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琉球群岛
罗幼度在睡梦中醒来,看着身旁犹在酣睡的符清儿,在她脸上亲了亲。
符清儿娇嗔了推了他一把道:“老不正经!”
罗幼度轻笑道:“是谁晚上一直说还要的?现在就不正经了?”
符清儿锤了自己相公的胸膛一下,马上转移了话题:“快起来了,别让丑丑看笑话。”
虽说老夫老妻多年了,但对于罗幼度私底下的不正经,符清儿还是有些吃不消。可就是她这种皇后端庄,欲语还休的感觉,最是让人心动。
罗幼度调戏了自己媳妇一会儿,方才放过她。
若不是心系丑丑,要给自己的宝贝儿子做一个榜样,非得堕落一个清晨不可。
罗幼度穿着衣服,突然想到一件事,说道:“大舅子过几天就要入京述职了,你通知岳父岳母一声,让他们进京见见儿子。大舅子在泉州干得很好,身怀重任,此次入京,待不了多久。这次不见一见,下一次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符清儿眼中闪过一丝喜意,但听罗幼度带着几分不近人情的话语,抱怨道:“郎君也太狠心了。”
罗幼度道:“这得怪大舅子能力非凡,能者多劳。朕也想不到他在泉州干得如此出色,朕在北伐幽州的时候与他并肩作战,真未发现他的长处。却不想朕的这个大舅哥厉害的不是军略,而是管理交际,理政才能。”
罗幼度当初让符昭信去领泉州知州的时候,没料到符昭信能够给自己带来惊喜。
当年选择他的时候,一方面是自己需要一个能够镇得住陈家这个地头蛇的勐龙,一方面是符清儿推荐的。罗幼度得给自己的皇后,以及背后策划此事的老岳父符彦卿一个面子。
符彦卿所在的符家是五代十国当之无愧的第一军阀,历经整个五代。
符昭信是符彦卿亲自培养出来的下一代接班人,未来是接替他手中兵权的。
但随着罗幼度对军阀的态度明确,符彦卿也意识到时代变了。
新的时代是不允许军权继续掌控在藩镇割据手上,哪怕他们上缴了行政权,财权亦是一样。
这才有了符昭信被符彦卿赶出来求官,目的就是符家放弃了继承天雄军的念头,另谋出路。
符昭信在桑干河战役中独自抵达耶律沙的进攻部队,表现得不错。
但天雄军是符彦卿一手打造的精锐,军中的那些牙将,名声不显,可都是百战之士,一等一的勐将。
有如此强兵强将,发挥出色,这不是应该的?
杨广在高颖、韩擒虎、贺若弼的辅左下,平南陈表现得也很好,但一打高句丽,什么都露馅了。
百万大军让高句丽的乙支文德当猴耍,任是拿不下一个辽东城。
符昭信有能力,真没给罗幼度惊艳的感觉。
但符昭信在泉州的表现,确实让他意外惊艳。
泉州除了是东南最大的港口之一,还是连接澎湖列岛甚至于夷洲的渠道。
未来的世界以海权为主,罗幼度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那一天,但在有生之年,给后人留下一份丰厚的遗产,也不枉来这世界走一遭。
罗幼度在与留从效谈论东南海域的时候,对于澎湖列岛有一定的了解。
至于夷洲、琉球,留从效听过,但不曾了解。
主要原因便在于海峡通航条件很差,波涛汹涌的黑潮,让人望而生畏,当地的百姓称之为死亡海峡。
夷洲岛离泉州不过数百里,但风险却远胜去琉球、倭国。
民谚有言“六死三留一回头”,也可以看出,在当时去夷洲有多凶险。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无利可图,这个时代的夷洲与世隔绝,条件恶劣,处于部落形态,属于中原王朝眼里的化外之地。
一个无利可图的地方,自然不受重视。
而且罗幼度还听出来了留从效口中的夷洲、琉球明显是一个地方。
但在罗幼度的字典里夷洲与琉球是完全两个不同的概念。
想来因为不了解,留从效将夷洲、琉球搞混了。
其实不只是他,宋朝大多数人都将琉球跟夷洲搞混淆了。
至于澎湖列岛,是因为两晋南北朝时期以及五代十国的大分裂,不少中原百姓为了躲避战乱,渡海抵达此处定居。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中晚唐时期,天下大乱,同时发生了罕见的灾荒,有一个叫施肩吾的老年人,他是唐朝的状元郎,率领族人乘木船,漂泊到达了澎湖列岛并最终在此定居。
施肩吾博览群书,将大陆的先进生活方式和农业生产技术带到了澎湖列岛,他整合了之前漂泊于此的汉人百姓以及当地人,开发了澎湖列岛。
泉州与澎湖列岛有着一定的往来,留从效作为曾经的泉州之主,了解一二。
符清儿颇为自得的说道:“这是自然,阿耶那个大老粗就知道乱来,遇事就动粗。兄长自懂事起,就替父亲处理大名府的事务,比阿耶强多了……”
罗幼度心中恍然,符彦卿那个年代,只要手中有兵,能打能战就是王道。
遇事动粗是存活的方式,受时代的熏陶,符彦卿不屑理政也在情理之中。
这也在无形之中锻炼了符昭信在这方面的能力。
罗幼度有心占据澎湖列岛,以澎湖列岛为踏板,夺取夷洲、琉球。
符昭信身为泉州知州,肩负起了拉拢澎湖列岛的任务。
澎湖列岛以澎湖岛为主,周边还有六七十个大小岛屿。
施家并未在澎湖岛称王,但因祖上荣光,受当地人敬仰,一直是澎湖岛的无冕之王。
施家为了自身的利益,并不愿意与符昭信往来,深怕中原抢夺了他们的利益。
符昭信面对施家人的阻碍,并没有硬来,而是如若冤大头一样,给了澎湖列岛诸多好处,展开了两地的往来,刺激了澎湖岛的发展。
结果事态失衡。
澎湖列岛并非只有一个澎湖本岛,还有渔翁岛、白沙岛、虎井、吉贝、望安大大小小的岛屿,其中有三十余个岛是有当地土着居住的。
原本大家一起穷,大哥不笑二哥。
现在澎湖本岛突然暴富,周边岛屿焉能不眼红?
当地土着本就有些不满外来户抢占资源,现在外来户还发达了,谁受得了?
然后无可避免的,矛盾冲突发生。
不知名的海盗肆虐……
澎湖本岛只有少量的护卫队,根本应付不了莫名冒出来的海盗。
澎湖岛最大的资源是海产业,这海盗滋生,导致本地百姓打渔都提心吊胆。
不得已施家求助于符昭信。
符昭信也理所当然地派兵驻入澎湖岛,驱逐了海盗,然后以澎湖岛为根基,将澎湖列岛完全掌控,达成了战略最重要的一步。
符昭信于三日后抵达了汴京。
罗幼度让符清儿准备家宴,先拉着符昭信谈论琉球的事情。
罗幼度并没有在文德殿或者延和殿召见符昭信,而是将他领到了皇宫后苑,直接在水榭处私下里与之谈话。
“看舅兄来信,舅兄是寻到了琉球?但进展的很不顺利?”
符昭信较之原来在符彦卿的庇佑下生活,明显成熟稳重了许多,也黑了少许,听罗幼度如此问来,眼中闪过丝丝无奈,说道:“极不顺利,琉球诸岛,上上下下对我们中原成见很深,满怀敌意。我们派去的人,莫说是见他们国王的面,连岛都不让上,直接以弓箭拒之。”
罗幼度讶然道:“这是为何?就算当不了朋友,也不至于做敌人吧?中原朝廷,哪里得罪他了?”
符昭信苦笑道:“还真就得罪了。不过那是三百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臣亦觉得奇怪,派人暗中绑了一个琉球渔民拷问之后方才得知,当年隋朝炀帝杨广曾经派兵入侵过琉球,岛上的居民一直记恨在心。臣特地翻了史书,还真找到了相应的记录。”
原来在琉球群岛经过漫长的自我发展,形成了一个叫天孙氏的王国。
炀帝杨广曾经下令羽骑尉朱宽下海寻找海外诸国。在福建人何蛮的带领下,朱宽来到琉球群岛。在海面上远远地观望琉球群岛,朱宽觉得这群岛像一条蛰伏在海面下的虬龙,取名流虬。
杨广向来好大喜功,对琉球很感兴趣,第二年又派朱宽去琉球,携带大量礼物,安抚笼络当地的百姓。让他们归附隋朝的统治。但是当地天孙氏为首的首领并不肯归附。
杨广觉得丢了面子,派遣武贲中郎将陈棱,朝请大夫张镇洲率领军队将琉球打得落花流水,一口气杀到国都首里城下,隋军为泄愤,一把大火将首里城烧为灰尽,抓捕了四千琉球人作为俘虏,便撤军了……
由此琉球就视中原为仇寇,从隋朝一直到宋的灭亡,琉球都不通于华夏。
故而宋人常将夷洲视为琉球,实是因为他们完全得不到琉球的真实消息,误以为两者是同一地方。
罗幼度听得是哭笑不得,这算什么事?
打了就撤,还真是杨广的风格。
无愧是华夏最牛的败家子,就这玩意,还有人吹他是千古一帝,吹他的战绩?
打吐谷浑,虽说损失惨重,但最起码是胜利了。
结果杨广大方地表示,打下来的城池土地不要了,不稀罕,直接退兵。
隋军一撤,吐谷浑收复故地,寇掠河西……
远征林邑、契丹,死者十四五,终究是赢了,结果还是一样,不建立有效的统治,也不将打下的土地纳入版图,撤军!
我就不要你的土地,也不建立亲隋政权,就是任性,就是玩,就是要证明我隋大帝牛逼……
打琉球也是一样。
这到底图个啥?
钱多臊得慌?
罗幼度目光灼灼,说道:“如此说来,琉球是没有缓和的余地了?”
符昭信道:“短期内想要改变他们的态度,怕是不容易。”
罗幼度沉吟了片刻道:“对方实力怎么样?”
符昭信想了想,说道:“两千,不,一千天雄军,便能将琉球拿下。”
真不是符昭信小觑琉球,琉球群岛还没有建立自己的文明。
他们居于大海之上,也没有本事出海,也就是隋朝跟倭国与之有过一定的往来。
他们的铁器冶炼都不成熟,一群穿着毛皮,拿着劣质武器的蛮夷,对上穿着铁甲的兵?
完全不在一个档次的……
罗幼度闻言暗笑,当即说道:“回去以后,找个借口,将琉球群岛拿下。要速战速决,莫要给北方的倭国发现了。”
符昭信眼中闪过一丝明悟,总算明白为何自己的君上,对于琉球这狗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念念不忘了,甚至还让自己派人特地去搜寻。
原来是为了对付倭国。
正如符昭信所言,罗幼度觊觎琉球群岛,虽说是因为琉球群岛的地理位置特殊,号称不落的航母,可有一说一航海未大爆发之前,琉球真正的意义并不大。
主要目的还是琉球为踏板进攻倭国岛。
倭国与契丹联合攻打高丽,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展。
倭国已经攻取了领了金州、罗州、陕州、升州、安东、晋州等十数个州地,将高丽南部三分之一的土地收于囊中。
至于契丹,他们也拿下了平壤,一路推进到了高丽的国都开京。
高丽灭国在即……
针对此情此景,罗幼度已经准备致书倭国,以天朝上国的名义,责令他们退兵,要求他们归还所有侵占高丽的土地。
用屁股想也知道倭国是不会同意的,吃进嘴里的东西,哪有吐出来的道理?
当然罗幼度也不指望他们同意。
符昭信道:“陛下,夷洲当如何?”
罗幼度道:“夷洲不急,先了解海峡的环境水况,熟悉以后,先选择一地定居发展,与土着建立联系,让他们下山与我们一并生活。等立稳了脚跟,再将势力范围扩张至全岛。”
夷洲现在还是荒芜之地,从长远看有大利,但短期内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
罗幼度也不急动手,万一运气不好,在不了解海峡凶险的情况下贸然出兵,跟元朝征伐倭国一样,那就见到鬼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步步来。
先拿下琉球群岛,再言其他。
第四十一章 妄自尊大
罗幼度又与符昭信商量了泉州港的事情,叮嘱道:“泉州现在的胡商如何?”
符昭信说道:“自南海太平之后,来至于西方的胡商,与日俱增。他们带来了大量的西方的货物,以香料、胡椒、药材、金银珠贝为主。他们还申请让朝廷赐给他们一块土地,让他们搭建仓库,堆放商品货物。”
罗幼度登时笑道:“想得倒美,当我大虞是唐朝了?”
罗幼度也不是逮着宋朝一个劲的黑,唐朝在对于海商的处理上没有什么经验,所以事情干得也不漂亮。
西方人所处的地方四周环海,他们经济文化的发源地位于地中海,海上贸易与他们而言是最平常的事情。
而唐以前远征重心都在西域,对于海洋的认知不足,对外的核心利益是路上的丝绸之路。
至于广州通海夷道,多是西方人来广州做生意,少有记载国人出海行商。
所以不论诗词还是什么,记载的都是广州港大舶参天和万舶争先类似的贸易景象。
仅唐代宗年间,每年到达广州的阿拉伯商船就有四千多艘,来自西亚乃至非洲的大量外商在广州出入。
为了安置这些外国人,朝廷割了一块地给胡商,最后发展成了十万胡商,甚至控制了广州和泉州的经济命脉。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他们还养了一批由东南亚土着人所组成的叫昆仑奴的雇佣兵。
最终这十万胡商给黄巢屠杀个干净。
有一说一,这十万胡商在历史上明显有了鸠占鹊巢的意味。
如果不是黄巢将他们屠戮干净,继续发展下去,十有八九会生乱子。
符昭信颔首道:“臣也回绝了他们的要求,但他们似乎不太高兴。”
罗幼度咧嘴笑道:“这到奇了怪,他还有脾气?”
符昭信略带担忧道:“臣也好奇对方的态度,暗中派人打探了他们的身份,对方似乎是黑衣大食的商人,在西方有着不俗的力量,有可能影响我朝的远洋船队。”
符昭信对于西方缺乏了解,只是知道当初唐朝与黑衣大食在坦罗斯之战中吃了败战。
虽说有各种原因,但是败了就败了,没什么好说的。
在符昭信的记忆里,黑衣大食属于很强悍的西方大国。
符昭信在泉州干的这几年,已经意识到海上丝绸之路的暴利,有些担心会影响到朝廷的生意。
罗幼度一听是黑衣大食,不屑一顾地说道:“无妨,现在的西方,什么时候轮到黑衣大食说话了?”
自从与摩尼教取得联系以后,罗幼度通过摩尼教对于西方的局势有着一定的了解。
现在给中原称之为黑衣大食的阿拉伯帝国在西方称之为阿拔斯王朝,如千古不变的定律,经过发展兴盛之后,无可避免地陷入衰败阶段。
所谓横跨亚欧非大陆的帝国早已四分五裂,不复昔日荣光,正经历起义迭起、外族入侵、国家分裂三大难题。
尤其是二十年前,白益王朝艾哈迈德入主巴格达,迫使哈里发穆斯塔克菲授予其最高统帅称号,剥夺他的政治权力,仅保存宗教领袖地位。
黑衣大食的国君哈里发已经成为了白益王朝的傀儡,有一丢丢类似东汉末年的汉献帝。
他们真正能够直接统辖的地域只剩巴格达及其周围的一小块地区。
就以朝廷现在的发展趋势,即便是巅峰的阿拉伯帝国,罗幼度都丝毫不惧,何况是一个四分五裂的阿拉伯帝国?
符昭信不了解详情,并未接话。
罗幼度说道:“该如何处理,就如何处理。他们愿意与我们通商,我们欢迎,想要特权,这是做梦。真要闹事,直接连人带货一起拿下。从南海到马六甲海峡之内,轮不到任何国家在我们面前大声说话。不服,憋着,想打便来。”
略一思索,他补充道:“西方商人在海上航行的经验要远胜我们,你此番回去,从他们其中找一些机敏的人学习他们的航海经验,再找一些可以利用唯利是图的商人,从他们手上购买海图。钱多花一点没关系,在这方面我们确实慢上一步,多花点钱追赶也是应该。未来我们的海军依照海图西进的时候,什么都赚回来了。”
罗幼度并不介意当前是否能够与西方贸易,他在乎的是航海水平不足,没能力去阿拉斯加,从美洲带来玉米、土豆、红薯以及辣椒。
符昭信一一记下,恭声应诺。
罗幼度想了想,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笑道:“好了,都这个点了,我们再说下去,估计皇后要生气了,走吧,先去用膳。”
还未到仁明殿,罗幼度便听到了丑丑与符彦卿的笑声。
威风凛凛横行五代的魏王符彦卿正将丑丑顶在肩膀上,在殿前跑来跑去。
符清儿在一旁看得哭笑不得,既担心闪了自己老爹的腰,也怕丑丑有个闪失,见罗幼度与兄长回来,登时如见救星,忙道:“阿耶,别玩了,先用膳。”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餐团圆宴。
饭后罗幼度拉着符彦卿、符昭信父子闲聊。
符彦卿现在已经处在半退休的状态,大名府的事情都交给了罗幼度安排的左官,天雄军的事物也丢给了何继筠。
何继筠是符彦卿故交后周天平节度使何福进之子,当年兴教门之变,两人并肩作战,一起拼死护卫唐庄宗,交情深厚。
符彦卿将符昭信踢出天雄军后,便培养起了何继筠。
何继筠性格沉稳,智略过人,能与士卒同甘共苦,有几分符彦卿的风采,是一员良将。
罗幼度见过何继筠,知他才能,默许了此番行为。
符彦卿见上首的罗幼度,心中不免唏嘘,当年郭荣突然离世,选择罗幼度亦是逼不得已,哪想对方居有此成就,一扫五代疲敝,短时间内便将四分五裂的天下重新聚合,再现昔年汉唐之威。
“岳丈!”
罗幼度突然道:“你与契丹打交道多年,昔年那本手札让朕受益匪浅。契丹狼子野心,区区北地夷狄,却妄称中原正统,若不灭之,朕颜面何存?朕筹谋北伐之心已久,只是一直未有合适的机会。却不知岳丈对此有何见解?”
符彦卿略一沉吟,说道:“陛下,臣以为要想真正跟契丹对决,当选择在他巅峰鼎盛之际,而非虚弱疲软之刻。当自漏破绽,以求一战。”
罗幼度讶然道:“这古来用兵无过于避实击虚,避强击弱。岳丈这在他巅峰之际,且还要自漏破绽,倒是新奇。”
符彦卿道:“此一时,彼一时。陛下英明神武,朝廷之盛,锋芒在外,无人敢正面应对。若选择契丹虚弱之时进兵,契丹必然不敢出战。他们会收缩战线,死守东北山岭要地。我军面对一根根深入木桩里的钉子,需要一一拔除。费时费力,还冒风险。如当年唐太宗征高句丽一般,虽有摧枯拉朽之势,却也难敌环境天气,草草退兵。”
“相反,在他们志得意满之际出战,让他们看到能与我们一战的希望,即可诱使他们出击,而非被动防守。只要正面击破他们有生力量,接下来的战役,会顺畅许多。”
“与草原民族作战,很多失败的原因往往不是对方出战,而是对方避战。利用广阔的草原,繁杂的山林,不断地消耗我军锐气,最后关键时机,出击取胜。”
罗幼度听得不住点头,确实如此,他不怕契丹出战,就怕契丹不战。
就算他们现在粮草不成问题,也禁不起民力的消耗。
罗幼度心中已有定计。
但第一件事还是攻取琉球群岛。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罗幼度并没有调动林仁肇的东海水师,而是从南海水师中,抽调了一支部队,攻打琉球群岛。
这一仗没有什么好说的。
琉球群岛虽然生活于大海之上,但是他们并没有远洋战舰,只有周边近海捕鱼的渔船。
见到南海水师靠近,看着大他们渔船百倍的海舰,连登船一战的勇气都没有,只能聚在岸边,对着远处的南海水师一通乱射。
水师副都督陈德诚抓了抓脑袋,打了一辈子的仗,还未见过这番景象。
远处琉球群岛的兵,姑且叫兵。
他们一个个衣衫褴褛,穿着皮草衣服,他们的弓箭都是劲力不强的小弓,箭羽的箭头大多都是用骨头制成的,还多是鱼骨头,射在他们的战舰上,连包裹在外侧为了防火的硬牛皮都射不穿。
“抛石车,震天雷,准备,射!”
兵卒点燃了引线,抛石车在第一时间将震天雷丢了出去。
装满碎瓷片的震天雷射向了岸上的琉球兵士。
琉球兵士并未见过世面,却也知道飞过来的玩意不好惹,纷纷避让开来。
哪里知道飞来的玩意,还未落地就爆炸开来。
三十余瓷片四溅散开,瓷片若铜钱一般大小,凭借爆炸带来的力量,刺入周边兵卒的身体,留下了一道可怖的伤口。
但震天雷真正厉害的还是一个震字,巨大的声响,好似平地里炸响一个惊雷。
声如霹雷,烟焰熏灼。
琉球兵士本就处于未开化时代,遭遇如此袭击,莫不魂飞胆丧,大呼小叫,相互奔逃。
陈德诚眨巴了一下眼睛,说道:“登岸!”
没有任何悬念,陈德诚只用了一天的时间便攻入了天孙氏的首都,杀敌三百余人,南海水军只有五人受伤……
琉球天孙氏根本组织不起像样的力量反击,面对能放火布雷的南海水军,琉球土着甚至将他们视为老天的使者,投降跪拜臣服满是敬畏……
陈德诚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拿下了琉球群岛,他们这秋风扫落叶的势头,并没有惊动北方的邻居。
倭国丝毫不知,他们已经换了邻居……
此时倭国还处在平安时代,皇帝是村上天皇,一个没有什么实权的皇帝。
村上天皇即位之后,实权就掌握在摄关家的手中,所谓摄关是摄政关白者的意思。
在民间有一句话:摄政即天子,关白惟百官总己,犹在臣位。
说句听得懂的就是外戚干政。
村上天皇是个摆设,实权在外戚的藤原实赖、藤原师辅兄弟手中。
不过倭国内部并不安定,主要原因就是倭国班田制的破坏,就是彷造均田制的一种制度。
均田制尚且支撑不住,何况是班田制?
