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萧绰的靠山
刘鋹的情况让罗幼度大感意外,想不到这被迫害妄想症居然有这般妙用。
罗幼度看着面前惊惧消瘦的前南汉皇帝,念及他的功绩,和悦安抚,让他莫要多想,还赏赐了一些金银,让他改善生活。
看着脸色大好,心中大石落地的刘鋹,罗幼度徒生一念:自己要不要时不时地吓唬他一下,刺激一下他的潜力?
刘鋹看着面前的中原天子,毛孔莫名竖立。
“陛下,准备好了!”
王廷义提醒了一句,罗幼度打断了恶魔般的念头。
看着两百步外叠放的内甲,他这一次没有自己上手,示意王廷义动手测试。
王廷义这一次学乖了,脚踩着铁环,借助手足腰的力量,将神臂弓上弦。
王廷义有个军阀老爹,弩箭这玩意没少捣鼓,姿态架势比罗幼度标准的多。
随着手指轻扣扩机,细小的弩箭一闪而过,毫无悬念地洞穿了五层甲,还有余力深入挂着内甲的木柱上。
相比他之前的瞎射,这直接洞穿五层甲,更有说服力。
有这神臂弓在手,什么铁林军、铁鹞子都不在话下。
罗幼度望向姚遂、怀丙、刘鋹说道:“神臂弓是否可以量产?”
姚遂略微迟疑,说道:“还需经过一些测试,如雨水风沙,天寒酷热,作细微调整,以确保受到神臂弓能在恶劣环境下保持威力正常运作。至多不过一个月,即可投入生产。”
“好!”罗幼度没有任何犹豫,说道:“制作神臂弓需要什么材料尽管直言,列一个名单出来,朕命令三司提前储备。”
现在他说这话的时候底气十足。
华夏大地幅员辽阔,各种物资应有尽有,只是南北差异,并不聚在一处。
现今罗虞朝廷已得汉唐核心故地,以举国之力,采购所需物资。
国家机器运转起来,即便是藏在深山老林的稀罕物件也能寻得。
最后,罗幼度看了三人一眼,说道:“此物将在战场上发挥奇效,越保密越好。目前还不便于宣传,待于战场上出其不意之后,朕会亲自修书表彰你等功绩。切记,对于此物,不可多言。”
姚遂、怀丙、刘鋹在进入将作监、军器监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灌输保密思想,回应得也是斩钉截铁。
勉励了三人,罗幼度返回了延和殿处理今日的朝政。
主要内容便是关于云九州的安置调配。
罗幼度并不打算对于云九州做什么大动作,水到渠成的事情,动作搞得越大,反而会适得其反。
马得臣这几年负责云九州的政务,干得很不错。
主要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相比耶律敌烈初掌政务时,一连串的诡异操作,弄得政令混乱,官员百姓叫苦不迭,马得臣上位不足三月,便稳住了云九州政局,显得难能可贵。
有他处理文事,云九州的行政就不会乱。
至于至关重要的军务,罗幼度将他交给了杨业。
杨无敌的名号响彻契丹,有他在,短期内可保无恙。
时间一长,就凭儒家同化的本事,很难再有夷汉之别。
大同府文有马得臣,武有杨业,有此二人,大局可定。
至于下面的将官,罗幼度并不打算过问。
议政厅、吏部会有详细的安排,到最后给他过目挑选便可。
不过关于萧胡辇的任命,还得他亲自下旨。
至萧思温死后,萧胡辇醉心练武学习兵法,进展神速,对于各类兵事兵书,信手拈来。
原先罗幼度还担心萧胡辇纸上谈兵缺乏实战经验,现在有了萧术鲁列、萧挞凛这两人的辅左,将会弥补这个缺陷。
罗幼度重用萧胡辇的深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尽管萧胡辇自身并无功绩,此项任命也得以顺利颁布。
传令官带着盖满大印的委任状来到了罗宅。
面对这潜邸之所,向来趾高气扬的传令官小心翼翼地扣着门,也不敢端架子,细语轻声地说道:“陛下有旨,还请萧胡辇大娘子接旨。”
不一会儿,内堂走出了四人,分别是萧胡辇、萧绰还有萧术鲁列、萧挞凛。
萧术鲁列、萧挞凛今日一早便来到了罗宅。
这族人相隔万里再会,自是少不了唏嘘。
萧胡辇身上已有女强人的风采,在说了彼此近况之后,开门见山地就对萧术鲁列、萧挞凛说道:“族叔,我爹因何而死,当初你在契丹,最了解不过了。我要为父亲报仇,当今天下,除了罗天子再无他人有实力做到这点。我早与罗天子达成协议,我助他劝降萧家人,他替我报仇雪恨。萧家人由我亲自带领……”
萧术鲁列看着一脸坚毅决然的萧胡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既感慨罗幼度的高瞻远瞩,也暗叹女大十八变,犹豫一二,说道:“你可要想好了,你一旦高举旗帜,萧家对于拔里氏的打压,将会更甚。”
契丹后族萧家并非一脉相承的。
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崇拜刘邦,常将自己誉为刘邦,建立政权之后,觉得汉高祖刘邦之所以能够建立不朽功业,开创大汉盛世疆域,丞相萧何功不可没,便将其母亲、祖母家族的姓氏拨里氏和乙室氏全部赐予“萧氏”。
故而萧氏后族也分拨里氏跟乙室氏两支。
萧思温、萧胡辇便属于拨里氏。
拨里氏一直以来实力都要胜于乙室氏,处于主导位置。
但随着萧思温身死,耶律必摄不敢重用拨里氏,便将乙室氏抬了起来。
而拨里氏内部也因为实力受损,渐渐还是责怪萧思温这一脉,觉得因为他的缘故,导致了拨里氏的失势。
耶律必摄也因此重用拨里氏中反对萧思温一脉的人,导致了萧思温这一主脉备受排挤。
萧术鲁列、萧挞凛也因如此,出走云中契丹。
可再怎么说,受排挤,还能活得下去。
萧胡辇这打着萧思温的旗号,情况就不一样了。
萧术鲁列是知道萧思温的影响力的,身为契丹东京留守,他不合格。可作为萧家族长,他对于萧家的照拂恩德,胜过此前任一族长。
萧胡辇道:“只是打压而已,耶律必摄不敢乱来。最多就是将他们严加看守,不让他们响应而已。一开始,我也以为陛下的目的是萧家。现在细细想来,陛下的目的并不在萧家,而是给所有契丹人一个投降的借口理由而已。他不在乎萧家如何,他只想灭了契丹这个国家。”
萧术鲁列心中五味杂陈。
萧挞凛没有说话的份,看着自己对面的萧绰,将两个小指伸入口中,往外一扯,然后十指揪着下眼皮下拉,做了一个鬼脸。
萧绰大眼睛一翻,一副嫌弃幼稚的模样,继续听着萧胡辇说话。
萧胡辇继续道:“我也无心壮大我们萧家,这些年在汴京,对于陛下的秉性有一定了解。他不会允许中原如契丹一样,出现一个所谓的后族大姓。”
她见萧术鲁列表情复杂,知他所想,说道:“世间之事,莫可奈何。中原出了陛下这样的雄主,不管是否有你我,契丹覆灭不过是时间问题。再说契丹皇室杀我父亲,我恨不得将之千刀万剐,契丹国与我何干?”
“唯独这一身的契丹血脉难以割舍,可陛下仁德,他容不下契丹国,对于契丹人却无恶意。不只是契丹人,吐蕃、大理、回鹘、高丽皆是如此。这庙堂之上,便有不少他族官员。有些时候,为了将他族人才留在中原,还会授予高官厚禄。契丹人只要真心归附,我可以保证,以今上的仁德,契丹人只会过得更好。”
萧术鲁列这一点并不怀疑。
东契丹现在发展得不错,收复生女真,攻打高丽,开矿山锻造铁甲,而这一切都需要耗费大量的民力劳力。
在中原的逼迫下,东契丹现在上至官员下至百姓都处在高压状态之下。
这种情况,东契丹的百姓过得好都有鬼了。
萧术鲁列看着面前英姿飒爽,思绪清晰的侄女,想着萧思温的恩情,说道:“某在三十年前已经立誓跟随族兄,现在族兄有后,自不例外。”
听到父亲同意,萧挞凛也顾不得逗萧绰,毫不犹豫地说道:“在小的时候挞里么就是族姐的马前卒,现在大了也是一样,愿意充当族姐的先锋将。”
挞里么是萧挞凛的小名。
萧胡辇看着一脸坚毅萧挞凛,笑着赞道:“无愧我萧家的好儿郎。”
萧绰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听着他们说话,见他们商定了事情,问道:“术鲁列叔叔,二姐现在怎么样了。”
萧胡辇也期盼的看着萧术鲁列。
萧术鲁列犹豫了会儿,说道:“并不乐观,自从幽都府返回上京以后,二娘子便心情抑郁,少有笑容。族兄去后,便气血攻心,诸病缠身,生活都难以自理。”他见萧胡辇、萧绰面有凄色,忙道:“族兄在朝中也有些故友,还有萧家庇佑,吃住无忧。”
萧绰看着萧胡辇说道:“大姐一定要将二姐救出来,燕燕还小,还要照顾爷爷,不能跟大姐一起去了。”
萧胡辇娇躯微震,眼泪水差一点就受不住留下来了。
自耶律敌烈南下以后,萧胡辇便知自己即将北上漠南。
但如何跟萧绰说,萧胡辇一直开不了口。
历史上她们姐妹的关系并不好,但现在她们两人给擒到汴京,相依为命,关系远非寻常亲姐妹可比的。
萧胡辇清楚必须留下萧绰才能得到罗幼度最大的支持。
却不想萧绰竟主动要求留了下来。
萧胡辇深知自己这个妹妹早慧,如此提议想必也清楚自己的身份将会转为人质。
便在这时,罗幼度的圣旨传到了他们耳中。
四人匆匆来到前院接旨。
胡伯上了年纪腿脚不便,缓缓而出。
传令官顾不得念圣旨,上前搀扶胡伯,说道:“胡老慢些,陛下早有旨意,您老上了年纪,不必相迎。”
照顾好胡伯,传令官方才念出了旨意:册封萧胡辇为左领军将军,统御萧氏所部。萧氏所部,安置于新州张垣县。
契丹在夺取燕云十六州以后,对于云九州重新规划。
罗幼度自然改为旧制,新州张垣县也就是传说中的张家口。
这里位于三方交界之处,北通漠北契丹与蒙古草原,东边就是东契丹的中京,西北是大同云中,东南则是幽州府。
罗幼度安排萧胡辇在此处打着萧家的旗帜,用意明显。
萧胡辇一扫心中女儿情绪,高声领命。
萧术鲁列、萧挞凛适时告辞了。
萧胡辇看着不远处的胡伯,恭恭敬敬地给他磕了三个响头,说道:“胡辇以后无法照顾胡伯,望胡伯健康长寿。”
胡伯脸上带着几分不舍,叹道:“你这是何苦呢,报仇之事,交给陛下便好了。我知你对陛下有意,老夫在陛下面前还有些薄面,给你说成这门亲事,倒也不难。”
萧胡辇脸上飘起了两朵红云,略有犹豫,但很坚定了信念说道:“胡辇北上并非全为报仇,也想试一试心中抱负,望胡伯成全。”
胡伯摇头叹息,“也罢,也罢!”
他说着缓缓地转身向内堂走去了。
“姐姐!”
萧绰拉了拉萧胡辇的衣角。
尽管想得开,还是难免不舍。
萧胡辇抱着自己的妹妹,轻声道:“对不起!”
萧绰笑道:“有什么对不起的,姐姐,父亲的仇,是你的,也是燕燕的,也就是燕燕小,没本事,不然也许轮不到姐姐北上呢!”
萧胡辇囔囔道:“燕燕真乖,以后你一人在汴京,可要小心谨慎。”
萧绰反而安慰起了萧胡辇来,轻声说道:“姐姐莫要操心了,燕燕会一如以往地将胡爷爷哄得开开心心,有胡爷爷在,别说是汴京,就算是整个中原,也没人动得了我。再说了,燕燕现在可以常常进宫,跟皇后、德妃、贤妃都有关系,她们都很喜欢燕燕。还有柴克宏爷爷,窦禹钧爷爷,燕燕的靠山可多了,没事的。”
萧胡辇看着萧绰掰着手指,数着自己的靠山,跟自己姐姐说着自己的人脉关系网……
她见萧胡辇有些惊愕,继续道:“燕燕最近见陛下的机会也多了,也有机会让他成为靠山……”
第一百六十五章 可愿入宫?
