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知难而退
张永德这一登上了楼船,开口就道:“罗统军,速速回营,赵匡胤已经诬告你与韩通勾结,意图弑君夺位,领着殿前司向黄河军寨去了。”
张永德本赋闲在家,自得其乐。但是受李重进一激,培养出来的心境彻底打破。
连续几天,张永德满脑子都是那句“愚笨似汝,形貌似汝”。
都要魔怔了,连续几天不敢吃肉,觉得恶心。
张永德本就有些小肚鸡肠,越想气越不顺,怎么着也得给赵匡胤一个教训。
张永德是第一任殿前司长官,即便离开了殿前司,依旧有着自己的一批铁杆。
张永德没想将赵匡胤如何,就是让自己的心腹稍微看着赵匡胤,找个机会出气。
结果得到了这个惊天消息。
张永德当时就慌了,恨自己多管闲事,一时间他也不知如何是好,甚至不知赵匡胤说的是真是假。
派人往皇城外逛了一圈,才知道赵匡胤在诓骗军营里的兵士。
想要派人通知罗幼度,让他有所防备,可他完全不知罗幼度驻军何处。
他此前对于罗幼度的消息还存在于围攻蓟州城。
直到罗幼度的人上门相请,张永德才知道他居然到了汴京。
这情急之下,张永德纵马飞奔,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到了利善水门。
赵普、张进带着几分敬服地看着罗幼度。
张永德见罗幼度并不惊慌,还以为不信自己,忙道:“消息来源绝对可靠。”
罗幼度见他误会,解释道:“就在不久前,我已让呼延赞去军营,让潘美、曹彬事先防备了。”
张永德呆了呆,叹服道:“统军神机妙算,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罗幼度上前拉着张永德道:“驸马怎是多此一举,这是帮大忙了。在驸马来之前,在下作的一切都是猜测,我对现在的情况,只知十之一二。驸马这一来,带来了最准确的消息,针对此消息,我能作出最正确的决定,也可以尽可能地避免同室操戈,这可是奇功。”
张永德好面子,让罗幼度这么一说,立马笑逐颜开。
罗幼度立即道:“仁肇,给我留五千兵士,其余你全部带走。现在立刻率领水师北上,沿着汴水布防,决不允许赵匡胤渡过汴水。另外,你遣数十人出汴口下黄河,将黄河下游的浮桥都给我拆了。”
张永德也是一位老将,瞬间明白了罗幼度的意思,说道:“你觉得他可能会跑?”
“不是可能,是一定!”罗幼度决然道:“赵匡胤有一往无前死战的豪气,却不是明知送死也要一拼的蠢蛋。殿前司再厉害,也不可能轻易击溃我七八万军队组成的营垒,何况军中上下皆是敢战勇战之士。”
“他孤注一掷,赌的是我们不设防,毫无防备,给他们可乘之机。只要发现我们有了防备,会立刻反应过来。我们已经知道了一切,再勉强进攻就是蠢了。”
“与其死磕到底,不如领兵去投北汉,搏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罗幼度说到这里,也给自己捏一把汗。
如果赵匡胤不整那么多花里胡哨的,直接去殿前司军营,来这么一手。
自己恐怕要栽在对方手上。
他们为了提前一天抵达汴京,连夜渡过黄河。
这在自家腹心地,营垒、巡逻兵并没有松懈,但也没有特地去花心思安营立寨,建造防御工事。
在那种情况下,遇到赵匡胤这样善打野战的盖世虎将,就跟筛子没啥区别。
张永德琢磨了片刻赵匡胤的性格,还真有那么一定的道理,不再言语。
罗幼度再次下令,让人将范质、魏仁浦、向训、张美、李继勋、王审琦、石守信、韩重赟等将官请来。
之所以加一个范质,故意要在人前表露他已经谋反这一既定事实。
最先到的是王溥,其次是魏仁浦、向训、石守信、韩重赟。
这几人都与罗幼度关系不错,皆对他存有一定信心。
至于张美、李继勋,没到亦不奇怪。
这种敌我不分的局势,按兵不动,才是最好的选择。
尤其是李继勋还是义社兄弟之一。
王溥、魏仁浦、向训、石守信、韩重赟几人听极缘由。
王溥默然不言,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态会出现如此大的变故。
魏仁浦是破口大骂,他性格刚烈,最恨背主之臣。
历史上他就没少骂赵匡胤……
向训只是微微一叹,没说什么,见怪不怪了。
石守信、韩重赟表情最是复杂,他们跟赵匡胤同是义社兄弟,尽管发生了点摩擦隔阂,却也念着彼此的情谊。
若非话从罗幼度、张永德两人嘴里说出来,他们绝对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罗幼度望着王溥、魏仁浦,说道:“事情的经过,两位相公想必已经清楚,接下来某需要调集所有禁军之权,以应对赵匡胤的谋反。”
王溥不会迟疑。
魏仁浦更是道:“务必要擒杀贼首,昭告天下。”
罗幼度没有应话,对着张永德道:“驸马,殿前司、御营司、侍卫亲军司同为三司,平时或有摩擦。但上了战场终究是值得信任托付后背的袍泽兄弟,我实在不忍心对自己的兄弟下手……我会设下一个包围圈,将赵匡胤围困其中。不知驸马能否冒险告之殿前司真相,让他们莫要与叛贼为伍。此举会有一定风险,我只能尽量保证驸马安全。”
赵匡胤是虎熊之将,当世无双,他有两万强军在手,真要一心突围,想要将之击杀难度极大。
而且赵匡胤在军中人缘很好,哪怕是这种情况,罗幼度也不确信他们会不会在追杀途中放水。
比如张永德、韩令坤、石守信、韩重赟甚至于高怀德这些人。
不能硬打,只能分化智取。
罗幼度深知赵匡胤的厉害,无论如何都不打算给他留一条活路,为自己多添一个劲敌。
张永德没有片刻的犹豫,说道:“我也不想见同室操戈。”
石守信道:“我也去!”
韩重赟向来以自己的老大哥马首是瞻,也跟着道:“算我一个!”
罗幼度对他们点了点头,然后对已经返回的韩通说道:“步帅,你立刻持调兵令调拨侍卫亲军司的兵马前往陈桥驿,沿着曹州布防。”
韩通道:“我这就去!”
罗幼度说着看向向训说道:“向太师,您是太祖元从大将,劳烦安抚京中诸将的情绪,与他们说明关系。现在帝后困于贼手,贸然进攻皇城,恐伤及帝后性命。若有人能够劝降城中将官开门,将获不世之功。对于皇城里的将官,四品以上者,某可以替他为陛下、皇后求情,四品以下者,封侯重赏。”
罗幼度并没有说明符皇后与几位皇子获救一事。
符彦卿未奉诏而带着兵甲入京,罪同谋反。
而且现在黑灯瞎火的,罗幼度相信即便是魏仁浦、向训心中都存有一定疑惑。
只是当前的局面情况,都指向赵匡胤,但是他们真要表现出什么都事先准备好了,难免会弄巧成拙。
怎么圆谎是符彦卿他们的事,他们明日肯定会露面的,罗幼度这边就当作什么也不知道。
向训眼睛一亮,懂了其中的高明之处,笑道:“在下这便动身。”
从开始到现在,全部都是罗幼度一人在做主。
他并没有咨询任何人意见看法,全程都是自己在下命令。
但上到王溥、魏仁浦,下至石守信、韩重赟都没有人觉得有任何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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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南岸大周军营。
自得到命令以后,曹彬、潘美立刻行动起来。
这大晚上的他们也找不到合适的木材,将军中的粮车围在了营垒的外边,直接掘地取土,覆盖在车上,充当土墙,掘地的坑洞充当陷阱……
曹彬、潘美都有名将之器,相比历史上顺其自然地累积经验发展。
经过罗幼度开疆扩土的洗脑,曹彬、潘美现在是满腔的壮志雄心,早早的自我约束,潜心学习兵事,能力远胜历史同一时期的自己。
在没有条件的情况下,两人相互配合,各寻办法。
在利用现有的条件基础,平地起了一套简单的防御工事。
寅时三刻,黎明前夕。
赵匡胤、王审琦、罗彦瓌三人匍匐在地,眺望着前方的军营。
看着守备深严的军营,赵匡胤拳头不自觉地紧握,抓起了一把泥土。
罗彦瓌道:“东南方似乎可以攻进去。”
王审琦皱眉道:“这是陷阱,故意留下的吧。”
赵匡胤沉吟片刻,说道:“我要去北汉,你们跟我一起吗?”
罗彦瓌毫不犹豫地道:“末将誓死追随殿帅。”
王审琦道:“一起吧!”
赵匡胤颔首道:“好,我们等会往南走,羊装去投江南。到宋州附近,往西横插,沿着嵩山向北。路上可能会遇到侍卫亲军司的阻截,尽量跟着我。如果失散了,就在北汉汇合。”
罗彦瓌惊讶道:“为何绕一圈?”