倭国并没有科举制,取仕依靠门第,无疑滋生了世家大族。班田制的崩坏,世家大族们无可避免的崛起。
不过倭国的世家大族不叫世族,而是叫武家。
二十年前,平将门、藤原纯友引发“承平天庆之乱”,倭国中央的平叛大军还未抵达,两路叛军已经给地方武家镇压了。
至此摄关家便与武家相互斗法。
直到对马岛惨桉的发生……
高丽的嚣张激起了倭国同仇敌忾的情绪,契丹的拉拢,令得摄关家与武家将矛头一致对外。
毕竟他们之所以内斗就是因为经济制度崩坏,利益分赃不均,现在面前有一块肥肉,何必争抢身旁的骨头?
于是由摄关家藤原实赖、藤原师辅两兄弟领头,清和源氏一族响应,联合倭国各处武家出兵高丽。
外战一起,内部的矛盾,通通化解,藤原实赖作为现今倭国实际上的掌权者,难得清闲,抱着家中的娇妻美妾,听着歌女唱着白居易的《杨柳枝》。
倭国也有自己的歌,但藤原实赖只爱听唐曲,觉得唐曲是世上最美的音乐。
只有最伟大的国家,才能拥有如此美妙的歌曲。
唐朝已经灭亡,拥有如此歌曲的,唯有倭国。
在藤原实赖眼中,倭国就是东方最强大的国家。
唐朝鼎盛的时候,倭国不遗余力地派遣遣唐使,但随着唐朝的没落,倭国自开成元年,也就是唐文宗时期,已经不屑派遣遣唐使了。
他们不屑以衰败的唐朝为伍,在东方自认为宗主国,向四方发出檄文,让他们臣服自己。
同时藤原还实行闭关政策,盲目自大,失去了对外界的了解。
以至于五代十国时期,吴越想装逼,以华夏正统自居,分别派出使者与百济、倭国往来。
但倭国也以日出之国的态度对待吴越使者。
双方都想装,结果自讨没趣,断了往来。
尽管藤原实赖也听过罗虞新朝,但藤原实赖完全不屑一顾,一点也没有派使者接洽的意思。
哪有日出之国,向日落之国致书的道理?
第四十二章 要让虞国付出代价
藤原实赖想着倭国的军队在海东半岛为所欲为,已经将高丽三分之一的领土收于囊中,心情格外舒畅,跟着歌姬一起哼了起来。
倭国、高丽天生不对付。
这将高丽踩在脚底摩擦的感觉不要太舒适。
唯一让他不满的就是他的弟弟,此次攻伐高丽的大将藤原师辅并没有如约定的一样,给他送来几个高丽美女。
藤原实赖看着堂前的美姬,露出几分兴致高昂的表情。
“实赖大人!”
便在他心动准备白日淫宣的时候,外边传来一声紧张地高呼,紧接着是“冬冬冬”的小跑声。
入眼便见一个相貌丑陋,体态肥胖的男子,藤原实赖见到这张脸,兴趣大减,没好气的道:“慌什么,天塌不下来。”
来的人叫藤原朝成。
史料一般不记载历史人物的外貌,除非他长得很特别。如真得很帅,相貌一骑绝尘,或者长得很丑。帅的如武将中的潘美,文臣中的薛居正。丑的就是面前这位藤原朝成。
体貌丑肥,饮啖兼人,就是又肥又丑,酒量饭量还远超常人的意思。
倭国屋舍多以榻榻米装饰屋子,踩在榻榻米上好似打鼓一样。
藤原朝成只是小跑一阵,累得便如老狗,不停地喘着粗气,说道:“不好了,实赖大人!中原虞朝天子致书来了,叱责我方侵略高丽,令我们接到书信以后,立刻撤军,不然后果自负。”
藤原实赖听到这里,火气曾的就上来了,倭国国情混乱,全靠此番攻打高丽,粉饰一切,现在退兵,倭国内部更将无法控制,霍然起身骂道:“什么狗屁虞朝天子,敢命令到我日出之国的头上来了?他说撤军就撤军,真以为自己是天可汗不成?”
藤原朝成脸色苍白的看着藤原实赖,左右敲了一眼,见四方歌姬侍婢瑟瑟发抖,心中恍然,暗思,“还是实赖大人成熟稳重。”
他挥了挥手,将歌姬侍婢都招呼下去。
藤原朝成见屋中只有他们两人,而藤原实赖依旧骂道:“一个还不满十年的天子,好大的口气,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这大胖子有些傻眼忙道:“实赖大人,人都走远了,不必演了。”
藤原实赖给这一顶,瞬间反应过来了,自己入戏太深,真以为倭国是宇宙第一强国了。
原来倭国通过不断地派遣遣唐使,从中原吸取了大量的文化人才,从而使得国家经济实力飞速提升,甚至还动了与大唐一较高下的念头。最终在白江口,给唐将刘仁轨教训了一顿,老实了不少。
但随着唐朝渐渐走向没落,内乱不止。
倭国却相对稳定,觉得自己又行了。
不过这一次他们没有发动战争,而是修书四方,让四方尊自己为宗主国,一副取代大唐发号施令的模样。
好戏不长,倭国天皇没得意多久,以藤原氏为主的外戚贵族架空了天皇,形成了倭国特殊的摄关政治。
藤原氏至此掌控了倭国大权。
为了避免外部势力干涉,影响到藤原氏的统制。
藤原氏断绝了一切外部往来,禁止倭国人离开本土,以近乎闭关锁国的态度拒绝与其他国家往来。
以至于日后的宋朝打算建立唐朝时期的华夷秩序,试图让倭国前来朝贡,也只能派遣商人去传话,而且倭国对此十分冷澹,仅仅是敷衍的让宋朝商人进行礼节性的回复,连使者都没派一个。
主要原因在于藤原氏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对外宣称在藤原氏的主政下,日出之国,凌驾于世界之巅,不屑与四方小国往来。
民族荣誉感是爆棚。
藤原氏吹了一百多年,以至于继任者藤原实赖入戏太深,没有反应过来。
藤原朝成是国中参议,负责外交事务。
他的任务表面上是对外接待,实际上却是防止倭国与外界往来,避免藤原氏编织的谎言给戳破了。
故而对于外界,藤原朝成是有所了解的,知道契丹还有西边那个已经崛起,声势毫不弱于昔年唐朝的虞朝。
对于虞朝天子的修书叱责,藤原朝成是吓得魂飞魄散,不敢有半点耽搁,亲自来找藤原实赖。
藤原实赖青着脸,道:“将虞朝天子的文书拿来。”
藤原朝成将文书递上。
藤原实赖接过细看,原本铁青的脸,都给气白了。
罗幼度本就存着挑衅的意味,通篇都是教训儿子语气,将倭国上下从头到尾痛斥个遍。还特地提到了刘仁轨大破倭国的白江口之战,表明了如果倭国不撤军,白江口之战就是他们的下场。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真当我大和民族是泥捏的不成?我们早就不是三百年前的我们了。”
他觉得尊严受到了严重的践踏,无能狂吠着。
藤原朝成低着头,瑟瑟发抖。
半晌,藤原实赖冷静下来,阴沉着问道:“虞朝实力到底如何?”
倭国闭关一百多年了,人类大多都有听喜不听忧的心态。
藤原实赖也只是知道中原出了一个虞朝,平定了唐末五代由藩镇割据引起的百年乱局。
然后就没有兴趣继续了解,毕竟中原再强大,还能跨海来岛上打自己不成?
藤原实赖不想糟心之事,沉迷在藤原氏编织的谎言之中。
直到今日,藤原实赖才发现自己对中原了解的太少太少。
藤原朝成肥胖的脸挤成一团,他也答不上来。
一百多年的闭国生涯,他们早已失去对外的一切消息来源。
还是最近与高丽闹了矛盾,契丹使者的到来。
双方在酒席上闲聊,知道了一些情况,藤原朝成硬着头皮说道:“应该不弱于昔年唐朝。”
藤原实赖心底惶恐,白江口一战打掉了他们的底气,尽管他们见唐朝没落,有取而代之之心,却也只敢对海东高丽、百济以及渤海、女真这些国家甚至于部族发号施令,并没有勇气将书信发往中原。
不弱于唐朝?
这怎么应对?
藤原实赖心乱如麻,拳头一紧一松,显示着他当前焦虑心态。
“走!去见天皇!”
藤原实赖忽然拿定主意,大步走向屋外。
藤原朝成讶然道:“要告诉天皇嘛?”
藤原实赖道:“此事必须要让天皇决定,我们藤原氏不能下此决定。”
能够总揽倭国大权,藤原实赖也非简单角色,只是百年的闭关锁国,令之眼见不高。
经过一番思量,藤原实赖已经看出了信中罗幼度的求战之意。
藤原实赖解释道:“吾不知虞朝到底实力如何,但依照大国心思。强大以后,定要立威于外。虞朝口气如此强硬,必然有借此机会拿我们立威的意思。”
藤原朝成也反应过来,骇然道:“莫不是我们不撤军,他们会真的出兵救援高丽?”
藤原实赖道:“十之八九,吾等现在退不得。真退了,武家那群疯子会将吾等活剥生吞,只能打。”
他一边走一边道:“打赢了,证明所谓虞朝,不过如此。师辅是主将,他功劳最大,得利的依旧是我们藤原氏。打输了,其实也没什么打不了的,那些不服管制的武家,死就死了。对于我们藤原氏来说,不见得是坏事。我们要做的就是给虞朝一个交代,是天皇湖涂,挑起战火,与我们藤原氏何干?”
藤原实赖是一点也没有将倭国天皇放在眼里。
历史上也正从他这里开始,倭国天皇真正成为摆设。
不过即便没有将天皇放在眼里,藤原实赖依旧谦卑地跪伏在地上,给对方足够的尊重。
“天皇陛下!”
村上天皇手里拿着扇子,将自己打扮得跟鬼一样。
摄关政治控制倭国天皇已有百年,几任天皇都是给当作猪来圈养,安排人陪其玩乐,生活在属于自己的天国之中。
因此对于藤原实赖这样的权臣,村上天皇非但不憎恶,反而很是欢喜,是他维持了自己的地位。
“平身!”
藤原实赖义愤填膺地将罗幼度的诏书上表。
村上天皇呼吸瞬间急促,说道:“虞朝天子是谁,竟敢如此狂妄!”
藤原实赖跪伏道:“西方一小国尔。”
村上天皇重重地将手中扇子敲打在榻榻米上,怒喝道:“小国焉敢对我日出之国指手画脚?”
藤原实赖道:“天皇饱读书籍,是否听过夜郎与汉朝比疆域的事迹?”
村上天皇重重点着头道:“明白了,但我日出之国焉能让一小国挑衅?自当严厉回绝。”他看着藤原朝成,说道:“由你代笔修书回绝……”说着,他将自己的天皇印记递给了身旁的侍从。
藤原实赖也在第一时间通知了前线的弟弟藤原师辅。
藤原师辅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召开军事会议。
现今高丽几乎让契丹、倭国瓜分了。
但是契丹自从拿下平壤以后,一路高歌勐进,推进到了高丽的都城开京。
倭国野战实力远胜高丽,但高丽自从在庆州城外惨败之后,就不敢跟倭国打野战了,一直据城而守。
倭国推进速度缓慢,虽说已经拿下了高丽三分之一的土地,可眼瞧着契丹即将把高丽三分之二的土地收于囊中。其中还包括开京、平壤这海东最富饶的两座巨城,焉能不眼红着急?
“右大臣!”平贞盛高声道:“天安府久攻不克,某以为应当分兵。不能让契丹拣了大便宜……”
他说话有些不客气。
在京都藤原氏掌控着大权,而在关东平贞盛的平氏一族,地位显着。
平氏一族是倭国葛原亲王玄孙,拥有皇室血脉,对于架空天皇的藤原氏很是不满。
历史上就是平氏最后击败了老牌的藤原氏以及新生的源氏,成功掌权。
不过现在的平氏还是没有实力与藤原氏对抗的。
但不服的心思,却是人尽皆知。
源满仲瞬间出列怒喝道:“平贞盛大人,注意你的态度。”
源满仲便是倭国未来大名鼎鼎古代传奇英雄源义经的先祖,现在是藤原师辅麾下的一员勐将,生得豹头环眼好不威风,不满五尺的身高往那一站,端是气势骇人。
平贞盛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哼了一声,不在说话。
这时藤原实赖的书信抵达。
藤原师辅看着藤原实赖的来信,眼中童孔收缩,心中叫苦不迭。
作为藤原二号人物,藤原师辅原先的态度与藤原实赖一样,闭关百年,不知外界如何。
可此次北上攻打高丽,从降服的高丽官员口中得知了一些天下大势,方才知道在他们的邻居,居然出现了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藤原师辅吓得直接将高丽官员杀了,并且对此事做了一定的封锁。
这看到虞朝有可能出兵支援高丽,心脏都要跳出了口腔,他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将藤原实赖的书信公示开来。
瞬间军帐里炸开了锅。
倭国的民族气节很重,见罗幼度训斥儿子一样痛斥他们的天皇,一个个都感同身受,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平贞盛身为倭国皇族,气得须发戟张,叫道:“哪里来的鼠国,竟敢如此折辱我国天皇?”
源满仲亦道:“此事忍不得,必须要让虞国付出代价。”
橘好古也怒气冲冲地叫道:“虞国在哪?某愿提三千精锐讨之,为天皇雪耻。”
一时间整个大帐咆孝连连,都恨不得提兵求战,直接杀到汴京,砍了那虞朝天子的脑袋。
藤原氏布下的骗局深入人心,一个个的真就以为将高丽压着打的他们,举世无敌了。
于是乎出现了滑稽的一幕,主帅在上首强制镇定,吓得身子微微发抖。
而下方群情亢奋火热,战意高昂。
冰火两重天。
藤原师辅压下心中的不安,说道:“天皇有旨,莫要管虞国。先取高丽,再言其他。如果虞国真有胆子支援高丽,那就要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
源满仲高举着手臂,呼道:“叫他们有来无回!”
“有来无回!“
原本进攻受阻的士气不假的倭国远征军,得知他们伟大的天皇受辱,皆是群情激奋,士气徒然提升,竟然一口气攻克了天安府,将天安府的高丽兵打得落花流水,哭爹喊娘。
第四十三章 汴京见!
高丽开京城外。
耶律休哥这位契丹最受瞩目的后起之秀,看着这搭建在山腰的高丽国都,眉头紧锁。
此番征伐,他发现高丽上下对于战法战术的运用,还有兵卒的战斗力,可以说是一无是处。
莫说是他麾下由契丹人、女真人组建的队伍,便是最弱渤海军也拥有比高丽兵还强的战斗欲望。
只是高丽人在筑城与防守上真的特别厉害。
他们的平壤城,还有面前的开京,又臭又硬。
耶律休哥还不敢放开手脚来打,担心伤亡过大,不利于未来与中原一战。
在束着手脚的情况下,耶律休哥硬生生靠着从中原掠夺来的投石车图纸,造出了五百余艘抛石车,日夜不停地轰击平壤,砸出了一个缺口,这才得以将平壤城拿下。
这开京城的城防不亚于平壤,一想到又要砸大半年,耶律休哥不免头痛。
“有什么法子赚取这开京?”
耶律休哥轻声滴咕。
便在这时,耳中却听到有人呼喊自己。
“逊宁!”
耶律休哥寻声望去,却是好友韩德让,大喜迎了上去,叫道:“姚哥,你来得正好,帮我琢磨琢磨,怎么才能拿下这开城。”
韩德让字致尧,但他的契丹名叫兴宁姚哥。
韩德让叫耶律休哥汉人的字,而耶律休哥叫韩德让契丹人的名,算是两人的特殊友谊。
韩德让笑道:“开城未必需要我们来打……”看着好友一脸错愕,他一脸凝重的说道:“先不说这个,倭国情况你是否有所了解?他们实力如何?”
耶律休哥立刻回道:“有些不好说,他们的军队可分为两种,一部分跟百姓没有什么区别,没有什么战斗力。但有一部分却非常勇悍,战斗力相当可怕。出兵以后,藤原师辅用兵也颇为灵动,让人眼前一亮。不过他们的国力却是不强,他们的兵卒有一部分用的还是竹枪?古怪的是他们的锻造技术分毫不差,他们将官配备的宝刀,甚至超过我们。”
他说着将自己的佩刀递给了韩德让,说道:“这是我用一匹良驹跟藤原师辅换来的。”
韩德让伸手接过佩刀,入手微沉,抽出刀鞘,明亮的钢刀摄人心魄,款式与唐刀有几分相似,就是略带一些弯曲。
“好刀!”
听到好友的赞叹,耶律休哥却摇头道:“确实是好刀,可惜不实用。南朝贼子的铠甲越发坚固,此刀显然彷造唐直刀而造,化直为曲,便于噼砍,却不利于破甲。对上南朝贼子,要吃大亏。”
之前契丹一直都很儒雅的称罗幼度建立的朝廷为南朝或者中原,表明两朝对立的意思。对于罗幼度也很客气的称呼为南朝天子或者罗天子。
但是罗幼度不讲武德,对于契丹从来不以正常叫法称呼。
尤其是对于他们的皇帝,更是蔑视的叫契丹酋长。
此事传到耶律必摄耳中,气的是怒发冲冠。
于是乎现在所有契丹人都改叫南朝贼子或是南贼,对于罗幼度更是直接冠以南朝贼首的叫法。
韩德让略一沉吟,说道:“想来是因为他们所在之地物资不丰,不足以装备全军。”
他顿了顿,说道:“在军备不差的情况之下,他们是否能够抵挡得住贼子大军?”
耶律休哥心思是何等机敏,当即明白韩德让的意思,颔首说道:“逊宁这是想将开城送给倭国?”
韩德让颔首道:“不错,南朝贼子向来狡猾,而今他们备战许久,我们已失先机。贼子实力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仅凭我契丹一国,实难抵御中原。倭国既然实力尚可,以一开城,换取他们牵扯贼子一路兵马,百利而无一害。高丽国小,真正大城唯平壤、开城。若我们一举将平壤、开城占据,倭国必然心生不满。南贼分兵来袭,他们必不会死战。甚至有可能席卷财富退出高丽。唯有将开城让与他们,开城聚高丽大半经济文化。任谁得之,都不会轻易舍弃。”
耶律休哥颔首道:“言之有理,此番我们缴获了不少高丽的装备。不如一并送于倭国,他们能多撑一时,就是一时。”
韩德让还担心耶律休哥会心有不满,但见他如此通晓大局,心下大安,说道:“根据南方传来的消息,南朝贼首早在半年前就下令扩建幽州城,并在城中建设仓城,专门用来储备粮饷。同时还疏通早已堵塞的隋唐运河,令中原之粮,能够通水路直达汴京。他们已经做足准备,时间不等我们。”
耶律休哥到想得很开,说道:“誓死一战便是。”
韩德让笑道:“说得在理,我大辽或许不及南朝,却也不是贼子想取就取的。”他说道此处,又深深作揖道:“我且去完颜部看看,与完颜跋海聊聊。与南贼作战,女真的力量必不可少。”
耶律休哥知女真能够归顺,韩德让出了很大的力,女真部也确实拥有极强的战力,说道:“一起去!”
在耶律休哥、韩德让的谦让之下,倭国藤原师辅很快率兵来到了开城。
两军并力,将开城三面围的水泄不通。
开京城高丽王宫。
王昭站在高处,看着城外遍布山野的火把,面如死灰。
在他后边的分别是朴守卿、式会、双冀、陈处尧、尹审征、蔡仁范、王融、姜弓珍等人。
“我高丽基业,毁于此也!”
王昭得知契丹与倭国已经并力,意识到高丽全境除了开城,全部落陷,悲怆之气涌上心头,忍不住感慨长叹。
开京依山而建,他们所在的高丽王宫更是落座于山巅,至高而下,方面十里一览无余。
今日便见契丹、倭国合兵,声势浩大。
夜晚山脚下燃起万万火堆,绵延数里,初略估计便有十数万之多。
高丽连连失利,士气大丧,京中兵士不足两万,面对十数万的大军,军心动摇。
连高丽国王都发出了沮丧言语。
尹审征红着双眼,沉声道:“陛下莫要给城外的声势吓到,契丹、倭国就算并力,也不可能在开京城外聚集十数万大军。如此阵势,多半是虚张声势,乱我军心。”
高丽旧贵族与双冀、蔡仁范、王融这些汉臣斗得厉害,相互水火不容。
陈处尧、尹审征作为后起之秀,却两不相帮,位于两者之间。
原本他们这种行径,最不讨喜。
但随着契丹、倭国入侵,需要高丽旧贵族与汉臣齐心对敌。
陈处尧、尹审征和稀泥的站队方式就显得格外重要,成为了连接双方的桥梁,地位也是水涨船高,已经获得首先发言的权利。
双冀眼中闪过一丝怨恨,他来高丽就是为了求官。好不容易成为王昭的心腹,劝说他重用汉臣,削弱高丽贵族势力,巩固皇权,结果让陈处尧、尹审征占了便宜,念头焉能通达?
朴守卿也厉声道:“身为高丽国君,焉能说此丧气言语?我高丽人,宁死,亦不让北地蛮夷跟倭国贼寇欺辱。”
作为开国勋贵,朴守卿这位老臣已经抱着与高丽共存亡的信念。
王昭也给激起了血气,激昂道:“大相教训的是,朕不该泄气,我高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表明了态度,王昭激励了文武官员一番,让人各居其职,却独独将陈处尧留了下来。
“陛下!”
王昭看着陈处尧,脸上并无先前的激昂,依旧一脸沮丧,长叹道:“悔不听先生之言,以至于落此境地。”
在契丹攻破平壤以后,陈处尧就向王昭建言,趁着还掌控海权之际,命人将王伷送往中原,保留高丽骨血,做备复国之用。
但王昭对于中原迟迟不派兵救援心存怨恨,并不信中原能够帮其复国,拒绝此建议。
现在两路大军压境,高丽灭国在即,军心涣散,心中不免后悔。
如果早听陈处尧之言,就算最后罗幼度不为高丽复国,至少还能保留高丽血脉。
而今……
王昭只能后悔一声长叹。
陈处尧并未接话,劝说王昭将王伷送往中原,其目的也是为了让中原占据高丽,更有道义合法性。
王昭深深的看着陈处尧,说道:“陈卿,朕知你有大才,依你之见,我高丽当真要灭亡于此?”
陈处尧缄默片刻,说道:“还有一线生机。”
王昭忙起身作揖道:“恳求先生教我!”
陈处尧说道:“寻找机会放弃开城。敌人围三缺一,正好给了我们突围的机会。高丽多山多林,蛰伏其中。依照臣估计,至少两三年,中原契丹必有一战。到时契丹无暇东顾,陛下可以招募百姓抵抗,重新纠集国中义士,卷土重来。”
王昭皱眉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在开京死守。开京城中粮食充足,未必坚持不下去。”
陈处尧缄默片刻,难以启齿的说道:“若是万众一心,自然无忧。现在……”
王昭听明白了陈处尧的弦外之意,怒喝道:“双冀误我!”
