为傀儡,而是通过各种手段神话,将倭国天皇推向了精神层面的存在。
也是藤原氏这番操作,日后不管倭国内部斗成什么样子,都波及不到他们所谓的天皇。
藤原朝成看着暴怒的藤原实赖,忍不住低声道:“其实,撤退,也是一种方式!”
藤原实赖一手抓起身旁的矮桌对着藤原朝成就丢了过去,骂道:“你也想背弃我藤原氏?”
藤原朝成肥硕的身体在危局时刻竟灵敏异常,躲过了飞来的桌子,哭丧着脸道:“左大臣,平安京,无险可守,守不住啊!”
藤原实赖双目死死地瞪着藤原朝成,最终化作一声无力长叹。
藤原朝成说的一点不假,平安京无险可守,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城墙。
后世不少人说大唐在岛国,还有人说平安京就是唐朝长安城。
这就是妥妥的给文化洗脑的结果,就倭国的国力和技术条件乃至人口,怎么可能完成对规模宏大的世界第一大城池长安进行的彷造?
唐长安可不是一个偏向居住性城市,而是由大大小小的坊市所构成的一个防御群体。
每一个街坊就是一个小型的堡垒,更加别说高达高达三十五尺的墙体上耸立着巨大城楼。
当然无可否认,平安京营造布局确实在刻意模彷中国长安城。但事实上,梦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受困于国力的薄弱,倭国的平安京不过就是照猫画虎而已。
首先就是平安京不设防,因为没钱,整个平安京是没有城墙的。
其次倭国的建筑水平低下,他们在选址上就犯了严重的错误。
他们的规划很完美,以朱雀大街将整个平安京一分为二,左边叫洛阳,右边叫长安。学着唐朝的两京制,洛阳叫左京,长安叫右京,然后选择在水洼地建造都城。
最终的结果因为洼地缘故,整个平安京的地形由东北向西南倾斜,导致以长安为名的右京长期泡在水洼之中。
倭国根本无法解决右京的排水问题,辛辛苦苦建造而成的右京迅速荒废,绝大多数人集中到了以洛阳为名的左京。
这也是为什么倭国将上京都说是上洛,上洛阳的意思,而不是上长安。
他们的长安在水里泡着呢。
同时倭国没有大型聚集居住的经验,生活垃圾乃至粪便,直接丢弃在路旁沟渠之中,以至于城中瘟疫流行,尸体又被丢弃在河川之里。
这也是平安京中百鬼夜行传说的源头!
平安京大半是水坑和田地,还有粪便浮尸,规划连华夏的村镇都不如。
就这还碰瓷长安?
真的有些不要脸。
但不管平安京如何,这里都是倭国的中心地,最繁华的地方。
藤原氏的力量都聚在这里,跑到关东,或者越后,那藤原氏,还是藤原氏吗?
“不行!”
藤原实赖松动的心,再度决绝,道:“我们一撤,藤原氏的家名,荣耀毁于一旦。宁死,都不能做毁灭家名之事……”
他反过来看向藤原朝成,说道:“朝成公,为了藤原氏,就劳烦您去一探华夏军营,就说出兵之事,一切都是天皇所为。天皇愿意逊位认错,将九州、四国、中国地区皆让于华夏,愿生生世世尊华夏为主,年年朝贡,不敢断绝,只求能网开一面。”
藤原朝成一开始还以为藤原实赖要殊死一搏,听到最后却是认输认怂,割地求饶。
转念一想,藤原朝成也明白这是唯一的办法。
如果关东、甲信、东海、北陆这些地方的武家愿意来支援,自然是有实力与华夏一战。
可现在这些地方的武家各怀异心,根本不敢上洛。
就凭他们藤原氏的力量,焉能与华夏对抗。
陈德诚手中的南海水师兵力其实不多,就一万上下,可现在得到了中国地区、四国地区的支持,兵力增加到了两万。
这已经跟他们藤原氏在京畿的力量成为正比了。
他们的两万,跟中原的一万完全没有可比性的。
看着藤原实赖一副托付重担的模样,藤原朝成心下慌乱,却也知道自己不去不行,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得知华夏军队进入京畿,最慌的是藤原氏,但最高兴的却是奈良的和尚们。
倭国和尚可以说是世上最幸福的和尚之一。
自佛教传到倭国以后,凭借那亲民的教义获得了大量的信徒。
天皇为了拉拢治理这些信徒,又给了佛教巨大的权力,甚至于自己舍生成为佛家信徒。一来二往导致了佛教势力越发强大,甚至于影响到了天皇的权力。
最早的时候,倭国的京都在奈良的平城京,但奈良是佛家的发源地,为了躲避佛教,桓武天皇从平城京迁都到山城国的长冈。但因对大型都市营造经验不足,长冈京选址有误,水患频发。再度选择了现在同样不靠谱的平安京作为国都。
佛教极盛的时候,倭国固有的神道教不得不退避一隅,苟全于佛教之下。
这个时候的倭国和尚不但可以手握权柄,还能即俗放贷,蓄养妻子。
不过随着与华夏断交的这些年,倭国国内对于唐朝的文化不那么痴迷,国内兴起了一股“国风”气息,神道教卷土重来。
常陆的鹿岛神宫建造神宫寺,越前的气比神宫,尹势的大神宫,下野的二荒山神宫,尾张的热田神宫都是这个时期,一座座兴建的。
显然倭国天皇与掌权者也洞察了让佛教发展下去的危害,开始打压佛教。
不过倭国本土神道教战斗力太渣,内容空洞,远比不上融合了华夏文化的中土佛教。
为了充实神道教的教义,桓武天皇的皇后高野氏甚至把佛僧安置在神社里,以佛教经典充实神道教的理论。
结果可想而知,神道教虽已复活,但远不能摆脱佛教的影响。
一群给摒除在外,却又拥有一定实力的“大师”就憋在奈良。
天台宗良源找到了奈良最具影响力的空也上人,跪地乞求道:“恳请大师为我大和振臂一呼,清除妖孽。”
空也上人是醍醐天皇第二子,是一位真正的得道高僧,他年轻时周游五畿七道苦修,在尾张国分寺出家,法号空也。之后遍访名山,饱学经书,钻研教义,获得光胜的称号。因为经常在市民中传送佛法,人们亲切地称他为“市圣”。
十多年前,平安京爆发疫病,空也上人为平息疫情,祈求世间安定发愿制作十一面观音菩萨像及抄写大般若经,随即瘟疫乃止,给百姓称之为阿弥陀圣。
空也上人轻叹:“何为妖孽?”
