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故人传讯
罗幼度看着面前的“老朋友”赵季札,有些啼笑皆非。
在川蜀号称卧龙诸葛的人很多,赵季札是他当年遇到的第一位。
历史上赵季札直接了当的给孟昶杀了,因为事情干得太丑。
孟昶让他出兵抵御前朝兵马,他出发前气壮如牛,带着妻妾游山玩水,还在剑阁嘲笑姜维无谋,但听闻王景一口气连破多寨,惊恐不安,吓得连夜上书朝延,谎称有病,请求解除任职,返京养病。他不等孟昶回复,便派亲兵护送妻妾和辎重先返回成都,然后自己领着人马也溜回成都。
孟昶气急败坏,将他杀了。
这个时代因有罗幼度的出现,他故意示敌以弱,利用赵季札外行指挥内行,令得前线文武不和,从而逼降了秦、凤二州。
赵季札逃回成都,将一切罪名丢给了韩继勋。
赵季札的说词居然得到了孟昶的认可,一样器重如故。
得到这个消息的罗幼度不免好笑,孟昶这亲佞臣远贤能的本事,也算得上天下一绝。
罗幼度一直以为自己跟赵季札不会再有纠葛了,不想在得到孟昶暴毙的消息以后,他很快就收到了荆州长史孙光宪的来信,然后武德司的人将赵季札亲自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孟昶的真实情况,自然是赵季札与他说的。
赵季札有些唯唯诺诺,面前这个当初的苦主,现在已经到了自己无法仰视的境地了。
赵季札这些年过得还算不错,孟昶对他信任如故,依旧让他在朝中任职。
但孟昶在被罗幼度逼降,成为天下笑柄以后,便不好意思见人,躲在蜀王宫暴饮暴食泄愤,得了暴食症。
此后几年身体极速走样,体力也越发的糟糕。
原本还能游山玩水,吟诗作乐,都能步行登山。后来渐渐地需要人抬,到了最后甚至于走几步就开始喘气,以至于不愿意出门。
至于国家大事更加无心力处理了,交给了自己的儿子孟玄喆以及亲信王昭远。
这一下赵季札的地位就很尴尬了。
赵季札是切身体会过中原厉害的,回到成都以后,成为了坚定不移地主和派代表。
当年辽国使者趁着罗幼度登基时闹事,便是赵季札带头表态,说中原不可轻易得罪,当将契丹使者交给中原处理。
孟昶本就惧战,故而促成此事。
而孟玄喆年轻气盛,王昭远更是自比诸葛亮,开口就是提精兵三万,荡平中原。
这两个鹰派聚在一起,赵季札的日子就难过了,受到了打压排斥,给贬罚到了黔州担任刺史。
黔州位于群山之中,周边都是山民,极易生乱。
赵季札不愿去受苦,气得直接称病,回乡休养。他在成都留下心腹,等待东山再起的机会。
不想等来的却是孟玄喆逼宫,孟昶气死的消息。
赵季札担心自己受到清算,又不愿隐姓埋名了此残生,果断出蜀,联系故友孙光宪,来到了罗幼度的面前。
赵季札愤愤不平地道:“陛下,孟玄喆黄口小儿,初生牛犊,不知天高地厚。而王昭远更是无畏小人,夜郎自大,川蜀现今如此,皆是此二人之过。”
罗幼度听没有接话,而是在思量着什么。
这对于川蜀现在的局势,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这些年罗幼度的心思并不在川蜀,并不意味着一点也不了解。
身为中原皇帝,罗幼度对于麾下属国采取了一定的安抚,多次与孟昶有过书信往来。
孟昶的躺平让罗幼度很是欣赏,自是希望他保持下去。
而孟昶的暴饮暴食,体胖如猪人尽皆知。
在罗幼度看来就是肥胖症跟暴食症,这两大症状会引发很多后遗症,其中心脑血管的疾病是最致命的。
为此罗幼度不止一次劝说让孟昶保重身体,他便担心因为自己的缘故,孟昶活不到自己出兵川蜀的那一天。
不想真的如此……
虽说一切的起因是孟玄喆的逼宫,但是孟昶糟糕的身体状况,也是原因之一。
罗幼度说道:“如此说来,孟蜀这是要联合岭南汉国跟江南一并出兵与我朝为敌?”
赵季札道:“八成如此,当初契丹来劝说先王于中原为敌的时候,王昭远就提议由他率精兵数万,擒杀二臣贼子来献。孟玄喆是王昭远的学生,受他恩师影响极重,一心光复大蜀。之前有先王压着,现今自是无所顾忌。”
罗幼度眼中透着一抹笑意,说道:“你此番出蜀,有多少人知晓?”
赵季札忙道:“并无多少人知晓,外臣与王昭远为敌多年,深知此人品行恶劣,对于政敌心狠手辣,是乔装成商人出的蜀。”
“那就好!”罗幼度眼睛微眯,说道:“先生一路而来,辛苦了。先生身份特殊,暂时不易抛头露面,就委屈先生月余时间,住在韩殿帅的府上吧。我让他好生伺候先生,不会亏待先生的。”
赵季札虽说才干不行,却是个人精,忙道:“外臣保证足不出户,不给陛下添任何麻烦。”
罗幼度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手让韩令坤将之带下去,想了一想,命人找来了薛居正。
薛居正经过登基大典接待外宾一事,以出色的表现赢得了罗幼度的器重,现在的身份是礼部侍郎,礼部的第二把手。
“见过陛下!”
薛居正一丝不苟地行礼问好。
罗幼度道:“蜀王孟昶病故,想必你知道了吧。”
“臣知道!”
薛居正在礼部办公,孟昶病故的消息最先就是蜀国在汴京的使者通知礼部,再由礼部知会罗幼度的。
罗幼度道:“蜀王自昔年臣服我中原之后,一直恪守人臣之礼,任劳任怨。此番他意外病故,实乃我朝莫大损失。朕欲遣一人入川表示哀悼,并册封孟玄喆为西蜀国主。朕纵观礼部,唯有薛卿是合适人选,薛卿可愿走这一趟?”
薛居正操行方重,向来任劳任怨,说道:“陛下有命,臣自当遵从。”
罗幼度满意地点了点头,提醒说道:“蜀主孟昶之死,事有蹊跷。此去你莫要沾染蜀地是非,即便察觉异样,也要故作不知。总之记住自己的使命,册封孟玄喆,还有悼念孟昶,余者一概不问,一概不知,速去速回!”
薛居正但听此言,心中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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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夜郎自大
罗幼度接见了薛居正之后,再度派人召见了康再遇、康保裔父子,做出了特别的安排。
他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囔囔自语道:“也是时候活动一下筋骨了!”
他下的最后一道关于川蜀的命令,就是让礼部通知京中川蜀使者,朝廷的使者即将携带册封、悼念的旨意,抵达蜀地,让他们做好迎接准备。
在汴京的川蜀使者是最尴尬的,只有他们不知真正的消息,兴高采烈地派人快马传讯川蜀。
在他们看来,中原朝廷虽有一统之心,但就凭今日的旨意,战火短时间里就烧不及川蜀。毕竟中原真要有一统之心,哪里会放过这国家易主,人心动荡的大好机会?
讯息快马传达至成都,已经登上西蜀国主的孟玄喆问询后非但没有半点高兴,反而一脸愤怒,道:“中原罗幼度欺人太甚,朕之位来至于高祖、太宗,需他册封?”
他说到太宗的时候,语气有些虚。
孟玄喆并没有半点弑父之心,只是不愿见自己祖父打下来的江山亡于己手。
在同徐锴密接之后,他连番劝说孟昶,让他莫要躺平等死,哪怕不敌,也要轰轰烈烈地打一场,至少也能青史留名,不至于遗臭万年,无颜面对孟家高祖。
孟昶给孟玄喆闹得怒不可遏,最后一次直接将之驱赶出了火炎殿,拒绝与之相见。
孟玄喆悲愤不已。
宰相王昭远则以李亨为例,说道:“若非李亨灵武登基,号召天下勤王抗击安禄山,焉有李唐以后的百年江山。陛下年事已高,不复当年雄心壮志。江山由殿下接手,理所应当。陛下就是高看了中原,才会如此畏畏缩缩。昔年之败,非战之罪,是用人不当,用了赵季札这样的蠢物。”
“这为将而不通天文,不识地理,不知奇门,不晓阴阳,不看阵图,不明兵势,庸才也。”
“陛下以赵季札这等庸才,焉能不败?当时若我出战,罗幼度焉有今日?郭荣也等不到为赵匡胤这恶贼所杀……”
一番话说得孟玄喆是热血沸腾。
孟昶因身体问题,早早交出了大权。
孟玄喆完全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兵围了火炎殿。
孟玄喆本意是逼迫孟昶退位,自己接过大权与中原硬刚到底。
不料孟昶直接气晕过去,还没有坚持过当天,便去死了。
孟玄喆惊恐难安。
王昭远不得不将情况压下,佯装孟昶暴毙而亡,来了一出灵前继位。
至于太宗一说,孟玄喆也就是私下叫唤,身为国主,孟昶焉有称太宗的资格。
王昭远眼中却闪过一丝兴奋,说道:“陛下,此或许是一件好事。”
孟玄喆奇道:“先生请讲?”
孟玄喆对于王昭远的敬重是发自内心的,这川蜀庙堂文人,不自比诸葛亮、法正、庞统,都不好意思说话。
但在孟玄喆看来,那一些自比诸葛亮、法正、庞统之流的人物,大多都是酒囊饭袋。
唯独自己的恩师,精于天文地理,奇门阴阳的王昭远,王孔亮才是真正的高人。
当代诸葛亮。
王昭远轻摇着扇子道:“薛居正此人在下听过,为人谨厚廉恪,深通世务,深得罗幼度器重。此番派他而来,原因有二:其一,对于我大蜀百姓,展现他君王气度。其二,观陛下态度,以作决断。”
孟玄喆冷笑道:“他以为朕会如先帝一样,对他卑躬屈膝,那就大错特错了。朕有恩师相助,又得川蜀险固,何惧他中原百万大军?”
王昭远很是满意,高深莫测的微笑道:“陛下不然,我蜀地国弱力贫。要是当年,由某挂帅,可克复中原。然赵季札败坏国事,令我国亡兵失地,国力大损。现今以某之能,凭借川蜀地险,抵御中原大军善可。但要如昔年诸葛丞相一般杀出蜀地,覆灭中原,还需施计,方可功成。”
孟玄喆作揖道:“请先生指教。”
王昭远捻须道:“昔年关云长威震华夏,逼得曹孟德几欲迁都,那是何等威风!可那又如何?还不是让吕子明白衣渡江,逼得败走麦城?再强之人,有心算无心之下,亦会受制于敌。”
“陛下不妨好生接待薛居正,如先帝一般对待中原使者,以安其心。如此中原方可无所顾忌地与江南、岭南一战,而我们出奇兵北上,趁机夺取关中。”
“据我所知,罗幼度此人心狠手辣,在陇右、凉州施以暴政。强迫吐蕃、吐谷浑、回鹘人等化外之民改畜牧为农耕,愚蠢之极。我们可以挑唆他们反抗,届时将不费吹灰之力,收复凉陇地域。”
“诸葛武侯昔年未完成之壮举,将在陛下手中完成。”
孟玄喆听得是热血沸腾,高声道:“非于朕手中完成,而是朕与先生手中完成。朕为昭烈帝,先生即是朕的诸葛武侯。”
孟玄喆才不屑与刘禅相提并论。
两人当即定下了应对之法。
先虚与委蛇,然后出奇兵破敌。
王昭远念着吕子明白衣渡江,自己应该穿什么衣服袭击关中要地。
青衣吧!
王孔亮青衣入关。
想到高兴之处,王昭远也觉得心里火热,情不自禁地猛扇着扇子……
孟玄喆见状,紧了紧自己的大衣,心里嘀咕:先生真乃高人,不惧寒冻。
便在这时,外头传来高祥前来吊唁的消息。
孟玄喆闻言眉头紧皱,怒道:“此贼居然还有脸来成都?”