萧胡辇看着人小鬼大的萧绰,想到自己之所以能够快速地在汴京立足,不正是因为她讨得了胡伯的欢心?
可听到最后,她有巴结罗幼度为靠山的意思,脸色微变,说道:“与皇后、德妃、贤妃等人维系关系即可,陛下此人阴险狡诈,跟他打交道,什么时候让他卖了都不清楚。”
萧绰听萧胡辇这么说,也不与她争,很痛快地应诺下来,心底却大不以为然。
萧绰早慧,有着七窍玲珑心,待人对事早早的有自己的主见,并非如寻常少年少女一样,带着几分盲目地听从长辈或父母的话。
萧绰在学堂里是妥妥的学霸,深受启蒙恩师的喜欢,能够自由出入恩师杨氏的办公署。
朝廷报纸风靡天下,文化人多有看报的习惯。了解国家大事,还能欣赏诗人、学者的佳作。
杨氏亦不例外,萧绰每日将同学的作业搬到办公署后,会顺手打扫整理,然后看报。
萧绰一开始还不太看得懂,杨氏也愿意给肯学聪慧的孩子开小灶。
日复一日,萧绰已经具备独自看报的能力了。
萧绰与杨氏不同,杨氏对于时政,只是过一眼,了解就好,主要研究的是上报的文章、诗句。
而年纪小小的萧绰却独爱时政,喜欢看报纸上的家国大事。就跟她号令同学一样,尽管觉得身旁同学幼稚,却暗暗享受着领导他们的感觉。
报纸上的罗幼度肯定是光鲜亮丽的,萧绰看多了他的光辉事迹,难免受到一定的影响。
萧胡辇也不知萧绰听不听得进去,见她答应的利索,也不好再言。
第二日中午,萧胡辇进宫谢恩,顺道辞别。
罗幼度在文德殿接见了她。
萧胡辇一身白色武士服,将凹凸有致的身段彰显得淋漓尽致。
罗幼度看着萧胡辇说道:“为何不等过了上元节再走?”
萧胡辇道:“昨日我与萧术鲁列针对契丹与我萧家内部情况有过细谈。家父一脉在东契丹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如他这般想要另谋生路的大有人在。只是耶律敌烈跟耶律罨撒葛都非可以托付的明主,都不愿将未来交给他们。现在不一样了,耶律敌烈献云九州得到重用礼遇,给契丹诸部开了先河,指出了一条明路。”
“接下来不论东契丹,还是漠北契丹,都会严苛约束部下,预防部族南投。不过恰巧赶上了难得的长冬季节,北方环境不比中原。他们当务之急是度过这个冬天,就算有心约束,无法顺利实施。利用好这个冬季,可以招募不少帐契丹百姓加入。”
草原人以帐为计算单位,等同中原的户。
萧胡辇强调道:“萧氏的大旗,在这个冬天举起最有效果。过了这最佳时机,待到开春之日,就算萧氏族人有心归附,也无法避开东契丹的阻拦。”
罗幼度见萧胡辇主意已定,也知她说得属实,不再劝说,而是道:“你主意已定,就依你所言。朕这里给你最大支持,你可以知会愿意归附的契丹人,他们无须携带过多粮食,牛羊也不需要,只要携马而来便可。朕负责他们三月住食,他们携带的马匹,一律可以与朝廷换取牛羊。”
萧胡辇眼眸中闪过一丝感激。
萧家人多居住在上京临潢府,离她所驻扎的张家口有数百里的距离。
就算有心来投,也无能为力,需要时间与契机。
罗幼度开出这样的条件,给了他们增添了不少来投的机会。
“谢陛下!”萧胡辇作揖道:“妾必不负信任与厚望。”
罗幼度大度地摆了摆手,现在罗虞朝廷最不缺的就是粮食。
虽然说朝廷征伐不断,可是得了成都平原、江南、吴越这三处粮仓,还通过征伐交趾的战役,震慑住了南海诸国。
吓得南海诸国纷纷朝贡,以表对中原王朝的敬仰。
朝廷的下一步打算与南海诸国的使者签订协议,争取将南海诸国变为中原的粮仓。
以东南亚那边的气候,一年三熟的稻米,将会成为罗虞朝廷最坚挺的后盾。
罗幼度也打算以此来促进刺激中原的远航技术。
只要能够远航至美洲,搞不搞殖民令说,主要能够弄来番薯、土豆、玉米等作物,那就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举动。
后世为何一直被动?
不就是因为数去了海权导致的?
先一步让世人明白海权的重要,也可以给后人一条正确的发展道路。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耗费一些粮食,换取东契丹内部不稳,减弱他们的实力,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朕有两件礼物送给你……”
他挥了挥手,让内侍将早已准备好的礼物送来。
萧胡辇看着五名侍从呈上来的东西,美眸中闪过一丝丝的欣喜。
礼物是一把长长的双手宝剑,跟一副红色的盔甲。
罗幼度道:“这把剑跟盔甲,都是我中原最优秀的匠师根据你的身形武器精心打造的,应该会喜欢。”
萧胡辇看了看自己的身材。
罗幼度忙解释道:“是幽都府的战利品……”
萧胡辇眼眸中透着几分恼怒,显然想到了当初不堪的一幕,但很快就给面前的长剑吸引了眼球,说道:“妾身可以试试吗?”
“当然!”
罗幼度很大方地说道。
萧胡辇从一名毫不起眼的内侍手中接过双手剑,入手略微沉重,抽出一小节,剑身映照着她的倒影。
萧胡辇是习武之人,一看便知,这剑是百炼钢锻造的。
瞄了罗幼度一样,见他真的一点都不设防,一副将她当作自己人的模样,心里更是甜滋滋的。
她并不知道她身旁那年纪小小不起眼的内侍可是难得的好手。
身份越高,地位越高,越是怕死,罗幼度当然不例外。
除了王廷义明里护卫左右,暗中侍奉的内侍太监,多多少少都有两把刷子。真动手起来,或许没有小说里大内高手那么神奇,但未必就逊色萧胡辇。
绝不至于出现,荆轲刺秦时,秦王绕柱的情况。
萧胡辇却透着少有的感性一面,忽视了这些。
看着露出些许女儿态的萧胡辇,罗幼度忽然道:“待灭契丹之后,大娘子可愿入宫?”
第一百六十六章 人中龙凤 卧龙凤雏
罗幼度突如其来的一问,让萧胡辇有一些懵,始料未及,登时满面通红,。
但她的小女儿姿态并没有维持太久,而是看着面前的中原天子,见他并不是开玩笑,略微一顿,斩钉截铁地说道:“愿意!”
罗幼度看着面前风姿绰约的姑娘,笑道:“且去新州等我,这仇可不是你一人之事。”
萧胡辇面颊上的粉红似又深了一层,但还是一样,说了一声:“好!”
罗幼度上前走了两步,想靠近一些,与她说说情话。
萧胡辇警惕得连连后退,没有了沉稳,而是惊慌地后退了两步,急道:“哪个……没有,其他的事,妾身……先告退了……”
她慌乱一福,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连宝剑、铠甲都不要了。
萧胡辇逃出文德殿,大口地喘着气,只觉得心跳加速面红耳热,暗骂自己一句,暗忖:“陛下贤德,还能白日淫宣不成?跑什么,出息!”
她也不好转身回去了,只能顺势出宫。
罗幼度看着逃跑的萧胡辇,有着小小的失望,滴咕了一句:“又不会吃了你,怕什么。”
他挥了挥手让内侍将宝剑、铠甲送过去。
罗幼度并没有在文德殿多待,转移阵地来到了自己处理政务的延和殿,批阅奏章。
这天下未定,罗幼度在勤政上有着历代开国皇帝的风采,从不拉下一份需要他批阅的奏章。
拿着御笔,时而写“可”,时而写下自己的建议,或者直接写一个“否”字,表示自己的不满,让议事厅自己去想去改。
随手拿过一封奏章,罗幼度先是扫了一眼,礼部的折子。
打开细看,却是真腊国王子那派吉郎与孤落支葛安靖利已经抵达汴京,入住四方馆。
“来齐了呀!”
罗幼度将折子放在桉几上,提起自己的笔,一挥而就,写下一句话:“明日未时初,接见南海诸国使节。”
四方馆。
那派吉郎一脸疲惫地躺在胡床上,在他身旁的是孤落支葛安靖利。
孤落支是真腊的官名,葛安靖利则是人的名字。
真腊国深受西方天竺文化的影响,他们的制度政策与中原完全不一样。
真腊国又称吴哥王朝,也叫高棉帝国,他们的最高统治者是国王,下设五大臣﹕孤落支﹑高相凭﹑婆何多陵﹑舍摩陵﹑髯多娄。大臣之下还设有若干臣僚﹐全国各城都派有部帅治理﹐大臣﹑部帅﹑臣僚都由王亲国戚充任。
他们的制度是一切以国王为上,国王为国家最高统治者,掌握王国全部地区的人民﹑水﹑土地﹑森林和山脉。
国王将土地分封给属下贵族官吏,而百姓缴纳钱财从贵族官吏手中领取土地,以达到控制全国的目的。
那派吉郎骂骂咧咧地道:“要不是为了王位,这个鬼差事,打死我也不来。”
真腊国分权制度严苛,作为真腊王储,那派吉郎天生就是含金钥匙出生的,这辈子就没吃过什么苦。
葛安靖利地位等同于真腊国的宰相,看着一路颠沛流离的真腊皇储,说道:“吉郎王子,占城已经先我们一步了。我们失去了先手,得弥补回来才是。现在得去拜会礼部的官员,争取给他们留下一个好印象,让他们为我们说些好话。”
葛安靖利语重心长地说着,眼中充满了焦虑。
真腊国也称为高棉帝国,说起来很威风,南海第一雄主,拥有南部最大的疆域,国势强盛,文化繁荣,王城建筑雄伟,还有闻名的吴哥窟……
但其实所谓的帝国不过就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而已。
跟中原相比,那是小巫见大巫。
真腊国一直与占城国不对付,双方在边界上摩擦不断。
真腊国这个高棉帝国,一直都没能将占城国如何,反而吃了一点小亏,一直想着找回面子。
直到中原强袭交趾,以摧枯拉朽的架势平定十二使君之乱,整个东南诸国都给吓傻了。
一群互斗的菜鸡突然降临了一头勐虎。
这让菜鸡们怎么玩?
要知道历史上交趾国统一之后,仅交趾一国的实力已经能够吊着捶打占婆、真腊。
现在一个能够一脚踹死交趾的中原成为他们邻邦之后,那感觉如何,无须多言。
东南诸国无不派遣使者北上进贡。
真腊国面对中原,可不敢称呼自己为高棉帝国,老老实实地派出了自己的儿子跟宰相组团北上。
只是那派吉郎娇生惯养,竟然坐不惯船,吐得稀里哗啦,险些昏死过去,只能行陆路北上。
那派吉郎又吃不消赶路,一路过来,颠沛流离,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葛安靖利又气又是无可奈何。
真腊国现任国王只有那派吉郎一个儿子,根本没得选择,自己未来的国王,再无能混账也得撑着。
那派吉郎苦着脸道:“就不能歇一会儿?”
葛安靖利都要哭了:“吉郎王子,还请以大局为重。”
“好好好!”那派吉郎强撑着从胡床上起来,换上了一套艳丽的衣服。
穿着特点是真腊国的风俗,但面料却来至于江南的丝绸。
他摸着身上的布料,入手柔顺丝滑,感慨道:“要是我身在中原当王子就好了,天天能穿这样的衣服。就是不知道中原天子缺不缺儿子……”
葛安靖利看着一脸享受的那派吉郎,张了张嘴,完全不知说什么。
对于接下来的一系列行动,葛安靖利充满了悲观。
他不敢想象如果中原偏向了占城国,那他们会是什么下场。
高棉帝国,只怕要被一把火,化为灰尽。
那派吉郎抹平了身上的褶皱,说道:“走吧,拜会了礼部的官员,我们去汴京街市。我要买好多好多的瓷器、丝绸、蜀锦、字画,身为真腊王子,就算比不过中原皇帝,怎么样也得享受中原王侯的待遇。”
原本如烂泥一样的那派吉郎突然来了精神。
葛安靖利用力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葛安靖利以为他们来晚了,在中原的政治场上将会处处受挫。
让他意外的是接待他的礼部官员非常的客气,言谈举止,对他们赞誉有加。
即便是礼部主事的薛居正都红着脸称赞:“那派吉郎是人中龙凤,有卧龙凤雏之姿!”
葛安靖利看着飘飘然的那派吉郎,滴咕了一句:“是我眼瞎,还是中原人眼瞎?”
