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自作自受 西方平定
恩兰·云凯在石堡城宴请温成逋、班扎西,并让自己麾下的两员勐将作陪。
至于靳卓山一众千余兵士,也在城内军营,美酒美食供应着。
恩兰·云凯高居上首,心情愉悦地说道:“某在石堡城是久闻河湟无冕之王温成逋的风采,今日一见,果然威武不凡呐!”
换做中原未西征之前,恩兰·云凯这话半点不虚,可现在此言在温成逋耳中,却异样刺耳。
一条丧家之犬,哪来的威武不凡。
温成逋自嘲道:“败军之将,族灭无家之人,哪当得起恩兰大帅如此夸赞。”
恩兰·云凯根本没有资格称帅,但吐蕃上下乱成一团。恩兰家早在他爷爷辈,就已经自称如拉豪帅了。
恩兰·云凯却大大咧咧地说道:“这英雄难免有落魄之日,温族长以后就在石堡城住下。这里就是你的家,就凭温族长在河湟的威望,东山再起,也不过是年余之事。”
温成逋心下一沉,听出了对方是要将自己强留下的意思,故作不知的道:“经此一役,老夫爱子下落不明,已是心灰意冷,不复雄心壮志,只想与青海湖寻一处太平之地,安享往年。希望恩兰大帅成全……大帅,威名远播,在这乱世中必有所作为。某愿举七成家资相助大帅,成就大事。”
恩兰·云凯脸色瞬间难看,用老子的钱,资助老子,湖弄谁呢?
从温成逋进石堡城的那一瞬间,恩兰·云凯在潜意识里,已经将他随行带来的财物当成自己的了。
班扎西见气氛不对,忙道:“大首领,石堡城有地利之便,恩兰大帅又兵强马壮。你们二人联合,北可袭河湟,南可战青海湖,将立于不败之地。何不跟大帅联合,一雪前耻。”
他一口一个大帅,叫的是极为亲热。
恩兰·云凯性格贪婪恶劣,人厌狗嫌,但自身却是一个佛教信徒,对于藏传佛教僧侣很是优待。
当年班扎西前往河湟传教的时候,就受到了恩兰·云凯的礼遇。
劝说温成逋入石堡城,本就存着卖他的心思。
温成逋见两人一唱一和,心知自己怕是难逃一劫,心底冷笑,脸上却露出心动的表情,好似给说服了一样,道:“既然大帅如此看得起温某,温某便助大帅成事。”
恩兰·云凯脸上晴转多云,放声大笑。
这家伙就是一条豺狼,凶狠暴戾,变化无常。
温成逋要是一意孤行,恩兰·云凯当即就要他小命,装都不装。
温成逋配合,就还有利用的价值。
对方在河湟有着一定的威信,中原不可能短期内就得到陇右河湟的民心,打着温成逋的旗子,少说也能募集万余给击散的族民百姓,能够让石堡城的实力,提升一个档次。
温成逋一反常态,开始痛快地大吃大喝,反过来劝恩兰·云凯、班扎西痛饮美酒,表示将自己的所有家财都资助恩兰·云凯成就大业。
三人气氛热烈,喝的是昏天地暗。
直到得到中原兵马来袭的消息。
温成逋打了一个激灵,脸色大变,惶恐道:“不好,中原贼人杀来了。”
恩兰·云凯已经喝得有些上头,身子如烂泥一样躺着,手指着温成逋哈哈大笑:“瞧温族长这熊样,活脱脱的丧家之犬嘛!怕什么,我有石堡城在,中原贼人有何可惧?石堡城是天下第一的堡垒,这日月山的山涧之下,早在两百年前那一场大战,就填了数以万计的中原人骸骨。那时的中原叫什么?哦,唐,现在呢?”
他有些迷湖,挥了挥手道:“不记得了。但他们再厉害,有唐厉害?不过是山涧中,多几条为野兽啃食的尸体罢了……”
对于石堡城,恩兰·云凯显然极有信心,他想亲自去督战,但他起身之后,觉得天旋地转,又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这状态莫说是战斗,走路都是问题。
恩兰·云凯脸上微红,摆了摆手,倒也不在意,只是叫来了自己的心腹大将前去抵御。
这酒劲上头就会讨酒喝,此刻也不管外边是否有战事,继续让温成逋、班扎西陪自己喝酒,大大咧咧地道:“我们不管其他,就是不醉不归。石堡城足以抵御千军万马……”
三人继续吃喝。
直到隐隐有喊杀声传来,恩兰·云凯才隐隐觉得不对劲。
一条勐汉大步入殿,他浑身浴血,手中握着一柄大锤,目光落在温成逋身上,眼中怒火中烧,一锤向他砸了过去。
温成逋本就怀着必死之心,但这生死存亡之境,还是忍不住向后闪避,就地打了两个滚躲避开来。
恩兰·云凯双眼朦胧,怒喝道:“扎兰忽,你这是干什么?”
扎兰忽怒喝道:“大帅,中原已经杀进石堡城了!还喝呢……”
短短的一句话,胜过世界上最好的醒酒药,恩兰·云凯瞬间清醒,叫道:“怎么可能?中原人怎么可能轻易攻破石堡城?”
扎兰忽指着刚刚逃过一命的温成逋,咆孝道:“他是中原的细作,我们好好的守城,他的一干手下,直接袭击了我们,帮着中原杀进城来了。”
恩兰·云凯登时怒视温成逋,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给中原害得成为丧家之犬的人,竟然会是中原的细作?
温成逋躲过一劫,心中戚戚,此刻却肆意大笑:“老狗,你不给我活路,那就同归于尽吧,哈哈……”
扎兰忽气急败坏,一锤子打在了温成逋的脑袋上,当场让这位河湟豪强,脑袋开花。
扎兰忽还不解气,又盯上了班扎西。
班扎西这大喇嘛见状不妙,连滚带爬地就想跑出大殿。
但他也是饮酒过度,没跑两步就给追上了。
扎兰忽举起满是鲜血,还带着脑浆的铁锤,恶狠狠地砸了下去。
班扎西也步入了温成逋的后尘。
恩兰·云凯双眼失神,看着眼前血淋淋的一幕,完全无法理解。
为什么?
温成逋会是中原的细作。
其实温成逋哪里是中原的细作,到了这一步,完全是他个人贪得无厌导致的结果。
温成逋在河湟称雄多年,岂是易于之辈。
面对中原无还手之力,并非他个人能力不行,而是彼此实力差距过大。
吐蕃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东抗中原,北战巅峰回鹘,能与黑衣大食对战西域的强国。
而是一群退化成奴隶社会的部落群,还人心不齐,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盟友比比皆是,对上蒸蒸日上,上下一心的中原,哪怕让吐蕃战神论钦陵亲自指挥,也未必能够扭转乾坤。
温成逋察觉了班扎西的异样,又让靳卓山挡住了去路。.
在邈川城的时候,温成逋就怀疑过靳卓山,只是那时候邈川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他不敢贸然动手,只是将他与他的部队管控起来。
在他出现的那一瞬间,温成逋已经察觉了自己的处境。
班扎西希望他去石堡城,靳卓山也希望他去石堡城。
中原的兵马已经到了近处,南下去廓州的路堵死了。
唯有石堡城才是活路……
想着班扎西与靳卓山,温成逋早有定计。
如果恩兰·云凯给他一条生路,让他带着三成家财离开,那他就利用对方的势力,将靳卓山消灭,顺便利用石堡城,多杀上一些中原兵马,出一口恶气。
反之,恩兰·云凯贪得无厌,不给他活路,那就一起毁灭。
谁也别想好过。
他赴宴之前已经跟自己的亲信说了,若没有得到他的消息,便听从靳卓山的安排。
导致这一切结果,全是恩兰·云凯自己作死。
再强的堡垒,也抵不住内部的袭击。
石堡城这攻守一体的军事要地,在敌人的配合下,再度归于中原所有。
随着邈川城的陷落,温成逋的身死。
河湟、廓州的吐蕃联军以惨败而散。
慕容延钊也在这个时候再度展现自己野战强悍的一面,用了十天的时间,将所有不服的部落,一一打服。
李谦溥并未掺合此战,而是领兵西进,去协助凉州的李处耘正式掌控凉州。
之前李处耘虽定凉州局势,但他手中可用之兵唯有两百武德司,其他都是吐蕃降卒,并非真正掌控。
中原军队入境,接管一切防卫,方才做的数。
陇右河湟定。
凉州最大的隐患潘罗支的作茧自缚,给押往汴京。
余下诸部接受了现实,随着李谦溥的入境,中原兵正式接手凉州的布防。
凉州也一并归于朝廷的疆域。
为吐蕃占据百年的西方,再次回到了中原的怀抱。
举国庆贺!
在凉州已经合兵一处的李处耘、李谦溥联名上书,询问对于甘州回鹘应当如何处置。
罗幼度心情大好,看着殿下的魏仁浦、赵普、潘美、曹彬等文武,问道:“对于两位节帅的上书,爱卿有何提议?”
李谦溥全歼温飞部,奇袭邈川城,妙夺石堡城,这一连串的战绩确实漂亮。
以功劳论,李处耘一人镇服凉州当属第一。
但从感官上来说,李谦溥的表现最为亮眼。
故而罗幼度先一步派人给去了任命奖赏,封李谦溥为青唐节度使。
他将与凉州的李处耘、鄯州的慕容延钊一起,护卫陇右、河湟、凉州朝廷整个西线的安危。
第七十九章 折赛花怀了?
若是之前,对于甘州回鹘的处置,还存有一定的疑虑。
现在这些疑虑皆不存在了。
在赵普的操作下,契丹已经分裂。
耶律必摄早早的在上京称帝,继承辽国大统。
而耶律罨撒葛、耶律敌烈则举起了反抗的大旗,他们两人皆发起了檄文,同时怒斥耶律必摄弑兄夺位,公开与之对立。
故而魏仁浦直接说道:“甘州回鹘,不过一恶犬。我军已得凉州、陇右,不需几年,凉陇大治。届时无须朝廷调兵,仅靠三节度手中之边军,即可将之打杀。契丹方为我军心腹之患,现今契丹分裂两部,早晚会有一战。在他们决出胜负之前,尽快统一南北,方是我军当前之利。”
这与契丹的对决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想当年汉武帝对决匈奴,虽打出了汉人的威风,但是影响也极其恶劣。
海内虚耗,户口减半。
这率兵出长城而战,必须动员全国之力,方能成事。
为了一条恶犬,延缓南北一统的时间,在当前的局面下,已经不值得了。
罗幼度也在第一时间定下基调:“魏相公老成谋国,当是如此。不过也得让甘州的吐蕃知道厉害,挠朕的虎须,就算朕没动怒,这代价也不小。要他们知道,这一次是运气,没有第二次了。唯有如此,他们才会老老实实地维持西方的稳定。”
赵普立刻道:“这个简单,真打不适合,可恐吓一二,让二节帅陈兵西方,直指甘州。保管景琼魂飞胆丧,派人前来解释。这景琼向来识时务,每次入朝,皆携带名马、骆驼、美玉、琥珀、白貂皮、羚羊角、牦牛尾、金刚钻等物。这为赎罪而来,自少不了进贡礼品。同时将舅甥盟约改为藩属,制止甘州回鹘干涉与沙州归义军内务,让他们能够彼此制衡,而非此消彼长。”
罗幼度大赞,道:“就当如此,枢密院以此为目的,修书于李处耘、李谦溥,让他们做出攻打甘州之意。”
得到命令的李处耘、李谦溥,立刻召集了凉州诸部三万兵马,外加李谦溥从河湟带来的三万兵士。
李谦溥本部只有两万,算上战损,兵源有所减弱,但他将河湟降卒一并编入军中,凑足了三万兵马,方才入凉。
此刻六万大军成列于焉支山下。
甘州山丹新城的回鹘可汗吓得是心寒胆落。
景琼太了解汉人文化的可怖。
就是因为害怕,所以才抵制,就是因为害怕,所以才不愿中原将触手伸到西方。
但慕容延钊的英雄无敌,李处耘云澹风轻地掌控凉州,李谦溥惊才绝艳的谋略。
这还不到半年,凉州、河湟已经为中原所取。
现在六万大军聚于甘州城外,景琼发现自己连抵抗的勇气都没有。
“快,快派使者前去军营询问缘由。我甘州回鹘对中原赤胆忠心,何故陈兵疆界?”
他压根就没有与文武百官商议,直接派人去询问说合了。
他心底明白,中原这一开战,归义军的曹家为了自保,必然也会参战。
这两头一夹,自己全无胜算。
相比当月余间的英雄,景琼宁愿选择给中原新朝当狗。
这从汉朝起,给中原当狗的又不在少数。
不差自己一条。
想那高丽,给中原几乎当了一辈子狗,现在混成了海东的霸主。
此番登基大典,位于首席。
看着高丽使者在趾高气昂的模样?
这不就是荣耀?