良源高呼道:“自然是平安京里的神官,尤其是安倍睛明。十年前,那场瘟疫,明明是大师以菩萨像与大般若经求得佛祖显灵,方才去了瘟疫。可藤原实赖将一切功劳都归于安倍睛明,窃大师功劳,以此来打压我等。我等受足了委屈打压……我教源于中土华夏,而今华夏大军远来征讨藤原逆贼,理当响应。”
第六十七章 鬼魅般的杨无敌
藤原朝成受命前往木津川口与陈德诚的南海水师和谈。
当藤原朝成并没有立刻动身,而且前往平安京的阴阳寮官署。
这个时代的倭国外表文治、和平,内部却充满了肮脏的贵族权力斗争。公家的贪婪无能,造成了底层人民如行尸走肉一般苟活。
无数历史事件表明,百姓生活越苦,越会渴望精神安慰。
岛国古来多灾多难,过去十数年,倭国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天灾人祸:地震、大火、洪灾等情形不断涌现,因此人心惶惶,鬼神之乱甚嚣尘上。
不仅上位者言之凿凿,连百姓间也流行起来。贵族们对方位、日期的吉凶之说深信不疑,每逢出门均要挑日子挑方位,一有疾病灾祸就托言鬼物生灵作祟或碰上百鬼夜行等不洁之物。
在这种风气下,阴阳师这个职业就显得极为尊贵。
他们以阴阳寮为办公署,负责观测天文、气象以及占卜、制定历法以及驱逐京城中作乱的妖怪平衡世间阴阳等事物。
若说阴阳师中最优秀,最杰出,最伟大的是谁。
毫无疑问就是安倍晴明。
藤原朝成来找的正是安倍晴明。
安倍晴明今年五十出头,头戴高黑帽,一身白衣,显得极为肃穆。
藤原朝成身为藤原氏,在京中地位极高,位居四品参议,类似于参知政事。
而安倍晴明不过是七品阴阳助。
但明显藤原朝成对安倍晴明很是敬重,甚至有些谦卑,说道:“晴明博士,在下奉左大臣命,前往木津川口与中原议和。不知几时动身,最为妥当。”
此时的倭国对于阴阳之说,深信不疑,贵族严格遵守其礼仪及法令,就连起床、洗漱、吃饭等日常生活琐事都有相应的禁忌。
这出门行事,都要寻阴阳师测凶问吉。
此次充当议和使者,藤原朝成自然不能免俗。
安倍晴明依旧高深莫测地说道:“议和?左大臣不准备抵抗?”
藤原朝成摇头苦笑:“抵抗?拿什么抵抗?此次北伐高丽,朝廷将大半物资聚在九州岛,现今皆入中原之手。地方武家几次阻击,徒劳无功。他们东进,左大臣安排摄津水军冲封锁濑户内海,结果人家的水师直接冲碾过来,将我们的水军冲得七零八落。陆战,我们的盔甲防不住他们的弓箭,他们的盔甲却能抵抗我们的刀枪。至于水战……他们的大船大舰更是将我们视为无物,这如何抵抗?”
安倍晴明瞠目结舌道:“怎会如此?”
藤原朝成叹道:“百年来我们一直驻步不前,甚至后退。对方却一直进步,全无办法。”
他说着突然看着安倍晴明道:“晴明博士,听说您能驱使鬼怪,京中百鬼皆为您镇服。若和谈失败,能不能将百鬼放出,以之抵御中原贼寇?”