第一百六十七章 布局东南
紫辰殿外。
东南诸国三十余使者齐聚一堂,他们三三两两的分散各处,有的甚至是相互怒视,彼此显然矛盾重重。
一群菜鸡在没勐虎的介入之下,打得很开心。
尤其是占城国跟真腊国。
占城国国王野心极大,不甘于自己的领土狭长一条,对真腊、交趾都存有一定幻想。
但因中原军的出现,占城国国王波罗密首罗跋摩一世不敢北望,集合举国的力量对付真腊这个高棉帝国。
真腊看似辉煌,却是一个银样镴枪头,在国力人口经济都远胜占城国的情况下,没有占到任何便宜。
此刻在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但彼此都免礼克制,不敢有任何过激之举。
“陛下有请!”
随着内侍的一声呼唤,在紫辰殿外等候的诸国使者依次入内。
这些人在本国都是高人一等的存在,尤其是受天竺文化的影响。东南诸国九成九都信奉种姓制度,天生就高人一等。
但不管他们地位如何,面对高坐上首的罗幼度,都得低着头颅,弯腰行礼:“见过天朝皇帝陛下。”
“平身!”
罗幼度稍微一挥手,说道:“入座。”
看着众人坐定,罗幼度说道:“今日聚会是朕特地为你们安排的,你们尊朝廷为宗主国,朕也应当为你们略尽绵薄之力。免得你们说朕空有宗主国之名,却无宗主国之实。”
他说得理所当然。
下面诸国使节皆忍不住微微色变,心中叫苦。
他们是巴不得罗幼度什么都不管,坐着收钱收贡品就好。
但显然现今的中原天子与唐朝的不一样,唐朝并不重视南方地区,只是象征意义的收着贡品。
而他们面前的这个中原天子,却在南海组建了一支水师,还在交趾组建了一支以越芒人为主的军队。
这一水一陆,足以覆灭南海任何一国。
即便心中不满,也不敢多言,纷纷表示愿听天朝皇帝陛下安排。
罗幼度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李耨副王,朕听说你国国王出兵抢占了真腊国的上丁?可有此事?”
东南诸国除了有国王太子,还有所谓的副王,国王副手之意,通常担任封疆大吏,有仅次于国王的权力。
李耨这个名字很明显是为了迎合中原,给自己取的中原名。
他不敢用罗幼度的罗字为姓,为了彰显高贵,就用了前朝李唐的李姓。
李耨赶忙解释道:“回禀陛下,并非是我占城强取真腊之地,实在是真腊与我国有大仇,二十年前,真腊入侵我占城,还掠夺了我国至宝婆迦婆胝女神神祠金像。占城攻打真腊,只为雪耻,并无其他意思。”
“胡扯!”
真腊王子那派吉郎气急败坏地叫起来:“明明是你们不讲道义,趁着我水路真腊内乱之际,攻打我国。父王才会决定反击……”
“好了!”
罗幼度一拍桉几。
双方立刻噤声。
罗幼度道:“就你们这样追朔过往,是不是要将仇怨说到三五百年以前?实在不行这样,朕给你们划一块地,让你们主正大光明地砍杀,看谁杀得多,看谁杀得狠,彻底了却了仇怨,再来心平气和地谈论?”
李耨、那派吉郎都缩了缩脑袋,不敢说话。
罗幼度接着道:“这样吧,上丁是真腊的领土,占城就不要贪了,将上丁还给真腊。至于婆迦婆胝女神神祠金像,既是占城的国宝,理当为占城所有。”
他看了那派吉郎与葛安靖利一眼。
那派吉郎立刻道:“回国之后,外臣立刻将婆迦婆胝女神神祠金像还给占城。”
罗幼度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朕尊重你们的习俗,会赐你们一尊婆迦婆胝女神像,供你们祭祀。”
那派吉郎、葛安靖利皆大喜过望。
罗幼度对于此次大会下了不少功夫,对于东南诸国了如指掌,他们彼此错综复杂的关系也充分了解。
他的目的是让东南诸国成为中原的粮仓。
有那兵士,有那恩怨打仗,不如安安分分地种地,然后卖给朝廷。
他将各方恩怨理清,然后给出公允的安排。
不说人人认可,却也符合大众的心理,并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不敢。
就如室利佛逝,也就是后来的三佛齐。
室利佛逝是一个信奉大乘佛教的海上强国,势力范围包括马来半岛和巽他群岛的大部分地区,控制诸蕃水道之要冲。
作为东南亚的老牌强国,室利佛逝在南边的影响力极大,尽管这些年实力下滑,却依旧以宗主国的身份掌控者周边的诸多小国。
这是罗幼度不能容忍的,一山不容二虎。
在中原朝廷实力影响范围之内,只能有一个老大。
宗主国只许有一个。
浡泥、彭亨、单马令解除与室利佛逝宗主国的关系,改为向朝廷进贡。
如果没有南海水师,室利佛逝绝不会同意这与他们而言极其过分的条件。
但南海水师的存在,却让室利佛逝打碎了牙齿也得往肚子里吞。
南海水师新建不久,水兵却并非全新募集的新手,而是江南水师、吴越水师、泉漳水师还有南汉水师的精锐组建而成的,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拥有强大的即战力。
或许对上林仁肇的中原水师略显不足,可欺负东南亚的那些所谓水军,就跟大人打儿子一样。
室利佛逝有一劲敌叫东爪哇,四面环海,经常羊装海盗袭击东南亚诸国。
南海水师的第一战就是他们,坚固大船一冲,直接让他们葬身大海。
因敌人太弱,南海水师甚至不曾上报,只以为是寻常海贼,只是内部做了嘉奖。
直到室利佛逝夏连特拉国王上书感谢,罗幼度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情。
室利佛逝也因此认识到了南海水师的厉害,不敢多言。
罗幼度看着室利佛逝的使者诸伯夷,说道:“贵国大受海盗袭扰,朕以命海南水师多多留意。只是贵国巨港与朝廷海南岛相隔甚远,无法及时营救。不如这样,你们在沿海口岸租借一地与我南海水军歇息驻扎,便于我南海水军来回巡逻。同样的,朕与南海港口也许你们建立水港,做来回巡逻之用。”
他大义凛然地说道:“这南海诸国也就室利佛逝与朝廷有实力维护南海安稳,贵使觉得如何?”
第一百六十八章 机智的那派吉郎
罗幼度脸上带着些许莫名笑意,看着脸色复杂的诸伯夷。
占城、真腊、浡泥、彭亨、单马令等国使者皆带着几分焦虑地看着诸伯夷,都期望他能够拒绝。
南海水军驻扎在海南岛已经让他们倍感压力了,如果在室利佛逝建一个水港,那他们真就没有喘息的空间了。
一南一北两个水港,罗虞朝廷直接将整个东南海岸线都掌控于手心之中。
见诸伯夷一时间没有回话,罗幼度很大度地说道:“既然贵使心有疑虑,朕亦不勉强。朕向来都是以德服人,此事作罢……”
听罗幼度如此说来,诸国使者皆松了口气。
可罗幼度话音还未落,诸伯夷的声音却急匆匆地传来。
“陛下等等!”
诸伯夷出列作揖,说道:“并未外臣不愿,而是在考虑将何处借给陛下建造水港更为妥当。”
他说这话的时候,内心也充满了无奈。
罗幼度派遣水师在马来岛建造水港,对于他们国家来说,确实有一定的威胁。
但是如果没有中原水师,室利佛逝也许会有灭顶之灾。
其中关乎室利佛逝与爪哇国的恩怨。
室利佛逝与中爪哇在百年前非常要好,两个国家都是信仰大乘佛教且相互联姻,一起掌控着东南亚最重要的黄金水道。
但是中爪哇本土的湿婆教推翻夏连特拉家族在中爪哇的统治,建立马塔兰政权。
而中爪哇的夏连特拉王子逃到苏门答腊巨港,意外继承了室利佛逝的王位。
两个国家阴差阳错地就成了死敌,为防止室利佛逝的报复,马塔兰政权将首都从中爪哇迁移到了东爪哇。
原本两国还相安无事,可随着罗幼度的出现,吴越、中原过早地开海运,掀起了蝴蝶效应。
吴越将中原的特产往泉漳海南一卖,盘活了海南诸国的贸易。
室利佛逝也享受到了一定的福利,搬迁至东爪哇的马塔兰政权见此也跟着眼红了,开始与室利佛逝争夺海上贸易。
历史上东爪哇与室利佛逝尽管摩擦不断,但真正大举进攻是在三十年后。
可因蝴蝶效应,东爪哇与室利佛逝已经提前交恶。一方面是在印度洋捣乱,一方面是暗中派遣海盗在南海作恶。
室利佛逝实力衰退严重,面对东爪哇的袭扰,疲于应对。
这种情况之下,如果再得罪中原朝廷,诸伯夷不敢想象室利佛逝会是什么下场。
从另一个方向来看,中原朝廷在室利佛逝建造一个水师港口驻军,东爪哇的威胁将不复存在。
诸伯夷的感觉便如饮鸩止渴。
面对这种情况,室利佛逝已经不能再惹中原不快了。
一旦中原不带他玩,或者选择东爪哇的马塔兰政权,室利佛逝撑不过几年。
身为棋子,诸伯夷满心无奈。
罗幼度说道:“选址方便可以日后细谈,不必急于一时,你们亦可亲往海南岛选择一地建造水港。”
他并不怕室利佛逝真的选择在海南岛建造水港,就室利佛逝现在的内政,真借给他黄金宝地,他们也没有足够的资金在海外建造军事基地,长期维持军事基地的运作。
再说海南岛的战略价值跟马六甲海峡的黄金水道完全没有可比性。
因此他不担心室利佛逝会在海南岛建设水寨,也相信对方没那胆子与实力。
而他们所处的东方想要掌控海权,必须控制马六甲海峡。
罗幼度目前没有向东扩张的意思,布局东南也是为了真腊、占城诸国的粮食,但并不妨碍他将一个钉子嵌入马六甲海峡。
至于军事基地建造在何处,罗幼度已经有了初步安排:蒲罗中就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蒲罗中意为马来半岛末端的岛屿,也就是后世的新加坡……
罗幼度以中原的强势压下了混乱动荡的南海诸国,随即也为他们安排了宴席,送上了中原最好的酒食。
罗幼度瞄了一眼真腊国的王子那派吉郎,对方正一边饮酒,一边大口地吃着小天酥跟羊皮花丝,狼吞虎咽,大块朵颐,笑道:“真腊王子,这酒食如何?”
那派吉郎强行咽下嘴里的食物,说道:“真是白活了,这辈子没喝过这么好的酒,这辈子没吃过这么美味的食物。这是炒菜?我们真腊也有,味道差太远了。”
华夏饮食文化博大精深,烧菜最早可以追朔到南北朝时期。
不过那时候的炒菜没有像样的锅,以那时的冶炼工艺,锻造一口大的薄铁锅,比打造一把宝剑都要困难。
但随着锻造技术的提升,采矿业的提升,现在中原已经开始流行薄铁锅。
富贵人家户户皆有,百姓省吃俭用地攒钱,咬咬牙也能购买得起。
显然在中原都没有普及的玩意,自然没能传到真腊。
真腊所谓的炒食,最多就是用厚铁锅慢慢加热炒个鸡蛋而已。
罗幼度说道:“真腊王子可听过一句诗?‘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这酒便是我中原上千年的名酒汾酒,至于这美食,与我中原的一件器物有关。”
他并没有言明,而是转向室利佛逝的诸伯夷说话去了。
那派吉郎是心痒难耐,但又不敢多问,急得心里痒痒。
第二天,礼部的官员领着那诸国使节在汴京吃喝玩乐,让他们这群生活在东南偏远落后的使节,见识了何为天朝上国的繁华。
尤其是那派吉郎,这个真腊国的王子本就只知吃喝玩乐的庸主。
历史上那派吉郎给单马令的苏耶跋摩篡位,成就了吴哥王朝的巅峰,苏耶跋摩也成为了柬埔寨三神王之一。
那派吉郎大有乐不思蜀的感觉,感受天朝上国的奢靡生活。
到了即将回国的时候,那派吉郎甚至不愿意回国。
这时负责接待他的礼部官员邹韦凝提醒了一句:“王子,我中原缺粮,只要有粮食,可以从中原换取任何物资。王子若是有心,可与我朝廷签订粮食买卖协议。”
那派吉郎瞬间心动,毫不犹豫地道:“就这么定了。”
粮食?
粮食算什么东西?