这个高祥是大理国高方的儿子。
大理国现任国君叫段思聪,但其实这个时间段的段家,已经沦为了大理国权臣高家的傀儡。
大理国的一切事物皆是高家说的算。
这也是为什么大理国的皇帝,一个个都喜欢出家的原因。
并非他们不愿意当皇帝,而是皇帝当得确实没鸟意思。
就是一个傀儡摆设,一点权力都没有。
这孟昶过早的臣服中原,川蜀与中原的商道通畅,大理国自然也想着分一杯羹。
大理高氏也频繁的与蜀地接触,签订了互市盟约。
高祥曾随着使者来过成都,此人贪花好色,在成都因花魁于人大打出手,惹出了人命。
事情闹得颇大,是孟昶出面压了下去。
孟玄喆对此极为痛恨,气自己父亲软弱。
对于高祥,没有半点好感。
第十六章 葬礼上的佳人
“见过国主!”
高祥大大咧咧地向孟玄喆行礼问好。
大理身处南蛮之地,民风彪悍。
三十年前,大理开国皇帝段思平向东方的黑爨三十七蛮部借兵,会于石城,以董迦罗为军师进攻南诏,奋战七年,灭杨干贞而建大理,然后扫平周边不服的蛮族,传到现今也不过是十数年的事情。
国中精锐犹在,善战之将也正是当打之年。
相比颓废了数十年的孟蜀兵士,差距还是极大的。
高祥好色纨绔,见识却是不俗,就孟蜀兵士完全不够他们大理精锐打的。
因故高祥对当初的孟昶都没有多少尊重,何况是孟玄喆?
“奉家父之命,特来为先国主吊唁……”
他说这话的时候,收起了轻佻,毕竟死者为大。
两人略作寒暄。
高祥问清了出殡吊丧的时日,然后离去了。
孟玄喆略显奇怪,但也无暇他想。
依照王昭远的计策,派遣亲信亲自于夔州接薛居正入蜀,一路上豪车良马招待备至。
这从荆州、白帝方向入蜀,固然远不及剑门方向的蜀道险峻,却也山泽密布,不易行走。
薛居正在蜀方热情的招待下,居然感觉不到半点疲态。
马车进入蜀都,薛居正透着窗口向外眺望。
这一路而来,薛居正都是将车帘挂起,便于观望一路上的景象。
罗幼度并没有做特别安排,但薛居正这种人才,自然明白自己需要干什么。
曾几何时,偏远的川蜀、江南被誉为最后的乐土,但一路上的见闻让薛居正明白,天下一统,势在必行。
这沿途的景象,百姓面有菜色,途径城县休息的时候。
薛居正还曾去集市逛逛,买一些当地特产。发现地方百姓有一部在以物易物。中原新朝的钱币流通,都比蜀地的钱币更受欢迎。
足见蜀地经济政治之败坏,已经令得百姓对蜀地的金融体系失去了信心。
与一个国家而言,钱币系统的败坏是极其致命的。
但随着靠近成都的时候,薛居正发现自己一路上见到的景象就跟假的一样。
越靠近成都,越能感受到繁华之气。
成都周边居然见不到一块田地,一路行去皆是花圃,往来士绅百姓皆衣着整体,与其他地方判若两然。
“这是建立在民脂民膏上的乐土啊!”
薛居正心底感慨。
其实他这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蜀中久安,孟昶奢靡,上行下效。宗室贵戚,达官子弟,宴乐成风,以至于有人长到三十岁,竟不识稻麦之苗。
每年春季,成都浣花溪一带,歌乐喧天,珠翠填咽,贵门公子,华轩采舫,共游于百花潭上。楼阁亭台,异果名花,流溢其中。
官员徇私枉法,贪赃受贿之事,层出不穷,甚至在科举考试之中,也不能免除贿赂,所谓贿重者登高科,主考官以贿赂多少,确定是否中选,而面无愧色。
有的司法官员竟然指着狱门说:“这就是我家的钱炉。”
川蜀早就烂进骨子里了……
薛居正受到了孟玄喆热情地款待,还破例让王昭远设宴款待。
这国主病故,国中一定时间内是不允许聚会宴饮的。
薛居正代表罗幼度表达了对孟昶的哀痛,顺便宣布了罗幼度的册封意旨,承认了孟玄喆这西蜀国主的合法性。
孟玄喆心中憋屈之极,却也不得不叩谢领旨。
薛居正并未急着离开,而是留下来参加孟昶的出殡礼,以悼念孟昶生平。
孟昶穷奢极欲,以一国养一城。四方皆穷,成都上下却是富庶。
他出殡这一日,竟有万余百姓聚在蜀王宫外哀悼。
这蜀主出殡,自然没有逐一悼念,家属答礼的环节。
而是孟玄喆领着太妃宾妃,各方使者,文武百官一起祭祀。
薛居正身份特殊,仅次于孟玄喆领着太妃、宾妃。
身为礼部侍郎,对于礼节,无可挑剔,一板一眼地鞠躬。
然便在他鞠躬之时,居然听到了吞咽口水的声音,耳中听得碎碎念念之语,只是说得很轻,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薛居正微微不悦,这死者为大,在灵前如此,实在是对死者的大不敬。
不免往身旁看了一眼,在他身旁半步之遥,一人呆若木鸡地看着前方,却是大理国的使者高祥。
他们同住在贵宾馆里,出入打过照面,故而识得。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竟也微微失神,赶忙垂下眼帘,不敢再看。
对方居然是一位国色天香的绝色佳人,这位于侧后方,只见半颜,便已勾人心魄。
高祥好色如命,早年入蜀玩乐,受到了孟昶的接待,见到了风华绝代的花蕊夫人,登时给迷得三魂失了六魄。
这百夷多美女,高祥见过不少肤白貌美的佳人,可与花蕊夫人相比,那一个个所谓的美人儿都成了田地里的土老鼠,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出了蜀王宫,高祥魂牵梦绕,茶饭不思。
想着如此天仙似的人物,居然便宜了一头看了就令人作呕的大肥猪,大感不公,以至于心气不顺,从而因一点小事,闹出了人命。
说高祥是为了与他人在争风吃醋,此话倒是不假,但并非青楼头牌,而是蜀主孟昶。
孟昶这一病故,高祥在大理闻言,瞬间心动,亲自请命前来吊唁。
他哪里是为了孟昶而来,就是看中了花蕊夫人。
琢磨着能不能抱得美人归……
虽然他知道很难,毕竟花蕊夫人是孟昶亲封的贵妃,仅次于皇后的存在。
但就算不成,再来见一见也好。
而今在这灵堂之上,看着一身缟素的花蕊夫人,高祥魂都给勾没了……
花蕊夫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白,冰肌玉骨,这个词就是用来形容她的美。
缟素下的花蕊夫人,更是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美。
高祥只见这一面,就觉得不虚此行了。
“若能抱得美人归,减寿十年也愿意!”
高祥忍不住暗暗感慨。
薛居正并未在蜀地多待,在孟昶出殡之后,便向孟玄喆辞行了。
孟玄喆已经处理完孟昶的丧事,亲自为薛居正送行。
上演了一出,送十里,再送十里,还送十里的戏码。
成都府四十里,孟玄喆一直将薛居正送离成都府方才真正停步。
看着薛居正远去的影子,孟玄喆、王昭远相视一笑,大有计策得逞的感觉。
第五十七章 三个月内踏平岭南
薛居正出蜀以后,马不停蹄地返回了汴京,向罗幼度禀报一切。
“陛下,蜀主孟玄喆对属下很是谦卑,做足了小国国主的姿态。”
罗幼度并不觉得奇怪,蜀中朝廷为一群贪官污吏占据,但能够成为贪官,也是一种本事,不至于跟自己莽着来。
“那你是如此回应的?”
薛居正道:“属下是上国使者,自是维持朝廷风度,目空一切。”
罗幼度大笑:“好一个目空一切,朕要的就是目空一切。川蜀小国,我堂堂中原,压根就没有将之放在心上。唯有如此,他们才有胆子在太岁头上动土。”
他指着一旁的凳子说道:“薛卿坐下,慢慢细说,朕想听听你这一路见闻。”
薛居正沉吟片刻道:“回禀陛下,蜀中情况,可用五字形容贫富两重天。臣入蜀从三峡入蜀,第一站是夔州,此地百姓清贫自得,仰慕我中原。”
罗幼度大感意外,说道:“这话怎讲?”
薛居正说道:“蜀地百姓赋税极重,百姓困苦,但夔州与我峡州接壤。两地往来商贩接续经过夔州,故而夔州境内百姓皆以我朝钱币为主,受此影响。夔州百姓温饱无碍,且常与峡州百姓往来,对于我朝税赋情况,有一定了解,境内大多百姓皆向往峡州百姓生活。故而常有夔州百姓东逃的情况发生。”
罗幼度颔首表示明白。
薛居正继续道:“过了夔州,沿着长江西进,便是开州。从此地开始,百姓渐渐以物易物,往来交易,已不用钱币。尤其是大巴山的山民,他们只接受以物易物,概不接受一切货币,为此多次与地方商人起冲突。”
薛居正一州一州的说着情况,当说到成都的时候,忍不住摇头道:“入了成都,所见景象令臣叹为观止。这成都居于成都平原,受昔年李冰治水影响,成都平原水渠纵横,农业发达,物产富饶,有天府之称,可孟昶因为花蕊夫人一句话,直接在成都周边四十里去田地而种花圃。”
“迎接臣的官员还自豪地对臣说,臣来的不是时候。说若是臣在四五月份抵达成都,便可瞧见沿城四十里远近,芙蓉盛开,都如铺了锦绣一般,称成都为芙蓉城。”
“臣闻之愕然,实在不明白,此事居然值得吹捧?”
薛居正继续道:“入得成都城,城中景象也令臣咋舌,满街酒香四溢。这还是在国殇之中,若非国殇,只怕宴乐之风,更加猖獗。”
“臣一路见闻,敢于断言,蜀中百姓,期盼王师久已。”
罗幼度听着薛居正将他一路上的见闻言明,心中恍然。
明白了为什么蜀地如此难攻,宋朝六十六天就能灭蜀。
明白了为何蜀地叛乱不断,甚至于高粱河车神赵匡义动了放弃蜀地的念头。
蜀国百姓因孟昶的骄奢淫逸,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他在蜀国早已丧失民心名望,除成都外的周边州府就盼着有救世主救他们于水火。
结果来的不是救世主,而是一群恶魔。
宋军在王全斌的统领下,在蜀地奸淫掳掠,诱杀蜀兵,彻底激起了民愤。
在孟昶的统治下,至少还能苟活。
宋军一来,活路都没了。
这不反宋,反谁?
罗幼度悠然道:“灭蜀易,治蜀难呐!”
薛居正正容道:“其实不算难,但要效仿当年昭烈帝大军过境秋毫不犯,厚树恩德,蜀地归心。”
罗幼度微微皱眉,道:“说得轻巧,真要做起来并不容易。”
现在的军纪比之以往,那是好太多了。
以往的军队就是正规匪徒,现在经过两代人的正己治军,军队风气大改。
但是蜀地天高皇帝远,真要有一将头昏脑热,干出点事情。
远在汴京的罗幼度想要挽回局面都不容易。
薛居正也知道这点,说道:“若陛下亲征……”
罗幼度等得就是这一句话,说道:“爱卿言之有理。”
薛居正瞠目结舌,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挽回了,他只是随口提个意见而已……
罗幼度看着薛居正,神秘兮兮地说道:“此事不许说出去。”
薛居正感觉自己上了贼船,默默地同意下来。
接下来的时间,中原朝廷的机构开始高速运转。
军饷的调配,粮草的运转。
各级官员都在为战事奔波。
战役的胜负除了前线兵士将官的效死之外,后方的调度也是极其重要的。
各种军备物资皆往南调。
两波物资,一波聚在扬州,一波聚在江陵。
曹彬已经抵达扬州前线,他并没有及时开战。
这几日江南大雪,他手中兵士大部分来至于中原北方,对于江南的水土有些生疏。
在这恶劣的天气下,不宜出战。
故而于扬州备战,等着大雪过去。
潘美也抵达了衡阳,接管了衡阳的守备,他并没有急着进攻桂阳,而是打算等李重进攻破武陵,消灭周行逢以后,再行南征。
南汉也看出了潘美的意图,打算趁着潘美手上兵力不足的特点,再次袭击衡阳,一雪前耻。
结果显而易见,潘美在罗幼度的调教下,比之历史上更甚一筹。
处于防守优势的潘美,将南汉的出击兵马,一口吞下,一匹马都没回去。
这日朝堂,罗幼度将潘美上书的奏表拿了出来,给予堂下的文武百官阅览。
罗幼度笑道:“潘招讨使在前线探得了岭南汉国的虚实,他说岭南伪帝刘鋹庸懦无能,不晓治国,猜忌心极重。他不信任大臣,将国中大事都委任给宦官龚澄枢、陈延寿以及女侍中卢琼仙。他觉得群臣都有家室,会为了顾及子孙不肯尽忠,特地下了一道旨意,想要得到重用,臣属必须自宫。”
堂下也是一阵轻笑,这些他们也有所耳闻,只是过于匪夷所思,都将之当作谣言笑话来听。
毕竟谣言止于智者,这种事情,谁信谁傻逼。
结果现实比谣言更加荒诞……
诸多官员只能掩饰尴尬。
罗幼度森然道:“还真是奇葩人,奇葩事。这种货色,也敢称孤道寡?”
