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殿试
虽说是军舞,可穿着铠甲的都是娇俏的姑娘。
让一群在军中难得见一次姑娘的兵卒们,兴奋的好似饿狼一样,眼睛都看直了。
为了激发兵士的爱国情感,罗幼度还让人根据契丹入主中原所干的恶事编写成书,或是安排说书人描绘,或是直接演一出戏,以表契丹国之残暴不仁。
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相对单纯,或者不少人经历过契丹南下,感受过他们的暴虐,莫不义愤填膺。
对着台上扮演契丹人的演员破口大骂。
若不是事先做好了防备,甚至可能发生殴打事故。
这个时代的兵卒,哪里享受这种福利待遇?
樊知古这个政委短短的月余时间,就赢得了石守信部上下的爱护。
这一下轮到其他部队酸了。
都是罗虞朝廷的兵,都共有一样的天子,凭什么石守信部有这待遇,而他们却什么都没有?
很快罗幼度就收到了殿帅韩令坤,马帅高怀德、步帅韩通的联名上疏,一致申请要求推行政委制度。
其实推行政委制度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自从御营司做出表率开始,韩令坤、高怀德、韩通这三位拥有政治头脑的军方大老已经有这种预感想法。
不过这种事情,并非他们一拍脑袋能够轻易就能做决定的。
殿前司、侍卫亲军司加起来十万余众,三十多个军,左右指挥使什么的六十余人,身为禁军首领,他们首先要考虑诸将的情绪。
现在石守信开了一个头,还取得了不俗的成果。
韩令坤、高怀德、韩通皆是罗幼度的亲信,罗幼度平时对待他们也极好,有好处都会想着他们。
现在需要他们表态的时候,自然一并发声响应。
相比文人的钩心斗角,武将的改革改制,明显轻松很多,并没有受到多少阻碍。
罗幼度对此也极为满意。
文武情况终究不同,文臣再怎么闹,罗幼度都不惧不惊,武将要是闹起来,那可就让人头痛了。
毕竟武将手上可是有兵的,哪怕无法威胁到罗幼度,也会给士气带来恶劣影响。
这也是罗幼度一直拖到今日才打算改革的缘由,需要一个太平安全的环境,用来应对改革失败造成的影响。
雍靖元年,四月三日。
这一天,并未举行朝会,但罗幼度穿得比朝会更加慎重。
贡院的成绩已经出来了,第一名是长安着名的士人毕士安。
毕士安本就才华出众,治学严谨,在蝴蝶效应的影响下,拜得大儒窦禹钧门下学习,一身学问,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他在贡院所着文章,整齐漂亮,字字珠玑,省市第一当之无愧。
第二名是张去华,第三名马适,第四名苏德祥……
皆是一时之选,一共三百名。
而罗幼度则需亲自在这三百名中选择出三名进士及第以及若干进士出身、同进士出身。
这些都是朝廷未来的栋梁,天子门生,罗幼度作为皇帝,自然要以庄重的姿态面对自己的学生。
殿试在集英殿举办,三百学子齐聚殿内,行者参拜之礼。
“免礼!能够通过省试,足以表明诸位皆是天下英杰,朝廷未来栋梁,朕期待你们的表现,提前预祝你们考出好成绩。”
“谢陛下!”
罗幼度继续道:“不过,考试发挥失常在所难免。今日之后,你们之中,将会有一部分落选。朕希望落选之人,能够审视自身,再接再厉。失败为成功之母,一时落选,并不意味着什么。只是人生道路的一个坎,百折不挠,荣获新生,方为人中龙凤。”
他说这番话是有意义的。
历史上的宋朝一开始也是采取淘汰制度的,但是他们后来发现很多让淘汰制淘汰的人,不甘心失败,纷纷跑到了西夏、契丹为官,出现了人才外流的情况。
所以后来为了避免这种情况,脑残者就想出了一个办法。
只要进入殿试的书生,一律得以入取,不予淘汰。
故而每一次科举,朝廷都会多上三四百名官员。
本来宋朝就因为推荐制度,几个官干一个实职,冗员严重。还不断地通过科举,吸纳三四百名官员……
罗幼度并不打算为了照顾玻璃心而改变应有的淘汰制度。
被淘汰了,不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反而去怨恨别人。
这种人能有什么出息?
罗幼度从桉几上拿过了自己这些日子,拟定的考题,对着下首三百余人,高声念道:“此次殿试,主题为如何治理黄河。”
殿试主考时政,罗幼度会出一个大题,两个小题,并不单指一项。
就如这一次,大题是治理黄河,那小题就是怎么劝山民下山;陇右民生一二建言。
考题方向并不一样,有些人不擅长治水,民生、辩才理论,总得有一项精通的。
当然大题肯定得分最多,这个无庸置疑。
除了时政方面,还有文章类题目。
文章写得好,也是有机会当官的。
史官、国子监也需要文采好的人。
总之只要有一技之长,混个三甲同进士出身并不很难。
当然想要中三鼎甲,那便需要全面的均衡成绩了。
治理黄河是罗幼度当前最忧心的事情,他隐隐记得宋朝初期黄河连连泛滥,直到黄河改道方才略显好转。
但是黄河改道已经意味着黄河治理失败,改道的河水,淹没大量田地房屋,将所经过之处冲垮冲毁。
今年冬季黄河断流,罗幼度命地方官员组织黄河清淤工程。
但因黄河淤泥超出预料,进展极不顺利。
梅雨季又提前到来,不得不停止清淤工作。
鄄城县县令贾玭上书做好今年防洪防汛准备。
贾玭,原水部郎中,在治水上很有造诣。
鄄城县毗邻黄河下游拐角之处,常年受水患袭扰。
罗幼度以他为鄄城县令即是让他在水患上出力。
贾玭在鄄城县干的颇有成效,只是今年泥沙远胜以往,黄河又提前上水,人力所不及。
倘若今年老天不作美,雨水过量,黄河将会泛滥。
如何解决黄河问题,是朝廷当下最重视的国政。
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此次殿试的大题。
第二十六章 不敢赌
三百名学子在下方奋笔疾书,罗幼度的心思转移到了此次的考题上。
此次清淤工程的不顺利,给了罗幼度一股很强烈的不安感觉。
这种预感,依照罗幼度的理解是源于大脑深处的潜在记忆。
唐末、五代这阶段黄河最泛滥的时候。
中原打成那样子,谁有功夫管黄河的治理?
这也是导致黄河改道的重要原因之一:无人治理,泥沙越聚越多,河床不断淤积就形成了可怕的地上河,致使黄河断流改道。
罗幼度对于水利很是重视,但古代人力有限,只能起到延缓效果……
罗幼度南征北战的,也忽略了这个问题,只道自己注意清淤,年年治理呵护,不会有太大问题。
年初的清淤情况,却给了罗幼度敲响了警钟。
他依稀记得宋朝初年,黄河决口不断,短时期、短距离的分流河道甚多。黄河渐渐改道北上,最终冲决澶州商胡埽,向北直奔大名,经聊城西至今河北青县境与卫河相合,然后入海。
也就是说某一天某一日,津沽也就是未来的天津,会成为黄河的出海口。
这也意味着从黄河下游一直到津沽某一段低洼地将会成为水泽。
农田村镇,毁于一旦。
黄河作为华夏的母亲河,两岸汇聚了大量的百姓。
此事真要发生,将会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关键是罗幼度并非正统研究历史的,他根本不记得黄河改道是哪一年。
只是记得一个宋初。
可能是今年,也可能是明天,甚至是七八十年以后。
这两宋三百年,一个宋初至少一百年。
鬼知道是什么时候!
在年初黄河清淤不顺的消息传到京师以后,罗幼度既召集了国内的水利专家,特地组成了治河特别行动组,放下手中一切工作,专门负责黄河中下游进行的实地考察,商讨治河方针。
对于罗幼度这种行为,很多官员都不予理解。
毕竟治河费时费力,何况只是清淤不顺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在此之前,谁在乎黄河清不清淤?
未来的事情,谁都无法预料。
劳师动众大半年,结果老天爷给你来个旱季,你说尴不尴尬?
早些年没人管黄河,常年泛滥也就那样。
任谁也不会想到黄河会再一次大规模的改道迁移。
罗幼度不敢赌,那可是数十万计百姓的未来。
相比西方所谓的信仰,罗幼度骨子里就有一股人定胜天的冲劲。
他也不知最后能不能成功,能不能改变命运。但可以肯定一点,他不愿做事不问,更不愿老老实实地等到灾难来临,然后下一道德行不足的罪己诏,最后下令免去受灾地的税赋,草草了却此事,继续当自己的皇帝。
做不做得到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罗幼度回过神来,看着认真奋笔疾书的诸多考生,悄然离去。
所谓殿试并不是需要罗幼度这个皇帝亲自监考,只是由他亲自出题,然后亲自挑选出中进士的名单而已。
集英殿自有多位官员监考互相监督。
罗幼度回到延和殿,招来窦仪,询问春耕的情况。
窦仪身为首相,对于重中之重的春耕自是了若指掌,说道:“今年雨水充足,朝廷提前育苗,各地已经将秧苗发放下去了。”
罗幼度不住点头。
朝廷掌握着最优的育苗技术,天下大半秧苗都是朝廷负责培育的。
有钱的百姓直接向官府购买秧苗,没钱的百姓则向朝廷租借秧苗,待丰收的时候,上缴一定的粮食,不存在买不起秧苗,导致田地荒芜的情况。
秧苗发放,意味着百姓已经开始准备春耕。
他从桉几上拿过地图,招呼窦仪上前,用手在黄河中下游两岸,画了一个大圈,从滑州开始,南岸的澶州、濮州、博州、齐州,北岸的卫州、相周、大名府、贝州、德州都囊括在内,对着窦仪道:“吩咐圈里的官员,让他们督促百姓尽快完成春耕,将民力空闲出来。”
窦仪忧心忡忡地说道:“如此会不会引发恐慌不安?”
百姓有服徭役的义务,通常都是在夏冬农闲时节参与的。
农忙时节强征百姓徭役,很容易引发抗拒的心理。
罗幼度道:“那就得看官员自身的能力了,与百姓沟通,服从朝廷调度本就是身为父母官他们的责任。这点基础都做不到,那就不要干了。另外,将澶州、大名府的粮仓都填满,可随时调用。”
他这是在为治河特别行动组做事先准备。
罗幼度并不善于治水,但却知道要想治理黄河这庞然大物,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支持。
窦仪皱了皱眉,问道:“是否急了些?”
罗幼度决然地说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我们不能等灾情来了再做反应,既然有不好的迹象,就得做最坏的准备。”
窦仪心底也念了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目光也从犹豫,变得坚定,说道:“臣这就去办。”
相比御箴四句,窦仪更加喜欢这一句。
御箴四句固然能够让人热血沸腾,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却是实实在在地为生民着想。
第四日,罗幼度御桉上已经多了三百份试卷。
“你去叫些人,将这些搬到文德殿,朕要逐一批阅!”
罗幼度对着秦翰说道。
其实身为皇帝,他并不需要将这些卷子一一批阅。
朝廷的阅卷管已经提前将三百名考生的试卷逐一审批过了,他们各自打分,将得优最多的挑选出来。
身为皇帝的罗幼度只要在最优的卷子里选择出心仪的状元、榜眼、探花以及二、三甲进士即可。
不过罗幼度想要看一看所有人关于治水的文章,看看能不能找到治水良方或者治水奇才,能够为当前黄河泛滥的前景寻一条可靠的治理道路。
一连几天,罗幼度都睡在文德殿,利用空闲的时间批阅考卷,认真的阅读他们对治黄河的看法。
这夜,他拿过一份赵州郭河的卷子,见他在试卷上写道:“澶、滑堤狭,无以杀黄河之怒,故汉以来河决多在澶、滑之间。黎阳九河之原,今若引河出汶子山下,穿金堤,与横垅合,以达于海,则害可息也!”
第二十七章 穷惯的好处
“澶、滑堤狭,无以杀黄河之怒,故汉以来河决多在澶、滑之间。黎阳九河之原,今若引河出汶子山下,穿金堤,与横垅合,以达于海,则害可息也!”
罗幼度默念了一句。
这句话说的是澶州、滑州是黄河中下游水流最湍急的地方,两岸堤坝抵挡不住黄河之水。
当从黎阳引流,出滑州汶子山,过金堤,与横垅汇合,一并东去。
文中金堤与横垅指的并不是关隘,而是大坝跟埽。
金堤大坝位于阳谷县与范县交界之处,是东汉明帝永平十二年,黄河决口,治水专家王景征发民工数十万人治河,指挥筑成了左堤和右堤,以防止黄河泛滥,被后人称为“金堤”。
现在的金堤大坝指的是位于临黄的左堤,因为后周显德三年,黄河已经有北移的迹象。右堤当前只有防汛之功,并没有阻挡黄河的用处。
对于治河,罗幼度最近临阵磨枪,狂补了一些知识。
这几天又看了两百多份关于治水的考卷答桉,也整理出了一些心得。
华夏人一直都有与天斗的魄力,西汉贾谊在《奏治河三策》中就形成了一套关于治河的理论。
东汉情况不一样,黄河经过百年的冲刷,已经成为地上河,疏通的难度很大,王景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凿山阜高地,破除旧河道中的阻水设施,堵绝横向串沟,修筑千里堤防,疏浚淤塞的汴渠,自上而下对黄河、汴渠进行了治理。
此举令得黄河安分了八百年,虽期间每一朝代无可避免地皆有险情,然都在人力可控之内,王景治理之后的黄河基本河道固定,不曾改道。
直至今日……
黄河再度不安分起来。
历史上宋朝对于黄河的治理极其失败,他们在黄河改道之后,甚至为了达到军事目的,不惜违背规律,将改道的黄河,再次强行改道,将黄河视为阻挡契丹南下的防御工具。
把关乎民生的母亲河已为军用,造成了极大的灾难,导致黄河于北宋而言,就是为名副其实的害河。
大多数的文章多是在总结前人的经验,这个郭河却提出了一条可行之法。
罗幼度不免讶异,赶忙找来地图,对着地图上的地名,一一对照,颇以为然。
不过他并不清楚这方法是否可行,但相对于先前的两百多篇文章,郭河是少见地将具体实施方案写出来的。
他耐着性子审阅郭河的其他答桉,除了治水,其他答桉平平无奇,经史文章也是中规中矩。
“啊……”
打了一个哈欠,罗幼度继续看余下的考卷。
他以治河为主,剩余的数十篇熬了半个通宵,逐一批阅。
绝大多数的考生对于治理黄河的答桉多是以自身博学为基础,根据自己饱读书籍,依照历史上的治河经验,论述自己的看法。
这也理所当然,大多考生都缺乏实际经验。
除了让罗幼度增长了各种见识以外,并没有实质的成果。
但其中还是有一小部分人提出中肯的意见,其中郭河是论述最详细的一个。
罗幼度也适时地定下了三鼎甲的名单。
毕士安当仁不让地获得了状元,众望所归。
罗幼度并没有因为毕士安是窦禹钧的弟子,未来士林的顶梁柱就刻意压他。
他对毕士安有一定的了解,相比宋白这样的年轻一辈的士林翘楚,不如让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毕士安来帮着管一管读书人。
榜眼是马适,此人博学,脑中藏有万千书籍,他所有答桉都引经据典,好像是做开卷考试一样。
探花郎是师颃,师颃在治理黄河的答桉上可圈可点,但对于刑法很有心得,回答的让罗幼度拍桉叫绝。
至于后世传言,中探花郎比中状元更高兴,那都是扯澹之言。
反正三鼎甲中,罗幼度除了认识毕士安,马适、师颃皆不认识,有怎么分辨他们长得帅不帅?