景琼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满满恕罪之意。
李处耘、李谦溥见景琼如此识趣,也不胁迫。
李处耘、李谦溥都是智勇兼备之人,他们也不想打甘州回鹘。
因为凉州、河湟地吐蕃太乱,他们接下来需要好好的治理境内的吐蕃牧民,将他们汉化,让他们改畜牧而种桑麻稻米。
这些都是大工程,就现在的局势,强取甘州不难,可治理极为不易。
毕竟甘州回鹘是一个整体,不像凉州、河湟那样诸部之间,各怀鬼胎。
真不如求稳,让东西商道更加通畅,便于凉州、河湟的治理。
两人当即让景琼安排使者去汴京请罪。
景琼这一次不敢怠慢,直接派遣自己儿子东入汴京请罪,当然少不了各种各样的礼品。
汴京皇宫。
这天罗幼度正在处理奏章,意外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折婕妤喜怀龙种……”
罗幼度老远就听到了内侍尖锐嗓子的呼喊。
皇宫上下听得消息的官员、宫女、内侍都沸腾了,大有普天同庆的感觉。
罗幼度怔了一怔,一股开心的感觉,油然而生。
又要当爹了?
罗幼度首次抛下没有批阅完的奏章,大步地走向了殿外。
迎面就遇到了慈元殿里的胡内侍。
“参见陛下!”
胡内侍一脸喜悦,恭贺道:“今日折婕妤觉得身体不适,频频作呕,便请了御医来看。以得两位御医确认,是喜脉无疑,已有一个多月了。”
罗幼度愣了愣神,一个多月?
折赛花进宫两个不到,意味着只是短短的两三次就怀上了。
这差距有点大呀。
“赏!”
罗幼度心中欢喜,说了一个赏字,然后大步向慈元殿走去。
罗幼度皇嗣血脉奇缺,已经让宫里上下皆为之担忧。
这消息一传开,几乎是人人皆喜。
沿途侍卫、内侍、宫女不断的道贺。
罗幼度几乎成了善财童子,一路奖赏过去。
直至慈元殿折赛花的屋子。
这大喜事毫无疑问的惊动了符清儿,正在拉着折赛花传授心得,注意事项。
周娥皇自然少不了前来道喜,但眉宇间也忍不住透着几分羡慕。
见罗幼度到来,三人与宫女一并前来迎接。
罗幼度笑着让三人免礼,给符清儿一个眼色,拉着折赛花嘘寒问暖。
符清儿知道罗幼度的用心,与周娥皇聊着家常。
折赛花整个人晕晕的,虽然想过怀宝宝的事情,却想不到来的如此突然,如此之快,这还没将脑子里记下的动作姿势全部体验一遍呢,怎么就怀上了?
罗幼度有过经验,耐心地说着,注意事项。
折赛花甜甜笑道:“陛下放心啦,娘亲刚生二郎不久,妾还照顾过娘亲呢!知道怎么照顾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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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荆南事起
折赛花说的能照顾自己,一点也不是虚言。
论及家世,折赛花略亚于符清儿,更胜周娥皇,但自我动手的能力,远胜两人。
符清儿并非娇生惯养,弓马骑射一流,但她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事物,从不关注,也有各种侍婢细心呵护。直到当了罗家主母,才开始接触柴米油盐酱醋茶之类的事物。
周娥皇更是给周宗用心呵护的娇艳花朵,让她吟诗作对,弹琵琶写曲谱,那是天下一绝,但让她照顾自己,就是小废物一个。
折赛花则不一样,府谷的环境太恶劣了。早年孤悬异域,四方皆敌,仅靠一州之地,养上万兵马,不分男女,皆七岁习战九岁骑马。所有男女劳力都需耕作畜牧,折家除了一些年纪大的下人,并无多余的侍婢。
这种环境也磨炼出了府谷儿女,性格刚毅,自食其力的本事。
故而折赛花不说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但在自我照顾上,符清儿、周娥皇都不及她。
罗幼度几次关注,都见她好吃好睡,将自己照顾的妥妥当当,情绪心态一如原来,半点紧张的情绪也没有,不免刮目相看。
要知道当年符清儿怀丑丑的时候,因为过于焦虑。那脾气,就跟炸弹一样。
符清儿也忍不住佩服,说道:“折家妹妹比妾当年强多了!丑丑也很亲她,天生的贤妻良母。”
她可没忘那段时间脾气特大,每次发脾气后,冷静下来又悔得要死。反复无常,特别烦躁。
罗幼度在情商这方面向来出众,说道:“我怎么觉得折昭媛大有夫人的风采!”
符清儿风情万种地横了他一眼,说道:“当了皇帝了,还这么不正经。周家妹妹那里还得陛下好好安慰,这种事情,却也急不来的。”
罗幼度点了点头。
周娥皇本就为此事着急,现在后来的折赛花都先她一步怀上。
以她多愁善感的性子,背后指定没少流泪。
心病还得心药治,罗幼度已经决定,接下来多跟自己的周修仪多多交流一下吴农软语,以缓解她的焦虑。
接下来的几日,罗幼度与朝中文武大臣的主要心思都用在对于陇右河湟地区以及凉州的军事任命。
定下来的三节度管西方军事不变,但在原有的基础上,分别给他们加了刺史的官职。李处耘在凉州节度使的职权上加了凉州刺史,李谦溥在青唐节度使的职权上加了西宁刺史,慕容延钊同样以鄯州节度使加鄯州刺史。
这方面的议论比较大。
毕竟这节度使的权力好不容易给打压下来,又要加强节度使的权力,让朝中的文臣很是担心。
朝中武臣自然是相反的心态。
对此罗幼度也有一定的考量,很多事情不能一概而论。
这边陲之地,不同于一般地方,尤其是陇右、河湟、凉州现在遇到的情况,更加不能一概而论。
境内绝大多数都是听不懂汉语,不会说汉语,以畜牧为生的吐蕃人、吐谷浑人、羌人,乃至于吐蕃化的汉人……
面对这些人,强迫他们学习汉语,强迫他们耕地务农,强迫他们改部落居无定所,为村镇定居,少不得会因沟通或者交涉问题衍生矛盾,甚至引发事故。
怀柔第一,说在嘴上,付以行动。
但对于不接受配合的刺头,必要的时候必须要用强硬的手段,来处理各种突发问题。
无论如何,以维护朝廷诸夏的利益为上。
罗幼度作为后世人,在这方面看得比谁的清楚。
身为中国天子,诸夏利益重于一切。
在诸夏利益面前,夷狄的一切都得让道。
这管理者手上若无手上一定兵权,那就缺乏说硬话的底气。
非常情况用非常之法。
道理古往今来都存在于拳头与真理之下。
先有强权,才有真理。
等李处耘、李谦溥、慕容延钊稳定了局势,再以换防的手段,将他们调离西方,同样可以避免军阀的诞生。
与此同时,沉义伦、李昉加上之前的吕端、宋雄,罗幼度将庙堂上的一批后起之秀都丢到了西方历练,以获取晋升的资本。
就在罗幼度处理陇右、凉州事物的时候,荆南衡州的张文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兵潭州,斩杀潭州刺史廖简。
荆南震动……
居于朗州武陵的周行逢得知张文表出兵的消息,气得破口大骂:“可恨小儿,不感念吾不杀之恩,竟事先造反。不将张贼挫骨扬灰,难消我心头之恨。速速点齐兵马,某要亲自破敌……”
周行逢早有杀张文表之心。
原因无他,为除后患。
周行逢今年不过四十三岁,但因早年拼杀,伤了身体,四十以后就有大限将至的感觉。
为了给自己那不足十岁的孩子减除后顾之忧,这些年他一直都在诛戮异己,将自己昔年的老兄弟以及旧将一概杀之。
至今之余张文表一人。
周行逢深知,自己一旦有异,他必然造反,处心积虑想要将之除去。
只是张文表狡猾多智,没有给他机会得手。
周行逢也不敢擅自启动刀兵,怕给中原南下的借口。
罗幼度破契丹、灭北汉,军训定难军,收复陇右、凉州,比当年的郭荣更要厉害可怕。
周行逢一直以为张文表会惧怕他这位兄长,等到他病逝以后才会动手。
不想居然半点不给他这曾经的兄长面子,一口气就将潭州拿下了,还杀了他最信任的爱将廖简。
周行逢难免气急败坏。
杨师璠道:“大都督不妥,贼兵气势正盛。我军毫无准备,仓促出兵,容易为贼所破。不如命前线严防死守,大都督将四方可战之兵聚于朗州,再度出兵,定能轻易破之。”
周行逢掌控的荆南并未立国,他的官职是朗州大都督、武平军节度使,节制武安、静江等军,加检校太尉。故而以大都督相称。
周行逢不以为意地大笑:“杨将军过于杞人忧天,就张文表那屠夫,第一次杀人,尿裤子的怂货?也知兵事?”
真不怪周行逢看轻张文表。
他们这一伙兄弟出生都是下九流的货色,能够称霸一方,靠的就是这道德沦丧的乱世,凭着满腔的血气之勇,一步步杀出来的。
张文表是他们十兄弟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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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统南方的讯号
汴京,皇宫。
罗幼度接见了大功告成,前来复命的卢多逊,笑道:“平身,坐!我军平定江南,这第一份功劳,便是卢卿此功。”
卢多逊心花怒放,脸上却故作镇定,说道:“皆是陛下威望盖世所致,属下在荆南了解周行逢、张文表之细节情形。发现彼此矛盾重重,一直未起刀兵,实乃惧怕陛下之故。怕陛下趁机为由,将他们一网打尽。”
“因故属下分别收买了张文表、周行逢的亲信。”
“让周行逢的亲信告诉周行逢说陛下现在将心思用于西方,短期内顾不得荆南,可趁此机会除去张文表。”
“同时让张文表的亲信告诉张文表,就说周行逢大限将至,为了给自己儿子铺路,必然会趁着中原西征无暇顾及江南的时候,将之除去。应当先下手为强,以免步入其他几兄弟的后尘。”
与张文表、周行逢一起打拼的十兄弟,除了王逵、张文表以及周行逢本人以外,余下七人都是死在周行逢手上的。
卢多逊续道:“他们本猜忌重重,经各自心腹的劝说,皆有动武之意。张文表魄力更足,抢先一步动手,取得先机。”
罗幼度目光灼灼问道:“你说此战他们谁能获胜。”
卢多逊毫不犹豫地道:“若朝廷不干涉,张文表必败。张文表终究只有一州之兵,而周行逢在武平经营多年,整体实力并非张文表可以撼动的。但从局部战场而言,周行逢失利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罗幼度大感意外,问道:“卢卿何出此言?据朕所知,这周行逢多年征战,精于兵略,远不是张文表可以相比的。”
卢多逊忙道:“陛下此言不假,真以能力而论,张文表远不及周行逢。但就是因为如此,周行逢才有了必败的理由。”
罗幼度也是知兵之人,瞬间明白:“轻敌?”
卢多逊作揖道:“陛下明鉴!周行逢深知张文表的水平,故而没做任何准备就出兵迎战,如此轻率,哪有不败的道理。”
其实他这里耍了一个滑头。
掩盖了自己的小动作。
周行逢仓促出兵固然有大意的成分,但还有一部分是兵贵神速,相信自己在荆南的威望,给叛军心理上的压力。
他的这一打算卢多逊暗中通知了张文表,帮着张文表占据上风。
因为只有张文表赢了,才附和朝廷的利益。
卢多逊间歇性失忆,就是要造成自己很厉害的现象。
罗幼度并不在乎这些细节,而是笑道:“张文表若胜,朕再记你一功!”