他望了朝臣一眼,说道:“潘招讨使请命朝廷出兵征讨,说南汉上下荒唐可笑,不堪一击,给他数万余兵马,三个月内能踏平岭南。”
“诸卿以为如何?”
第十八章 孟蜀出兵
朝会过后,中原兵马开始向荆南聚集。
如此大的动作自然瞒不过天下人,潘美的奏疏也为世人知晓。
朝廷打算双管齐下,分别灭江南、岭南的消息也因此传开。
中原上下百姓无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经过一连串的胜战,加上朝廷日报、周报的洗脑,罗幼度已经在百姓脑子里种下了自信的种子。
在现在中原百姓的眼中,罗虞新朝那是对标武德、贞观朝的存在,契丹都是吊着打,区区江南、岭南,岂在话下。
这大军聚于荆南,最先受不住的就是武陵周行逢。
看着城外越聚越多的大军,周行逢想死的心都有了。
何必呢!
就一座小小的武陵城,值得如此劳师动众?
周行逢给李重进将军了,大军根本不敢离开武陵,只能坐视张文表在荆南横行,然后将自己的土地献给了中原。
周行逢并没有与中原为敌的意思,他也打着与中原和谈的想法。
但是周行逢在荆南称王称霸了一段时间,胃口要价都很高。
他想的是李重进派使者来武陵劝降,这样也好提一提自己的身价,讨要更多的好处。
哪里想到身为叛贼的张文表居然厚颜无耻地先一步主动投降,还将属于自己的领土疆域先给了中原。
这一套操作打乱了周行逢所有的算计。
除了武陵,他已经没有拿得出手的筹码了。
本想着武陵城坚固,能够撑一段时日。
这江南在闹事,岭南也在闹事,自己这不痛不痒的钉子,怎么着也得安抚吧!
结果安抚没等到,中原禁军南下,殿前司、侍卫亲军司聚在了武陵城下。
周行逢也得到了消息,中原朝廷决定一举荡平江南、岭南。
这大军南下,路过武陵,顺手拿下一城,不要太轻松……
杨师璠看着城外精气神完全不一样的精兵强将,吞咽了口唾沫,问道:“大帅,现在怎么办?”
周行逢拖着病体,一脸无奈地道:“降了吧,坚持下去,不好交代了。”
在李重进、张文表的配合下,荆南只剩武陵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仅凭一孤城,根本抵挡不住中原的大军。
死守带来了只有覆灭一途。
周行逢是过来人,知道在生死面前没有忠臣。
自己再倔强下去,保不定那个夜晚,自己的脑袋就会给身旁的人砍下来。
随着周行逢的投降,荆南也正式纳入了中原的领土。
进攻岭南的后顾之忧彻底消除。
荆南的兵士也开始向衡阳、桂阳进发。
中原如此大的动作,自然瞒不过远在成都的孟玄喆跟王昭远。
王昭远闻讯之后,放声大笑:“中原罗幼度不过如此嘛……”
孟玄喆也道:“现今中原上下所有心思都在南方,关中陇右必然空虚,此刻进兵,必将大获成功。罗幼度这小诸葛,遇上先生这真诸葛,便如在鲁班门前弄斧子一样。”
王昭远觉得过分贬低对手,显示不出自己的高明,说道:“这罗幼度还是很有本事的,少年得志,从一小吏,到坐拥中原,未逢一败。早已目空一切,才有此疏忽。”
“这种人最受不得打击,一旦为我军得关中之地,必然气急败坏,仓促来战。届时,只需以逸待劳,将之大破于关中。长驱直入汴京,陛下坐拥中原,指日可待。”
他本想夸夸罗幼度,但是话到嘴边,本性难改,再次吹嘘起自己。
孟玄喆也是神采飞扬,想着自己成就大业,暗忖:“父亲也会原谅自己的吧!”
“王先生,就靠你了!朕在成都,静候先生凯旋!”
孟玄喆拉着王昭远的手,将一切重担交给了他。
王昭远自信满满的应诺道:“一切都交给臣吧!此战至少也要为我大蜀夺取关中、陇右之地,昔年诸葛丞相办不到的事情,我王孔亮替他完成了。”
孟玄喆、王昭远这一对君臣一唱一和之下,敲定了北伐大事。
在孟昶的影响下,成都蜀人好宴成风。
这出征的时候,还要大摆宴席的送行。
王昭远喝得微醺,手中拿着铁如意,对着自己同为宰相的好友李昊说道:“穹佐啊,此次北伐,以麾下四万精兵,夺取中原易如反掌尔。”
王昭远觉得自己此去,是要完成诸葛亮都未能完成的大业。
如果一味地模仿,显示不出自身的风格。
故而经连夜琢磨,王昭远重新给自己定了一个新形象。
一个手持铁如意,指挥千军万马的儒将风采。
李昊是坚定不移地主和投降派,若不是跟王昭远关系密切,早就给初生牛犊的孟玄喆办了。
此刻李昊见王昭远信心十足,雄姿英发,不免大急,说道:“孔亮兄,行军打仗非同儿戏,不可大意。”
王昭远道:“穹佐兄放心,我辈男儿,建功立业就在今日。为兄去也……”
王昭远持着铁如意,意气风发地拜别孟玄喆大步离去。
李昊脸色灰败,他怂,他胆小,但他看得明白,王昭远就是一个日常吹嘘,吹到自己都信的蠢货。
就这?统兵?
他摇了摇头,开始琢磨怎么写下一份降表了……
王昭远手持铁如意,一路北上,自我感觉良好,手里拿着地图,对着身旁的兵将说道:“兵法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此番北上,讲究兵贵神速。我军应当火速进兵凤州,然后直接从褒斜谷而上,直入关中。”
“此战关键在于一个快字,越快越好,让中原来不及防备,让中原措手不及。待他们反应过来之后,我们已经杀入关中占领长安要地。”
“故而这取凤州的第一战尤为重要,将凤州拿下,我们才能安全进入褒斜道。”
“凤州守将马仁瑀,无名小卒,勇而无备,我大军突然兵临城下,保管他闻风丧胆,弃城而逃。不过为防万一,还得需要一将,乔装成商人,先一步入城充当内应。”
“童鑫……”
他叫了一声。
一员小将站了出来。
小将年岁不高,但却是王昭远的亲戚,理所当然地要予以重任。
“这任务就交给你了!”
童鑫高声道:“领命!”
王昭远继续道:“李将军,你负责奇袭凤州……”
“胡将军……”
“王将军……”
他指挥若定的安排了一个又一个的任务,完全都是自己做主,不给任何人说话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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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风驰电掣王昭远
在王昭远看来,自己手下的这批文武将官没有一个比得上自己,又何必听他们说话呢?
自己决定一切,多简单直白!
听一群不如自己的人的建议,取败之道?
英雄往往都是力挽狂澜的。
高能力,高智商,便是如此任性。
总的来说,王昭远的战术分为三步,以童鑫先一步入凤州骗城,让王江逸率兵翻山至唐仓镇,断截凤州城北上的后路,然后李子惠夺城。他自己与周庆兵分两路,截击凤州溃逃兵士。
王昭远已经将全盘战局都复刻在脑子里了。
看着欲言又止的诸将,王昭远扫视一眼强调道:“此战之关键,便在于阻止凤州败兵潜逃至关中,将消息透露。故而诸公切记,可放贼兵西逃成、阶二州,决不可让贼兵先我们跑入关中,坏我大计。”
周庆正想说话,却让李子惠拉住了。
会议结束之后,周庆说道:“你拉我做什么?”
李子惠冷声道:“没见王相公那语气?哪里是跟我们商议的?你反驳他?不是自讨没趣?反而遭罪,这家伙阴险的很。在国主面前诋毁一两句,讨不得半点好处。”
周庆茫然道:“可仗哪有这么打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万一有变故?该如何是好?”
李子惠无言以对,但他也问了一句:“周兄可有更好的办法?”
这一下轮到周庆无言了。
其实他们也没有经历过战事。
孟昶即位以后除去了一批骄兵悍将,留下的大将或是老去,或是给王景、韩令坤、罗幼度攻取秦、成、阶、凤四州时斩杀了。
年轻一辈的将领面对腐朽的庙堂,大多都是尸位素餐之辈。
就算个别有作战经验的,也不过是对付对付巴地的山民,或是百姓小规模的叛乱。
这种程度的战役,磨练不出什么能力。
王昭远就平过叛,表现的很出色。
一通猛如虎的操作,成功施展妙计平定了内乱。
但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各种骚操作,就千余吃不饱,拿着木棍、竹子、石头,骨瘦如柴的百姓,需要用计策?
孟昶当年为了维护自己奢靡的生活,特地收缴百姓手中的铁器,以制造铁钱。
所以活不下去的叛民连锄头这样的铁器都没有……
李子惠、周庆都觉得王昭远的计策有问题,可是真要他们弄一个像样的计策打法,他们也给不出来。
最后两人只能默认地执行命令了。
王昭远对于自己的决策有着足够的信心,他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调查凤州守将马仁瑀,就差没将他的祖宗十八代都调查出来。
马仁瑀在王昭远眼中就是一个莽夫:这货出身贫寒,他父亲为改变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世代为农命运,吃苦耐劳凑齐学费,用棍棒逼着他上学读书。
马仁瑀却对读书毫无兴趣,父亲送他上学,其父前脚走,他后脚就逃学,跑到集市上纠集是数十个乡村小孩儿,像模像样玩儿打仗游戏。煞有介事指挥小屁孩儿们行军布阵。
为严肃军纪,他规定每日固定操练时间。凡是迟到者,他不问三七二十一,一概用鞭子抽屁股。孩子们被打怕了,天天凑钱买水果孝敬。
妥妥的孩子王。
马父得知情况,气急败坏,变卖家当,将他丢到封闭式学堂学习。
马仁瑀失去自由和部下,终日失魂落魄,学了十多天一个字都不认识。
气得教书先生,打了马仁瑀的板子。
马仁瑀一气之下,将整个学堂给烧了。
干了所有后世中小学生想干都不敢干的事情。
经此一事,马父放弃了对马仁瑀的管教。
放飞自我的马仁瑀重新回家召集部下每日操练。天长日久,无师自通的他练就了一身本领,挽弓二百斤,成为了一条响当当的汉子。
在高平之战,淮南之战,北伐燕幽都有出色的表现。
当然在王昭远看来,这些都是虚的。
只知道马仁瑀是一个烧学堂的文盲就够了。
对付一个文盲莽夫,王昭远信心十足。
王昭远藏兵的地方叫马岭寨,是一处地形险峻的山坳。
这里曾经是罗幼度与李廷圭对决的战场,但因孟昶投降而失去了战略价值,以及死了太多的人,从而荒废多年,渺无人烟。
这马岭寨离凤州城三十里,他们凌晨前夕出发,黎明之前,可达凤州。
黎明之前,是人最松懈的时候,他们的内应也最容易得手。
王昭远对于一切都掌握在内,时机什么的都算计的分毫不差。
黎明前夕,三万五千余大军开始徐徐而动。
他们并不急着进兵,时间充足,得保留作战的体力。
四更天的时候,王昭远出了山道,再往北十里就是凤州城了。
王昭远正欲下令三军急行,耳中骇然听到四方传来震耳欲聋的战鼓声。
四面八方火光乍起,无数兵卒从蜂拥而来,喊杀声穿云裂石。
“活捉王昭远……”
“生擒王昭远……”
呼喊声响彻云霄,在四方山谷回荡。
阵阵的呼喊声惊得王昭远坐下良驹连连后退。
他骑术不精,竟被甩下了马背。
随着弓弩声的响起。
阵前一片哀嚎,惨叫声与喊杀声汇聚在一起,相互交错。
血腥味开始弥漫……
王昭远刹那间脸色苍白,似乎忘记了呼吸,身子情不自禁地抖动,如大神上身……
脑子里一片空白,发不出半点的声音。
经验不足的李子惠、周庆也慌了手脚,慌乱间只知道大叫:“迎敌迎敌!”