弱国无外交,中原展现的越强势,藤原朝成对于自己此次的出使,越不看好。
“……”
安倍晴明眼角不自主地跳了跳,这位倭国最伟大的阴阳师在这关键时候,也没有掉链子,说道:“如若中原贼子真敢侵我平安京,余定驱百鬼助阵……”
**********
漠南松子岭。
耶律德里看着面前一地狼藉,破口大骂:“什么金刀杨无敌,就是一藏头露尾的老鼠,鼠辈……”
大虞、契丹还未相互对峙,都处在战前筹备状态,就等一个时机出征,看谁先按耐不住。
但双方的摩擦已经开始。
两军游骑的博弈,在漠南复杂的地形各处展开。
漠南大定府的军事力量掌握在南府宰相耶律沙的手中,契丹这边自然是以耶律沙为主。
而中原大虞则是杨业。
耶律沙也是契丹的一员悍将,依照能力而言,不见得会输于杨业。但是耶律沙擅打硬仗,出身于契丹楮特部,十八岁就成为楮特部兵马敞隐,手握千军万军,一身顺风顺水,在战场上横冲直撞,为契丹立下汗马功劳。
而杨业虽是将门世家,但生于实力弱小的北汉,敌人却是数倍于他们的后周。
杨业自统兵以后,一直干的就是袭扰游击的活,以最小的伤亡,给后周制造最大的损害。
在游击方面的经验极其丰富,加入大虞之后,罗幼度为他量身定做了静塞军,给他在漠南草原自主出战的权力。
从最开始的协助耶律敌烈的云中契丹对抗东契丹,到帮助萧胡辇在张家口立足,杨业在游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超凡的武艺,过人的军事天赋,加上十年以上的游击经验,在配备上一支实力强劲的骑军。
杨业在漠南是予取予求,来去自如。
杨业总能找到契丹的薄弱之处,给予他们致命一击,而他们却一味地跟在杨业的屁股后面吃灰。
今日耶律德里得到消息,说他们的一支游奕小队受到了袭击。
耶律德里马不停蹄地赶来,结果一如以往,只见到一地的狼藉,两百余具尸体。
耶律德里气得直跺脚。
耶律德里是南府宰相耶律沙的儿子。
杨业在漠南来去自如,打的自然是耶律沙的脸。
耶律德里亲自带兵出战,就是想为自己的父亲找回场子。
结果还是晚来一步。
耶律德里发泄了一通,说道:“为弟兄们收尸吧!”
草原人信奉让死者回到故乡,灵魂与家人团聚。
因此相比中原的焚烧尸体,他们大多会选择将尸体带回,还能获得丰厚的奖赏。
耶律德里这一声令下,立刻有兵卒迫不及待地下马,他们手脚麻利地抢夺着地上的战利品以及尸首。
耶律德里身旁的一员老将左右看了一下周边地形,松子岭位于马盂山以南的一处小山岭,周边丘陵起伏,地形相当复杂。
“少主,此地环境凶险,不宜久留。”
耶律德里不悦道:“杨业那鼠辈跑都跑了,还敢再来不成?”
老将道:“兵不厌诈,未必不会如此。”
耶律德里一时语塞。
老将并不在军中任职,是他父亲耶律沙身旁的扈从叫奚律擎,一直跟着耶律沙南征北战,经验丰富。
耶律德里成年以后,耶律沙便将奚律擎调拨给了耶律德里。
耶律德里多次在奚律擎的建议下,立了不少功绩,对他颇为尊敬。
见他如此说来,耶律德里道:“好吧,就听擎老的,阿武,你领些兵马戒备,其余人动作快些,我们离开此地。”
奚律擎见耶律德里安排得当,亦不在说话,恭敬地退居一旁。
此时此刻,就在松子岭山腰,杨业一手拿着千里镜,闭着一个眼睛,远远地眺望散乱的战场,看着他们分了一批人警戒,说道:“警惕性还挺高,梁将军,你说打不打。”
他将千里镜递给副将梁崇赞。
梁崇赞接过细看,说道:“对方人数不少,我记得附近有一股游骑,我们这边一动手,那边定会赶来支援,即便能胜,也不划算。”
他们并不是执行任务,并不需要必须取胜。
杨业也是这个意思,他点了点头,从怀里取过一张羊皮地图,摊开来细瞧。
这地图正是漠南的详细地形图,山川草木绘制得活灵活现。
罗幼度为了行军作战特地培养出来的绘图师,以精准形象的画技绘制的地图给前线作战的将官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除了精准的地图,这张图上还以炭笔标注了一个个的圆点。
如果耶律沙见到这张地图必然大惊失色。
到了这一步,耶律沙已经意识到杨业游击战的造诣,派小股游骑等同送死。
为了防止杨业在漠南为所欲为,他不在与杨业玩躲猫猫。而是在各处要处明里暗里安插了不少兵马,布下了一个大网,就等着杨业入瓮的时候收网,将静塞军一网打尽。
但杨业凭借千里镜的优势,将耶律沙所布兵马调查得一清二楚,逐一出现在他手中的地图上。
杨业就在缝隙中来去自如。
杨业看着地图,忽然道:“他们是从鹿儿峡馆赶来支援的吧!”
梁崇赞道:“错不了,对方不同于寻常契丹兵卒,所有骑兵都穿着马甲,比我们遇到的游骑装备要好上一个级别,为首的应该是条大鱼。他们首领穿的应该是光要甲,一般契丹人可穿不起。这样的部队,周边唯有鹿儿峡馆。”
杨业笑道:“那就拿他的首级献给陛下当作见面礼吧。”
梁崇赞惊喜道:“有机会?”
杨业指着地图上说道:“他们从鹿儿峡馆赶来,鹿儿峡馆离这里十六里,距离不远。从他们到来的时间分析,一定是得到消息,立马疾驰而来的。这距离不远,他们并没有准备备用马匹,都是单人单骑,消耗了不少的脚力。以他们的谨慎来看,应该不会在这里多呆,会赶着在日落之前,撤回鹿儿峡馆。”
他指着鹿儿峡馆与松子岭中间说道:“我们在这里等他们,这里离鹿儿峡馆只有五里地。他们从鹿儿峡馆来,表示已经没有多余的兵力支援了。最近的支援点在神山附近,离这里大约三十五里。我们速战速决,立刻撤退。正好可以借助夜色,避开他们的包围。”
梁崇赞跟着杨业多年,自诩得到他的真传,但现在见他利用天时地利以及人心拟定的进攻方案,彻底服气,道:“末将这就安排!”