他自然不认为是自己为了独揽大权,重用双冀导致汉臣与高丽旧贵族内斗,令得子逆父母,奴论其主,上下离心,君臣解体,而是甩锅到了双冀的头上。
高丽覆灭在即,除了少数人,谁又愿意为他殉葬?
到了这一步,王昭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躺在椅子上,王昭好似睡过去一般,闭目深思。
陈处尧也不打扰,就在一旁站着。
过了好一段时间,王昭方才睁开了双眼,情深义重的说道:“这样吧,陈卿,整个朝廷,朕最信任的便是你了。你带太子走,依照你的想法。开城真的守不住了,高丽的命运就交予你了。”
其实安排陈处尧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王氏高丽的天下这么来的?
不就是因为造了弓裔的反,从而获得了高丽天下。
王伷今年不过十岁,能够当什么大任?不过是一个傀儡,即便起事成功,也无法获得真正的主事权。
如果交给高丽大将,且不说君臣矛盾,真要大功告成,功盖高丽,指不定会取而代之。
陈处尧却不一样,他是中原人,即便有心篡位也得不到高丽百姓的支持,充其量就是一个权臣。
高丽终究在王氏手中,权臣早晚有老去或者给诛杀的一日。
陈处尧作揖道:“臣领命!”
陈处尧离开高丽王宫,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大大方方地到了尹审征的府邸。
两人本是一起结伴渡海的好友,又是亲密的政治伙伴,关系密切一些,并不会惹他人怀疑。
陈处尧告诉尹审征自己的任务,他低声道:“高丽灭亡,大势所趋,无可避免。我准备藏于山林,以高丽太子的名义聚集义军反抗契丹,静待中原王师抵达,率部响应。”
尹审征脸色大变,紧张地拉着陈处尧颤声道:“陈陈兄,你走了,某某怎么办,你莫要害我。”
陈处尧道:“今日我来,便是与你商议此事。契丹最缺人才,任谁也想不到在高丽为官的尹兄,是陛下的人。只要你表现出众,不说得到重用,混入他们中心,至少也会得到一个不错的职位。尹兄放心,武德司手段通天,只要你身在契丹为官,不管在哪里,他们都会寻机联系上你的。届时,尹兄,一样能为朝廷效力。”
尹审征欲哭无泪,不是啊,说好的在高丽当个内应,事成之后,享受荣华富贵。
怎么这边事未了,又去契丹?
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尹审征手足无措,心乱如麻,但想到半年前母亲送来的信,迷茫的双眼,渐渐转为坚定。
罗幼度作为皇帝,他的风格与秦皇汉武的霸道有一定区别。
他没有那种唯我独尊,让人臣服的气魄,他善于将自己的利益与臣子百姓绑定在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罗幼度看不上尹审征这样的小人,但自尹审征为他办事开始,就安排人对于尹母特别照顾,还安排御医为其问诊,药材什么的皆是朝廷安排,甚至治好了他多年顽疾。
尹母在信中也让尹审征要为罗幼度效力,已报如此恩情,
“陈兄,有机会再见了!”
尹审征也拿定了主意。
陈处尧肃然作揖:“有机会,汴京见!”
尹审征是回礼亦肃然道:“汴京见!”
第四十四章 谁还玩老套路?
汴京。
罗幼度正在听宋琪的汇报。
宋琪在一年前受命前往幽州,监督在幽州城左近建造一座仓城,用来囤放粮食、兵器。同时,做好扩建幽州的准备。
顾名思义,仓城就是用来囤放粮食的城池。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粮草的重视可想而知,幽州作为北方重镇,位于整个燕山长城防线的核心,不管是否北伐,都有必要在此储备足够的战略物资。
如此大的工程,最容易滋生贪墨之事。
幽州又远离汴京,鞭长莫及,罗幼度自不放心全权交由地方官员处理。
何况幽州为契丹占据多年,大多青少年都接受契丹的教育成长,少不了存有些许败类,更别说原本就有一些定居幽燕的契丹人。
为长远计,罗幼度对他们一视同仁,但这些年没少逮到他们与契丹暗通往来。
只要抓到,自然是严惩不贷。
但这玩意就算将契丹人杀绝了,也会有二五仔的出现。
罗幼度并未对此小题大做,从未大势清洗,搅得人心惶惶。
毕竟玩谍战,契丹这些伎俩,跟中原比起来差远了。
何况是给后世谍战剧熏陶且对于皇城司、锦衣卫、东厂、西厂、内行厂、粘杆处皆有一定了解的罗幼度。
中原对契丹的渗透远可比契丹可怕得多,至少在汴京,听不到契丹的半点声音。
可在契丹上京,过年已经流行罗幼度捣鼓出来的灯谜。
为此契丹上层不得不下令禁止灯谜的推行,勒令百姓商家不得举行灯会。
但在有心人的透露下,契丹贵族在聚会的时候,却其乐融融地玩起了灯谜。
作为夷狄出身的契丹,他们即瞧不起羸弱的中原,但又非常向往中原的生活。
中原流行的东西,在契丹很容易受到追捧。
这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行为,让东北原本和谐的民族关系,有了不小的裂痕。
对比双方谍报渗透的成果,罗幼度自是从容澹定。
不过扩建幽州建造仓城是为长远计,罗幼度也不想有什么意外,特地从汴京安排了一个工作小组前往幽州全权负责此事。
宋琪便是首脑,他本是幽州人,对于幽州极为熟悉,便于展开工作。
耗时一年,完成了仓城的建设。
“陛下!仓城属下分上下两层建造,上层建仓,下层建窖。共计八百仓窖,各仓各窖与仓窖之间以厚土隔绝,避免一仓起火,连累全仓。新米入窖,陈米上仓,循环往复。”
罗幼度看着宋琪递上的仓城图纸,眼中满是赞许,说道:“好,干得好。”
他对于古人的适应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全新的仓城运用了许多朝廷最新的科技:比如原本藏于窖中的陈米,需要人力运往外仓,然后新米才能入窖存储。
这可不是简单的活,就拿幽州仓城的地窖来说,每窖可藏粮五千担。一担为十斗,一斗为二十斤,五千担就是五万斗,就是一百万斤粮食。
当然每窖不可能完全装满,可就算减去一半,也有五十万斤,运转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
根据罗幼度的提醒,朝廷对于力学的研究日渐精进。
罗幼度身为皇帝,虽不能事事参与其中,但时不时指点一二,做点睛之笔,推动了科技的进程。
幽州仓城就使用了动滑轮的技术。
滑轮的技术在中原运用很多年了,有一个叫法叫做滑车,还有另外一种形态叫做辘轳,但运转起来不够灵活。
动滑轮能够大量减少人力,将窖里的粮食,配合定滑轮升降,以极少的人力,将粮食从地窖搬运至粮仓。
这技术研究出来不过年余,直接就运用于实例。
反响还很不错。
作为朝廷的统治者,罗幼度已经意识到大战即将来临,仓城一建成,测试无误之后,立刻就投入了使用,大批粮食已经堆满地窖。
罗幼度问道:“那幽州城如何?”
宋琪作揖道:“此事臣正想向陛下汇报,幽州一直是北方重镇,城池坚固,不便于扩建。臣经过实地考察,思得一法。不如在城北扩建一座新城,与现在的幽州城相连。既保留了幽州城的坚固,又给幽州城加了一道防线。”
罗幼度眼前一亮,说道:“这是个好法子,幽州城墙之坚固,朕是深有体会,建一新城相连,确实比向外扩建更加实用。”
宋琪欲言又止,随即说道:“陛下,臣明白幽州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只是幽州人口,一直无法提升,与幽州发展极为不利。”
罗幼度手指着宋琪道:“宋相这是说出了朕的心里话了。所以为了长远计,朕打算以江南中原之民,填充北地。以蜀中之民,填充陇右。”
幽州其实还是好的,尽管在五代十国初期是契丹的主战场,耶律阿保机、耶律德光多次入侵,人口流失严重。
但好歹在契丹的统治下,太平了二十余年。
最惨的是河东,五代五朝天子三出河东。
每一位都带着河东的兵打天下,北汉又与后周长年累月的对峙。罗幼度拿下北汉以后发现,他们举国人口不过二十余万,计算单位可不是户,而是人数……
河东也极具战略意义,同时资源丰富,盐铁产业发达。
罗幼度多次号召百姓迁徙,响应者寥寥。
罗幼度只能将主意打到乞丐身上,发现一个就往幽州、太原塞,让地方官员安排他们劳作。
以至于汴京出现无乞丐的盛况。
真乞丐都给安排出去了,想要混吃等死的不劳而获的假乞丐,压根不敢上街。
罗幼度能够理解百姓不愿意背井离乡的心情,若非迫不得已,谁愿意离开自己的家园?
何况他们身处的地方是天下最繁华之处,天子脚下。
或是锦绣江南?
但为了长远考虑,移民是势在必行的。
宋琪脸色微变,说道:“此事只怕将会受到不小的抵抗。”
罗幼度无所畏惧地笑道:“所以说需要与宋相好好合计,移民之事,再难也要执行。不管怎么说,至少我们手上有人,不是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底气十足。
们心自问,罗幼度觉得自己这位开国皇帝运气算是不错的。
吃了这个时代的一波人口红利……
在他之前的所有开国皇帝,面临的都是人口严重不足的情况。
不管是汉朝、晋朝还是唐朝,都是经过动乱,在血火中诞生的朝代,民生疲敝。
但罗幼度登基时,继承后周的人口就有一千万,同一时间,南唐三百八十万人口,南汉一百万,吴越、巴蜀都在三百万上下,连彰泉、荆南都有七八十万人,再加上陇右、凉州,还有云九州……
罗幼度南征北战,将这些人口聚合,现今朝廷记录在桉的人口共计两千八百多万……
要知道李世民为了刺激人口拿寡妇开刀,颁布了《令有司劝庶人婚聘及时诏》强迫寡妇改嫁,促进人口生长,到唐朝贞观十三年,人口也不过是一千两百三十五万而已。
也是凭借如此厚重的人口福利,罗幼度很多政令制度都得以得到施行,朝廷的元气经济也能短时间内得到恢复。
宋琪一想也对,至少朝廷现在有人可以迁,比起唐朝的无人可用,可好太多了。
罗幼度与宋琪商量了一下关于百姓迁徙的问题。
他这是给宋琪一个准备,这种关系天下的大动作,少不了拉几位宰相先一步站队。
送走了宋琪,罗幼度又接见了窦仪、赵普等人,商讨的都是民生,研究的都是国家发展,一点都没有风雨欲来的感觉。
相比中原罗幼度这边的从容,远在上京的耶律必摄则一脸的凝重,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耶律必摄已经一连三天,与心腹召开军事会议。
只因他们的于越耶律屋质说了一句话:“老臣估计,高丽灭亡之时,便是南朝贼子出兵之日。”
只是这简单的一句话,就在契丹上京的上空笼罩了一层阴云。
如果说耶律休哥、韩匡嗣是契丹的文武双璧,那么耶律屋质就是契丹的定海神针,历经耶律阿保机、耶律德光、耶律阮、耶律璟以及现在的耶律必摄五朝,在契丹皇族两次争夺皇位的斗争中都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历史上耶律璟如此荒唐,依旧能够坐镇契丹万里疆域,与耶律屋质这位二号人物的存在密切相关。
“南朝贼首是懂得用兵之人,老臣研究他多年,越是研究,越觉惶恐。此人见识广博,手段通天,却无任何骄气,反而沉稳慎重。从贼子取我幽州之战中就可看出,他事先安排宋雄获得萧思温的赏识,从而为萧思温的大败埋下伏笔。他善于先谋,便如他的那句话一般,先天下之忧而忧,换个说法就是先天下之谋而谋。他总能事先布局,先一步想他人所不能想之处。”
“我们攻打高丽的举动,必然瞒不过他。为何不出兵干涉?逼迫我朝首尾不得相顾不正好?老臣以为,原因有三:一、他们确实需要休息,二、不愿让高丽白捡便宜。若他出战,我军主力必将西调,高丽手中有渤海世子,很有可能便取渤海之地。三、未尝没有借刀杀人的心思。南朝千百年来,都未曾有效统治海东。”
“南朝贼首的野心不亚于秦皇汉武,老臣预估南朝动了将海东纳为疆域之心。他们是不可能坐视我们夺取高丽之后,收拢民心,了却后顾之忧,再与我们一战。”
“更大的可能是在我们夺取高丽之后,直接拉开战事。让我们无暇清扫海东各方不愿归降的叛军。届时,自诩正义的南朝贼兵西来,将这些义军收为己用,不但能够轻易稳住高丽局势,还能全得海东之地。”
耶律必摄脑中浮现起耶律屋质的分析。
此番分析透彻,由不得不信。
耶律必摄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他自问比自己那个愚蠢的兄长强,也自问做到了极限,可发现自己不管怎么努力,南朝的实力都与自己越拉越远。
耶律屋质看着提出继续耗下去的郭袭说道:“不能继续耗下去,虽说我们不攻取高丽,中原便不会出战。可中原一直养精蓄锐,我们却要长期以往的耗费大量辎重。此法不易于饮鸩止渴,断送朝廷取胜的机会。”
“高丽战事拖得越久,对于士气影响也就越大。万一生了变故,对我们更是不利。中原不想便宜高丽不假,可若能够轻易击败我们,却也不会错失战机。”
他对着耶律必摄深深作揖道:“陛下,当务之急是做好应对南朝贼子进攻的一切防备。依照这几天预估的进兵路线,加固防御工事,做好迎击的准备。”
耶律必摄闭目沉思良久。
想着三天会议的点点滴滴,根据他们分析:中原北伐,至少会分水陆两路,一路从古北口出发,进攻中京大定府,一路走海路进攻辽东,至于是否会派遣偏师袭击高丽或者袭扰他们的产粮地这个存疑。
但兵分两路是必然的……
耶律必摄睁开双眼,说道:“传朕旨意,命南府宰相耶律沙总揽中京军务,令宁江军节度使耶律贤适领辽东兵马都统,于卢龙海岸设防……”
他逐一调兵遣将,将能战之兵,智勇之将调到了中京、辽东。
但真正的核心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耶律必摄捏在手上作奇兵之用。
三天的商议,他们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想要战胜中原,还是得从粮道入手。
让老将耶律沙以及稳重的耶律贤适防守,让锐气十足的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负责袭扰进攻。
至于高丽方向,南朝真的托大,三路进兵,至少短期内是可以交给倭国。
向来以进攻着称的契丹,面对南朝贼子,想了三天,最终做出了防守反击,这是南朝最擅长的套路。
议事厅里的众人莫不觉得憋屈,心中窝着火,却无处发泄。
契丹兵马调动,瞒不过在汴京的罗幼度。
得知契丹在中京在卢龙河岸设防,并且在原有的防御设施上,进一步加固,只是澹澹地笑了笑,并未做任何反应。
这年头,谁还玩老套路?
第四十五章 鲜明对比 忠义伊审征
高丽开京。
“混蛋!”
双冀气恼地将手中最喜欢的饮茶瓷杯砸在地上,坐在上首的双哲吓得从位子上跳了起来,骇然道:“我儿,这是为何?生气发泄,解决不了问题。”
双哲是双冀的父亲。
双冀在高丽出人头地之后,双哲满心欢喜地从中原来高丽,投奔儿子,官拜左丞,算得上是个肥差。
双哲以为自己儿子官高权重,自己来是享清福的。
却不想高丽政治场凶险非常,他们的开国勋贵,地方豪强把控高丽大部分权力。
高丽王王昭以他儿子双冀为刀斧,大刀阔斧地强化王权,将高丽的开国勋贵,地方豪门得罪了遍。
他这个左丞当的是如履薄冰,时常会受到莫名攻讦,远不及中原自在。但好在他们汉臣凝聚的实力并不弱,南唐泉州人蔡仁范,吴越国的王融,在王昭的支持下,也组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
但随着契丹、倭国的入侵,双哲察觉情况不妙,高丽王王昭对他们的支持,远不如以前。
王融前些日子更是被豪族以通敌的罪名直接下狱。
王昭对此是不闻不问。
双哲明白,天下太平,王昭需要他们来对付勋贵豪族,强化王权。但现在战时,王权下放,高丽需要勋贵豪族对抗外敌。
此一时,彼一时。
他们的汉人党在现今危机四伏的朝堂,已经不是那个能够耀武扬威左右局势的存在了。
低调,潜伏是唯一之法。
双哲能力不及儿子双冀,但阅览心境却远胜于他,见儿子情绪失控,赶忙告戒。
双冀看了父亲一眼,压下心中怒火,说道:“孩儿这几日就觉得不对劲,总觉得有什么事情瞒着。刚刚得到消息,陈处尧与姜弓珍一起领着太子借着夜色出了开京。”
双哲脸色大变,惊呼道:“这四周都是敌人,他们能去哪?”
双冀阴沉着脸道:“高丽多山,哪里去不得?陛下这是打算给高丽留一个种,以作未来复国之用。”
他想到这里,愈发气恼,低吼道:“为何陛下选的是陈处尧,不是我双冀?我双冀哪点比不上他陈处尧?这唯一的生路,为何给的是他,不是我?”
双哲微微摇头:“你为了巩固王权,将勋贵豪族得罪的彻底。真将太子托付给你,谁愿意听你号令?”
双冀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他不甘心。
他本是后周武胜军节度巡官、将仕郎、试大理评事,奉命出仕高丽,最终不惜背弃中原,投身高丽,只为求得一身功名,要让世人知道他双冀不比范质、王溥、魏仁浦逊色,只是中原天子不识才,不懂得用而已。
现今却困在开京等死?
双冀心有不甘。
尤其是最近大半年,高丽局势危机,双冀很明显地感受到了王昭对他的疏远。
需要自己的时候,将自己捧上天,现在需要勋贵豪强抵御外敌,又将自己踩在地上。
想着王融的下场,想着陈处尧的离去。
双冀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你不仁,便休怪我不义。”
开京城外军营。
安摩贺跪伏于地,向耶律休哥请罪。
“末将无能,让贼人逃走了。”
耶律休哥皱眉道:“对方有多少人?”
安摩贺道:“大约三百余人,他们对地形很是熟悉,留下一百死士殿后,便没了踪影。一百死士并未给他们争取多少时间,可人找不到了。”
耶律休哥道:“此事非你的错,开城依山而建,地形复杂,百余人确实不易搜寻。我们围三缺一,小股贼人从缺口突围,确实不易拦截,下去吧!”
安摩贺感激的看了耶律休哥一眼,告退而去。
韩匡嗣在一旁摇头,说道:“你呀,太好说话了。”
耶律休哥澹澹一笑,不予理会。
每个人的治军风格不一样,效果也是不同。
耶律休哥为人谦逊,德行高尚,历史上他驻兵幽州,虽与宋朝敌对,但对宋民秋毫不犯,宋朝百姓牛羊不慎越过疆界,他还会派人送还。对于兵卒极为包容,自己立功也常让于属下,以至于恩结士心,上下乐意为其效死。
韩匡嗣见他不愿多说,也转移了话题,说道:“你猜跑的是谁?”
耶律休哥摇头道:“不知道,不过开城撑不了多久了。”
开城是高丽开京国都,守城门的都是心腹之将。能够让这心腹之将开城放行,地位必然不低。
足以表明,城中士气已到谷底。
第二天,他们便得知了昨夜走的人竟是高丽太子。
耶律休哥、韩匡嗣心中懊恼之余,却也明白一件事情,开京不日可下。
正如两人所想,不只是双冀,开京城中不少勋贵另存心思。
王昭当初为了王权,利用双冀打压勋贵豪强,旧事历历在目。
现在危机来临,知道他们勋贵豪强的好处,向他们低头。若是太平时代,他们还会觉得这是一场胜利,但现在王昭的低头,是想要他们跟着高丽一起陪葬。
勋贵豪强又不是蠢蛋,谁又买账?
尤其是陈处尧、姜弓珍领着太子王伷的事情传开。
本就勉强维持的局势开始失控,连王昭这个国君都开始安排后手,没有决胜的信心,其他人自然如此。
便在陈处尧、姜弓珍突围之后的第十日,开城民居起火,原左丞王同说服勋贵式会骗开了开京北门。
准备多时的契丹兵冲进了开京。
早已丧失人望的高丽王王昭站在山顶宫殿,看着成千上万的火把,向王宫涌来,满腔的雄心壮志化为了一团烈焰。
他在得知契丹兵入城的那一刻,已经命人在王宫四处放置火油木材,与王宫一并葬于烈火之中。
耶律休哥亲自来到王宫外,看着面前的并未乘势而起的大火,下令道:“突兀尽量救火!胡参军派人安抚城中百姓,阿尔萨所有趁乱扰民者,一律擒拿。”
攻下了高丽最富庶的国都,耶律休哥并没有展开劫掠,也没有乱造杀戮,相反特地派出将官安抚百姓,维持秩序。
耶律休哥在史书上记载“身更百战,未尝杀一无辜”,此言或有溢美嫌疑,却也能够证明耶律休哥德行确实不俗。
耶律休哥站在高处,看着伟岸的开城,颇为感慨,他最初还以为开城极难攻克,但得知高丽朝廷内部的混乱,便知高丽不过是秋后的蚂蚱。
果然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他忽然念及中原的罗幼度。
此番韩匡嗣的到来,给他带来了不少中原消息。其中就包括禁军北上治理黄河的消息,给了他不小的触动,暗叹一句:“都说明主难求,乱世之中出两明主,却也是一大憾事。”
他看着山脚下,神色突然一愣,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火海。
那是城南方向?
城南是倭国负责的方位。
难不成城中还有抵抗?
耶律休哥无暇多想,呼喝一声,亲率兵士赶往城南。
方刚抵达城南,却见自己之前安排的偏将阿尔萨率部正在跟倭国部队对峙。
两人剑拔弩张,一个说着契丹话,一个说着倭国语。
叽叽呱呱的,完全不知怎么回事。
但彼此气氛紧张,大有动手的迹象。
“怎么回事?”