赵匡胤切齿道:“以我对罗幼度的了解,他一定在西方汴水安排了水军,黄河的浮桥也不会留给我们,不浪费时间了。韩通能力是有,威信不足,做不到罗幼度那样,如指臂使。没有那么快安排好南边的包围圈,南下是唯一的生路……”
第八十八章 魂断陈桥驿
赵匡胤用兵果断,对于战局的敏感出类拔萃。
洞察了罗幼度对于水军的安排,并没有花费时间西行或者北渡黄河。
选择果断南下,利用韩通威望不足的特点,抢占时间突破包围圈,然后再转道向西,随即北上。
这条路并不好走,赵匡胤心如明镜,但却是他目前唯一的生路。
同时他不能让殿前司的兵士知道自己的意图,不然立刻就得哗变。
毕竟绝大部分禁军家卷都在汴京,让他们打仗、平叛他们愿意,可要他们抛下家小妻儿,去投北汉,是不可能的事情。
赵匡胤也没那自信一言而说动二万人跟着自己背井离乡,抛妻弃子。
他也没有时间做战前动员。
二万人大多数都将成为破围战的牺牲者,最理想的情况就是带走一批军中骨干,一部分死忠的亲卫。
只要班底健在,赵匡胤就有崛起的信心。
去北汉,也并非为了投北汉,而是无处可去,顺便借点钱粮。
北汉体量太小,降了也未必就得到重用。
不如跟定难军、府谷折家一样,打下一方土地,一步步充实力量。
已经滋生出野心的赵匡胤,不想再听人所用,为人卖命了。
黎明渐渐来临,混乱漫长的黑夜,也终究过去。
赵匡胤吆喝着,催促兵士加快行军。
这大军在外,什么情况也不知道,是非黑白皆是赵匡胤一人说的算。
他说要去打罗幼度,清君侧。
大军跟着动了。
接着又改口说汴京生了变故,以范质为首的宰相,凭借城中的殿前司击溃了韩通,罗幼度乘水军南下,支援汴京。他们只要击溃水军,胜利在望。
殿前司自然毫无怨言地跟着往回走……
直到陈桥驿。
陈桥驿一开始是个小村,因村中有一年久失修的小桥,令得往来行人极不方便。
村里一位姓陈的富人捐资修复,故名陈桥。
大周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巨大的驿站,也改名为陈桥驿。
此刻陈桥驿布满了侍卫亲军司的兵士,他们甚至在阵前搭建了鹿角……
赵匡胤冲锋破阵之能,天下无双,鹿角能够很好地限制赵匡胤突围破阵的能力。
急促的马蹄声随之响起,在他们身后三支骑兵队以半包围的架势,配合侍卫亲军司作合围状态。
所有兵士齐声高呼:“赵匡胤勾结宰相范质叛国,只诛贼首,余者投降无罪。”
数以万计的兵士齐声高呼,声音响彻天地。
殿前司的兵士听到如此呼喊,不免惊恐万分,明明是出来平乱的,怎么就成乱贼了。
不过他们还是倾向于相信自己的长官。
赵匡胤在殿前司还是有极高的威信。
可随着张永德、石守信、韩重赟这三人领着十数人越众而出。
殿前司的兵士们看着这熟悉的三人,上下哗然。
张永德在殿前司的威望不亚于赵匡胤,石守信也是殿前司的柱石之一,韩重赟要逊色许多,却也是殿前司的一员大将。
他们三人带着少许人,出现在两军阵前,殿前司的兵士立刻踌躇不定了。
赵匡胤看着面前的老上司,又看了身旁的王审琦,惨然一笑。
依照正常情况,赵匡胤是完全有时间突破重围的。
韩通对于侍卫亲军司的掌控远比不上罗幼度对御营司,与他对殿前司……
要在短时间内布下十五里的防线,韩通做不到。
罗幼度再如何洞察人心,也不可能精准的算到自己要往哪边突围。
唯一的解释,有人泄露了突围方向,对方就没有将兵力铺开,而是在自己精心设置的突围路上,设下了更小的包围圈。
王审琦带着几分惭愧的扭过了头。
“二哥,你我是布衣之交啊!”
赵匡胤本对自己信心十足,至少自己的核心根基还在,却不想当头棒喝。
自己最信任的兄弟,在这生死存亡关键的时候,出卖了自己。
连最信任的人都靠不住,自己还能信谁?
为什么会这样?
赵匡胤想不明白。
却不知人生就是如此,一点点的小偏差就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赵匡胤的人设本是一位英雄,豪情侠义,神勇无敌。
但为了与罗幼度争,在各种怂恿推动下,渐渐走了歪路。
尤其是罗幼度截胡了赵普,这就好比刘备失去诸葛亮,苻坚失去王勐一般。
赵普或许比不上诸葛亮、王勐那么完美,样样精通,但他所擅长的领域,恰好能够弥补赵匡胤大开大合下的不足。
赵普的细腻心思跟赵匡胤的大开大合才是天生一对。
战场上的神勇无敌,弥补不了政治场上的一再失利。
在势一道,从一开始赵匡胤就输得彻底。
王审琦张了张嘴,道:“你不该一而再地向殿帅动手的!”
这里的殿帅,明显是指张永德。
赵匡胤不再言语,就张永德对他的恩义,在这方面他自己也清楚,没得洗。
看着越来越近的张永德、石守信、韩重赟三人,高呼道:“相信我的兄弟,随我突围。”
他不能等张永德、石守信、韩重赟上来劝降,一旦开口,情况更糟。
他不管不顾,直接斜刺里向西冲去。
前方是一片鹿角,唯有右侧兵力最为薄弱,看着旌旗应该是御营司的龙卫军。
龙卫军步骑混合编制,其中骑兵只有一千,是最好的突破口。
他手中铁棍对着西方一指,毫不犹豫地一马当先。
罗彦瓌、杨光义、刘守忠几人没有任何犹豫,跟在了身后。
两千左右的兵士也毫不犹豫地越众而出,然后零零散散地居然又有一千余人跟在其后。
余下的一万七八千人,最终选择了放下武器。
赵匡胤回望一眼,见还有三千余人愿意跟着自己死战,眼眸微红,心道:“若能得生,决不负这般弟兄。”
罗彦瓌突然大叫:“殿帅小心!”
赵匡胤警觉前望,张琼所部的龙卫军人人持着骑弩,将目标对向了他……
张琼高呼:“射!”
弓弦振响。
赵匡胤身后还有三千兵,还有不少骁勇之将。
但是所有的弩箭瞄准的方向都是赵匡胤……
千弩破空,好似蝗虫迎面而来……
赵匡胤空有举世无双的武勇,面对这不讲道理的射击方式,只能让座下宝驹直立而起,替自己挡下了绝大部分的弩失。
战马马腹中了一百多箭。
弩失太过密集,战马挡不到的手脚,赵匡胤依旧中了二十余箭。
弩箭强大的劲力,将前蹄腾空的战马直接射的后翻,将马背上的赵匡胤重重地压在了身下。
各种力量的加持,赵匡胤胸口如同受到了巨石撞击一样不省人事……
迷迷湖湖间,赵匡胤脑子浮现了一个念头:
这里是哪里?
哦!
陈桥驿!
弩箭目标并不是罗彦瓌、杨光义,但他们发疯似地想要去救赵匡胤,也受到了弩箭的波及,一声不吭地倒在了地上。
刘守忠环首四顾,惨然笑道:“殿帅,俺来陪你!”
他举刀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跟着后面的殿前司兵士,麻木茫然地看着这一切……
所向无敌的赵都虞候就这样死了?
现在的赵匡胤是殿帅,殿前都点检,但在这些兵士的心中,他们的上司是那个在淮南之战纵横无敌,能够于万军中单骑斩将的盖世豪杰……
张永德、石守信、韩重赟,还有赶来的韩令坤、高怀德,此刻皆神情复杂。
已经转移到皇城外的罗幼度,得到了赵匡胤阵亡的消息,死在了骑弩齐射之下。
罗幼度脑中突然浮现赵匡胤说的一句话“当世之上,能接我三合不死者,可称一流好手。”
这武艺再高,遇到科技,又能如何?
但听到赵匡胤死在了陈桥驿,死在了张琼龙卫军之手。
罗幼度不免古怪,这难不成是命数?
赵普在一旁道:“统军,皇城守军冥顽不灵,全靠赵匡胤撑着。只要取他头颅来警示,皇城可下。”
罗幼度看了还在报仇的赵普,摇头道:“算了,人已死,折腾尸体有何意义?让人将尸体抬来即可。”
赵普低声道:“符皇后跟几位皇子还未现身,要不要去寻他们。”
罗幼度摇了摇头道:“不必了,该出来的时候,他们会出来的。我那老岳父是个人精,现在防着我们呢。这盘棋我们都有可能输,唯独他,不会输。”
赵普心机深沉,可对上符彦卿这老而成精的家伙,也是一时技穷。
随着赵匡胤的尸体运达,随着韩通的侍卫亲军司步军以及韩令坤、高怀德、张琼、党进的骑军一并入城,将皇城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的时候。
面对张永德、石守信、韩重赟的呼喊,皇城里的殿前司再也撑不住了,宫门大开!
罗幼度并未下令入城,而是下令道:“步帅,你维持城中秩序,告之天下,乱贼以诛,让他们心安,并缉拿叛贼家小。马帅,你与高怀德、张琼、党进各率领兵马入城,清缴不服者,约束部下,胆敢趁乱不轨者,就地诛杀……”
随着他的令下,两拨人或是入皇城,或是去安抚百姓,缉拿叛贼。
罗幼度看着身旁已经聚集而来的文武大臣,说道:“我们见陛下去吧!”
第八十九章 驾崩
随着四散的尘埃落定,文武大臣也渐渐现身。
他们现在很多人都处在懵懂状态,只是听说了一个大概,甚至连是非黑白都没论证清楚。
唯一知道的就是罗幼度赢了。
这时代的文臣武将,哪怕没有亲身经历动荡,也听过不少。
在胜负未决之前,他们不敢沾边,不敢掺和,明哲保身。
可一旦决出了胜负,必须第一时间出来,与胜利者一起享受胜利果实。
不然依照以往规矩,十有八九会受到清算。
这些都是经验之谈。
所以一个个的都在罗幼度身后,尤其是那些跟赵匡胤往来过密的将官,此刻更是心惊胆战,深怕受到赵匡胤的拖累。
墙倒众人推,不过如此。
众文武听他说去见陛下,都快步的跟了上去。
他们随着罗幼度步伐的快慢而走,无人敢超前快他一步,更加无人愿意落后,慢他人一步。
郭荣于文德殿养病,位于大内中央。
深入皇宫,四周血腥味极重,满目狼藉。
被困在皇城里的兵士,见情况恶劣,悲观之下一部分精神失常,生出了禽兽的野性,有的开始胡乱杀人,有的甚至对宫中的宫女下手,将她们玷污。
个别地方甚至还发生了火灾,至于地下乱七八糟,损坏的器物什么,更是比比皆是。
罗幼度看着心头窝火,下令道:“所有参与动乱着,一个不留。”
他脚下了加快了步伐。
来到文德殿外,罗幼度首先看到的居然是范质,确切的说是范质的尸体。
他倒在了文德殿下方的台阶上,脑袋磕着台阶,应该是自己撞死的。
“呸!”