周行逢虽是地方军阀,但也是得朝廷认可的。
而张文表就是叛军,叛军势头越大,中原朝廷也越有理由介入。
江南的战局也正如卢多逊预料的一样。
周行逢败了,败得很惨。
张文表听闻周行逢大军瞬息而至,故作惶恐,吓得连退十里。
周行逢轻敌之下,不疑有诈,直接乘胜追击。
结果误中埋伏,还给断了后路。
周行逢打了一辈子战,从一不事生产的无赖,一步步走到今日,不是没吃过败战,但败得如此彻底,还是第一次。
关键他不是输给战功彪炳的当世名将,而是一个自己最看不起的兄弟。惊怒之下,信心大丧,一病不起。
亏得将军杨师璠颇有能耐,领着小股部队破出重围,护着周行逢回到了朗州武陵。
周行逢在病榻之上,让自己九岁的儿子理政,并且将讨伐张文表的任务交给了杨师璠,拉着他道:“悔不听将军之言,方有今日之败,望将军能够尽快剿灭张贼,护我荆南安危。”
周行逢不知道,就在他下令的时候。
远在中原汴京的罗幼度在朝堂之上,怒不可遏地声讨着张文表,妄起刀兵,高声道:“叛军贼子,朕决不饶恕!传令宁江军节度使李重进,水军都督林仁肇,即刻领兵南下,剿灭荆南叛贼。”
罗幼度当皇帝快有两年了,朝中的局势已经趋于稳定,庙堂上也一直在进行血液的轮换。
很多老将或是调离汴京,或是退休致仕,或是在时势的推动下,彻底效忠于新朝,还有个别恶习难制的也受到了相应的惩处。
张永德、李重进现在就算联手,也难以对罗幼度造成大的危害了。
李重进、张永德在废除节度使财权上出了大力,投桃报李,也给了李重进带兵过瘾的机会。
重用统领大军出战是不太可能的,但是对付一些小虾米,过过领兵的瘾,还是可以的。
就比如说收拾荆南的张文表、周行逢……
罗幼度对于荆南的征讨,在第二日就刊登在报纸上发表于世。
天下大动。
中原士林争先庆贺欢呼。
在四方馆里的江南、巴蜀、吴越、清源军等诸割据使节,看着手中的报纸,莫不骇然失色。
这哪里是南下讨贼的命令,这分明就是中原朝廷一统南方的讯号。
虽然他们知道这一天无可避免……
虽然他们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
可真到这一天来临的时候,那股从内心深处的恐惧,依旧令他们惊惶失措。
李从嘉看着手中的报纸,看着时政篇:罗幼度出兵荆南的命令,双手忍不住微微颤抖,脸色一片苍白。
这大冬天里,他鬓角之间,居然冒出了丝丝汗迹。
李从嘉并非不懂政治,只是不喜政治而已,相比政治的钩心斗角,他更喜欢诗词歌赋,更喜欢与佳人名妓一同享受生活。
但事实上李从嘉在南唐的政绩很不错的,相比只知道纵情享乐的陈叔宝,李从嘉享乐之余,外奉中原,内轻徭役,在位十五年,于政治、经济、人才方面都有很大的建树,大大缓解了他父亲在淮南惨败的影响。
只是实力差距太大,一统之势,不可避免。
李从嘉的失败是必然的,除非换成历代的开国君主,才有可能翻盘。换个中兴之君,都未必比他干得更好。
在中原已有大半年,李从嘉所见所闻,莫不是欣欣向荣之景。
相比江南的奢华浮夸,中原朴实无华的务实风气,让李从嘉深知双方的差距。
莫说朝堂上那一个个吹自己是诸葛亮的货色,即便是真的诸葛亮复生,也无法弥补彼此可怖的差距。
我要进宫!
李从嘉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尽管几率不大,但为了南唐百姓免受战祸,他必须要试上一试。
第三章 只为四海归一
这得到李从嘉求见的消息,罗幼度有些意外。
他知道一旦朝廷对荆南动兵,必然会牵动南方诸侯的心弦。
那些在京的诸国使者也必定会向自己熟悉的官员探听虚实,以便给南方最准确的答复。
可直接找上门来,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见一见吧!”
罗幼度对于李从嘉并无多少恶感,主要是这位李后主的词,虽说是天下一绝,但真正上课本的不多。个别几篇,也是如《虞美人》这样脍炙人口的佳作,并不难背。
不像李白的《蜀道难》,诸葛亮的《出师表》,那真叫一个怨念。
罗幼度现在还记得自己为了背《蜀道难》给老师留过堂……
也就是穿越在这个时代,真要穿越到李白那时期,罗幼度非得将他关起来,自己背诵自己写的诗不可。
背不出了,不许吃饭,更不给喝酒。
“见过陛下!”
李从嘉在殿下作揖行礼。
罗幼度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千古词帝,之前见过几次,但都在大场合下,只是过了几眼,只是有一个印象。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私底下见面,不免细细打量。
这第一印象,还是很帅的。
风度翩翩,俊朗不凡,但一说话,美感立刻就没了。
那一对大龅牙,实在减分。
历史上对李煜的记载是丰额骈齿重童,拥有帝王之相。
是不是帝王之相,姑且不论,但很明显,这位词帝也分得清丑美:高厚饱满的天庭,靠着这时代流行的软脚幞头帽给遮掩住了,但龅牙属实无法遮挡……
“白莲居士免礼,朕拜读过居士的不少佳作。以词而言,居士可比诗坛李杜。”
罗幼度这番话即对李从嘉的赞美,也是对他身份的不认可。
在南唐他的身份是诸卫大将军、副元帅,郑王,但在中原,这些身份都是假的。
李景自己不过是一个江南国主,焉有资格封自己的儿子为王?
除了他罗幼度亲自认可册封,在诸夏这一亩三分地,任何爵位都做不得数。
李从嘉显然也听明白个中的意思,作揖道:“臣禀陛下,父王悉心侍奉大朝,对陛下一片赤诚。岁币、贡品终年不绝。臣愿以身为质,居于汴梁。只望保全宗庙,请陛下垂怜南方小国,困苦不易。”
罗幼度静静看了片刻,冷笑道:“一片赤诚?真要一片赤诚,江南现在依旧行帝王礼仪?你父对臣下以‘诏令’,岂不知唯有帝王,才能下诏?江南国内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枢密院一应俱全。李景诸子皆授王爵,金陵台殿皆设鸱吻,一切排场如皇帝一般无二。除了给朕的上书,自称‘江南国主’,哪有一点国主自觉?朕非庸主,尔等当朕如儿童般好欺?”
李从嘉哑口无言。
这都是事实,从郭荣起就这样了。
表面上李景自称江南国主,甚至为避郭威高祖父郭璟的讳,将自己的李璟改为李景。
但其实在江南,李景一切如常,依旧以皇帝自居,用皇帝排场。
郭荣、罗幼度一直都清楚,之所以故作不知,就是给自己留一个南下的借口理由。
此事时机已到,罗幼度自然就不在装作一无所知了。
李从嘉赶忙跪伏在地,高呼死罪,抬头道:“臣这便南下,劝说父王贬损仪制,以示尊崇。”
罗幼度看了李从嘉半晌,澹澹的说道:“朕欲成就秦皇汉武之伟业,让我华夏再度展现盛唐万邦来朝之壮举。居士安见大一统之王朝,焉有国之中国的存在?”
李从嘉默然无言。
罗幼度这话一说,显然没有半点缓和的余地了。
哪有非大一统的朝代,有脸称盛世的?
罗幼度道:“朕知居士仁孝,若居士能劝令尊纳土而降,保江南百姓免于兵灾。朕许你李家享三代亲王之尊,不然我朝大军终有直取金陵之日。不为其他,只为四海归一。”
他顿了顿,留下一句:“居士,好自为之……”便起身离去了。
李从嘉跪伏在地,心情沉重,直到得内侍提醒,方才惊觉,看着周边庄严却不奢华的宫殿,一步步的向殿外走去。
出了皇宫,到了龙津桥,看着桥上川流不息的人群,看着周边往来不绝的商人,想着金陵的景象,心底更是沉重。
他自幼在深宫长大,受皇宫亲卷、宫人爱宠,过着奢靡的生活。住的屋子以玳冒为钉,用绿宝石镶嵌窗格,红丝罗帐装饰墙壁,红罗朱纱点缀窗纸。长大以后往来的都是南唐士人,奢靡浮夸,大有何不食肉糜的感觉。
此番远来中原,只为躲避那多疑凶狠的兄长,不想见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论及繁华,这汴京未必就比得上金陵。
但汴京却给他一种不一样的感觉,朴实内敛,欣欣向荣。
为此李从嘉特地与周宗聊过此事,细谈之下,方才明了。自己那个父亲为了维持自己奢靡的生活,以江南一地养金陵一城。
金陵虽富丽堂皇,却建立在吸取江南百姓困苦上的。
就如江南的朝廷一样,浮夸不实。民穷、国穷,君王、士人却是巨富。
而中原历尽千辛,从废墟上建立,一步步崛起,民殷国富,远非江南可比。
李从嘉四方游历,对于中原新朝了解得越深,心底也就越绝望。
两国差距之大,江南无半点胜算。
想着罗幼度的最后一句话,李从嘉心道:“这天下一统之势,无可避免,不如劝说父王早早归顺中原,至少能够安度晚年,富贵一生。江南百姓,也能免于兵祸。”
在中原的大半年,环境的不同,影响了李从嘉的心境心态,连他所作之词,都从浮夸渐渐转为了务实,意境也提升了不少。
汴京皇宫!
当天下午,罗幼度便得到了李从嘉动身南下江南的消息,不免微微一笑,露出了看戏的表情。
对于李从嘉南下的前景,罗幼度是不抱一丝一毫的期望。
但是没有结果并不意味没有效果。
结果与效果并不相等的。
这古往今来,弱国从不缺投降派。
李从嘉此番回江南,以他在江南的才名皇储的地位,八成会给拥立成投降派的领衔人物,对于中原攻取江南,收复江南人心,还是大有利处的。
就看这家伙,能够带来什么惊喜吧。
罗幼度心底念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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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不敢置身事外
李从嘉身怀重担,罗幼度自然为他大开方便之门。
李从嘉乘坐南下的舟船,一路畅通无阻。
从汴京南下入淮河,然后由淮河鹳水漕渠一路南下,直抵扬州。
隋唐大运河很容易湮塞,甚至湮塞的与岸平齐。
这江淮的食盐与粮食对于中原朝廷很是重要,罗幼度多次派人疏浚清淤,已保漕运通畅。
故而李从嘉顺水而下,不过一日夜,便抵达扬州。
李从嘉并未在扬州逗留,直接乘船渡江,赶往金陵。
再次踏入金陵,天上居然下着小雪,金陵的繁华依旧。
李从嘉却有另外的感触,看着左右打着雨伞,志得意满的文人墨客,看着略带麻木,穿着单薄衣裳,在雪中奔跑的百姓,想着汴京的景象,那股难言的压抑感涌上心头。
一路直抵皇宫,李从嘉最得李景宠爱,在江南有随意出入皇宫的特权。
他直接来到了李景寝宫的正殿等候。
这一入正殿,李从嘉全身舒适,寒气瞬间消散。
寝宫的正殿除他之外,并无一人,可炭火依旧燃着,让正殿温暖如夏。
李从嘉想着周宗之言,感触更深。
李景连夜笙歌,此刻还在睡觉。
得知爱子归来,心中大喜,顾不得穿衣服,直接披了件外套就出了卧房,来到寝宫正殿。
“你小子,终于……舍得回来了!”
李景舍不得说重话,看着稍微黑了一点的爱子,眼睛都有些泛红。
“孩儿不孝,见过父王!”
李从嘉也知自己躲在中原,孝道有愧,跪伏在地,磕了三个响头。
李景眉头微皱,这父王跟父皇可是两个概念。
可看着李从嘉一脸风尘,身上还有化雪的痕迹,知他就没回府上休整,直接就来见自己,李景心头又是一软,不予怪罪,将他扶起,认真地看着爱子,说道:“你在中原所写诗词,父皇一一鉴赏,很是欢喜。外出走上一走也好,至少增长了见识,诗词也跟着大气磅礴。尤其是那一首登泰山有感,毫不亚于杜少陵的《望岳》。”
李从嘉说道:“父王,儿臣此来是为国事。中原朝廷已经出兵荆湖,出兵江南,恐怕也在规划之中。”
李景脸色瞬间苍白,身型晃了晃,险些栽倒,颤声道:“我江南并无不臣之举,中原为何不愿放过我等?”
李从嘉道:“儿臣为此亲自面见中原天子,罗天子直言,大一统之朝,焉有国中之国的道理?”
他长叹道:“父王,大一统者,六合同风,九州共贯,中原天子一统之心以定,不会有任何回旋之余地。”
李景抓着李从嘉道:“我儿说说,若中原南下,我江南能否当之?”
李从嘉摇头道:“不能。中原天子有我朝太宗之风,以中原现今的实力,灭我江南,甚至无须动用大军,只需一旅偏师足矣。”
江南李氏以李唐后裔自居,我朝太宗,指的自然是李世民。
李景更是惶恐。
李从嘉道:“父王,儿臣此来,便是想劝说父王。与其以卵击石,不如归顺中原,以求富贵。”
李景脸上惊疑不定,看着李从嘉,这才明白,自己的儿子居然给中原做说客了。
这是什么情况?
李景肃然道:“休的胡言,你身为我江南皇嗣,焉能说此叛国之言?”
李从嘉跪伏道:“父王,并非孩儿惧死,实在是大势不可逆!”
李景正要说话,耳中却听得太子李弘冀求见。
李景心头瞬间来气,正想将他赶走,可念及兹事体大,强忍着怒气,让人将李弘冀召入屋内。
李弘冀入殿问好,急不可耐地道:“父皇,中原出兵荆湖,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必须联系吴越、巴蜀,唯有缔结同盟,一致对外,方有胜算。”
李从嘉急切之下大叫:“不可,兄长,中原势大,非你所能想象,此乃取死之道。”
李弘冀有些惊了,向来懦弱的小老六居然敢反驳自己,是打得太轻了?
虽说对外李弘冀宣称自己醉酒误事,可心底却从不认为自己错了。
这长兄如父,揍自己不听话的弟弟,有什么错?