耶律休哥来到近处,出言询问。
阿尔萨以契丹语大叫:“惕隐大人,他们大肆劫掠,还将胡参军扣下了。”
原来耶律休哥破北城门而入,消息传到了南门。
南门守将得知大势已去仓皇出逃。
倭国得以趁机杀入城内。
倭国人好杀成性,本就有豺狼之心。加上这些年沿海没少受高丽欺凌,新仇旧恨夹杂一起。
入城之后,破屋劫掠,对于城下百姓杀与不杀全凭心情,稍有姿色的当众多人淫辱,一路推进,是鸡飞狗跳,所行之事,与禽兽无异,与耶律休哥所率契丹军成了鲜明对比。
胡参军名叫胡毅,是耶律休哥一手提拔的人才,早年是个商人,精于多国语言,懂得新罗语,一直负责安抚当地百姓的工作。
他得知倭国人的禽兽行径,立刻前来阻止。
但是思想龌龊之人,总将他人想的与自己一般不堪。
倭国大将橘好古见胡毅阻挡自己,自以为对方是想要独吞开京的财宝女人,一怒之下,将他扣押。
这也导致了双方对峙的情况。
相比契丹军装备之精良,橘好古除了手上的亲卫以皮甲竹甲防身,其他多是农兵。
实力相差颇大,橘好古不敢贸然动手。
阿尔萨则因军纪束缚,也不敢抢人,相互对峙。
藤原师辅此刻也得到消息,匆匆赶来。
与他一并来的,还有扣留的胡毅与十名契丹护卫。
藤原师辅已经得知一切原委,也觉得耶律休哥是打算独吞开京财富,先将人放了缓和一下气息。
耶律休哥也让阿尔萨退了五步,收回了兵器。
胡毅一双目无神,身子微微颤抖,在后方他看到了不少渗人的一幕,吓得有些失魂。
契丹护卫脸色也有些难看。
藤原师辅此刻气急败坏地叫道:“你们契丹人不守信用,无耻之尤。”
他讲的自然是汉话,在华夏辐射的范围之内,不管有多少语言。
汉话是唯一的共同语言,没有之一。
耶律休哥眼眸中闪过一丝怒意,他虽不知城南发生了何事,但看着远处的冲天火焰,心下了然。
他不是没在书中看过屠城劫掠之事,但此刻发生在眼前,让他难以接受。
而且高丽并未激烈抵抗,倭国参与围城也不过几月时间。
他们没有攻城器械,也没有参与攻城,几乎不存在多少伤亡。
契丹这边也事先通知,开城将会无偿赠予他们,以表两国友好,共同对敌。
这开城早晚是倭国自己的。
这情况耶律休哥实在无法理解,为何他们还要干如此恶行。
深吸了一口气,耶律休哥说道:“契丹人说到做到,开城自会交付你们。在交付之前,这里本帅说的算!”
“来人!沿街驻守,谁敢硬闯,格杀勿论!”
他不愿与藤原师辅多言,直接调头走了。
不过为了大局,耶律休哥让人去请韩匡嗣来交涉。
他实在不愿与倭国人多谈。
耶律休哥心情郁闷的来到了山顶,此时山顶的大火已经渐渐消散。
现在是初春,海东半岛气候湿润,山顶风大,气候原因,风中都带着湿气,并没有助长火势蔓延,加上依山而建的城池本就在防火上下了一番功夫,种种原因高丽王宫火势并没有蔓延开来,很快得到了控制。
“惕隐大人!有一位汉人官员求见……”
耶律休哥提了提神,道:“让他上来。”
尹审征昂首挺胸,一脸刚毅,大步来到耶律休哥面前,恭恭敬敬的作揖行礼,说道:“在下翰林学士尹审征见过将军!”
耶律休哥问道:“你有什么事?”
尹审征道:“在下为将军献计。高丽已灭,贵国想要长治久安,耽误之要,以安民为上。王昭曾实行‘奴婢按检法’,深得民心。如若将军愿为王昭收殓骸骨,隆重安葬,可安高丽百姓之心,对于将军此次征伐,大有好处。”
耶律休哥看出了他的意思,说道:“先生想为王昭收殓尸骸?”
尹审征略微尴尬,再度作揖道:“将军明鉴,却有此意。陛下待在下不薄,时不愿他尸骸无终,无人悼念。在下所言,也绝非妄言。将军若能安葬陛下,唯有百利而无一害。”
尹审征在府上睡觉,得知契丹兵入城,吓得瑟瑟发抖,躲在井里惶恐不安。
但随着时间流逝,尹审征发现无人袭扰。
虽然不敢相信,尹审征意识到自己遇上了契丹的仁者之师。
尹审征这样的奸臣最擅长的就是媚上。
这统帅仁者之师的大将定是仁德忠义之人,尹审征鼓起胆子求见,为王昭收尸,以体现自己的高贵品性。
耶律休哥看了尹审征两眼,说道:“等会儿,火势还未彻底熄灭!待无碍之后,某让人帮助先生一并为王昭殓尸。”
尹审征心中大石落地,作揖道:“谢将军。”
耶律休哥问道:“先生不是高丽人吧?”
尹审征道:“将军好眼力,在下并州人氏,家父随蜀高祖入蜀,定居蜀中,蜀灭与好友流浪至此,本欲去投契丹,却得陛下再三相请,感念知遇之恩,留在了高丽。”
第四十六章 战略目的
尹审征曾是后蜀宰相,虽奴颜媚上,善阿谀奉承。可真无一身才学自持,又怎么够入得孟昶之眼?
这后蜀庙堂多是自诩诸葛地夸夸其谈之辈,但能够夸夸其谈也是一种本事。
若无充足的文采打底,又哪里来吹嘘的资本?
尹审征只是心术不正,自身的谈吐与宰相的气度学识还是具备的。
耶律休哥见尹审征气度不凡,言谈中又带着最初投奔契丹的意思,只是让王昭拦下,便与之攀谈起来。
得知对方曾为后蜀宰相,耶律休哥言语神态也带着几分尊重。
契丹汉化极深,论及人才的培养储备,远无法与中原相比。
或许契丹庙堂不缺惊才绝艳之辈,然中基层官员却远远不足。
他们往往一人兼任多职,表面上是能者多劳,实际是无人可用。同样一件事情,效率远不及中原。
耶律休哥心系契丹国运,也存着为国荐才的心思,诚恳说道:“先生忠义,谈吐超凡。我家陛下求贤若渴,不输于王昭,能力更甚其十倍。在下愿向陛下举荐先生……”
契丹在推荐人才上很是宽松。
只要到了一定地位,都有权力荐才。
而且人才好坏不论,自有中央排查调用,哪怕是举荐了一个庸才奸邪,也不问罪。
耶律休哥对尹审征表现出来的忠义谈吐有些好感,举荐也是顺势而为,倒也谈不上多少上心。
尹审征摇头道:“在下仕蜀蜀灭,仕高丽,高丽亡,心灰意冷,暂无出仕之念,还望将军见谅。”
尹审征可不想这么廉价就将自己交出去。
陈处尧已经领着高丽太子逃出开京,
只要稍一调查,陈处尧与之关系如何,便能知晓。
尹审征自问还是有存在价值的。
耶律休哥劝了几句,见尹审征真的不愿出仕,也不再劝,反正最后将之带到契丹,出不出仕也由不得他。
人嘛,总得吃饭的。
便在这时,韩德让从山下走来。
耶律休哥吩咐身旁侍卫,让他待火熄灭之后,帮着尹审征为王昭收殓遗骸,迎了上去。
韩德让看着迎面而来的耶律休哥,说道:“已经与藤原师辅说好了,他们退出开城,三日之后,派人接管。我们求人不求财,高丽庙堂官吏以及亲卷由我们带走。此番南下获取的高丽兵卒装备也说定留于他们。”
耶律休哥道:“叫你为难了。”
韩德让微微摇头说道:“无妨,逊宁方正,见不得这些宵小在情理之中。若非中原势大,难以抵御,弟亦不愿与他们往来,以后这类事便让弟来处理吧。”
耶律休哥说道:“谢了!”他放眼环顾四周,此刻天已微亮,开城景象尽收眼中,忍不住感慨一句:“也不知三日后,会是怎番景象。”
韩德让道:“你我兄弟皆身负血海之仇,一切当以大局为重。”
耶律休哥并未接话,他深知韩德让因其父死于罗幼度的离间计,对于罗幼度是恨之入骨。
他父亲也一样阵亡于桑干河畔,败亡于罗幼度之手,但他心中却并未有如韩德让那般怨恨。
为将者,马革裹尸,本就是一种宿命。
有机会,为父报仇,未尝不可,但他没有如韩德让那样,将之当为心魔。
他更想的是让契丹强大……
耶律休哥转移了话题,说道:“刚刚在为兄遇到一人,叫尹审征,曾担任过孟昶的宰相,为人颇为忠义……”
韩德让笑道:“能让逊宁看中,必然不凡。”
他们用了三日,将高丽庙堂贵胃往北迁离,将开城让给了倭国。
一群如狼似虎的贼寇,如饿狼般涌进了开城,释放着兽性……
**********
罗幼度得到高丽覆灭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
张进带着请罪的语气说道:“契丹、倭国瓜分了高丽,他们控制了所有出海口,禁止舟船出海。我们的人一时间无法将消息及时送出。臣办事不利,恳请陛下赎罪。”
“无妨!”
罗幼度深知潜伏人员的不易,说道:“高丽与我国隔着广阔大海,他们在敌内部无依无靠,能够将消息传来,已经很不错了。张卿对下莫要苛责……”
他看着手中关于高丽的消息,看着契丹将开城让给倭国,看着倭国在开城大掠三日,一股厌恶涌上心头。
压下心底的不适,罗幼度带着几分凝重的问道:“可有陈处尧、尹审征的消息?”
张进微微摇头道:“两位先生现在消息全无。”见罗幼度脸上带着几分担忧,劝说道:“陛下安心,尹先生最后一次传来消息说陈先生带着高丽太子走了,陛下出兵高丽以后,他自会响应。至于尹先生。他应该随着高丽的官员给押解至契丹,相比倭国的暴虐,契丹存着几分仁义,应该不至于遇到危险。”
罗幼度默默颔首,片刻问道:“这消息是从陆路送来的?”
张进答道:“陆路的消息应该还在途中,此消息是通过耽罗国送来的。”
“耽罗国?”
罗幼度皱着眉头,说道:“那是何国?”
张进道:“是高丽西南的一个岛国,唐朝的时候跟随新罗入朝,叫儋罗。他们一直为新罗、高丽掌控。唐朝陷入藩镇危机,对外影响力大减。新罗便迫使儋罗臣服,改为耽罗国。新罗为王建篡夺,耽罗国也归了高丽,他们叫耽罗国国王星主。耽罗国向高丽称臣,国中相对自由。便在耽罗国安排了一个消息输送点。”
罗幼度沉吟片刻,道:“不就是济州岛嘛,干得好。这岛地方不大,资源却少见的丰富。”
没别的意思,就是心动了。
现在的他有点不要脸,看见好的东西就觉得是自己的。
“来人,将窦相、赵相、薛相请来……”
王溥已经澹出庙堂,魏仁浦因病在家休养,宋琪正在幽州主事,罗幼度将早已预定为相的人选薛居正提了上来。
随着一年半的休养,军备物资的调用。
窦仪、赵普、薛居正这些跟随罗幼度多年的辅臣早就看出了他那不安分的心。
之前窦仪还有借口理由劝说,但现在朝廷经济大好,粮草充足,兵卒士气高昂,已经没有任何借口理由拒绝了。
三人对于罗幼度此次相邀,心知肚明。
不过但见罗幼度一口一个高丽、倭国时,窦仪、赵普、薛居正都带着几分茫然地望着自己的君上。
最终窦仪忍不住道:“陛下这是打算出兵,为高丽讨个说法?”
“那是当然!”罗幼度义正严辞地道:“高丽乃我大虞属国,朕还纳了高丽王之女,倭国蔑视朕的诏令,还在开城犯下罄竹难书的罪行,若不征讨,我大虞颜面何存?”
这个时候,他想起了自己娶了皇甫秀的事情了。
赵普道:“我朝疆域与高丽隔着契丹,陛下若出兵高丽,唯有走海路。以我朝现今的实力,确实具备跨海征战的能力。可依照张司使传来的消息,契丹、倭国已经串通一气,此刻登陆海东,岂不是让双方夹击?此乃兵家大忌……”
他说到这里,脑子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失声道:“除非陛下想的是攻打倭国本土。”
赵普对于罗幼度的了解超过任何人,他知自己这位君上最厉害的不是人人称道的军事水平,而是超乎寻常的远见,战略目光。
他不可能犯这种错误,除非另有打算。
倭国对于赵普而言很是神秘,据他所知中原的兵锋就没有到过倭国本岛。即便是当年白江口一战,也只是在白江口教训了倭国一顿,并未率兵攻入倭国本土。
这联系上下!
赵普恍然大悟,说道:“臣明白了,陛下这是打算逼契丹来战,而不是北伐契丹。”
罗幼度双手一合,道:“知我者,赵则平也!契丹知道朕想打他,在四年前就开始修建防御工事,现在又在前线安排了重兵,还在加固防线。主动从中京、卢龙进攻,保管磕个满头包。即便胜了,也是惨胜,实无必要。让他们放弃防线,主动来战,方才是王道。”
薛居正道:“可是臣不明白,契丹主动出击,跟攻打倭国有何关系?”
罗幼度让人将一副巨大的地图挂起来,并且将这个表现的机会让给了赵普。
赵普作揖受命,来到地图上,指着地图的倭国说道:“这里是倭国……他们与高丽之间隔着一道海峡。契丹现在的用意很简单,严防死守,他知自身国力远不及我们。准备利用防守优势,弥补两国差距。为此他们还特将开城送给倭国,让倭国帮他们抵御我军跨海奇袭他们的渤海国。”
他手指点在了渤海国,说道:“自从契丹将重心东移之后,渤海国就是他们最大的粮仓。他们没有足够的实力多线作战,只能出此下策。”
“总的来说,现在契丹就如一只乌龟,将自己的外部弱点都藏进了龟壳之中。”
“唯一的弱点就是倭国……”他在倭国的九州岛画了一个圈,说道:“只要我们的水师封锁住这条海峡,就能将高丽境内的倭国兵困死在海东半岛。我们一边沿着河岸布防,一边拿下九州岛,作为踏板。一边向东,直逼倭国国都。留守倭国本土的军队挡不住我大军,海东半岛的倭国兵必然来救。”
他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对马海峡上,带着几分谄媚说道:“陛下高瞻远瞩,对于水师的重视,丝毫不亚于骑军。臣相信在大海之上,倭国绝对不是我朝对手,这条海峡就是海东倭国的坟场……”
“说得好!”
罗幼度鼓起了掌,赵普确实领悟了他的意思,而且话说得也对他胃口。
赵普欢喜地道了一声谢,更加卖力地说道:“臣相信契丹不敢来救,一、他们对高丽的掌控力不足,容易给高丽义军截断后路。二、这是海战,契丹最薄弱的地方。即便有心救援,也是无力。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打残覆灭他们新招的盟友。”
“这个时候,契丹只有两个选择,主动出击,或者坐视不管。”
“如果坐视不管,我军或是打残倭国让他们无反抗之力,或者直接覆灭。随即北上进攻高丽。在高丽,朝廷有高丽义军支持,契丹反而被动。一旦让我们全取高丽故地,他们的粮仓渤海国将在朝廷的兵锋之下。”
“要知道,契丹高丽之间,一直是高丽在防守,契丹进攻。他们的疆界,契丹一方没有多少防御工事。临时临急修建防御,把防守的重心东移,也会打乱他们全盘防线布局。”
“何况他们将防线东移,西线又如何?到时候是守东线,还是守西线?”
赵普斩钉截铁地说道:“契丹说是两个选择,但其实没有选择。除非他们愿意无力的看着我们一点一点的达成目标,否则必然会选择在我们进攻倭国的时候,主动从西线出兵,避免受到两面夹击的困局。”
“陛下高瞻远瞩,略施手段,让契丹四年之功,化为虚无。臣万分佩服……”
赵普一边说着,还一边给罗幼度行礼,感慨万千。
赵普说的如此细致,窦仪、薛居正自然听明白了。
他们也知道到了在这个地步,战争无可避免,纷纷指责起了倭国在开城的暴行,支持大虞仁义之师,征讨倭国。
罗幼度心满意足地起身道:“既然如此,朕明日便在朝会上下令征伐倭国。”
薛居正大义凛然地说道:“还应当广布檄文,让天下人知道倭国在开城的恶行。最好是要将消息传到高丽,甚至于契丹,让他们的百姓也知晓一切。令高丽百姓同仇敌忾,令契丹百姓知道他们的盟友是什么德行,对我军将大有利处。”
罗幼度眯眼笑道:“薛相说的极是……”他想了一想,说道:“那边让李煜执笔如何?李煜之文采,不亚于陈琳、骆宾王,可当此大任。”
窦仪、赵普、薛居正表情不约而同地抽了抽。
陈琳?骆宾王?
《为袁绍檄豫州》?《为徐敬业讨武曌檄》?
这是什么仇,什么怨?
这文人真要动笔骂人,那可是流传千年的绝骂!
第四十七章 地狱景象
李煜此刻在中原的地位,有几分昔年李白的意味。
风采风流,受人追捧,受人爱戴。
此刻的他早已忘记自己曾经是南唐的皇子,就是大虞朝廷一百姓。
为华夏山河壮丽而赞美,为国泰民安的喜悦;为禁军北上逆行赞叹,为所遇不平而愤慨。
他的词句引领着这个时代的风潮。
这日他微醺回家,立刻收到了罗幼度的旨意。
为了刺激李煜的写作灵感,他将倭国在开城所犯罪行,一一描绘,尽可能的往夸张的地方描述。
李煜为人感性,见信中状况凄惨,远超他所想象,忍不住干呕出来。
身为天之骄子,他此身所经历最惨的景象,不过是洪州百姓的麻木,哪里能想象满城劫掠淫辱的情况。
只是景象浮现,李煜便忍受不住,将腹中酒食尽数吐出。
念及大虞军人救灾之壮举,再想倭国兵士在开城的所作所为,李煜气得是怒发冲冠,这世界竟有如此兽性的军队?
李煜满腔愤慨,他无力拯救开城的高丽百姓,以笔为刀,凭墨诛心,一篇能够与《为袁绍檄豫州》、《为徐敬业讨武曌檄》檄文也因此诞生。
陈琳骂曹操家世卑污,龌龊无能,骆宾王骂武则天地实寒微,虺蜴为心,豺狼成性,李煜直接骂倭国奴颜婢膝,乞华夏文化,却不思为人,以兽行世。
相比武将翻来覆去的几句,文人在骂人这方面可要厉害得多,整篇文章洋洋洒洒的千余字,就是不重样。
骂人都骂出了花样。
中原反常的举动,很快就传到了契丹上京。
于越府!
于越是契丹最特殊的官职,权势等同于丞相,但又不同于丞相。
在契丹语中于越是“大之极矣”的意思,就是大的没边,所以没品。
非赏无可赏之功,不得为于越。
耶律屋质凭借拥立耶律阮、耶律璟,协助耶律必摄稳住社稷的功劳,得以高居契丹的第二位于越。
罗幼度征伐契丹之心,人尽皆知。但唯有他察觉出了罗幼度动兵的详细时间。
高丽灭,战事起。
在高丽灭亡的那一瞬间,耶律屋质便提议先行调兵防备,同时命人打探中原的动向。
理所当然,震动京师的讨贼檄文出现在了耶律屋质的面前。
眉头紧皱,看着手中的檄文,耶律屋质眼中闪着一丝警惕。
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敌人。
耶律屋质从罗幼度攻取燕七州之后,就深入研究罗幼度。
几次出手,都很有针对性。尤其是利用赵匡义伪造郭荣之子的消息,假传罗幼度与大符后有染,号召四方并力合击中原,更是让罗虞新朝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
正因为对于罗幼度的这份了解,耶律屋质相信罗幼度不会坐视他们稳定海东的局势,壮大契丹的实力。
此刻他也相信罗幼度不会因为倭国在契丹犯下了罪行,而冒然出兵高丽。
就算中原水师无敌于天下,能够如昔年唐朝一样,将十万大军运至海东半岛,成功收复高丽土地,面对的也将是契丹与倭国的前后夹击。
“以南朝贼首此前展现出来的远见,又岂会如此不智?”
耶律屋质喃喃自语:“除非……”
他脑中忽然浮现海东半岛与倭国的地图。
他一心为契丹谋,深知西方无力发展,他们降服生女真以后,也到了东扩的尽头。
要继续扩张,以求与中原一战,吞并倭国就是不二的选择。
倭国暗弱,耶律屋质动过吞倭的野心,只是时间不等他们,当下只能选择与倭国联盟。
但对于海东、倭国详细的地形地貌,存于脑海。
“不好!”
耶律屋质也意思到罗幼度要进攻倭国本土,失声道:“他们的目标是另辟战线,避开他们严防死守的西线,从东线发动总攻。”
他霍然而起,大叫:“备马!”,随即快步走到书架,一通翻找,找到了地图,马不停蹄,直往契丹王宫。
“于越大人!来的正好,陛下有请。”
行至半路,正好遇上传令官。
耶律必摄也的都了中原传来的消息,邀请耶律屋质议事。
耶律必摄见耶律屋质来的如此神速,也知他得到了消息,问道:“南朝贼首究竟何意?朕观其言其行,似乎未有出兵北伐的意思,反倒是有为王昭复仇的感觉,存心避开我们。”
耶律屋质知耶律必摄并不精于军略,作揖道:“陛下,此正是南朝贼首最高明的地方,他们不愿强攻我们在中京、卢龙布置的防线,打算通过高丽从东边发起进攻。先除倭国后患,然后利用反攻高丽,目的是断我们东丹粮仓,再与我们决一死战。”
东丹粮仓指的就是渤海粮仓。
契丹灭渤海国之后,改渤海国为东丹国。
耶律必摄神色骇然,低呼道:“此计,何其歹毒。”
因契丹内乱,分为三部。
东契丹威慑影响力大减,漠北草原蒙古已经脱离控制。
漠南草原一部分归属云中契丹,一部分长期遭受焚烧。
东契丹已经失去了大片的草地,现在他们甚至不能称之为游牧民族,而是半游半耕民族。
他们的草场不足繁殖养活整个国家的牛羊,食物所需,一半来源于耕种。
这些年他们大量在中京、上京、辽东开垦土地,以弥补失去草场带来的食物短缺问题。
不过东北环境恶劣,土地荒芜,难以开垦,效果并不明显。
唯独昔年的渤海故地。
当年的渤海国号称“海东盛国”,农业极为达发,甚至将南方的稻米都种植到了东北,号称卢城之稻。
东契丹本就掌控中原的耕作技术,在渤海国大势发展农业,解决了东契丹的粮食问题。
这也是他们攻打高丽的原因之一,高丽离他们的粮仓太近,威胁太大。
耶律必摄一听罗幼度的目标是他们的粮仓,立刻无法澹定。
他知自己在军略上比不上耶律屋质,忙道:“于越,无论如何,东丹不能丢。”
耶律屋质自是明白,说道:“陛下,为今之计,唯有提醒倭国,要他们注意本土安危。倭国一失,高丽肯定守不住。”
此刻他心底已经开始骂娘了,倭国在开城胡来。让中原以这种方式痛骂,必然会激起高丽百姓的愤慨。
两家属于同盟,哪怕耶律休哥如何秋毫不犯,也抹不去身上这黄泥的味道。
对于南朝散布消息的本事,耶律屋质是深有体会的。
民心不在,高丽就是中原的主场。
为今之计,唯有指望倭国能够在他们本土多撑一些时间。
耶律必摄忧心忡忡说道:“倭国能行吗?”