魏仁浦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表示自己的不屑。
罗幼度故意让人请范质,范质的家人并不知道什么情况,很如实地说:“相公随殿帅受陛下召见,一起进宫去了。”
故而所有人都知道,范质与赵匡胤是一伙的,还在皇宫坐镇。
来到了近处,罗幼度发现范质的手上抓着一份满是血字的血书,是他撕下绔布所写的。
地上的血还在流着,足见这家伙撞死还没多久。
罗幼度估计是看着赵匡胤的尸体,或者守军投降之后,知道自己必死,不愿意受辱,方才来这里撞台阶自尽,心底多多少少有一点对郭荣的愧疚吧。
来到尸体旁,罗幼度从范质的手中捡起了血书,大略扫了一眼,嘴角不由一翘,心里叫了一句:“好家伙,够阴险的!”
这血书上写的都是忏悔,推脱责任之词。
不说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也把道理讲的明明白白。
这位受命兼修国史的宰相,对于自己的过错,老道地使用各种春秋笔法加以掩饰。
而对于赵匡胤的行径,连蒙带夸张,堪比故事一般精彩。
血书中大致意思是说,赵匡胤用心险恶,早有不臣之心,郭荣健在时就已经开始包藏祸心,比如以“点检当天子”来陷害张永德,比如为了营救自己的亲信,毒死寇湘家的鸡,迫使寇湘备棺断桉。
这些不是赵匡胤干的事情,范质写得如亲身经历一样。
随即又些郭荣病故以后,赵匡胤是如何肆无忌惮打压韩通,收买文武大臣,意图举兵谋反,都要将他描写成司马昭了。
反正小错是他自己的,大过是赵匡胤的。
简直绝了……
对于范质的用心,罗幼度猜到一二,对方故意将赵匡胤写死十恶不赦,夸大了他的力量布局,将情节写得扣人心弦,好似一本短篇小说。
目的就是告诉天下人,这场胜利他罗幼度胜的是多么的光荣,多么伟大。是如何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
以此来讨好于他,让他能够对自己的后人高抬贵手……
范质并不知道,就在他自尽不久,他想保护的三个儿子范旻、范杲、范晞,给人抓到了一间破屋里,然后活生生地被两条恶犬咬死了。
死得极惨。
罗幼度将血书递给王溥,什么也不说,只是道:“先去见陛下吧!”
王溥稍微瞄了一眼,打算见完郭荣以后再传给他人看。
罗幼度回过神来,看着众人道:“我们这一群人一起进去,难免会惊扰陛下了,就由我,王相、魏相,向太师、张三司使、卫上将军作为代表吧。诸公,可在殿外等候。”
他的话,现在自然没有人敢反对。
只是没有选中的很是遗憾。
罗幼度此次选人,很有讲究的,王溥、魏仁浦这不用说,仅余的两位宰相,理所当然。
向训当年郭威的元从大将,当今庙堂上资历最老的大将之一,而且战功卓越。
韩通在收拾残局,他就是武将的代表。
张三司使是张美,他的儿子张守瑛,那个跟王朴的儿子王侁闹起来,导致王朴病故,引发一连串反应的罪魁祸首之一。
郭荣罚了张守瑛,但没有严惩张美。
原因无他,朝廷已经失去了王朴,不能再没有张美了。
张美此人别看在历史上籍籍无名,可对于大周来说,却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人物。
他精于术数,在后勤调度的方面极为了得,大周连年南征北讨,其粮草、军饷从未缺乏,都是全凭着他运筹帷幄地筹划之功。历史上宋朝的几次战役,也是他负责后勤运转,令得前线无粮草之忧。
现在担任三司使,掌全国钱谷出纳、均衡财政收支,为大周最高财政长官,号称计相,地位仅次于宰相。
这种擅长后勤调度的人才,其作用不亚于一位身经百战的名将。
罗幼度之前因身份关系,不便与之交往。
现在此人是他拉拢争取的心腹之一,将之算在内是必然的。
至于卫上将军李继勋,此人是义社十兄弟的老大,年纪最长的一个。
历史上赵匡胤凭借淮南之战征服的十兄弟,一起以他马首是瞻。
随着罗幼度的干涉,赵匡胤不足以服众,以至于李继勋依旧是大哥,赵匡胤是老三,中间隔着王审琦,彼此只是义兄弟而已。
赵家在军方的人脉太广,赵匡胤发生这样的事情,与赵家走得近的人,难免胆战心惊,深怕罗幼度对他们秋后算账。
李继勋自己也是如此,后悔昨夜没有及时接受邀约。
现在有些里外不是人……
罗幼度指定他为代表,不只是安他的心,也是在安抚那些平素跟赵家走得近的人的情绪。
与赵家有关系的人在军方太多了,真要挥起屠刀来杀,只怕要对大周军方来一场大清洗。
这对本就有些风雨飘摇的大周来说,岂止是伤筋动骨那么简单,直接要去掉大半条命。
既然杀不得,罗幼度在这里直接展现出了自己的大度。
连李继勋这义社兄弟之首都能宽恕,何况他人?
李继勋做梦也想不到罗幼度会点自己的名,以自己为代表。
看着罗幼度已经往文德殿里走了,李继勋赶忙快步跟上,心中涌现一丝感动,想着统军不计较自己与赵匡胤私交,如此高看自己,可不能辜负了他的好意。
位于后方那些与赵匡胤私交好的,见状无不松了口气。对于罗幼度的大度,也感恩在心。
文德殿里冷冷清清的,周边一个人也没有。
罗幼度穿过内殿,走向了后殿。
这一入后殿,罗幼度骇然发现郭荣居然靠着坐在床上,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陛下?”
罗幼度吓了一跳。
郭荣见进来的是罗幼度,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无力地低下了脑袋……
因情况紧急,符皇后心知对方不敢弑君,在那种局势下,也顾不得其他,随着自己的父亲逃离了皇宫。
郭荣所在的文德殿则无人敢打扰,不管是赵匡胤还是范质都不敢入内。
其他人亦是如此。
哪怕大军包围皇宫,诸多参与叛乱的骨干兵士,惊慌逃窜,更有兵士想要趁机发财,四处劫掠躲藏,也无人敢踏入这文德殿一步。
这是一种本能的敬畏。
郭荣本时日无多,受到昨日刺激,更是生机断绝,但回光返照之下,竟勉强坐起,听着周边嘈杂的动静,亦知兵乱发生,想要开口召人询问,已然说不出话来。
憋着一口气,他强撑着,就想要看一看,这第一个进来的是谁。
是谁,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随着骚动平静,罗幼度当先而入。
郭荣也含笑病逝……
“陛下!”
罗幼度惊呼了一声,颤声叫道:“快,快传御医!”
他的人都在发抖。
王溥大步上前,摸向了郭荣的脉搏。
这古代文人多学医术,常有儒医一说。
王溥对于医学也略有涉猎,摸不到任何脉搏,双腿一软,坐在地上,张了张嘴,半晌道:“陛下驾崩了!”
罗幼度眼圈瞬间就红了,脑中浮现出四年来相识的点点滴滴,一幕幕在眼前闪过,最终无力地跪伏在地,悲呼道:“臣罗幼度恭送陛下!”
这还是他第一次给郭荣下跪,也是第一次磕头。
一代圣主,为终结五代乱世铺平道路的五代贤君郭荣,驾崩于显德五年,八月六日文德殿。
郭荣病故的消息传到了殿外,殿外也是哭喊成片。
几乎所有闻讯的将士宫女内侍都情不自禁地往文德殿的方向而拜,有的更是泣不成声。
消息渐渐传开,举国悲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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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稳定大局
韩令坤、高怀德、张琼、党进控制皇宫,将藏身在宫里各角落的残兵一一搜索出来。
这个时候,文武百官方才发现符皇后与几个皇子都不在宫里了。
这皇帝驾崩,符皇后与皇子不在,如何治丧?
大周有节俭治丧的习俗,太祖郭威就特别下令,陵墓从简,不得骚扰百姓,不要特别派人驻守,更无须陪葬金银财物,用纸衣瓦棺即可。
完全是不给盗墓者一点活路。
郭荣在生前也表示效彷郭威,将清廉贯彻到底。
可再简洁,也得有皇后皇子治丧呀?
而且依照道理,这天下不可一日无主,皇子灵前继位也是传统。
这皇后皇子皆消失了,瞬间让礼部的一群大老爷们不会安排了。
大周的礼部尚书是宰相王溥,他的官职是礼部尚书、平章事兼参知枢密院事。
王溥找到了罗幼度,询问接下来应该如何处理。
罗幼度道:“陛下驾崩乃国之大事,治丧不可耽搁,照常执行。至于皇后与梁王等皇子的下落,我已派人暗自寻找。此事暂不可宣扬,以免引发惶恐。”
这国不可一日无君,若四方诸侯、军阀,得知中原无主,脑子一热,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
这世上很多人,很多事情都不能用常理来推敲的。
人就是矛盾体,连范质这样的人物都会为权势迷了眼睛,昏招连出。
何况是一些满脑子肠肥的武夫?
王溥也知其中的轻重缓急,大步去了。
罗幼度望着王溥的背影笑了笑,别人不知符皇后的情况,他焉能不知。
尽管不知真实下落,但为自己那个老岳父符彦卿保护起来无疑。
在事情未定之前,符彦卿不让符皇后出来,可以理解。
毕竟在对方心底,自己未必可信。
提前出来,保不准就让“乱兵”杀了。
罗幼度没有对郭宗训动手的意思,可明显感觉出了赵普动了这个念头。
但现在叛乱基本已平,也是时候出来了。
但京中上下毫无消息,符彦卿的用心耐人寻味了。
不管自己那个老岳父怎么抉择,郭荣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天下不能乱。
罗幼度又找来了魏仁浦。
“道济兄!”