杨业微微颔首,将千里镜宝贝似的收好。
能够在漠南来去自如,固然是因为杨业确实拥有超凡的游击战功底,但千里镜发挥的作用也是巨大的。
他派出去的探子人手一个,而且事先表明了态度,遇到凶险境地,首先就要摧毁千里镜。
故而分发给探子的千里镜是简易版本的,镜身用竹筒制作,只要用力一扭就会四分五裂。至于镜片,自不用说,随手就能掰断了。
耶律德里、奚律擎原路返回,他们一行千余人带着两百余尸体,上上下下皆有些沉闷,士气低落。
这即将抵达鹿儿峡馆,即便是经验丰富的奚律擎心情都有些不佳。
杨业给他们带来的压力实在过于巨大,对方好似鬼魅一样,神出鬼没的,每次都出现在他们意料不到的地方,给予他们沉重的一击。
他们上万人搜寻千人部队,本应该手拿把掐的,却只能跟着他们的屁股吃灰。
好几次搜寻到对方的踪迹,结果靠近五六里的时候,对方好像有人通知一样,一熘烟地就跑了。
最可惜的一次是他们设下了包围圈,八千人追着杨业,想要将他逼入埋伏地。
结果人家过门不入,直接绕过了埋伏地。
气得耶律沙甚至怀疑军中是否出现了细作,有人投敌,将消息传给了杨业。
毕竟中原对他们的渗透力度之强,古未有之。
此次也是一样,自得到消息,第一时间支援。
结果鬼影都没遇到,只收得两百具尸体。
任谁遇到此事都提不起兴致。
奚律擎跟着耶律德里一路前行。
突然耶律德里顿住了脚步。
奚律擎好奇地望了一眼。
耶律德里也有些莫名其妙,扬了手中的马鞭,拍在了马臀上。
战马吃痛有些不情愿地走着。
“等等!”
奚律擎神色忽然一变,大声道:“都不许出声。”
奚律擎久经战阵,深知畜生的直觉远胜人类。
有些时候,它们的反应就是一种预警讯号。
奚律擎跳下马背,将耳朵贴在地上,神色大变,惊呼道:“快,有骑兵正向这里快速逼近,准备迎敌。”
逃是逃不了了。
他们在闻讯救援的时候是快马加鞭赶往战场的。
虽说契丹马以耐力见长,但是加速跑跟匀速跑是两个概念。
最近的友军在三十五里外,这距离足够让敌人追上。
如此情形,唯有一战。
耶律德里眯起眼睛仔细向远处张望,似乎层层夕阳的余晖下,确实有什么东西正在急速地逼近。
他对于奚律擎的判断很是信服,直接高举着铁枪高呼道:“终于等到贼人的身影了,都打起精神,随我将藏头露尾的中原鼠辈的脑袋砍下来……”
他高声提着士气,指挥着兵士开始提速。
彼此都在相互加速,很快双方就进入了一箭之地……
第六十八章 心细如发
杨业深知契丹骑射功夫,已经做好了预防箭失袭来的准备。
只是对方前部似乎并没有弓箭在手,就在他疑惑之际,对方后排五百骑军顿住了冲锋的脚步,对着他们拉开了弓弦。
比马蹄还要急促的弓弦声响起!
随着“飕飕”的破空声。
杨业高呼道:“俯地身型,护腕掩面,加速冲锋!”
静塞军训练有素,其实不用他呼喊,都懂得如何在战场上保全自己。
杨业与契丹骑兵交战多次,对于契丹箭失的威力心中有数。
静塞军以游击为上,骑士皆身着骑士轻甲,对于刀剑有一定的防御力,可对上弓箭便远远不足。
故而所以静塞军都在轻甲内部多穿一件锁子甲,能够有效地抵挡弓箭带来的伤害。除此之外,他们的护腕大如圆盘,也能够很好地护住面门要害。
但是这一次的箭雨威力却超乎杨业的预料。
二十余兵士惨叫着中箭摔倒……
还有三十余名兵士中箭掉队。
杨业身经百战,并未多想,尖啸一声,继续纵马向前。
静塞军与契丹骑军狠狠撞击在一处。
杨业爆喝一声,手中的金刀在夕阳的余下闪着耀眼的光芒,起手一刀,便将面前的一名骑兵从肩膀到腰间,砍成了两断。
鲜血喷射,肠子内脏外流一地。
杨业作战向来喜欢先声夺人,先丧敌胆。一击杀敌不够,手中金刀直刺而出,探入一兵卒的胸膛,双手使力,将对方连人带尸高高举起,然后横转刀柄,以刀面将尸体挥击而出。
尸体受到了杨业膂力甩击,如同炮弹一般对着契丹骑兵砸去,五人受到了尸体的波及,或是给砸下马去,或是撞到身后骑兵,乱做一处。
杨业大笑一声,顺着混乱的地方杀入,左冲右突,舞动金刀,远挑近打,将契丹的阵势冲个七零八落。
梁崇赞、静塞军早已跟自己的统帅形成了默契,顺着杨业以个人武勇切开的缺口蜂拥而入。
大规模的团战,个人武勇并不能左右战局,但是这类小规模的团战,个人的英雄主义完全得以体现。
杨业神威凛凛,所爆发出来的战意战力,让契丹骑兵忍不住胆怯,出于求生的本能,下意识地选择避让。
杨业率静塞军不断向契丹阵形腹地挺进。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以摧枯拉朽之势穿透了这股敌兵。
此时契丹后面的五百骑兵速度还来不及提上来,为首一人正是那个身着光要甲的将领。
杨业想着先前倒地与掉队的五十余名兵士,脸上狰狞一笑,正对着敌将就冲了过去。
耶律德里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见状居然丝毫不惧,叫吼着:“杨业鼠辈,吃你大爷一棒!”