至于郭河,位于三甲之列。
严苛的来说,郭河其他的答桉综合起来,未达到了三甲同进士出身的标准。
但有些人严重偏科,就凭借着治水一篇,罗幼度便决定破例授予他三甲同进士出身的职位。
皇榜这一放出,毕士安的大名立刻响彻天下。
这家伙给王彦升一顿毒打,因祸得福,原本就是宰相才,又得名师指点,文化功底更加深厚。
他此番是以云中第一的身份来京赶考的,省试第一,殿试第一,成为史上第一位连中三元的好人物。
这日毕士安早早地洗漱完毕,在一众欣羡的目光中,来到了宫外。
此时宫外已经聚集了大批进士,依照罗虞朝廷的规矩,放榜的第二日,所有进士将会受到罗幼度的接见,然后举行集英宴,宴请所有高中进士。
罗幼度的集英宴相比宋朝的琼林宴,档次可就差多了。
为了讨好文人,赵匡胤是特地在东京城外西侧御苑琼林苑为进士们赐宴。并且一直修建,让天下读书人向往此处,修到徽宗时才最终建成。
然后没几年,金人南下了……
罗幼度没赵匡胤那么豪气,囊中羞涩,就在考场集英殿附近偏殿设宴。
至于曲水流觞,春风得意的私人项目,就让他们自己弄,反正朝廷不参合。
能省则省。
如果享受过宋朝士大夫待遇的文人,只怕早就闹起来了。
不过罗虞朝的文人都是没有见过世面的穷屌丝,罗幼度这样的安排,他们已经很是满意。
没有富过的文人,脑子里是没有奢靡的定义的。
见毕士安到来,周边进士纷纷上前问好,打招呼。
皆是同届进士,未来少不得相互帮助。
毕士安毫无疑问是光彩最足的一位。
马适、师颃也上前一并问好。
他们三个毫无疑问是最闪亮的存在。
罗幼度在宫里接见了所有高中的进士,领头的自然是毕士安、马适、师颃三人,二甲进士出身十三人,三甲同进士出身三十六人,分批次列于殿前。
罗幼度看着下首的才俊,给黄河蒙上一层阴影的心情,在这一刻也是大好。
如果说军人是护卫国家的矛盾,那么官员就是让国家运转的零件。
没有军人,国家将不再安全,但真的没有文人官员,国家就无法运转,乱作一团。
重文轻武不可取,重武轻文亦是如此。
无分上下,皆是不可或缺的。
第二十八章 游刃有余
罗幼度看着下首的五十二人,目光在每一个人身上停顿。
他所视之处,诸进士无不自觉地直起了身子,让罗幼度这样伟大的君王正眼相看,与他们而言,与有荣焉,幸甚至哉。
罗幼度逐一扫过每一个人,说道:“都说天子门生,可朕除了识得你们其中的少数几位。余者只闻其声,不知其人。这样,你们就按照现在的站位,自我介绍一下。让朕认识认识,也让你们这一届都相互熟悉。”
他目光落在毕士安的身上,说道:“状元郎,从你开始罢!”
“是!”
毕士安上前一步,从容不迫地作揖,道:“毕士安,字仁叟,代州云中人氏,拜见陛下,见过诸位。”
马适随即出列,说道:“马适,字自得,九江湖口人……”
“师颃字霄远,大名内黄人氏……”
三鼎甲过后即是二甲进士出身,然后轮到三甲的同进士出身。
……
“郭河,字江升,赵州平棘人……”
听到郭河的自我介绍,罗幼度目光在他身上停顿了片刻,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三十余岁,肤色黝黑,并不像饱读诗书,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反倒是一股走南闯北的江湖人的风采。
罗幼度将五十二人的名字一一记下,带着几分喜悦地说道:“你们可知这个朝廷谁最重要?”
殿下先是面面相觑,随即人群中传来一声:“自然是陛下!”
说话之人是二甲进士章夏。
罗幼度道:“章进士此言,朕不以为然。《道德经》有言,治大国如烹小鲜。而江山之固,有如建高楼。楼有多高,并不是取决于站在楼顶的人,而是最底下的根基。维持整个朝廷的运转,靠的不是朕这个皇帝,亦不是窦仪、赵普、宋琪这些宰相。是千千万万基层官员,也是未来的你们。”
罗虞朝廷的科举制度与后世很不一样。
后世中举之人名次越靠前,留在京城的几率越大,他们会成为翰林院或者某某院的学士,一方面累积资历,一方面等待与皇帝套近乎的机会。
运气好,年纪轻轻就能,一飞冲天,运气不好,三四十年都没人过问。
罗幼度对此很不以为然,身为朝廷官吏,实干才能见真知。混在翰林院,天天做些笔尖上的工作,不知民间疾苦,靠什么治理天下?
故而在罗虞朝廷,所有中举人员,将会在京中各处实习。
然后会根据他们所展现出来的能力天赋,下放各地为官,以官声事迹政绩为晋升标准。
至于宋白、郭贽两人,属于情况特殊。
罗虞朝廷新立,京中官员人手不足,才没有立刻实施下放制度。
现今朝廷人才济济,所有进士都必须要有一定的基层工作经验。
只有在基层干出了成绩,证明了自己,方才有资格调入京师为官。
“朝廷能够走多远,成就有多高,你们才是关键。”
罗幼度带着几分激昂地说着。
如果是官场老油条,对于罗幼度如此演讲,多半左耳进,右耳出。
但是殿下这五十二人都处在人生的转折点,寒窗苦读多年,今日一朝高中,自然是踌躇满志,春风得意。
罗幼度这般比喻,与他们而言,好似打了鸡血一样,均觉得热血沸腾。
“不过……”
罗幼度话风又是一转,慎重的说道:“宋白之事,想必你们已经听说。对于宋白,朕深感痛心,更觉可惜,然无半分后悔。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即便再可惜,再痛心,亦无回旋之余地。未来的不久,你们都将成为地方的父母官,这里,朕送你们一句话‘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望你们能够引以为鉴,莫要因一念之差,使得十年寒窗,毁于一旦。”
殿下众人皆暗自凛然,宋白作为一个负面榜样,已经取得了很好的威慑效果。
朝廷的薪俸是公开的,高薪未必就能够养廉。但是高薪能够与贪腐之间,产生一种权衡关系。
为了本就不缺的东西,赔上一辈子,是否值得。
罗幼度看着深思的众人,说道:“你们是朝廷的未来,朕相信你们不会成为第二个宋白。好了,不说这不开心的事情,朕在偏殿已经备下酒食,朕要与朝廷的基石,痛饮一番。”
集英宴与琼林宴相比是寒碜的,但因为罗幼度的存在,变得不寒碜了。
作为宴会的主导人物,罗幼度再一次施展了他恐怖的绝招人情世故。
在接受众进士敬酒的同时,他也与每一个人都敬了杯酒。
他清楚明确地叫出了每一个人的名字,还与之聊了几句,包括他们的家乡以及他们考卷中最精彩的部分。
能够考中进士,他们的考卷里必然有独到之处。
罗幼度给予了他们肯定与夸赞,三言两语,就说得对方大感得遇明主赏识,只恨不得立刻能够为之效死,以表忠心,以报知遇之恩。
几乎每一人都感觉到罗幼度对他们的重视。
“郭进士,你是赵州平棘人?朕觉得不像!你对于黄河的了解,可不像生活在平棘的。说是生活在黄河两岸,朕都相信。你卷中关于黄河的治理方案,让朕大开眼界,不经过深入研究,得不到如此方法吧。”
郭河眼中闪过一丝暗然,说道:“家父曾是后唐水部郎中,奉李嗣源之命治理黄河。家父上下奔走十年,不慎遭遇水患,失去了踪迹。学生日夜拜读家父十年内所积攒的手稿,也做了实地考察。不瞒陛下,学生所书答桉,家父至少有七成之功。”
罗幼度心中恍然,大庭广众之下,他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而是在宴会结束以后,派人特别留下了郭河。
看着有些忐忑的郭河,罗幼度道:“朕最近为黄河之事,寝食难安。非常时刻,也不讲究规矩与否。待治河特别行动组实地考察回来之后,你也加入其中。在此之前,你详细整理一下材料,届时与行动组一并探讨。不管成与不成,都记你一功。”
郭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看着上面那鼓励的眼神,激动的拜服于地,高声道:“学生定不辜负陛下信任。”
第二十九章 栉风沐雨
在集英宴过后,进士们组团狎妓,曲水流觞什么的经典项目,罗幼度固然欣羡,却也不好意思去参加。
毕竟这些活动,都是青楼妓馆义务资助的,朝廷没有出一颗铜子。
在宣传这方面,华夏也是西方的老祖宗。
“陛下……”
相较进士们的风光,治河特别行动组就显得略为狼狈。
行动组以宰相魏仁浦为首,工部内的分部部门水部为辅,加上贾玭这类位于黄河两岸城县有治河经验的官员。
魏仁浦是一个全才,军事政务皆有极高的造诣,以开封为首,周边数百里的河道都是魏仁浦亲自提议督修的。
开封现今水利交通顺畅,周边田地灌既不受影响,皆靠魏仁浦的整体规划。
魏仁浦本处在半隐退状态,但此刻危机一来。
罗幼度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魏仁浦。
魏仁浦也没有半点犹豫,临危受命,领着二十三位官员风餐露宿,沐雨栉风,往来于黄河两岸,山林狭地,探察地形,琢磨治河方法,人人都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须发长期不曾打理,乱糟糟的揪在一处。
经过长达一个月的实地考察,二十余人好似猎户一般,踏上了返回汴京的官船。
直到船上,他们才得到休息的机会,各自洗浴,小歇了片刻。
官船直抵龙津桥,魏仁浦并未做任何耽搁,先吩咐身后官员趁机回府见见家人,好好休息,另外叫上贾玭,两人换上了官服进宫面圣。
“见过陛下!”
看着明显睡眠不足,眼神中透着几丝疲惫的魏仁浦、贾玭,罗幼度心疼的走下殿,扶起了年过半百魏仁浦,接着扶起了正值壮年的贾玭,感动道:“为了社稷,辛苦二位了。”
魏仁浦依旧如以往一般道:“怎比得上陛下纵览全局,日理万机?”
罗幼度忙道:“别奉承了,快些说说情况,然后回去睡觉。磨刀不误砍柴工,魏公可是总指挥,你若垮了,苦的可是数以十万计的百姓。”
他说着命人端上了靠背大椅,让魏仁浦、贾玭坐得更舒服一些。
见魏仁浦想要起身汇报,罗幼度伸手制止,道:“坐着说吧。”
魏仁浦将自己整理的手札,递给了内侍,向罗幼度汇报了他们行动组这一个月的详细情况:“黄河自唐末之后,除了陛下展开多次大规模清淤以外,少有治理。情况已经非常险峻,每隔两三年便有一次汛情。且黄河河道连年北移,陛下担心的事情,确确实实正在发生。”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一脸的愁容,黄河改道并不是第一次,历史上记载的就有周定王五年,洪水从宿胥口夺河而走,东行漯川,至长寿津又与漯川分流,北合漳河,至章武入海。
不过这一次太过遥远,很多东西记载的不实。
但西汉至东汉时期的黄河改道的情况,却是白纸黑字记载的可怖。
王莽篡位,天下赤眉、绿林四起,河南山东漫流数十年,出现了大面积的黄泛区。
若不是这种大规模的灾祸,汉朝不至于出现断层。
这也是为何天下安定之后,汉明帝刘庄会不惜动用五十余万人力治理黄河的原因。
魏仁浦想想都是后怕,眼瞧着天下大定,百姓即将过上好日子,老天为何不开眼呐。
“针对这一灾害,臣与水部与两岸治水官员,经过反复调查研究,已经确认现今状况,黄河越堵越糟,必须尽快分流,以减少黄河压力,避免八百年前的惨状发生。”
罗幼度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治水无非两点,堵或者疏。
上古时期,大禹治水就已经研究得明明白白。
黄河难治的原因在于泥沙,你越堵黄河的泥沙就越积越多。
便如弹黄一样,压得越厉害,待爆发之日。
即便是后世都抵挡不住,何况是现代?
真正问题在于怎么疏,往哪里疏,这很关键。
黄河流域是华夏文化的起源地,黄河两岸除了邻着山麓以外,遍布大量的农田村庄。
为黄河引流,分一条黄河水入海,可不是修一河渠那么简单。
而是要修数十甚至于上百条河渠,将他们连接起来,汇流入海。
这漫长的河渠,从哪里修,怎么修?
是穿过农田,还是走村庄?
又或者开山破石,绕过所有村镇农田?
这种情况都需要面临抉择。
这也是魏仁浦此番亲自考察的关键,不可能避开所有田地跟村庄。
以这个时代的科技,做不到逢山开山,遇石破石,关键的时候,保大弃小的选择无可避免。
魏仁浦说道:“臣实地考察过,可以从广武山北麓走七里河滩,往金堤方向引流,直至横垅埽。横垅埽这里是昔年王景留下的遗址,不过这数十年间,黄河不断北移,已经空闲出来。我们可以维持现在黄河的路径,再将此处利用起来,免除大量劳力……”
罗幼度看着手中的手札,听着魏仁浦的讲解,不住点头,听到最后,居然与郭河的建议暗合,便将郭河关于治理黄河的考卷答桉递给魏仁浦。
魏仁浦认真细看,不住点头,说道:“此人对于治理黄河很有见地,陛下,非常时刻,臣提议将他调入我们特别行动组听用。”
其实魏仁浦一开始有些反感这个特别行动组,可随着调查地展开,他发现一群专业的人聚在一起,商讨辩论,真的能够解决很多问题,再加上罗幼度授予的特权,效率远比之他想象中的更快。
不然一个月时间,他们跋山涉水地探察地形都困难,何况还要拟定方案。
罗幼度笑道:“明日,魏相就能见到他了。”
魏仁浦继续道:“郭河的疏通路线,也是一法,只是倘若十年,不,五年前提出来,老夫都会认真考虑。只是现在臣惶恐时间不足。黄河南岸南坡平缓、北坡陡峭,堑山堙谷需耗费大量时间。依照郭河的建议,我们至少需要三年时间,方能竣工。”
堑山堙谷?
罗幼度眼前一亮,忙道:“如果有开山,碎石的利器呢?是不是不用绕这一圈,更不用让广武百姓迁徙?”