“见过统军!”
两人地位孰上孰下已经一眼可见了。
尽管魏仁浦是宰相兼任枢密使,可面对现在的罗幼度,依旧只能行下属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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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幼度道:“找你来是商议两件事。皇城守卫之事,兹事体大,得谨慎而决。”
魏仁浦低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不同于范质为权势所迷,也不同于王溥心思复杂。
这位三号宰相是实打实的忠臣,不但在陈桥兵变中组织反抗,即便临终前都在念着后周世宗郭荣的名字,自责没能保住大周的江山。
所以不管现在罗幼度如何得势,魏仁浦心中考虑的都是大周。
只是便如当初他阻挡不了赵匡胤一样,现在又怎么阻挡罗幼度掌控大周之权柄?
殿前司是郭荣一手创立的,是护卫皇城的核心力量。
但因赵匡胤的谋反,除了跟随罗幼度征战燕地的慕容延钊所部之外,十之八九都涉桉其中。
位于军营里的两万余殿前司兵卒尽管是受到了蒙骗,并非真心造反,但无法改变他们参与造反的事实。
可以免罪,但继续让他们担任皇宫守卫,负责护卫皇宫,显然失当。
殿前司必须经过重整,而且护卫皇宫的重担也不可能重新交给他们。
大周禁军三司,除了殿前司就剩下御营司跟侍卫亲军司了。
侍卫亲军司分马军司与步军司,步军司负责大周外城护卫,马军司负责京畿周边,也是责任重大。
再让侍卫亲军司接管皇宫护卫,哪有这个道理。
何况韩通又何德何能掌如此权势?
能够接替殿前司护卫皇宫重担的唯有罗幼度执掌的御营司。
一旦让罗幼度执掌大周皇宫,那可比赵匡胤更要可怕。
逼降蜀地,淮南之战军功谋功第一,收复燕幽故地,扫平赵匡胤叛乱,种种功绩加起来远远超过了历史上黄袍加身时期的赵匡胤。
唯独不同的是缺乏赵匡胤那赵家父子两代人在军中累积下来的人脉。
但是此次平复赵匡胤叛乱,罗幼度大方地饶恕了与赵家亲近的人,必然得到他们的支持。
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力量来阻止限制罗幼度的崛起了。
魏仁浦看着笑盈盈与自己商议的罗幼度,就是一阵头皮发麻。
对方就是要让自己来开这个口,偏偏自己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道:“殿前司需要重整,皇宫护卫之责,唯有让御营司顶上。”
这护卫皇宫的权力给了御营司,想要收回几乎不可能了。
罗幼度道:“也只好如此了!”
“还有殿前司需要一人主事,我派人去请了张驸马,驸马直接拒绝了邀请,说他赋闲之人,不参于国事。石守信脾气太燥,当个二把手殿前都指挥使还行,都点检的话,差点意思。韩令坤如何?他的功勋威望都足,收复燕地,立功不小,完全能够胜任此职位。”
魏仁浦硬着头皮道:“马帅确实合适,可他调离了,侍卫亲军司马军都指挥使的位子谁来接任?”
罗幼度道:“这个我想好了,高怀德。此人勇冠三军,桑干河之战,最先击破敌人右翼,功勋卓着,可当马帅一职。”
魏仁浦心中抗拒,如果他同意了。那就意味着御营司、殿前司,再加上一个侍卫亲军司的马军司都在罗幼度的掌控之下,那大周真就是他一人说的算了。
可是除非张永德出山,谁又能接管殿前都点检一职位?
而且罗幼度也说明了,第一选择是张永德,只是人家不愿意干。
还有一人可以接任慕容延钊。
然慕容延钊是赵匡胤一起长大的朋友,魏仁浦觉得自己敢提议让慕容延钊担任这个殿前都检点,面前这个青年就有胆子将自己打上赵匡胤余孽的标签,让三法司将自己下狱。
罗幼度问道:“道济兄,还有合适的人选吗?若是有,说出来,不妨参考一下。对了,王相公也同意了此调令,就看道济兄,你了。”
魏仁浦无奈道:“既是如此,某也没有意见。”
王溥同意了,罗幼度现在依旧挂着枢密院副使的职位。
郭荣确实在临终前说了要撤去罗幼度这枢密院副使的权力头衔,可现在谁敢说啊!
他们两人都认可,自己同不同意没差别了。
罗幼度笑道:“就劳烦道济兄,拟折调度吧。”
魏仁浦作揖离去。
罗幼度接着又召见了韩通、张美,对这两人道:“步帅、三司使,现在大周短短一日间历经叛乱、国丧,皇后皇子失踪,三重打击。国祚及及可危,我等承蒙陛下器重,身居高位。越是这危机关头,越要挺身而出,维护大周稳定,以免为四方宵小所觊觎,让陛下心血毁于一旦。二位觉得如何?”
韩通、张美皆道:“统军所言甚是。”
罗幼度道:“当前之局,首先要寻得圣人与皇子下落,其次安抚军心。步帅,你继续维持京畿治安,暗中调查圣人与皇子的动向。”
韩通道:“某这就去处理!”
罗幼度接着道:“三司使,我大军全取燕幽故地,还有侍卫亲军司的平乱奖赏,都得按时发放。我等将官之功劳,可以日后再算。但兵士的犒赏,不能拖欠。再苦,不能苦了拿命拼的兵士。”
张美作揖表示明白。
接着罗幼度又召见了自己的老上司开封府待制崔衍以及刑部尚书、大理寺卿,让他们组建三法司会审,审讯此番参与叛乱的将兵,让他们尽快审讯出结果,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罗幼度又将韩令坤、石守信、高怀德招来。
三人关系极好,不过因为赵匡胤的事情,三人的兴致都不高。
罗幼度道:“三位老哥,不会怪我没给赵兄弟留活路吧。”
韩令坤摇头道:“这是他自找的,跟老弟有什么关系。”
石守信骂道:“这混蛋真是给猪油蒙了心了,陛下对他那么好,为什么要反。”
历史上的他,响应的可是最积极。
高怀德更是坚定地站在罗幼度这边。
罗幼度道:“不说这些伤心事了,韩老哥殿前司需要重整,你来当殿前都点检吧。”
韩令坤眼前一亮,他本想与韩通争夺侍卫亲军司的一把手,没争过,心底憋屈着呢,这当殿前司的一把手,也不错哦!
罗幼度道:“石老哥你当殿前都指挥使,辅助韩老哥?实在不行,你们在这里打一架,谁赢了谁上!”
石守信对韩令坤还是服气的,这老三升老二,也满足了,说道:“不欺负老韩了,让他让他。”
罗幼度看着高怀德道:“你接替韩老哥马帅的位子!”
高怀德一如以往的高冷,说了个:“好!”
他在枢密院召见了一个个的大周重臣,安排他们各项任务,让大周的次序得以正常运作,并没有因为赵匡胤的叛乱,郭荣的驾崩,符皇后与皇子的失踪而生乱。
罗幼度凭借自己的威势以及手上的军队,维持住了大周朝廷的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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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符皇后的决定
汴京,城南,一处平常小院。
符彦卿在撸着自己的爱犬,毫不介意它们刚刚咬死了人。
耳中听着属下收集到的一切消息。
“御营司已经接管了皇城,罗统军在枢密院接见了二十余文武大臣,细节不甚了解。根据大将军(郭琼)传来的消息,张永德拒绝了罗幼度殿前都点检的邀请,韩令坤接替了这个职位,高怀德又接替了韩令坤的马军司都指挥使一职。”
符彦卿咧嘴笑道:“罗小子有点本事!”
他说着走进了里屋,一入屋内脸上就一片凝重。
符皇后正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坐在床边,郭宗训双手抱着她的手臂,让她动弹不得。
符彦卿轻声道:“怎么样了?”
符皇后心疼的看了一眼儿子,道:“吃了药,现在睡去了。就是手一直不放……”
他们冲出来皇宫的时候,刘光义砍倒了符彦卿的马腿,大刀砍向了郭宗训。
刘光义最后收手了,符彦卿最后戳死刘光义那一下的时候,滚烫的鲜血从喉间射出,喷了郭宗训一脸。
对于郭宗训造成了不小的刺激。
一个六岁的孩子,见到这样的场面,害怕得根本不敢睡觉,勉强睡着也会让噩梦惊醒。
最终符皇后念了一副御医开给她的安神促眠药方,让人一大早的去买了药材,熬了药。
郭宗训喝下以后方才睡去,即便是睡梦中,他还抱着母亲的手不敢放开。
符皇后心系外边局势,轻声问道:“外边情况如何了?”
符彦卿轻描澹写地道:“罗小子已经平定了内乱,将赵匡胤诛服……”
符皇后喜声道:“太好了,妹婿无愧我大周栋梁。”
没等她高兴多久,符彦卿接着道:“陛下驾崩了!”
符皇后瞬间脸色苍白,忙道:“那还等什么?国不可一日无主,得回去为陛下治丧,让宗训继位。”
符彦卿却抬手制止,说道:“不急,为父这里有两个选择,你可以先听听。”
符皇后奇怪道:“父亲快说。”
符彦卿道:“带着宗训跟为父出去,继位成为大周新君。但是要任命罗幼度入相,同时执掌枢密院。对了,因为殿前司叛乱,现在御营司已经接管了护卫皇宫的职权。”
符皇后神色微变,抗拒道:“这不是将国中大事都交给他一人?我母子二人,立于何地?”
符彦卿摇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叹道:“你当我为何会来汴京?”