他针锋相对的直冲杨业而去,笨重的狼牙棒在他手上轻若无物,对着杨业就当头噼下。
负责指挥冲锋的奚律擎正要调转马头,支援耶律德里,见状骇然失色,大叫:“少主不可。”
他的叫喊在这嘈杂的战场,自然无法传到耶律德里的耳中。
杨业面对耶律德里如此一击,丝毫不让。
相比耶律德里的奋力噼砍。
杨业显然更加高明,他在两人即将近身的时候,勐地一拉缰绳,让麾下神驹双腿离地而起。
然后在更高更远的地方,举着自己的金刀,人马合一,与战马一起而下。
杨业的金刀与耶律德里的狼牙棒都属于重型武器。
刀棒重重撞击在一起。
星火四射。
耶律德里瞬间双手就失去了知觉,狼牙棒竟微微弯曲,弹飞出去。他整个人如招雷击,虎口鲜血迸射,却完全感受不到痛处,身躯肌肉都震得一僵,动弹不得。
杨业也受力后仰,可他经验丰富,顺着力量平躺在了马背上。在人马交错的时候,右手一捞,将短暂僵硬的耶律德里夹在了臂弯里,勐地一夹,听得骨头移位的声音以后,丢在了地上。
耶律德里口中鲜血狂喷,摔得七荤八素,但总算回过了神。
可还没等他动弹,马蹄已经蹋在了他的胸口,静塞军的骑士从他身上掠过,将之生生踩踏地嵌进了草地里。
杨业并没有停顿,而是斜刺里迂回一小圈,在不减速的情况下,再次与契丹的前骑军撞在了一起。
连环突击!
奚律擎已经失去了理智,耶律德里的惨死,他不知道如何去跟耶律沙复命,叫吼着舞动手中的铁棍,冲进了静塞军中。
他不要命地舞动铁棍,只攻不守。
乱战中静塞军的骑兵竟一时间拿他不下,反而给他杀了五人。
梁崇赞见状,将手中长枪当作暗器,射向奚律擎。
奚律擎一棍挥出,还来不及回招格挡,给铁枪穿透了胸膛,眼看活不了了。
两名核心将官惨死,其他契丹骑兵斗志大丧,哪里还敢再战,纷纷向四方溃逃。
杨业、梁崇赞与静塞军早已达成默契,并没有深入追击,只是稍微扫荡了周边,便准备撤退。
打游击战最关键一点就是不能贪心,见好就收。
不过这一次有些意外。
杨业命人砍下耶律德里的脑袋,自己去观察了之前为契丹弓箭手射倒或是掉队兵士的伤势,看着面前的情况,对着梁崇赞道:“你去收集一些契丹人用的弓与他们的箭失。”
他认真查看了中箭受伤兵士的伤口,眼中透着几分肃然,脑海中想着交手的那一幕,若有所思。
他们并未在打扫战场上浪费时间,只是依照杨业的命令收集了一些弓箭与箭失,将战场上无主的战马一并带走,仅此而已。
就在他们离开的一刻钟,周边的契丹援兵抵达了战场。
随着夜幕的来临,他们理所当然地失去了杨业的踪迹。
杨业得胜之后,并未继续在耶律沙的包围圈里继续隐藏,而是前往已经抵达承德的罗幼度汇合。
当杨业抵达承德的时候,罗幼度正在与符彦卿、卢多逊、韩微聊到杨业。
“杨业以一军之力,在漠南耀武扬威,与贼军丛中来去自如,涨我军威风,削敌人士气,当真了得。”
面对罗幼度的感慨赞赏。
符彦卿亦道:“杨业此人用兵之灵活,大有昔年彭越风采。陛下有如此良将,可谓洪福齐天。”
他精于兵事,深知杨业这种风格的将领用得好,能够胜过千军万马。
卢多逊自是少不了一阵吹捧,“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若非陛下,杨业哪有这般施展能力的空间机会?”
杨业此时求见,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罗幼度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快,让人将他请入帐中。”
杨业一身戎装,风尘仆仆地走进大殿。
“见过陛下!末将盔甲在身,不便行大礼,望陛下恕罪。”
如他这样忠义之人,士为知己者死。
罗幼度不计较他降将身份,委以重任,特地为他量身打造了一支静塞军。
这种恩情,杨业早已决定以性命报答。
罗幼度上前将杨业扶起,笑道:“朕已听说爱卿事迹,以千人之众,横行于万军之中,予取予求,来去自如,还斩杀了耶律德里。朕刚刚还说到爱卿,古之名将,亦不过如此……爱卿,辛苦了。”
杨业赶忙道谢,随即说道:“陛下,此次与耶律德里的一战,末将有些发现。”
罗幼度挥了挥手,命人搬来凳子道:“坐下,慢慢说!”
杨业再次感谢,坐下以后,道:“末将之前遇到不少契丹骑军,他们莫不是远用弓箭,近则刀枪。凭借北地马耐力优秀的特点,尽量不与我们正面短兵相交。若非我们中原马爆发力强劲,很难在一箭之地追上他们。可在与耶律德里他们对战的时候,对方的部队在一箭之地分为了前后两队,一队维持冲锋,近距离交战,另外一队停马射击。”
“他们人数不多,也就五百人上下。可只是第一轮,就让我部五十余人失去了战斗力。”
罗幼度微微皱起了眉头,听懂了杨业话中的意思。
对方只是五百人,但若两军对垒,对方的人数上五千一万,兵卒阵型密集,那他们造成的伤害就不只是五十余人了。
罗幼度道:“这是他们的新战术?”