现在的真腊地域等同后来的柬埔寨、泰国,是东南亚最大的产粮场所,一年三熟……
那派吉郎甚至觉得,拿粮食换高贵的奢侈品,中原怕不是傻得吧?
生怕邹韦凝反悔,拉着他立刻签订合约……
第一百六十九章 雍靖
延和殿。
罗幼度听着薛居正的汇报,见那派吉郎迫不及待地与他们签订合约,连价格都没有细细协商就与他们签订了协议,拍腿说道:“如何?朕就说吧,这个真腊王子就是人中龙凤,我朝的卧龙凤雏。”
薛居正这才明白卧龙凤雏是反向的,他带着几分遗憾地说道:“早知真腊王子这般好说话,我们在粮食的定价上可以压一压。”
罗幼度却忙道:“这个不必,做生意不可只考虑自己。让对方些利,对于未来更好。”
对于经商之心得,罗幼度自问在这个时代没有敌手。
在商场上压榨供应商的利润算不上什么高明手段,让几分利,才是长远的获利手段。
那派吉郎此人就是一个沉迷享乐的湖涂蛋,他所求的无非就是享乐。
他喜欢美酒,喜欢华美的衣服,喜欢精美的瓷器,只要是中原的奢侈品,他都喜欢。
如果压榨的厉害,那派吉郎完全可以通过别的手段来获取。
反之给足了对方利润,对方就会觉得有利可图,开垦更多的田地,耕作更多的粮食,并且会吸引其他手工行业的百姓转向耕种田地。
这样中原便能得到更多的粮食,同时真腊手工制造业会跟着衰落。
中原的生活杂货也能顺势销往真腊,形成一个巨大的产业链。
真腊的存亡,无形中也会死死控制在中原手上。
如果真腊的国王高瞻远瞩,此法或许行不通。
就如占城国的李耨副王,还有他们的国王皆有一定的远见,他们愿意与中原互通,也愿意与中原贸易,提升自己的国力,但并不会盲目地依赖中原。
显然那派吉郎就不是一个贤德有远见的王储,至于他的父亲真腊国王也是一个湖涂蛋,并不见得比那派吉郎强到哪里。
不然也不至于让占城欺负,历史上也不会给单马令一个室利佛逝属国的王子篡了国王的位子。
罗幼度对于东南诸国的历史并不熟悉,可对柬埔寨有一定的印象。他有一个客户是柬埔寨的商人,出差柬埔寨的时候,对方特地安排了三日游,其中就有柬埔寨三神王之一的苏耶跋摩一世在吴哥城中心建造的巴云寺。
东南吴哥王朝真正崛起的时候,正是苏耶跋摩一世统治时期,也就是不久的将来。
有那派吉郎这样的王储,未来的国王,给人篡位也不奇怪。
罗幼度念及于此,说道:“薛卿,你吩咐下去,就说那派吉郎是朕的朋友,朕很珍惜与他的友谊。”
保护对方卧龙凤雏,人人有责。
什么神不神王的,胆敢冒头,直接打杀。
真腊未来新王,罗虞朝廷只认那派吉郎。
薛居正作揖应诺,接着说道:“占城国并无任何进展。”
罗幼度遂然道:“占城有自己的想法,便随他去吧。他们坚持不了多久……”
对于占城国的抗拒,他并不奇怪,也不在意,占城国现在已无外扩空间,等待他们的唯有步入真腊国的后尘。
毕竟人性逐利,真腊国因为种地未来会越来越富,占城国不能抢也不敢抢,眼巴巴地看着真腊纸醉金迷,国王、副王能够守得住底线,其他的贵族面对如此重利,他们守得住?
反正罗幼度是不信的。
真腊日子过得越潇洒,占城的国王就越难作。
要不妥协,要不让贵族推翻,没有别的路可走。
南海诸国终究逃不掉成为罗虞朝廷粮仓的命运。
汇报完了南海诸国的事情,薛居正说起了新年的礼节问题。
“陛下是否还如往年一样,出字谜制作花灯,供给百姓竞猜?”
罗幼度听到这里怔了怔,反应过来:“是哦,最近都在忙云九州与南海诸国的事情,都忘了时辰了。”
这还有半个月,又到新年了。
罗幼度一时感慨,想到距自己登基,不知不觉间,竟已有四个年头。
回顾一下,他这四年里破北汉,取凉陇,平定南方,还收复了定难五州,现今连云九州也归附于朝廷。
功绩不可谓不丰厚。
罗幼度并未沾沾自喜,而是想到了郭荣,想到了自己的老上司,想到了他的那句话“以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
细细算来,现在不正是九、十年之间。
“若不是有你打下的根基,罗虞一朝达不到今日的鼎盛……朕没有给你丢脸吧。”
他在心中念了一句。
薛居正并未得到回复,见自己的君上,表情有些怀念复杂,也不说话,静静的待着。
罗幼度回过神来,说道:“当然不变,朕居于皇宫,少有与民同乐的时候。难得有这机会,朕可不想错过。只是花样还得改一改,不能如以往一样。”
第一次上元节,罗幼度创造了灯谜,与汴京百姓一起欢庆节日。
还与符清儿、折赛花、周娥皇一起亲手做了花灯,准备了一些小礼物。
他们并没有提前表露身份,也没有引起恐慌,事后此事才慢慢传开。
结果第二年就有人专门寻找他们的灯谜,好在他们有所防备,并未闹出乱子。
今年如果再跟原来一样,保管出现新的问题。
“细节方面,朕好好想想,回头给你答复。”
罗幼度挥了挥手,让薛居正下去了。
想着这些年的征伐,罗幼度提了提神,自语道:“窦仪、韩熙载劝谏的对,是得好好休息了。”
翌日,早朝。
罗幼度接受文武百官参拜之后,并没有如往常一样议事,而是扫了庙堂下的百官一眼,说道:“唐灭以后,礼崩乐坏,华夏大地,征战不休。诸侯割据,外夷入侵,民不聊生。朕得世宗传承,秉其遗志,历时四载,终平天下。虽尚有契丹居于东北,不过苟延残喘而已。为百姓计,且饶他们一时,让天下百姓休养生息。”
他这话音一落,王溥、魏仁浦、窦仪、韩熙载等人莫不高呼:“陛下圣明!”
连武臣之中,也有部分将官响应。
罗幼度挥了挥手,继续说道:“天下抵定,朝廷也将拥有全新气象,改年号雍靖,昭示天下……”
雍靖雍靖!
雍为文雅大方,靖平定四方秩序安定。
相比激进的崇武,罗幼度更加喜欢儒雅随和的雍靖。
只是当初为了照顾武臣的情绪,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第一章 契丹上元节
雍靖元年元月十五日上元节夜。
在这举国欢庆的日子,除了中原,远在东北的契丹上京临潢府也充满了节日的气氛。
自耶律德光起,契丹一直以中原正朔自居,节日自然如汉人一样。
不管是契丹人还是汉人都放下一切,放松心情,享受难得的节庆,整个契丹国都张灯结彩,灯火通明,俨然就是一座不夜之城。
相比其他朝代,契丹在对待汉人的态度上是值得说道的。
临潢府上下虽在穿着上能够明显分辨出契丹人、汉人之别,但相互之间,并无隔阂,如同一家。
耶律贤身着白色貂皮大袄,缓步悠悠地走在大街上,对着身旁的护卫说道:“皇城贵是贵气了一些,可相比汉城的气氛,还是汉城有趣一些。”
临潢府是契丹本土兴建的第一座京城,气势雄伟,内分为二城,两城相连为“日”字形。北名皇城,周长十华里,呈六角形,由外城和内城组成。内城是契丹皇宫,外城则是契丹贵族居住之处,
至于汉城,如其名一般,是为了安置汉人特地修建的。
一座临潢府,充分体现了契丹“以国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的国策。
随着这些年的发展,在临潢府这一亩三分地已经无契丹人与汉人的区别了。
每每节庆时节,契丹人与汉人都会聚在汉城,一起欢庆节日。
护卫看着四周热闹的景象,也为气氛烘托,脸色有些潮红,说道:“就是人太多,不安全。”
耶律贤无所谓的道:“我一介草民,有什么不安全的?”
护卫听着带着几分尴尬地笑了笑。
草民?
耶律贤当然不是草民。
甚至可以说是契丹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当然契丹现在的传承如乱麻一样,谁都可以认为自己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包括已经归顺中原的耶律敌烈,以血统论,都说得过去。
耶律贤是前前任契丹皇帝耶律阮的嫡长子。
前任皇帝耶律璟爱喝酒爱熬夜却不喜女色,当了一辈子的皇帝,据说还是个雏,自然没有儿子。
耶律贤被耶律璟养于永兴宫,便是有将之当作继承人培养的意思。
只是现在耶律必摄上位,耶律贤的地位就很尴尬了。
耶律必摄正当壮年,而且还有子嗣,是正统的太宗系血脉,怎么也轮不到耶律倍一脉的耶律贤。
护卫便是耶律必摄安排,监视耶律贤的,自是听出了耶律贤的话外之音。
耶律贤看着大街之上,往来的契丹士人围绕着一个个的花街猜着灯谜,眼中透着丝丝向往。
灯谜是罗幼度捣鼓出来的东西,这种新奇的趣味游戏,一经问世,即受到了名人效应,这种老少皆宜的游戏,短时间传遍了大江南北。
不少名人雅士参与其中,也令得灯谜的质量水准大幅度提升,增添了不少深度,成为一项雅事。
即便契丹也大受影响,这上元佳节,绑着灯谜的花灯,遍布城中。
契丹百姓也是趋之若鹜。
尤其是契丹的女子比中原更加开放,她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吸引了大量的目光。
为了博美人一笑,不少的男性争先表现自己,极其热闹。
“咳咳!”
耶律贤脸色苍白,当年火神淀之乱,他的父母辽世宗与怀节皇后萧撒葛只一并被杀,他是藏在了柴火堆里躲过一劫。
但自身因此受到了惊吓,至此体虚气弱。这寒气入肺,便忍不住咳嗽。
耶律贤为人友善,护卫是耶律必摄的人不假,但对于耶律贤本人很有好感,给他递上了水,说道:“喝点温水吧。”
耶律贤道了声谢,接过暖壶,饮了一个满饱:“走,我们去庙会逛逛,你还没成婚吧,指不定能够遇上心仪的姑娘……”
耶律贤走向了庙会,走马观花地瞧着身旁的一景一物,暗叹了一声,心道:“不知有生之年,自己能否再次踏上这片土地。”
庙会最大的特点就是人多。
临潢府也不例外,在有心人的配合下,耶律贤轻松地就甩开了护卫。
他挤过人群,悄然步入一栋不起眼的屋舍。
耶律贤这一入屋舍,立时有人迎了上来,老老少少的都有。
其中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不满十五的青衣少年,惊喜地叫了声:“兄长!来的那么迟,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耶律贤摸了摸对方的脑袋,望向一位四旬中年人,说道:“耶律叔,是否准备妥当?”
中年人名唤耶律颇德,肃然颔首,说道:“随时可以出城。只是,此次西去,路途坎坷凶险。你身子弱,万一支持不住,可是有性命危险。”
耶律贤摇头道:“留在上京城,早晚也是一个死,不如冒险一次。有生之年,能够去中原走上一趟,也不枉此身了。”
他说着,看着耶律颇德,澹澹的说道:“我意已决。”
耶律颇德看着目光决绝的耶律贤,暗叹了一口气,世事无常。
其实在他心里耶律贤才是契丹王位的最佳人选。
仁德沉稳,富有远见,但是韩家策划的弑君桉,打破了一切。
耶律颇德是契丹朝的老人,弱冠之年就跟随契丹太祖耶律阿保机左右,充当护卫。
耶律阿保机见耶律颇德第一眼的时候,就称赞他“是子风骨异常儿,必为国器。”
耶律颇德也没有辜负耶律阿保机的期许,治军有声,战功彪炳。
不过耶律必摄篡位以后,文治方面重用以韩家为首的汉人,军事一方提拔重用耶律休哥、耶律斜轸等后起将官,以为心腹,对于耶律颇德这样受到耶律璟信任的老将怀有一定的偏见,不敢重用。
耶律颇德性格刚直,受到不公的待遇,心情憋闷。
听得萧思温的女儿在张家口高举为父报仇的义旗,招募契丹归附,想着耶律璟的器重,自己这些年的憋闷,略微心动。
不过心动是一回事,敢不敢动,是另外一回事。
促使耶律颇德下定决心的正是耶律贤。
耶律颇德受过契丹世宗耶律阮的恩惠,对于耶律贤很是照顾。
耶律贤看出了耶律颇德的心意,直言不讳地道:“契丹国不可救,民可救。能救契丹者,唯萧胡辇尔。”
第二章 罗天子爱民
契丹上京皇宫!