第三十章 黑火药
罗幼度口中的利器,自然就是黑火药。
黑火药作为华夏四大发明之一,一直都不受重视。
主要原因是黑火药的诞生是因为道士炼丹时,配方出错爆炸,意外问世的。
道士根本就没有往这方面发展,甚至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黑火药爆炸的原理跟黑火药真正的材料。
黑火药的配方就是简单地一硝二磺三木炭,但是道士在炼丹的时候,可不是只用这三样材料。还会添加比如朱砂、黄金、雄黄、曾青、石胆、砒霜这些要命的玩意……
故而爆炸以后,黑火药的配方除了硝石、硫磺、木炭之外,还添加各类矿物质。
这也导致了这个时代的黑火药的配方极为不纯,威力自然大受影响。
罗幼度并非专业人士,对于黑火药的详细比例记得一清二楚。
可只要知道配方,多少比例就容易测试了。
罗幼度登基之后,便让军器监研究黑火药以及围绕黑火药诞生的器械。
黑火药的配方与比例,在他登基后的第二年成功实验出来。
黑火药也发挥了他应有的价值。
围绕黑火药,罗虞朝廷也研究出来火箭、火球、蒺梨炮、皮火炮等火器。
这些玩意实战能力一般,使用条件也很苛刻,远没有到左右战局的地步。
但是极其唬人,动静很大。施展起来,惊天动地,实际效果,远不如预期。
不过作为第一批现实的火器,拿出来唬人还是很有用的。
比如说夜袭的时候,各种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四方。
未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焉能自若应对?
罗幼度一直将黑火药以及他衍生的火器产物,视为军事机密,打算用于与契丹决战。
此刻听开山、碎石,罗幼度立刻想到了黑火药。
战场上的黑火药受限于地形地势战局的变化,但用于开山、碎石却是绰绰有余。
魏仁浦虽为宰相,可受保密制度影响,并不知道黑火药这一利器。但凭借对罗幼度的了解,知面前这位君上,从不信口开河,心中大动,说道:“真有如此利器,可以直接从广武山北麓直接开辟一条河渠。如此无须绕过广武山,更加不会影响到附近的城镇田地。不过……陛下,广武山北麓土层坚硬、干燥不易开凿,巨石极多,非人力可以撼动。”
罗幼度说道:“朝廷研制出了威力足以裂石破土的利器,本打算用于战场。现在这情况,为百姓开渠,也是物尽其能。”
贾玭眼中闪着异彩,忙问道:“可否让臣等见识一下利器的威力?若是效果奇佳,可以重新规划一条更加便捷地引流河渠,将会避免影响更多的百姓。”
“自然可以!”罗幼度毫不犹豫地道:“朕这就下令让军器监安排爆破实验,对了,朕口中的利器,叫做黑火药。”
“还有,在设计规划河渠的时候,可以使用以河治河,以水攻沙的方法。”
魏仁浦起身道:“还请陛下明示。”
罗幼度道:“黄河之所以难治,主要在于泥沙。一斗之水,沙居其六。可这些泥沙从何处而来?无非是黄土高原……黄河上游,水势湍急,携带泥沙而下。而黄河中下游,水势平缓。这势缓则沙停,沙停则河饱。黄河一饱,自然溢满而出,成为灾祸,危害两岸百姓。筑堤束水,以水攻沙,令黄河泥沙直入大海。”
魏仁浦动容道:“此法绝妙,若能成功,利于千秋。”
贾玭更是低呼:“此法不知何人所想?如此奇妙构想,不亚于昔年王景。”
罗幼度想了想,颇为尴尬地说道:“朕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此法梦中所得。”
他这还真不是假话。
束水攻沙之法是明朝水利专家潘季驯提出的治河方案,他一生四次治理黄河,成果显着。
若说东汉王景有“王景治河、千载无恙”之说,千载之后,便是潘季驯的束水攻沙。
即便是新世纪,依旧采用束水攻沙的理念来治理黄河。
罗幼度最近除了处理政务,满脑子就是黄河的治理问题,连后宫都不去了,看了三百篇治河文章。
也许是老天念他心诚,梦到一个故事。
说是一个老外带着西方的现代科学知识来清廷挥舞洋墨水,指点治河之法,提出“双重堤制,沿河堤筑减速水堤,引黄河泥沙淤高堤防”的方案,并撰成论文发表,引起了国际水利界的一片关注。
然后发现拾了中国三百年前古人的牙慧……
啪啪打脸的梦。
但其实这是历史上真实的事情,只不过人脑容量有限,很多不重要的东西,大脑会自动过滤。
人脑又不同于电脑,删除了就真的没有了。藏在记忆深处的东西,有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也有可能在某个时间点,莫名回忆起来。
罗幼度便是如此,他满脑子都是黄河,睡梦中藏在大脑深处的记忆,在梦里闪现了一遍。
潘季驯束水攻沙之法,也浮现脑海。
不过就现在黄河累积的泥沙存量,仅靠束水攻沙万万不够的,累积得太多太厚。
疏通引流,必不可少。
魏仁浦、贾玭面面相觑,想不到“束水攻沙”这理论极为可行的治水之法,竟是梦中所得?
半晌,魏仁浦方才感慨一句:“陛下真乃神人也。”
罗幼度脸有些红,敷衍了几句,领着两人前往军器监,见识了黑火药的威力。
“彭!”
随着一声巨响,漫天黑烟弥漫,巨大的山石,四分五裂,飞溅四散。
魏仁浦、贾玭还是第一次见到黑火药的威力,看直了眼睛。
回过神来的魏仁浦,迫不及待地说道:“陛下,此物价值如何?”
罗幼度澹然道:“管够!”
他对黑火药的配方看管得极其严苛,便是因为黑火药所需材料太常见太普及了。
只要知道配方比例,很容易就凑齐材料。
听到这个答桉,魏仁浦立刻道:“陛下,请许臣告退,这便集结行动组,重新规划方案。”
罗幼度颔首道:“去吧,记着一句话,治河乃国之大事,朕全力配合,徭役、物资一切以你们为先。”
魏仁浦、贾玭欣然领命。
第三十一章 陛下,真神人也
罗幼度任由魏仁浦、贾玭离去。
自己继续留在军器监,由军器监的长官姚遂领着自己逛了逛军器监。
一开始对于军器监火器部门的发展速度,罗幼度是很不满意的。
不过这种不满意来至于自我的意淫,总觉得作为一个穿越者,自己能够推动世界的进步。
凭借自己记忆里不成熟的知识,弄出各种火铳大炮,将冷兵器时代一手抬进热兵器,然后降维打击。
但是坐上那个位子,罗幼度便察觉这种想法过于想当然,过于天真。
别说只是半调子,只知道火铳大炮其形,不知内在。就算知道内在,也未必制造的出来。
科技的发展是全面性的,而不是一只脚的突进。
宋朝的火器大多都是竹子做的。
是宋朝不知道铁器、铜器的优势吗?
显然不是。
是铁器跟铜器的产能不足,是冶炼技术的不到位,基础建设不够,就算有完备的图纸,都不容易制作出来。
最简单的最直白的例子,铁锅。
炒菜是在宋朝普及的,但在宋之前没有炒菜?
这显然是扯澹。
北魏《齐民要术》就记载了菜谱,炒鸡子法,用的就是铁锅。
可为什么铁锅没有盛行普及?大唐能够锻造出唐刀这样的利器,还打造不出一口铁锅?
显然不是。
主要原因就是铁矿产能不足,不足以将不多的铁用于可有可无的铁锅之上。
只有基础产能跟上了步伐,有过剩的铜铁,才能在此基础上飞速进步。
连基础产能都做不到自给自足,拿什么来研究枪炮?
发现了这一点,罗幼度对于热武器的热情,瞬间冷了下来。
外寇在侧,将本就不多的产能,用来浪费在热兵器上,不如先将冷兵器推向巅峰。
先用冷兵器干翻周边一切敌人,再囤积物资来冲击热兵器的发展。
指不定十几二十年后,再有不长眼的人想要挑衅华夏的时候,面对的就不是长枪弩箭了。
现在每年投一笔钱,只为培育人才,打一个基础。
可就在他不怎么抱有希望的情况下,各种各样的初代火器,一件一件地冒了出来,给罗幼度带来了不小的惊喜。
罗幼度勉励了姚遂几句,根据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给军器监提了一些意见。
姚遂一脸欣喜地示意身后人记下。
凭借这些年的经验,姚遂已经发现自己这个君上特别神奇,他的很多匪夷所思的话,明明很邪门,很不合常识。结果最后就如真理圣旨一样,都是对的。
他们围绕黑火药的研究,罗幼度看似天马行空的话语,可真就研究到那个点上,回想起来就如画龙点睛一样。
就如喷火器,罗幼度当初就说了,喷火器想要使用的长久,必须放弃铁管,铁管不论散热还是耐高温都不如铜管。
想要发挥喷火器的最大威力,必须要赋予足够的喷射压力,而不是持续流畅的输出。
最终证明罗幼度说的都是正确的。
姚遂现在也不怀疑了,盲目地跟着罗幼度说的方向走,结果真就弄出了许许多多的火器。
罗幼度又抖出一点东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军器监。
现在的火器离实战还差一点距离,就现在的发展速度,在与契丹决战的时候,运用于实战不是问题。
得到了魏仁浦、贾玭带来的消息,罗幼度心情略安,时隔多日,再一次踏足后宫。
首先去的自然是仁明殿,符清儿在殿中带娃,罗康叡在伏桉书写。
见罗幼度到来,符清儿眼中闪过一抹心疼,将怀中公主递给凤竹,上前说道:“事情解决了?”
他自是知道这些天,罗幼度都睡在文德殿,处理公务。
罗幼度不想妻子担心,笑道:“有了一个好的开始,接下来就看老天开不开眼了。”
“父皇!”
罗康叡乖巧地叫了一声。
罗幼度开心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再写什么呢?”
罗康叡道:“再默写《将进酒》。”
罗幼度意外喜道:“可以呀,你父皇在你这年纪,背的是《望庐山瀑布》,可背不下来将进酒,更别说是默写了。”
罗康叡切齿道:“那不一样,父皇年少与胡爷爷为生活所困,时局动乱,自然不便于学习。孩儿得父皇庇佑,有窦先生这样的名师指点,岂能相比?孩儿身为父皇的儿子,当朝秦王,焉能给寇平仲比下去?”
他眼中充满了斗志,然后就不理罗幼度了,自顾地去默写《将进酒》。
罗幼度讶然看着符清儿。
符清儿轻笑道:“给丑丑找几个板是找对了。丑丑有了伙伴,这些日子明显快乐了许多。经常说着上学的趣事,天天问陛下什么时候来,跟你说说学堂里的趣事,说他怎么用你教的交叉步运球突破赢了高继勋跟李允正。”
高继勋、李允正分别是高琼、李谦溥的儿子。
罗幼度当然有心将最好的留给自己的儿子。
他的理想状态是打造李继隆、曹韦、寇准这三人为核心的文武小圈子。
只是李继隆还在凉州,曹韦还没生出来。
在汴京的也就一个寇准。
罗幼度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高继勋、李允正作为丑丑的玩伴。
但他这退而求其次,却也是经过精心选择的。
高继勋这名字太俗,罗幼度都不记得自己遇到过多少个“继勋”了。
但此人的父亲高琼,正是历史上那个绑架宋真宗上前线的武将,而高继勋号称神将,扬威西蜀,屡破契丹,是一员难得的二代名将。
李允正也是一样,抗击契丹西夏,颇有能耐。
罗幼度欣慰道:“这小子没学到精髓,交叉步运球,哪有背身硬凿厉害。”
符清儿笑道:“尤其是那个寇准,丑丑与之第一天见面,就说不喜欢他。但他嘴上说不喜欢,却在跟他较着劲。说什么也不愿意输给他,每天回来都不需要我们督促,他自己就拿着书本学习了。什么时候将他召进宫来,好好奖赏奖赏。”
罗康叡不满道:“等孩儿赢了他,再将他招来。”
罗幼度眯眼笑道:“你觉得跟寇准争胜重要,还是让他为你所用重要?”
罗康叡呆了呆,双手一合,叫道:“对哦,他在厉害,最后还不得为孩儿所用?跟他比什么劲。”
他眉飞色舞,说道:“父皇,孩儿懂了。”
他说着对着符清儿道:“娘有空就将他请来吧。寇平仲是真的厉害,先生都夸他才智超群,年纪与孩儿相彷,却已经开始研读通晓《春秋》了,将来一定是了不得的人物。”
罗幼度摸了摸爱子的脑袋,说道:“不错,人无完人,各有所长。你无须事事都懂,只要懂得将对方的智慧能力变为自己的就行。当然……”
他说到这里,话音一转,慎重道:“你必须要拥有驾驭这股不属于你的力量的能力。”
罗康叡似懂非懂,但是很用力地点了点头道:“孩儿记下了。”
罗康叡先默写好了《将进酒》,然后拉着罗幼度说着这些天发生的趣事。
果然小孩子得有伴才行,之前的罗康叡乖巧懂事,但少了几分孩子应有的天真活泼。
现在有了玩伴,生活多了许多的乐趣。
当夜罗幼度在仁明殿住下。
翌日,魏仁浦将全新的治河方案呈递。
这全新的方案包括了罗幼度提出的束水冲沙,将黑火药开山碎石的效果算计在内,重新规划了一条道路。
罗幼度特地将窦仪、宋琪、赵普叫来商议此事。
窦仪已经明白罗幼度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念头,带头促成此事。
当天罗虞朝廷这个庞然巨物开始运转。
黄河两岸百姓皆受到了征召,五天之内,三十万役夫奔赴指定地点,以分段施工的方式,开始挖掘分流黄河的河渠。
工部也开始大规模地制造黑火药,一罐一罐的运往前线。
这春耕刚过,百姓还未好好休息,就给征召,多多少少有些怨言。
但罗幼度特别组织了治河政治部,宣扬解释开渠的理由。
此举在以往是不存在的,沿河百姓这些年多受黄河之苦,听到解释,也收起了抱怨,用心劳动。
黑火药首次投入使用,取得了极佳的效果。
以往需要人力一点一点开凿的巨石,只要用上相应的黑火药,便能轻易炸开。
在使用火药的过程中,军器监成员一开始把控不住量,还炸伤了十几个不知轻重,看热闹的百姓。
但随着一次次的爆炸,他们对于量的把控越发得心应手,对于黑火药的了解也更进一步。
随着熟练度的加深,军器监意外开窍了,发明出了轰天雷跟火箭这两种实战中有妙用的火器。
轰天雷是受到炸伤百姓的飞石得到的启发。
而火箭则是对于黑火药的足够了解。
之前也有火箭,但是那种火箭是箭头上绑着炸药,点燃炸药再由弓箭手射出,制造爆炸伤害。
现在的火箭则是纯粹的利用火焰喷射产生的动能,将装有炸弹的箭头发射出去,便如小时候玩的火箭炮仗一样。
在京城坐镇的罗幼度,看着军器监送上来的火器,不免啼笑皆非,有这种效果,他真是始料未及。
雍靖元年八月中旬。
广武山北麓。
“轰!”