杨业颔首道:“臣是这么认为的,一直以来,契丹的骑射对我们都不能造成多大的危害。想来,他们已经想到了应对之法。”
符彦卿道:“是弓?他们改良了马弓?”
杨业说道:“不只是马弓,还有箭失,他们的箭失特别的重。”
罗幼度忙问道:“可有样本?”
杨业道:“臣收集了一些,就在帐外等候。”
罗幼度挥手让将弓箭与箭雨呈上来。
弓箭一共三张,箭失若干。
罗幼度拿过一张递给符彦卿,自己又拿了一张,在手上把玩。
弓箭与常见的马弓大小相差无几,入手也没有多少重,只是弓身呈现反曲状态。
反曲弓?
罗幼度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名词,他摆了一个架势,用力后拉,顿时觉得双手吃重,他定了定马步,勉强将弓拉开,总算没有丢脸。
他虽不善弓箭,但对于弓箭的忌讳却是知道的,并没有直接放空弦,用了最后一点余力,将弓弦回收。
许多电视小说,为了证明自己得了好弓,放空弦测试。
其实这是最愚蠢,最不符合实际的。
弓箭的结构是通过拉动弓弦带动弓片,撒放的时候通过弓片回弹带动弦上的箭飞出去,如果弦上没有箭的话,弓片回弹的巨大力道就完全作用于弓的本身,有翻弓的危险,甚至会直接断裂,对射空弦之人造成致命伤害。哪怕你的弓耐造,并无异常,也会严重损害弓箭的寿命。
罗幼度也不觉得丢人,说道:“朕在地上都如此费劲,换做在马背上,决计拉不开这弓的。”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符彦卿。
这老家伙双足站立,反复拉了几次,认真端详着马弓,说道:“确实是好弓,这是羊角?嫩竹、软木……”
他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道:“陛下,借水一用。”
罗幼度指了指桌上的茶。
符彦卿含了一口在嘴里,对着弓弦喷了上去,连喷了三口,他继续将马弓拉了一个满环,说道:“他们也没有闲着呀!”
罗幼度自然明白符彦卿说的是什么。
杨业显然也明白了。
唯独卢多逊、韩微一头雾水。
罗幼度说道:“弓箭最怕雨雪,匈奴人、突厥人、鲜卑人、契丹人都有在雨雪天气因为弓箭无法使用,被我们华夏击败的例子。契丹这马弓,显然耐得住小雨大雪。”
罗幼度将弓箭放在一旁,拿起了箭失细看。
契丹的箭失入手特别重,箭失的箭镞又大又宽,箭身也形如凿,有七寸长。
罗幼度问道:“实战效果如何?细说!”
杨业道:“此弓箭配此箭失,威力极大。有一箭射入战马头骨,造成战马直接死亡。有一箭射穿了护腕,直接刺入了兵士的前额,还有一箭射穿了内里的锁子甲。重甲或许能够抵抗,轻甲难挡此弓箭。另外箭失箭身过长,深入肌肤以后,必须立刻折断,不能耽搁。静塞军便有几位勇悍兵士,不顾自身中箭,继续冲锋。导致箭身上下摇动,将伤口撕裂,造成二次伤害,血流不止。此外这箭失上还有一股马粪的味道,想来,他们休息的时候,箭头是插进马粪里的。”
符彦卿道:“老臣明白了!对方深知我军铠甲之坚固,他们之前的弓箭、箭失无法对我们造成伤害,特地改良了弓箭、箭失。从杨将军所述的情况来看,这弓箭张力极大,即便是他们也无法做到在马背上射击,必须停下来才能射出手中箭失。故而以往进退的战术无法使用,必须要有冲锋骑兵或者是重甲步卒相护。他们的新战术具装骑兵在前突击,弓骑兵在后或者左右迂回射击,以配合来弥补不足。”
罗幼度颔首笑道:“八成如此了。”他对杨业说道:“杨爱卿心细如发,从微末中见真知,又立一大功。”
这事先知道契丹发明了反曲弓以及破甲镞,将会免于被动,能够挽回许多兵士的性命。
第六十九章 畏虞如虎 五载筹谋
罗幼度又询问了漠南的情况,尤其是松亭关。
漠南并非想象中的茫茫草原,一望无际。
在承德与契丹的大定府之间有一座绵延数百里的山脉叫做七老图山,西北起自白岔山,东南接努鲁儿虎山,在两处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其中有一高峰形类马盂,故而也称之为马盂山。
七老图山海拔在千米以上,最高峰有两千多米,重重叠叠,人力不可翻越。
想要进攻契丹的大定府,唯有绕过七老图山,或是北上深入草原,从阴凉河绕过七老图山的北麓,从而进攻大定府。或是从七老图山的南麓进兵,走泽州松亭关方向。
此二路各有优劣势。
前者道路平坦,沿途多是荒漠、草地,便于大军行走。然而绕着七老图山走,意味着多三百余里路程。
这在草原上多三百余里后勤道路,便如活靶子一样。后勤压力,将呈几倍上升。
至于后者,免去了后勤的压力,但面对的将是复杂的地理环境,牛山、松子岭、神山,还有许许多多不知名的从燕山山脉分流出来的大小山脉以及荒漠无人之境。
杨业能够在耶律沙的口袋网里来去自如,便是利用了周边的复杂地形。
其中松亭关就是这条道路通往契丹大定府唯一的道路,左右高崖对峙,地形险要。