临潢府的百姓在欢庆节日。
身为东契丹的皇帝,耶律必摄却有些寝食难安。
契丹在其他方面,可谓一帆风顺,唯独在西线,在面对罗虞朝廷时,却处处受制。
先是耶律敌烈领云九州归顺,使得契丹战略受制,其次是耶律罨撒葛与兀氏乞儿入寇中京大定府。
最让人头痛的是萧胡辇的出现……
耶律必摄完全不知道萧胡辇从哪里冒出来的,但他却清楚萧胡辇的存在意味着什么。
对于耶律皇族来说,萧家后族是一大威胁。
但事实上如果没有萧家后族,耶律皇族撑不到现在。
契丹从游牧部落转为一个帝国,用一句很形象的话来形容就是步子迈得太大,扯着了蛋。
时代在进步,游牧民族也一样。
游牧民族自突厥起,就有成立国家的迹象。
在契丹这里正式转型,但是契丹部落固有的制度,还是给昔年的契丹太祖耶律阿保机制造了很大的麻烦。
三次诸弟之乱便是制度冲突的结果,耶律阿保机为了巩固自己的位子,强行抬起了萧家,来压制耶律皇族。
萧家也因此成为了能够与耶律皇族抗衡的存在。
在契丹并没有任何规矩,当皇帝一定要取契丹萧氏为后。
而是不娶萧家为后,皇帝就坐不稳。
萧思温的死是耶律必摄政治场上最大的污点,也是因此,他一直不敢重用萧家拔里氏,尤其是萧思温一脉。
但拔里氏的势力太过庞大,契丹立国二十一功臣,拔里氏就占据了六席之地,其中还包括萧阿古只、萧敌鲁,这手、耳的存在。
耶律阿保机喜欢将自己的心腹比喻为自己的一个器官,萧阿古只是耳朵,萧敌鲁则是手。
耶律必摄一直以为只要压下萧思温一脉,重用其他萧家人,即可免去危害。
萧胡辇的出现,却无疑给了萧家另外一个选择。
耶律必摄面对萧胡辇,不敢有半点大意,不得不放下身段去拉拢萧家,暗地里防备萧家人叛逃。
“陛下!阿古伯求见……”
耶律必摄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阿古伯是谁。
细细一想,才记起原来是耶律贤的侍卫。
耶律贤一直给耶律璟养在宫里,手上并没有实权,但他是耶律阮的嫡子又是耶律璟指定的继承人,起初还是管得极严,衣食住行都会过问。
直至后来,发现对方就是一个酷爱汉文化的书呆子,渐渐放松了警惕,不再过问了,只是安排护卫监视。
耶律必摄心中涌现不祥的预感,忙道:“快,让他进来。”
阿古伯一脸惶恐,跪伏在耶律必摄面前,说道:“陛下,耶律贤不见了!”
耶律必摄怒说道:“什么叫不见了?”
阿古伯道:“今日上元节,耶律贤领着小人逛庙会。庙里举办一个活动,涌入了一群人,将我们冲散了,找了许久,都没寻到。”
耶律必摄强压下心中不安,道:“还愣着干嘛,还不去找?”
耶律贤无兵无权,耶律必摄并不在意。他刚继位的时候,还忌惮一二,现在他已经笼络了一批心腹,他也没有前两任皇帝喜欢狩猎冒进的习惯。
连续两任皇帝死于暗杀,耶律必摄当然防着这一招,并没有将耶律贤放在心上。
只是那股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
“陛下!耶律颇德领着家卷出城去了!”
耶律必摄巨震,脑袋嗡嗡直响,他对于萧家是千防万防,可怎么也想不到叛逃的不是萧家,而是耶律家。
耶律颇德并非耶律皇族人,可他的耶律姓氏是契丹太祖耶律阿保机赏赐的,在契丹有很大的影响力,他手上握有契丹六院部之一舍利鸟古直部,是契丹的核心部落。
耶律颇德叛逃,对于他的影响,无比巨大。
“快!快派耶律贤适追击!”
耶律必摄森然怒喝:“告诉他,能劝则,劝不住,杀之,绝不可让他跑往中原。”
他气恼地来回走了两步,下令道:“快,快去将于越、殿中侍御使请来。”
于越是耶律屋质,殿中侍御使则是韩德让。
不多时,耶律屋质、韩德让齐聚皇宫。
听到耶律颇德叛逃以及耶律贤、耶律只没失踪的消息。
两人瞬间明白,他们一起走了。
耶律屋质深皱着眉头。
韩德让则脸色有些古怪。
自耶律璟中罗幼度反间计杀害韩匡嗣以后,他们韩家表面屈从耶律璟,暗地里却联系契丹汉臣反耶律璟。
耶律璟本就不得人心,兼之中原发展势头极好。
他们这些契丹化的汉人深知中原人对待奸细的手段,继续让耶律璟当这皇帝,契丹灭亡之日,就是他们覆灭之时。
面对这种局势,韩家领衔的契丹汉臣集团很快达成一致,开始商讨扶持谁当下一任皇帝。
当时郭袭就推荐耶律贤,再三举荐耶律贤,说他仁德多谋,沉稳大度有明君之相。
但因年纪问题,最终选择了耶律必摄。
耶律必摄也是一位英主,若无中原再三压迫,韩德让相信契丹远比现在更加强大,远胜耶律璟这位睡皇帝。
耶律必摄唯一不足的地方便是他的胸襟,对于冒犯他的人不敢重用也不愿意重用。
萧家如是,耶律颇德这类旧时代的功勋亦是如是。
耶律贤是不是比耶律必摄更加适合?
韩德让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好笑的摇了摇头,不再胡思乱想。
耶律屋质已经提出了拦截之法。
韩德让见耶律屋质说完,一脸凝重的说道:“陛下,臣察觉现在有一事需要注意。”
耶律必摄道:“说。”
韩德让说道:“臣今日亦逛了逛上元节,发现我临潢府汉风之盛行,远胜以往。”
耶律屋质眯眼看着韩德让,眼中闪过一丝欣赏。
其实他也发现了,只是不能说。
耶律必摄器重汉臣,如果贸然提出来,会引发契丹与汉人的对立。
耶律屋质清楚汉臣的行政能力,要胜过他们契丹人许多,故而不好多言。
耶律必摄也奇怪道:“这有何不对?”
即便是契丹皇帝,他也懂得一个道理。
汉文化远胜他们契丹。
韩德让沉声道:“花灯暂且不说,这个灯谜是南朝皇帝弄出来的,现今临潢府满街都是灯谜。百姓或不敢多言,但此情此景却给臣一个‘罗天子爱民’的感觉。”
第三章 文化入侵
耶律必摄眼中童孔一缩,他深居宫中,对于民间这种琐事,并不知情,听韩德让如此说来,内心却是一颤。
当了契丹皇帝多年,耶律必摄除了内斗掌权,最头疼的就是契丹、汉人之争。
现在很多契丹人都在抱怨他这个契丹皇帝胳膊肘往外拐,喜欢用汉人,不喜用他们契丹人;喜欢新人,不喜欢用旧人。
耶律必摄是有苦难言,如果可以,谁不愿意用本族人,但本族人,能用吗?
一个个大老粗成天就知道打打杀杀的,让他们放下刀子,治世安民,有几个能胜任的?
且不说耶律必摄是在汉臣的支持下登上地位的,仅以能力而言,韩匡嗣、高勋、赵匡义、郭袭、刘景这些人物,就不是一般契丹人能够相比的。
重用汉人无可避免地令得汉人的地位取得了一定的提升。
兼之汉人在手工业、农业、商贸、文化上特有的天赋,已经渐渐有了一种喧宾夺主的趋势。
契丹太祖耶律阿保机当年颁布契丹治契丹,汉人治汉人的政策,是为了防止契丹欺负汉人。
现在情况反转,倒像是为了防止契丹给汉人同化的感觉。
就拿最基本的文字来说,耶律阿保机命人创契丹文字,文书皆以两种文字为主。可在民间,谁去用契丹文字?
临时临急编写的三千契丹文字,哪里比得上华夏几千年衍生的文化?
最搞笑的就是名动天下的契丹大儒耶律楚材,他就不懂契丹文。
耶律必摄与耶律贤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耶律贤是真的喜欢汉人文化,愿意接受汉人文化。
而耶律必摄并未受到汉文化的熏陶,重用汉人只是为了政治需要。
这一听汉文化再念罗幼度的好,心里顿时觉得极不舒服,眉头紧皱:“南贼这是想用文化蛊惑我朝百姓?”
耶律必摄如他父亲耶律德光一样,将自己视为中原正朔。
罗幼度在他眼中不过是窃据中原的贼子。
韩德让神情复杂的颔首道:“十之八九……南朝皇帝手段,实在层出不穷,让人防不胜防。”
韩德让得知中原打算休养生息的时候,心底是松了口气。
罗幼度的强势,逼迫的他们透不过气来。
现在他们正在围攻平壤,万一中原不依常理出牌,他们契丹将陷入两线作战的局面。
可随即他们便发现自己想多了,中原是休养生息不假,但给他们制造的麻烦却一点也不小。
萧胡辇是其一,文化入侵又是其一。
不只是灯谜,还有李煜的词,韩熙载的诗,张齐贤的散文,还有中原朝廷命江东二徐徐铉、徐锴编写的《说文解字》,这一切都在东契丹境内的上京临潢府、中京大定府、东京辽阳府以及东丹四处汉人聚集的地方流传。
韩德让对此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徐铉、徐锴的《说文解字》、张齐贤的散文这些可以从书本上压制。
但是李煜的词,韩熙载的诗根本封不住。
这诗句字数本就少,两人皆是天下奇才,尤其是李煜。他的经典词作,脍炙人口,令人向往。
这文化的压制,让契丹士林生出了自卑的感觉,对于中原充满了向往。
韩德让不敢想象,照着事态发展下去,他们契丹会出多少辽奸?
韩德让早发现了情况不对,一直不敢说。
这就是一个阳谋。
现在不是先秦的愚民时代,即便是契丹大部分人也有自己的思想,何况是开智更早的汉人?
你要限制汉文化的传播,必定会形成压迫。
结果不是反抗就是埋下后患。
唯一的解决方式就是形成民族的文化自信,但更中原比文化底蕴?
怎么可能?
这就是一个解决不了的问题。
今年上元节,韩德让发现灯谜遍布上京。
据他了解,灯谜这东西是罗幼度在两年前弄出来的。
今年正好是第三年,能否传遍中原都不好说,传播到上京?
这不是有心为之都有鬼了。
到了现今这一步,他不得不向耶律必摄汇报真实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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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命追击耶律贤、耶律颇德的契丹将领叫耶律贤适。
此刻耶律贤适追寻着耶律贤、耶律颇德的踪迹,脸庞紧绷,神情复杂。
他是前于越耶律鲁不古之子,是契丹现今少有的文武双全的人物,但为人低调不显其能其名,乐于静退,游猎自娱,在契丹二代中是一股清流。
最早发现耶律贤适能力的正是耶律贤。
在耶律璟担任皇帝的时候,契丹上下官员皆贬低耶律贤适不合群,才能平庸,有愧于耶律鲁不古,虎父犬子之代表。
耶律贤却发现了耶律贤适内慧其中,与之交好。
两人关系一直不错。
耶律贤适甚至劝说耶律贤,不要跟自己走得太近,免得引得耶律璟的怀疑,显然动了保全耶律贤,辅左他的心思。
只是后来契丹政变,耶律必摄即位,二把手于越耶律屋质发现了耶律贤适的能力,对耶律必摄举荐“是人当国,天下幸甚。”
耶律必摄委以重任,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负责南征北战,而耶律贤适统兵拱卫上京。
这一连串变故下来,耶律贤已经无望成为契丹之主了。
耶律贤适只能将念头藏于心中。
感受着刺骨的寒风剐过脸颊,耶律贤适心头一颤,脑海中生出一念:“贤宁自幼体弱,一至冬季,便咳嗽不止。我追得如此急,他会不会撑不住?”
此念一出,想过三日前,与耶律贤的意外相逢。
两人都是绝顶聪慧的人物,都为各自考虑,已经很久没见面了。
耶律贤适依稀记得耶律贤念了一首李煜的词,感慨万千地说道:“我自幼染疾,天生短命。此身别无所求,只想去汴京看一看,亲自体会书中那万国来朝之景象。”
耶律贤适道:“可是,南朝是我们的敌人啊!”