他自问自答道:“为父十三岁从军,见证了梁、唐、晋、汉与我大周的兴亡,至于地方小势力的兴衰更是不下百处。主少国疑,千古不变之理。陛下这一病,为父就知道必会生乱。”
“陛下以你为后,是为了安抚我老符家,但又防着我老符家。你从未接触过政务,在朝中毫无根基,又无威望。”
“垂帘听政?就是笑话。”
符皇后听了一脸无语委屈。
“陛下机关算尽,只为平衡,让你有机会通过平衡,来建立自己的威势。这是高明的,却也很天真,或许……更多的是无奈。再给他十年时间,也许能改变一些事情。”
“现在不行。”
“范质、赵匡胤两人这一闹,平衡全打破。”
“没有任何人能够限制罗小子的崛起,为父手下现在的兵马,还不够他御营司啃的,更别说现在他已经趁势掌握了殿前司跟侍卫亲军司中的马军司。”
符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她清楚掌握着这些力量意味着什么。
符彦卿叹道:“为父一直在留意罗小子的举动,他的动作告诉为父,他容得下你们,但不许你们坏他事。”
符皇后眉头一挑:“什么意思?”
符彦卿道:“罗小子跟陛下是一路人,与这世上大多如为父这样的武夫,格格不入。他们志向长远,想的是重现汉唐风采。做的是汉武帝、唐太宗、卫青、李靖的事。”
“就他那性格,指望他安安分分守护你们母子十年?直到宗训有能力亲政……还不如指望,太阳从西边升起来,实际一些。”
“你们此刻出去,罗小子不会为难你们。可你们要挡着他的路,为父也没实力保得住你们。”
符皇后缄默不言。
符彦卿道:“你也别想虚与委蛇,委曲求全,待时机成熟来个清君侧什么的。你们不可能有那机会……随着他的威望越来越高,就算他不滋生野心,他手下的那波人也不会容得下你们。”
“老老实实的,如汉献帝那样,保个爵位安度晚年不难。真要不安分,弑君什么的太难听。这人生在世,谁又没有个意外?”
符皇后脸色苍白,看了一眼紧紧抱着自己手臂的儿子。
符彦卿道:“真不是老爹吓你,宗训实在太小。这个世道,没人会将希望寄托于一个六岁的孩子……真要勉强让他上去,昨夜之事,早晚还会发生。”
符皇后心乱如麻,随口问道:“那第二个选择呢?”
符彦卿眼中带笑,说道:“直接消失一段时间,或者将祸事甩给赵匡胤。”
“消失个五六年,待罗小子坐稳了天下。以他所展现的气量,对于你们以后的出现,不会多加为难。”
“至于甩锅给赵匡胤……你独自回皇宫。就说你发现张德均偷听秘密之后。陛下安排死士送你出宫,途中让王政忠截住追上了。拼杀间你与几位皇子失散,几位皇子,不知所终。你也不用担心暴露,王政忠那伙人给爹爹引入了魏王府,利用地形全歼了,死无对证。”
“你可为陛下治丧,也能稳住边境的几位军头,给罗小子争取时间。只要罗小子稳住京畿局面,成功收编京中禁军。四方诸侯与军头,皆无可能是他的对手。”
“日后寻个机会禅让就好……如此,罗小子必然记得你的好。日后顺利找回宗训等人的时候,还可能受以王爵,也不用躲躲藏藏见不得人。”
“不过……此法,你年余之内,见不得宗训、宗让、宗谨、宗诲。”
符皇后恶狠狠地瞪了自己的父亲,说道:“你这么劳心劳力地图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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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彦卿也不隐瞒,直言道:“你老爹我不忠于你丈夫,也别指望我去忠罗小子。不过宗训、丑丑都是外孙,都一样,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符皇后看着自己老爹这不要脸不要皮的模样,想发火都不知往哪发……
郭宗训是定死的大周天子,丑丑现在是嫡长不假,未来却是不可预料的……
在这种情况下,向来不吃亏的符彦卿,却选择罗幼度意味着什么,符皇后心底门清。
那是真的一点也不看好她们母子,才会让精明的他,作出这样赔本的选择。
符皇后心底难受:“可大周是陛下的心血……”
符彦卿一本正经的道:“为父这辈子见了不少人,也算见多识广。别的不说,真正能够继承陛下遗志的,唯独这个罗幼度。为父别的话可以不信,这话却没有半点假。陛下如此器重赏识罗小子,应该也看出了他们是一路人。”
“具体如何,为父也不想强迫你,你自己选吧!为父在屋外等你一个时辰,想好了,告诉为父。”
符彦卿一副尊重女儿的表情,但其实自己女儿会怎么选择,他一清二楚。
男人在权势与家人面前,大多都是选择权势,而女人半数倾向后者,尤其是自己的骨肉。
符彦卿走到屋外,继续斗着自己的两条爱犬。
大概过了小半时辰,符皇后大步走了出来,说道:“女儿想为陛下治丧,不知爹爹打算如何安置宗训、宗让、宗谨、宗诲?”
符彦卿心道:“我的傻女儿耶!你可太懂事了!”
符皇后想什么,符彦卿焉能不清楚。
无非就是想搏一搏,不愿放弃自己丈夫的江山,但又不想拿郭宗训来冒险,名义上是向罗幼度妥协,帮罗幼度获得正统地位,实际上是想看看能不能寻得一丝机会。
罗幼度若是这点水平都没有,也坐不稳那位子。
符彦卿道:“我手下有一牙将,叫郭暾。这兔崽子趁着护卫你娘的机会,与六妹走得挺近。本想着此次回去,好好收拾他。就他那身份,也配得上小六?现在看在他恰巧姓郭的份上,将几人让他抚养,倒也不错。小六是自家人,也不会让自己的外甥受委屈。”
符皇后看着已经安排好一切的父亲,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
符彦卿眯眼笑着,似乎有别的算计。
符皇后回到皇宫的时候,满朝文武大臣都轰动了。
原本君王病故,宫里第一件事的隐瞒下来。
后继者做好一切准备,方才发布丧事。
但因为赵匡胤的叛乱,文武大臣都聚在了一处。
想隐瞒都瞒不了,只能准时发丧。
大周郭家这一脉,真的是后继无人。
少了符皇后与四个皇子,直接无人治丧,王溥这个山陵使,头都要愁秃了。
迫不得已,都打算找一个郭荣宠幸过的妃子来负责。
符皇后这一归来,直接解决了大麻烦。
但是皇子的失散,也让文武百官心头蒙上了一层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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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病了,在医院呆了大半天,最晚两点半更,兄弟们先睡哈,明天看。抱歉。
第九十二章 政令不通
延和殿。
符皇后一身缟素,位于殿上。
罗幼度、王溥、魏仁浦、韩通、韩令坤等皆齐聚殿下。
看着殿下的罗幼度,符皇后神色有些复杂,说道:“赵贼叛乱,以致朝野动荡,皇嗣失散,不知所终,本宫亦险些遇难,得忠义侍从相护,方才幸免于难。万幸,我大周尚有罗卿如此忠贞之士,力挽狂澜,诛灭贼首,稳定朝局。罗卿平定幽燕,清剿叛臣,居功至伟,晋封镇国公,加骠骑大将军衔,以示嘉奖。”
罗幼度作揖道:“谢圣人赏赐。”
符皇后继续道:“本宫以为当前之事有三,其一、稳定四方,陛下驾崩,大周国祚不可乱。需修书与四方诸侯让他们派遣使者觐见,各地节度使,也当入京述职。”
“其二、陛下国丧,当依照太祖节俭之风,尽快办理。”
“其三、皇子失散,当发布公告,传令四方,让四方官吏留意搜寻。”
“此三事,重中之重,刻不容缓。”
符皇后有条不紊地下达着命令。
众人自然没有异议。
走出延和殿,罗幼度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笑道:“圣人归来。我也可以安心回家了,好久没见丑丑,怪想念的。诸位,某先走一步了……”
罗幼度快步离去。
韩令坤推了推韩通,说道:“喝酒去?”
两人之前一个马帅,一个步帅,明争暗斗过一阵。
现在韩令坤已是殿前都点检,韩通也是实际上的侍卫亲军司的一把手,两人地位相等。
韩通想了想,颔首道:“走吧。”
王溥、魏仁浦走在最后。
魏仁浦忧心忡忡长叹一声道:“圣人归来,亦不知是福是祸。”
王溥轻轻说道:“两强对抗,我们走远点就是了。”
两强?
哪门子的两强?
魏仁浦古怪地看着王溥道:“齐物兄,你是认真的?”
王溥耸了耸肩,不再言语。
罗幼度想着多时不见的妻儿,归心似箭。
在呼延赞等亲卫的护送下,罗幼度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
家里的佣人正在整理屋子,因抓不到罗幼度的家人,罗宅遭到了赵匡胤手下泄愤似的破坏,还顺走了一些财货。
罗幼度直奔后院。
后院已经整理好了,符清儿正摇着拨浪鼓,丑丑“咯咯咯”地笑着。
虢国夫人在一旁颇为担心,眉头皱着。
见到罗幼度入内,符清儿欣喜地迎了上来。
罗幼度远远叫道:“来,让我看看宝贝丑丑!”
符清儿笑着将丑丑递出去。
罗幼度双手在身上抹了抹,手忙脚乱地将丑丑接过来。
小家伙眼睛离不开拨浪鼓,见拨浪鼓离自己越来越远,“伊呀呀”地叫着,还想伸手去拿。
在这小家伙眼里,自己的亲老爹,明显比不上一个拨浪鼓更加吸引人。
罗幼度看着怀里的丑丑,小家伙已经长开了,白嫩嫩的小脸肉都都的,有着一对宝石一样的大眼睛,特别可爱。
这襁褓里的婴儿本相差无几,可丑丑这双眼睛,至少给他加了八十分。
符清儿轻摇着拨浪鼓,丑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看着两小锤左右晃动,再次“咯咯咯”笑了起来。
罗幼度看得是父怀大慰,心情舒畅。
若非抱着儿子,都有手舞足蹈的冲动。
罗幼度对着自己的老婆笑着:“辛苦夫人了!”