就他们这种指挥,即便是训练有素的兵卒都没本事组织起来。
何况是腐朽的蜀兵?
中原兵马还未杀到近前,蜀兵已经乱了。
王昭远只觉得生擒活捉自己的喊杀声越来越近,脑子里猛然生出一念:跑!
他顾不得摔伤的老腰,重新上马,强行调头逃跑。
本来蜀兵就跟无头的苍蝇一样,他这一跑瞬间起了连锁反应。
三万余兵士疯狂地往狭小的山道里跑去,相互拥挤践踏,自相残杀,死者不可计数。
王昭远跑得极快,风驰电掣的,一口气跑到了阳平关,叫开了关门。
入关以后,他惶恐大叫:“快,快关关门,贼兵追来了。”
可这开门容易,关门何其之难?
数以万计的蜀兵拥挤在关隘口,他们不要命地往前挤,莫说是关城门,就算是靠近城门都做不到。
王昭远反应过来了,中原的目的是阳平关……
阳平关一失,汉中无险可守!
第二十章 带汁诸葛亮
阳平关外。
马仁瑀、康再遇并骑而立。
看着阳平关上不住向下射箭、放火的蜀兵。
康再遇眉头直皱,摇头道:“这群畜生对自己人真下得去手。”
马仁瑀一点也不奇怪,他受命镇守凤州,紧挨着汉中平原,没少与蜀地人打交道。
对于蜀地的情况极为了解,蜀地官员无有不贪,蜀地兵士毫无战意。也就蜀道险峻,诸多关隘将会成为入蜀硬骨头,就如面前这阳平关。
阳平关南倚鸡公山,北濒嘉陵江,地势极为险要。南可入川,北通略阳,西至陇南阴平,东达汉中。
在三国时期,这里就是军事重镇。
现在也是入汉中平原的必经之路。
罗幼度得赵季札提醒,先一步察觉孟蜀的险恶用心,故意派遣薛居正入蜀,还做出进攻南汉的假象,背地里早早派出了御营司中擅于攻城,翻山越岭的宣威军入凤州附近的山里待命,就等王昭远这个“诸葛亮”来袭。
依照罗幼度的计划是断敌后路,歼灭来袭蜀兵,以此来消耗蜀地兵力,便于他们大军入蜀。
但马仁瑀得知情况,却给出了不一样的想法。
马仁瑀确如王昭远调查的一样,大字不识一个。
即便是现在,马仁瑀识得的大字也不足百,也就名字能写的顺溜。
平时公文都需要幕僚佐官协助,才能看的懂,读的明白。
但也就王昭远这样的蠢货,才自以为是的敢小觑这个时代一刀一枪从战场上滚爬出来的大将。
马仁瑀一个流氓地痞,杀到了刺史之位,那是身经百战的换来的。
他确实不识字,但一场一场生死搏杀累积的经验,磨练出来的战术水平,不会输给任何科班出身的将官。
他以为蜀兵战斗力低下,正面交锋绝无可能是中原百战之师的对手。
歼灭王昭远的大军,不如借助其军攻破平阳关。
在他看来战胜三四万蜀兵,远比攻打平阳关更加容易。
罗幼度并不知蜀兵堕落成什么样子,但平阳关险峻,当年他是亲眼见过的。
他选择相信马仁瑀的判断。
毕竟凤州刺史这个位子也是他亲自安排马仁瑀担任的,并没有坚持采用自己的原定计划。
战场上的情况在这时,发生了变故。
面对蜀兵拥挤在平阳关城之下,王昭远毫无人性地对着蜀兵放箭、放火,打算以此逼退拥挤入关的蜀兵,他们好乘机关上关城。
但马仁瑀、康再遇又岂会给他这个机会?
训练有素的兵卒一步步挤压着蜀兵的生存空间,逼着他们往平阳关溃逃。
这面对自己袍泽,杀一人杀两人杀十人都好……
但是要城楼上的蜀兵成百上千的屠杀自己人,任谁也受不了。
拥挤入关城的兵卒,自然不敢造反,但他们早已心寒,直接逃命去了。
关城上守兵的士气,随着不断地屠杀自己人,自行崩溃,跟着一并逃跑。
王昭远见状心理防线也随即垮塌,一言不发地退下。
他本想悄悄的去骑自己的马逃跑,结果发现自己的坐骑早就给人顺走了,他的亲卫也跑了一大半。
只剩下十余人,彼此阴晴不定,也在琢磨要不要跑。
马仁瑀、康再遇在这种情况之下,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拿下了阳平关。
攻取阳平关之后,马仁瑀、康再遇立刻兵分两路。
马仁瑀率部追杀蜀兵,而康再遇直接领兵直奔兴元府而去。
兴元府也就是三国时期的汉中一地……
马仁瑀心知这些蜀地逃兵逃回蜀地八成还会受到收编,再次成为与他们为敌的军队。
故而追杀起来绝不手软,除非投降待俘……
这一路砍杀,便如砍瓜切菜一样,溃败的蜀兵几乎的羔羊一样,就知道逃窜,根本没有还手的勇气。
面对马仁瑀如此丧心病狂的追杀,王昭远头顶上失了三魂,脚底下走了六魄,已经没有半点抵抗的心思了,就想着往成都跑……
一口气跑到成都,然后龟缩起来。
但是他一介书生,论及体力哪里比得上兵卒?
他的亲卫见王昭远这个累赘如死狗一般,瘫在地上,还大言不惭地说:“实在跑不动了,谁背着我跑,给我找匹马来也行……”
互望一眼,不约而同地一并将他抛下了。
王昭远气急败坏地大叫,听着身后的喊杀声,求生的欲望占据了大脑。
这一刻也顾不得什么风采,连滚带爬地往前逃跑。
随着一股大力传来,王昭远滚进了旁边的田沟,晕厥过去。
恰是如此,王昭远侥幸逃过一劫。
待王昭远醒来的时候,只见周边一片狼藉,并不见中原兵或是蜀兵的痕迹,心中大喜,往西南方向跑去。
王昭远狂妄自负,近乎愚蠢,可一身学识却也无庸置疑,蜀地的地理志几乎倒背如流,看着四周情况,略一思索,便想到这附近有一村庄叫无当村。
据说早年诸葛亮驻扎汉中,无当飞军驻扎此处,由此得名。
王昭远又累又饿,跑到了无当村,见村里家家闭户,但并未受到兵祸。
他也顾不得那么许多,敲着村口的一家大门,敲了半晌,无人回应。
又敲了几家,依旧无人应声。
王昭远想了一想,直往村里走去,见村中有一大广场,周边一户人家门口有口大钟,大喜过望,知此处定是村长所居之处。
他用力地敲着门,见依旧无人应答,便开口说道:“在下宰相王昭远拜见……”
他这名声当真好用,话还未说完,大门就开了。
王昭远正想开口再说。
屋里冲出一青年,手中的擀面杖一棍子就将王昭远撂倒在了地上。
青年对着地上的王昭远就吐了口唾沫,骂道:“就你这货色,还自比丞相?”
别的不说,诸葛亮在蜀地的威望,那是无可比拟的。
“父亲,就是这群王八羔子,害得我们村为了糊口卖儿卖女。孩儿将他绑了,找马将军领赏去?”
青年叫廖凯是无当村村长的儿子,在半日前,马仁瑀的随军小吏亲自来到了无当村,找到了村长,跟他们说明了情况,强调了中原大军入境只为天下一统,并无害民扰民之意。
蜀地败卒四散,若村中遇到蜀兵败卒攻袭,可去军营求援。
若发现中原兵劫掠,亦可去军营投诉。
不管做不做得到,中原军能够派军中官吏前来通知,已经表明诚意了。
相比不顾念他们死活的蜀地官员,中原先入为主地就给他们留下了好的印象。
王昭远悠悠转醒,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处在一处军帐之中。
帐内无人,但是帐外却站着六名衣甲整齐的兵卒,从装束来看,便知是中原兵卒。
王昭远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想着青年那一擀面杖,悲由心生,暗忖:“我自幼熟读兵书,不成想败给不识字的莽夫,还让愚昧村夫所擒,羞煞人也……”
这念及悲处,居然嚎啕大哭起来。
泪水如雨而下……
马仁瑀大步走进营帐,看着泣不成声的王昭远,怔了怔,说出了一句千古名言:“这诸葛亮带汁啊!”
霎那间,周边一阵哄笑。
王昭远更是气得面红耳赤,恨不得习得鸵鸟钻地埋头的本事。
带汁诸葛亮,也随着王昭远的惨败,传遍了巴蜀、天下……
远在成都的孟玄喆比起孟昶确实要出色很多。
年轻气盛的他,一改孟昶长期不擅长的弊政。
日日临朝,兢兢业业处理川蜀政务。
他每日不间断地召见官员宰相,想要一改孟昶留下来的诸多弊政,准备来一场大刀阔斧地改革。
但是川蜀朝廷早已烂到骨子里了,所有身居高位的官员就没有不贪的。
并非蜀地没有清官,是清官的做派满足不了孟昶奢华的生活。
孟昶不可能让这种人在朝堂上待着,早就给贬到蛮夷之地去跟山民打交道了。
这长期以往,官员之间已经形成了巨大的利益链。
孟玄喆想要凭借血气之勇,打破这种利益链,无疑是痴人说梦。
一个个没少拿钱的宰相官员,都将孟玄喆当作傻子忽悠。
孟玄喆还乐此不疲,他以为自己不贪,就比自己的父亲孟昶更加优秀。
但实际上原本给孟昶的那一份大头,现在全部落在了庙堂官员的手上了。
一个个尸位素餐的蛀虫,哪里会管百姓的死活。
他一套套全新的政令,更进一步加重百姓的负担。
孟玄喆四更起床工作,一直到黄昏才停下歇息,看着自己处理的奏章。
这位川蜀新国主暗思,都说中原天子罗幼度勤政,天天处理国事至申时上下。与自己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就等先生入关中,天下震响的消息了。
要让天下人知道,川蜀孟玄喆,半点不比罗幼度差。
孟玄喆渴望着听到王昭远凯旋的消息……
直到剑门关守将赵崇韬传来王昭远全线溃败,阳平关失守,兴元府为中原所得,王昭远下落不明的消息。
孟玄喆彻底呆傻住了。
不可能!
不可能!
先生乃当代诸葛亮,怎么可能败……
还败得如此彻底!
他却不知道,这个诸葛亮带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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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夔州失守
孟玄喆终究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不知道世间疾苦善恶,不晓得能说与能干是两个概念。
面对前线败局,孟玄喆慌了神,心急火燎地召集文武百官议事。
这一听到王昭远惨败的消息,蜀臣都惊呆了。
即便李昊知道王昭远的真才实学,也想不到他败得如此之快,如此彻底。
他们刚刚给王昭远践行,这还没有过几日。
算算时间,这兵马堪堪抵达前线吧。
这就败了?
是王昭远太蠢?
还是中原太强?
整个大殿陷入了慌乱。
得陇望蜀,中原拿了汉中,哪有不觊觎成都的道理?
莫说是拿主意了,上上下下一群手里不干净的官员,皆惶恐难安,想着自己这些年贪墨的家当,大有卷铺盖逃难的意思。
大程官孙遇破口大骂:“王昭远误国,其罪当诛。若非他再三蛊惑国主,焉有今日之事?”
此次出兵,反对的人并不在少数。
只是孟玄喆、王昭远一意孤行而已。
孟玄喆瞬间领悟,这是要甩锅,不管怎么样,将一切罪名甩给王昭远,然后向罗幼度请罪,实在不行将汉中兴元府割让给中原。
王昭远这一败,让孟玄喆彻底认清了现实。
“李相,就劳烦你代笔了。”
孟玄喆紧张地看着李昊。
在蜀中李昊的文笔那是公认的。
李昊早就在琢磨怎么写降表了,此刻闻言,硬着头皮答应。
便在这个时候,又有一则急报快马传来。
传信人叫南雄是川东防御使南光海的儿子。
“陛下,中原贼兵袭击三会、巫山军寨,家父战死,夔州……夔州失守了!”