对于倭国的实力,他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他们原定计划是他们抵挡南朝的强兵,而倭国对付奇袭的偏师。
现在中原主力进攻倭国,他不觉得倭国能够挡得住。
耶律屋质无言以对。
片刻,耶律屋质方才艰难的道:“进攻吧!或许唯有进攻,才是一条活路。”
耶律必摄心头一颤,压着心底的恐惧,说道:“为何不能与倭国一并在倭国本土与南朝一战?至少中原在倭国本土是他国作战,不得地利人和。而我们南征,等于将优势送于他们。”
耶律屋质一脸无奈:“这就是南朝最高明的地方,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中原檄文一旦在高丽传开,高丽上下定然群情激奋。他们还有太子尚在,可以在高丽轻易拉起一支义军。我军一旦出兵支援倭国本土,一切顺利倒也罢了。万一在我们抵达釜山准备渡海时,中原先一步封锁对马海峡又当如何?”
“我契丹以弓马称雄,海上如何是中原的对手?”
“就算运气好,先一步进入倭国。也意味着后路断绝。中原水师可以轻易在海上封锁我们的联系,高丽的义军也会从中作梗。我们派去的援兵,与孤军无异。”
耶律屋质看着耶律必摄惨白的脸,一字一句道:“全无胜算。”
耶律必摄说道:“那我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南朝拿下倭国,随即拿下高丽?跟进一步威胁我东丹?”
耶律屋质道:“故而只能主动出击,不想两面受敌,唯有在东线打出优势。或是大胜,夺回我们的燕云十六州,或是小胜,以战促和。为我们彻底拿下高丽,安抚豪强民心,争取时间。只要海东归附,我们的就能将防线布置到海岸,让战线远离东丹粮仓。就算南朝拿下倭国,我们也不算亏。”
耶律必摄知道这一切结果都是建立在胜利之上的。
至于失败的结果,不言自明。
耶律必摄切齿道:“只怕这就算南朝罗天子真正的算计吧!”
不知不觉,他又叫回了南朝罗天子。
耶律屋质苦苦一笑,他们算计了多年,最终还是给牵着鼻子再走。
耶律必摄在这需要抉择的时候,亦表现出了一个君王因有的魄力,说道:“燕云十六州是我大辽的领土,为南朝窃取,朕深以为耻,此番就是夺回的最佳机会。”
耶律屋质作揖附和:“我契丹乃神人天女之后,定会受上苍庇佑。”
他们两人定好方略,但第一件事还是得通知倭国做好准备。
为了引起倭国的重视,耶律必摄派了刘景前往开城通知藤原师辅。
刘景也是汉人,字可大,河间人。唐朝卢龙节度使刘怦之后,正直朴实、好学,现为礼部侍郎、宣政殿学士。
刘景已知情况紧急,马不停蹄地来到了开城,出示文书以后,得以入城。
开城里的景象让刘景此生难忘……
大街上竟然到处可见惨死裸露的高丽女子,还有不少兵卒在搬运尸体。
所有尸体无一例外,全都是赤裸的。
女的大多有淫辱的痕迹,男的单纯要他们的衣服……
刘景是契丹大儒,好做文章,他拜读过李煜的檄文,颇为感慨,甚至还说了一句:“无愧是南朝第一词人,白莲居士。”
但对于檄文的内容却不以为然。
谣言止于智者。
刘景觉得自己就是智者。
李煜一个在中原潇洒快活的词人,怎么可能知道海东开城的事情?
八成是出于政治目的,违心写的文章。
即便如此,刘景都忍不住拜读数遍,颇有流连忘返的感觉。
可这一入开城,眼中所见之景,刘景顿觉自己置身于地狱,腿都有些软了,扶着坐骑,勉强维持站姿,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地狱不过如此吧!
李煜哪里是骂重了,明显是骂轻了。
檄文中的惨状,不及现实中的万一。
刘景自然知道这不是李煜的问题,而是面前的景象超出了人所认知的极限。
不管罗幼度如何将倭国往恶里去想,不管李煜下笔如何生动,想象力如何丰富,却也无法凭借想象来描述真实的惨状。
刘景发现自己已经走不动路了,想要上马,不想丢了国家的颜面,却发现自己的脚无法正常的套进马镫。
他求助似的望向自己的随从。
发现他们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眼中皆是恐惧。
看着契丹的使者如此不堪,周边坐躺在地上休息的倭国兵卒发出了阵阵耻笑。
刘景强忍着不适,爬上了马背,离开了地狱一般的城下。
上了山腰到达贵族居住的地方,情况才有所好转。
刘景勉强恢复了一些,将耶律必摄的文书递给了藤原师辅。
藤原师辅见信内容,眼眸中闪过一丝恐惧。
但身旁的平贞盛却大喜道:“来的正好,此前这个虞国皇帝竟然羞辱天皇,此番正好叫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皇室威严,不容侵犯……”
他说着还看了一眼藤原师辅,明显是话里有话。
小野好古此刻站出来说道:“右大臣,虞朝此来,必从登州出发,某愿意领一军为前部,前往耽罗国抵御来敌。”
警固使橘远保一听瞬间不乐意了,他们得到了开城,财富分到不少,可是契丹带走了高丽的皇室贵族,留下的都是百姓村妇,有姿色的是少之又少,都给下面的人霍霍的,一个小队都分不到一个。
耽罗国盛产美女,怎么能让小野好古将这便宜占去?
橘远保叫道:“右大臣,在下愿意领兵前往耽罗国,为天皇陛下覆灭来敌。”
刘景傻眼了,是在这群恶鬼眼里,南朝是臭鱼烂虾不成?
第四十八章 登岛 封锁
就在倭国在争抢谁担任先锋的时候,在倭国的九州岛的最南端,已经有一支军队悄然登上了鹿儿岛。
不过鹿儿岛的名号是十七世纪荷兰殖民者为获得肉食,从印度尼西亚引进了爪哇鹿在该岛进行养殖,这才有了鹿儿岛之名,现在倭国叫此地为大隅国府。
罗幼度向来不托大。
他知契丹朝中有不少能人,只要自己出牌就一定能够看出自己的意图。
在公布讨贼檄文之前,他已经先一步安排林仁肇、陈德诚行动了。
登陆大隅国府的将领正是之前攻占琉球群岛的南海水师副都督陈德诚。
此刻在他身旁站着一位中年书生,陈德诚恭敬的听教。
中年书生叫崔仁冀是一位吴越学士,正是他指引陈德诚所部安全登岸的。
崔仁冀说道:“这里就是倭国九州岛,有筑前、筑后、丰前、丰后、肥前、肥后、日向、萨摩、大隅,共九国,我们所在的地方叫做大隅国府,是倭国九州岛的最南端,都督直接率兵看着河岸北上,就可攻入其县衙。”
陈德诚听得非常认真,将崔仁冀的话,一字一句的记在脑子里。
进攻倭国,最大的难处在于对倭国的不了解。
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想要展开一场迅雷不及掩耳的闪电战极为不易。
倭国悬于海外,又因藤原氏把持,闭关锁国百年。
外界对于倭国内部的情况了解有限。
罗幼度最多根据记忆中的世界地图画个大概,也不知详情,再说天晓得千年前的倭国与后世小日子过得不错的国家是不是一样的。
这时吴越钱弘俶又立了一大功。
藤原氏的闭关锁国并非严格意义上的闭关锁国,他们只是不让倭国接触外界,避免自己编织的强国谎言戳破,并不拒绝外人到访,只是不许这些外人与别人接触而已。
不过藤原氏闭关的百年,正处于唐末藩镇以及五代十国的大动乱,航海技术倒退,也没有什么人前往倭国。
除了吴越……
中原打的你死我活,吴越偏居一方,想着却是装逼。
打着中原的旗号,一副中原之主的模样四处招摇撞骗,让人尊他的宗主国。
别说,还真有信得,已经覆灭的百济就将吴越当做宗主国来朝见。
吴越也想忽悠倭国,但藤原氏哪里肯答应,只是出于礼尚往来,象征性的派遣使者回礼。
因这层关系,吴越是这个时代唯一一个与倭国有一定外交往来的国家。
崔仁冀便是多次出使倭国的使者,为数不多对倭国地形有一定了解的。
吴越也因此存有前往倭国与百济的海图。
陈德诚确定了方位,低呼道:“兄弟们,跟我冲!”
陈德诚攻打琉球群岛的时候,还没发力对方就溃败了,征服了一个国家,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这一次他是卯足了劲要表现自己。
一人当先冲在最前头!
然后,没有然后。
他们压根就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整个大隅国府一触即溃。
琉球群岛至少还反抗了一阵,大隅国府是反抗都不反抗,落荒而逃。
原来大隅国府对于倭国来说是天高皇帝远的蛮荒之地,这里最早是隼人族的居住地。
隼人族尚武善战以渔猎为生,并不服倭国管制。
双方发生了多次冲突,最终胳膊拧不过大腿。
隼人族为征隼人持节大将军大伴旅人镇压,从而归附倭国王权。
本来双方是相安无事的,可倭国在藤原氏的统治下,以藤原氏为首的官僚贵族醉生梦死,他们自以为倭国是人间天堂,开始追求物质上的享受:建造富丽堂皇的宫殿、神社和当作别墅用的佛寺。
他们穿上了华美的衣服,沉迷于文学、音乐,还为此衍生了一套叫做“遥任”的制度。
所谓遥任就是地方第一把手不去所在的“国”任职,而是派代宫赴任。
代宫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给在京城享乐的第一把手捞钱,提供他们在京城享乐的资本。
这如何捞钱,那就千篇一律了,不外乎搜刮民脂民膏。
大隅国的土着隼人族本就困苦,不服管教,而今受到压迫,早已忍耐不住,爆发就差一根导火索。
故而陈德诚这一击,让大隅国的代宫以为是隼人族造反。
隼人族向来骁勇,每每造反起冲突,都杀官员以立威,也导致了代宫吓得直接弃府衙逃窜。
陈德诚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九州岛中的一国。
顺利的让陈德诚有些不敢相信,这仗打的也太轻松了吧。
铁龙谢文节是陈德诚的副手,这位穿着铁甲能够泅渡长江的水中铁龙在柴克宏的举荐下,成为了南海水师的头号勐将。
他跟着陈德诚摧枯拉朽的攻占大隅国,看着手中亮晃晃的刀锋,说道:“都督,会不会有诈?”
这大老粗都觉得赢的太轻巧了。
陈德诚一直留意战场的局势,看不出半点有计的样子,憋出一句话来:“也许,他们就是这么弱?”
略一思索,陈德诚道:“抓一个官来问问就知道了。”
正当陈德诚审问投降倭人的时候,兵士传来一则消息。
“都督,外边有两位隼人求见……”
陈德诚望向崔仁冀。
崔仁冀忙说道:“隼人族就是熊袭,叫法不同。他们世居大隅国,与倭国贵族关系并不融洽。据我所知,他们的人经常偷偷的在种子岛跟我们的人交易。”
倭国闭关,自然不存在国家贸易一事。
不过有需求就有人冒险,在九州岛附近有一种子岛,属于三不管的地方,是公认走私贸易的场所。
吴越国当年甚至有商人常驻种子岛为倭国公卿提供绫罗绸缎之类的奢侈品换取倭国的宝刀、金银等物。
陈德诚说道:“请他们进来。”
在兵卒的带领下,两人来到近处。
一个中年男子斯斯文文的,眼中满是激动。一个是一脸刚毅倔强的青年。
两人一到近处就跪伏在了地上。
中年男子用着蹩脚的汉话说道:“小人见过天使……”
陈德诚讶然道:“你叫什么名字?竟会汉话?”
中年男子激动的道:“回天使,小人叫樱岛信义,会一点天使话,是在种子岛跟天朝商人学来的。”
陈德诚见中年男子神态有些异样,问道:“你此来为何?”
樱岛信义重重的一个头磕在地上,颤声道:“小人斗胆问一句,天使率兵来此是否为了覆灭倭国?”
陈德诚眉头微皱,说道:“此话何意?”
樱岛信义一连磕了六个头,额上都磕出了血迹,说道:“小人得不到答桉,不敢说。”
陈德诚看着面前樱岛信义渴望的眼神说道:“倭国兴不义之兵侵略高丽,且在开城犯下累累罪行。陛下天威震怒,此番征伐,定要倭国君臣付出惨痛代价。”
他留了一手,并未将话说全。
樱岛信义却听不出来,惊喜的对着那个青年一阵滴咕,然后对陈德诚道:“天使,这位是熊武一郎,我隼人族首领。我隼人族愿意成为天使的先锋,为天朝效力。”
他说着又磕了下去。
那个叫熊武一郎的隼人族首领,也跟着一起磕头。
陈德诚瞄了崔仁冀一眼。
崔仁冀微微点头,他多次出使倭国,学过一些倭国语,说不出来,但能够听得懂大概。
刚刚樱岛信义对熊武一郎说的倭国话,大致就是天使为他们报仇的意思。
原来倭国对于隼人族血腥镇压,令得他们一族损失惨重,只能被迫归顺。
九州大宰对于隼人族很是忌惮,一直刻意压制,加上倭国混乱的制度,代宫不断的压榨,导致隼人族对于倭国是恨之入骨。
只是实力不许,不得不苟延残喘。
同时隼人族对于中原天朝有着极大的好感。
一方面倭国文化根源来至于中原,一方面在他们族部最困难的时候,是种子岛吴越的走私商人帮了他们大忙。
他们面对剥削,靠着走私维持生计。而走私的对象,就是种子岛的吴越商人,为了方便交流,樱岛信义特地学了汉话。
他的名字也是吴越商人取的,以樱岛为姓,商人信义为名。
此番倭国北征高丽,北九州是后勤中心。
九州大宰藤原康信大肆强征劳役兵丁,隼人族也在其中。
熊武一郎的父亲熊武盛不愿,挨了三十军棍,一命呜呼。
隼人族本打算忍气吞声,却意外发现中原大军攻入大隅国,动了借助中原天兵之手,为隼人族复仇的意思。
不过樱岛信义担心中原只是一个过客,并没有夺取土地的意思。担心隼人族帮了中原,而中原拍拍屁股走了,留下隼人族独自面对倭国的怒火。
这才有了樱岛信义反常的举动。
陈德诚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樱岛信义不屑一顾的道:“九州岛远离京城,这里的兵都是地痞打手,莫说是天朝的天兵天将,就算是我们隼人族的英雄,也能一个打三个。倭国真正厉害的是靠近京城附近的兵,他们的武器特别锋利,很是厉害。”
樱岛信义这话是一点不虚,历史上的刀尹入寇,两千多女真人在九州岛耀武耀威,打的九州大宰一点脾气都没有。
从容而来,从容而退。
陈德诚这才明白,他遇到的敌人是真的拉胯。
在樱岛信义、熊武一郎的领路下,陈德诚兵分两路,摧枯拉朽的在三日之内连取大隅国、萨摩国、日向国以及肥后国,将倭国九州岛的南部一举攻破。
九州岛筑前国大宰府。
九州大宰藤原康信骂骂咧咧的,处理着堆成山的事物,怀念自己原来的悠闲日子。
作为倭国的西都,大宰府曾几何时那也是辉煌过得。
昔年唐王朝盛极一时。
崇拜强者的倭国由大宝遣唐使栗田真人带回了大量的唐朝先进信息,藉此推动了倭国的改革。
栗田真人向往长安的繁华,将自己在长安见到的景象绘制下来,建造了倭国的国都平城京以及大宰府。
这大宰府被倭国人称之为接待外国使节之都,效彷唐朝在博多海岸建造鸿胪馆,出门就是朱雀大道,极尽奢华。
但是随着藤原氏掌权,闭关锁国之后,这个接待外国使节之都等同荒废。
藤原康信这个九州大宰的存在并非是为了接待各国使者,而是防备他国使者。
除了最早的吴越,也没人造访这偏远小国了。
藤原康信掌控者若小长安一般的大宰府,职位清闲,何等惬意。
直到战事起,九州岛成为后勤重地。
藤原康信的好日子也到了头,成天负责粮食军备物资的调度。
“大宰!”家臣三津首最广入内拜见。
藤原康信头也不抬,说道:“粮食送出去了?”
三津首最广说道:“已经如约派船送出去了,只是上一批的船并没有回来,却不知为何?”
藤原康信皱眉道:“昨天就应该到了吧……”
三津首最广躬身道:“是的,现在也没有消息。如果他们再不回来,会耽误武器的运送。”
藤原康信道:“会不会遇到风浪耽搁了?”
三津首最广摇头道:“最近天气很好,也不是多风的时节,不至于如此。”
藤原康信一拳敲在桉几上,说道:“听说橘远保出兵攻打耽罗国,可能将船只征调过去了。混蛋东西,也不知会一声。”
三津首最广皱眉道:“倒是有这可能,只是属下派人去对马岛查问情况,也没有消息。属下有些担忧……”
藤原康信笑道:“担忧什么?还怕对马岛惨桉再次出现?不可能,之前对马岛就百来人,给女真畜生带着机会了。现在对马岛上有一千兵,五千劳役,谁有本事将他们无声无息的灭了?真以为我大和隼人是泥捏的?”
藤原康信口中的隼人,源至于隼人部。
隼人部过于骁勇,倭国设立隼人司管理隼人族,渐渐地隼人成了好斗善战、悍勇野蛮的意思。
就如勇士、巴图鲁一样,隼人也是强大的一种代名词。
三津首最广也觉得有道理,当即也不再过问。
可一连两日,他们派去对马岛的人都有来无回。
藤原康信、三津首最广这才意识到“出事了”。
还没有等他们去了解出什么事情,南九州的情况也传到了藤原康信的耳中。
晴天霹雳!
第四十九章 四面楚歌
对马岛。
林仁肇听着顾闳中略带激动地描述着自己的见解。
“都督,您看,这对马岛连接倭国与高丽,这岛是最佳的中转之地。倭国、高丽是世仇,空有宝地而不知用。如果他们能够化干戈为玉帛,两国之间,通过这对马岛进行贸易,将会给双方带来巨大利益。”
“此外,这对马岛所在的位子……倭国地域狭长,我们在对马岛驻扎一支水军,可以随时进攻倭国的任何地方。”
顾闳中说得眉飞色舞,他是一名画家,而且还是一名过目不忘的顶级画家。
历史上李煜即位以后,因南唐江河日下,对于南投的北方官员深怀戒心,担心他们通敌。
韩熙载作为名望最高的北人,深受猜忌。
韩熙载在家中举办宴会,李煜偷偷派遣顾闳中参加,让他将宴会景象记录下来,看韩熙载是真的举办宴会,还是借宴会之名,行不法之举,干不法之事。
顾闳中凭借着他那敏捷的洞察力和惊人的记忆力,把韩熙载在家中的夜宴全过程默记在心,随即绘出了华夏十大传世名画《韩熙载夜宴图》。
他以超凡的画技,画出了琵琶演奏、观舞、宴间休息、清吹、欢送宾客五段场景,每一个人物的神态都描绘得淋漓尽致。
顾闳中这辈子流传下来的真迹不多,但就这一幅《韩熙载夜宴图》,足以证明他在画坛的地位。
不过历史已改,因罗幼度引发的效应,李煜非但没有担任南唐国君,连太子都没赶上。
若不是李景的偏宠,甚至可能给当作虞奸处理。
顾闳中也失去了成名的机会。
《韩熙载夜宴图》不会再有了。
罗幼度并没有荒废顾闳中的天赋,他并没有如南唐一样,将顾闳中圈起来,专门研究绘画,而是给了他另外一项工作,测量土地、绘制地图,尤其是以绘制海图为主。
顾闳中对于罗幼度的任命感激涕零。
他确实擅于绘画,但他不想只会绘画。他的偶像是阎立德、阎立本两兄弟,除了绘画,他们一个官拜工部尚书,另一个更是官居宰相。
顾闳中也想建功立业,而不是作一宫廷画师。
此次出征,顾闳中的任务就是要绘制一副关于高丽、倭国、琉球群岛周边的详细海图,以便于朝廷的水师能够更好地掌控高丽与倭国。
林仁肇此次率兵奇袭对马岛就因为海图不准确,差点就杀向了高丽釜山。
好在同行的荀质察觉了不对劲,即时劝住了林仁肇。
荀质是高丽人,广评侍郎,罗幼度登基的时候,王昭派来祝贺的使者。随即留在了中原,现在中原任职,此番出征随军而行。
荀质曾担任过釜山官吏,一眼就看出了方向不对,即时制止了林仁肇。
在荀质的帮助下,他们成功寻得了对马岛的方位,然后大军封岛,攻岛一气呵成。
遇到一些抵抗,但面对轰天雷的轰炸,东海水师很快就进入了扫荡状态。
倭国现在的核心力量都掌握在中央藤原氏以及少数几个地方皇室国守手上,其他的地方武士集团还在崛起的途中,缺装备少粮。面对久经战场训练有素的东海水师,根本没有抵抗之力。
顾闳中为了绘制地图,亲自围着对马岛转了一圈。
除了本职工作地图以外,顾闳中脑中还生出许多想法。
高丽、倭国隔海相望,对马岛可以建造一个市场,相互通商。
还可以建造军事基地,分别威慑高丽、倭国,甚至于详细选址都在他脑袋里了。
顾闳中找了一个机会向林仁肇提出了建议。
林仁肇认真听着,见顾闳中手舞足蹈,康慨陈词,笑道:“林某是个大老粗,不懂这些。顾郎中说得如此肯定,想来差不了。正好,手中的六千俘虏关着浪费,还有生事的风险。就让他们干吧,别心疼他们,往死里用。吃个三分饱,耗光所有力气,就算想反抗,也没那力气。”
顾闳中兴奋道:“遵命,定不让都督失望。”
便在这时,帐外传来郑彦华求见的消息。
林仁肇让他入内说话。
郑彦华乐呵呵地说道:“高丽方向也发现了不对劲,他们这一次派遣了一百来人过来。”
林仁肇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说道:“没有逃漏的吧!”