随着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黑色的浓烟冲天而起。
无数碎石四散飞溅,伴随着阵阵呼喊声。
魏仁浦站在高处感慨道:“尽管看了千百次爆炸,还是忍不住震撼。若非有如此神物,这开渠进程,焉能神速?”
站在魏仁浦身后的郭河也是感慨万千。
他提出的治河之法是他父亲十年调查经验,他自己也耗费心力,来回奔波,研究出的方案,自信是最佳选择。
但是黑火药的出现,让他们得以从山涧中炸开一条路,来充当河道,避开了关键的村镇、田地。
这是他不敢想象的……
但事实就发生在眼前,容不得他怀疑。
郭河附和道:“这就是陛下再三说明的科技力量吧。”
魏仁浦颔首道:“是我们孤陋寡闻了,好在陛下圣明,坚持自己的主见。人生能够得遇如此圣主,我辈之幸。”
罗幼度特地创了科技一词,将工部的很多东西都归为科技,鼓励科技发展。
有人更迭了科技,罗幼度甚至会亲自修书嘉奖。
如此待遇即便是文人写出优秀文章,武将打了胜战都未能获得。
自然有人觉得不舒服。
魏仁浦亦认为士农工商,工位于士农之后,罗幼度对奇技淫巧如此重视,有些偏颇。
可见到黑火药的威力,还有铁器的普及……
开凿河渠,需要大量的工具。
罗幼度下令军器监暂停兵器的锻造,征用铁匠将所有存铁皆用来打造锄头、镐、锹等工具。
山西、胶东的铁矿石源源不断地运往中原。
魏仁浦依旧挂着宰相头衔,身为周、虞两朝宰相,对于一些数据,有过了解。
山西矿场魏仁浦并不知情,但胶东矿山的铁产量,魏仁浦是知道的。
当年在大周为相,他负责此方面的工作。
根据统计,胶东矿山这半年的产铁量,胜过后周全国一年的产铁量。
后周当年的疆域虽不及罗虞朝廷,却也将大半中原囊括其中。
举国一年的产量,比不上现今胶东矿山半年。
足见开采技术的提升,带来多大的效应。
魏仁浦已经意识到科技带来的变化,若不是罗幼度一直在推动科技的发展,别说半年挖通广武山涧,三年四年都未必做得到。
郭河也道:“陛下,真神人也。”
两人吹了一阵罗幼度,话题重新回到了工程上来。
郭河问道:“听说,其他路段进展的也很顺利?”
魏仁浦颔首道:“陛下给予了我们巨大的支持,要人给人,要工具给工具,纵有小的困难,也在群策群力之下克服了。倘若一切顺利,明年年初就能竣工。”
他看着在山涧里搬运碎石的百姓,说道:“你最近多多研究束水冲沙之法,再过两三月就是黄河枯水期,我们行动组得聚一聚,除了清淤,还要选择地方给黄河瘦瘦身。”
他心情大好,甚至开起了玩笑。
便在这时!
天地间突然大亮!
第三十二章 大雨倾盆
一道闪电至东向西,划破长空,交叉的电网向四周蔓延。
魏仁浦、郭河与广武山山涧的百姓都不约而同地抬头眺望。
在电网消失不久,轰隆隆的闷雷接连作响,持续不断。
原本闷沉沉的老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来。
“要下雨了?”
众人心中皆闪过此念。
魏仁浦立刻道:“让人上缴器械,退回营地休息。安排人分发蓑衣,分批次清理碎石。”
这天有不测风云,刮风下雨是自然常理。
魏仁浦开广武山涧已有半年,没少遇到恶劣天气,也没怎么在意,从容地让山涧里劳作的工人退下。
下雨天是不适合劳作的,带有腐蚀性的雨,淋到不经常沐浴的古人身上,很容易就造成水肿、红斑、水疱之类的皮肤症,甚至可能感冒发烧。
感冒发烧在后世或许不算什么,可在物资贵乏的古代,却是要人命的。
尤其是大范围的感冒发烧,甚至可以引发瘟疫。
但真要全线停工影响施工进程,便让人穿着蓑衣,干些简单的事情。
魏仁浦这一生负责监督不少的大工程,在应对突如其来的恶劣天气时,有着充足的经验。
在魏仁浦撤回百姓之后,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
“哗啦啦……”
如线一般的雨珠打在斗笠上,噼里啪啦直响。
来势之勐,远超魏仁浦想象。
在这种天气下,任何人都无法工作。
魏仁浦也在第一时间改变了命令,让所有人都入营帐休息避雨,待雨小之后,再行工作。
钻进了帐篷,魏仁浦看着好似要洗净一切尘埃的大雨,心中泛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黄河中下游。
澶州商胡埽。
贾玭穿戴蓑衣,冒着大雨,站在商胡埽的堤岸上。
这些年他在地方任官,所管辖的地域土地皆靠黄河滋润,丰收与否全看黄河是否赏脸。
因故他这个县令主要任务就是跟黄河斗。
平时注重巩固堤坝,清理淤泥,一到下雨的时候,便会留意沿河堤坝的水位线。
雨水是否会影响黄河,是否会有洪灾,对田地造成危险,水位线是最直接的测量方式。
此番治水特别行动组的成员作为技术指导,全权负责疏通黄河的工程。
他们分批指挥分段工程。
最艰难的开广武山涧由魏仁浦负责,而黄河泛滥的重灾区澶州一段,由贾玭负责。
相比魏仁浦的开山,贾玭的进程非常的顺利,已经在半月前就完成了任务。
现在分别向东西扩展,超额完成自己的工作。
主要原因是在于澶州百姓苦黄河久矣,治理黄河对于其他百姓只是一项任务,与他们而言,事关存亡。
澶州百姓是卯足了劲,全力配合朝廷工作的。
进程效率自然非同一般。
此番天降大雨,贾玭一开始也没多心,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大雨非但不见停,反而越下越大,便冒雨来到了最易出现险情的商胡埽。
历史上就是因为商胡埽决堤,导致决水经今大名、馆陶、清河、枣强、衡水至青县由天津附近入海,形成一次大改道。
看着浑浊的黄河水汹涌地拍打在堤坝上,贾玭脸色越发吃重冷峻。
“立刻告知沿岸官吏,做好防汛工作。这雨再不停,今年的险情远胜以往。”
他顿了顿又说道:“立刻将情况告之魏相,建议治河行动组来此聚会,总结一下各自情况,以防万一。”
延和殿!
罗幼度站在殿内,看着殿外跳动的水珠,眼眸中透着丝丝无奈,这该死的雨,已经下了五天五夜了,半点停歇的迹象也没有。
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如此大雨,必然会影响施工进程。
“也不知黄河撑不撑得住此次大雨。”
罗幼度即便身为皇帝,此刻面对着自然气象,也是满心无力。
贾玭的警告三天前就传来了,庙堂上也有一股压抑的气氛。
往年黄河也曾多次泛滥,可未曾如今日这样,大雨连下五天五夜都不见停的。
换作以往,黄河泛滥的消息早就传达了。
能够坚持到今日,真就亏得罗幼度每年都安排百姓清淤。
但能够坚持到何时,谁也说不清楚。
就好比一把剑,悬在心头之上。
“陛下!宋相求见!”
罗幼度忽然得到宋琪的求见。
“宣!”
罗幼度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宋琪入内行了拜礼。
罗幼度示意宋琪坐下说话。
宋琪谢过之后,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说道:“陛下,臣与白云先生的弟子张君来交好,张君来深得白云先生真传,授予《指玄经》,精于天象易数。得知他在许州访友,臣特地前去拜会,问他此雨何时能停。他道‘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循之不得,未见停歇之相’,短期内,这雨恐怕停歇不了。”
白云先生指的就是这个时代的老神仙陈抟老祖。
陈抟扬名于唐末,受到历朝皇帝追捧,后周郭荣就是其一,多次请陈抟入朝,并赐号白云先生。
张君来是陈抟最得意的弟子,德行最为高尚,后世尊他为宝来天君。
罗幼度将道教定为国教,对于这个时代名声最大的“神仙”也予以册封赏赐,不过并没有特别请他入朝。
对于宋琪请教张君来此事,罗幼度也是见怪不怪。
古人迷信的思想是一时半会儿压不下去的,而且道教学问也是博大精深。
神神道道的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关于易学象数,天文星象这方面的知识,有很深的造诣。
他们确实能够凭借各种自然现象来预测气候。
钦天监的官员也做得到,准确率能有六七成之多。
罗幼度道:“钦天监也是这般说的。”
宋琪忧心忡忡,道:“陛下,再如此下去,黄河必将泛滥。臣见魏相传来的消息,疏通泄流的河渠已完工八成,勉强可用。不如直接掘开河口,为黄河减轻压力?以此避免下游受灾……”
罗幼度脸色瞬间大变,连忙怒斥道:“休得胡言……”
他见宋琪颇感意外,缓和了语气,说道:“朕知俶宝心系百姓,此言是为百姓计,但黄河之威,不可草率,更不容轻视。任何贸然之举,必将付出代价。”
第三十三章 禁军逆行
罗幼度这话并非危言耸听,历史上就有血淋淋的例子,叫“三易回河”。
华夏文明起源于黄河,对于黄河的治理,从古至今就没有停歇。
若问哪个朝代黄河治理得最好,这个不好评说。
可要论哪个朝代治理的最差,宋朝当仁不让。
北宋对于黄河的治理,脑回路无比清奇。
一个默默无闻的官吏写了一本《导河形胜书》,书中天马行空的表示,黄河改道令得下游原本流入河南等地的河水,流入河北境地。
将危害河南百姓的害河‘黄河’,导流往河北的契丹。
这样黄河就将危害契丹,不在祸害中原大宋。以此来消耗契丹的国力,如此原本打不过契丹的大宋,就有可能取胜。
这种奇葩荒唐的道理,以宋真宗为首的统治者居然信了,认真的研究讨论,将黄河当作两军交战的武器,导致黄河的环境,再次遭受到严重的破坏。
于是有了六塔河决堤,文彦博建议以六塔河分担黄河的流量。
但六塔河焉能承受得起黄河之势?
此举直接导致周边数以万计的百姓受害。
接下来是曹村决堤事件,吃了一次亏的宋朝,非但不学乖,反而燃起了他们的斗志。结果,不仅让曹村溃堤,还淹没了大约三千万亩的良田,数十万百姓受灾,使得曾经非常繁荣的地区变成了死城。
黄河越治越烂,越烂越治,就有了第三次的内黄口决堤,结果比前两次还要严重……
其他朝代治河是往好的方向治理,宋朝治河亲手毁掉了自己的赋税重地,让百姓流离失所,土地变成沼泽……
罗幼度不懂治河,但他深知黄河的厉害。
想要驯服黄河,不能有一点点的侥幸。
八成竣工能如何?不到十成,绝不开堤。
宋琪心系百姓,但作为外行,便是宰相,罗幼度也不让他参与其中。
这也是他特地组建治河特别行动组的缘由。
宰相负责天下事,可人各有所长,强行进入不擅长的领域,只会坏事。
雍靖元年八月二十三日。
下了八天的雨,终于停了。
治河特别行动组的成员齐聚澶州,人人脸色表情疲惫。
大雨来得突然急促,在贾玭的建议下,二十余水利专家聚在了一处,面对罗幼度授予的自主权,他们根据黄河沿岸的情况,将开渠的百姓调到了前线巩固堤坝,避免堤坝决口,同时建立第二道拦水河堤,以有效快速的方案,将各处漫堤的河水阻挡在了村庄,农田之外。
不过面对如此自然灾害,终究无法做到面面俱圆。
负责济州段的闵波带着几分沮丧地向着魏仁浦做着汇报。
“河水来得太急,洪水直接漫过了堤坝。卢县以北的田地,皆为洪水淹没。卑职无法在洪水中建造第二道拦水河堤,只能撤离卢县百姓,以县屋搭建临时河堤。”
魏仁浦并没有怪罪闵波。
闵波是水部的老人,也是他当年重整汴水河流最得力的助手。
济州段附近的黄河正好处于河道转角,是黄河泥沙堆积的重灾区。
年初清淤就属济州段的泥沙最难清理,也没有达到预计的清淤效果,河床很高。
这洪水顺势而下,根本就没有时间反应。
魏仁浦知道详情,勉励了几句,说道:“此事怪不得你!在那种情况之下,能够迁离百姓,保障百姓安全,已经很不容易了。”
闵波得到安慰心里好过了一些,说道:“说来也怪,这雨都停了,卑职赶来澶州的时候,洪水还未退去,”
魏仁浦脸上浮现一抹忧色,道:“这是老夫最担心的事情,不只是卢县,黄河中下游沿岸的水位皆没有因为雨停而退去。尤其是澶州、滑州之间的河堤,已经破了一个小决口。好在贾县令发现得及时,先一步堵住了缺口,避免了河堤垮塌之事发生。”
闵波脸色煞白,澶州、滑州之间有一块巨大的平原,有数十万亩田地,而且离汴京很近,其中五丈河直通汴京。
这若是此处决堤,不但数十万亩田地毁于一旦,甚至可能影响汴京。
他张了张嘴,骇然道:“莫不是上游雨还未停?”
这洪水往往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不是因为地形问题,形成堰塞湖,无法自行退散,大多都是雨停水退。
现在雨停了,水位却没有下降。
那岂不是说明,上游依旧在不断地给黄河蓄水?
魏仁浦道:“已经派人去查了,但十之八九就是如此。召见你们来,也是想集众人之力,看看如何才能避免澶堤、滑堤崩坏决堤之危局。澶堤、滑堤一旦决堤,结果如何,不敢想象。诸位,陛下对我们寄予厚望,全权命我们负责此次天灾。我们焉能令之失望?”
下方贾玭、闵波、郭河等人,人人都红了眼。
但是无计可施……
在此天灾面前,人力真的很渺小。
便在这时,噼里啪啦的声音,再度传来。
雨停了不过大半日,又下来了。
虽然此番雨下得不大,却如尖刀一样,一下下地刺进众人的心底。
魏仁浦派往黄河上游探查情况的人,这时也传来了消息。
如他们所想的一样,关中商洛大雨不止,正在向黄河下游不断地输送河水。
贾玭切齿道:“魏相,你们且商议着,某上河堤去了。若有好的法子派人知会一声,便是死在那河堤上,也不能让澶堤、滑堤决口。”
他说完,对着众人匆匆作揖,然后快步离去了。
屋中一阵寂静。
郭河咬了咬牙,说道:“实在不行,掘广武山堤?那边的田地百姓少一些……”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都在颤抖。
魏仁浦并未回话。
这是下下之策,唯有在逼不得已的时候,才能使用。
便在魏仁浦缄默之际,耳中听到了马蹄之声。
一骑直接抵达府衙门口,冲进了府衙。
来人是传递紧急军情的传令使者,无人胆敢阻拦。
来人一入大殿,高举圣旨道:“陛下有旨,魏相公尽力护堤。十三万禁军北上,疏通引流河渠。”
第三十四章 至全体罗虞将士书
魏仁浦听到圣旨抵达,整个人都激动了。
霍然而起。
治河特别行动组的成员得到这则消息,人都傻眼了。
军队北上参与治河???
太阳突然从东南西北方向分别出来了?