耶律贤哂然一笑道:“那是你心太小了!在我看来,我契丹是正朔,南朝也是正朔,就看谁吞并了谁。作为契丹人,我何尝不想见到契丹饮马长江黄河?只是南朝天子的心胸气度,更甚我们的天子。现在局势,又何必自欺欺人?我身份特殊,在契丹只能碌碌无为,受病魔折腾而死,不如寻个机会去中原看一看。”
耶律贤适念及于此,破口大骂:“混蛋!计划好的!”
第四章 救援
炭山。
北风萧瑟,一支由汉人组成的军队,将一股千余人的部队包围。
耶律颇德脸色刚毅,看着四方皆是汉人兵士,心中生出一股荒唐的感觉。
自己身为契丹人,却想着归顺中原汉人。
而原本身为汉人的兵士,却一路拦截自己归汉。
高勋脸色凝重的看着耶律颇德,上前了五十余步,高呼道:“兀古邻兄弟,汝身为契丹人,何故背弃契丹?”
耶律颇德折断自己肩膀上的箭杆,反问道:“鼎臣兄,身为汉人,又何故背弃汉人?”
高勋是后晋北平王高信韬之子,性情通达敏捷,与杜重威投降辽朝。他喜好结交权贵,又能勤劳办事,深受契丹皇帝信任,受封赵王爵位,总理汉军事务,现在担任中京留守,负责大定府一切事务。
两人都是耶律德光时期的老人,还曾并肩作战过,很是熟悉。
高勋一时语塞,但还是苦口婆心地劝道:“陛下有令,若兀古邻兄弟能够及时回头,既往不咎。你已陷入包围,无生路可走,何必丢了性命?”
耶律必摄的命令是格杀勿论。
但高勋却不敢草率动手。
耶律颇德是契丹将门,最早的耶律斜涅赤是跟随耶律阿保机的心腹大将,掌管腹心部,兄弟耶律老古也是左命功臣。
高勋为人圆滑,深知自己真杀了耶律颇德,哪怕道理上过得去,契丹军方的那群老人亦饶不得他。
耶律颇德瞠目喝道:“我耶律颇德跟随太祖至今,历经大小战役上百,岂是惧死之辈?耶律必摄弑君在前,排斥我等老臣在后,还想瓜分我舍利鸟古直给耶律斜轸。真以为他是太祖、太宗不成?我舍利鸟古直是跟随太祖皇帝一起南征北战的六部之一,焉能受如此羞辱?今日落入你手,要杀便杀,想要我投降,你高勋还不配。”
高勋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勐地一挥手,切齿道:“上!”
杀了耶律颇德会有影响,让他跑了,影响更大。
随着高勋一声令下,本就将耶律颇德包围的兵士,蜂拥上前。
耶律颇德从容地从马囊上取过酒壶,将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举着狼牙棒高呼:“舍利鸟古直的勇士们,今日一仗,唯死而已!随我杀个痛快!”
在耶律贤适的放海之下,他们成功冲出了上京。
但中京大定府却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沿途遇到了凶狠的阻截。
耶律颇德、耶律贤经过商议,虚晃一招,明里沿着漠北绕过大定府的包围圈,去张家口,暗中却转移走近路去古北口,在途中再次转向跳过包围圈,依旧按照原定计划行事。
这一出其不意的转变,给他们争取到了两天的时间。
他们这一折腾,固然摆脱了大批追兵,却也让自己更加疲累。
耶律贤本就体弱,经过这一番折腾,更是无力骑乘,全靠他人带着跑。
耶律颇德不得已亲自断后,让人护送族人与耶律贤继续逃命。
耶律颇德选择留下来殿后,便没有苟活的念头,直接对着高勋的方向就冲了过去。
他就着一股酒劲,大声呼喊着开始了冲锋。积蓄已久的精力和怒气对着面前的敌人迎面噼去。
狼牙棒的构造毫无特点美观,但威力之强,却少有兵器能够与之相较。
既有尖刺的穿透性,还有重兵器的力量。
一棒子下去,最前边的一名兵士,半个脑袋都没了。
尖刺穿透皮盔,从太阳穴透入,重击打碎了脑骨,场面极其血腥。
耶律颇德飞速向前冲杀,没人是他一合的对手,战马踏过无数的尸体。
看着已经后退的高勋,耶律颇德回望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哀痛,跟随他征战多年的族人,这一次却没有跟上他的脚步。
契丹汉兵分割包围了疲惫松散的族人,将他们一团团、一块块地屠戮。
耶律颇德怒吼一声,调转马头向后杀去。
便在这时,契丹汉兵突然一阵动乱。
耶律颇德顿时感觉压力大减,隐约间他听到了西方传来了呼喝喊杀之声。
耶律颇德精神大振,高声道:“援兵来了,援兵来了!”
他不知疲倦地大呼酣战,孤身一骑突破层层契丹汉军,对着身陷重围的兵士高呼道:“援兵来了,还能动的,跟我救出族人与援兵汇合。”
赶来支援的正是在张家口高举大旗的萧胡辇。
萧胡辇举着萧家大旗,很快就招募了千余帐的契丹人。
当然他们未必是响应萧胡辇的号召,只是北方苦寒,无以为继,萧家在契丹名声极好,前来投奔,能够混个温饱。
但这一切萧胡辇都不在意,来了就是劳力就是兵源。
吃了中原的粮,接受了萧胡辇的安排调度,想走就不容易了。
耶律贤这位历史上契丹的中兴之主,即便抛开契丹皇帝的身份,也是一位了得的能人。
除了说服耶律贤适手下留情以外,还事先联系了萧胡辇。
萧胡辇在确定耶律贤真心来归之后,果断地领着萧挞凛冲入契丹的中京大定府营救殿后的耶律颇德。
萧胡辇手中的主力是三千萧家族人,罗幼度特别给予了他们两千锁子甲以及配套复合马弓,同时还有一千套镶嵌铁片的札甲。
此番待遇,仅次于禁军与杨业的静塞军了。
契丹人的特点是弓马娴熟,他们不善于正面突杀,以骑射为上。
锁子甲能够有效地防止远程弓箭,且轻巧灵便,很适合骑射部队装备。
令辅以一千突骑兵,只要不跟契丹的铁鹞子、铁林军对上,在装备上不会吃亏。
在新式装备的加持下,萧胡辇、萧挞凛这一对历史上为契丹征服整个漠北,打得蒙古臣服的组合,首次出现在了战场之上。
萧挞凛领着轻骑兵对着契丹汉军一通射击,萧胡辇身着罗幼度赠送的红色铠甲,如风一般卷过战场,领着突骑兵破入为萧挞凛射乱的兵丛中去。
同一时间,耶律颇德不知突破了多少重围,斩杀了多少敌人,由孤单单的自己一个人,逐渐越聚越多,最后变成了一群……
成功与萧胡辇、萧挞凛会合一处。
第五章 耶律贤
当耶律贤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陌生之地,明亮宽敞的房间,自身躺在火炕之上,全身上下暖乎乎的,驱散了身体里的寒气。
他想给自己倒杯水,疲惫羸弱的身子好似千斤重,动弹不得。
他制造的动静提醒了在角落假寐的侍从女里。
女里赶忙快步递上一杯温水。
耶律贤沙哑着说道:“这是新州武城?”
武城即是张家口,契丹与中原的叫法不一样。
耶律贤依稀记得耶律颇德拼死殿后,自己在女里的护卫下向西逃窜,然后遇到了萧胡辇、萧挞凛的救援部队。
然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想到耶律颇德,加问了一句:“耶律叔如何了?”
女里见耶律贤并无异样,庆幸回道:“耶律大王只是受了几处创伤,并无大碍。反倒是公子,昏迷了足足三日,可将大王与小人急坏了。”
耶律贤轻笑一声:“无妨,都是老毛病,休息几天就好。”
他说着又迷迷瞪瞪地睡去了。
一连两天,耶律贤都在时昏时醒之中,醒了就喝药喝粥。
直至第三日,方能下床行走。
也在这一日,耶律贤见到了将东契丹闹得鸡犬不宁的萧胡辇。
萧胡辇一身戎装,英姿飒爽。
耶律贤看了忍不住赞叹一句:“萧家女子,果然名不虚传。”
契丹立国不久,也就几代萧后,但从最初的断腕太后述律平、萧温、萧撒葛只皆是不俗。
现在看着萧胡辇,耶律贤也忍不住感慨。
萧胡辇也道:“你也是老样子,羔羊都比你健壮,跟小鸡似的。”
她顿了顿道:“弱鸡!原来这词是这么来的!”
她自然认识耶律贤。
身为萧家直系血脉,未来的夫婿注定是耶律皇族,而且是前几顺位的继承人。
如果不是耶律必摄篡位,她们三姐妹必然会有一个成为耶律贤的王妃。
耶律贤气量极大,并不生气,只是笑道:“中原罗天子如何?”
萧胡辇经此猝不及防的一问,脸上飘起一抹羞意,说道:“很,很好呀。”
耶律贤心领神会,打趣道:“能够驯服契丹最美的雌鹰,真的很好……咳咳……”
萧胡辇在屋子中间的桌子旁坐下,强行转移话题,说道:“耶律大王来投,我不意外。耶律必摄对于老臣的忌惮明眼可见,你来了,我很意外。我记得爹说漏过嘴,说你野心不小,契丹或许会在你手上兴盛,家父对你可是有一定期许的。”
耶律贤眼眸中透着几分伤感。
契丹的承袭制度极其混乱,但他确实是明面上的太子人选。
如果不是因为罗幼度的出现,引发蝴蝶效应,耶律贤继位登基将会水到渠成。
耶律贤略带苦笑着说道:“时不在我,何必强求。”他顿了顿说道:“不可否认,耶律叔父这个皇帝干得确实不错。”
“哼!”
萧胡辇不屑一顾道:“就他?”
对于杀父仇人,萧胡辇自然不会有任何好脸色。
耶律贤笑道:“当然,跟你心里的那个确实没得比。”
萧胡辇强调道:“是差远了!”
耶律贤点头说道:“在下并未见过罗天子,但对于他的手段,已经领教多时,深有体会。这两国争锋,除了经济军事以外,罗天子的各种弱敌攻心手段,当真让人防不胜防。在下好歹是契丹王子,都对中原文化充满了向往。何况是他人?契丹朝廷若不做出反应,必将大祸临头。可他们一旦做出反应,将会制造恐慌,甚至出现酷吏,整治舆论,伤害朝廷威严。不管怎么选,最后都会造成内部不稳。”
萧胡辇听的莫名所以,但她能够总结这段话的意思:左右不过是自己男人牛逼,这就够了。
萧胡辇心情愉悦,说道:“那你有什么打算?就你这身板,怎么样也上不了战场,我这不养闲人。”
耶律贤道:“萧大娘子军中就不需要文人吗?不才,文笔不差,术数也有一定水平。中原的乘除法了然于胸,当一文员,自问还是能够胜任的。”
“不要!”萧胡辇摇头道:“你这人我看不透,不敢用。谁知道你心底打什么鬼主意。”
耶律贤掩嘴咳了咳,说道:“如此,便劳烦萧大娘子将在下送往汴京吧,看看罗天子敢不敢收留在下……”
萧胡辇起身道:“就这么定了,你养好了身体,我派人送你去汴京。”
她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萧胡辇出了驿站,来到自己的住处,给罗幼度写了一封信,信中将耶律贤的身份情况详细说明,命人快马送往汴京。
罗幼度给了萧胡辇直达天听的权力。
毕竟订下了盟约,往来书信少不了你农我农,怎么能够让议政厅的官员查阅?
公然虐狗,有伤风化。
罗幼度收到信件的时候,正在批阅凉州、陇右、河湟的年终总结报告。
这是地方政府全年的行政成果,由地方一把手负责总结入档桉。
全国州府都会有类似的总结,这些总结也将会是吏部统计官员功绩,安排升迁的资料之一。
当然不排除有人胆大妄为虚报实情。这时朝廷的监察御史将会派上用场。
朝廷每年都会不定时地安排监察御史做区域明察暗访,检查官员风评。
武德司也会根据罗幼度的心血来潮,随机而动。
在吏治这方面,罗幼度向来抓得很紧。
他信奉高薪养廉的政策,朝廷官员只有囊中有钱,才不会去贪小便宜。
这不贪小便宜,就不会越陷越深,导致贪大便宜,从而成为祸害百姓的贪官。
当然这种方式只能做到尽量避免,而无法完全杜绝。
历朝历代就不存在完全清廉的朝廷,只是多少罢了。
但在俸禄足够的情况下,还贪得无厌的谋取私利,对于这种人,罗幼度是从不姑息的。
交趾缺人口,情况稍微恶劣的,都往交趾丢,废物利用。
“陛下,这是萧将军送来的密信。”
罗幼度脸上挂着几许笑意,萧胡辇在北边干得不错,效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一些,得写封肉麻的信鼓励鼓励。
他随手打开了信,看着信中耶律贤来投,眨巴了几下眼睛。
第六章 政治战略
这耶律贤,是那个耶律贤吗?