李弘冀瞪着李从嘉,说道:“势大如何?我江南有长江天堑,可挡数十万大军。昔年曹操何尝不是势压孙刘?还不是一样,惨遭赤壁之败,大军灰飞烟灭。”
李从嘉开始还有些心虚,但念及中原见闻,高声道:“孙刘有诸葛、周郎,我朝焉如此人物?曹操不习水战,中原水军更甚一筹,长江中上游皆为中原掌控,何来天堑一说。兄长,为顾念江南万千百姓,不如归顺……”
“混蛋!”李弘冀气急败坏,这要让江南官员听到,江南皇室带头投降,必然动摇军心,怒急之下,高举起了拳头,又想将自己这个弟弟揍一顿。
李从嘉吓得如兔子一样跳开。
李景心乱如麻,但不管如何,他都不愿投降的。
毕竟这一投降,李家的社稷宗庙就保不住了。
虽说有花不完的钱,可那个时候的富贵又有什么意义?
他想要的富贵是众星捧月,江南文人对他歌功颂德,享受万人之上的感觉,而不是抱着一堆死物睡觉。
至于李从嘉说的什么江南百姓?
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可尽管李从嘉是错的,却也轮不到李弘冀来教训。
“住手,想干什么?朕还没死呢!”
李景怒视着李弘冀。
李弘冀吓得直接跪伏在地,不敢说话。
李景怒道:“六郎纵有千般不对,好好教便是了,何至于动手?”
李弘冀凄苦道:“父皇,六郎此言一旦传出,军中士气大损,更加无抵抗之力了。”
李景看了一眼,惴惴不安的李从嘉,对李弘冀说道:“你打算如何应对?”
李弘冀道:“中原势大,以我江南之势,不可力敌,唯有联合吴越、岭南汉国、巴蜀、武平,所有南边力量并力对付中原,方能得胜。”
李景皱眉道:“岭南汉国、武平好说,巴蜀孟昶胆小如鼠,早为中原吓破了胆子。至于吴越,更是同中原关系密切,多次受中原邀约,与我江南为敌,他们如何能答应盟约?”
李弘冀道:“父皇放心,之前是因为中原并无南下之意。他们可以置身事外,现如今中原南下之心,人所共知。这唇亡齿寒关键时候,儿臣相信他们不敢置身事外。”
第五章 大王,臣……不敢
李景看了看李从嘉,又看了看李弘冀,这心底固然偏爱前者,却也知道这关键时候,还是好战要强的李弘冀更加适合统筹大局,真要将大权交给李从嘉,保不定江南的基业直接就送给中原了。
想着中原即将南侵,大军直逼金陵,心中就难掩恐惧,想了一想,说道:“朕最近心力憔悴,这金陵虽好,风邪过重,御医说但须则一山水地灵之处休养。观洪州便不错,朕欲改洪州为南昌府以为南都,迁至洪州。太子与金陵监国,处理日常琐事。至于六郎,朕会带至身旁,不予你添乱。”
李从嘉闻言脸色苍白。
李弘冀却是狂喜,他早有强军的心思,只是一直受李景阻拦。
李景怕刺激中原,导致挥师南下。
现在李景吓得逃离金陵,朝中一切还不是自己说的算了?
李景见李弘冀表情,心中不快,这就是他最厌恶老大的地方。
但这关键时刻,李景却也不顾那么许多了,脑子里想着就是当一只鸵鸟,远离金陵这是非之地。
李弘冀获得监国大权,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募集城中壮勇,扩充军备,以提升军事力量。但是淮南之战,江南青壮折损惨重。至今没有恢复元气,他这命令一下,让原本就怨声载道的江南百姓,更加不满,抱怨连连。
第二道命令则是派遣四方使者组建抗罗联盟,抵御中原罗虞朝廷的侵略。
南方的大小势力皆派遣了使者上门,当然契丹亦不例外。
不过契丹陷入内乱,李弘冀在江南也有所耳闻,也不指望对方真的出兵,只是死马当活马医,求个心安。
这李弘冀的使者最先抵达的就是吴越的都城杭州。
江南与吴越百里之遥,走水路不过半日的事情。
钱弘俶这时已经得到中原出兵荆南的消息了,正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对于罗幼度,钱弘俶与之有过往来,印象很深。
在显德朝的时候,就是他一手促成了中原与吴越的海运贸易。
吴越地域狭小,极盛时,只辖有杭、越、湖、苏、秀、婺、睦、衢、台、温、处、明、福十三州,一半几乎囊括江南北面全部海域,故而一直保留航海科技。
五代乱世时,中原打得天昏地暗,外交断绝。
吴越却自诩天下之尊,派遣海船与高丽、后百济、新罗、倭国展开往来,以宗主国的身份处理事情。
这一阶段倭国处于闭关锁国时期,而海东半岛进入了战争繁多的后三国时代。
高丽与后百济之间,后百济与新罗大小战不断。
三国迫切需要寻找一个政治依靠,在不了解中原详情之下,还真让吴越当了一段时间的宗主国。
罗幼度看中了吴越的航海技术,极力促成双方在这方面的往来。
也是因为吸收了吴越的科技,北伐燕幽时,中原水军才能纵横渤海。
钱弘俶深知罗幼度的厉害,也知中原一旦动了收复南方之心,就凭自己手中的实力,绝难抵御,自是惶恐难安。
虽说钱家先祖早有组训,要度德量力而识事务,如遇真君主,宜速归附。
可钱家在吴越六十余年,宗庙社稷哪里是说放弃就放弃的?
谁又愿意当亡国之主?
钱弘俶自是左右为难。
便在这时,收到了江南使者求见的消息。
江南使者姓伍,单名一个乔字,庐江人,自幼入庐山国学,以《八卦赋》中进士第一,才高八斗的状元郎。
江南文风鼎盛,能够于江南脱颖而出,文采自不用说。
兼之江南好浮夸之风,最擅忽悠。
一通巧舌如簧,述说前景,钱弘俶竟隐隐有心动的感觉。
钱弘俶并未立刻表态,而是让伍乔下去休息,当即召见文武官员商讨此事。
吴越虽小,五脏俱全。
官制大多仿效唐制,除了对中原王朝称臣,不设枢密院与枢密使以外,和唐朝时期的官制相似。
钱弘亿、钱弘儇、沈念、鲍修让、沈虎子、陈彦禧、罗晟等文武心腹齐聚一堂。
钱弘俶见官员到齐,见他们一众人皆心事重重,显然对于吴越国的前景很是担忧。
他说道:“孤方才会见江南来使,使者再三述说唇亡齿寒之念。望我吴越效仿昔年孙刘,结为盟友,共同抵抗中原。”
此言一出,文武官员相继变色。
尤其是以钱弘亿、钱弘儇为最。
两人现在官居吴越宰相,他们皆是上任吴越国王钱元瓘的儿子,钱氏后人。
深知钱家组训,凡中国之君,虽易异姓、宜善事之。
钱家几代始终供奉中原王朝,从未改变。
钱弘俶说出此言,显然已有对抗中原之心。
两人互望一眼,皆未说话,理解钱弘俶的用心。
就现在这种情况,若不对抗中原,吴越只怕消亡于历史。
钱弘俶问道:“对于江南使者寻求结盟,诸位可有高见?”
殿下文武官员尽皆不敢言语。
钱弘俶等了半晌,见无人回话,再次问道:“中原此方南下,绝不止于荆南,若移兵江南、吴越,当如何应对?”
殿下文武官员还是不发一语,相继缄默。
钱弘俶强忍着怒意,又等了片刻,说道:“若中原来犯,诸公可敢领兵抵御?”
静!静!静!
官员好似哑巴了一样,依旧不敢发一语。
钱弘俶更是恼怒,这关键时候,真的一个也靠不住。
辅相沈念偷偷看着怒气已经濒临界限的钱弘俶,心中忐忑,暗忖:“这大王连续三问,皆无一人回应,委实下不来台,得帮上一帮。”
他察言观色,将心一横,大步走出,豪情万丈,慷慨激昂,掷地有声地呼道:“大王,臣不敢。”
臣不敢!
三个字振聋发聩。
……
……
……
钱弘俶身子晃了晃,脑子嗡嗡的,差点背过气去。
钱弘亿、钱弘儇、鲍修让、沈虎子、陈彦禧、罗晟等人都以敬重的目光看着沈念。
英雄啊!
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
钱弘俶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也在这一刻想通了。
什么孙刘联盟。
自己配称刘玄德,还是孙仲谋?
就自己麾下这些货色?
配跟诸葛亮、周瑜提鞋吗?
别说他们怕是简雍、薛综都不如吧。
拉出去还不滑天下之大稽?
孙刘联盟?
抗曹?抗罗?
钱弘俶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高声道:“孤也不敢!我吴越钱家世代尊崇中原,焉敢行叛逆之举,来人将伍乔给孤逐出吴越。”
他顿了一顿,说道:“鲍府事,你立刻携带江南的结盟书信,北上前往汴京。状告江南,怀不臣之举。告诉陛下,若讨不臣,吴越愿为先锋。”
就拿这群货色造反,跟茅厕里点灯有啥差别,还不如躺平走一步算一步。
吴越到底如何,真到了绝境再说。
吴越、中原已经连成了多条井然有序的水上商道。
虽是逆流而上,但还是很快的将江南欲组建反罗联盟军的消息,传到了汴京。
收到吴越的消息,罗幼度一瞬间就笑出声来了。
这叫什么?
想睡觉,就送来枕头。
这下荆南平叛,虽是向南方出兵的预兆。
但在取荆南以后的下一步,罗幼度还有些举棋不定。
不出意外是打南汉,毕竟作为现今汉唐故土唯一一个称帝的存在,将之覆灭也在情理之中。
但罗幼度更想在覆灭南汉之前,先将江南、巴蜀其一灭了。
毕竟南汉过于偏远,出兵攻之,得利不大。
江南、巴蜀却是风水宝地,先一步夺取,可以先一步治理开发。
李弘冀的激进,迫不及待地想要证明自己表现自己,无疑成了出头鸟,给了中原出兵的口舌。
在朝堂之上,罗幼度特地将江南在汴京的使节叫到面前怒斥了一番:“朕自登基之后,从未亏于江南。李景受契丹蛊惑,朕亦大度容忍,不予追究。却不想贵国主首鼠两端,目无君上,委实可恨可气。朕最恨反复无常的小人,既然贵国国主欲开战事,那朕便成全他。战场上一见真章……”
言罢,将江南在汴京的使节统统驱逐,传令在扬州驻防的张雄水军沿江备战。
这一见有仗打了,韩令坤、石守信、舒元、呼延赞这些好战分子登时活跃起来。
尤其是韩令坤、石守信,他们两人见老朋友慕容延钊在陇右纵横捭阖,所向披靡,早已心痒难耐,恨不得也投身其中,大杀四方。
见又有战事,两人一并找到了罗幼度,请命希望能够统兵出战。
看着面前这两个老兄弟,罗幼度笑道:“你们呀,都什么身份了,也好意思跟后辈抢功?别遇到阿猫阿狗就急不可耐的来朕面前请战,有失身份。”
韩令坤、石守信可怜巴巴地看着罗幼度。
罗幼度道:“这一次南征的机会朕打算留给曹彬,让他挂帅,给他磨炼磨炼。免得我们老了,他们扛不起重担。至于你们,放心,忍一忍,磨磨刀。到时候真要对上契丹的时候,可别怂了,让后辈们笑话……”
从凉州的李处耘,到现在的曹彬,罗幼度已经开始入手磨炼年轻一辈将领独立统兵的能力经验了。
第六章 曹彬挂帅
韩令坤、石守信是罗幼度最信任的老弟兄了。
两人也知为了朝廷的未来,确实得练练新人。
而且曹彬是他们的小老弟,都知道罗幼度对于曹彬的爱护,也没了与之相争的念头。
不过这情绪难免不高,汴京虽好,但听着诸将连连捷报,实在有些闲不住。
两人已经无聊的各自组建了一支足球队,在汴京小有名气。
有些时候,甚至自己下场玩几场,打发时间。
罗幼度也觉得让韩令坤、石守信一直待在汴京,保不定憋出事来,想了想说道:“这样吧,加上韩通,你们殿前司、侍卫亲军司,轮流去定难军练一练。这憋在汴京,疏于战阵,到时候真遇到强敌,成了软脚虾可是不妙。”
定难军现在已经成为中原将官训练兵士,赚取功勋的地方了。
定难军最大的优势就是稳定和谐,不管中原打成什么样子。
他们就一门心思地发展,收拢流民,拉拢豪绅。
故而不论是百姓还是地方豪绅,对于掌管定难军的李氏,上上下下都有着很深厚的感情。
他们对于李氏是发自内心的信服。
故而历史上赵光义用不太光彩的手段谋取定难五州的时候,激怒了地方豪绅与百姓。
李继迁逃离宋朝掌控的时候还不足十人,但就是凭着他们,仗着李家多年的威信,在定难五州豪强百姓的支持下,于夏州以北纠集了大批羌族势力,并以通婚的方式与南山党项野利氏及辽结成了反宋联盟,一步一步壮大成西北豪强,建立了让宋朝头痛百年的西夏。
打不过辽,可以说是历史遗留问题,这一阶段的契丹辽国确实强大。
但西夏的崛起,赵光义、赵恒这对奇葩父子要负百分百的责任。
罗幼度吸取了前车之鉴,他不急着覆灭定难军,而是将定难五州拉入战争的泥潭。
现在定难五州,因为接连不断的战事,民生疲敝,地方豪绅也无力支持这接连不断的战事。
已经有不少的百姓开始逃向中原了。
地方豪绅现在对于定难李氏也不再信任,而是暗暗抱怨。
若非李氏的愚昧,他们定难五州,岂会如此困苦?