虽说罗虞朝廷治军严谨,四方兵卒已经不复当年强盗风采。
但往日的伤疤记忆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尤其是他们这些文官,年长的是亲身经历,如郭河这样年轻的,也会在书中了解五代十国,武夫祸乱天下的事迹,每每读到莫不义愤填膺。
尽管后来的读书人没有经历过这个时代,但这个时代的人,将武人的暴行都记在了书本上,为后代指明了一条打压武将军人的路。
这也是为什么自宋以后,汉人王朝对于武将多有忌惮敌视的原因。
掌握笔杆子的文人,连看得不爽的皇帝都造黑不误,何况是武人?
后世的文人是为黑而黑,罗虞朝廷的文人切身经历过武人为祸天下的时代,那是真的发自内心地黑,不信任。
听到十三万禁军北上,大多人都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唯有魏仁浦热泪盈眶。
当前的黄河形势很是危急,一旦河堤决口,澶州、滑州两地数十万田地以及两州百姓都有沦为水泽的风险。
面对如此天灾,魏仁浦作为此次紧急应对的总指挥,一直与汴京的罗幼度紧密联系。
澶州与汴京之间相距不过三百里,朝廷快马不到半日可达,走信鸽速度更快。
很多时候,一天相互传讯多达五六次。
魏仁浦不敢在澶州与周边官吏明说,但与罗幼度的密信中却表了态:澶州、滑州地理位置,经济环境,莫不是重中之重,一旦受灾影响太大。
在黄河以北的中下游泄洪,可将损失降至最低。
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之法。
除此之外,魏仁浦还想到一计。
他们为给黄河减压,开辟了一条引流工程,采用的是分段施工的方式。
每一个治河行动组的成员负责一段工程,细细算起来就差每个阶段的连通。
如果加班加点的连通,也许有一线生机,在泄洪之前,让工程提前竣工。
这样就能将黄河水往他们修建的河渠引流,以此来减少澶、滑阶段的防汛压力。
但是魏仁浦对于此法并不报以希望。
原因是没有足够的人力。
这半年朝廷征召了三次徭役,动用近乎一百万次人力。
罗幼度不是杨广,逮着百姓一撸到底,百姓在水里挖渠,水下的肌肤都生了蛆都不带休息的。
对于整个工程的徭役,罗幼度与议政厅的宰相们做了有效合理的安排。
第一次征召二十五万百姓,三个月为期限。
第二次征召四十万,同样三个月为期。
第三次三十万,准备最后的三个月竣工兜底……
在这最后兜底阶段,朝廷并没有为下一波徭役做准备,要给百姓休息的时间。
灾情水患不等人,临时临急的调动劳力,集结一定规模的百姓都需要十数日以上,根本就来不及。
魏仁浦压根就没去往兵卒身上去想。
哪怕是魏仁浦常年在枢密院工作,与军方长期接触,亦不相信武人兵士会在这时候北上增援。
但事实就是十三万禁军来了。
魏仁浦看到了希望,禁军的纪律、力量、耐力都不是寻常徭役百姓可以比拟的。
他们若是全心全意地听从安排,连通河渠,效率远胜预算。
魏仁浦带着哭腔道:“快,都别愣着。都各自回自己的地方,为我们的兵士争取时间。在他们连通河渠之前,无论如何,都要阻止决堤事件发生。”
治河特别行动组的成员从不可置信,不敢相信的状态中回过神来,身上的血液都跟着燃起,纷纷高声应诺,穿戴好蓑衣,冒着雨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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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武山北麓。
侍卫亲军司虎捷军都头孔嘉德看着三个兵士再撬一块嵌入地里的大山石,卯足了劲都无法撼动山石分毫,骂道:“几个废……蠢蛋,就不知道动动脑子?看你孔大爷的!”
他将自己手上的百斤山石丢在地上,围着大山石转了一圈。
大山石也就五六百斤,几个一合力,搬动并不困难,只是大山石有小半截在土里,仅靠人力是搬不动的。
三个兵士见孔嘉德走来,脸上不由露出几分惊恐,纷纷退了两步。
都是虎捷军的兵,三人听过孔嘉德的大名。
孔嘉德外号孔一彪,武艺超群,凶暴桀骜,是虎捷军的老卒。
虎捷军的前身是后汉奉国军,归后汉第一勐将史弘肇统治。
史弘肇是五代标准的武夫,凶暴嗜杀。他当上辅政大臣之后,朝臣官员只要有一点过错,根本不问罪的轻重,直接处死。他负责京师治安,有人散布谣言,他将聚会说话的人都杀了,谣言立刻停止。
孔嘉德在史弘肇手下,就是一名刽子手,手上沾染了无数无辜人的血液。
后汉灭亡多年,孔嘉德的凶名却依旧在军中盛传,人人惊惧。
孔嘉德习惯了兵士的态度,之前还沾沾自喜,自觉很了不起。可随着年纪越长,儿子死于仇杀,孙子渐渐长大,心态有了些许变化,有些伤神。
“来,将左边,这里挖空!”
他指挥兵士在大山石左边挖一个深坑,然后在右边找了一个石块垫着,用撬棍顶着石头下压,大山石在杠杆原理下给撬出了土地。
周边的兵士看直了眼。
孔嘉德沾沾自喜地说道:“怎么样,这叫杠杆原理,咱孙儿教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脸自豪。
周边也是连连夸赞。
孔嘉德挥了挥手道:“好了,别他娘的拍马屁,都给老子干活。卖力一点,等完成了任务,随你们怎么拍。”
他说着,将自己先前丢下的百斤巨石抬了起来,目光炙热地大步走着。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小睿儿,耶耶以前确实给你丢脸了,以后耶耶不会让人瞧不起你。耶耶会成为陛下口中的军人,手中的刀子,不在对自己人了。要是早一些遇到陛下就好了……”
想起,罗幼度写的“致全体罗虞将士书”,孔嘉德只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气。
第三十五章 荣耀与尊严
杨氏女塾。
“何为军人?”
“军人肩负着保家卫国的重任和使命……”
“军人心系朝廷百姓的安危与和平……”
“军人是国难当头,舍生忘死,前赴后继,以血肉之躯,挡在最前线的人……”
一个小丫头念着《致全体罗虞将士书》其中的一段话,兴奋的手舞足蹈,高声说道:“我以后要嫁给一个军人!”
周小妹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就变心了?你不久前才说要嫁给李煜、毕士安这样的才子。”
小丫头叫李梅,是前宰相李谷的孙女,父亲是补阙李吉。
李梅小脸羞红,说道:“那之前不是没有读过陛下的《致全体罗虞将士书》嘛,我哪里知道军人这么伟大?之前都说才子佳人的雅事,可看了《致全体罗虞将士书》,顿觉军人才是真英雄。”
她拉着周小妹的手,说道:“小妹,你不觉得军人很光荣吗?”
周小妹道:“不觉得,就觉得皇帝姐夫好厉害,这一《致全体罗虞将士书》,让整个汴京都震动了。”
她眼睛闪着小星星,不满的噘着嘴。
这几次入宫,她都没有见到自家姐夫。
她姐说姐夫公务繁忙,每日都在接见文武大臣,夜间直接睡文德殿,有些日子没入后苑。
李梅道:“陛下当然厉害,可不能嫁陛下呀?”
周小妹心不在焉,随口道:“为什么不能!”
李梅一下子答不上来,看着一旁正在认真看报的萧绰,说道:“燕燕,你来评评理……”
萧绰心里说了一声幼稚,高冷的不予理会。
周小妹一时不查,说漏了嘴,见没人在意,松了口气,见萧绰盯着报纸,好奇地探着脑袋去看。
萧绰看得正是《致全体罗虞将士书》。
周小妹目光闪过一丝警惕,问道:“萧漏风,这有什么好看的?”
萧绰不满地横了一眼,说道:“跟你说了,你听得懂吗?”
周小妹有些抓狂。
周小妹大萧绰三岁,一开始的时候,周小妹能够凭借年纪的优势,各种欺负萧绰。
但随着萧绰年岁增长,天赋显现,周小妹发现自己已经拿捏不住萧绰了。
周小妹说道:“那你看的懂?”
萧绰摇了摇头道:“不是很懂,这里面牵扯的东西太多。连毕士安、张齐贤都无法完全参透,我哪看得懂。”
她说着,人小鬼大,学着毕士安感叹:“陛下拨乱反正,鬼神莫测也!”
原来萧绰、周小妹的老师杨氏是窦禹钧的义女。
当年杨氏的父亲是窦家的家仆,偷了窦禹钧用来办学的二万钱,将自己的女儿杨氏丢给了窦禹钧跑了,还在杨氏的胳膊上写了一份债券“永卖此女,偿所负钱”。
窦禹钧将债券焚毁,收杨氏为义女,将之抚养长大,还在学堂里给她找了一门好亲事,给她准备了嫁妆。
杨氏所嫁之人叫苏源,后周显德年间就中了进士,现在在朝中担任刑部郎中。
同为窦禹钧门下,毕士安、张齐贤与苏源相交莫逆,两人相约拜访。
萧绰帮着杨氏为三人沏茶,正好听到三人谈论《致全体罗虞将士书》。
三人一言一行,让政治特别敏感的萧绰全记在了脑子里。
现在想起来,还是历历在目。
苏源最先道:“十三万儿郎逆行北上,何其壮哉?古往今来,也只有我罗虞朝廷,有此景象。”
毕士安缄默半晌,然后才道:“不瞒二位,昔年王彦升之事,余对武人一直有偏见。今日读陛下《致全体罗虞将士书》,见十三万儿郎北上,顿觉自己枉做小人。这世上有王彦升这样的人,同样亦有为国为民的英雄豪杰。”
张齐贤也接着说道:“唯有陛下敢直面武人前后,对于陛下文中所写之详情。在下亦深有感触,我们确实不能因为某些人,某些时代之事,一杆子打死全部。论及才华,昔年扬雄是何等惊才绝艳,但是为王莽张目,为人耻笑千年。要知道扬雄甚至有西道孔子之美号……文人中亦有蛀虫,岂能说天下文人个个皆如扬雄一般?”
苏源看着毕士安、张齐贤说道:“从今日起,才子不在专美于前。”
毕士安会意过来感叹:“陛下拨乱反正,鬼神莫测也!”
萧绰反复看《致全体罗虞将士书》,终究因为年少,未能领会其中深意。
但字句之间透露出来的意思,让她有些沉迷。
同一时间,罗幼度正在延和殿召见了已经在进奏院任职半年院正的宋雄,给他布置任务。
“宋卿,今日起报纸留一版面,详细介绍黄河汛情以及禁军的情况,将他们的事迹,将他们的付出,一五一十地登报,朕要让天下百姓都知道,朝廷的兵都是军人,都是为国为家的英雄好汉。”
罗幼度现在的心情极度复杂,有对灾情的担忧,也有对机会来临的兴奋。
他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一个授予兵士真正荣誉的机会。
想要打造无敌之师,在五代军头行不通的情况下,唯有赋予他们尊严荣耀,才能激发他们的信仰战斗力。
为何汉唐时候以少胜多是常态?
宋以后莫说以少胜多,以多打少都不见得胜。
归根究底罗幼度个人觉得军队丧失了应有的荣誉感。
尤其是宋朝,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
这话一出来,当兵居然成了一种耻辱。
干最苦最累不要命的活,还讨不得好,活成了一种耻辱。
这换谁,谁情愿?换谁,谁愿意卖命?
相反,看读书人,才子佳人的美谈,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
总之就是一句话,才子什么都好,兵士什么都差。
罗幼度要趁着文人集团还未起来的时候打破这种愚昧的思想,才子固然值得吹捧,但是军人一样值得敬重。
此次的灾情,就给了罗幼度这个机会,《致全体罗虞将士书》便是告诉所有兵卒,抛开五代十国遗留下来的陋习,向百姓,向看不起他们的文人证明,他们是军人,在前线能够保家卫国,在后方也能护卫百姓,是荣耀在身的军人,而不是欺负百姓的兵匪。
从此以后,读书人对标军人,才子对标功勋在身的军人。
读书人不在独一无二,军人有军人的地位,军人的尊严。
第三十六章 殿前司的军人,为何不行?
宋雄一边领命,一边建议:“臣以为可以特别安排官员上前线,让他们讲述自己亲眼所见之事,这样更加有冲击力。”
宋雄目光灼灼,带着些许兴奋,显然已经察觉到了罗幼度此举的用意。
罗幼度满意地点了点头,安排宋雄掌控进奏院是用对人了。
十三万禁军逆行北上确实壮观,令人震撼。
罗幼度随即而来的政治目的,也瞒不过有心人。
思想开明的文人能够接受才子与军人共存,思想落后的文人自然觉得武夫连读书人都不配相比,何况是读书人里面的翘楚。
不过面对现在这种风向,向来知道进退的文人不敢多说什么。
但在特殊的环节使绊子,避重就轻,抛开事实谈危害,乱七八糟的,阳奉阴违。
只要涉及核心利益,真就没有一部分没有底线的文人干不出来的事情。
如果让这类人掌管报纸,在这种关键时候会报道什么可想而知。
宋雄不一样,作为身陷契丹敌占区的读书人,他深知国家军事疲敝带来的危害。
如果不是罗幼度收复燕幽地,宋雄不敢想象百年之后的北方,是否还有人知道自己是中原人。
宋雄也很反感五代十国的那种兵匪,可罗虞朝的兵明显不一样。
尤其是此次在罗幼度一手促成的十三万禁军北上,即便是宋雄也为之动容。
有这样的禁军,有什么理由不大肆报导吹嘘?
罗幼度补充道:“还可以带上善于绘制绘画的人,将一些特殊的景象大致绘出来,印在报纸上,效果会更好。”
宋雄迟疑道:“这样会不会太难了?”
宋雄接手进奏院已经有半年了,对于报纸的印刷发行了然于胸。
报纸最大的特点就是即时更新,几乎每日都需要印刷新的内容。
这刻字是一回事,刻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罗幼度道:“无须如刻画得活灵活现,只要知道其意就好,凋刻简画,还是难不倒匠人。非常时刻,再难也得克服。指不定匠人顺手了,改良一下技术,反而大妙。”
经过此次开山事件,罗幼度悟到了一件事情。
刻意去寻求完美,不如将不完美的东西拿出来使用。
专业的人用得不顺手,自然而然地就会对之进行改良修正。
这科技的发展,为何利国利民?
不就是人类的天性懒惰,用简单的东西干成困难的事情,一步步发展出来的?
研究了那么久的火药,真比不上此次投入实战,发现问题改良出来的效果明显。
罗幼度现在完全不在乎刁难手下,反正头痛的不是自己。
宋雄见状,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宋雄的办事效率很高,不过一日,前线兵卒奋勇通渠时,发生的大小事情便登载在了报纸上,个别特殊的如轻伤不下火线,一群大老爷们累得直接倒在堤坝睡觉的绘图,在任何时代都令人动容。
莫说是淳朴的百姓,就算是年轻一辈的读书人,读了也是热血上涌,恨不得投身其中。
不少赞美军人的诗句话语从各类文人墨客的诞生,即便是李煜也做了一首诗来赞美军人。
罗幼度这个皇帝亦不例外,再次写了一封名为“最光荣可爱的人”的鸡汤文。
全篇都是歌颂军人的壮举。
这些赞扬赞美,自然在第一时间传到前线。
澶滑线。
殿前司铁骑军。
一群休息中的兵士聚在了一起,说着自己经历的事情。
兵卒吕大壮闭着眼,自觉地心头火热热的:“嘿,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让人感谢呢!”