符清儿回以甜甜的微笑。
忽然小家伙“哇哇”大哭起来。
罗幼度觉得身上湿漉漉的,低头一看,好家伙。
现在正是夏日,丑丑穿的极少。
尿布挡不住小家伙的一泻千里,直接用了一泡尿来迎接他老子的归来。
符清儿忍俊不禁的将丑丑递给了自己的母亲,动手给罗幼度脱下了外套道:“去洗洗吧!水已经给你备上了……”
罗幼度头疼的走进了浴室。
洗去了一身疲惫,罗幼度快步走出了浴室。
这长期的军旅生涯,左右都是大老爷们,难得回家,自少不了想找自己的老婆温存温存。
来到院子,却见虢国夫人在院里等着。
罗幼度放正了心态,快步上前行礼,“小婿见过岳母大人。”
虢国夫人笑道:“刚刚大王传来消息,说他已回去了。到时候会送你一份大礼,大娘在宫里若惹了什么麻烦,还望贤婿担待一二。”
罗幼度作揖道:“岳母严重了,圣人回宫已经帮了大忙了。至于其他,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小婿能够理解的。”
符皇后的出现,确实也帮了罗幼度的大忙。
符皇后若一直不出现,大周会陷入无首的境地。
这个时候就会出现很尴尬的情况,郭家是真的无人。
罗幼度强行上去,即便威望足够,也少不得一堆麻烦事。
既要镇服周边诸侯,也要安抚四方节度使,指不定还会引发兵灾,还要应对内部的不稳定因素。
符皇后此刻出现,便能省去许多麻烦。
多了缓冲的时间,罗幼度可以一边整理禁军,一边先稳住庙堂上的文臣武将。
至于符皇后的用意,自任命他为镇国公,骠骑大将军时,已经显露了。
这直接上公爵爵位,又加一品骠骑大将军,看上去是极高的荣耀。
但是现在的罗幼度需要的是虚名?
不,他需要的不是什么公侯,也不是什么一品大将军,就是简单的三个字“平章事”。
平章事就是宰相。
符皇后表面上将他提得高高的,但避开了相权归属。
这也看出了符皇后的聪慧,但又带着些许忌惮的小家子气。
符皇后不敢给罗幼度相权,怕他军权相权一把抓,再无回天之力。
却不想就现在这情况,没有罗幼度的点头,王溥、魏仁浦的政令施展的开嘛?
给不给相权,结果都一个样。
大周的权柄已经握在罗幼度手上了。
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
符彦卿这个老军阀的眼光极其毒辣。
罗幼度并非容不了符皇后与郭宗训,她们终究是郭荣的妻儿。
但她们不能挡路,现在一统的大势已在面前。
哪有放着这大好的局面不尽快促成一统,而陪着小皇帝成长的道理?
不将权柄掌握在手上,又怎么能安心对外作战?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无法避免,无法解决。
符皇后不愿意给相权,罗幼度能够理解,但现在的他不可能为了郭宗训浪费十年的最佳时间。
宋朝的前车之鉴,可是历历在目。
虢国夫人笑道:“贤婿果然心胸开阔,是成大事的人。”
罗幼度笑嘻嘻地说着:“谢岳母夸奖。”
拜别了虢国夫人,罗幼度回到了卧室。
丑丑已经不在了,符清儿在梳妆台前整理着头发。
罗幼度从后边搂着自己的夫人,笑道:“夫人不用打扮也很美。”
符清儿羞羞地横了一眼,任由罗幼度抱起,走向了床榻。
因为国丧,罢朝三日。
罗幼度三日不出府门,就在家里陪着符清儿、丑丑,享受天伦之乐,时不时干点羞羞的事情,小日子过得特别滋润。
罗幼度这边清闲,符皇后就没那么轻松惬意了。
她传四方节度使,入京述职的文书已经发放下去了。
除了那些给郭荣削弱,没有实权的节度使表示愿意回京以外,真正握有实权的便如商量好了一般,不约而同地生病了。
比如江宁军节度使李重进,秦州节度使、西面沿边都部署、褒国公王景,昭义节度使李筠,邢州节度使王仁镐,庐州节度使、检校太尉赵匡赞等等……
他们绝大多数都病了,表示无法到来。
这些拥兵在外的大将个别自己没有脑子,但都招募属于自己的幕僚。
京中局面已经明朗,没有罗幼度的发话,单凭符皇后的召见,他们哪里敢来?
罗幼度让他们来,不管他们服不服,都清楚一点,罗幼度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在他们进京述职时动手。
罗幼度不开口,他们自己来了。
万一符皇后不分青红皂白地给他们衣带诏,他们哪有回去的机会。
所以都在坐观形势。
这就是罗幼度需要的时间。
而且罗幼度不在庙堂之上,满朝文武明显心慌。
他们不知道应不应该听符皇后的。
听了万一惹恼了罗幼度,又当如何?
在国丧之后的第四日,符皇后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父亲会不看好自己了。
罗幼度没有从中挑拨,也没有干任何事情,更没有刁难。
只是非宰相的他,没有资格出现在庙堂上议事。
但他不在,其他人就不敢动。
没有人相信符皇后扛得下这一切。
她不在的时候,罗幼度稳住了局面,她出现了,反而造成朝廷的失控。
枢密院。
罗幼度在处理禁军的事情,得到了符皇后的召见。
赵普在一旁笑着:“相公不妨将手中的事情处理了再去。”
他有些生气,依照常理,此番自己立了大功,得升官的。
就是符皇后没给罗幼度相权,他现在还是节度使推管,心中对符皇后,有小小的不满。
罗幼度他指着桌上两天的工作,轻轻笑道:“你将这些处理了,什么时候干好,什么时候出这大门。”
他说着直接大步走了。
这家伙最近有点小飘。
得给他个教训。
第九十三章 指鹿为马
正午时分。
烈日当空。
赵匡义形如乞丐,一头栽倒在地上,整个人几乎晕厥过去。
他勉强翻过身子,只觉得周身筋骨酸痛。
“兄长!”
“三叔!”
赵匡美、赵德昭跪在赵匡义身旁,惊慌地大叫。
两人一个十一岁,一个八岁。虽出身将门,却身娇肉贵,远不及其兄其父赵匡胤那般神勇无敌。
尤其是赵德昭长相随他娘贺氏去了,一点也没有赵匡胤的魁梧,很是瘦弱。
在这情况下两人完全无计可施。
这一路上也多亏了赵匡义的照顾,有吃得喝得都先分给他们,以至于自己先要支持不住了。
历史上因为皇权的关系,赵匡义与赵匡美、赵德昭的关系都不怎么好,但在未有皇权纠葛的时候,赵匡义还是有作为兄长、叔叔的担当的。
那夜赵匡胤决定仓促举事,胜算极小,做好了两手准备。
一边自己搏一搏,另一边就是让赵匡义带上赵匡美、赵德昭出城逃跑。
赵匡胤担心自己的弟弟武艺不高,赵匡美、赵德昭年纪又小,遇到危险不能抵抗,还特地安排义社十兄弟中的刘庆义与家中几位武艺高强的老仆护送。
赵匡义的目标是北汉,除了北汉他们也没有地方去。
江南、巴蜀太远,而且李景、孟昶就是两个怂货。
赵匡义觉得他要是跑到了这两个地方,别说一展所长。只要罗幼度跺跺脚,他们就得将自己抓起来送到汴京。
北汉一直是大周的敌人,双方围绕着边防疆界几乎是无月不战。
昭义节度使李筠这些年凭借着北汉刷了不少功绩,在边陲的声望都要比得上符彦卿跟王景了。
北汉这边也有一员大将获利,刘继业直接刷出了一个刘无敌的美名。
所以北汉是他们唯一的去处。
他们连夜西逃,快到孟津港口的时候,遇到了麻烦。
大周这边得到赵匡义潜逃的消息以后,立刻派人快马前往各个港口关隘张贴告示画像,命令各地岗哨盘查过往行人,并给出丰厚的悬赏,缉拿赵匡义一行人。
过黄河的正规渡口都不能走了,他们唯一能走的就是一些野渡的船夫,或者无人守的浮桥。
而且他们身上没有路引,无法在村镇里逗留,天天露宿荒野。
就在他们寻找渡过黄河办法的时候,刘庆义动了杀心。
刘庆义是赵匡胤的拜把子兄弟,以往关系极好。
赵匡胤将自己的亲弟弟与儿子托付,也见一般。
然而随着日子越来越苦,刘庆义受不住了。
刘庆义服的是赵匡胤,他为了赵匡胤可以去死,但跟赵匡义、赵匡美甚至于赵匡胤的儿子赵德昭都没关系。
这赵匡胤都死了,自己一身武艺,哪里去不得?
凭什么跟着这几个赵家人吃苦?
刘庆义将心一横,把随行的老仆都杀了。
赵匡义知道自己不是刘庆义的对手,惊恐地将钱货都丢给了刘庆义,护着自己的弟弟赵匡美、赵德昭求刘庆义饶命。
看着瑟瑟发抖的赵德昭,刘庆义也不忍下手,拣过所有钱财独自逃命去了。
大周通缉的主要人物就是赵匡义、赵匡美与赵德昭。
刘庆义小人物,根本就不在通缉画像里,跑得是明目张胆。
赵匡义因此变得一穷二白,看着弟侄,他咬着牙以仇恨屈辱为动力,领着赵匡美、赵德昭在潼关以东的河道口,遇到了一个私渡黄河的摆渡老人家,强迫他将自己送到黄河对岸。
为了不暴露行踪,赵匡义还将对方杀了,抢了钱财继续北上。
他带着一个弟弟一个侄儿,风餐露宿,一路偷鸡摸狗,最难的时候是睡坟地,啃草根,终于走进了北汉地界,到了汾州以南一个叫阴地的小地方。
他们兄弟叔侄三人迷了路,来到一处无人又无水的荒地,绕了半天,一户人一条河都见不到。
在烈日之下,赵匡义直接脱水倒下了。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罗幼度!”