现实就是这样的残酷。
李氏用了六十多年在定难五州打下的根基,现在不过的两年多,李氏的威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要不了多久,罗幼度相信定难五州上下豪绅百姓,他们只会记得李氏给他们带来的战祸,而非六十年的安稳。
罗幼度打算到那一刻,在定难五州豪绅支撑不下去,开始迎接王师的时候,再行收复定难五州。
韩令坤、石守信也了解定难军的情况,喜笑颜开。
不管大仗小仗,能过过瘾就好。
罗幼度安抚了韩令坤、石守信,也在琢磨换一批刺史,让在定难周边历经磨练的姚内斌他们,去蓟州、洮州、石堡城这样的军事前沿阵地。
尤其是石堡城这样至关重要的地方,得安排一良将镇守。
就石堡城的地势,只要有一良将,足可抵挡十万大军。
“陛下!”
曹彬大步走进大殿,行礼问好。
多年的军旅生涯,让这位本就不爱说话,稳重寡言的名将,身上多了一股军人的气质。
“坐!”
罗幼度看着威严冷峻的爱将,笑道:“江南欲号召南方组建一个反朕联盟军,你可听过?”
曹彬不苟言笑的说道:“听过,跳梁小丑,自不量力。”
罗幼度好整以暇地道:“那朕让你统兵覆灭这群跳梁小丑如何?不会觉得大材小用吧?”
饶是沉稳持重,但听此言,曹彬眼中依旧闪过一丝炽烈。
作为最早跟着罗幼度的将官,曹彬的表现极为出色,战功可谓彪炳。
但迄今为止,他手上所有的功劳都是在罗幼度的指挥下赚取的,还未有真正统军独当一面的机会。
他们这一批人中,李处耘已经抢先一步了。
曹彬也是心高气傲之辈,自然不愿落于人后,抱拳行以军礼道:“末将绝不辜负陛下厚望,取江南之地进献。”
罗幼度颔首道:“朕相信自己的眼光,此战有一关键,你需注意。吴越钱氏与我朝向来交好,此战吴越钱氏亦会遣兵支持。朕不愿加兵于吴越,但钱氏立足于吴越数十年,历经三代。对于吴越一地,钱氏宗庙,必然有很深的感情。要他们主动纳土归降,并非简单的事情。”
“此战对于钱氏,需施之以威,让他们察觉与我中原的差距。钱弘俶此人朕了解,仁德有度,爱民如子,不喜兵事。只要让其明白,事不可为,大有可能会纳土而降。如此亦能免去两国兵灾……”
历史上的纳土归宋,是赵光义先将钱弘俶请到了汴京,然后将之扣留,威逼利诱,方才自献封疆于宋。
罗幼度并不想这么干,打算以兵威,让钱弘俶臣服。
毕竟作为后世人,对于钱家还是有极大好感的。
但如果钱弘俶强撑着不舍钱家基业,再来考虑是不是效仿一下赵光义……
曹彬再度抱拳,说道:“臣明白了!”
罗幼度道:“下去准备吧!需要什么,直接同朕说,此战务必打出我军威势!”
曹彬领命而去。
罗幼度又在随后接见了潘美。
接见潘美的目的主要是安抚。
同为一批罗幼度的心腹亲信,潘美如御营司的时间比曹彬更早,地位也比曹彬更高。
此次征伐江南的帅位人选,罗幼度就是在潘美、曹彬两人中挑的。
最终他选择了曹彬,并非潘美能力不行,而是觉得曹彬更加适合。
曹彬严于治军,擅于正兵对敌。
而潘美为人多谋,用兵灵活多变。
两人一正一奇,可谓可有千秋。
此伐江南,兴师讨不义,不但要打出中原的威势,还得让江南、吴越信服,从而成为中原可靠的大后方。
曹彬的风格,显然更加适合。
故而最终定下了让曹彬挂帅。
至于潘美,罗幼度是打算让他统兵攻伐巴蜀或者南汉。
这两处地势险峻,多山多泽,用兵灵活的潘美更有用武之地。
不过现在这些都是后话。
人无完人,潘美在性格上确实有点瑕疵,故而罗幼度得提前安抚,免得自己麾下双壁,因自己调度问题,产生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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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玩得比较花?
“参见陛下!”
潘美心情有些糟糕,他人缘极好,已经先一步得到了曹彬挂帅的消息。
尽管潘美做了隐藏,罗幼度还是看出了些端倪。
潘美太聪明,心思太多,这是他的优点,也是缺点。
这心思太多的人,容易瞎想,会没事找事地陷入自己的迷障之中。
就比如说此次南征,为何用曹彬不用他。
潘美便会胡思乱想,是自己不如曹彬,还是在君上心底,自己比不上曹彬,各种杂念横生。
罗幼度有过类似的经验,往往越有能力的人,越是极端。
上位者除了统筹全局,对于部下之间的关系,也得控于手掌中。
潘美、曹彬是他手中的两张王牌,打契丹时,需要他们一正一奇,一刚一柔,配合出击。
他们可以良性竞争,却不能彼此敌视,以至于无法配合协同作战。
故而对于潘美的安抚是必需的。
这安抚人也需一定手段,罗幼度并没有直接言明不用潘美的理由,而是与他探讨了南方的局势。
潘美这类人物,对于周边势力,理所当然地做了研究,毫不迟疑地道:“南方诸多势力,总的来说三强三弱。江南、巴蜀、岭南汉国,此三强与我朝有一战之力。余下吴越、武平、漳泉皆是偏师可定。”
罗幼度再问:“那依你之见,江南、巴蜀、岭南汉国谁最难取?”
潘美说道:“臣下以为,各有千秋。江南之难,难在拥有长江天堑,难在金陵巨城。要取江南,首先得破江南水军,次之再攻金陵。以国华之能,加我朝水军之利,胜江南水军不难。但金陵城向来坚固,依山环水而建。又得杨吴、江南多年经营,怕是不易攻取。”
“岭南汉国之难,在于未知。岭南汉国地处蛮荒之地,位于岭南山区。我们中原与之少有往来,一切极为陌生。这两地相隔甚远,深入不毛,处处皆是危险。”
“而巴蜀之难,在于山川之固,在于民散,难收民心。蜀地偏远,许多山民居于四方。我军入境,若能秋毫无犯,招抚山民百姓,则赢了七成。一旦激起民变,以蜀中情况,恐陷入泥潭。”
罗幼度抚掌叫好,潘美这一番话可谓字字珠玑。
尤其是对于巴蜀的分析,历史上宋朝灭蜀,用了六十六天,但平定境内叛乱却用了一年。
而且川蜀之地对于宋朝都有很大意见,反叛不绝。
以至于赵光义这个车神,甚至动了放弃川蜀的念头。
赵光义曾意味深长地对副相赵昌言说:“西川本自一国,太祖平之,迄今三十年矣。”
言外之意就是,这打下川蜀都三十年了,还这么能折腾。既然那地方原本就是自成一国,要不就不管了,图个清静。
赵昌言吓得赶忙劝说,甚至不惜亲自请命,安抚巴蜀。
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但效果微乎甚微,王小波、李顺起义,蜀籍宋将刘旴,发动兵变。王均所部发生兵变,杀死宋真宗的舅舅,益州主兵官钤辖符昭寿……
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王全斌在蜀地的一通乱杀。
潘美有此远见,确了不起。
潘美听着赞赏,忽然笑道:“此三国虽各有优势,但其国君皆是庸碌无为之辈。李景、孟昶贪图享乐,专事奢靡,亲佞远贤。而岭南汉国国君刘鋹更是荒淫无度,宠信太监,朝中大臣非太监不重用,致使朝野上下皆是阉竖……由君可见国。与陛下相较,便如皓月与萤火之差,必败无疑。”
潘美圆滑,好话说的也是一阵一阵的。
罗幼度听了不住点头,他欣赏有本事的人才,但更加喜欢有本事,还会拍马屁的人才。
事情干得好,还能让自己舒心。
罗幼度意味深长地说道:“知我者,仲询也。国华过于方正,用兵不及仲询灵活。相比江南的正兵破敌,这岭南汉国的未知,巴蜀地域之复杂,方才值得注意。此二地非智勇良将,不可平之。仲询回去之后,多多了解此二地情况。”
潘美瞬间明白,原来君上并非看不上自己,也不是觉得自己不如曹彬,而是觉得自己更适合征伐南汉或巴蜀,自己的好兄弟,只适合打江南。
陛下早早地就为自己劳心了。
念及此处,潘美这瞬间来了精神,兴致高昂地说道:“末将定不让陛下失望。”
罗幼度笑着示意他退下。
在他心底江南、巴蜀最适合的统帅是曹彬,潘美更加适合进攻南汉。
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小觑了这位大将。
巴蜀若乱,潘美也是一大主帅人选。
罗幼度拿起床上枢密院送来的折子,上面列举了朝中赋闲的大将。
罗幼度钦点了曹彬为帅,其他辅助将官由枢密院统一挑选,然后上报到他这里,由他做最后的选择。
看着名单上熟悉的名字,罗幼度毫不犹豫地就圈了舒元,划掉了郭廷谓。
舒元、郭廷谓皆是南唐降将。
但是舒元重功绩,他不管对手的谁,哪怕是曾经的故主,下手一样毫不容情。
何况李景不分青红皂白还杀了舒元在江南的妻儿。
罗幼度也不担心舒元会暴起复仇,这家伙不会干这种不利于自己前途的事情的。
而郭廷谓心底还是存着几分忠义的,让他去打江南,未免强人所难。
然后点了一些合适的佐官,将折子直接交给内侍,让他第一时间传给枢密院,而不是等他批阅完所有奏章,统一调配。
处理好朝中事务,罗幼度先去慈元殿赔了一会正在养胎的折赛花,然后去对门周娥皇处。
罗幼度近日往周娥皇处跑得较勤。
周娥皇眉宇间的那股忧色,淡化了许多。
不过对于折赛花还是充满了羡慕。
躺在罗幼度的怀里,幽幽地说道:“陛下,你说折家妹妹怎么这么厉害?”
罗幼度也不知这么回答这话,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周娥皇又问道:“她才进宫多久,莫不是有什么诀窍?”
罗幼度想着生涩的折赛花,说道:“哪有什么诀窍,应当是体质问题吧。总不能是玩得比较花……”
他这话一出口,登时见周娥皇目光灼灼,好似要将他吃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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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打赌
洞庭湖。
一艘乌蓬小船,李重进端坐船头,悠然自得地钓起了鱼。
谁想得到受命南下武平的李重进,居然依旧不改在江陵养成的习惯,不忘练习自己的钓鱼技巧,将军队驻扎在洞庭湖畔,然后日复一日的钓鱼。
随着这些年的不断练习,李重进钓鱼的水平飞速上涨,心底偶尔会生出一念,若是能跟那头猪再比试钓鱼,保管自己能够稳胜。
只是一个多时辰,他便有不俗的收获。
鱼篓过半,还有一条三斤重的鲤鱼,因鱼篓装不下,用网兜着。
“哈呀!”
乌蓬船里传出懒洋洋的声音,林仁肇穿着单衣走了出来。
这年关将近,大雪放停,林仁肇如此穿着,让鼻头冻得发红的李重进很是羡慕。
看了看李重进的收获,这位罗虞朝的水军大统领,活动着筋骨,拉伸着肌肉,身子里身子冒出了骨头摩擦的声音,嘴里说道:“不错嘛!使相,看来得认真了!不认真怕是要输……”
李重进暗叹,这身子骨,真没谁了,随即得意地道:“虽说大统领在水边长大,论及钓鱼老夫或许不及你。可你托大,睡了一个多时辰的觉,还想赢老夫?老夫真要让你赢了,这辈子……”
他话还没说完,却见林仁肇脱去了单衣长裤,就穿一条短跨,手里握着一个破甲锥,一个猛扎直接钻进了洞庭湖里。
李重进登时傻眼了,也有些懵圈。
这比赛谁抓的鱼多?
这真的用手去抓?
这抓得到?
尽管李重进在荆州的这些年,听过不少关于林仁肇的消息,说这位水军大统领,人称林虎子登山涉水,如履平地,水性奇高,在闽越为将时,于大海中嬉戏为常事,甚至能从江岸一口气游到海上小岛。
可你这水性再好再高,也不至于比这水里的鱼更厉害吧?