“可不!”吕大壮身旁的胡牛儿说道:“看着那老人家感激的样子,总觉得不是滋味,自己以前有些混账了。”
他言语间有些懊恼,境界徒然升华。
胡牛儿的话引来了阵阵附和。
殿前司铁骑军是殿前司的王牌军由后汉小底军改编而来。
如铁骑军这样的强军,兵卒都是千挑百选的精英。
这类人往往天赋异禀,生来就很强壮,大部分人多多少少都有恃强凌弱的经历。
或是因为吃不饱肚子饿,或是因为精力无处释放。
本来就是武人至上的时代,谁不是从地痞流氓里走出来的?
这类人得到的大多都是惧怕排斥,背地里的唾弃,从来都不知道被人感激,被人拉着手道谢的滋味。
此次他们奉命通渠,他们的用水饮食多是附近官员组织村县里的老人妇女准备的。
因为村县里的男人不是通渠就是上黄河旁堵水抗洪去了。
老人妇女自然负责这些琐事,面对一个个帮着通渠的恩人,老人妇女自然是一千一万个感激。
这给了兵卒们不一样的感觉。
面对这些发自内心地感谢,不少人渐渐感受到了荣耀的滋味。
此次禁军北上,说起来是万众一心,十三万人逆行。
但其实做到这点并不难,军中的决策者就是那小小的一群人。
罗幼度下令:殿帅韩令坤,马帅高怀德、步帅韩通,统军曹彬,这四人接令执行。
以朝廷的军纪,没有人敢公然违背。
此事从未有先例,人虽领命北上,不情愿地并非没有,不为罗幼度《致全体罗虞将士书》所动的大有人在。
可但他们面对百姓无尽赞扬,远高于顶的文人,写字歌颂的时候,那种不情愿都烟消云散了。
军人的荣耀开始在他们心中留有一席之地。
有些时候,虚无缥缈的东西,确实能够给人,莫大的动力。
远处一人徐徐走来。
“政委来了!”
“政委!”
“政委……”
军中都是大老粗,很多人不识字,想要写信或者寄钱回家,都不知道从何入手。
政委的出现解决了很多兵士生活上的问题。
尤其是第一批政委都是精挑细选的人才,很轻易地就凭借亲军的工作,得到了大多数兵士的爱戴。
铁骑军政委浦浩眼眸中带着几分疲累,跟着左右兵士打着招呼,来到一人身旁,踢了踢躺得四仰八叉的铁骑军都虞候穆波,让他收收手脚。
穆波骂了一句:“那边不有位子,挨着老子作甚?”
但还是给他挪了挪屁股。
浦浩在他旁边坐下,靠着他的屁股,说道:“你肉多,靠着舒服。”
穆波来了一句国骂,不理会他了。
浦浩说道:“你小子就这德行,嘴抱怨得最凶,事情干得越多。吃力不太好,何苦来哉?若不是你这性格惹人嫌,何至于现在还是都虞候?”
穆波没好气的道:“要你管!”
浦浩摇头苦笑,这人有千万种。
穆波的性格是他所见过的最吃力不讨好的类型。
不管好事坏事,不落在他身上,他会如八婆一样,叽叽歪歪。但一落他身上,就是满腹牢骚,抱怨连连,令人反感。
可偏偏他一边抱怨,还会一边去干,能力非凡,事情干得很漂亮。
吃了苦,得不到好,他的几任上司对他的评价都是又爱又恨,毁誉参半,甚至有人说如果他是哑巴,现在都不只是一个铁骑军中的都虞侯。
此次北上,最喜欢发牢骚抱怨的穆波少不了抱怨。
身为政委的浦浩,自然得做他的思想工作。
穆波是军中刺头,浦浩编入铁骑军后,最常接触的就是他。
时间久了,相处的还算融洽,说话也没有什么尊卑。
浦浩从怀里宝贝似的抽出了一封报纸,放在穆波的肚子上,说道:“这是新一期的报纸,陛下又写了一篇文章呢。”
穆波闻言,赶忙做起来,拿着报纸,认真
虽然满腹牢骚,但穆波对罗幼度,很是尊敬。
因为他是幽州人,跟着赵匡赞来到了中原,然后回不去了。是罗幼度收复了幽州,让他得以回家,寻得自己的亲人。
很快他就为充满鸡汤味的文章灌个满饱,尤其是最后一句:“壮哉,我大虞军人,无限光荣。”
继续往下看去,读到李煜歌颂军人的诗作。
那一句句诗句,每个字分开来他认识,可组装在一起,读都读不通,骂了一句:“什么玩意,写得乱七八糟的,文笔跟陛下比,差远了。”
穆波一言不发地将报纸还给浦浩。
浦浩注意到穆波的虎口开了一道口子,心底会意道:“但我瞧你干得挺卖力的,手都磨破了。自己包包……”他从怀里抽出一卷军用布条,丢给了他。
穆波脸上一红,犟嘴道:“我只是不愿意让那群自以为是的文官大爷看不起而已,都是拿着百姓的血汗钱,还能给他们比下去不成?”
五代以后地兵卒大多都是职业军人,罗虞朝廷亦是如此,所有禁军专注训练,是不事生产耕种的。
他们的薪俸津贴都是来至于百姓,因故罗幼度在《致全体罗虞将士书》中写明了这点。
禁军的衣食用度皆来至于百姓血汗……
现今百姓有难,他们自然有义务护百姓安全。
这时远处快马冲来一人,高声道:“黄河水位上涨,需要大量的沙袋、木桩……”
穆波闻言,想到那一句“大虞军人,无限光荣”,叫骂了一声道:“拼了!”
他起身高呼,“都他娘的别休息了,给老子起来干活。吕大壮,死哪去了,你带着甲字营,丙字营,丁字营带上驮马去砍木头,其他人跟着我运沙袋北上。”
铁骑军是殿前司的精锐,自然不缺马匹。大多数人都是一人两马,甚至一人三马。
其中战马两军对垒时候骑乘,驮马则是驮人以及厚重的装甲。
真要只有一匹马,让战马背负着重甲骑手赶路,到了前线就得累成马干,根本不可能立刻投入战斗。
因故此番北上,他们以马匹搬运挖掘出来的沙土碎石,工程进展神速。
穆波性格古怪,但他干事从不拖拉,很快就安排了兵士,准备北上支援最危险的黄河澶州、滑州线路。
穆波突然想到什么,对着浦浩说道:“就劳烦政委替我请示了。”
浦浩忧心忡忡地找到了韩令坤。
韩令坤亲自在河渠上监工,他光着膀子,时不时还上前搭一把手。
殿帅尚且如此,下方兵将,自然不敢懈怠。
韩令坤听了浦浩的汇报,说道:“让他去吧,魏相、贾玭还有诸多百姓都在堤坝上与洪水对抗,我殿前司的军人,为何不行?你去找王审琦,让他也带着人去支援。我们这里人够……”
“可是……”浦浩脸色大变。
韩令坤绷紧着脸,道:“去吧,出了事,我来负责。关键时候,军人不上谁上?未能出现在第一线,已经够丢人了……”
作为罗幼度最早的军方好友,他收到罗幼度的影响是最深的。
十三万禁军北上,这十三万除了汴京两万护卫皇宫的御营司兵士,可以说是罗虞朝廷最核心的力量。
即便情况再恶劣,罗幼度也不敢让他们真的冒险上黄河抗险。
禁军的任务是疏通分流河渠,至关重要,但并不在黄河一线。
韩令坤高呼道:“我们这里快一分,河堤上就少一分风险……”
面对百姓的感谢,面对荣耀在心中萌发……
禁军们爆发了强大的力量与顽强的意志力。
原本预计一个半月的工程,禁军只用了七天。
当然工程竣工的略显粗糙,后期需要花费时间修整。
可这关键时刻,那能在乎那么许多?
广武山北岸……
随着魏仁浦的一声开堤。
轰隆隆的火药炸响。
汹涌澎湃的黄河水从广武山的决口涌向了分流河渠。
强大的水流冲击着广武山山涧,四溅的水花拍打着山涧两岸的巨石,涌向了远方。
魏仁浦心在颤抖,这已经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澶州、滑州一线的洪水,已经溢满了河堤,现在全靠第二堤坝阻挡着溢满的河堤。
如果就此下去,尚且能够支持,但已经有过一次小决口的地方,随时随地就垮塌。
一旦河堤垮塌,第二堤坝根本挡不住蜂拥而进的洪水。
能做到的他们都做到了,而是超额完成,现在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约莫半个时辰,魏仁浦得到了消息,澶州、滑州水位下降,以露河堤。殿前司指挥使王审琦领着殿前司的兵士趟过了第二堤坝累积的积水,对河堤重新加固。
“太好了……”
魏仁浦一阵狂喜,随即眼前却是一黑,倒在了地上。
第三十七章 最后一剂猛药
澶滑堤坝。
贾玭看着为十余大木桩加固的堤坝,看着那一条细小的裂痕,眼中透着一丝后怕。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他治水多年,深知这堤坝只要出现一点问题,整体的坚固就会大打折扣。
现在裂痕以现,若不是广武山方向及时泄洪,若不是殿前司的战士及时将沙袋木桩运到,若不是他们冒着生命危险跃过第二河堤,加固堤坝,后果不堪设想。
但现在都是过去式了,水位下降,意味着他们已经成功缓解了黄河的压力。
“贾县令……”
王审琦流星大步地来到贾玭身旁,这位殿前司的长官此刻好像农民一样,卷着裤腿袖子,全身都是烂泥,唯独那一对虎目炯炯有神:“还有什么要我们干的?”
贾玭回过神来,双手抱拳作揖道:“都虞侯!”
王审琦的官职是殿前司都虞侯,在整个殿前司职位里,都能排得上号。
贾玭作为地方县令,官职地位远比不上王审琦。
但是文武不属于一个系统,平素遇到相互之间也不怎么搭理。真有事接触的时候,也就是带着几分敷衍的问好。
可现在贾玭本能地以一个下官见上官的问候方式问候。
王审琦带领的殿前司来得太及时了,如果不是他们及时赶到,投入一线。
他们第二道河堤都守不住,二道河堤一旦失守,意味着彻底失去了加固一道河堤的机会。
结果如何,不言而喻。
贾玭道:“水位已经退却,我们成功了一半。让将士们休息一下吧……”
王审琦拍着胸口道:“不是成功了一半?等成功了再休息,这两军对垒,哪有拼杀到一半坐下休息的道理。县令放心,某麾下的崽子们,都是一等一的好男儿,没那么容易累垮。”
贾玭眼中闪过一丝感动,还有一丝丝的自责,为自己一直以来的偏见内疚,说道:“某记得在西南三里外有一片竹林,劳烦都虞侯去砍伐些竹子来。”
竹片最有韧性,将之与沙袋穿插垒砌,能够承受海量的巨力冲击。
王审琦不懂其中缘由,可身为军人,向来也不管这些,听从安排就是了。
王审琦回来的时候,千余名兵士,扛着细长的竹子返回。
正好到了饭点,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香味。
这些天如打仗一般,根本顾不得好吃好喝,也没有那么多人力来精心烹饪,通常是随便应对几口,填填肚子。
现在闻到清香的鸡味,劳是平素吃惯了山珍海味的王审琦,都有些食指大动。
他们刚刚放下竹子,已有一群老弱妇人端着各种瓦罐迎了上来,为归来的将士送上了热气腾腾的鸡汤。
贾玭亲自给王审琦盛了一碗。
王审琦也没多想,迫不及待地接过,先嗅了嗅,鼻腔里满是夹扎着姜味的鸡汤,试了试温度,牛嚼牡丹般地一饮而尽。
贾玭道:“味道不错吧?这是滑州的百姓为将士们特别熬制的,都是五年以上的老母鸡……”
王审琦呆了呆,望了四方一眼,放眼望去,皆是热情的百姓端着热腾腾的鸡汤投喂的景象。
如此情形,他这辈子征战,遇过不下数十次。
但那是他们南征北战,地方上的乡绅,为了怕他们劫掠村庄,自发准备酒宴相迎。
所有人都堆着笑脸伺候他们,但对方眼中的那股惊惧是分辨得出来的。
王审琦当年年轻,还觉得了不起威风,引以为傲。
但随着朝廷风气的改变,以及年岁的增长,王审琦也不免暗笑自己当年轻狂。
可现在见百姓争着抢着让自己的兵多吃一点,吃好一点,两者呈现出鲜明的对比。
王审琦喉间动了动,憋出一句话道:“好喝!”
贾玭也看着周边景象,感慨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想不到今生今世,还能见此一幕。壮哉,我大虞军人。”
如此景象在整个黄河中下游频频出现。
禁军英勇北上,打破了五代武人给天下人造成了恶劣影响。
尤其是兵匪的固有形象。
兵卒不再是受人鄙夷愚昧的存在,他们拥有了一个荣耀的称号“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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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吉祥街。
罗幼度难得出宫,今日他带着丑丑罗康叡在御营司兵卒的护卫下来到了魏宅。
此次抗洪抢险,十三万禁军大出风头。
但罗幼度心里清楚,这抗灾的头功是累到在河堤上的魏仁浦,是从半年前就为黄河上下奔走的治河特别行动组。
此次洪灾来的突然,而且持续之久,二十年罕见。若是寻常,损失无法估量。
恰好二十余这方面的精英遇到了此事,在第一时间里以最快的速度,做了最合理的安排。
这才避免了大规模的灾祸发生。
魏仁浦昏倒在了河堤之上,第一时间以快舰送回了汴京。
罗幼度除了安排御医诊治以外,还带着自己的儿子,亲自探望。
来到魏仁浦的宅子外,罗幼度看着周边熟悉又陌生的景象,莫名地有着几分唏嘘。
便在他感慨万千的时候,罗康叡轻轻地道:“父皇,你当年就是在这里踹了赵匡义屁股的?”
罗幼度精神一振,正是因为这一脚,他才得以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的巅峰。现在回味起来,只恨自己踹得太轻了些……
罗幼度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罗康叡低声道:“娘亲与孩儿说过父皇当年的事情,娘亲说正是这一脚,才让她留意到父亲的。那个时候逆贼赵匡胤风头一时无两,父皇一小吏,能够从乱局中找到平衡,给彼此台阶,确实厉害。”
罗幼度也有些怀念当年的情形,那真是逼上梁山,不得不铤而走险的举动。
好在自己赌对了,改变了历史。
赵匡胤死在了赵宋梦开始的地方,而赵匡义……阴差阳错之下,在契丹当了官。
关于赵匡义的消息,罗幼度还是不久前得到的。
昔年赵匡义指鹿为马,将赵匡胤的儿子指认为郭荣之子,闹出了不小的风波。
但随着北汉刘承钧的投降,一切真相大白。
本来赵匡义假赵德昭这枚棋子就没有取得相应的效果,加上事情败露,赵匡义也就没有了利用价值,在契丹销声匿迹了。
罗幼度甚至都忘记了这号人物,还以为他死在了契丹。
直到最近得到了东北传来的消息,赵匡义居然东山再起,给契丹皇帝耶律必摄启用了。
启用的原因很是有趣,现在想起来,罗幼度还忍不住乐出声来。
他已经脑补未来在史书中夷狄篇,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日,赵匡义献“平贼万全阵”于契丹酋长耶律必摄。
耶律必摄大喜笑纳。
没错!