“刘庆义!”
“张琼!”
“老子要活剐了你们!”
赵匡义强撑着自己肥硕的身子,一点一点的爬起。
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喉咙都要冒烟了,喘气都疼。
看着天上的烈日,他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
“还有尿不,实在撑不住了。”
赵匡义看着弟弟侄儿,见他们皆摇了摇头,黔驴技穷。
忽然他神色骤变,往北眺望,却见烟尘滚滚,好似有兵马杀将而来。
赵匡义骇然让赵匡美、赵德昭藏在自己的身后,惊恐地看着前方。
一支五百人的骑兵队来到了近处,为首一人满脸横肉,魁梧雄壮,看着面前的三人,笑道:“又是三颗首级,得来不费功夫嘛!”
他翻身下马,抽出了腰间的宝刀,走向了赵匡义、赵匡美、赵德昭杀气腾腾。
赵匡义看出了他们汉军身份,骇然大叫:“我是赵匡义,兄长叫赵匡胤,我要见刘天子。”
来人怔了怔,一口唾沫吐在了赵匡义的脸上,狞笑道:“赵匡胤、赵匡义什么玩意?就是那个在中原造反给射成刺猬的那个?都说他勇冠三军,那是没有遇到我侯霸荣。真遇上了,三刀就斩他下马。就凭你这小卒子,还想见天子,见阎王去吧。”
侯霸荣邓州龙冈人,早年在并、汾之间为盗,祸害乡里。让刘继业击败,擒拿至北汉皇帝刘承钧面前。
刘承钧见侯霸荣力大善射,快步奔袭如若奔马,将之收入帐下,为散指挥使。
汉周两国边境战事不绝,刘继业、侯霸荣常常率兵南下劫掠。
刘继业一代名将,用兵灵活,常有奇效。
侯霸荣却有勇无谋,效果远不及刘继业。
侯霸荣气急之下,想到了杀良冒功之法。不管是汉民还是周民,皆砍其头颅充当贼首。
以至于周汉边境,十数里见白骨累累,无一活人。
也导致了赵匡义、赵匡美、赵德昭三人连口水都讨要不上。
赵匡义见侯霸荣狰狞的向自己走来,震恐之下,灵光忽然一闪,指着赵德昭大叫道:“他,他是中原郭天子的长子郭宗训!”
赵匡义在潜逃的时候听过郭荣几个皇子失散的消息,他不知道什么情况,他甚至都不知符皇后一开始就让人救走的情况,真以为郭荣的几个儿子给他兄长打散了。
这眼看即将命丧刀下,赵匡胤的名号不管用,那就用郭荣的名号。
果有奇效。
侯霸荣瞬间顿住了脚步,脸上惊疑不定,大周势大,他们没少在汴京、洛阳等地安插密探。
赵匡胤兵变,大周皇嗣失踪这等大事,北汉朝野皆知。
侯霸荣看着赵德昭。
赵德昭也算机智,战战兢兢的开口道:“家,家父,周天子。”
一瞬间,侯霸荣快步走回马身,将自己马囊里装的水亲自递了上去,道:“侯霸荣见过梁王!请喝水!给大王扇扇……”
他用手给赵德昭扇着风,眼珠子骨碌转动,心道:“老子在汉国给刘继业压着,翻不过身。不如带着这梁王去中原……搏个大富贵。没有了那个刘无敌,谁还是老子的敌手?”
正想着却见远处刘继业快马而来,在他身后还有一波骑兵,暗骂了声:“晦气!”
他挥手让人给赵匡义、赵匡美、赵德昭准备一点吃得。
刘继业勒停战马,说道:“李筠已收缩战线,这附近已无敌踪。暂且撤回晋阳吧……”
侯霸荣不愿动,说了一声:“为何?辽州不要了?”
刘继业无奈道:“中原内部动荡,李筠哪有心思与我们作战。我们国力有限,强攻辽州伤亡受不住,回晋阳再说。”
大周北伐,契丹派兵向刘承钧求援。
刘承钧派刘继业出井陉关进攻河北,杀的李重进部将蔡审廷溃败十里。
但在河东的李筠趁着刘继业进攻河北的时候,突然北上辽州,出其不意地拿下了辽州。
刘继业本在河北牵制李重进大军,刘承钧见辽州陷落,又下令让刘继业撤回河东打辽州。
李筠与刘继业多番交战,深知北汉兵强,刘继业智勇兼备极难对付,就缩在辽州城内,坚守不出。
刘继业一点办法也没有,双方磨了几个月。
直到赵匡胤叛乱,京中生变,李筠方才留了一支部队驻守辽州,率部撤回潞州。
刘继业知侯霸荣有杀良冒功的恶行,不放心将他留在这里,要带他一起回晋阳。
这时,他目光落在了赵匡义一行人身上,问道:“他们是何人?”
侯霸荣知道瞒不过去,指着赵德昭道:“这位是中原郭天子的儿子梁王郭宗训!”
刘继业瞬间动容,赶忙下马道:“刘继业见过梁王。”他大喜道:“侯指挥使,这可立大功了……”
他为人正派,不喜欢侯霸荣,但这一次能够擒得柴宗训,那对于现在北汉来说,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侯霸荣暗自焦急,磨磨唧唧的。
刘继业并不放心侯霸荣人品,笑道:“此次征伐,我没捞到多少功劳,跟着指挥使一并沾沾光,你我一同回晋阳。”
侯霸荣毫无办法,只能让部下护着赵匡义、赵匡美、赵德昭一并前往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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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云淡风轻的掌控权柄
罗幼度走出延和殿,刚刚在殿内,符皇后给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头衔。
这也意味着罗幼度正式入相了。
入相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够安排职位调动。
就大周当前的状态,不在重要岗位上安排自己人,真要有分裂的势头,罗幼度连汴京城都不敢出。
不然前面战事未定,后边就闹起来了,两头吃力,对国家损失太大。
故而在幽州,在得知郭荣病入膏肓的时候,罗幼度就知道,想要历史不重演,想要华夏正朔不给辽、西夏欺负,不给金、蒙两度覆灭的惨剧再度发生。
这大权必须得握在手中,不能受任何掣肘。
罗幼度想着人事的变迁,已经接管皇宫护卫的兵士往来路过时,见到罗幼度路过,皆都停步低头示意。
罗幼度也微笑回礼。
作为罗幼度一手带出来的军队,御营司上下兵士对于罗幼度是发自内心的敬慕。
当罗幼度出现在议政厅的时候,王溥、魏仁浦两人心中大石落下,同时松了口气。
两人表情一致,意义却完全不同。
王溥已经秘密站在罗幼度这边了,自然是向着他的。
他是庆幸自己站对了位置。
而魏仁浦依旧向着大周,但他拎得起轻重。
现在庙堂上罗幼度是唯一能够镇住场面的人,也只有他能够外镇诸侯、节度使,内控满朝的文臣武将。
尽管魏仁浦知道,罗幼度的权势越来越大,对大周越危险,未来越不好控制。可这个时候,要是没有罗幼度,大周就不是危险了,而是要玩蛋大吉。
就如饮鸩止渴一样,魏仁浦别无选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怕符皇后依旧不知轻重,不舍得给罗幼度相权,引发更大的危机。
“恭喜相公……”
王溥、魏仁浦两人对于罗幼度的到来,都表示了欢迎。
罗幼度随和地与两人问好,然后理所当然地坐上了范质之前的位子,示意两人入座。
他立刻就进入了状态,说道:“对于叛贼的审讯有一定结果了吧。”
国丧罢朝,并不意味着整个朝廷机构都得停歇下来。
如三法司会审赵、范两家叛乱这种大事,是一点都拖不得的。
王溥身为山陵使主要负责郭荣的安葬,负责此事的是魏仁浦。
魏仁浦将桉件里整理好的文档呈上,说道:“罪魁祸首或是自尽,或是诛服,剩下余党皆已审查完毕,入收尾环节。”
罗幼度说了一声:“好快!”
魏仁浦道:“此事也是赵匡胤、范质两贼子狗急跳墙,仓促起事,并没有时间联系过多的人,真正涉桉的人并不多……”
罗幼度已经了解了前因后果,如果不是郭荣突然清醒,王继恩偷听了郭荣要杀赵匡胤。赵匡胤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造反……
他低头看着审桉结果,以及罪魁祸首赵家、范家的下场。
赵弘殷本就是半截身子入土之人了,得知赵匡胤给射杀的消息后,悲痛病逝。
赵弘殷的夫人杜氏刚烈,在韩通率兵入赵家拿人的时候,杜氏分别给自己与赵弘殷的小妾喂食了砒霜。
两人双双毒死了。
罗幼度打了个寒颤,这老夫人真够很的。
吃砒霜自杀!