南雄泣不成声,跪伏在孟玄喆面前。
孟玄喆霍然而起,脸色煞白,直到这时他才明白,自己早就中计了。
夔州是蜀地东方与中原荆州相邻的疆界。
北方战败,随即东方也传来战事。
这两股部队一东一北,绝不是什么意外,是早有预谋的。
“夔州怎么丢的?”
孟玄喆撕心裂肺地叫喊着:“那里防备如此严密,怎么不声不响的就丢了?”
夔州位于巴蜀东北部,首府为奉节县,蜀汉章武二年,刘备兵伐东吴,遭到惨败,退守鱼复,将鱼复改为永安。唐贞观二十三年,改永安称奉节。
一直以来,夔州奉节据荆楚上游,控巴蜀东门,雄踞瞿塘峡口,形势险要,历来是川东军事重镇、兵家必争之地。
与巴蜀东面而言,夔州无异于是巴蜀的剑门关。
夔州丢失,意味着门户大开。
东面的中原军将会长驱直入,直捣成都。
孟昶虽然躺平,却也在暗地里防备着中原。罗幼度智取南平之后,他特地在奉节城东设锁江浮桥,上置木栅三重,夹江列炮,修建防御工事。而且在夔州以东的方向三峡方向,他们还建造了三会、巫山两大军寨。
阳平关因为王昭远的无能丢失,但夔州不声不响地就落陷了,孟玄喆怎么样也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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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雄一脸惊恐道:“中原军兵分两路,陆路袭击三会、巫山军寨,家父拼死抵抗,奈何中原兵强马壮,两处军寨皆为中原所破。”
他这是给自己的父亲脸上贴金了。
南光海压根就没想到南征南汉的中原兵会突然调头,从荆南直接北上峡州,西进入川。
整个巴蜀第一要务就是给孟昶搞钱,其次是中饱私囊。
南光海亦不例外,他一边吃空饷,一边征收过路税,将自己的防守职权,视为赚钱工具。
当石守信率兵杀到的时候,南光海压根就没有本事让疏于战阵的兵士从混乱中恢复过来,组织有效抵抗。
三会、巫山两大军寨万余蜀兵,为石守信一战击溃。
孟玄喆沙哑着声音问道:“夔州呢?”
南雄道:“在中原陆路攻打三会、巫山的同时,中原水军也跟着朔江而上,直逼奉节城东门。武守谦节帅闻讯派将军高展沿江死守,怎料中原诡诈。他们遍布长江的舟舰全是空船,兵士早于中途下船,趁着我军为船队吸引注意的时候,对着江岸发动突袭,抢夺浮桥,攻破了夔州的长江防线。中原天子罗天子亲临奉节城下劝降,武守谦节帅降了……”
孟玄喆呆傻了半晌,骇然起身:“罗幼度亲自来了?”
得到了确认以后,孟玄喆又瘫在了龙椅上,好似一团烂泥。
“陛下……”
李昊欲言又止。
这罗幼度亲临,那就意味着对于此次灭蜀,势在必行。
这种情况赔罪服软是没有用的。
唯一有用的是递交降表。
但现在李昊不敢提,还没到那个时候。
“诸公……”孟玄喆都没察觉,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这生死存亡之境,可有破敌妙法?”
一个个平素自吹自擂的文武官员,在这一刻都哑了火,闭口不言。
一大部分人甚至已经开始考虑后路了……
人的名,树的影。
罗幼度这些年打下来的威名,足以让任何人畏惧。
半晌孟玄喆想着自己满腔抱负,换来的竟是这种结局,恼羞成怒道:“一个个都成哑巴了?难不成要朕亲自挂帅去当罗幼度?”
这时庙堂上唯一的老人站了出来。
孟昶登基之后,清除了大批骄兵悍将,巩固了自己的权势。
石頵因为低调是唯一一个没有受到波及的老将,现今官居大将军一职位。
在孟昶未改称国主以前,石頵的官位更是骠骑大将军。
石頵道:“蜀中运粮不易,中原远道而来,兼多面树敌,势不能久。当招聚军队坚守,与之比拼消耗。”
孟玄喆犹如抓住救命稻草,问道:“大将军可愿为我巴蜀出兵抵御?”
石頵看了满朝文武一眼,似乎除了自己,找不到顺眼的人,叹道:“老臣愿往。陛下,北面之地,有利州、剑门天险,只需派遣良将驻守,可保万全。东面之敌,老夫尽力而为……”
禀退文武,孟玄喆只留下石頵一人,感动地拉着他道:“先祖、先帝以温衣美食养士三十年,一旦临敌,唯有老将军愿意为我大蜀效力。老将军此去,需要什么,直说无妨,朕无有不应。”
石頵心底也没有多少把握,说道:“老臣只望退敌之后,国主能亲自体察民情,莫要不食肉糜……”
孟玄喆闻言一脸呆滞。
第二十二章 两难之境
夔州奉节。
罗幼度在攻取夔州以后,并没有急着继续进兵,而是在当地施以仁政,将孟蜀的那些压榨百姓的制度政策,一并废除,将中原的制度带入了夔州。
夔州百姓挨着荆襄,本就向往着中原的生活。
而今罗幼度亲临,将吸收他们血液的制度一个个废除。
夔州百姓便如过年一般,对着罗幼度感恩戴德,高呼万岁。
罗幼度听着赞颂,心里却有着小小的不是滋味,对着随军而来的卢多逊、韩微、赵季札说道:“百姓太容易满足了,朕都有些惭愧。”
他心底清楚,自己治下的朝廷税率并不低。
因为他不愿当一个守成之主。
罗幼度执掌的朝廷,有着极强的进取之心,恢复汉唐故地,北伐契丹,这几乎是公开的事情。
这收复失地需要打仗,北伐契丹,深入北地草原,深入东北丛林,更是需要大量的钱粮支持。
这些钱粮怎么来?
还得从百姓身上获取。
只是罗幼度有着一定的底线,首先得满足三点,吃得饱,冻不死,还有一点点余钱存着,或是看病,或是年节改良一下生活。
至于小康生活,在这封建时代,平心而论,几乎是不可能的。
别说什么富宋,宋朝百姓小日子过得舒适,那是因为宋朝用一国的财富来养汴京一城。
过得好的只是汴京百姓而已。
宋朝三冗两积,冗官、冗兵、冗费,积贫积弱,终宋一朝,始终未能解决。
朱熹评价本朝时都毫不客气地说道:古者刻剥之法本朝皆备。
进士林勋也说:“本朝两税之数,视唐增至七倍。”
宋朝前后三百余年,史料记载在案的农民起义高达四百三十余次,平均下来,每年皆有,历朝之最。
故而不管是什么朝代,汉也好,唐也罢,宋明皆是如此。
小民百姓能够维持温饱,就很满足了。
罗虞新朝的税收只是满足了这点,夔州百姓居然有此反应。
让罗幼度惭愧之余,也有小小的唏嘘。
卢多逊拍着马屁赞叹道:“陛下宅心仁厚,当为千古圣君之典范。”
赵季札感慨道:“此番入中原,所见一片盛世景象,方知何为贤君明主。巴蜀百姓终于能够摆脱孟家奴役……”
他说着还挤出了几滴泪水,以显自己之所以叛蜀,是为了巴蜀百姓免受奴役,心存大义。
罗幼度心下不喜赵季札,但脸上并没有任何鄙夷,反而一脸赞许。
君子有君子的用法,小人有小人的用法。
赵季札品行确实不佳,但在蜀地为官多年,对于此次灭蜀,还是很有作用的。
韩微出身贫寒,在韩通未发迹之前,也是吃过苦的,说道:“百姓所求,不过温饱,但能够做到这点又有几人?陛下能够兼顾于此,已经尤为不易了。何况,若是自顾生计,而轻于武备。他日贼寇入境,纵使富有天下,哪里敌得过蛮夷屠刀?”
罗幼度笑道:“说得在理,文武当需并重,才能长治久安。”
正说间,罗幼度收到了孟玄喆派遣大将军石頵,率兵三万东进的消息。
“终于来了啊!”
罗幼度笑道:“看来朕的面子,比起高怀德,还是要强上不少的。”
此番灭蜀,罗幼度兵分两路。
北路军以马仁瑀、康再遇为前部,高怀德为西川行营都部署,领三万兵马南下。
而他领两万水陆大军从荆州西路入蜀。
自己这一路只是拿下了夔州,但北路军因为王昭远的关系,一举拿下了汉中兴元府,缴获了近二十五万斛粮食。
明显北路军势头更甚,但石頵直接东进,向夔州杀来。
给足了面子……
不过罗幼度这里,等得就是他。
“赵客省使,接下来看你得了!”
罗幼度拍了拍赵季札的肩膀。
客省使是罗幼度给赵季札封的官。
赵季札在巴蜀的时候就干过此类工作。
这是一个接待四方奏计及外族使者的职位。
昔年巴蜀在没有给罗幼度逼降之前,客省使主要的任务就是安抚境内的少数民族。
其中最大的一支少数民族就是巴民。
当然追本溯源,巴人才算是地方土著,因为秦始皇灭巴,加上千百年来不断有中原人为了避战祸入川,汉人成为了巴蜀的主导。
这是大势所趋的必然结果。
巴民一部分巴人与汉人同化,还有一部分的巴人生活于山林之中,过着清苦的生活。
更多的巴民会因为地方政权而选择进山还是与汉民杂居。
就孟昶治下的巴民,自然选择了进山,以此逃避苛捐杂税。
他们可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罗幼度在夔州大收民心,为得就是收编蜀地巴民。
赵季札受宠若惊的道:“臣下,保证完成任务。”
目送赵季札离去,罗幼度笑着道:“现在就等着石頵上钩了!”
卢多逊继续溜须拍马道:“自己种的因,自然得自己尝这个果。陛下用兵如神,属下佩服!”
罗幼度好整以暇地一笑。
他这按兵不动,即为了收民心,也为了让巴蜀大军,自食恶果。
孟昶以巴蜀之地来养成都,故而越靠近成都,蜀地百姓越是民心所向。
相反越远离成都,百姓过的越是困苦,对于蜀国官僚越是痛恨。
他算准了孟蜀不敢与之正面交战,算准了对方只敢据城坚守,利用蜀地山水险峻的地理优势打消耗战。
这种消耗战打的是韧性,打的是民心。
与其深入腹地,给他们坚壁清野的机会,不如拉出来打。
拉长孟蜀的战线……
进攻有北路军足够了。
罗幼度身为皇帝,现在很是佛系,没有与高怀德争先的意思。
石頵自领兵出征以后,就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罗幼度的东路军雷声大雨点小太反常了。
就凭中原陆军一口气攻破三会、巫山两大军寨,水军攻破奉节沿江防线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安州、开州、万州这些州府皆无力抵抗中原大军的。
石頵的原定计划是在江州防线抵御中原大军,但现在他接连收到安州、开州、万州刺史的求援信,陷入了两难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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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现在投降,还来得及嘛?
渝州府衙。
“罗幼度依旧在夔州按兵不动?”
传令兵道:“敌将石守信带着千余兵马在万州、开州、安州附近游弋。大将军速速支援,再晚就真来不及了。”
石頵闻言,眉头紧紧的锁在一起,脚下不自觉地左右渡步,脸色难看。
渝州古称江州,张飞义释严颜的地方。
因为了跟长江下游的江州区分,改江州为巴县,隋开皇初又废巴郡改渝州。
在巴蜀东方,夔州是门户,安州、万州、开州就是前门大院,其次的忠州则是厅堂,而渝州便是连接后室的回廊,过了回廊就能直接入后室成都。
安州是蜀中的产盐重地,又叫云安监。为了防止巴人抢盐,孟昶特地命人修建的一座坚固城池。
万州、开州前者位于叠江之畔,后者位于长江上游的险峻之处。
三城之间形成了一个犄角之势,能够相互依存,是入蜀的第二道防线。
石頵是当年跟着孟知祥入蜀的老将,相比那些欺负叛民山民成长,未经真正战事,或者直接走关系崛起的年轻一辈蜀地将官。
石頵这类经过战场拼杀过来的将军,不论战略远见还是战术思想胜过不止一筹。
他已经看出了罗幼度的用意,安州、万州、开州虽有地利之固,但民心不在,易生哗变,不利于防守。
真要据三城而守,反会受制于对方。
石頵并没有出兵救援的意思,只是安州盐监吴霖阳、万州刺史费平、开州刺史孙源的求援信一封一封地传来,让他有些心烦意乱。
军中现在已经有了自己怯战不前的传言,石頵咬了咬牙道:“回去告诉吴监、费、孙两位刺史,就说安、平、开三州不利于防守。让他们想办法退往忠州,某会在途中接应他们。”
无论如何都不能去安、万、开三州,这万州、开州两地,半年前还发生过叛乱。
宁愿放弃,也不能冒险,他们输不起。
石頵下了这个决定,身体里却有一种脱力的感觉。
他也知道,这话是自欺欺人。
要是能退,石頵相信吴霖阳、费平、孙源早就退了。
如此急促的求援,便因为退不得,从而导致的恐慌。
得到石頵消息的盐监吴霖阳与费平、孙源两位刺史,闻言皆破口大骂。
“老东西畏战不前,竟见死不救?将我等卖了?”