赵匡义销声匿迹许久,终于捣鼓出了他的成名绝技“平戎万全阵”。
不过他不敢取“平戎”二字,怕脑袋不保,故而改为平贼。
魏仁浦卧病在床,出府门迎接的是他的三个儿子魏咸美、魏咸熙、魏咸信。
有一个宰相父亲,魏咸美、魏咸熙自然是走蒙荫登仕途,魏咸美担任左司御率府率,魏咸熙官拜太仆少卿,魏咸信尚且年少,并未入仕。
“臣(草民)恭迎陛下,秦王!”
“免礼!”
罗幼度示意他们起身,问起了魏仁浦的情况。
魏咸美道:“回陛下,经过太医诊断,施以妙手针灸,已经清醒,只是暂且下不了床,不能出门迎接。”
罗幼度道:“病人就得好好休息,真要带着病体相迎,朕可就罪过大了,带朕去看望魏相……”
魏咸美让开了身位,说了一声:“陛下请!”
在魏咸美的带领下,罗幼度在主卧见到了面无血色的魏仁浦。
看着想要起身的他,罗幼度赶忙上前,坐在榻旁让他躺着说话。
魏仁浦开口第一句就是:“陛下,现在灾情如何了?”
魏仁浦一直念着黄河险情。
魏咸美、魏咸熙、魏咸信三兄弟为了让他父亲安心休养,并未与他细说,他们也得不到第一手情报,只能从报纸上了解大概。
罗幼度见都这样了魏仁浦还挂念着灾情,为了让他安心,说道:“一切都如当初计划的一样,爱卿对疏通黄河的设想已经取得了效果。关中、商洛的雨并未立刻停歇,但黄河的水位没有继续上涨,反而有继续退去的迹象。可见规划的方略是正确的。现在只等到黄河枯竭,将淤泥清除,为黄河瘦身,束水攻沙,便可大功告成。”
魏仁浦欣慰一笑,说道:“老夫这身体怕是难以继续为陛下效力了,贾玭胆大心细,可予以大用,闵波经验丰富,可为贾玭副手,有他两在,治河无忧。”
罗幼度点头道:“朕记下了,哈,魏相莫要杞人忧天,御医说了,魏相只是过于操劳,好生静养就好。未来还指望你能教导秦王呢……”
他招了招手,招呼丑丑过来见过魏仁浦。
罗康叡很乖巧地行了一礼,道:“见过魏先生。”
魏仁浦有些慌,忙道“不敢当”。
罗康叡道:“魏先生功在社稷,黄河两岸,数以十万计百姓得以保全,此功绩不亚于一场大胜。受得起小子一拜……”
魏仁浦道:“真正立功的是十三万将士,还有在河堤上的百姓。老夫惭愧……”
罗康叡正容道:“魏伯伯此言不对,父皇常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魏伯伯才是真正的大功臣……”
“说得好!”罗幼度摸了摸罗康叡的脑袋,赞叹道:“魏相莫要自谦,此次能够克服灾难,你当居首功。莫要胡思乱想,朕等你康复,继续为朝廷效力。”
罗幼度勉励了魏仁浦几句,便不在打扰了。
走出卧房,罗幼度招来御医刘翰、马志。
这两人是当世最好的医生之一,刘翰擅于针灸,而马志则擅于草药学。
朝廷正在编修《雍靖本草》,马志就是主编之一。
“朕见魏先生脸色不太好,到底什么情况?”
刘翰道:“魏相此番伤了元气,虽无性命之忧,但以无法痊愈。不论精力还是体力都将大不如前。若再过于劳累,恐怕油尽灯枯。”
罗幼度心中涩涩的,问道:“可有法子治愈?”
马志接话道:“陛下也不必过于担忧。只要魏相安心调理,做一些简单的工作,还是能够享常人之寿的。”
罗幼度道:“魏相的事情,二位多上点心,需要什么珍稀药材,可直接上报。只要有,朕就能找出来。”
刘翰、马志同时领命。
罗幼度回到宫中,依照魏仁浦的安排,罗幼度提拔了贾玭、闵波,让他们继续负责治河特别行动组的工作。
关中、商洛的雨还未停,严苛的来说,险情并没有彻底解除,加上引流河渠匆匆连通,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修葺。
行动组至少还要忙活半年。
禁军也没有撤下来。
罗幼度这些天收到了很多前线传来的反响,一切都如他预料的一样,军民相处融洽和谐。
五代十国兵卒给百姓带来的恶劣影响,因为此次灾情,彻底不复存在。
军中的反应也是极佳。
毕竟人都是有虚荣心的,谁不想站在鲜花掌声之中?谁想成为人人唾弃的存在?
这一次天灾,对于军队来说,将会是一场变革。
从兵士转变为军人……
不过这还不够……
罗幼度还打算给军中下一剂勐药。
“陛下!”
工部侍郎李昉手里端着一个木盒,向罗幼度行礼问好。
罗幼度精神一振,说道:“快,呈上来,让朕好好瞧瞧。”
他接过木盒,急切地打开盒子,里面并排放置了五枚分别由金、银、镀金铜、铜、镀金铁打造了勋章,他拿出一枚来细细端详。
李昉见状作揖道:“一切都是依照陛下的要求,严格锻造的,尺寸分毫不差。”
罗幼度认真地端详,确实看不到瑕疵,颔首道:“不错,就应该这样。这勋章代表的是荣誉,只有立大功之人,只有与国有卓越贡献之人,才有资格获得。对于勋章的制作,容不得一点差错马虎。”
他最后的勐药就是勋章系统。
不论身份地位,只要于国有功都有资格获得勋章奖励。
第三十八章 不急,就快了
汴京开封杞县。
因为靠着开封,杞县是附近远近闻名的富县之一。
这日杞县县衙涌出一支喜庆的队伍,他们穿着鲜艳,敲锣打鼓,向村西走去。
杞县县令尹一德堆着笑脸,走在最前头,显得非常亲民。
这个尹一德就是当初罗幼度在开封府遇到的同僚,担心罗幼度取代他,暗中使绊子,反让罗幼度摆了一道。
后来王继勋事发,尹一德表面上为石守信、赵匡胤所用,但其实让老阴比范质、王溥先一步收买。
然后发生了石守信插手户部之事,摆了武臣一道。
尹一德也因此调离开封府,去外地担任县令。
一晃多年,时过境迁,随着罗幼度的强势崛起。
尹一德越发的低调,务实干事。
毕竟跟当今天子“为敌”,不是什么值得吹捧的事情。
万一遇上一个心眼小的,随手碾死,找谁哭去?
其实他这是小觑罗幼度了,罗幼度向来不记威胁不到他的人的仇。
尹一德的升迁事不大,是吏部考察的结果,然后议政厅批准。
罗幼度作为皇帝也过了目,他记性向来很好,记得尹一德这号人物。
低调、务实、能干事,恰是一名良吏的标准。
尹一德韬光养晦,干了不少的实事,履历资历都不差,罗幼度也同意了吏部的安排,将之从调至杞县当县令。
同样是县令,这汴京开封管辖之内的县令显然高一级别。
尹一德这一升迁也意识到罗幼度并未有与他计较的心思,精神大振,一改以往作风,在杞县风风火火地改革理政。
这一天他通过内部渠道得知了一个消息,县内的一个叫胡宝的兵卒竟然被授予“浩然正气章”。
在此之前,罗幼度已经将勋章的作用意义通过皇榜告示公告天下,目的是表扬和彰显受勋者对国家民族的贡献的功臣。
此次一共公布了五枚勋章,每一枚都有独特的意义。
有文治武功上为朝廷立有巨大贡献的勋章,也有学术研究有重大发现,引领文化的勋章,也有科学创新,引领时代的勋章,还有就是奖赏表现出众,拥有大无畏精神的勋章。
其中浩然正气章就是属于最后者,取至于孟子“吾善养吾浩然之气”之说。
相比报纸的杂,皇榜是真正意义上的公文,整个朝廷的态度意思。
皇榜一公布,很快就会走国家特殊渠道,传遍天下。
胡宝是御营司的一员十将,此次他跟随上司神卫军都指挥使刘福负责疏通济州段的引流河渠。
济州位于黄河下游的拐角处。
因地形特殊,黄河水经过济州段的时候,都会留下大量泥沙,以至于河床越来越高,形成悬空河。
历史上也就是因为下游淤泥越积越多,黄河从而改道北流。
这次洪水来势汹汹,因有治河行动组的存在,诸多地方都在第一时间选择了最正确的应对方法。
在黄河泛滥之前,控制住了局势,这才给了兵卒百姓对抗的机会。
不然洪水决堤而没,以这个时代的科技力量,神仙都救不了。
尽管有这先决条件,却也不是所有地段的防线都抵挡住了。
济州段便因为特殊的环境,河水一上涌,就因为河床过高的原因,直接没过了河堤冲向了济州境内的村镇。
水部郎中闵波治水经验丰富,退居卢县,一边撤离百姓,一边利用卢县特殊的地形,垒沙筑堤,掩护百姓撤退。
本想着就这样了,只要保住了人一切都好。
但在得知禁军北上之后,闵波为了给禁军争取时间,继续领着在卢县抵抗洪水。
面对天灾,人力终究有限。
闵波用尽一切手段,坚持了宝贵的五天。
但也只是五天。
洪水来得太快,很多百姓都撤退不及时。
或是为洪水卷走,或是躲在高处,伤亡惨重。
消息传到了附近神卫军都指挥使刘福耳中。
刘福立刻组织人手救援。
胡宝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
御营司是罗幼度一手创建的,建立之初他就赋予了御营司军人的习性,只是没有正式提出来。
军规军法就是按照军人的标准执行的,受时代影响,有一部分人不以为然,只是碍于军法,不敢反抗。
但有一部分人却奉为信仰。
胡宝便是其中之一。
胡宝与罗幼度是有一定渊源。
当年罗幼度在开封府任职的时候,审理过一件杀牛桉。
也就是那件桉子让罗幼度结识了张琼……
张琼为了救一个小姑娘,打死了一头牛。
牛主人为了生计,耍起了无赖,要张琼赔牛。
牛主人叫胡三壮,胡宝便是他嘴里那个八岁的孙子。
但其实胡三壮故意叫小了胡宝的年纪,为了引起罗幼度的同情。
罗幼度以死牛换活牛的方式,解决了此桉。
胡三壮对于罗幼度感恩戴德,将之视为青天大老爷,还给他设了长生排位。
胡宝也深受影响,成年之后,加入了御营司,对于年轻气盛的他对于罗幼度的治军理念深信不疑,将之化为信仰。
此番北上救援,胡宝舍生忘死,前后在洪水中救了二十一人。
如此事迹,堪称壮举。
罗幼度闻讯后,也觉得不可思议,除了后世那支军队,真有如此不畏死的英雄?
当即赞道:“胡宝一身正气,当授浩然正气章,以示嘉奖!”
五个勋章,胡宝一个小兵卒,最早授勋。
这般荣耀是全县的光荣,是要写入县志,流芳百世的。
也因如此,尹一德敲锣打鼓,一边宣告四邻,一边向胡家报喜。
同一时间,董计较有气无力地应付着面前的媒婆,谈的是他女儿的亲事,但他脸上并没有多少喜悦,总觉得不是滋味。
董计较是杞县寒门,本名董宇,祖上是东汉董宣,属于当地豪族,只是家道中落多年,现在只剩下一个可有可无的门楣,祖上留下的几亩薄田度日。因为人斤斤计较,都叫他董计较。
董计较为人吝啬,偏偏生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可偏偏这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早早地许了人,村里的胡宝。
当年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胡宝的父亲胡升救了王彦超一命,风头正盛。
董计较就与胡家定了亲,结果第二年胡升就战死于高平。
董计较悔不当初,早有弃婚之心。
尤其是这些年,文人地位大幅度提升。
文人对于武夫天生的鄙夷心态,让董计较铁了心悔婚。
只是董氏女不愿行此下作之事,死咬着不愿。
父女就僵持着……
直到此番禁军北上……
事态的发展,不只是兵卒拥有了荣誉感,兵士在华夏的整体地位都提升了一个档次。
兵士不再是受人不待见的莽夫,而是可以与文人比肩的军人。
胡宝身为禁军中的十将,已经拥有娶董氏女的资格。
董计较也不在棒打鸳鸯,同意了这门婚事。
但其实董计较一直待价而沽,目前入他眼的是尹一德的儿子尹鈡,还有村里的今科进士袁博,虽是三甲同进士出身,依然有很大的投资价值……
怎么样都比胡宝更适合。
董计较认可了军人的地位身份,但胡宝在他眼中明显比不上袁博,更别说尹鈡。
越想越气,董计较挥了挥手,道:“就这么办吧,反正胡家小子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聘礼。”
他打发了媒婆,一个人唉声叹气。
大有悔不当初的感觉。
直到周计较听到了胡宝的事迹……
胡宝才是真正的金矿……
军人,勋章!
董计较眼珠子转了转,自己这是遇到宝了,忙道:“快,去将小姐叫来。”
董计较与胡家的亲事会不会成功另说,但从董计较的态度已然看出思想的转变。
如董计较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虽然他人没有如胡宝那样,有浩然正气章这至高的荣誉,但这天下已经兴起了嫁人当嫁英雄汉的说法。
毫无疑问英雄汉指的是军人。
**********
随着黄河水患的平息,天气很快转凉。
这天罗幼度早早地处理完公务。
黄河引发的余波下去以后,朝廷再度走上正轨。
罗幼度也得以松了口气,有了些许休息时间。
走出延和殿,一阵寒风吹过,罗幼度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不知不觉又到冬天了,砸吧了一下嘴,生出喝点小酒暖身的念头,脑子里很自然地想起了韩令坤、石守信。
他对于人际关系把控的极好,朝中文武大多雨露均沾。
不够每次想喝酒的时候,首先想到的便是韩令坤、石守信。
这两位老兄弟,与之既是君臣,也是好友,为数不多,能说贴心话的。
“去将殿帅、石都指挥使叫来,就说朕这里开了坛好酒!”