地形复杂罗幼度并不在乎,地理问题是彼此双方都得面对的,中原步骑编制远胜契丹,反而能够更好地适应各种环境。
但松亭关在契丹手上,这点对于他们来说很是不利。
作为进攻契丹的第一防线,这些年契丹没少在松亭关的关防上下功夫。
杨业紧锁着眉头道:“属下亲自潜伏到了附近,用陛下赐予的千里镜眺望松亭关。松亭关上日夜皆有百名兵士巡逻,关楼之上还有十二架床弩,十架抛石车。他们守将是耶律都敏,此人是耶律沙麾下的第一谋将。最是谨慎沉稳,不易攻取。”
罗幼度笑道:“朕就知这种情况,不好打就不打。反正急得不是我们,等林仁肇、陈德诚任何一路,取得决定性进展,向平壤推进以后,就看契丹酋长坐不坐得住。”
林仁肇、陈德诚不管谁先破局,下一步必然是进攻契丹占据的北部半岛。
一旦北部半岛有个意外,中原北上可威胁渤海国,西进可进攻辽东。
这两处地方契丹都没有建造有效的防御设施,兵马可以轻易杀入其中,将会占据了战场的主动权。
也是因为如此,才有契丹主动出击的情况。
现在双方都抵达前线,契丹却依旧畏畏缩缩的不敢出战,实在有小女儿姿态。
罗幼度再度夸奖了杨业,让他下去休息,也让符彦卿、卢多逊、韩微等人下去。
他想了一想,给潘美下了一道命令,让他尽快拿下营州。
这进攻大定府还有一条路,就是走刘家口,可以绕过松亭关,直击大定府。
这条路就是历史上永乐帝靖难前夕,奇袭宁王朱权,收编大宁和朵颜三卫时走的路。
不过刘家口地处秦皇岛市西北隅,得拿下营州,确保后勤安稳才能顺利通行。
随后又叫来了张进。
此次大战,情报最为重要。
武德司的张进也随军而来。
“陛下!”张进稳重地行礼。
罗幼度笑道:“坐,大定府有不少我们的人吧?”
大定府是契丹、汉人、奚人混居之处。
其中汉人占了三分之一,不管是为利,还是为义,在这些汉人中发展一些下线还是很容易的。
张进颔首道:“武德司这些年确实笼络了不少人。”
罗幼度从容笑道:“过会儿我会让人给耶律必摄送一样女人的肚兜跟胭脂水粉当作见面礼。以耶律必摄的风格,此事不会外传。你帮着朕告诉大定府的百姓,朕的好意……”
张进也不问缘由,重重点头,肃然道:“臣这就去办。”
罗幼度目光深邃,这种激将伎俩对于耶律必摄、耶律屋质、韩德让这些人来说,必然是没有效果的。
可契丹是一个尚武的民族,军中不少人都有莽夫属性。
还有不少与耶律必摄理念不合的老将,他们肯定会将耶律必摄的风格与耶律阿保机、耶律德光这样的契丹雄主对比。
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
罗幼度并不急着出战,有很闲情逸致地在帐中看着书。
随着黄昏渐至,原本很有雅兴的他却有些心急了起来,时不时地走出帐外眺望。
一连半个时辰皆是如此,直到帐外传来书信送达的消息。
让他如此焦虑的并非战事,而是来至于丑丑的信。
朝廷有着完好的驿站系统,汴京的消息传到他所在的承德,快马不过三四日时间而已。
罗幼度让丑丑每两日写一篇心得,快马送来。
如有朝中紧急情况,也可以一并送来,以此来了解自己离开京畿后,京畿的动向。
当然这些都是明里的,暗里自有武德司的密探也看着京畿内部的一切。
这两天京畿的情况很精彩,罗幼度等得有些心急。
驿卒送来的并不是原来的一封家书,而是一个袋囊,里面沉甸甸的。
罗幼度会意一笑,拉开了袋囊,取出里面的东西。
三本奏折,还有一封家书。
罗幼度并没有理会奏折,而是打开了家书:
开篇自然是问候:父皇安好。
接下来的内容是一段段的,丑丑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分批次书写。
孩儿有些慌,朝会的时候,大臣吵得厉害。不过孩儿并没有给父皇丢脸,没有怯场。就是他们说的很有道理,孩儿不知道听谁的……
这天朝堂安静了,昨天辩论的最凶的张尚书,给弹劾了,说他结党营私,直接让赵相下了狱。哇,赵相这是捅破天了呀!今天的奏章不是为张尚书说情的,就是弹劾赵相的,有的甚至将赵相说成了李林甫。对咯,孩儿想起来了,父亲说过您对张尚书深恶痛绝,恨不得逐之而后快。嘿嘿,赵相这是帮父亲忙了呢。
不对,先生教孩儿,每日三省吾身。
孩儿在床上的时候,想着今日发生的事情。父皇是不是存心的呀?张尚书是文儒领袖,真要动他,哪怕是父皇也少不了被议论。现在他们都骂赵相了,孩儿有些心疼他……
罗幼度看到这里的时候,欣慰地笑出声来。
他倒不是真的忌讳污名,只是现在的文臣内心很敏感,很脆弱。
他们当年给武臣欺负得有多惨,对于武将的忌惮就有多深。
老一辈的文臣除了个别,就没多少人愿意相信武将会变好的。
张昭毕竟是文儒领袖,有着很强的影响力。自己若亲手干掉张昭,脏手不说,少不得引起部分心中没底的文人恐慌,不好好干活。
赵普下手还真快,自己到了前线,还没开打,张昭就让他搞下去了。
当然这也是张昭自作自受,老家伙一大把年纪了,根本就不将自己的生死看在眼里了,只想着趁自己不在的时候,为他们的“士大夫集团”争取更大的利益。