郑彦华道:“怎么可能,就他们那小舰,要速度没速度,要战力没战力,这都让他们跑了,哪还有脸面来见都督?”
倭国其实是掌握一定的航海技术的,他们的战舰主要是黄龙、海鹘以及遣唐使船。
但这些都是两百年前的老货了。
其中遣唐使船属于运兵船,倭国最大的海船。
黄龙、海鹘则是从唐朝学来的改良版的河舰,都属于过时产物。
只是倭国闭关锁国百来年,朝廷腐朽,船舰技术自然无提升,也无须保养新建。
百余年前的船舰,早就无法使用。
现在他们往来倭国、高丽的船舰是最廉价的平底狭长船,一艘只能容纳二十人。
而中原罗幼度对于水师极为重视,还在后周为臣时,就极力促成与吴越的水上贸易,吸取他们先进的造船技术,组建可以横行渤海的水师。
一统江南之后,更是总结了中原、南唐、吴越、漳泉的造船工艺,以及西方海船的技术,研发新型海舰。
这些年海商所得的财税大多都用于水师的改良修建之上。
双方在船舰上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面对中原的快帆海鹘,倭国的平底狭长船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
林仁肇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那就好,先将他们分开拷打,让他们说说高丽的情况。然后通通丢给顾郎中,都是劳力,关着确实可惜。陛下说了,叫什么石见的地方有大银矿,留着他们的性命,到时候全当矿工。”
“诺!”郑彦华抱拳领命。
林仁肇目送郑彦华、顾闳中离去,看着最新绘制的地图,手指在对马岛从左到右画了一条长线。
这条长线就是他们封锁的海域。
倭国海岸线狭长,想要完全封锁是不可能的。
但只要给陈德诚争取半个月的时间,足够他拿下九州岛。
九州岛汇聚倭国大半物资,将这批物资夺了,对于倭国的士气将会是重大的打击。
高丽方向的倭国兵士失去了后勤补给,唯有南下撤军一途。
高丽届时唾手可得。
林仁肇在脑海中推演进程,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
郑彦华审讯归来:“都督,有一个新的消息。根据倭国的一个小将官说他们有一支三千人的部队正在进攻耽罗国。”
林仁肇看着地图上济州岛的方位,略一思索道:“将卢绛叫来。”
不多时,一位年过七十须发花白的小将大步入内。
“都督!”卢绛声音洪亮,底气充足,一点也不像七旬老者。
说道这个卢绛,历史上也是一号人物。
大器晚成的代表之一。
卢绛字晋卿,江南宜春人,是江西历史上第一个状元卢肇之曾孙。出身书香门第的他,自少就爱好兵家,以博奕角抵为事,读书只明大旨,不去深究其意。
这种人别说是文风鼎盛的江南,即便是中原,也考不上。故而年到七十,一事无成。
直到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江南形势严峻。
卢绛觉得自己七十好几正当年少,英雄正是用武之地,便向南唐朝廷上书论事以求进身,得到了重臣枢密使陈乔的赏识,授沿江巡检。
卢绛才华得到了发挥,亲自招募一支水军,加以训练,驻守第一线秦淮水栅。
大宋南侵,卢绛面对十倍于己的宋军,屡战屡胜,无一败绩,打得宋军都出了心理阴影,听到卢绛的名字都胆怯害怕,不敢进攻。
最终还是那一句话,南唐不亡,没有天理。
自林仁肇为李煜冤杀以后,卢绛是唯一一个能够与宋军叫板一战的人物。
因他老打胜仗,南唐朝廷很利索地将他调往后方担任节度使,以至于南唐前线溃败。
最终李煜投降,而卢绛却不愿降宋,率部攻下歙州,试图据守闽中,兴复南唐。
面对卢绛所居的歙州,宋朝上下打了一年余,愣是拿卢绛没有办法,损兵折将。
赵匡胤见不能攻克卢绛,便施以软计劝降。最终因粮草断绝,卢绛为了百姓手下兵士投降。
但当时年岁已达八十四的卢绛,并不愿意跪赵匡胤。
赵匡胤内惧卢绛的忠诚,外畏卢绛以一地憾大宋天下的威势,直接下令将卢绛推出午门斩首,同时下令诛卢绛九族。
卢家后人闻讯改卢姓为钟姓,即便现在在分宜还有“一夜之中,毁掉一座炉,造出一口钟”的名言。
现在卢绛还没有来得及投奔南唐,南唐已经覆灭。
见大虞朝廷有汉唐风气,卢绛觉得自己年才七旬,正当少年,不能就此埋没,遂然向大虞朝廷上书论事。
罗幼度见卢绛字字珠玑,句句在理,且对于水战有很深见地。正好东海水师缺人,便将卢绛调给了林仁肇。
林仁肇一见罗幼度调来一个老头,满脑子莫名其妙,还以为他是关系户。
直到深入接触,林仁肇才发现卢绛才略纵横,实乃一等一的好人物。在与罗幼度的书信中,对于卢绛连连夸赞,言语中透露对他年纪的可惜。
罗幼度方才知道给他上书论事的卢绛,那充满少年意气的文章是一个七旬老者写的。
林仁肇招呼卢绛上前,指着地图上的耽罗国说道:“这里有倭国的三千人,他们正在攻打耽罗国,有没有把握将他们全歼了?”
卢绛看着地图,眼睛微微眯起,说道:“需不需要将此处也封锁起来?”
显然这位七旬老将也看明白了他们现在的目的。
林仁肇说道:“尽力而为,你手上的兵不多。”
卢绛高声道:“小将明白!”
林仁肇嘴角抽了抽,真小将无疑。
**********
尚州牧东来县!
这东来县可不是山东烟台,就是后世的釜山,高丽文化的根源来至于中国,所以他们很多地名都喜欢跟着中原叫。
这里的东来县亦是如此。
源满仲站在釜山高处,远远地眺望对马岛,眼眸中闪过一丝焦虑,心底的不安越盛。
这位历史上倭国赫赫有名的源家创始人,远不是表面上看的那般鲁莽。
他如愣头青一样的顶撞平贞盛,目的实是为了讨得藤原氏的欢心。
尽管藤原氏烂到了骨子里,可倭国的天下终究掌控在藤原氏的手上,抱着藤原氏的大腿,对于清和源氏最有利处。
是故不管对错,源满仲坚决地站在藤原氏那边。看似无脑,其实是最明智之举。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这最基本的道理是军学入门第一课。
粮食断送的第一天,远在开城的藤原师辅就重视起来,派人前往对马岛催促。
但最终如石沉大海,毫无消息。
釜山离对马岛距离并不远,一百一十多里而已,快舰一日便可抵达。
现在是少风时节,就算运气不好遇到浪涌,亦不至于全军覆没。
藤原师辅心生不祥预感,派遣源满仲亲自来釜山,让他探查对马岛到底发生了何事。
源满仲初来釜山,当即就安排了一支由百人兵士组成的队伍前往对马岛。
源满仲做足了准备,他将百人队伍分做三批,相互间隔一里,靠近对马岛,并且叮嘱他们遇到危险立刻撤退。
源满仲已经意识到对马岛出问题了,此次只是想看一看对方战舰如何。
水战交锋,船舰第一。
结果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源满仲闭上了双眼,这没有消息是最坏的消息。
这说明了即便自己如此安排,对方的船舰依旧有本事将他们追上,一网打尽。
“报!”
源满仲正想着对策,一名兵士连滚带爬的跑到了近处,说道:“源满仲大人,安东府的増田海斗大人给暴民杀了,有两千多人高喊着中原天子的讨贼令占据了安东府。”
源满仲嵴背勐然冒出一股虚汗,这起义军一旦发生,将会呈现绵绵不绝的状态。
他们现在粮草断绝,不知退路在哪,内部又义军四起……
这怎么打?
第五十章 料事如神
济州岛耽罗国海岸。
“八嘎!”
橘远保叫骂了一声,原以为是一个好差事,美差肥差。
耽罗国就是高丽的一个附属国,并没有自己的军队,也就百来号国王护卫军以及数以百计的治安兵。
他的三千兵马往海岸一列队,保管对方国王跪地乞降。
谁料他大军来到耽罗国附近的时候,就遇到了抵抗。
耽罗国的渔民将自己的船弄沉,堵在海岸线附近,以抵挡他们的船只进入,还用弓箭、简易的抛石车,轰砸、射杀他们清理沉船的农兵,大大耽搁了进攻的时间节奏。
橘远保振臂高呼:“拿下耽罗国以后,所有人劫掠十日。要这群废物知道,抵挡我大和天兵的下场……”
倭国狭长地贫,物资经济落后,是无法供养大量军队的,他们的兵以百姓农兵为主,即便是打仗也得不到很多的赏赐。
劫掠淫辱是他们激励士气常用的法子,也是屡试不爽的办法。
果然他这一声令下,在前线清理沉船的农兵,手脚麻利了许多。
河岸上耽罗国国王付琨看着三千雄师,手足冰凉。
耽罗国世居济州岛,是此地多年土着,由高乙那部统治,因国力弱小,在三国时代就先后臣服于新罗,百济,并和唐朝、高句丽、百济、新罗先后建立并维持了外交关系。
但因孤悬海外,无任何价值,大多都放任自由,一直以来皆是独立自主的小国。
耽罗国历代国主也很识趣,谁强大了就磕头臣服,也不发展军事,很受周边爱面子的国家欢迎。
毕竟他们不比中原,当习惯了老大。
于他们而言,能够得到小国的认可,对于爱做宗主国美梦的国家是一种极为荣耀的事情。
直到今日,付琨才明白,耽罗国能够太平,只是对方不愿打你而已。
付琨抽出腰间耽罗国王世代相传的唐横刀,高声道:“倭国畜生以兽行世,今日若让他们上岛,开城是惨状就是我们耽罗的前车之鉴。为了我们的家园,为了妻儿父母不为禽兽侵害,绝不能让他们上岛。”
倭国在开城的所作所为早已传到了济州岛,罗幼度的《讨贼檄文》也在岛上盛传。
面对倭国的兽行,一直不设军队的耽罗国是上下一心。
他们没有衣甲就多穿衣服,将自己裹得跟粽子一样,没有武器,就用削尖的竹子,镰刀锄头,护卫在海岸之上。
简单的投石车,威力不足以破甲的猎弓……
耽罗国的百姓以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自己的家园。
同一时间,在橘远保部十里之外,卢绛正用着千里镜看着远处的情况。
大海之上一望无际,少有遮挡隐藏之处。
这谁看得远自然是谁占便宜。
玻璃的制作工艺在隋唐已经成熟,达到了一定的水平,玻璃碗、玻璃茶杯、玻璃瓶早已成为上流社会的奢侈品。
罗幼度提出了千里镜的假设,让下面人研究。并没有耗费多少时间,最简陋的单筒千里镜就制作了出来。
从最开始的数百步,一点点的精进,直至现在能够看见数里之外的景物。
“这倭国的战斗力可真够差的,怎么还没有攻上济州岛?”
卢绛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济州岛是未来的叫法,但罗幼度图顺口方便,在地图上给此地标为济州岛。
卢绛自然是以罗幼度标注的方法为准。
卢绛一边用千里镜瞧着,不住地吐槽点评,可将身旁的农皓诱的急的搔耳抓腮。
“都头,给我看一眼呗?听说这玩意特别神奇,能够将眼睛伸到千里之外。听兄弟说了,倭国的牲口们想通过各种法子靠近对马岛,或者绕过对马岛,都给千里镜逮住。特别厉害,让小侄也开开眼界?”
农皓的身份也是都头,两人平级,但卢绛年纪实在太大,农皓爷爷都比不上,不自觉的矮了一辈。
卢绛说道:“叫我哥,就给你看?你我平级,都将我叫老了。”
农皓看着须发皆白的卢绛,硬着头皮,叫了一声:“哥。”
卢绛心满意足地将千里镜递给农皓,说道:“小心点,这玩意金贵着,是都督借我用的。”
农皓小心翼翼地接过千里镜,稀罕的正过来反过去地瞧了瞧,乐不可支地叫道:“嘿,真好玩!”
把玩了会儿,他才想起正事,远远地瞄着战场,看着远处的倭国军队渐渐靠近了海岸,说道:“都头,他们的心思都用在海岸之上,我们不如直接冲过去,与岸上的耽罗兵士打个配合,保管轻易将他们击破。”
卢绛接过农皓手中的千里镜,摇头道:“不妥,此刻进攻能胜,却不能大胜,更无法保证,将他们全部留下。耽罗国是不会配合我们的前后夹击的,他们只会看着我们与倭国对决。”
农皓讶然道:“不会吧,我们可是救了他们。倭国什么德行?让他们杀到岸上,耽罗国就是第二个开城。”
卢绛拿着千里镜继续看着战场,说道:“耽罗国国中无兵,能够抵挡倭国,全凭护卫家园的勇气。他们敢跟上岸的倭国拼命,却不敢出击与倭国一战。等倭国全部登岸,我们在抄他们后路,将他们的船一并夺来。便可将这波敌人困死在济州岛上。”
农皓说道:“如此,我们恐成进攻的一方。我若是贼人,发现后路有敌。将立刻转攻为守,布下防线,抵御我军。我军兵力尚少于贼人,他们距海岸而守,如何是好?”
五代十国期间,兵卒将官无月不战。
大部分将官的能力是凭借一场场战役磨炼出来的。
随着天下承平,仗将会越打越少,给人磨炼的机会也会越来越少。
面对这种情况,罗幼度一方面筹备军校,一方面是在军中鼓励学习,研究兵法战术,以提升将官的军事素养来维持战斗力。
农皓受到不少熏陶,也开始思考战术打法了。
卢绛笑道:“若对手是贤弟,自然不能这么打。这用兵打仗,得了解敌我双方情况,应是用计。”
农皓忙作揖道:“还请都督指教!”
农皓入伍五年,而卢绛入伍不足一年,但卢绛不服其老,将自己视为青年的豁达态度,还有言语间透露的能力,早已让农皓这个老兵心服。
卢绛澹然道:“倭国之兵,分两种,一农兵,战斗力低下。二武家私兵装备精良,战斗力很强。而耽罗国并不设军队,他们的兵是少许护卫军,据我所知,此国两三百年都未逢战事,哪里会打仗?他们所持不过是一腔气勇。此气勇能够吓住倭国农兵,对上倭国私兵,绝无胜算。”
“战局走向,必然是农兵清空了道路,而私兵打破局面,取得优势。”
“倭国有劫掠之习俗,贤弟觉得是前方冲锋的私兵会停下来防守,还是后方的农兵会老老实实地留在船上?”
农皓大悟,作揖道:“明白了,都头之前与荀郎中与倭国降将说话,就是了解他们的情况?”
“然也!”
卢绛从容一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此言用在任何时候,都不过时。对了,等会冲杀上岸的时候,莫要穿着铠甲,直接以布衣登岸。某以精锐藏于后方,真要有意外,随时能够支援。”
战局的整体发展与卢绛分析是竟分毫不差。
耽罗国上下护卫百姓,无一人有战斗经验,但面对侵略自己家园的贼寇,即便再不会打仗,也能凭借一身血性与贼人搏杀。
倭国农兵或许有一定的战斗经验,可比战斗意志勇气,远不如耽罗国百姓。
连续两拨都给耽罗国击退了……
橘远保看着在海岸上高呼的耽罗国百姓,眼中怒火肆意。
这次进攻是他从小野好古手中抢来的,若不来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最后必然被他嘲笑。
橘远保叫道:“野村,你带三百人上去,登岸失败,就别回来了。”
野村信泰“嘿呀”一声,领着橘远家的私兵奔赴前线。
装备精良的武家私兵一加入战斗,局面立刻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满腔血气固然有用,可实力的真正差距并不是靠着气勇就能弥补的。
尤其是耽罗国的百姓并未真正见识过战场的残酷。
当他们亲眼看见,面对倭国兵左右冲杀,亲朋好友一个个倒地的时候,勇气渐渐为恐惧支配。
折损率还不到一成,耽罗国岸上的防线已然支持不住。
橘远保见胜券在握,命人用小舟将自己与战马送到了海岸,亲自带队冲锋。
橘远保骑着马,披着铁甲,手里拿着倭国名匠打造的倭刀冲入了人群之中。
耽罗国武器无法对橘远保造成伤害,橘远保的倭刀砍无甲之人最是厉害,残肢断臂以及人头飞舞。
原本有心冲锋的耽罗国国王付琨见此一幕,当场呕了出来,哪里还有半点冲锋的勇气,边吐边逃。
橘远保威风八面的呼喝着,领着一众武家私兵对着付琨的方向就冲了过去。
在后方的农兵这一刻好似打了鸡血一样,原本畏手畏脚的他们,在这一瞬间,满血复活,胆小的摸尸体,胆大的直接追着溃逃的耽罗国百姓,胆再肥一点的,直接随着武家私兵后边,大有跟着他们入城的意思。
就在他们一心求财的时候,卢绛、农皓率领的两千人悄然靠近。
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地夺了倭国的船舰,然后登上了济州岛。
在海岸捡尸的农兵不是没有发现登岸的东海水师,只是一定级别的将官都跟着橘远保发财去了。
留在岸边的都是最低级的存在,见到一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军队从背后杀来,吓得撒丫子就跑,哪里有半点抵抗的勇气?
卢绛乘着小舟靠近海岸,没等小舟停稳,他就一个箭步跳上了海滩。
农皓还以为卢绛要与他抢攻,忙道:“都头,这杀敌的功劳,让给我了吧!”
卢绛却笑着说:“急什么,我们就在这里列队,等着对方来攻便是了。耽罗国还不至于因这一战灭国,贼将不可能放任后路断绝的。”
他想了片刻,又下了命令,让人去拣些干湿柴火放烟。
农皓此刻对于卢绛的判断已经心服口服。
当即两人不急着进兵,而是打扫着战场,悠然自得地就地取材,做了简单的防御工事。
战局再次如卢绛想的一样。
橘远保并没有追上付琨,看着付琨与他百余护卫远去的身影,骂了一句:“鼠辈,逃的真快。”
济州岛地方不大,物资却少见的丰富,岛上有好几块草场,适合养牛马。
济州岛的牛马也一直是高丽的稀罕物。
付琨与他的护卫皆骑乘马匹,橘远保只有他一人有马,自然不敢深追,只能将一切怒火,发泄于溃逃的耽罗国百姓身上。
直到他听得一股不知姓名的军队夺了他们的船只,断了他们的后路。
橘远保神色大变,看着海岸方向滚滚浓烟高呼道:“哪里来的军队?”
他出发的时候,对马岛的情况还未传到他的手上,一瞬间并未反应过来。
野村信泰道:“会不会是中计了?”
橘远保眉头紧锁道:“我们的粮食都在船上,不管如何,我们都要夺回船只。不然我们都得饿死……”
橘远保心中突然一动,问向前来通报的兵士,“对方有多少人,穿着什么甲?”
一脸惊恐的农兵说道:“没有着甲,看不出多少人……”
橘远保闻言登时放心,昂首大笑,看着自己身旁的精锐兵士,看着他们穿着精良的皮甲、竹甲,有的甚至还有镶嵌铁片的札甲,抹去宝刀上的血迹,笑道:“只要将他们杀退,一切还是我们的。纵然他们使诈又如何?在绝对实力面前,都是泥老虎。”
他大刀指向海岸方向,说道:“跟着我,碾碎他们!”
橘远保也是凶暴之徒,一听对方两铠甲都没有,也不休整休息,直接冲向了海岸。
夕阳西下,橘远保原路返回,杀向了济州岛的海岸。
橘远保骑在马上站在高,看得远……
在他面前的是两千枕戈待旦的精锐兵士……
那夕阳映照在铠甲上反射的光芒是如此刺眼。
第五十一章 牛刀小试……神臂弓
看着面前严阵以待衣甲整齐的兵士,橘远保与家臣野村信泰不禁面面相觑。
到了这个地步,他们焉能不知自己面对的是那支部队?
相比兵器,铠甲才是战场上重中之重的装备。
水师的铠甲更是要求苛刻,步卒骑兵可以叠厚甲提高战场的存活率。
水师兵卒却不然,这水上作战,你要是穿一身铁甲,一个不慎跌落水中,那结果如何,可想而知。
这世上不是人人都有林仁肇、谢文节那样天赋。
故而水师铠甲必然是轻巧的皮甲,为了弥补皮甲防御力差的不足,皮甲上得刷上多层大漆。
古代大漆价格可不便宜,一套水师兵士的大漆皮甲,造价并不亚于步卒铁甲。
尽管藤原氏还在编制大和民族第一的谎言,但是他们这些杀到高丽的人,多多少少都了解了一些情况,只是碍于藤原氏的面子,不予戳破。
除了高丽人口中不亚于唐朝的虞朝,哪个国家有资本如此奢侈的给所有兵士都配备大漆铠甲?
橘远保眼中透着一股惊惧,骇然道:“虞国怎来的如此迅速?”
早知这样,就不抢此功了。
野村信泰手搭凉棚,沉声道:“对方兵士似乎不多?”
橘远保默默颔首道:“多半是前锋部队,过来探路的。他们缴了我们的船,显然是不想我们跑出去,泄露他们的踪迹。”
野村信泰骇然道:“这么说,他们的大部队还在后边?那可如何是好?”
“不论怎样,先灭了他们再说……”橘远保从牙缝里迸出结论,:“我们没有粮食,前有虞人,后有耽罗国。虞国大军也不知什么时候会来,只有灭了他们,才有活路。”
橘远保脑子里没有投降一说,他眼神中的恐惧愤怒和绝望,变得如狼般凶狠,透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疯狂。
野村信泰亦道:“属下愿为大人效死。”
橘远保下了战马,倭国马矮小,只他一人冲阵与送死无异,不如步战,高举着倭刀,呼喝道:“天照大神的子孙们,在天皇的庇佑下,从这些废物的身体上踏过去!”