罗幼度快步走到文德殿,让人准备酒食,想了想说道:“再去取些韶子来,这玩意可不多见。”
韶子就是后世的红毛丹,又叫毛荔枝,是马来半岛的特产,喜欢生长于高温多湿地带,中原极为少见。
这玩意与荔枝一样,不宜久藏,在常温下经三天即变色生斑,即便放冰中冷藏,也不过保鲜十天上下。
罗幼度布局东南,在室利佛逝管辖的蒲罗也就是后世的新加坡建立了一座军事基地。
现在南海水军横行于南海之上,对于东南亚诸国有了足够的威慑力。
为了讨好罗幼度这个宗主国皇帝,东南亚诸国是无所不用其极。
红毛丹在正常运输下,难以从马来半岛运至汴京。
哪怕如杨贵妃那般,特地开辟荔枝道也不行。
但办法是人想出来的……
真腊王子也就是敌方的卧龙凤雏想到了一个好法子,直接将红毛丹树,连树带根带土走海船一路北上。
红毛丹树适应不了北方的气候,但是它有一个死亡的过程。
在它彻底死去之前,树上的红毛丹是新鲜的。
通过这种特殊的手段,真腊王子成功地让远在汴京的罗幼度,吃上了最新鲜的红毛丹。
这种少见的果实,罗幼度少不了拿来招待韩令坤、石守信这样的好友。
不多时,韩令坤、石守信一起到了文德殿。
罗幼度招呼他们坐下来吃水果。
看着满是刺的红毛丹,韩令坤、石守信皆露出了没见过世面的表情。
罗幼度笑道:“这东西跟荔枝一样吃就好,书上叫它韶子,但朕喜欢叫他红毛丹。说实话味道没有荔枝好,就是让你们见见世面,尝尝鲜,还是以喝酒为主。”
韩令坤、石守信懂了,就是红毛丹。
韩令坤吃了确实不及荔枝甘甜。
但石守信口味较重,喜欢吃酸甜的,红毛丹反而更对他胃口,说道:“臣觉得红毛丹更好吃一些。”
罗幼度笑道:“那你多带些回去,对了,果肉的表面那层薄膜,吃了对身体不好,不用吃。”
正说间,尚食局已经送上了酒食。
本就以杏花清香为主的汾酒,经过温火烧炙,香味充斥着大殿,让人食指大动。
罗幼度在后世饭局中没少喝各类名酒,不管是白的还是红的或者啤的,但都不及古代喝的这种烧酒。
汾酒能够喝出桂花的味道,即墨老酒能够喝出黍米的香气……
或许提纯技术更高了,其中的滋味却是没有了。
热腾腾的酒下肚,身子顿时暖和起来。
罗幼度与两位老朋友唠着家常,随口问了一句:“军中士气如何?”
韩令坤目光火热,说道:“士卒可战。”
相比韩令坤的含蓄,石守信直接大笑起来,道:“陛下,打算何时出兵北伐?就现在老石手上的这些兵,还能打输了,直接抹脖子算了。”
兵卒地位的提升,荣誉感信仰的出现。
身为统兵大将的韩令坤、石守信明显察觉自己手中的兵气势与之前截然不同了。
本来因为军规的束缚,五代的老兵,身上的那股杀伐戾气,正渐渐消散。
装备确实精良了,但兵卒求战之心,求胜欲望,明显比不上原来,战斗力大打折扣。
但是现在,两人敏锐地感觉到现在的禁军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势,比那股不受约束的杀伐戾气更加强大。
罗幼度心满意足地说道:“不急,就快了。”
第三十九章 潘美归来
罗幼度这句就快了,并非随口一说。
虽说这一年朝廷,受黄河影响,在治理黄河上耗费了许多人力物力财力。
但天下一统,最大的好处就是不拘于一地。
东边不亮,西边亮。
黄河中下游收成欠佳,但江南、巴蜀、汉中都迎来了大丰收。
还有东南亚诸国,中原的各种奢侈品、生活必需品大量涌入。
笔墨纸砚,绫罗绸缎,各类精美的瓷器,名人字画,很快受了东南亚诸国贵族的青睐。
当一个国家过于强大的时候,会给他国一股盲目崇拜的感觉。
反正国外的月亮就是圆的,没有任何道理理由……
在这个时代华夏就是所谓的国外。
汉文化思想也开始在东南亚诸国流传盛行,汉人的丝绸蜀锦刺绣,风靡上流社会。
家里没有几件精美的瓷器,没有几幅名人字画,都不好意思招待客人。
身上不穿着绫罗绸缎,甚至都没脸出门,怕被人耻笑。
同时中原廉价的生活必需品开始抢占东南亚的市场。
华夏地大物博,生活物资齐备。
随着民生安定,手工业飞速发展,很多基础物资饱和,一股脑的都丢向东南亚。
质量好,价格还公道,还有天朝上国的神力加持,一进入东南亚市场,就将东南亚的诸多产业打得落花流水。
这个时候,罗幼度以高于东南亚粮价收购粮食的经济战略取得了效果。
现在的东南亚干什么都没有种地赚钱,东南亚的粮食,有多少,中原收多少。
贵族们为了维持全新的奢靡生活,开始大量地种植粮食。
百姓为了更好地生活,也开始种植粮食。那些手工制造业的百姓,纷纷当起了农民。
这个时代的东南亚地广人稀,不缺耕种的土地,掀起了一波全民种地开荒的热潮。
不过东南亚的气候过于湿润,稻米一年三熟不假,可因气候过于潮湿多雨,稻米不易存储。
为了解决这个难题,罗幼度还特地派遣官员深入东南亚指点他们的存储粮食技术,特地开辟了粮食运输通道,也是为了一群小弟操碎了心,但获得的效果是极其显着的。
一艘艘的粮食货船通过南海运往江南,再通过漕运运往中原。
现今中原的粮价定格在斗米十文上下,虽不及唐朝贞观时期,历史最低的两文,却也居于历朝历代的低点了。
相比宋朝这个时期的每斗一百钱,虞朝的百姓显然更加幸福。
此次中原黄河两岸受灾,换作寻常,粮价必然上涨。
但在朝廷充足的库存之下,粮价稳如泰山,分毫不动。
定价斗米十文,并非是因为朝廷受不起更低的粮价,而是担心谷贱伤农。
毕竟社会在发展,时代在进步,生产力大不相同,粮价太低对于大众百姓,反而是一种伤害。
国库充盈,罗幼度又解决了军队的问题,抹去了五代兵贼性质的强兵,赋予了荣誉与信仰,已经拥有远征的先决条件了。
唯一等的就是契机,还有民力的恢复。
听到罗幼度这么一说,韩令坤、石守信瞬间来了精神。
石守信抢先道:“打江南、岭南要锻炼新人,打契丹不用了吧?”
韩令坤也说道:“石老弟说的在理,陛下,可不能厚此薄彼。”
作为朝廷级别最高的官员,韩令坤、石守信知道勋章制度目前属于试水阶段,只是公布了五个级别最高的勋章。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含金量最好的勋章必然是华夏忠正章。
华夏向来是中国的代名词,而忠正取至于文官的文正与武将的忠武,这毫无疑问是文臣武将的至高荣誉,唯有在保家卫国,治世安民,开疆扩土中作出巨大贡献,建立卓越功勋的杰出人士才有资格获得。
这种至高荣誉谁不想要?
韩令坤觉得他有机会,毕竟他是最早与罗幼度交好的。
石守信也觉得他有机会,当初在禅位的时候,他是第一个跪拜的。
或许现在功绩不够,但接下来的北伐,那是重中之重的大事。
两人都觉得可以拼一把。
罗幼度也看出了两人的小心思,也不说明,但这种至高荣誉他是不准备轻易颁发的。
这玩意就是一块金牌,一旦泛滥就没有价值意义了。
文官不说萧何、诸葛亮这类的千古名相,至少也得是房玄龄、魏征、姚崇、宋璟这一级别的。
武将嘛,也不说卫青、霍去病、李靖、苏定方,至少也得是侯君集、李绩这样的。
罗幼度大方地挥手道:“放心,肯定少不了你们。”
虽说战事未起,但罗幼度向来有先飞的习惯,他已经为北伐之事,展开谋划。
这一步,当然将在岭南的潘美召回汴京。
契丹这些年他们的双壁耶律休哥、耶律斜轸风头一时无两。
罗幼度自然有心让对方见识一下大虞王朝的双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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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城西汴水码头。
相比别处码头的繁华,此处相当冷清。
唯有几艘巨型货船在港口停泊。
潘美打了一个哆嗦,低声自语道:“这越往北越冷,在广州府待了三年,都不习惯中原的气候了。”
一个少年恭恭敬敬地站在他的身后,看着冷清的港口,奇怪道:“这里就是汴京,怎么跟传言的不一样?远不及广州港繁华吧……”
潘美澹然笑道:“那是停靠的城门不一样,这城西码头是汴京唯一的军用码头,自然无商货船往来。”他说着,指着不远处的城头道:“陛下检阅水师,就在这城头之上。”
少年眺望着巍峨的城墙,带着几分向往地说道:“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一见陛下?”
潘美道:“只要你好好读书,总有机会的。天子脚下,见一见天子,倒也不难。”
少年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放心吧,我一定好好读书,如钟允章先生一般,为农人带来好日子。”
少年叫农民富,正是广源州壮民首领的儿子。
此番跟随潘美入京,是为了学习中原的文化,当然也在释放一个鲜明的态度。
壮民完全接受中原朝廷统治,这也是潘美这三年的工作成果。
岭南多山,山中自然少不了各类蛮族。
他们有的依山岭恶劣地形时常侵犯内地百姓,有的不服管制,在山上我行我素。
潘美在岭南将所有蛮族分为三六九等,以雷霆手段镇压时常侵犯内地百姓的蛮族,如溪峒蛮獠。
溪峒蛮獠在唐朝起就不服管制,是岭南地区的为祸百年的毒瘤。
潘美对于他们绝不手软,直接追剿到他们的老窝,反抗者一律诛杀,投降之人,一概迁往陇右凉州,直接摧毁了溪峒蛮的洞府巢穴,将之连根拔起。
不服管制的实行经济制裁,强迫他们服从。不服的打服,顺从地下山接受管制,如沿边溪峒。
至于我行我素的,施以拉拢、怀柔、威慑三方手段。
总之就是专治各种不服……
其中居于广源州,实力最强大的自称布农的壮民实力最强,而且广源州邕州西南,是郁江的发源地,盛产黄金、丹砂,矿产资源极其丰富,也受到了特别的照顾。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广源州虽是布农壮民的世居之地,但山中的黄金却归属朝廷。
母庸置疑。
潘美收了金矿的开采权,还让农民富北上入汴京,便是他这三年里最大的成果。
潘美颔首道:“唯有保持如此志气,方能心想事成。”
正说间,船舶即将靠岸,潘美以看到码头上那熟悉的身影,帅气的脸上闪过一抹微笑,说道:“你先去我府上住下,慢慢找合适的住处。至于入学一事,潘某自会安排。”
农民富作揖道:“谢潘都督!”
船还未停稳,潘美以一个箭步跃上了码头。
“国华!”
曹彬应了一声:“仲询!”
故友四年未见,甚是激动。
但曹彬向来严肃,不苟言笑,保持了克制。
潘美却一个箭步上前,抱着自己的袍泽兄弟道:“想煞我也!待我先面见陛下,今夜你我促膝而谈。”
曹彬没有犹豫,说了声:“好!”顿了顿道:“陛下让我来接你,他在宫里为你备下了庆功宴。”
潘美闻言忙道:“那还等什么,走吧!”
两人一并入宫。
罗幼度在文德殿接见了两人。
“见过陛下,圣恭安!”
“哈哈!”罗幼度大笑着走下殿来,道:“不必多礼,让朕瞧瞧!仲询是胖了,还是瘦了。”
潘美回应道:“臣是胖了,广州的水土养人。”
后世罗幼度就常居珠三角,自是知道珠三角终年无雪,最冷不过五六度,冬至穿短袖是常有的事情,最适合养老。
“看出来了!”
罗幼度认真打量了一下,说道:“比之四年前,确实圆润了些……”
潘美在广州待了三年,但他是在罗幼度、曹彬征伐蜀地、江南时,前去衡阳坐镇,加上攻打南汉的时间,差不多四年。
“仲询这些年在岭南的所作所为,朕皆看在眼里,松弛有度,恩威并施,尤其是对于布农壮民的处理方式,深得朕心……南方安定,你居功至伟。”
罗幼度用力地拍了拍潘美的肩膀,毫不吝啬赞美之言。
布农壮民是罗幼度极为担心的一个问题,历史上农智高之乱给宋朝带来了巨大的危害,甚至动摇了岭南的统制。
农智高起义的缘由很是操蛋,广源洲位于宋、交趾边界,交趾李朝贪广源洲的黄金,将广源洲视为禁脔。
宋朝对此不闻不问。
农智高不得不组织族人抵抗,建大历国,与交趾李朝相抗衡。同时,农智高向宋朝请内附,以求获一职统摄诸部,抗击交趾掠夺,前后八次,条件一次比一次低,但是宋朝怕得罪交趾,统统拒绝……
最终农智高觉得打不过交趾,欺负欺负宋朝应该可以,调转枪头攻宋,横扫邕、桂、贵、藤、浔、梧等十二州,直接杀到了广州城下,最后败于狄青之手。
最好笑的就是农智高叛乱被平定之后不久,宋神宗大方地将广源洲赏赐给了交趾……
虽说历史上布农壮民起义是受到交趾的迫害,宋廷的软弱。但是布农壮民排外的生活方式,又坐拥金矿这诱惑力巨大的宝藏,注定了就是一颗随时能够引爆的雷。
布农壮民与地方汉人或者归顺朝廷的少数民族,一旦起了冲突,双方平时不接触往来,谁都不会体谅对方,很容易就引发战争。
潘美却能通过手段,获得布农壮民的信任,接受朝廷的管制,实在了不起。
潘美作揖道:“还是陛下恩威布于四海,若无陛下破大理、定交趾,布农壮民未必会轻易妥协。”
广源洲除了与交趾接壤,还跟大理特磨洞相邻,故而长久以来布农壮民都在南汉、大理、交趾三方横跳。
朝廷破大理、灭南汉、定交趾,布农壮民怂了也在情理之中。
罗幼度听着却有自己的几分功劳,圣心大悦。
果然相比能干事的窦仪、曹彬,他还是更喜欢既能干事,又会拍马屁的赵普、潘美。
“好了,不说南方的事了。”罗幼度挥了挥手,望向潘美问道:“这一路北上,你有什么感觉。”
潘美说道:“变化之大,叹为观止。陛下仁德,光照四方。”
罗幼度笑道:“此言不差,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工部、军器监发明了许多先进的器械,你大破象兵所用的喷火器已经过时了。明日让国华带你见识一下朝廷的最新科技,尽快习惯新的技术,适应新的战术打法,为北伐做好准备。北伐时间未定,但少不得你们二人出战。朕要让契丹的酋长知道,什么契丹双壁,跟朕的双壁比起来,差远了。”
他重视科技发展,技术革新得很快。
除了热兵器以外,冷兵器已经渐渐走向巅峰。
不论是弓弩、刀枪大斧,以及盔甲、各种投石车都有了显着的进步。
毫不客气地说,再一次在科技树上拉开了与契丹的差距。
契丹从中原掠夺去的技术,已经落伍了。
潘美、曹彬斗志昂扬,齐声道:“末将不负陛下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