罗幼度有些不可置信,继续看下去。
很快就从信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桉。
契丹世宗耶律阮的儿子,前皇帝耶律璟定下的皇储。
这身份,没错了。
历史上契丹的中兴之主,冒着生命的风险前来投效。
这蝴蝶效应,有点可怕。
罗幼度看着萧胡辇信中最后表示耶律贤愿意南下拜见,问他是否同意。
罗幼度想都没想,便在心里应诺下来。
别说这个耶律贤,即便是历史上那个契丹的中兴之主耶律贤,又能如何?
左右都将臣服在自己脚下,提前见一见,有何不可。
在萧胡辇的信中也介绍了耶律颇德,表明了他的身份。
契丹的多朝元老,为契丹立下汗马功劳,给册封为大王的好人物。
“看来,契丹新老大臣之间的问题,可比想象中的严重。”
罗幼度轻声自语,之前没有察觉是因为没有导火索。
萧胡辇的出现,就是点燃这问题的导火索。
“也许这就是耶律必摄跟耶律贤的差距吧。只是可惜了……计划得改一改了。”
耶律必摄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确实比睡皇帝耶律璟强,称得上一句有为之君。只是或许因为得位不正,对于老臣不够包容。
而耶律贤比耶律必摄更喜欢汉文化,对于汉臣的器重更甚,汉化得更加彻底,同时他对老臣的包容忍让,也赢得了老臣的信任,为契丹的崛起打下了基础。
罗幼度深知消耗民力的危害,耐着性子发展民生,停止征伐。
可对于东契丹的政治谋略却不曾半点松懈。
最后一个后世人,对敌国压迫的政治手段见过不少,学以致用。
文化侵略只是表面,其实他真正的目的是将耶律贤推出来。
依照他的原定计划,耶律贤将会成为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
东契丹内部暗流涌动,耶律必摄得位不正,又大幅度重用汉臣提拔后起之秀。
如此作法,必然会惹怒跟着耶律阿保机、耶律德光南征北战的老将,心存不满必不可少。
耶律贤的身份能力比之耶律必摄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汉文化的入侵,将会进一步激化契丹人与汉人的对立。
契丹老臣与汉臣之间的矛盾,将会难以遏制。
这个时候耶律贤必然会成为契丹老臣对抗耶律必摄最大的筹码。
从历史表现来看,罗幼度个人觉得,耶律贤的能力要胜过耶律必摄一筹。
但是耶律必摄抢得了先手,占据了先机,耶律贤想要领着一群老臣,对抗耶律斜轸、耶律休哥外加韩德让这样的组合配置,想要取胜,并不容易。
可耶律必摄想要赢耶律贤,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他们斗得你死我活,热火朝天,自己恢复元气之后,便能更加轻松惬意地杀到上京雪耻。
而今耶律贤却跳出了计划,跟着耶律颇德来到了中原。
这一下可将罗幼度最终的目的打乱了。
除了耶律贤,罗幼度想不到现在的契丹,还有谁能够跟耶律必摄一教高下。
罗幼度轻轻地捋着小胡子,并没有纠结最终计划胎死腹中。
这国与国之间的权谋比斗,任何计划都可能出现意外。
纠结变故,不如研究怎么改变计划,以获得变故后的最大利益。
罗幼度让人叫来了赵普、韩微、郭无为,与他们做细节上的商议。
至于卢多逊,罗幼度依然将他丢在太原,并没有立即召回。
以卢多逊的能力,确实能够在关键时候,助他良多。
但他为了提前入相,算计薛居正是罗幼度不能忍的。
此番罗幼度便是要好好敲打他一番。
卢多逊是个人才,但这天下离了谁都不会停。
小打小闹的争锋,可以接受。
罗幼度反而乐意见此景象,可凡事都有底线,越了底线,动摇了国本,就是不行。
这一点赵普就做得极好,他几次整人都做好了受罚的准备。
瞒过了罗幼度,他会将之视为罗幼度大度不与之计较,没瞒过也不会受重罚,因为没有过界。
有些时候,罗幼度莫名发现赵普突然低调乖巧了,便会反向地知道这货又干了什么坏事,从而抓到他的把柄。
心情好的时候,不予理会,心情不好,打几下板子,赵普会配合的撅起屁股。
只要赵普不放大错,就凭他平日表现,罗幼度真不舍得重罚于他。
一行人在针对契丹的政治战略上做了略微修整,少了耶律贤的存在,可文化入侵渗透还是可行的。
不管最终的结果如何,即便是未来,覆灭契丹之后,也能通过文化来获取民心。
踏进了慈明殿,罗幼度立刻瞧见萧绰抱着一个小孩,逗着他玩,而折赛花也抱着一个婴儿在一旁看着,脸上带着几分羡慕的微笑。
见罗幼度入内,两人一并上前行礼。
“见过陛下!”
罗幼度扶起了折赛花,伸手摸了摸萧绰的脑袋。
关于萧胡辇的事情,罗幼度并没有瞒符清儿、周娥皇、折赛花等人,她们几人也有心理准备。
女人的直觉还是很厉害的。
知道萧绰作为人质留在了汴京,符清儿大感心疼,时不时地就召她入宫,加上跟周娥皇学习音律,小姑娘入宫的次数远胜从前。
这见得多了,罗幼度与之也熟悉了。
萧绰很懂事,很得符清儿、周娥皇、折赛花、花芯夫人的喜欢,甚至于皇甫秀都对之另眼相看。
折赛花又生了一个儿子,两个胖小子特别能闹。
萧绰居然还有一手带娃本事,抱着小家伙能够短时间里让他止哭。
罗幼度这个父亲都做不到。
看着乖巧可爱的萧绰,罗幼度想到了历史上她的丈夫耶律贤,问道:“燕燕可知道耶律贤?”
萧绰一脸茫然道:“耶律贤是谁?”
萧绰还未开智的时候就跟着父亲到了幽州,自然不可能知道上京的耶律贤。
罗幼度随意一笑,说道:“没事,只是问问。”
看着脸上带着甜甜笑脸的小丫头,罗幼度心想:“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怎么也不能便宜那坏事的耶律贤。”
脑中甚至筹谋想着,自己要不要从大臣闺女里,点兵点将给耶律贤找个老婆,以彰显中原天子的气度!
第七章 萧绰荐才
罗幼度与折赛花闲聊。
折赛花说着他收到的家书:“爹爹说御卿年少,已有折家儿郎的风采,已经开始骑马习战。折家又将多一位能够为国精忠效力的好人物。”
罗幼度当然知道折赛花说的是谁,大名鼎鼎的折家三代,折御卿。
折家的传奇始于折从阮,但折家将的起源由折御卿开始。
折从阮与折德扆皆属于五代十国,并不算在宋朝将门之中。
折家将自折御卿起,东御契丹,西防西夏,为大宋护卫边陲上百年之久。
说一声壮烈毫不为过,其中尤数折御卿最为可惜。不到弱冠之年,就担起了府谷的重任,二十一岁就为宋朝攻伐北汉立下汗马功劳。随后契丹三路伐宋,折御卿在新泽寨击败西路军,擒契丹酋长百余人。之后的雪子河汊之战,是折御卿生涯的巅峰之战,打的契丹大将韩德威,哭爹喊娘,仅首级就收缴了五千,契丹将号突厥太尉、司徒、舍利死者二十余人,韩德威仅以身免。
此战过后,折御卿积劳成疾。
韩德威得知后,卷土重来。
折御卿带病出征,契丹人听到折御卿亲至,数以万计的契丹兵吓得一哄而散,不敢再战。
折御卿吓退契丹大军后不久,便死在了军中,不过三十余岁。
如果不是高粱河惨败,西线压力落在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郎身上,折御卿未必会落得如此下场。
罗幼度想着历史上的折御卿颇为感慨,但念及再过十年,朝廷又将有一员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横空出世,便觉得兴奋,说道:“朕有一种预感,朕的这个小舅子一定会成为我朝卫霍,若想岳丈、大小舅子,可让他们来汴京住上几天。他们守了多年的府谷,也该放松放松了。”
定难军的覆灭,云九州的归附,府谷已经不再是战场最前线。
现在府谷的任务以护卫军马场以及支援云九州为主。
折赛花忙点着头,她确实有些想家人了。
萧绰一边逗着怀里的孩子,一边偷听两人的说话,听到罗幼度称赞折御卿,忽然想到自己看报时,看到罗幼度发表的求才政令,眼珠子转了转,说道:“小宝宝不许哭哦,哭了,黑大虫会来将你叼走的幼。”
罗幼度听得好笑,说道:“燕燕也听过李重进的名号?”
李重进的外号叫黑大王,张永德将之改为黑大虫。
不过罗幼度可不记得李重进干了什么让少儿止啼的事情。
萧绰带着疑惑的眼睛,说道:“李重进是谁?他也叫黑大虫?”
罗幼度奇道:“那你这黑大虫叫谁?”
萧绰说道:“尹继伦,一个长得很凶很凶的人,他家住在书塾旁边。他在门口的时候,我们都不敢过,周家姐姐给他取了黑大虫的绰号。”她顿了顿说道:“不过先生说尹家的长公子胆大心细,武艺超群,有名将之器。让我们不要怕他……”
罗幼度听到尹继伦这名字有些耳熟,细细想来,双手不由自主地合在了一处,原来是他。
尹继伦的平生事迹,他记不清了,但是他在徐河之战中,与李继隆一起击溃了不可一世的契丹名将耶律休哥,给了他很深的印象。
耶律休哥想来是宋朝的苦主,高粱河车神的大名,便拜他所赐。
能够在战场上击败耶律休哥,尹继伦显然不简单。
李继隆现在十五上下,正在凉州跟着他父亲锻炼。
罗幼度打算过个几年,将他调到身旁重用。这尹继伦不知,多少岁了?
他这爱才之心一起,也不管萧绰年岁,忙问道:“燕燕可知尹继伦多大了?”
萧绰想了一想,道:“有十八了吧,不到二十,还未及冠。”
罗幼度大喜道:“十八,足够了。燕燕此次立了大功,想要什么奖赏?”
萧绰乖巧的道:“能够帮陛下燕燕已经心满意足了,哪要什么奖励。”
罗幼度若有深意的笑道:“人小鬼大的家伙……”
第二天,罗幼度就调查了尹继伦的情况,发现他还有一个在侍卫司担任指挥使的父亲叫尹勋。
这一下就好办了,他下达了旨意,任命尹继伦为内殿直。
所谓内殿直,说白了就是皇帝的侍从官,负责皇帝安全,位于殿前听用的意思,故而多为武臣子弟有才勇者充任。
尹继伦有个武臣父亲,调入内殿直不存在任何手续问题。
收到任命的尹继伦仿佛给馅饼砸中一般,莫名其妙地就得到了中原天子的赏识。
受命的第二日,便入宫报到了。
罗幼度还特地抽空见了他一面。
好家伙,真跟萧绰说的一样,脸带横肉,面若黑炭,大有武将版少年包青天的感觉。
他却不知道,尹继伦击破耶律休哥之后,契丹人不敢正视他的脸,称呼他为黑脸大王。
尹继伦模样不讨喜,但少年郎身上的展现的轻狂意气,还是能看出些许胜于常人的劲头。
罗幼度满意地嘉勉了几句,说道:“以后便跟着朕左右,待你年长一些,依表现酌情录用。”
尹继伦带着几分茫然,但面对这等好事,好似打了鸡血一般,激昂道:“愿为陛下赴汤蹈火。”
过了半月,罗幼度得到了耶律贤进京的消息。
在张家口休养了小半月,耶律贤对于进京的心情更加急迫。
他躺在床上的这些天,闲着无聊,便让萧胡辇给他弄一些书本。
中原朝廷与契丹关系恶劣,中原诸多书籍流传不到契丹上京。
耶律贤酷爱中原文化,面对其中看不着学不到的东西,极为高兴,这身体一好转,便迫不及待地与萧胡辇、耶律颇德道别,踏上了进京的道路。
不过他身体弱,无法赶路急行,来到汴京,花费了一些时间。
看着汴京城的繁华景象,看着往来商贩百姓为生活奔波的模样,耶律贤不由自主地一声长叹。
契丹百姓的脸上的表情是麻木,面对朝廷的高压施政,行尸走肉般地活着。
而中原百姓却有着对未来的向往。
这种表情在契丹是万万看不到的。
不只是汴京一城,这一路而来,沿途所见的百姓皆是如此。
他们或许不富裕,但对生活,却有着盼头。
第八章 何尝不想生生世世生在中国?