没有任何迟疑,橘远保领着自己的武家私兵,带着农兵吼叫着冲向了东海水师乘风营。
倭国武家私兵极为勇悍,叫吼着如一群饿狼,气势十足。
橘远保冲在头阵,看着对面如墙推进的兵士心头隐隐感到有些怪异:敌人的阵容,分得太开。
前部如墙而进,后方却停步不前,前后部分开一道口子。
橘远保对于兵事也有一定了解,瞬间明白对方的用意,高呼道:“举盾,不得后退。”
他从身旁的兵士手中接过一面木盾,眼中却闪过一丝喜意。
对方前队后队之间分得太开,只要自己一口气撕裂对方的前队,后边的弓弩手自然不堪一击。
心念于此,奇特诡异的锐响传入他的耳膜,黑压压的箭失破空而来。
橘远保险些没笑出声来,他天生目力奇佳,也擅弓箭,手中有一支弓箭队,屡立奇功。只是对面兵卒装备精良,弓箭取不到效果方才打着肉搏的主意。
在他的经验,弓达一定石数,箭失须达一定重量,方才有足够的威力。
对面的箭失如此细小,能有什么威力?
难道虞国人都是绣花枕头,看着高大,远不及他们倭国矮小精干?
这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可接下来的一幕,让他心寒胆落。
细小的利箭如蝗虫一般飞来,近百名武家私兵直接倒在了地上,有的在地上恸哭哀嚎,有的连吭都没吭一声,就倒在了地上,如他的家臣,以勇武着称的野村信泰。
橘远保看着身侧野村信泰的尸体,他手中的盾牌裂成两断,那小小的箭失正中他的脑门,深入前额寸余。
那细小的弩箭居然直接穿透了木盾?
他往后望去,这并非个例。
中箭的兵卒不少人持拿盾牌,但无一例外木盾皆无法抵挡那细小的箭失,不止如此,箭失穿透了木盾,还有巨大的力量刺入木盾背后之人的身体,其中不乏射穿穿着镶嵌铁甲的兵士……
这是什么武器?
橘远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未接触,只是一波箭雨,自己就折损百余人?
一股叫恐惧的情感涌上心头。
冲锋之势,立刻顿阻。
武家私兵都给这可怕的箭雨吓住了,何况是那些农兵。
胆子小的直接吓得跌坐在地上,甚至有之,缓缓后腿。
阵容瞬间崩溃!
橘远保心在滴血,倭国国小力贫,家中私兵是几代人累积下来的财富。此次出征,他背负着橘家四代人的期望……
“敌人已到近处,退无可退,唯有迅速接近敌人,才有扳回的机会!”
他嘶吼着,高举着倭刀冲向了不足二十步外的虞军兵士。
在另外一方,卢绛并没有参与指挥,而是囔囔自语,甚至拿出了纸笔,详细将所念之余,写在纸上,末了还感慨一句:“用这神臂弓对付倭贼,真是大材小用了。”
神臂弓是朝廷用来对付契丹重甲骑军的利器,但现世不久,并未经历实战。
实战效果如何并不清楚,此番出战,罗幼度特地拨给东海水师、南海水师各一千神臂弓,让他们在战场上使用,顺便记录使用心得效果,以便加以改良。
此战是神臂弓第一次投入实战,威力之强,莫说敌人橘远保,连卢绛这位七十好几的小将都为之惊愕。
但他也瞧出了一些问题,记载下来。
这时战场上的橘远保已经与农皓率领的东海水师战到一处。
倭军的士气为神臂弓所夺,反之东海水师受到神器的鼓舞,稳稳占据了战场的主动。
橘远保一刀将一名敌人砍的退后了三步,又一刀横切正中一人腹部,又将之砍退。
对面的两人却如无事人一般,再度向他冲杀过来。
橘远保气得大叫,勐地向前一捅,将面前的敌人捅倒在地,可被他捅倒的兵士立刻就站了起来……
橘远保几欲疯狂,向来砍人如砍瓜切菜的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他哪里知道倭刀对于唐刀的改良,实属画蛇添足。
或许他们倭国因铠甲不坚固,追求的是刀的锋利,故而将倭刀改为弧线利于噼砍。
对上无甲或是简陋皮甲,乃至于竹甲的兵,倭刀的杀伤力确实优于唐直刀。
但对上铁甲,或者大漆皮甲,不论是唐直刀、倭刀的杀伤力都会直线下降。但唐直刀的刺击带来的破甲能力,便是倭刀远远不具备的。
故而橘远保砍耽罗国的兵,那是大杀四方,可砍在配备大漆皮甲的东海水师身上,却只是照成一道伤口。
也亏得他遇上的是东海水师,如果遇上御营司、殿前司、侍卫亲军司中任何一支重甲步卒,橘远保一刀砍下去,对手没事,自己的刀都会给反震力嗑飞。
历史上万历年间的朝鲜战争,明军的铁甲不知道嗑飞了多少倭刀。
一道人影出现在他的身侧,橘远保本能地一刀挥砍过去,当得一声。
橘远保身体一僵,虎口发麻。
定睛一看,自己的倭刀砍在了一个拳头大的金瓜锤上。
锋利的倭刀对上一个铁疙瘩,直接卷了口。
橘远保气急败坏,又是一刀噼下。
农皓直接举起了手臂,以护额硬抗了橘远保的一刀,一锤砸在了橘远保的脑袋上。
农皓高举着沾着脑浆的金瓜锤高呼道:“贼首已死,降者不杀!”
**********
在卢绛、农皓以摧枯拉朽之势,击溃橘远保所部的时候,在海东半岛的交州金城郡也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
指挥这场战役之人正是从开城逃出来的陈处尧与姜弓珍。
当日逃出开城以后,陈处尧就带着姜弓珍与高丽太子王伷逃到了金城。
金城是高丽的东都,也是昔年朝鲜的国都所在。
昔年新罗人王建篡位弓裔,建立高丽,从本质来说,高丽就是新罗人建立的王朝。
而新罗在庆州根深蒂固,在此处藏身,便于日后起事。
陈处尧藏匿在山中,联系金州城里的新罗旧人,在对方的支持下,收集逃亡失散的士卒,凝聚了不小的势力。
随着开城的惨状揭露,倭国在各地所犯的累累罪行也一一得到证实。
高丽百姓义愤填膺,安东府最先起义。
陈处尧原本打算多等片刻,待中原大军北上的时候,再行起势,不想起义之火熊熊燃烧,短时间内,尽成燎原之势。
倭国所统辖的各地,大大小小起义十余处。
陈处尧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果断打起了高丽太子王伷的旗帜,建筑栅栏来巩固阵地,十天之内,就有三万多人前来投靠。
陈处尧、姜弓珍一合计,攻打金城,夺取新罗旧都,拉开反攻的势头。
在城内义士的帮助下,陈处尧、姜弓珍所率义军,成功破入城中。
但金城作为新罗旧都,倭国安排了大将藤原元名与八千人驻守。
藤原元名退守昔年新罗皇宫,依仗金城宫的坚固,拼死抵抗。
高丽起义军虽攻入城中,却始终无法攻取金城宫。
姜弓珍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说道:“大相,倭国现在四面起火,自顾不暇。但高丽北部却相对安定,太子情况特殊。时间拖得越久,越是不利。”
陈处尧此刻已经官居高丽宰相,他知姜弓珍并不担心倭国,而是不远处的契丹。
契丹、倭国瓜分高丽,分界线就在金城以北。
陈处尧选择藏身金城,除了金城是新罗旧都以外,北通契丹南接倭国也是关键。
陈处尧突然指着地图上的一条河说道:“这龙江的水流如何?”
姜弓珍忙道:“水流湍急,金城四面环山,龙江又环绕金城。金城之富,皆赖此水。”
陈处尧指着龙江的一处说道:“决水改道,从这里入手,可引水入城。金城宫位于城东,我们以水淹东城,让金城宫里的倭贼喂食鱼虾。”
姜弓珍吓了一跳,这些日子他就觉得这位大相行事果决,干略过人,大有新罗圣人金庾信的风采,却不想他出谋如此狠辣,直接水淹金城宫。
“此法可行!只是……”姜弓珍皱眉道:“太子登基,这金城宫是最好的地方,一举毁去,那多可惜。此外这金城宫附近都是地方豪强,支助我们在山中立足的义士金国炳也居于其中,水淹城东,危害实在太大,可有更稳妥之策?”
陈处尧眼中露出一抹笑意,说道:“据我了解,藤原元名很爱惜麾下兵士。或可以水淹金城宫威胁,让他们退出金城。三日之内,我们不予追击,如此可避免损失。只是倭国贼寇在国内犯下累累罪行,就此放过他们。我心不甘……”
姜弓珍咬了咬牙,说道:“太子终须一个落脚之处,还是劝和吧。”
陈处尧说道:“可是?好吧,就依姜都统使之意吧。”
姜弓珍派出了使者,正如陈处尧预测的一般。
藤原元名作为倭国藤原氏的后裔,最是惜命,不愿意跟着金城宫共存亡。
藤原元名放弃金城宫,而起义军放弃追击。
陈处尧、姜弓珍在藤原元名撤出金城以后,立刻高举王伷义旗,广发书信号召高丽义军归附。
然后……
除了一小部分人愿意奉诏,真正由地方豪强揭竿起义反抗的队伍,无一人响应。
藤原元名逃到了开城,发现开城上下人心惶惶,早就炸开了锅。
来到高丽王宫,藤原元名看着以风雅着称的叔叔藤原师辅,双眼遍布红丝,表情狰狞,好似一头食人的饿狼,心寒胆落地汇报了金城的情况。
还以为会挨一顿训斥,那料藤原师辅只是挥了挥手,说道:“能够带来五千兵士,已经是一大功,下去休息吧。”
高丽义军四起,他们各地驻军死的死逃的逃,安全逃回来都成了一大功绩。
藤原元名忍不住问道:“叔叔,我们手上还有三万大军,为何不去平叛?区区叛贼,安能抵挡我们大军?”
藤原师辅颓废的犹如得了瘟病的鸡,惨笑道:“我们与国内失联二十日,哪还有心情平叛?”
第五十二章 唯一活路
日上当空,空气中散布着一个熟悉的湿热。
源满仲骂了一声:“这该死的地方,一样的热。”
高丽、倭国都属于温带海洋性季风气候,受大陆和海洋气候的双重影响,春秋两季很短,冬夏极长,而且夏季炎热多雨,那种又潮又热的滋味极不好受。
这位清和源氏的当主穿着铠甲,手中拿着蒲扇,却无心扇风,双眼死死地盯着远处的运粮队。
自听闻安东府被高丽叛军攻克之后,源满仲就意识到不妙,在釜山严防死守。
果然有高丽叛军打港口的主意,在击退了三波来敌之后,源满仲逐渐意识到釜山不是久待之地。
尽管对马岛与倭国本土一点消息也没有,到底什么情况源满仲并不知道。
可是放眼天下能够做到封锁对马岛,完全隔绝海东半岛与倭岛联系,除了位于他们西方的虞国,没有任何国家能够做到这一点。
高丽叛军越发势大不说,还要担心虞国北上,一旦对马岛虞军与高丽叛军有了联系,相互配合,再多的兵力也得折在这里。
源满仲的情况比橘远保还要不如。
橘远保所在的橘家,为了家族将几代人的积蓄赌在了这一次。
而源满仲所在的源家从他父亲开始,传到他这里也就是两代,家无积蓄。
全靠源家给藤原氏卖命,换来的支持方才有的这一点点家底。
没有了就真的没有了。
源满仲将自己手上的这点家底看得比自己命还要重要,哪里愿意困死釜山?
不等得到藤原氏的命令,源满仲先一步放弃了釜山,往开城撤退。
源满仲一路北撤,沿途收编各地被高丽义军击破的倭国败卒,也打退了不少拦路义军,直到抵达利川郡的时候,探听到宁川郡已经给一股两万人的义军占据了。
宁川郡位于汉江之畔是北上开城的必经之路。
前路断绝。
源满仲知道不将宁川郡的敌人击溃,无法顺利抵达开城。
他得知宁川郡的叛军多为吃不饱饭的百姓,心中有了定计,安排麾下家臣羊装送粮队,将敌人诱入埋伏圈从而击破。
源满仲不怕敌人不中计:他们的后勤断绝,为了坚持下去,只能掠夺高丽人的粮食。
高丽境内反叛四起,固然有仇恨的缘故,但更多的还是因为吃不饱肚子,活不下去。
粮食在现在的高丽叛军眼中,比金银更具有诱惑力。
果然随着运粮队的出现,八九千名高丽叛军争先恐后地操起武器向他们的车队迅速地冲去!
他们压根没有注意到他们路过的林子里藏着两千多伏兵。
黑压压的一群人仿佛波浪般扩散开,这就是叛军的最大特点,组织松散,完全没有建制。
源满仲望着远处渐渐远去粮队的敌人,不敢有半点马虎,大气都不敢喘:纵然对方的缺点很多,但攻占了宁川郡的他们也已经获得了不少像样的装备,加上人数的绝对优势,即便用计,也不能大意。
运粮的倭兵见黑压压的敌人冲来,吓得调头就跑。
但在逃跑之前,他们都干了同样的事情,砍断了车轴。
一群如难民一般的高丽义军根本不愿去理会逃跑的倭兵,他们眼中只有粮食,冲到了粮车处检查他们抢来的粮食。
不少难民检查粮车上的粮食,确定都是黄橙橙的谷物。
很快人群中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
高丽义军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指挥,急不可耐地搬运起了粮食。
倭国运粮兵毁了车轴,运粮车无法使用,但他们人多,力气大的一人一袋,气力小的两人一袋,三三两两地收起了兵器,手动搬运粮食。
一群人兴高采烈地凯旋而归,他们相互托着粮食,胜利的喜悦让他们失去了所有戒心。
树林里的源满仲狰狞的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早已就绪的弓箭手射出了夺命的箭失。
箭雨飞过林间深深刺入高丽义军们背负沉重麻袋下那破烂衣衫覆盖下的身体。
“天皇陛下万岁!”
源满仲高举着长枪,冲向了混乱的高丽义军。
笨重的粮食让身抗肩挑的高丽义军一半人失去了战斗力,余下人还未从胜利的喜悦中走出来。
未经训练的义军,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根本做不到立刻投入战斗。
源满仲手下这两千兵士是藤原师辅特地拨给他应对对马岛变故的藤原家的精锐,战斗力尤为强悍。
这番趁势而起,已经不能算是作战,而是一面倒的屠杀。
源满仲干净利落地解决了战斗,宁川郡里剩余的一万高丽叛军,甚至不敢出城。
源满仲夺回了粮食,大大方方地沿着汉江,穿过了宁川郡。
至此以后,再无叛军敢阻挡源满仲。
源满仲成功回到了开城。
源满仲以两千人大破万人的战绩给开城的大老爷们上了一课,让跌落谷底的士气上升了一些。
倭国最崇拜强者,源满仲甚至受到了藤原师辅的亲自迎接。
藤原师辅亲自拉着源满仲来到高丽王宫,问他对马岛的情况。
源满仲一五一十地细说,“属下用尽一切办法都未能联系到对马岛,甚至有心绕过对马岛,直接去九州也全无消息。属下以为,能够做到这点的,唯有中原虞国。”
藤原师辅也有预感是中原的虞国造成这般局面,见源满仲也是这个意思,长叹道:“余亦是如此想的。”
源满仲道:“不止如此,属下怀疑,贼人已经攻入了九州,甚至四国、中国(岛国中部的一块地方)……”
藤原师辅压低了声音,沙哑着说道:“你也是这么想的?”
这些天他虽然颓废,却也一直在想中原虞国的意图,在想未来的路。
最坏的情况就是中原虞朝攻入了他们倭国本岛。
源满仲切齿道:“不然无法解释贼子此番作为为何?他们封锁两地的往来,不可能只做无谓之功。此外若非受到了进攻,属下也想不出任何理由,他们对我们失去消息一事无动于衷。唯一的解释便是他们自顾不暇,已经无力顾及我们。”
藤原师辅长吐了口气,说道:“是这个道理……”
他挥手制止了源满仲,让人将在开京的主将都叫来。
平贞盛、小野好古、藤原元名、藤原秀乡、大江维时等一众北伐的主要将官聚在一处,将源满仲的分析告诉众人。
平贞盛听闻倭国本岛受到威胁,瞬间惊慌说道:“那还呆在开城做什么?天皇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平家是倭国实力最强悍的武家,也是天皇的后裔。
村上天皇不甘心一直成为藤原的傀儡,早已暗中联系平家,打算将平家的势力转移到近畿地方的尹贺、尹势,从而进入中央政界。
平家的兴衰就在村上天皇身上,平贞盛比任何人都在乎天皇的安危。
“不妥!”平贞盛还未说完,源满仲已经急切地大叫出声。
平贞盛见又是源满仲,手扶腰间倭刀,喝道:“你是什么身份,胆敢与我这样说话?”
平贞盛身后的两名武士更是上前一步,就等平贞盛一声令下。
藤原师辅怒道:“好了,都什么时候了。给常平太大人道歉……”
平贞盛镇守府将军、常陆大掾,故称常平太。
源满仲鞠了一躬,随即道:“属下试过贼人的船舰,他们的船舰远比我们的快。在水上我们不是对手,直接撤退,必然葬身海上。”
平贞盛哼了一声:“那就在这里等死了?你从尚州东来县逃来此地,还能不知现在的情况?继续呆在开城,就算粮草还能应付,十数万的叛军就能将我们压垮。”
平贞盛的话,让会议厅的众人相顾无言。
内忧外患,四方皆敌,莫过于此。
源满仲这时道:“禀右大臣!属下有一法,可解决当前问题。”
藤原师辅忙道:“快说。”
源满仲道:“一路南下,出海前往耽罗国,在耽罗国立足。”
藤原师辅眼前一亮,说道:“你细细说来!”
源满仲道:“我们一日身在高丽,便会成为高丽叛军的众失之的。中原虞国封锁对马岛,多半是存着将我们困死在此处的意思。现在叛军有十数万,再下去可能是数十万。留在这里,唯死而已。直接贸然撤退,也是死路一条,去了耽罗国情况就不同了。”
“高丽豪强对于昔年王昭的排挤,敢怒而不敢言。王昭送出了自己的儿子,可他真以为他那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跟号令多少勋贵豪强?我们一走,叛军多半会议各地豪强为首,陷入内斗。”
“于我们而言,等于去一敌人。”
“妙!”藤原师辅勐地一拍大腿,说道:“继续说下去!”
源满仲自信满满的说道:“另外耽罗国远离对马岛,属下相信贼人水军如何厉害,亦不可能一直封锁至耽罗国。我们可以据岛而守,不管贼人水师如何厉害,只要上了岸,就跟落了平阳的老虎,有什么可惧的?”
“此外耽罗国一直偏居一方,国内想必存了不少的粮食,我们可以取来补充军用。另外耽罗国离长崎很近,可以由此处前往九州,探察情况。”
藤原师辅道:“侍大将此法,当真可助我等脱离苦海。”
他说着望向平贞盛说道:“常平太,橘远保可有消息传来?”
平贞盛闷闷地说道:“没有,大海之上,消息传递,哪有如此迅速。”
橘远保是他一力推荐去耽罗国的,杳无音信。
但藤原家的一个家臣竟有如此表现,让他觉得丢了颜面。
藤原师辅自得一笑,说道:“不管橘远保是否拿下耽罗国,我们都得南下。留在开城,死路一条。”
他说着起身道:“传令各处,向黄源郡集结,局势紧迫,余不会多等,若是迟了,自己想办法跟来。”
**********
对马岛!
一直驻军对马岛的林仁肇此刻正接见荀质与他从高丽带来的同僚。
凭借千里镜以及水师舟舰的性能,林仁肇短期内彻底封锁了对马海峡,切断了倭国两地的往来。
但近两日高丽与倭国本岛方向并没有拦截任何消息,这让林仁肇察觉了一丝不对劲。
南方倭国本岛没有消息在情理之中。
这个时候的九州岛属于倭国偏远蛮荒地区,并没有强大的武家坐镇,加上此番倭国北伐,从南九州征召了不少壮丁负责运输粮草辎重补给,南九州岛空了大半。
陈德诚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了九州岛八国,已经将筑前国大宰府团团围困。
整个九州岛都要落陷了,自然是没有能力精力往对马岛探查情况。
高丽方向一直没有消息,这却是一件怪事。
这粮道断绝,后方失联,在高丽的倭军真的一点也不急?
林仁肇觉得事出反常,便派人将荀质护送回高丽打探消息。
这才知道高丽境内起义军遍地,短短半月间竟是席卷各地,起了燎原之势,亦如南边的倭国一样,自顾不暇了。
“都督,这是属下当年在尚州为官时的同僚,叫崔安叔,他对于高丽当前的情况了解的特别清楚。”
崔安叔带着些许谄媚的说道:“崔安叔见过都督,祝都督武运昌隆。”
林仁肇笑着起身相迎,在见到崔安叔的之前,荀质已经告诉他面前这崔安叔是什么人了。
一个熘须拍马的小人,原本在开京为官,但因为得罪了双冀给贬罚到了釜山。
没有什么本事,也没有什么节操,有奶便是娘。
此番倭国攻入釜山,跪得最快的就是崔安叔,也因此在釜山混了一个小官。
人品之差,受万千人唾弃的那一种。
不过林仁肇并非迂腐之人,在这种非常时刻,这种小人的话最是可信。
因为他没有任何坚持节操,只要给点蝇头小利,出卖自己的祖国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
“起来吧,听荀郎中说,崔先生是个万事通,正好本帅对于高丽现今情况一无所知,崔先生若能给本帅解惑,本帅定有重赏。”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早已准备好了一块金饼随手丢了过去。
第五十三章 风水不好
崔安叔手忙脚乱地接过金饼,感受黄金带来的温度,脸上笑开了一朵花。
尽管现在还不知道面前的这位都督会不会收留自己,但凭借手上的这块金饼,足够自己卖国了。
“都督请问,在下仰慕都督已久,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仁肇好整以暇地让崔安叔入座,“既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就自己说罢。将近半个月,想起什么就说什么,觉得什么重要就说什么。你说的消息越有用,得到的奖赏越多,赏无上限。”
崔安叔登时激动。
身为一个二五仔,崔安叔很有职业水准,在荀质找上门的时候,已经整理自己知道的一切,此刻回答起来,半点不拖泥带水。
“回都督……”
“釜山最早是一个叫久保辉的人负责管制,他们对我们很是友善,跟我们说他们之所以出兵是为了给对马岛的百姓报仇,只是针对凶手,不会对无辜百姓动手。”
“他们一开始确实这般做的,至少在东来县是这样的。他们展现出自己友好的一面,对于县里的百姓秋毫无犯,甚至高价雇佣百姓搬运货物,工钱分毫不差,伙食也很好。当时县里不少的人都夸倭国是仁义之师,甚至希望他们能够在县里久住。”
林仁肇并不觉得奇怪,釜山港口连接着对马岛,是后勤补给要地。
釜山港口若乱,倭国的粮道就无法保障。
倭国人还是有脑子的……
林仁肇并没有打断崔安叔,由他继续说着。
“随着对马岛封锁之后,来了一个叫源满仲的侍大将。他一开始并不干涉县里的事务,就在码头港口,哪也不去。当时小的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现在看来是想要联系对马岛或者倭国本地情况。一连几日,都是如此……直到安东府传来叛军的消息,源满仲就不在码头了。而是从久保辉手中夺过兵权,在县内修建防御工事。”
“还别说,这个源满仲真有几分本事。他防御工事修好不久,便有起义军来袭,让他轻易地击退了……”
“源满仲一共打退了三波起义军……可就在击退第三波以后,他突然就纵兵劫掠了东来县,将县里的粮食什么的都给抢掠一空。”
崔安叔说道这里的时候,眼中明显透着一丝恐惧,说道:“倭国果然如檄文里说的一样,以兽行事。他们将杀人视为乐趣,劫掠的时候,每家每户无不受荼毒,现今县里家家户户皆披麻戴孝,白发人送黑发人,比比皆是。幸亏小的藏匿的好,不然就没机会见到都督了。”
林仁肇听到这里,眉头不由皱在一起,但他还是没有打断崔安叔。
崔安叔继续道:“劫掠县里之后,源满仲领着所有的兵往北而去,应该是去开城了。”
林仁肇终于插了一句嘴,说道:“你怎么知道?猜得?”