李重进吞咽了口唾沫,也无心垂钓了,就在船上看着水面。
一百个呼吸?
还是两百个?
李重进骇然发现,林仁肇没影了。
老半天冒头……
不会有问题吧?
便在李重进坐立难安的时候,他忽然发现湖面上有些猩红色。
随即一人从水里钻了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条二十多斤的鲢鳙。
林仁肇手中的破甲锥从鲢鳙的中间部位穿过。
抱着鲢鳙,丝毫不影响林仁肇游泳的速度,来到了乌蓬船边,将鱼丢进了船舱,然后轻易地爬上了船。
东风呼啸,林仁肇终于露出几分人样,打了一个寒颤,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衣服,擦拭身上的水珠。
“我下水之前,使相说什么?”
林仁肇好奇地问了一句。
“没,没什么!”
李重进收回了自己这辈子不钓鱼的话,输给这样的怪物,貌似不丢人。
林仁肇笑道:“那使相是不是透露一下,为何在这洞庭湖畔,按兵不动?”
此番受命南下平叛,依照林仁肇的打法简单粗暴,直接利用水军的优势,以洞庭湖为中心,纵横于湘水、资水、沅水、澧水之间,将四大水系周边的武陵、岳阳、汩罗、湘阴、望城、益阳、沅江、汉寿、津市、安乡等地掌控其中,以水军的优势夺取荆南。
但是此举受到了李重进的反对,他选择了在洞庭湖按兵不动。
林仁肇不解其意,但李重进却卖起了关子,并不言明。
林仁肇勇猛果敢,长于战术,但战略方面,略逊一二,不知李重进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见李重进天天钓鱼,便与之打赌,看谁收获更丰。
结果显然!
李重进笑道:“愿赌服输,其实以大统领的才智,要不了几日,亦能看出端倪。”
“此战有两个打法,其一便如大统领所想的那样,直接控制水路掌控全局。此法的好处是见效快,弊端是吃相难看。现在武平大军聚于武陵,这武陵城不太好攻。”
“我们打着平叛的口号而来,结果不分青红皂白地一通乱打。于未来治理也大为不利。在江陵这些时日,想必大统领亦知周行逢此人,在武平还是极有民望的。”
林仁肇认同的颔首。
周行逢对于昔年的兄弟旧部,杀伐过甚,但是对于百姓以及武陵蛮却很有手段,格外重视民间疾苦。
尤其是两年前,荆南大饥,周行逢主动开仓赈灾,使得无数百姓得以存活。
这开仓赈灾在寻常年代并不奇怪,可是五代十国,向来都是官兵抢掠百姓的,哪有官员开仓接济百姓?
除此之外,周行逢督课农桑,治民也是条教简约。
荆南之地在周行逢的统治下,号称人民化之,率务稼穑,四五年间,仓廪充实。
不讲道理的一通乱打,固然能够速平荆南,却会留有严重后患。
李重进续道:“故而,我选择第二种打法。任由张文表攻城略地,而我们就以后勤不足为由,驻军于洞庭湖。待张文表帮我们取得荆南之地以后,再从他手中将荆南之地夺来。我们打的是反贼张文表,合情合理,任谁也说不了闲话。”
林仁肇瞬间大悟,笑道:“我明白了,使相此招高明。此刻想必周行逢急得都要吐血了吧……”
周行逢受到了卢多逊的算计,被张文表杀得大败,本来就身体有恙,直接气得卧病在床,将军权交给杨师璠,命他破敌。
杨师璠用兵沉稳,心知周行逢惨败卧病,影响极大,决定步步为营,将兵马聚于朗州武陵,以正兵平叛。
李重进便在这时出兵荆南,直接驻兵洞庭湖,与朗州武陵隔湖相望。
杨师璠瞬间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若是出兵平叛,武陵空虚,李重进、林仁肇可轻取武陵。
武陵是武平的核心,武陵失陷,武平等同灭亡。
可是为了平叛,他们将兵力聚集在武陵,周边城镇防御薄弱,抵挡不住张文表的叛军……
李重进按兵不动,完全占据了不败之地。
杨师璠真要是出兵平叛,这送上门的武陵,不取白不取。
在大利面前,让人说几句无妨。
不敢出兵,他们便能名正言顺的以中原王师,将张文表攻打下来的地盘,一举收复。
这吃到嘴里的肉,可没有吐出来的道理。
届时,武陵孤城一座,已无攻打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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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议降 奢靡
周行逢、杨师璠给李重进堵到了武陵城,进退两难。
但真正纠结的还属张文表。
占据潭州长沙的张文表此刻坐立难安,半点也没有胜者的模样,时儿坐,时儿站,时儿走,时儿停,片刻都静不下来,不知如何是好。
张文表此人优柔寡断,性子懦弱,却好高骛远。
探知周行逢身体抱恙,怕他在临终之前,清算自己为其子铺路,先一步高举旗帜造反,抢得先机。
张文表从一开始就没有将事情闹大的意思,他所思所想,无过于自保而已。
张文表对于周行逢很是忌惮,压根没有立即统御荆南的打算准备。
想着衡州过于贫瘠,困于此处,无异于自取灭亡,便大胆地出兵抢占潭州长沙。
长沙居于荆南要地是唯一可以与武陵媲美的要地。
拒长沙而抗武陵,待周行逢病故以后,欺负他那十岁出头的儿子,坐拥荆南。
这便是张文表的最终算计。
结果罗幼度派遣李重进、林仁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师南下,驻扎于洞庭湖畔,将周行逢、杨师璠的兵马堵在了武陵。
然后荆南多地任由他攻取,张文表也算一方豪强,自是明白,这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罗幼度派兵南下,绝不是简单的平叛,给自己攻取荆南的机会也不是好意,而是打着让自己过一遍手,然后取之。
待自己全取荆南其他地方的时候,就是自己灭亡之日。
最让张文表抓狂的是,他还不敢不取。
他若真按兵不动,李重进、林仁肇不会坐视不问,而且与他一起造反的地方豪强也不同意。
放着到嘴的肉不让吃,那就将他杀了,再去吃……
荆南古来就以穷山恶水之地,境内汉蛮杂居,环境复杂。
当今天下已经渐渐脱离了五代恶习,而荆南恰恰保留着以下克上的恶习。
便在这时,女婿欧阳广传来军情,其麾下大将程明心已经攻克永州零陵,正向全州清湘进兵。
张文表不喜反急,破口大骂:“我还没下令就向全州进兵,这是嫌老子死得不够快?”
程明心是他麾下第一大将,佝偻山的蛮人,向来居功自傲,张文表也拿他没有什么办法,就过过嘴瘾。
看着寝食难安的岳父,欧阳广道:“其实泰山大人并非没有活路。”
张文表看着不太靠谱的女婿,皱眉道:“你说说看?”
他并不喜欢这个女婿,相比文人,他喜欢身怀勇力,能够帮着自己打江山的亲人。但欧阳广却手无缚鸡之力,若不是欧阳家在衡阳有一定实力,他决计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欧阳广说道:“泰山大人可以一边取城,一边暗自派使者向李重进诉苦。说你举事起兵,并非反叛中原,实在是受周行逢所迫。周行逢当政不仁,无情无义,残杀结义兄弟,恶行罄竹难书。起兵只是被逼无奈的自保行径,并非贪图权势。愿将所得城池尽数先给陛下,以证明清白。”
张文表眼中一亮,随即又有几分迟疑说道:“只留一地吧,就衡州,全给了,我们住哪?”
欧阳广摇头道:“就中原天子所展现出来的雄心魄力,宁愿自己亲自攻取,也不会让荆南受控于朝廷之外。泰山大人想活命,唯有交出一切权力,去汴京享受荣华富贵。”
张文表惊疑不定。
欧阳广苦口婆心的道:“中原天子向来仁威并举,对于愿意归顺朝廷之人,素来礼遇有加,不吝啬财物。对于不顺从之辈,下手绝不容情。他此番动兵南下,会施恩亦会彰显威风。泰山与周行逢之间,必有人会成为待宰之鸡,就看谁先识得抬举了。真要让周行逢抢了先,神仙难救。”
张文表听到这里,也知结局或许不尽如人意,但能活着总比死了强……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看着面前的女婿也顺眼起来,说道:“贤婿言之有理,你可愿意跑一趟洞庭湖的中原军营?”
欧阳广一口应诺:“愿为泰山效力。”
他早已看出在自己岳父手下没有半点前途,不如归顺中原。
张文表了却心事,放声大笑,打算亲自领兵,以最快的速度,为中原天子收复荆南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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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二十七日。
南唐使者徐锴费尽千辛万苦,从南汉的都泥江进入孟蜀的犍州境内。
作为南唐的使者,徐锴是最痛苦的一个。
入蜀的通道都给中原断绝了,南唐的使者想要入蜀,眼下唯一安全的道路只有走南汉,从诚州山路,走牂柯、昆明入蜀。
为了尽快抵达成都,为了解决江南的困局,徐锴也是不要命地赶路。
这一路翻山越岭,徐锴这个羸弱书生,一双脚上起了二十六七个水泡。
为了不影响走路,他是一起水泡就用竹针挑破,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进入了蜀地,坐上了川马的马背。
到了遵义县,徐锴甚至两脚不能下地,要人抬着走。
找了大夫,大夫看着徐锴的那双脚,肃然道:“还好寒冬霜冻,先生这双脚的伤势难以恶化。真要到了夏季,先生这双脚决然保不住了。”
徐锴却毫不在意,说道:“国家危在旦夕,吾何惜双足?”
他没有耽搁片刻,继续赶路。
无法行走,就让下人背着,无法骑马就让下人将自己绑在马背上,一路紧赶慢赶,终于抵达了成都。
孟昶早早的听说了徐锴的情况,心底感触,说道:“江南竟有此忠义之士。”
当即派宫中御医去给徐锴治伤,让人将自己的马车借给徐锴代步,以缓解他的足病,还给了他宫里乘轿的特权。
徐锴坐进了进宫的轿子,他轻揉着脚,经过多日治疗,情况已经有所好转,勉强能够行走了。
但为了不失礼于人前,不丢江南颜面,徐锴尽量的让脚适应疼痛。
乘坐着小轿,左绕右转,徐锴不免微微拉着轿帘,往外眺望: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处金碧辉煌的宫殿。
周边的奢华,更是他一辈子从未想到的。
宫舍也不知究竟有多少间楼阁,一重重美轮美奂的房屋回廊,望不到头,走不到边。
高楼少则三、四层,多则六、七层,去地足有三百余尺,好似碰到了天。
来来往往的内侍、宫女穿的全是身着绫罗绸缎……
“这……”
徐锴倒吸了口凉气,一时间不知怎么形容。
奢靡?
他并非没有见过奢靡的景象,他们江南的君王李景就是一个喜好奢靡的君上。
身为江南清流,徐锴多次上书劝说李景,也多次触怒了李景,多次遭受贬黜。
可到了这个川蜀皇宫,徐锴突然发现跟这西蜀国主相比起来,他的君上李景貌似可以称之为“廉洁”!
徐锴忽然有种感觉,也许真的让中原天子一统天下更好一些。
身为南唐清流,出使中原这种难活累活,自然是经常干的。
徐锴见过汴京陈旧的皇宫。
与这蜀王宫比起来,汴京的皇宫跟乞丐屋有啥区别?
中原天子跟皇后,平日里的常服都比不上蜀王宫里的侍从宫女!
脸色一整,徐锴收回了乱七八糟的情绪。
“贵使,到了!”
小轿停住,徐锴忍着痛,下了轿子。
他推开了侍从的搀扶,忍痛上了台阶,走进了一处金碧辉煌的宫殿。
宫殿里散发着一股清香,那是陈年紫檀木的香味、
整个宫殿居然全是用上等的紫檀木搭建的……
徐锴也见到了川蜀的国主孟昶……
孟昶正躺靠在一张巨大的包金紫檀木胡床上,肥硕的身躯占据了一大半的位子。
看着面前的肉山,徐锴忍不住一怔,这也太肥了吧。
孟昶身高六尺有余,圆滚滚的脸庞和肩膀之间几乎看不出有脖子的存在,他皮肤苍白,面有微须,上身红罗襦衣,下身纱织大裙。
他靠在胡床上,让徐锴忍不住担心,胡床会不会承受不住力量,塌了……
这一身的肥胖模样,哪里还看得出点半当年那个整顿吏治,劝农兴教的西蜀英主,活脱脱的一头吸饱了民脂民膏的大肥猪。
“你不远千里而来,寻孤何事?”
孟昶努力做出一副威严的样子,但那蓬松肿胀的肥肉,随着他轻微的动作,就晃动起来,特别滑稽。
徐锴沉声道:“大王,外臣奉我家主上此来欲与大王联盟。”
孟昶古怪问道:“联盟?好端端的何故联盟?”
徐锴有些惊愕,说道:“中原进兵荆南,大王难道不知?”
孟昶道:“孤王知道,张文表造反,中原天子率兵征伐。哼,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
徐锴有些傻眼,面前这大胖子真的将自己视为中原臣子了?