正如石頵所想的一般,真要能跑,他们早就跑了。
哪怕背上弃战丢土之名,三人也认。
总好过跟着城池一起陪葬要强。
这罗幼度虽未出兵,石守信却带着千余兵马守着。
人数是不多,可那一身铁甲装束的雄兵,谁敢上前触之眉头?
巴蜀的铜是给孟昶挥霍的,百姓用的都是铁钱。
铁等于钱。
除了成都的禁军有着铁甲的资格以外,平、开州二州的守军兵士多是皮甲,只有少数将校才有成套的铁甲。
云安监因情况特殊,之前倒是有一千铁甲。
但吴霖阳为了给孟昶筹钱修宫殿,将八百副铁甲熔了,打造成了铁币……
石頵不敢支援,吴霖阳、费平、孙源又跑不了,百姓早已得知罗幼度在夔州的善举,民心不在,蠢蠢欲动。
还没撑过两日,费平先一步撑不住,主动联系了吴霖阳、孙源。
费平、孙源两人一合计,先一步派人向夔州的罗幼度投降。
石頵明摆了要放弃安、平、开三州,费平、孙源哪甘心为之赴死。
吴霖阳有些犹疑,并没有立刻效仿。
他与费平、孙源略有不同。
吴霖阳姓吴是蜀中大姓,先人是季汉的国舅吴懿,在巴蜀很有名望。
族中不少人在朝堂上任职,地位不低。
吴霖阳担心牵累家人,不敢利落地投降。
收到费平、孙源的联名投降,罗幼度并没有半点遗憾,而是笑道:“如此看来,这巴蜀的老将军还有些能耐的,孙源、费平还好说。这个吴霖阳可是蜀中大姓吴家人,在蜀地有五百年的历史。在朝中有着不小的影响力,他敢放弃安州,这份魄力,值得一说。”
他顿了顿道:“既然如此,那就先接收平、开二州,将他困在忠州,顺便给他后院点一把火。”
他可不是带汁诸葛王昭远,对自己盲目自信。
一条计策用到底,不给自己留有后路。
你能想到的,你的对手未必就想不到。
所以多给自己留一手杀手锏,回旋的余地,还是很重要的。
便如武侠里的亢龙有悔,真正厉害的是那个悔字。
能够兵不血刃的拿下平、开州二州,也是一件美事。
“传令田绍斌让他立刻进攻云安监,朕要在明日一早,站在云安监的城头看初升的太阳。”
罗幼度心底清楚,只要再耗几日,吴霖阳八成会如费平、孙源一样投降。
不过战死的吴霖阳,可比投降活着的吴霖阳更加有用。
强攻云安监的结果,比兵不血刃的拿下云安监,对于战局更有优势。
“陛下,末将手痒痒!”
呼延赞委屈巴巴地说着。
身为罗幼度的贴身护卫,呼延赞那是极其尽责。
但是身为一个好战分子,有事没事就在身上刺“赤心杀贼”的猛汉,上阵的机会却不多,难免委屈。
王廷义也道:“末将也想上阵杀敌!”
看着两位哼哈二将一眼,罗幼度想着他们尽职尽责地跟着自己左右,也不免心软道:“也罢,朕许久没亲临前线,一起去看看!”
他本打算在拿下云安监后再动身,为了呼延赞、王廷义,提前半日,便提前半日了。
呼延赞、王廷义相继一笑,两人眼中那股跃跃欲试的感觉半点掩盖不住。
他们聚在一起,打赌看谁杀的多,看谁先登城。
罗幼度瞧着两人有争吵起来的趋势,哑然失笑。
这两活宝……
罗幼度抵达前线的时候,田绍斌已经在云安监外列好了阵型。
云安监坚固,却也算不上巨城。
攻城器械只有简单的木幔车与飞梯。
训练有素的兵士,躲在能够防备弓弩、抛石车的木幔车背后,徐徐地向云安监逼近。
城楼上吴霖阳脸色苍白的看着城下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的劲卒,肠子都悔青了,脑中闪过一丝念头:现在投降,还来得及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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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哼哈二将
激昂的战鼓声在云安监上空回荡。
麻木的兵卒在利用木幔车靠近城楼之后,抬着飞梯以最快的速度逼近城墙。
这攻城最耗兵力,中原自然不会在第一轮攻势中就投入自己的精锐兵士。
入川以后,俘虏的降卒是前几轮攻势的主力。
俗称炮灰。
不管是罗幼度还是前线指挥的田绍斌,都不指望打头的降卒能够取得奇效。
主要目的便是试探一下虚实,损耗城中兵士的箭矢体力……
两边的蜀兵皆疏于战阵……
但攻城的蜀降卒得到了指挥田绍斌的承诺,此战过后,存活下来的兵士都可以领着一定的赏钱回乡。
如果能够登城,更有重赏,甚至可以直接加入中原军当十人将。
面对身后手中握着大刀的督战队,所有降卒都明白,只有向前冲才是活路。
督战队都是一群杀人不见血的恶魔,他们挥刀砍杀自己人都不带眨眼的。
何况是他们这些降卒?
中原军自郭荣改制以后,名声就很好。
罗幼度即位以后,更是如此,蜀降卒大多都选择相信田绍斌的承诺,不要命地往前冲。
蜀降卒的气勇更甚,但凭借城防的优势,云安监的蜀兵还是占据着一定的主动权的。
滚石檑木不断抛下,金汁火油顺着城头倒下。
城楼之下哀嚎一片。
罗幼度早已习惯战场的残酷,冷静地看着这一切,然后对左右道:“看来不需要明日了,最迟黄昏时分,云安监便可攻下。”
历经多场大战,罗幼度对于战争的理解已经有了自己的心得。
这攻城守城也是有章法的。
什么时候用弓弩迎敌,什么时候丢滚石檑木,什么时候倒金汁,什么时候倒油,这一切都是说法的。
而对面的应对就是随心所欲……
稍微有一点险情就乱七八糟的金汁热油什么的,一套乱倒,完全不讲究使用时机。
以罗幼度现在的经验来看,这守城的指挥就是一新手,一遇到情况就瞎指挥,将不易收集的金汁,油这类守城利器拿出来挥霍。
就这水平,遇到真正危局,十有八九会自乱手脚,不知所措。
罗幼度看出的问题,田绍斌也在其后的几个回合看出来了。
田绍斌是北汉汾州人,早年跟随刘钧任佐圣军使。
在北汉一直有一个声音,就是降中原派系。
郭无为、田绍斌都属于这派系中的人物。他们先一步看清了时势,这左右天下的力量不是契丹就是中原,不可能是北汉。
相比契丹,他们更加愿意归降中原。
郭无为是一直等到了罗幼度北征,而田绍斌等不住了,在四年前领着五十骑南投。周世宗郭荣召补他为骁武副指挥使,参与了与平定燕幽、北汉的战役。
在攻打老家汾州的时候,左目为流矢所中,如夏侯惇一般,成了一名独眼将军。
田绍斌骁勇善战是一位难得的先锋大将。
他眯着一只眼睛,对身旁的传讯兵下达了命令,安排一支训练有素的中原兵混迹在了蜀降卒中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攻城的蜀降卒与守城的蜀兵相互对战了五个回合。
吴霖阳见在自己的指挥下,打退了五波进攻,不免沾沾自喜,说道:“都说中原雄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今日一见,不过如此吗!”
他说着又想到了石頵,忍不住骂道:“老匹夫胆小怯战,他若早来支援,费兄、孙兄何至于降敌。”
念及此处,吴霖阳再度安排人去请石頵来援,同时也派人前往成都向自己的父亲、叔父哭诉,让后方给石頵施压。
当他安排下去以后,发现下方的中原兵再一次发动了进攻。
吴霖阳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慌乱,有了一点点经验,壮着胆子指挥兵士迎敌。
很快吴霖阳察觉了一丝丝的异样,中原兵的节奏,似乎有着小小的变化。
但依他的经验,并没有及时发现真正问题所在:无章法的蜀降卒中有一支军队,以严谨轻快的动作来到了城下。
在不起眼的地方架起了飞梯,有序的攀爬着……
他们并非等着一拥而上,飞梯下方有盾牌手掩护,有神射手阻击,甚至于备用飞梯以及灭火的沙土都准备妥当……
罗幼度看着这一幕,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就是老鸟与新手的差别。
经验这东西,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弥补的。
呼延赞见攻城的势头越来越足,心急火燎地请命道:“陛下,让我上吧!”
王廷义也道:“我亲自去将吴霖阳的脑袋取来,献给陛下……”
罗幼度无奈道:“去吧去吧!”
这老虎憋久了,也得让他们开开胃,免得闹情绪。
罗幼度并不怎么担心两人的安危,呼延赞的武勇军中第二,加上他一身上百斤的铁甲,就是一辆人形坦克,刀剑无伤。
王廷义也差不多。
王景对于他这个一天到晚喊着“当代王景之子”的宝贝疙瘩爱护的很,一身盔甲的甲片都是千锤百炼的钢片,上面还糊了一层大漆。
论及防御力,郭荣那骚包的金色的明光铠都比不上。
也就王景这类,历仕后五朝的老军阀,才有这财力打造这一身铠甲……
王廷义的武艺固然比不上呼延赞,却也是一员虎将,不会出什么意外。
罗幼度是如此想的。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了有些不对劲了。
他忽视了一点,不管是呼延赞还是王廷义。
两个人脑子都不太好使……
呼延赞身穿着百斤重的铁甲,却敏捷的如大猩猩一样,三下五除二地就登上了云安监城楼,端是厉害无比。
可接下来的操作,罗幼度直接傻眼了。
呼延赞并没有跳入城墙,而是站在女墙城垛上,一手拿着铁鞭,一手拿着降魔杵,对着城墙上的蜀兵,一通猛打,敲西瓜一样,白色的脑浆,腥红的血液迸射而出……
乱战之中,一枪刺中了呼延赞的胸口……
以他的一身铁甲,自然无恙。可他站在女墙上,下盘不稳,如断线的风筝,从城楼上摔了下来……
“砰!”
砸在了地上……
罗幼度惊骇出声,但下一幕让他更加震撼。
呼延赞坐了起来,摇了摇脑袋,又开始登城了。
罗幼度搜索着王廷义,目光所及之处,一个憨货赤着身子,在城楼上杀敌……
不是王廷义是谁?
不是!
他的盔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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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为敌造势
呼延赞玩骚操作,站在女墙上杀敌,给摔下了城楼。
王廷义也不甘示弱,他嫌弃王景给他的盔甲笨重,穿着不舒适,发挥不出自己的实力,在途中将盔甲脱了,赤着身子就上了城头。
看着王廷义高呼酣战,手中双钢锏,左敲右打,确实勇悍。
可看着那不着甲胄的模样,深怕他有个三长两短。
无意间他又望向了呼延赞,忍不住一句脏话脱口而出:“狗日的!”
那巨大的铁疙瘩又站在了女墙上,挥动着铁鞭、降魔杵敲西瓜了。
这摔了一次不够,还来?
真不怕死啊!