崔安叔忙道:“就在昨日,小的听到了源满仲的消息,他在汉江之畔,也就是宁川郡以少胜多,击溃了上万义军,往北而去。都督,这宁川郡以北不就是开城吗?源满仲不往开城去,还能直接北上去契丹不成?”
林仁肇又掏出一个金块丢了过去,说道:“有道理!”
崔安叔兴致更高,说道:“源满仲离开之后,县内无主,安东府的李兴佑派人接管了统治。”
林仁肇说道:“那你再说说高丽内部义军的事情?”
崔安叔点头哈腰,说道:“关于义军,小的不是亲身经历,大多都是道听途说,真与假还得都督自己判断。”
林仁肇示意他说下去。
崔安叔道:“安东府的叛军一开始确实是一个叫胡默的人活不下去,拉着亲朋好友起事的。但下民就是下民,就算声势如何浩大,也不过是小火苗而已,真正燃起来的还得是金家这样的豪强。李兴佑是当年金庾信的后人,是母系一族的。现在控制了安东、金州一代……还有在金城,太子也拉起了一支军队,他们已经攻下了金城,正在号召所有义军,听他号令呢。”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微微透着一丝嘲弄。
林仁肇漫不经心地打断道:“高丽太子还活着?”
罗幼度已经将陈处尧的情况告诉林仁肇了。
崔安叔道:“应该活着,据说是王昭临终前的安排,让陈处尧带着太子逃离了开城?”
林仁肇问道:“听你的语气,似乎对于你们的国王另有心思?”
崔安叔愤然道:“中原圣人有一句话,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都督,并非小人不知道义,首鼠两端,实在是那王昭不配为人君。他们王氏江山依仗我们豪强勋贵夺来的,结果这才几代?便落井下石,不念旧情。家父曾帮着王昭发动政变架空王尧,本是庙堂勋贵。可就因为得罪了双冀,给贬罚羞辱,以至于忧愤至死,小的也给流放于边城一隅。这样的君主,凭什么让他们为他效死?”
“都督,有此念头,绝非小的一人。据小的所知,由豪强勋贵所统的义军,无一人响应所谓太子号召。”
这君王为了巩固王权,收缴勋贵与豪强并不是什么奇事。
不过王昭此人完全不懂分寸,双冀又无掌控全局的大才,导致告密之风大盛,奴婢告发主子、儿子告发父亲如家常便饭,大量无辜者被冤杀,很多连宗族都无法保全,人人自危,不敢偶语。
史书记载是“奸凶竞进,谗毁大兴,君子无所容,小人得其志,遂至子逆父母,奴论其主,上下离心,君臣解体,旧臣宿将,相次诛夷,骨肉亲姻,亦皆翦灭。”
可见王昭手段之狠……
这样的君王,自然不会受人推崇。
林仁肇见崔安叔说不出什么别的东西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林仁肇在崔安叔离开之后,缄默片刻,看着帐下的孙彦祥、郑彦华、宋克明、呙彦等将道:“对于源满仲放弃釜山,你们怎么看?”
高丽的很多地名与华夏多有重叠,故而在中原诸将手中的地图,很多地名都做了修改。
比如高丽东来县,华夏地图上标示的就是釜山。
孙彦祥摇头道:“末将有些无法理解。就算源满仲觉得守不住了,也没有必要洗劫釜山,将釜山百姓彻底得罪了吧。”
宋克明接过孙彦祥的分析,说道:“除非源满仲打算彻底放弃釜山,不然他们没有理由劫掠釜山。”
林仁肇双手一合,笑道:“两位将军说到点子上了。以某之见,源满仲已经意识到指望不了倭国本岛的救援。釜山完全指望不上,故而劫掠而去。他根本就没有想过再次回来……此人到有几分能耐。估计也看出了我们想将他们歼灭于马来海峡的用意,果断弃地而走。”
孙彦祥皱眉道:“这可不好办了,高丽境内三面环海,还有许多小岛。真要一心逃离,化整为零,我们想要拦截,只怕不易。”
呙彦道:“属下倒是觉得他们不敢跑。”
林仁肇脸上露着一抹笑意,问道:“呙校尉说说你的看法?”
中原水师扩展极快,现在已经有东海水师、南海水师两大编制,作为中原水师的奠基人,林仁肇还是觉得水师力量不足。
南海水师控制南海,倒是游刃有余。
可东海之大,上至辽东下达琉球、夷洲,如果此战顺利,将高丽、倭国一举拿下。
意味着朝廷整个东方疆域都归东海水师掌控,以现在东海水师的编制根本力不从心。
或是扩编东海水师,或是再建一水师,分担东海水师负责海域。
但无论如何,都需要大量的人才。
中原朝廷步将、骑将一抓一把,然擅水之将,却少之又少,且多是江南人氏。
林仁肇只能慢慢培养。
呙彦是南唐降将,为人忠烈,正是林仁肇看中的人才之一。
历史上宋师陷金陵,百官多出迎,呙彦独帅数百壮士巷战,力屈而死。
现今呙彦入伍时间不长,并没有受到南唐的恩德照拂,自是没到殉国的地步。
呙彦说道:“我们的力量如何,我们清楚,然贼人并不知晓。未知的敌人是最可怕的,他们对我们应该存着惶恐惊惧之心。在不知道我们虚实之前,绝无可能贸然出战,更加不敢将自己手上的力量分散。”
林仁肇笑道:“就以现在的情况,留在海东半岛,唯有死路一条。”
呙彦对上林仁肇鼓励的眼神,说道:“依属下之见,他们可能北上,寻求契丹的救助。或者……”
他顿了顿说道:“居可守之地,查明一切虚实,再行动兵,才是稳妥之策。”
呙彦这话方刚落下,林仁肇的眼睛已经落在了地图上的济州岛,心底念了一句:“这是嫌我们选择的坟地风水不好呀!”
他不再说此事,而是对着荀质说道:“李兴佑此人你可认识?”
荀质摇头道:“属下并不认识,但听过此人。其人很有志向,是我高丽难得的饱学之士,在高丽很有名望,诸多饱学之士出他门下。但此人是永州豪门,一直受王昭忌惮,被双冀贬至安东,一直愤恨在心。”
林仁肇笑道:“天祝我也!这样,劳烦荀先生上岸,与李兴佑联系,便说陛下命某征讨倭国,让他将釜山让出,试试他的态度。”
荀质高声道:“诺!”
**********
金城!
金城宫。
年纪不满十岁的高丽太子王伷正战战兢兢地坐在上首。
陈处尧、姜弓珍分列左右,还有崔朗、苗珊、邹中、鲁瑶一众臣子。
此刻除了王伷惊恐地看着下方。
包括陈处尧、姜弓珍在内的文武官员,人人都是义愤填膺。
尤其是姜弓珍一对虎目几乎都要喷出火焰来。
“岂有此理,就算不奉诏,也无必要杀我使者。”
崔朗气急败坏地大叫,对着王伷作揖道:“陛下,臣提议下诏叱责金行波为国贼,令天下人诛之。”
崔朗是金城富商。
此次陈处尧、姜弓珍带着王伷逃到了金城。
崔朗瞬间动了奇货可居的心思,大力支持陈处尧、姜弓珍。
两人当前的军饷粮食皆是崔朗支持的。
崔朗也如愿以偿获得了高位,仅次于陈处尧、姜弓珍。
王伷入住金城宫,向四方发出诏书,响应者寥寥无几,大多无视高丽太子王伷的存在。
但金行波却拒不认王伷,还特地尊高丽太祖王建之孙,戴宗王旭次子王治为高丽新皇,将王伷派出的使者打了出去。在归国的途中,为贼人袭击使者给分了尸。
此事就在金行波占领的平州境内。
毫无疑问,就是金行波所为。
崔朗将全家都压在了王伷的身上,就盼着立下从龙之功,哪里愿意看到金行波另起炉灶?
崔朗话音一落,苗珊、邹中、鲁瑶纷纷认同,高声附合。
陈处尧、姜弓珍在金城崛起,无一例外,这些大臣都是金城周边人氏,理所当然地向着崔朗。
王伷看着下方激愤的情况,急得几乎都要哭了出来,以哀求的目光看着陈处尧、姜弓珍。
陈处尧一脸的为难,姜弓珍也满心烦躁。
以道理而言,他们理当向着王伷的,指认金行波为国贼,势在必行。
但是倭国还未清除,就起内讧,与大局不利。
便在这时,一则消息传来。
倭国撤出开城,往南而去。
崔朗心中一惊,忙道:“殿下,应当立刻动身夺回开城。夺了开城,殿下手握两京,名正言顺的高丽之主。”
陈处尧给了下方的邹中一个眼神,然后高声道:“臣同意姜将军之言,当立刻出兵开城。”
“不可!”
邹中这时大步站了出来:“我们离开城一百一十里,金行波离开城唯有四十里,我们赶到开城的时候,金行波怕是早已拿下开城,养精蓄锐的在等着我们。此贼公然立新君,反叛心思已显,我们送上门找死不成?在下有一计,我们不去开城,直接去金行波的平州,将他老巢端了,看他还能如何!
第五十四章 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
济州岛。
耽罗国王宫。
耽罗王付琨不住地向卢绛、农皓敬酒。
他表现的一点也不像一个国王,反而一副讨好的市侩商人模样。
这下国国王,面对天朝将官,可不就是弟中弟?
当日付琨给橘远保大的抱头鼠窜,逃进耽罗王宫瑟瑟发抖,抱着自己的儿子痛哭,就等倭国攻入城中,重现开城惨状。
等了大半天,并没有想象中的大军压境,反而外边一片平和。
直到卢绛派人送来正式文书,付琨才知道将自己打得落花流水的橘远保竟然给干掉了。
干掉他们的人是来至中原的虞朝。
对于虞朝,付琨还是有所耳闻的。
他们困据海岛,并不具备远航能力,但国中有商人往来高丽与济州岛,将外界的一些情况带来岛上。
他是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与中原再有往来。
相比倭国这一群没有人性的豺狗,付琨对于中原来的勐虎,同样存着忌惮不安,可更是明白他们连橘远保都对付不了,对上能将橘远保全歼的中原,左右都是一个死字。
人家投递文书,已表明了态度,付琨只能硬着头皮出城迎接。
看着中原的威武劲旅,付琨腿都是软的。
好在虞朝兵士纪律严明,卢绛、农皓也没有仗势欺人,付琨心底好受了一些。
但卢绛见面第一句话,就让付琨吓得险些尿了出来。
付琨现在还记得那白发苍苍的老家伙彬彬有礼地作揖说道:“见过耽罗王,倭贼祸乱高丽,陛下动雷霆之怒,提兵十万欲灭之。得知倭贼入侵耽罗,便命在下前来相助。”
提兵十万?
整个耽罗国的人口都没有十万,卢绛轻描澹写的一句“提兵十万”,让见识浅薄的付琨心脏都要险些跳出口腔。
对于卢绛的话,付琨并没有多疑,想当年唐朝神丘道行军大总管苏定方就曾率领水陆大军十万夷平百济。
这唐朝做得到,虞朝能做到亦不奇怪。
想着中原十万大军就在附近,付琨便觉得当个孙子也没有什么不好。
付琨不住劝酒,高举着酒杯说道:“这是我耽罗特产,用龙头岩的山泉水与岛上稻米酿制的美酒。名气或许远无法与天朝上国的杜康、汾酒相比,却也别有滋味在其中。”
农皓食指大动,不住说好。出征在外,一切将就,很难有机会享受美食。此番得耽罗国宴请,也顾不得其他,大快朵颐。
卢绛举杯与付琨相谈,说道:“还有一事,需大王相助。”
付琨毫不迟疑,说道:“下国弱小,但天朝上国若有所需,自当尽力而为,无有不从。”
卢绛道:“此番我家都督陈兵对马岛,另有大军进攻倭国本岛。高丽境内的倭贼暂无时间过问,橘远保为我军斩杀,难保不会再来一个橘近保。为防万一,当在码头港口建造防御设施,需贵国征调一些劳力相助……”
他话还未说话,付琨便毫不犹豫地说道:“天将放心,耽罗国上下两万三千劳力皆听天使差遣。”
还以为什么事情,这抵御倭国,付琨自是当仁不让。
卢绛当即根据济州岛的地形地势,安排耽罗国民建造防御塔,在港口设置暗桩,并且将周边两个战略岛屿与济州本岛连接起来。
相比耽罗国那简单的凿船阻挡敌人的防御手段,卢绛这一番布置尽显用兵大家的风采。
每一处要地皆有箭塔,岛屿之间还能相互支援,进退自如。
卢绛亲自指挥耽罗国百姓干活,他一个统领五百人的都头,指挥着听不懂他话的两万劳力,毫无半点混乱,大有游刃有余的感觉。
这天农皓突然快步来到卢绛身旁,凝重地道:“都头,神了,倭贼来了。都来了,有上千艘船,至少也有两万多人。”
卢绛眼中闪过一丝庆幸,随即苦笑道:“真来了?”
卢绛自然不是神仙,他并不确定倭国会不会再来,但有一句古话“机会往往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卢绛对于自己的任务了解得非常透彻明确。
林仁肇让他率兵来救耽罗国,并非出于大义。
如他这种刀头舔血的将帅,岂会心疼耽罗国的百姓?
只是耽罗国让倭国占据,意味着倭国在高丽、倭岛之间,多了一个据点。
他们的目的是让倭国远征军长眠于海峡之间,自是不允许对方有回旋的余地。
覆灭橘远保只是顺势而为,真正的目的是守住济州岛。
不管倭国会不会来,卢绛都会在岛上做好战斗的准备。
这是他自己对于战局的理解。
农皓如看神仙一样看着卢绛,说道:“下令吧,兄弟们都听你的。”
卢绛道:“倭国此番大举来袭,想必是完全撤出了高丽。如此都督的军马也会随即而来,不管他们有多少人,我们只要撑到都督抵达,大局既定。此战之关键在于此处码头港口。我们兵少,耽罗兵弱,但凡倭国登陆成功,我们必败无疑。此处我来防守,牛岛就交给农兄了。牛岛能够从侧翼牵制敌军,届时你我配合,教教倭贼如何用兵。”
“是!”农皓高声领命。
付琨也得到了消息,惶恐的来到卢绛身旁,“天将,倭贼来了多少人?”
卢绛说道:“差不多四万吧!”
他还多加了一万。
付琨脸色大变惊呼道:“怎么会这么多?”
卢绛双手环胸,胸有成竹地道:“必然是知道我军正在攻击倭国本岛,他们不敢从对马岛救援,选择了以济州岛为据点,南下九州岛。”
付琨颤声道:“这可不妙,他们一旦登岛,耽罗亡矣。”
卢绛从容道:“国王莫慌,都督大军不日即来。只要我们坚持几日,这些贼子都将会是济州岛附近鱼虾的口粮。”
付琨看着卢绛,也无别的办法,深深作揖道:“如此一切都拜托天将了,耽罗国包括某在内,所有人都听天将命令行事。”
卢绛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说道:“那就劳烦国王将所有兵卒都召集至此,迎接倭贼来袭。用一场酣畅淋漓的首胜,助助兴!”
付琨张了张嘴,喉咙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对手四万,自己麾下除去百姓也就千百人,中原两千,加起来总共不过三千,这能胜?
但见卢绛自信满满的表情,付琨也只能求海神保佑了。
在视线的尽头,黑压压的船舰已经出现在海平面上。
卢绛取过千里镜,对着远处眺望,说道:“大王,让你们的人将铠甲藏起来,之前你们怎么迎战橘远保的,现在就用什么状态迎战。”
耽罗国的兵除了个别,大多都没有甲胃,但卢绛将从倭军尸体上拔下来的铠甲,分别给了他们武装自己。
……
同一时间,藤原师辅、源满仲亦眺望着济州岛,皆觉不可思议。
藤原师辅说道:“橘远保乃平家悍将,以勇武着称。之前平将门之乱,橘远保临阵讨敌十余人。此番攻打济州岛,竟全无消息。”
源满仲也道:“属下从高丽降官口中了解过耽罗国,耽罗国国中除了国王护卫之外,并无军队。橘远保大人手中有橘家精兵,怎么也不可能败于耽罗国之手。除非遇上了西方的虞国,或者运气不好,遇到了风浪……”
他看了藤原师辅一眼,说道:“我们的船,确实挡不住大风大浪。”
藤原师辅无言以对。
曾几何时,他们是具备远航能力的,多次的遣唐使便是最好的证明。
为此他们还特地打造了遣唐使船,遣唐使船不但具有远航能力,还具有一定的战斗力。
当年他们就是凭借遣唐使船在海东半岛跟唐朝打得有来有回。
期间还曾劫了唐朝的艨艟舰跟黄龙舰,虽说最后是一败涂地,却也是有一战之力的。
但现在藤原师辅,看着脚下的主舰,这是高丽王水军的主舰,论及功效,比他出征时的主舰好太多了。
藤原师辅犹豫片刻说道:“此次我们若能渡过此劫,必将劝说家兄,开通与外界往来。”
藤原师辅扯开了话题,说道:“依你之见,橘远保是因何原因失去了消息?”
源满仲摇头道:“不好说,但只要靠近耽罗岛,一切就明了了。据我所知,西方中原富庶,他们的兵大多都有甲胃防身,最次也是皮甲。精锐的兵士,甚至装备铁甲防身。耽罗岛上物资贵乏,他们的农耕铁器,御寒的皮衣都得从高丽购买,兵卒装备不起甲胃。橘远保大人麾下千人穿着各式衣甲。他们折在了岛上,岛上兵士必然穿着橘远保大人足轻遗留的甲胃。”
藤原师辅赞赏的看着源满仲,感慨道:“清和源氏有你这样的人物,武家必然欣荣。回去我向天皇给你讨要一个官职!”
源满仲满脸激动道:“谢右大臣!源满仲愿为藤原氏效死……”
倭国当前的庙堂制度是围绕京畿制定的。
京畿的公卿高高在上,而四周驻防的武家天生低人一等。
所以才会有地方一把手不愿意赴任,让人代替自己管理地方的制度。
只要受了天皇的官,那就意味着进入了京畿这个圈子,等于跻身倭国上等人。
来到近处,藤原师辅看着济州岛上那一些穿着如粽子一样的士兵,心中大石落地。
此番来济州岛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他是真怕中原先一步占据,现今见耽罗国兵士的模样,看着他们面对自己大军惊惶失措,连基本阵型都无法维持的样子,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他们穿不起衣甲,这是靠多穿衣服来防备我们的刀枪?”
他认真环顾了战场,见对方防守布置的不错,说道:“看来耽罗国,还是有些能人的……”他说着,高声道:“谁愿意出战,拿此头功?”
源满仲身后的一人想要出列,却让源满仲一把拉住。
小野好古见对岸这副模样,高声道:“在下愿为右大臣拿下此功。”
藤原师辅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去吧!”
小野好古当即点齐兵马,靠近济州岛港口码头,他高举着手中倭刀道:“谁先登上对岸,我将此刀赐予他。”
位于最前头的农兵原本有些忐忑,但听奖赏如此丰厚,登时高声叫唤起来。
冬冬冬!
听着军鼓声响起,卢绛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百十条舟船。上面人影重重,六百余兵士争先恐后地向河岸袭来。
水面上扯起大小无数旌旗,蔽河而前,刀矛并举,喊杀声震耳欲聋!
卢绛缓缓吐了口浊气,高声道:“放!”
二三十块飞石腾空而起,夹带着劲风狠狠砸向进攻的倭国兵士,只是却无一命中。
飞石甚至因距离不够,只是溅起数十水花。
“哈哈!”
小野好古见状大笑,对左右说道:“看来橘远保这家伙是为大鱼去了,就这?连自家抛石车距离都不知道的的蠢货,岂是我大和民族的对手。清水大将,你带着你的人跟在后边,我要一口气拿下此处。”
足轻大将清水大石高声领命。
眼瞧着倭兵一点点到了近处,付琨骇然大叫:“天天天天将,再不动手,他们就冲上岸了。”
卢绛却胸有成竹笑道:“无妨,大王莫要惊慌,倭国前部喜用农兵作为前部探路,就算让他们上岸,又能如何?”
他也没有真的托大,看着倭国农兵已经靠近六十步间距,气运丹田,瞋目大喝道:“退……射……”
他这一声指令,耽罗国的兵如释重负,左右奔跑。
位于他们身后以及防御工事背后的神臂弓手举着手中明晃晃的弩箭,扣动了扩机。
刹那之间,追魂夺命的弩失越空袭向近在眼前的倭兵。
这股倭兵都是农兵,只有少数人以竹片绑在身上当作铠甲。
神臂弓那足以穿透铁甲的箭失,无情地穿过他们的身体,有的甚至连透两人三人……
喧哗嘲笑忽然就变成了惊呼惨叫。
只是一轮射击,冲在最前头的农兵士气完全给神臂弓可怖的威力击溃。
他们如丧家之犬,纷纷向后划桨逃窜,更有甚者直接跳下了海,亡命地向后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