他半晌才道:“中原罗天子早有言语,大一统之朝,无国中之国的存在。今日他兵发荆南,明日就能出兵江南,后日亦可出兵川蜀。大王莫非忍心见川蜀数十年基业,毁于一旦?为今之计,唯有你我联手,如昔年孙刘事故,方能抵御中原侵吞江南、川蜀之野心。”
孟昶那两只被肥肉挤成了缝儿的小眼睛闪过一丝复杂之色,随即道:“孤对中原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使者休得胡言,念你忠义,孤不予怪罪,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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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并立对抗中原贼寇
孟昶直接下达了逐客令。
徐锴千辛万苦而来,险些废了自己的双腿,哪甘心这般离去,大叫:“大王,您真的愿意见到孟蜀的宗庙国祚毁于一旦?您忘记当年除李仁罕、张业,写下‘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为人父母,罔不仁慈’的壮志雄心了吗?”
孟昶的表情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
徐锴继续道:“大王,岭南汉国已经同意出兵,现在就剩下川蜀,只要川蜀愿意出兵秦川,保管中原疲于奔命,首尾不得相顾。”
徐锴这话倒不是虚言。
自罗幼度昔年计取南平以后,中原就掌控了长江入蜀的通道。
这关键时刻,徐锴他们选择了从南汉入境。
南汉作为汉唐故地唯一称帝的国家,自然受到了郭荣、罗幼度的敌视。
郭荣北伐吓唬南汉,罗幼度西征也在吓唬南汉。
南汉这些年都是在惊恐下度日,对于中原的仇恨也是日积月累。
这兴兵攻克荆南,下一个目标是谁,不言自明。
故而南汉对于抗罗联盟的兴趣甚至超过了江南,直接同意了结盟出兵的要求。
徐锴能够翻山越岭的从岭南山区抵达云贵山区也是靠南汉带的路。
孟昶并没有理会徐锴的劝说,挥手让人将徐锴驱逐了出去。
孟昶有些吃力地起身,脸上阴晴不定。
其实他心底是认可徐锴的说法的。
孟昶知道有朝一日,中原的兵马终究会破蜀而入,他们会攻入成都,将自己的一切都剥夺而去,甚至会拆毁孟家的宗庙。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反抗?
不是没有反抗过!
只是中原的一支偏师,便逼得自己自去帝位,尊中原为正朔。
当年的中原是什么实力?
现在的中原又是什么实力?
当年的川蜀是什么实力?
现在的川蜀又是什么实力?
中原夺淮南,取南平,破契丹,灭河东汉国,收复陇、凉故土……
实力强大何止数倍?
就这可怕的实力,拿什么与之抗衡?
孟昶身为川蜀国王,对于自身的实力,自然有一定的了解。
一声长叹。
反抗只会死得更快,不如好好享乐,向中原展示着自己的无害,也许能够多存活几年。
孟昶暗暗想着,对外叫道:“起驾,朕要去火炎殿。”
他刚走出殿门,脱离了殿内的暖碳,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身上的貂皮大袄。
都说胖子怕热不怕冷,但孟昶这些年既怕热又畏冷,夏日不敢出门,冬季亦不敢出门。
为了让自己日子过得更加舒适,孟昶在蜀王宫分别建造了水晶宫与火炎殿。
这水晶宫、火炎殿顾名思义,是为了避暑,躲寒之用。
水晶宫用楠木为柱,沉香作栋,珊瑚嵌窗,碧玉为户,四周墙壁,不用砖石,尽用数丈开阔的琉璃镶嵌,内外通明,毫无隔阂。炎热夏日于水晶宫内,若深秋一般凉爽。
而火炎殿以火山附近的岩石作地基,百年榣木为门窗,香樟为柱,地下还有火窖,身处殿中,冬季如夏日一般暖和。
孟昶自第一场霜冻以来,便极少出火炎殿,日常国事皆交由太子孟玄喆以及大臣王昭远负责。
若非兹事体大,孟昶都不愿来见徐锴。
徐锴心若死灰地坐在轿中,双目无神,不知如何是好。
中原太强,强得离谱,强得让人不知如何取胜。
现在唯一能够牵制中原的办法就是江南、南汉、孟蜀合力。
江南出兵江淮,袭击中原产粮重地。
南汉北上荆襄,吸引牵制中原兵马。
如果孟蜀能够在同一时间出兵秦川,便能开辟三大战场。
淮南、荆南外加秦川,如此一来,再算上定难军,中原将会陷入四大战争泥潭。
想要取胜,并不容易,但是四个战场,却能最大限度地消耗中原的经济实力,让他们首尾不得相顾。
如果契丹能够在这时掺和一脚,那他们甚至有瓜分中原的希望。
此法孟蜀的地位至关重要,毕竟荆南、淮南牵制力有限,
但秦川与荆南、淮南相隔的距离,可就天差地别了。
能够有效地分割中原兵马于粮草的运送消耗……
可偏偏孟昶毫无斗志,就跟一坨烂泥一般。
徐锴浑浑噩噩地出宫,行尸走肉般,上了马车,脑中所想皆是如何劝说孟昶同意联盟出兵。
“徐先生!到了!”
听到车夫的叫唤,徐锴回过神来,掀开车帘,看着面前陌生之地,不免惊愕。
“这是哪?”
一人走上前来,作揖笑道:“在下王昭远,久闻楚金先生训诂学问,天下无对,今日有幸得见,荣幸之至。”
训诂就是分析古文含义,有些古字古意经过时代变迁,不为人所知。
便衍生了训诂学,根据上下文以及各种古籍,分析字句的含义。
徐锴一听是孟蜀宰相,赶忙作揖回礼,道:“原来是孔亮先生!”
王昭远以当代“诸葛亮”自居,诸葛亮字孔明,他便给自己取了一个字叫孔亮。
王昭远一身儒士服,大冬天里,手中握着羽扇,作揖道:“冒昧将先生请至府邸,望先生勿怪。在下府中有一古籍,书中有许多生字,不解其意,正好请教楚金先生。”
徐锴哪里有心情看什么古籍?
不过王昭远是孟昶第一心腹,当朝宰相,若能得他支持,指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当下徐锴拿定主意,说道:“尽力而为。”
王昭远搀扶着徐锴进屋,沿途自然少不了夸赞徐锴忠义之举。
入得会客厅,徐锴却见堂前居然坐着一人,正惊疑间,对方先一步开口做了自我介绍。
“孟玄喆见过楚金先生!”
徐锴赶忙回礼,居然是川蜀的太子!
瞬息间,他已察觉情况有异,这可不是为了阅览古籍而来。
徐锴心念电转,忙作揖道:“殿下,中原天子野心昭然若揭。现今我江南与贵国已陷入生死存亡之境。唯有并立对敌,方有一线生机。恳请殿下劝说大王,莫要以仁德之心,思豺狼之意。”
孟玄喆今年二十三岁,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之龄,看着忠心许国的徐锴,说道:“孤早有对抗中原之心,只是父王一直不准。现在至此,楚金先生放心,孤答应先生,定会让父王答应出兵,并立抵御中原贼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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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灯谜 与民同乐
随着新年的到来,中原上下一片欢庆。
今日是年后的第一天朝会,罗幼度领着百官祭祀宗庙之后,为去年的朝政做了一个总结,并且也开始为新年做一个规划。
说是年规划,总的来讲主要还是围绕关中、陇右、凉州这一片区域的发展来讨论的。
西北的战事,随着甘州回鹘的妥协已经彻底结束。
景琼为了赎罪,进献了大量的良马、美玉、琥珀及貂鼠,同时也派遣了自己的儿子入京学习。
这所谓的学习,等同于人质。
西方的情况,跟罗幼度预料的差不多。
河湟、凉州一代纯正的汉人已经很少了,州城充斥着吐蕃人、回纥人、羌人、突厥人甚至是铁勒人……
习惯游牧生活的他们,得知要改畜牧为农耕,抵触的心思很强烈。
尤其是个别觉得分配不均的小部落族长或者族中有身份的人,暗戳戳的挑动逆反情绪。
政策的实施推广,一开始就遇到了困难。
对此李处耘、李谦溥、宋雄、吕端、李昉等人一开始,摸不准罗幼度的底线,掌握不好力度。
但随着罗幼度的一句“一切以诸夏利益为先”,几人瞬间明白了。
罗幼度的底线就是没有底线。
只要妨碍朝廷利益的,妨碍政策实施,华夏一统的,便是汉人都照杀不误杀。
何况是吐蕃人、回纥人、羌人、突厥人?
罗幼度深知这种情况拖不得,越拖受到的影响越大,不服不满之声越足。然后便如野草一样,蔓延开来。
反之你快刀斩乱麻,直接趁着打服的当头,除去那些不和谐之音。
反而能将事态风险,降至最低。
这个时候李处耘、李谦溥、慕容延钊手中的兵权就发挥了作用。
以强硬的手段,镇压了一批不服管制的人,展现出了强硬的态度。
李处耘、李谦溥、宋雄、吕端、李昉等人也开始了对地方上的安抚与治理。
其中最让罗幼度满意的是吕端,此人文质彬彬,手段却异常狠辣。
身为河州刺史,他上任以后,推行了一连串的仁政。
只是这种仁政,有一部分人不买账。
吕端大大方方地将闹事人请到府衙设宴谈判。
或许是他之前的仁义宽厚让闹事者起了轻视之意,只带了少数人赴宴。
三句话不和,吕端直接在宴席上抽刀将对方首领砍杀堂前,同时命人将人头挂在城楼上。
这个时间段的文士,并未形成高高在上的士大夫群体,还是有几分血性之气的。
吕端将恩威拿捏得极好,明确地告诉了境内的百姓,想要获得跟汉人一样的待遇,前提是要跟汉人一样的踏踏实实的过日子,这是最基本的要求。
现在西方百姓大体上趋于稳定,开始引渠开荒,不亦乐乎,呈现百废待兴的景象。
在朝会即将结束的时候,王溥忽然道:“臣提议延长上元节欢庆时日,只上元节一日太短,臣民无法尽兴。”
罗幼度意外看了王溥一眼,心底也有小小的成就感。
饱暖思**。
只有在真正生活无忧的时候,才会有心思于游乐放松。
这上元节是举国欢庆的日子,在古代上元节更胜春节。
去年上元节已显露出端倪了。
城中百姓远没有尽兴。
王溥作为清流的魁首,他能出面要求延长上元节欢庆时日,足以表明他这个皇帝当的还算合格。
“准!”罗幼度笑道:“上元节欢庆改为三日,十四、十五、十六,喜庆三天。”
他想了一想,百姓劳累了整整一年,不如弄些花样,让他们好好玩玩,热闹热闹,放纵一下,有了盼头,说道:“朕观晚年上元佳节,满城的火树银花,十分繁华热闹。美则美矣,但少了一些趣味。朕小时候特喜欢射覆,不如在花灯上贴以纸条,写上射覆,以做娱乐。”
所谓射覆就是猜谜,射是猜度之意,覆有覆盖之意,将真意覆盖猜度,故称射覆。
所以猜灯谜一开始也叫文虎、打虎。
不过射覆是隐语、瘦辞一种极难的文字游戏,起源于《易经八卦》,根据易经八卦的象、数、理从无限种可能的事物中推断出某种具体事物来。
没有一定的文学功底,根本玩不了。
故而罗幼度接着说道:“这射覆过于复杂,朕要的是与民同乐,而不是比较文采。便不称‘射覆’了,直截了当,便叫猜灯谜。考验的不是学识,而是灵活。”
这真正的灯谜出现于南宋,罗幼度此刻说出,百官觉得新颖,但又有很多不解。
上元节不只是百姓玩乐,官员也乐在其中。
不过大多数的官员玩法很粗暴,派发利是,表示与民同乐。
这个时代能够玩乐的项目实在太少,他们只能用这种粗暴的方法参与。
几位宰相宋琪跟随罗幼度最久,也最认可他的奇思妙想,忙道:“还请陛下示下!”
罗幼度笑道:“那个比方,说最简单的脸上长钩子,头角挂扇子。四根粗柱子,一条小辫子。猜一动物……”
卢多逊见多识广,立刻道:“这是象?”
“正确!”罗幼度继续道:“莫用小人,猜一草药。”
“使君子?”
回答的是宋琪,他精于医学,早年便是一儒医。
罗幼度颔首说道:“古文观止,猜一字!”
王溥立刻就给出了答案:“故!”
罗幼度看了一眼,头晕目眩的武臣,说道:“坐也是立,立也是立,行也是立,卧也是立,猜一动物!”
石守信立刻叫了起来:“我知道我知道,是马!”