他却不知道,类似的操作在另外一个时空,这货干了四次,整整从城墙上摔下四次。
换做常人早就摔得半身不遂了,但这家伙跟没事人一样,继续嗷嗷叫的登城杀敌。
一点面子也不给城墙留……
指挥攻城的车神赵匡义也看傻了,此后就没敢让呼延赞上阵……
罗幼度双手揉了揉太阳穴,这两活宝,真让人头痛。
见城头大乱,罗幼度本不欲干涉田绍斌的指挥,这时也顾不得那么多,让人通知田绍斌派出主力强攻。
即便罗幼度不下此令,田绍斌已经准备派出精兵做最后一击了。
呼延赞、王廷义两位哼哈二将虽说行为让人无法理解,但自身实力却是毋庸置疑的。
让他们两人这么一闹,云安监城楼上已经出现了动荡。
便如罗幼度之前预料的一般,经验不足的吴霖阳,面对真正的变故,将令混乱,不知如何应对,脑中一片空白。
这攻城之战,争分夺秒。
一缓神的功夫,往往意味着十几或几十名攻城部队的先登已经快手快脚地上城来了。
城上的守军一阵慌乱,似乎还有不少人摔倒在地。
城墙是城池重要的防御工事,也是守军赖以御敌的心理屏障。
随着越来越多的攻城兵卒登城,对守军的斗志是极大的打击。
守城蜀兵素质本就不高,军心跟着动摇。
随着城楼上唯一能打的副将被呼延赞一铁鞭爆头以后。
再也难以组织像样的抵抗。
城楼上的蜀兵从溃散到溃败……
吴霖阳想要投降,但是让王廷义一刀砍了脑袋。
自罗幼度选择强攻云安监的时候,吴霖阳注定活不了了。
他需要的是一个顽强抵御中原入侵的烈士,而不是一个畏惧死亡,临阵而降的怂货孬种。
所以入城以后的罗幼度,看着吴霖阳的尸体,长叹道:“好一个守义成仁的忠烈之士,谁言蜀地无男儿?此便是也!只可惜,不能为我所用。来人……将之首级缝上,送回成都。”
做好了全套的戏份,罗幼度在云安监的府衙,接见了两个让他头大的哼哈二将。
两个家伙一点也没有自觉,还在争论谁的功劳大。
呼延赞道:“我敲了八十三个人头……”
王廷义说道:“我砍了吴霖阳……”
呼延赞道:“我第一个登城……”
王廷义再次道:“我砍了吴霖阳……”
呼延赞气急道:“我毫发无损……”
王廷义依旧道:“我砍了吴霖阳……”
呼延赞没辙了,强辩道:“我也砍了不少将官……”
他是砍了好些将官,不过他武艺奇高,便是一流好手,也非他十合之敌。
云安监最强的都将,给他一鞭爆了脑袋。
所以他说不上来杀了几个将官,就觉得跟寻常兵士一样,没啥区别。
王廷义不甘示弱:“我爹叫王景……”
呼延赞:“……”
罗幼度看着两人一边争辩一边走入府衙,脸色阴沉。
呼延赞、王廷义这两个身上依旧带着血腥气的猛将,也察觉到了异样,登时息了声。
罗幼度冷笑道:“呼延将军,这从城头摔下来的感觉如何?”
呼延赞尴尬地道:“就是屁股有些疼,其他没什么?”
罗幼度道:“那我问一下,你登城不进城墙,站在女墙上做什么?”
呼延赞支支吾吾,说不上话。
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就是一时兴起,觉得好玩。
见他解释不上来,王廷义在一旁偷着乐。
罗幼度往向了他,道:“你呢,好好的盔甲,怎么就给脱了?”
王廷义理所当然地解释道:“那盔甲笨重了些,穿着杀敌,没赤着身子灵活。”
罗幼度哭笑不得,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道:“你们下去,每人抄写论语五十遍。抄不完,不许上阵。以后谁再敢干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就抄一百遍。”
这两个家伙皮糙肉厚的,根本不记得打。
也就抄书有点效果。
果然!
这一听抄书,两人的脸瞬间垮了。
吴霖阳的尸体送到了成都,云安监攻城战的改良版本也开始在成都盛传。
中原大军压境,面对数倍之敌,面对大将军石頵的怯战不前,吴霖阳以一文弱书生,亲临战阵,誓与云安监共存亡。
经过一番可歌可泣的大战,吴霖阳凭借一腔热血,多次击退中原大军的攻势。
最终因为得不到支援,寡不敌众,从容就义。
即便身为敌人对于吴霖阳也是赞誉有加。
何况这个敌人还是罗幼度。
吴家人收到了吴霖阳的尸体……
如吴家这种存续数百年的大家族,对于如何造势,那是刻入基因里的手段。
不过一日间,吴霖阳已经给刻画成了一个悲情英雄。
在这生死存亡的灭国之际,面对胆小的大将军,投降的同僚。
孤身一人,奋勇抗敌,最终就义。
他们将吴霖阳的伟岸无限放大,将投降的费平、孙源贬罚得一文不值,对怯战的大将军石頵,冷嘲热讽。
石頵身为武臣,在重视文臣的巴蜀本就没有多少政治盟友,与根深蒂固的吴家比起来,一天一地。
吴霖阳吹得多伟大,不明事理的百姓对于石頵便越痛恨。
不过两三日,孟玄喆已经收到了数十封针对石頵怯战的弹劾奏章。
孟玄喆耳根子软,容易相信他人。
面对一封又一封的弹劾奏章,他自身动摇了。
石頵的防守战略,孟玄喆极为认可。但是对方如此怯战,是否有能力抵挡罗幼度的进攻?
对于石頵的能力,孟玄喆生出了质疑。
与此同时,北方的战事再次传到成都,
利州失守,高怀德继续南下。
都监赵崇韬从桔柏津渡嘉陵江,焚浮桥,退保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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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无可弥补的差距
孟玄喆听到消息,脸色煞白。
利州在嘉陵江东岸,群山环绕,地形险峻,是入蜀的咽喉要地。
“快,快往剑门关增兵。”
孟玄喆甚至都来不及询问缘由,一开口就是向剑门关增兵。
利州失守,意味着北面的防御要塞就只剩下剑门关了。
剑门关是北路最后的倚仗,一旦中原攻克剑门关,接下来就能长驱直入直抵成都城外。
剑门关已经是北方最后的一处防御要塞了。
三司使范禹僻劝慰道:“陛下放心,这剑门关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著称。大剑至小剑隘,束之路三十里,连山绝险,就算给中原兵插上翅膀,亦难以飞渡。”
孟玄喆闻言心中稍安,说道:“三司使言之有理,朕是为诸将之无能,气糊涂了。这利州也有山川栈道之险,怎么如此轻易地为中原贼兵攻破?”
他说道最后望向了从前线退回的偏将柯博。
柯博忙道:“韩大帅、李副帅为阻中原兵马南进,兵分两路。李副帅烧断栈道,退保葭萌关。韩大帅率军据守利州城及其以北的大、小漫天寨诸要点,阻击中原贼兵。”
孟玄喆代替孟昶巡视过汉中、利州一带,韩保正、李进在防御上的应对方式并没有任何问题,疑道:“韩、李两帅,应对未有不妥,为何利州还会失守?”
柯博脸上透着几分恐惧,“贼将高怀德探知我们兵分两路,也跟着兵分两路。命康再遇、康保裔父子抢修栈道,攻打小漫天寨。”
“自己率主力由嘉川东南的罗川狭径南进,抢夺嘉陵江桥,遣御营司刘福、常思德攻打大漫天寨。义州王刺史亲率兵马救援,途中受到了高怀德亲自阻击,王刺史阵亡。”
“大漫天寨也为刘福、常思德攻破。韩大帅往利州撤兵,却得知利州已为康再遇、康保裔父子攻破,赵都监退保剑门关。”
“韩、李两帅现在生死不明!”
孟玄喆与殿内的蜀国文武都听傻眼了。
这什么跟什么啊!
仗打得跟看史书一样。
小漫天寨建于山腰之间,护着山间栈道。
康再遇、康保裔父子一边抢修栈道,一边攻破了小漫天寨?
大漫天寨位于朝天岭,山势崔巍,路径险绝,依山水而建。
怎么就给刘福、常思德攻取了?
义州刺史王审超棍棒绝技冠绝川蜀,他亲自救援大漫天寨,居然直接阵亡。
康再遇、康保裔攻取小漫天寨后,竟还能乘势攻打利州,迫使都监赵崇韬撤回剑门关。
总结就是韩保正、李进依险而守,而中原没有用任何花里胡哨的战术打法,就是他们守哪,中原攻哪。
且中原兵马战必胜,攻必取。
结果就是利州与葭萌关的防线全线溃败,大帅韩保正副帅李进生死不知,悍将王审超阵亡,都监赵崇韬退兵剑门关。
孟玄喆半晌才失声道:“怎会如此?”
他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一个背锅的。
韩保正、李进、王审超、赵崇韬的应对并没有过错。
但他们就是败了,败得干净利落。
说明什么孟玄喆岂能不知。
利州与大小漫天寨的攻防战直接表明了久经沙场,百战余生的中原老兵,与习惯了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蜀兵之间,那不可逾越的实力差距。
双方实力的差距已经到了,在占据城寨、防线等地理优势的情况下,都无法弥补的地步。
孟玄喆理解了柯博脸上的那股恐惧,在没有出错的情况下给战斗力碾压。
远比王昭远瞎指挥而导致的大败更加动摇军心。
大殿中先是一片死寂,随即堂下的吴维出班道:“陛下,北方战事失利,尚且还有剑门关,可以倚仗。而东方并无险峻关隘,更加不能再出意外。这两路兵马直逼成都,我西蜀亡矣。大将军石頵年事已高,不复当年之勇。怯战不前,委实难当大任。臣恳请陛下另选能人接替大将军职位,以免大将军惧敌,一退再退。”
吴维一直在给吴家给吴霖阳造势,但自身并没有公然诋毁大将军石頵,只是背地里让人贬低他以抬高自己儿子。
同时利用吴家的人脉给朝廷施加压力。
但现在吴维公然于庙堂上表态了,目标直指石頵。
其实知子莫若父,吴维对自己儿子的几斤几两,哪有不知道的道理。
孟玄喆脸色犹豫,说道:“阵前换将,乃兵家大忌,恐生祸患。”
吴维道:“但以怯弱者为将,更会导致我军陷入败亡之境。”
孟玄喆还是保持了一定的理智,道:“此事让朕好好思量……”他顿了顿,心底对石頵也没有最初的信任,说道:“朕会派遣三司使为监军,让他去前线探查情况。”
忠州。
石頵在渝州休整了五日,足足五日时间,他亲自安排渝州刺史组织百姓修葺城防。
这渝州等同北方的剑门关是东面蜀兵最后的屏障,渝州失守,意味着东路的中原兵马能够长驱直入地逼近成都。
渝州的重要也不言而喻。
只是这些年了,蜀地无战事,孟昶穷奢极欲,蜀地官员无有不贪。
十数年下来,从未巩固城防。
渝州各处地方年久失修,用来抵御境内蛮族善可,对上百战劲旅,坚持不了太久。
石頵心底最终的决战之处便是渝州,不过他得给渝州争取到足够修葺城防的时间。
这也是他此刻身处忠州的原因。
石頵身为一员老将,一举一动不说多高明,但每一步每一个意图都极有章法,瞻前顾后,战略思想非常明显。
石頵耐着性子跟后方派来的监军范禹僻解释自己的意图。
“范监军,北方的战事可见,中原实力之强悍,即便占据地理优势,也极难弥补差距。相比高怀德的进攻,罗幼度的攻心更加可怕。面对高怀德,你至少明白自己怎么败得。对上罗幼度,他会让你败在哪儿都不清楚。并非某怯战,而是安州、开州、万州真的救不得。某手底下这三万兵,只要入得万州地界,一个都回不来。”
范禹僻并不是很听得懂石頵的解释,但石頵对罗幼度的忌惮却听出来了。
不过范禹僻还想看一看,再做决定。
当天夜里,范禹僻便收到了石頵的最新命令:撤回渝州城。
第二十七章 指挥内行的外行
范禹僻气急败坏地找到了石頵。
“大将军,这是怎么回事?罗幼度还未抵达前线,大将军又撤?背主之贼,就那么值得将军恐惧?只听其威名,就瑟瑟发抖,退避三舍?”