至于事后追责,张昭这类人也能博一个直臣的美名。
因为老家伙一直觉得自己是对的。
罗幼度心满意足地将丑丑的信读完,然后塞进怀中。
然后才看起了三本奏章。
如他预料的一样,三本奏折都是为张昭求情的。
一本是窦仪,他是张昭的子侄辈,早年跟他学过《六经》,有师生情谊。
一本是士大夫集团的联名奏本,最后一本是张昭儿子张秉图的请罪奏章。
罗幼度一一看完,随意写了两封信,安抚了窦仪与张秉图。
然后认认真真地给自己的儿子回了封信,将给丑丑的信与士大夫集团的联名奏本塞进了袋囊,让人把秦翰叫来。
他先将给窦仪、张秉图的信递给秦翰,说道:“这两封信你让驿夫寄给窦相与张郎中……”信封上有署名,他不怕别人不知张郎中是谁。
然后将袋囊递了过去,带着几分慎重地道:“这个送入宫中交给秦王。”
信是给丑丑的不假,但是士大夫集团的联名奏本,他让丑丑转交给赵普。
丑丑能不能懂得自己的意思,罗幼度不好说,但他知道赵普是一定懂得。
**********
大定府。
一切如罗幼度预料的一样,受到礼物的耶律必摄非但没有恼怒,反而跟身旁的耶律屋质、韩德让说道:“朕都不急,这贼子自己反倒急起来了。他将自己视为诸葛亮,把朕比作司马懿。却不知最后的赢家是司马懿,而非诸葛亮……”
他说着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耶律屋质见耶律必摄有如此城府气度,欣慰说道:“南朝贼首出此计策,则意味着局势皆在我们掌握之中。”
韩德让附和道:“于越神算,晚辈佩服。”
耶律屋质在月前就曾言:纵观南朝贼首用兵,喜谋定而动,不愿将兵力耗费在攻城之上。松亭关地处险要,南朝必然不会轻易进攻。他或是想办法迫使我军出击,或是拿下营州,绕开松亭关。更或者等到海东半岛出现变化,我们不得不动的时候。
果然一切皆如耶律屋质说的一样。
耶律屋质微微摇头道:“现在说这些还过于早了,我们要让南朝以为自己完全占据主动权的时候,才能图穷匕见,给他们致命一击。”
这局势一切都顺着耶律屋质的战略发展,两人对于胜利的把握也是越来越大。
原本一切还算美好,但随着事态的发酵。
耶律必摄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确实他拥有不亚于司马懿的肚量,能够很澹然的看待肚兜跟胭脂水粉。
但是他麾下的那些武将可见不得自己的君主受到如此羞辱,纷纷申请出战,态度激烈。
耶律必摄也意识到自己跟司马懿的差别。
司马懿可以找借口甩锅,向曹魏皇帝请战,拖延时间,以此来压下激愤的部下。
耶律必摄自己就是契丹皇帝,他又从哪里找借口?
耶律必摄越澹定越冷静,下面的情绪越激动。
尤其是那些本来就看不惯耶律必摄的老臣,他们追忆契丹雄主耶律阿保机、耶律德光的神武……
就在此事发酵的时候,一则消息传到了大定府。
耶律必摄看着手中的战报,也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惊骇。
他终于等到了出战的时机,不用再给人骂懦夫皇帝,可这也意味着海东半岛出现了变故。
耶律必摄将战报让人传给耶律屋质,喜忧参半的道:“林仁肇已经镇压了金行波,收编重整了南半岛的起义军,向我们占领的北半岛进军。这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快上一个月……”
他嘴里有些苦涩,酸味冲天地说道:“朕听过林仁肇林虎子的勇名,却不想他竟是智勇双全之辈。中原人才,让人欣羡……”
耶律屋质细看海东传来的战报,眼中也闪过一丝惊叹。
原来金行波在攻下金城之后,发现王伷、陈处尧已经逃跑,气急败坏之下,将尊王伷为主的起义军官员屠杀殆尽。
金行波吞并了王伷所部兵马,实力已经凌驾诸多义军之上,无人敢触及锋芒,不少义军都选择了归顺。
因族人为姜弓珍诛灭,金行波失去了理智,变得霸道蛮横,满身戾气,对于不服自己的人,动辄打杀,惹得天怒人怨。
林仁肇好似救世主一般,在恰当的时候将金行波诛灭,拯救了陷入水火之中的高丽。
与此同时,王伷、陈处尧找到了林仁肇。
林仁肇毫不犹豫地以王伷的名号巩固千疮百孔的高丽。
耶律屋质缄默不言,将战报递给了韩德让。
韩德让看后说道:“林仁肇早就在东来港坐观局势,选择了最佳的时候出击。王伷、陈处尧的出现,又给了他大义的机会。这一切太过巧合了,臣估计,王伷、陈处尧早就在林仁肇的手上,只是不想吸引金行波的仇恨,故意藏着。”
耶律屋质一字一句地看着耶律必摄道:“要不了多久,南朝也会得到此消息。我们已经一步步走入南朝的局中,是时候主动求战了。”
他说着又看向了韩德让,说道:“筹谋五载,胜负全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