看着汴京的一切,耶律贤对于压得他们契丹喘不过气来的中原天子,更加好奇,心下涌现出一股迫切与之相见的感触。
女里看着人来人往的一切,忍不住道:“在上京就听说中原汴京的繁华,只以为再繁华,还能比临潢府强过多少?亲自来到汴京,方才知道什么叫做繁华。”
罗幼度并没有让耶律贤多等。
他也很好奇耶律贤的来意,实难想象耶律贤这样的人物会背弃契丹,远来中原。
耶律贤抵达汴京的第二日,就得到了罗幼度的传召。
罗幼度并没有在紫辰殿这类接待外宾的地方接待耶律贤,而是将他叫道自己办公接待大臣的延和殿。
罗幼度看着轻步入内的耶律贤,眼眸中露出一丝意外。
耶律贤与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他想着既是名留青史的人物,怎么说也得有自己的特点。
可这第一眼的印象却相当平庸,就如大街上随手一抓的书生,除了脸色苍白,带着病态,并无特别之处。
耶律贤上前两步,作揖道:“草民耶律贤,见过罗天子。”
罗幼度听到他的自称以及对自己的叫法,轻笑道:“草民?哪国的草民?”
耶律贤不卑不亢地说道:“自然是中国的草民。”
罗幼度问道:“那朕又是哪国的天子?”
耶律贤继续道:“自然是中国的天子之一。”
罗幼度眉头一挑:“天子还有之一?”
耶律贤道:“在尊上眼中自然没有,您坐拥中原,身为天子,眼中自容不下他人存在。草民却是不同,昔年韩愈曾言‘夷狄而华夏者,则华夏之,华夏而夷狄者,则夷狄之’。江南李景,巴蜀的孟昶,河东的刘承均,乃至契丹皇帝,在草民眼中,皆可谓之中国天子。”
罗幼度反问:“现在呢?李景?孟昶?刘承均?又在何处?”
耶律贤继续道:“自秦皇而起,天下大势必将归于一统。尊上令得六合同风,九州共贯,自是雄才伟略所致。但并不意味着此三人不曾担任过中国天子。”
“有点意思!”罗幼度笑着点头:“不过相比韩愈之言,朕更加以为孟子之言,更合朕心。用夏变夷,未闻变于夷者。”
他并非极端主义者,可以接受以中原文化影响世界,却接受不了狄夷用他们的文化来影响中原文化,然后说这就是中原文化。
文化可以包容吸纳先进的东西,却不能变质。
罗幼度站起身子,高高的俯视耶律贤,说道:“朕可以接纳契丹百姓,但不认契丹天子。”
耶律贤默然不言,只是作揖一礼,闷声咳了咳。
他也不指望能够真的说服罗幼度。
罗幼度若是真能同意他的观点,也坐不稳天子之位。
罗幼度深深地看着耶律贤,说道:“自得知你南投以后,朕一直在猜测你用意何在?为何会背弃契丹,远来我中原。今日我算明白了,你远来中原是为了给契丹博取最后一线生机。你已经看穿了未来,你留在契丹,契丹没有半点胜算。反倒是离开契丹,契丹还有一丝丝的希望。”
耶律贤脸色微变,仰望着罗幼度,眼眸中透着一丝恐惧,并没有反对罗幼度的话,而是平静地说道:“如此看来,草民也是尊上手中的一枚棋子?”
罗幼度颔首道:“不错……”他说着,带着几分严厉的说道:“只是你跳出了棋盘,坏了我的大局,令我不得不改变计划。”
耶律贤倒吸了口凉气。
正如罗幼度说的,耶律贤选择离开契丹,就是为契丹博取最后微不足道的希望。
耶律贤作为皇位第一继承人,最初是有野心的。
耶律必摄的出现,破碎了耶律贤的野心。
耶律贤看得太明白了,中原出了一个罗幼度,一统之势,无可避免。
契丹已经分裂,不能再乱了。
再乱就会重蹈当年突厥颉利可汗的覆辙。
当年的突厥多强?
东起契丹、室韦,西尽吐谷浑、高昌诸国,窦建德、薛举、刘武周、梁师都、李轨、王世充,即便李唐初期,也得仰着突厥鼻息而活。
控弦且百万,戎狄炽强,古未有也。
但是内耗分裂,再加上一场天灾,李唐轻易灭之。
固然有李靖、李绩这类人厉害,可总归是内部自身的因素,给了李唐可乘之机。
耶律必摄的行事作风,不容于老臣。
耶律贤明白哪怕他自己什么都不做,这些老臣也会找上他,将他出来,从而将原本就实力大损的契丹,一分为二。
耶律贤还以为这是事态发展的必然因素,直到现在,才明白,是有人一步步推动的。
耶律贤苦笑:“尊上之心思城府,草民佩服。即是如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罗幼度道:“朕为何要杀你?”
耶律贤说道:“草民坏了尊上大计,不该杀吗?”
罗幼度摇头道:“用计取胜成固然好,不成就不成了,并不影响最后的结果,只是过程会简单一些而已。能够跳出来,放得下,这是你的本事,朕还是很欣赏的。只是有些好奇,明明有更简单的办法,为何还要受这罪?不是胡辇营救得及时,你们怕是死在路上了吧。”
耶律贤道:“轻易的一死了之,且不说会不会造成后患,自己自然也是不甘心的。在尊上眼中,草民是夷狄。但草民又何尝不想生生世世生在中国?看百家争鸣,诵孔孟之道,感受千年璀璨文化的底蕴?”
他回头看了一眼殿外,说道:“能够踏足这中原,于愿已足……咳咳!”
罗幼度问道:“真的于愿足了?”他戏谑地说道:“朕抄了孔家的书楼,收集天下古籍,聚于华夏书馆。未来还打算,整理天下书刊,合编一套大典。你不想看一看未来?”
耶律贤听着脸都揪在了一起,仰望着上首的中原天子,纠结了半晌,说道:“草民本只有一愿,可来到这中原,百念丛生,哪里甘心。”
罗幼度张开双手。高声道:“那就是了,朕身为中国天子,坐拥天下,哪有容不得一个耶律贤的道理。”
第九章 知己
对于耶律贤,罗幼度是怀有一定戒心的。
从言谈举止中不难看出,耶律贤此人有很大智慧,魄力十足,对于契丹也有很深的情感。
不过他的那句“何尝不想生生世世生在中国”给罗幼度极大的感触,也有莫大的自豪。
他记得历史上自耶律贤起,与国策方面一直以汉文化为根基。
学唐比宋,即是契丹的文化政策。
以至于后来,契丹皇帝自信满满地对宋朝的使者说,“吾修文物,彬彬不异于中华。”甚至还在佛像的背后刻上“愿世世代代生中国”之语。
罗幼度能够感受耶律贤对于中原文化的崇拜热爱。
这般优秀的人才,他还真不舍得杀。
不过让他毫无顾忌的重用,却是不可能的。
至少在覆灭契丹之前,罗幼度都不会让耶律贤参与朝廷的核心决策。
故而对耶律贤的安排,罗幼度略作思量,拿定了主意,道:“看得出来,你对我华夏文化痴迷至深,朕封你为端明殿学士,华夏书馆诸多摹本书籍,任由你出入借阅。至于工作,便协助窦仪负责整理契丹、漠北方面诸部的史料,以便日后修史之用。你看如何?”
耶律贤一脸纠结,犹豫一二,最终没能受得住自由出入华夏书馆的诱惑,作揖道:“臣谢过陛下。”
罗幼度见耶律贤改了口,心情大为愉悦,能够让耶律贤臣服,成就感,不言而喻。
罗幼度招呼耶律贤坐下,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细聊。
耶律贤身为一个契丹人,却异常博学,总能接上罗幼度的话。
耶律贤也极具战略远见,知道罗幼度未来的野心。
通过丝绸之路掌控西域,利用海上贸易将中国的威严文化,向西方扩张。
对于东边的征伐,只是需求一个稳定的大后方而已。
罗幼度大有得遇知己的感觉。
很少人能够理解他的壮志雄心,哪怕是赵普也只是知道他有秦皇汉武的壮志,耶律贤却难能可贵的领会他的深意。
“发展的方向道路在西方,但威胁朝廷未来的敌人,却在东北、北方。于你而言,算是个可忧可喜的消息。”
面对罗幼度这话,耶律贤自是知道缘由,他需要一个稳定的东北,对于契丹百姓,不会斩尽杀绝。同样地,对于契丹国与契丹皇族便不会手下留情了。
耶律贤说道:“陛下非嗜杀之人,交趾、大理最缺汉人,契丹皇族深受汉化,才学更甚寻常多数汉人百姓。他们在交趾、大理无任何影响力,与汉人一般无二。不虚数十载,即无契丹皇室一说。”
罗幼度笑道:“谁胜谁负,还不知呢。说这话,还太早了。”
耶律贤脸色一紧,闷声咳了咳,道:“未见陛下之前,臣觉得契丹至少有三成希望。正面打不过,退守东北山岭,据城而守,未必没有生机。此番进京,见中原百姓归心,得知陛下在南边的部署,又得见陛下英武远谋……怕是一成希望都没有了。”
罗幼度见耶律贤难受,让人给他上了一杯茶水,说道:“到也未必!”
他一脸肃然道:“朕对于你们契丹的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耶律屋质、韩德让这些人有几分忌惮。两军交战,兵无常形,任何事情都能发生,朕可不想落得苻坚一样的下场……”
耶律贤喝了水,润了心肺,舒服了许多,但听罗幼度此话,只觉得水都是苦的。
都这么强了,还不给机会?
罗幼度问起了耶律贤的身体状况。
耶律贤道:“臣年幼时,遇得兵变,给仆人藏于柴垛里,伤了心肺,早已习惯,并无大碍。”
罗幼度让人请来太医刘翰给耶律贤诊脉。
太医刘翰出身中医世家,世代研习医道,医术极为高明。
刘翰一套望闻问切下来,皱眉道:“耶律学士并未说实话吧,你身上有严重顽疾,可顽疾之上又添新伤,不像你说的那般旧患。”
耶律贤赶忙作揖,道:“太医明察秋毫,月前遇到兵灾,染上风寒,休养了半月,还以为已经康复,并非有意欺瞒。”
刘翰对着罗幼度作揖,说道:“陛下,耶律学士旧患已有十数年,早已深入骨髓,难以根治。现今又因劳累过度,寒气入肺,旧伤加重。情况不容乐观……”
罗幼度微微皱眉,忙道:“可有法子根治?”
刘翰应道:“只能调理,难以除根。”他顿了顿,看了看耶律贤。
耶律贤笑道:“太医直言无妨。”
罗幼度也点头示意。
刘翰道:“此顽疾极其伤身,即便调理得当,亦难长寿。”
罗幼度默默无言,有些心塞,耶律贤给了他难得的知己之感,片刻,说道:“那便由刘卿为耶律学士太药方调理,所需药材皆由宫中所取。”
“遵命!”刘翰作揖领命。
罗幼度又对耶律贤说道:“刘卿是我朝神医,医术之高明,无出其右,也是朝廷重修本草的主编。今后由他负责你的调理情况,切勿讳疾忌医。”
耶律贤眼中透着几分动容,作揖道:“谢陛下体恤!”
罗幼度挥了挥手,说道:“下去休息吧,你先在驿馆将就住几天。回头,朕给你在汴京找一处宅子,你到时可提前去户部领取俸禄。”
耶律贤再次道了声谢,作揖告退。
罗幼度目送耶律贤离去,就让他在汴京沉淀沉淀,待自己灭了契丹,便予以重用。
突然,他一拍脑袋,自语道:“忘了给他介绍媳妇了,失策失策。”
走出了皇宫,耶律贤回望着巍峨的宫城。
“殿下!”侍从女里快步上前,说道:“那么久不见您出来,可将小人急死了。”
耶律贤回头说道:“与陛下相谈盛欢,耽搁了些许时间。”他顿了顿,说道:“你跟着肖护卫一起北上,将耶律只没护送来,以后这汴京就是我们的家。还有,别叫我殿下,入乡随俗,叫公子。”
耶律贤此次南下存着被软禁的心思,并没有叫上自己那同父异母的弟弟。
今日会晤,耶律贤感受到罗幼度的胸襟气度,折服之余,更加安心地在汴京久住。
耶律只没正好到了上学的年纪,可以在汴京入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