如果说现在巴蜀庙堂上当前全心全意抵御中原入侵的人物,第一位是孟玄喆,那第二位就是范禹僻了。
范禹僻对于罗幼度不说恨之入骨,却也是厌恶至极。
当初罗幼度还是大周监军时,与王景、韩令坤攻取秦、成、阶、凤四州。
范禹僻就是孟昶派遣的说和使者。
罗幼度将他好一阵羞辱,然后王景直接上手,一方砚台将之打倒,还踩了两脚。
范禹僻最好面子,一直将此事视为奇耻大辱。平素在蜀地,没少诋毁罗幼度。
哪怕罗幼度后来战功彪炳,哪怕在蜀地为何保全孟昶的面子,歌颂罗幼度为政治正确,范禹僻也没少在背后诋毁罗幼度,说他坏话。
结果罗幼度莫名当上了皇帝,还亲征巴蜀。
这一下范禹僻的肠子都悔青了。
但是说出去的话,便如泼出去的水。
想要收回,那是不可能的。
范禹僻知道,自己这个三司使管着巴蜀钱袋,早就惹得诸多人眼红。
只是孟昶、孟玄喆对自己很是信任器重,他人找不到机会弄自己。
罗幼度一旦覆灭巴蜀,就自己明里暗里的仇敌。
分分钟便能将自己这些年诋毁罗幼度的坏话,原封不动地捅出去。
巴蜀庙堂就没有一个清廉的,随便找个借口,自己就吃不了兜着走。
出于对自身未来的考虑,范禹僻是最不愿意见到巴蜀灭亡的。
石頵忠不忠心,范禹僻看不出来,但相对庙堂上那些自吹自擂的家伙,他更加相信石頵的能力。
即便面对石頵不敢出兵支援安、开、万三州的事实,他也选择了多看一看,了解详情。
结果当天夜里,范禹僻就得到了石頵退兵渝州的消息,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石頵见范禹僻说的难听,眉宇也透着一丝怒意,忍着气说道:“刚刚得到消息,我们的床弩给劫了,是巴民干的。大巴山的巴民,大有可能已经投降了中原。现在走,或许来得及,再晚几日,就走不了了。”
范禹僻气道:“大将军危言耸听了吧?巴民与我国向来有恩怨,劫我们辎重,并不奇怪。这些年,他们没少反叛,就因如此,大将军便放弃忠州?”
他本就为当前的局势发愁,石頵又闹这种幺蛾子,毫不客气地道:“大将军畏中原如虎,何必要揽此重担?安、开、万三州你不救,忠州也要放弃?是不是等着中原兵杀到渝州,渝州也放了,直接退回成都?”
“老夫不懂兵事,乃一介书生,却也知道狭路相逢勇者胜的道理。大将军这一退再退,是打仗吗?这是在逃命!”
“老夫绝不同意撤军……”
范禹僻怒视着石頵,胸口起伏不定。
石頵更是恼怒,蜀地不同于中原。在这里文官的地位远高于武将,监军的权力极大,对方真不同意撤军,自己还真没本事撤,强忍着怒气道:“早在三年前,陛下已经收缴铁器,以作铁钱。寻常百姓手里,铁制的锄头耙子都没了。巴民也是一样,他们之前反叛,最厉害的武器不过是削尖的竹子……哪可能有大量的铁制武器。”
“此番被劫的兵士却说,袭击他们的兵士人人着皮甲,持拿铁器。这哪里是寻常巴民?这是军队了,巴民要是没有得到中原的支持,哪来的铁器皮甲……”
“范监军,请相信某的判断。莫要小觑巴民,他们常年生活在附近的群山之中,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他们要是归顺了中原,忠州附近的群山挡不住巴民的往来。他们可以出现在我军后方的任何一处,再不走,真来不及了。”
范禹僻紧皱眉头,冷冷地笑了几声:“中原大军未至,就凭境内出现些许叛军,就要撤军?”
他是一心退敌的,但越是如此,越爱瞎指挥:“大将军真打得一手好仗,我看您也别撤渝州了,直接回成都吧。找那么多借口,不嫌累?”
“莫要觉得老夫不懂军事,便受你摆布。将军上了年纪,不敢上阵,老夫能够理解。但现在我大蜀已到生死存亡之境,容不得大将军如此作妖。”
石頵气得脸色是阵青阵白,比起口才他哪里是范禹僻的对手,气恼的甩袖而走,说道:“只望监军莫要后悔。”
范禹僻自不会觉得自己这外行干涉内行有错,只是顽固地以为石頵上了年纪,不敢与中原决战。
一个畏敌如虎的大将军,如何能够取胜?
范禹僻没有半点犹豫,将自己在忠州的见闻修书告诉了孟玄喆,道明了石頵怯战的事实。
孟玄喆见信后气得是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想着自己如此信任石頵,对方却畏敌如虎,不免悲由心生,他想要派人代替石頵,却发现庙堂之上,竟无人合适,不免暗暗垂泪:“我孟家养士多年,竟无人可用。”
他找不到代替石頵之将,只能修书给石頵,让石頵听范禹僻而行,且鼓励石頵勇敢作战,莫要给贼人的声势吓到。
石頵面看着孟玄喆的来信,呕得几欲吐血,悲愤长叹:“无力回天。”
便在他们迟疑,书信往来之际,罗幼度的大军已经逼近了忠州。
他们这个时候撤军,也来不及了。
石頵无可奈何地下达了让渝州送粮的命令。
有了一次被劫的经历,这一次他不敢马虎大意,安排渝州方面出动重兵护卫,一次性多运一些粮草。
忠州只是拖延时间的,故而石頵一开始就没有在忠州多逗留的念头。并未携带太多粮食,免得他们退守渝州后,便宜了中原。
但现在受到了孟玄喆、范禹僻的逼迫,石頵只能选择在忠州死守。
携带粮食的不足,将会成为致命弱点。
石頵命令下达以后,想了又想,叫来了自己的儿子石珩,说道:“珩儿,以为父之见,罗幼度八成看穿了我们的粮食问题。此次渝州方向的运粮,途中必然会受到巴民袭击。你率三千兵士,夜里悄悄出城,藏匿于山中接应渝州方向的粮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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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意在渝州
忠州城下。
罗幼度看着面前这沿长江而建的坚城,说道:“都说西蜀乃偏安之所,一点不差!”
忠州城的构造简单,并不复杂。
但他横在山水之间,一边是滚滚长江,一边是不知名的高山,一个城池宛若关隘一般,只有东西狭长两门。
就这地形地况,想要绕过忠州都得费九牛二虎之力。
这绵延群山,只怕当地人都未必认得全,真正能够拿捏方向,来去自如地,也只有当地的巴民了。
脑中浮现与巴民谈妥的条件,罗幼度嘴角不由微微翘起,孟昶这斯,真是好人,帮自己大忙了。
整个蜀地给孟昶弄得乌烟瘴气。
这山下的百姓苦,山上的巴民更苦。
活不下去了造反,但是孟昶为了铸铁钱,不许民间流传铁器,直接导致没有造反的余地。
巴民本就人少,没有武器仅靠毛竹棍棒打不过蜀兵。
几次造反都没有结果。
罗幼度派遣赵季札联络山中巴民,本以为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才能说得动他们效力。
结果他们的条件只要一口吃得……
原来孟昶在得知中原南下荆湖以后,已经意识到罗幼度展开一统南方的大业了。
孟昶的精神早已腐化,但才智犹在。他不愿抵抗中原,因为知道抵抗不过,但也不会坐以待毙。
毕竟孟家的江山,就算守不住也得抵抗一二,不至于白手相送。
孟昶在荆南事发之后,已经暗中存储粮食了。
蜀地本就因为孟昶的奢靡,导致很多百姓不愿种地,而是砍伐珍稀树木,搬运正规石料,来给孟昶建造宫殿而抵税,粮食产量不足。
孟昶这一搞,蜀地粮食吃紧。
巴民在山中也有种粮,可山中土地多以山岩为主,粮食产量极低,满足不了巴民的日常所需。
面对这种情况,往年能够凭借毛皮、兽筋跟山下的百姓换取,现在巴民买不到粮食了,只能靠着下山抢劫,上山打猎维持度日。
一个冬天过去了,巴民几乎吃空了存粮,甚至连种粮都吃了。
若无罗幼度上门,巴民已经开始筹谋攻打村落了。
在这种情况下,大巴山附近的巴民要求很简单,只要给他们吃得,他们就愿意卖命。
面对如此情形,罗幼度自然阔绰的收买人心,将他们暂时招募于麾下。
“算算时间!”
罗幼度看了看天,“现在渝州城应该打起来了吧!”
韩微自然知道罗幼度的全盘算计,道:“差不多时辰了,就是不知渝州的防备如何?”
忠州西城。
得知粮食安全运达的石頵,眼眸闪过一丝疑惑,难道暗思:“难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范禹僻此时收到了孟玄喆的密信,让他多多注意石頵,依旧惧战,便夺了他的兵权,也表明了朝中实在无人可用。
范禹僻一直留意石頵动静,见他兢兢业业地在加固忠州防线,忍不住自问一句:“自己是不是误会石頵了。”
此时见石珩安全地将粮食送达,范禹僻道:“想来山中的巴贼不过小众,先前是大意之下才为他们所趁。而且粮食齐备,大将军当全心应对城下的贼兵。”
他不想两人之间闹得太僵,毕竟自己不过文弱书生,真正上城墙拒敌的还得是石頵。
石頵点了点头,他也是同样的意思,既然不可更改,那也只能据守忠州。
正想说话,却见李涌大步走来,脸色微变,说道:“防御使怎么在此?”
李涌说道:“忠州粮食不足,沿途又有叛贼出没。末将不敢大意,特地调集兵马,亲自将粮食送来。许是我军势大,叛贼不敢来袭。末将还想着趁机捞一笔功勋呢。”
因为相安无事,李涌言语也带了点轻佻。
石頵脸色瞬间苍白。
“不好!”
李涌是将门之后,祖上乃季汉的第二任庲降都督李恢,一直都是蜀地将门。
历代偶尔会冒出几位拔尖的人才,维持家族不灭。
李涌在中原或许算不上什么,但在人才凋零的蜀地,还是有一席之地的。
石頵放心率兵来忠州,也是因为后方有李涌坐镇。
石頵颤声道:“贼人的目标不是粮草,而是渝州……防御使运粮而来,可考虑过渝州无防备之力?”
李涌瞬间慌了,手忙脚乱道:“我,我这就回去,这就回去!”
他知道渝州失陷,那意味着什么。
困在忠州的他们如待宰的羔羊,而渝州之后,便是一马平川的成都。
李涌并非昏庸之徒,只是经验不足,只顾得眼前,而忽视了身后。
但其实结果都一样。
李涌若不出城,受袭的将会是粮队。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罗幼度从来不会只做一手打算。
巴族首领叫苗冰是一个精干的汉子,看了如死狗一样的赵季札,眼角透着一丝鄙夷。
这真不怪赵季札无能,实在是作为一个文人,翻山越岭的本事跟终年生活在山中的巴人,真的没有得比。
这一路上赵季札都是在巴人搀扶、背负下才走到今日的。
苗冰看着不远处的蜀兵说道:“这里就是他们伐木之所,我们可以佯装百姓,混入人群之中,佯装成役夫进入渝州。”
苗冰说着,叹道:“罗天子果然不亏有小诸葛之名,料事如神。”
赵季札恢复了一点元气,来到苗冰的身旁,说道:“苗兄借一步说话。”
苗冰自然不惧手无缚鸡之力的赵季札,挥了挥手,让身旁的护卫远去一些。
赵季札道:“以苗兄的勇武,外加陛下的神算,这渝州不难拿下。难的是拿下渝州之后,贵部会如何!”
苗冰心头一颤,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一丝狠厉,瞪着赵季札,说道:“赵先生此言何解?”
赵季札凌然不惧地对着苗冰,说道:“陛下给了苗兄两个选择,攻破渝州城,百姓秋毫不犯。他记你们大功,钱粮赏赐一概不少。还会在渝州、成都这些地方赏你们田地耕种。陛下是有雄心壮志之人,不会因你们是巴人而亏待你们,一视同仁。”
“另外一条路,是你们起了歹心,劫掠了渝州。那你们跑得越远越好,陛下亲口说的,你可以在战场上击败他,哪怕灭了他二十万大军,他不会怪你,只会认为自己无能。可你要对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动手,未来二十年,他会派遣一良将,与你们不死不休。”
“如何选择,苗兄自行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