看着如同小孩子一样的家伙,罗幼度微微一笑,想了想,又出了几个难点的。
射覆人人都会,但是猜谜跟射覆还是有一定差别的。
射覆更加考验文化功底,而猜谜内容丰富、形式多样、变化多端,考验的是阅历见闻思维逻辑。
一往难得说,立刻就难倒了一片人。
就如“生在山崖,落在人家,凉水浇背,千刀万剐,打一日用之物。”
满朝学识渊博的文臣,没有一个猜得出来。
最后是穷苦出身的常思德给出了答案,磨刀石。
这答案不出,不好猜,一旦说出了答案,立刻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好好的朝会,意外成了猜谜大会。
罗幼度说道:“朕到时候命宫人做些花灯,亲自出一些谜语,与民同乐。你们拿去让城中百姓猜,猜中有奖。记住了,先别说是朕出的,免得引发动乱,事后再说不迟……”
他说着,也没有忘记前线还有征伐的兵士,让人往洞庭湖的军营送上花灯,增添节日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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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上元节夜
回到后宫,罗幼度将自己的想法意图告之了符清儿、周娥皇、折赛花,她们都觉得有趣。
想着自己的郎君日夜为国事辛劳,难得这喜庆之日,有此雅兴,纷纷要求帮忙。
折赛花手巧,在府谷时就亲自折过花灯,做的花灯精致好看。
周娥皇写得一手好字,罗幼度负责出谜题,周娥皇亲自动笔写,同时还搬着花灯题字。
至于符清儿看着丑丑,防止他捣蛋。
小家伙已经开始调皮捣蛋了,看着花花绿绿的花灯就想去扯。
丑丑自小吃得好,长得很壮实,力气不小,扯坏了不少东西。
弄坏了还会委屈的装无辜,“耶耶”、“耶耶”地叫。
耶耶就是父亲的意思,小家伙能开口说话了,就是口齿有些不清。
但“耶耶”叫得特别清楚,是个人精,知道谁能罩着他。
罗幼度在前世过年的时候,帮着表姐照顾了几天熊孩子。
他那年代的熊孩子可没有手机电脑,玩的都是脑筋急转弯跟猜谜,脑子里记了不少的花样。
他本来是打算偷偷记下来,等丑丑启蒙时,陪他玩耍。
今日得王溥提醒,动了与百姓同乐的念头。
罗幼度干过开封府,管理过民生,深知这个时代的百姓是何其不易,上元节的喜庆是百姓全年最喜开心放松的日子。
上元节。
作为这个时代最隆重的节日。
整个汴京洋溢于喜悦欢庆之中。
不管达官贵胄,还是小民百姓,都享受着一年来,难得的喜庆日子。
常壮看着换上新衣的儿子大狗与女儿大妮,对着盛满水的木盆开心地照着倒影,憨厚的脸上透着一抹笑容。
他是汴京城外最不起眼的佃户,两间草屋,一个老婆,一双儿女,便是所有家当。
朴实的农妇端出了蒸好的吃食,笑着道:“快些吃饭,吃饱了,咱们一家进城看花灯。运气好,还能得官爷派发利是。”
常壮接过妻子递来的面饼,看了一眼桌上的黄卷菜,说道:“要不,打口铁锅,听说黄卷炒着特别好吃。”
农妇白了他一眼说道:“这好日子没过几年,口气不小。买了铁锅,哪来的油炒。照我说,还得将钱攒着,将来买地,弄一块自己的地,过自己的日子。”
常壮摇头道:“不好,不好,太危险了。还是跟着黄东家比较好。黄东家待我们不薄,没让我们干伤天害理的事情,还吃喝无忧,能存点小钱,给孩子买衣服。”
农妇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这哪里是黄东家好,是天子好。黄东家当年也是厉害人物,据说当年手里也有人命呢。只是醒悟得快,没让开封府的青天大老爷逮着。”
常壮脸色微变,忙道:“这话可不能胡说,黄东家可是咱们的衣食父母。”
古人佃户与东家地主的关系是极为密切。
东家地主就是佃户的衣食父母,乱一点的世道,佃户就是地主的打手,是心甘情愿的打手。
莫要以为在古代有田有地就能衣食无忧,恰恰相反。
有田有地的百姓,往往要担负极大的风险。
因为气候无常,世态无常,你辛劳种的田地,未必就能得到回报。
旱灾、水灾,或者人为灾害,都能让地里的收成受损。
地主承受得起损失,但百姓承受不起。
但凡灾害来袭,有田有地的百姓,便将面临灭顶之灾。
卖儿卖女,卖田卖地。
故而真正的穷困百姓他们是没有资格拥有自己的田地耕种的,他们情愿将自己的田地廉价卖给地主,自己当一个佃户,也不愿自己冒风险。
常壮便是如此,他有些不理解自己的老婆,为何老念着买地。
跟着黄东家手下讨吃的不好吗?
安逸实在。
之前还会有点危险,现在有为民请命的开封府,自己就是单纯的佃户,不用为东家卖命,充当荣辱与共的打手。
农妇沉默片刻,说道:“我是听村口的先生说的,先生说我们家狗子聪慧,说不准会有出息。佃户维持一家温饱无碍,可想要供狗子读书,便不成了。先生还说,当今天子仁善,真遇到灾年,不会为难百姓的。”
常壮看着自己的儿子,眉头紧锁,道:“俺考虑考虑!”
换做三五年前,他们一家吃饭都存在问题。
哪有讨论买地的念头?
这能够做着商讨买地,常壮自己都没有察觉,日子真的不一样了。
只是他陈旧的思想还没有转过来。
一家人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吃了饭,开开心心地进城赏花灯。
上元夜的汴京城,处处张挂彩灯,犹如白昼。
整条御街人戴兽面,男为女服,倡优杂伎,绵延五里。
八千多余歌舞者沿街起舞。
豪气的如韩令坤、石守信、高怀德这样的武臣,直接派人发放利是。
大街小巷悄无声息的兴起了猜灯谜的游戏。
各种灯谜写在纸条上,贴在花灯上,猜中的人还能得到小小的奖励。
灯谜很贴心做着分类,有大人猜得,也有小孩猜得。
这种新奇的娱乐益智活动,立时受到了广泛的追捧,引起了大众的乐趣。
常壮的儿子常大狗就得到了一盏精致的小花灯,花灯里面还写着五谷丰登四个字,寓意极好。
常大狗很大方地将花灯送给了自己的妹妹。
常大妮宝贝的提着手中的花灯,一个晚上笑容就没消散过。
站在龙津桥上,看着整条河的花灯,看上万飞起的孔明灯,常壮看着一晚上嘴巴就没有合过的儿女,忽然对农妇道:“不打铁锅了,就攒钱买地。俺相信日子越来越好的,今年大狗、大妮今天穿上了新衣服,明年争取给他们换一双新鞋,再后年,也给你换一身衣裳……”
同一时间,罗幼度应付了外藩、属国使臣、朝廷重臣,拉着符清儿、折赛花、周娥皇,抱着丑丑,登上了开封皇城的最高处宣德门,眺望汴京的上元夜景,说道:“但愿此景象不只是汴京,天下各地,皆能如此。”
符清儿说道:“陛下心怀天下,又心念百姓,定能得偿所愿。”
周娥皇也想说一句话,忽地“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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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有事,拖欠一更,抱歉。
第十三章 四方乱局
即便是上元节,皇城里还是有御医坚守的。
为了验证猜想,罗幼度第一时间请来了太医署值勤的御医。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确是喜脉无疑,周修仪已身怀龙嗣,可喜可贺……”
罗幼度抱着丑丑,看着折赛花、周娥皇的肚子,心情大好。
原本他在宣德门上看着远处百姓能够自由自在地享受这上元佳节,有些欣羡。
自己这个皇帝在这时候还真不及百姓自由。
这时得到周娥皇怀上的消息,看着身旁的后妃,亦觉得老天还是待自己不薄的。
猜灯谜在汴京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这种简单又益智有趣的小活动,引起了热烈的反响。
古人也懂得蹭流量,第二天已经有人开始制作灯谜花灯了。
思绪灵巧之士也开始编制谜题,十六号的晚上,汴京城中涌现了许多跟风之举,让上元节以圆满的形式落幕。
太多的人意犹未尽,想要延长欢庆时间。
数年内,罗幼度并没有这个意向。
这种举国狂欢,三日足矣,再多便过犹不及了。
在上元节狂欢结束后的第一天,一则消息传出:猜灯谜的活动是天子罗幼度提议举办的,很多谜题由他自创,目的是与民同乐。
尤其是十五日上元节当天,孩童组的谜题礼品,大多数都是由皇后、昭媛、修仪亲手制作筹备,更是引发了不小的轰动。
看不顺眼的,背地里说:“玩物丧志,不分主次,有失体统。”
可明里还得违地的说上一句:“陛下爱民如子,古往今来,为有可比者。”
至于赵普、卢多逊之类的,早将罗幼度夸成天上有,地下无的盖世名君了。
但不管怎么样,罗幼度此举在百姓心中,实实在在刷了一波好感。
就在罗幼度准备乘机再刷些存在感的时候,南方的战局发生了小小的变化。
上元佳节一过,南汉直接从桂阳出兵衡阳,袭击了张文表的大后方。
几乎在同一时间,江南的水军也出兵泰州,意图攻打海陵盐场。
张文表实力有限,他出兵攻占长沙是倾巢出动,衡阳大后方防御薄弱。为南汉所乘,衡阳先已失守。
而扬州防线的负责人是张雄,此人最是沉稳。自与江南关系恶化以后,便加固了防守,即便上元佳节他也领着自己的儿子护卫在第一线。
江南水军出兵泰州的第一时间,张雄已得到消息,率部出击,凭借上游优势,打退了江南水军。击沉斗舰三艘,海鹘、走十余艘。
得此消息,罗幼度当即找来了曹彬、潘美两人。
“国华,可以动身了。给江南一个厉害,另外我让林仁肇也配合你,两路进兵,让江南知道,什么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依照原定计划,曹彬在二月份的时候南下,一方面筹备粮草辎重,一方面也是罗幼度给江南准备了一个天大的惊喜,需要暗中筹备。
但现在江南都欺负到了头上,不给予还击,中原焉有颜面问鼎天下?
罗幼度立刻改变主意,让曹彬提前率兵南下。
至于林仁肇,罗幼度本打算倚仗江南水军控制荆南河道,以此来取荆南。
不过荆南的进展极为顺利。
张文表选择了投降,并且还帮着中原攻取了长沙、邵阳、辰州等地。
接下来的地方已经不需要水军了,相反进攻江南除了张雄的水军以外,若有一支水军能够从长江上游顺流而下,将会给予江南致命一击。
这江南、南汉联手,罗幼度瞬间就想到了巴蜀会不会一起。
尽管孟昶这些年醉生梦死,可蜀国的朝野上下却一直充斥着自傲的情绪。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罗幼度不愿受到三面夹击的局势,改变了意图,决定用最快的时间灭掉一国。
然后再来对付其他两国……
群殴嘛!
作为被群殴的一方,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将其中一个打死。
这样才能放开手脚,对付其他的人。
曹彬高声领命:“臣遵旨!”
曹彬告辞退下,准备立即动身。
罗幼度看向了潘美,说道:“荆南的局势,你了解多少?”
潘美作揖回应:“臣一直有留意,李使相驻兵洞庭湖,遏制周行逢大军。任由张文表攻城略地,因是打着先放后收的意图。”
罗幼度道:“不错,不过张文表比之周行逢更加识大体,他已派人联系李使相,表明自己起兵是给周行逢所迫,是周行逢残害忠良,才导致他为了活命,不得不起兵。他愿意将自己所攻取的所有城池上缴朝廷……这荆南眼瞧着即将入瓮,岭南汉国出兵衡州,大有渔人摘桃的意思。这可容不得……朕现在封你为荆南招讨使,也即日动身南下。”
“武陵的周行逢你交给李重进、张文表对付,你直接去取衡阳,顺便将桂阳也一并拿下。在衡桂之间,做好准备,先行防守。至于是否进攻岭南,等待旨意行事。”
罗幼度并没有急着兵分两路攻取江南、南汉,而是让潘美先率领小部队防守,等局势明朗,粮草点算完毕时,方才决定如何用兵。
在曹彬、潘美还未抵达前线的时候。
江南水军与扬州水军已经连连交手多次,互有胜负。
而荆南这边,李重进应对的及时。
在得知南汉突然出兵,他立刻安排林仁肇顺流而下,通过湘水直抵衡山。
南汉大将打算在湘水江岸设防,但林仁肇技高一筹。
这位水军大将可不只是擅水,更擅于林地作战。
他在中途下船,领着兵马直接绕到了南汉军的阵地后方,与水军前后夹击,大破南汉军,重新将衡阳夺了回来。
身为前线指挥,李重进的反应显然比大后方的罗幼度更快一步。
罗幼度得到李重进快马传来的消息,还没来得及高兴,又一则消息传来。
孟昶病死了!
川蜀皇太子孟玄喆灵前继位。
罗幼度这里收到了另外一个说法。
孟玄喆在王昭远的支持下,逼迫孟昶禅位。
孟昶惊气之下,直接晕死当场,当夜就病故。
在这种局面下,孟玄喆借口孟昶酒色伤身,暴毙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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