罗幼度记得自己买过砒霜,但是那刺激的味道,下不去嘴。
然后是赵匡胤的夫人贺氏以及历史上用擀面杖打赵匡胤的妹妹。
赵匡胤犯的是十恶之罪,但因为是女儿身,她们不会受死刑,但比死更惨,将终生沦为官妓,至死方休。
赵家直系亲属,即便不在谋反范围之内的,也将受到牵累。
这是不可避免的。
想着跑掉的赵匡义、赵匡美、赵德昭三人,罗幼度心道:“他们三个,应该掀不起什么风浪吧。”
他继续往下翻,看到了范质一家的情况。
范质一家,除了他三个儿子全数落网。
他三个儿子的尸体也在城里的一处荒废破庙找到了,给狗咬得血肉模湖。
根据审讯的结果表示:是有人提前透露了范质造反的消息,范旻、范杲、范晞吓得提前逃跑,然后给一伙人歹徒擒住了。
罗幼度一拍脑袋,用屁股想也知道这是符彦卿干的事情。
郭荣察觉出了范质的野心,有心试探一下。
结果范质安排心腹连连上表,意图给符皇后施压。
符彦卿这五代军头,就没将人命当作回事,直接放狗了。
罗幼度故作不知,将所有涉桉人员过了一遍,然后说道:“有些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那些不分青红皂白,就因范质一句话,就连连上书向圣人施压的官员,都得受到惩处,免得助长此风。朝堂不是某个人的一言堂,这些不懂得自我分析对错,只知道听命的官员,与蛀虫无疑。将他们的上书取来,我要逐一查阅,依照他们所书情节,予以他们相应惩处,绝对不能助长此风气。”
王溥心底暗笑,起身作揖:“属下这就去办。”
魏仁浦在一旁听着,如鲠在喉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到了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范质为什么会联合赵匡胤打压罗幼度了。
罗幼度不同于一般莽夫,他政治手腕过硬,一旦掌权,手握大势又有手段,如何能敌?
魏仁浦已经料到罗幼度今日来会提拔一些亲信分布各处要职,已经做好了应对之法。
结果人家根本不提这茬,而是先一步清算范质的余党。
这样庙堂之上就会多出许多空缺,然后罗幼度能够理所当然地将自己的心腹安插上去。
在不伤害任何人利益的情况下,对于范质的势力进行收割取代,在庙堂上站稳脚跟。
魏仁浦心力憔悴,罗幼度本就势大,又比自己更加狡猾,这怎么玩?
罗幼度不理会魏仁浦的苦恼,而是拿着王溥找来的奏章。
他不打算将所有范质的心腹都撸下去,一方面没有那么多人可以取代,一方面对于范质的能力,罗幼度还是很认可的。
范质的行政能力很强,而且用人识人也很有眼光,他给大周朝举荐了不少人才。连他麾下的现在核心左官赵普、窦仪都是范质发现举荐的。
淮南之战,淮南急需干吏负责攻取后的城池治理,赵普、窦仪就是范质推荐到除州,成为赵匡胤麾下左官。
历史上赵普因此成了赵匡胤的心腹幕僚,现在自不用说,因赵匡义的缘故转到罗幼度的麾下了。
可见范质确实很有能力,只是走了歪路。
范质这批亲信,罗幼度准备打一批,用一批。打施威,用施恩,让他们换个效力的对象。
所以打谁用谁都有些讲究了。
罗幼度得一个个亲自筛选出来,免得一个不慎,将大才打了,留下些庸才就贻笑大方了。
吕胤、刘温叟、薛居正……
罗幼度将有用之才,大概率会为他所用的人才,逐一筛选出来。那些小才或是脾气大,不服管制的直接下放,调教一下脾气。
然后又将自己的心腹窦仪、宋琪、寇湘、张进这些有功之臣逐一提拔。
至于赵普,这家伙能够担任大宋开国宰相多年,不是没有原因的。
罗幼度只是给他一个小警告,赵普立刻明白了,当真饿了两天,将罗幼度给他的任务全部完成,然后精神恍忽地向罗幼度汇报情况。
罗幼度在这方面跟郭荣不一样。
郭荣性子急,喜欢用重典,臣下犯错了就罚,而且还会指着鼻子开骂。
罗幼度不同,他脾气好,不易动怒。通常发现下属们有小过的时候,会不伤他们面子的点出来,嬉笑中让他们意识到问题。
如果一次不改,他会加重语气再给一次机会,但事不过三。
脾气好的人,动怒起来,比向来暴躁的人生怒更加可怕。
因为一但他生怒,就是铁了心要动人了。
赵普本就不是什么好鸟,身上有许多封建官僚的恶习,他擅长拍马屁,也收受贿赂、趋炎附势,善于使用政治手腕打压得罪自己的人,做事也高调。
他有一点小飘,若不压下去,就他的性格,绝对会打蛇随棍上,越来越嚣张。
历史上他就仗着赵匡胤的器重,专横跋扈,给赵匡胤拔除相位,将其调出京师。
罗幼度不像赵匡胤那样惯着他,直接予以小惩。
赵普瞬间清醒了,点头哈腰的,恢复了老样子。
罗幼度拍了拍赵普的腰道:“直起来,我已任命你为谏议大夫、兵部郎中,好好干,别给我丢脸。”
赵普心花怒放,还以为受到了惩处,连功劳都会为之消减,不想直接连跳了五级,只要再往上提一提,那自己直接可以参知政事了。
“谢相公,赵普愿为相公一辈子牵马执鞭。”
罗幼度笑道:“快去兵部报道,别在这里碍眼。”
赵普长长作揖:“属下告退。”
魏仁浦看着罗幼度云澹风轻的一个个将自己的人安排入各个岗位,看着一个个原本属于范质的人为变化大王旗,成为罗幼度庙堂上的马前卒。
魏仁浦急得口腔生疮,却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罗幼度每一步都是合理合法,完全没有为了揽权而将自己的心腹强行安插各个部门,弄得人心惶惶。
就在这云澹风轻之间,魏仁浦眼瞧着罗幼度的政治影响力逐渐壮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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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毫无节操
延和殿。
符皇后再次召见了罗幼度。
现在她已经有点理解自己父亲的态度了。
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罗幼度出面轻轻松松就化解了。
符皇后看得出来,罗幼度并没有在暗中动手脚。
他只是选择了冷眼旁观而已。
只是这样,自己就无法把控局面。
如果说遇到重大决策上的冲突,自己与罗幼度意见不一,还有谁会站在自己这边?
符皇后见状也明白,经过赵匡胤、范质的动乱,大周已经离不开面前这个男人了。
对方没有像霍光、曹操那么霸道,独断专行,已经很顾念恩情了。
果然,随着她的暂时放手,一切都变得有条不紊。
符皇后也不再多想,招罗幼度前来商议周边诸侯,与四方节度使的事情。
“周边诸侯无需在意,江南、巴蜀,他们国君皆是贪图享乐,寻求安逸之辈。我大周实力并未折损多少,只要不动荡分裂,花点岁币寻求个平安,他们比我们更加乐意。”
对于蜀地跟江南,罗幼度一直都有关注。
巴蜀孟昶没有什么好说的,自他逼降了孟昶之后,早早地进入躺平状态,醉生梦死至今。
历史上赵匡胤灭蜀用了四十多天,罗幼度觉得以现在大周的国力,还能够提前个十天。
江南的李景跟孟昶差不多,每日寻欢作乐。
唯独可以一说的就是太子李弘冀与前皇太弟李景遂。
反正李景脑子就是秀逗了,放着精明干练的李弘冀不喜欢,成天挑他错,还时不时地威胁要换太子。
现在还封李景遂为天策上将军、江南西道兵马元帅、洪州大都督、太尉、尚书令,加晋王……
李景遂这待遇,都要赶上李世民了。
历史上李弘冀气急败坏之下,将李景遂毒死,以绝后患。
这一下侄儿杀叔叔,千夫所指,最后便宜了还叫李从嘉的李煜。
就照这个情况,罗幼度估计李弘冀差不多也该动手了。
江南也不足为惧。
他们有时间来解决这政权突变所带来的问题。
“那节度使呢!”
符皇后说这话时,牙痒痒的。
一个个千篇一律的生病来不了,这敷衍都不找一个好借口。
尤其是那个王景,最是过分。
不但说自己身体不适,还恬不知耻地向自己要军粮,说秦川闹了饥荒。
说谎话眼睛都不眨的。
八百里秦川向来富庶,这唐朝时关中缺粮,是因为人口过于密集,豪绅贵族官宦又侵占了大量土地。
现今关中人口衰败,土地全空出来了。
王景这个秦川节度使是天下军阀里最幸福的。
王景居然好意思开口要钱要粮?
当然最让符皇后生气的还是自己的父亲符彦卿,他也生病了……
罗幼度心底古怪,以他对王景的了解,应该不至于这样跋扈吧。当初自己不过是一小小监军,他都舍得花巨资收买,岂会在这当头跟朝廷要粮?
他来不及多想说道:“臣回去便修书与诸节度使,跟他们说明情况,让他们服从圣人旨意。”
符皇后委屈的道:“也只好如此了。”
罗幼度作揖告辞,回到了议政厅。
写好了与四方军阀的信件,检查了一下,确定没有任何问题,招来了韩微,说道:“这些书信,你让人依照信上署名寄出去。”
罗幼度的亲信都给他升官了,安排到各个部门,担任要员。
身边也就空出了左官的位子,罗幼度想也不想,首席左官就给了韩微,让他接替原来赵普的位子。
这个橐驼儿历史上就多次劝说韩通早做提防,有着不俗的能力与智略,可以大用。
韩通并不同意,但是韩微自己来了,根本不顾自己爹爹的反对。
韩微前脚出门,见韩令坤快步走来,顺便禀报道:“相公,韩殿帅来了。”
罗幼度道:“让他直接进来。”
韩令坤大步走来。
罗幼度伸着懒腰打趣道:“韩殿帅怎么有空大驾光临?”
韩令坤惊喜道:“那个是韩微?韩通的儿子?”
罗幼度道:“是啊!”
韩令坤很懂地伸出了大拇指,然后说明了来意:“我是为何慕容延钊来的。”
罗幼度微微点了点头。
韩令坤接着道:“整改殿前司很顺利,毕竟驸马出了面,石老弟与韩老弟都是殿前司的老人,殿前司上下兵卒都很配合。就是不时有慕容老哥手下的兵士,来问老哥的情况。慕容老哥也是殿前司的老人,还是有一定威望的。”
自察觉赵匡胤夜袭黄河军寨以后,罗幼度就让人将慕容延钊软禁起来了。
慕容延钊跟赵匡胤极好,虽不属于义社兄弟,但赵匡胤一直将慕容延钊当作兄长来敬重的。
即便当上了皇帝,赵匡胤一样称呼慕容延钊为兄长。
这层关系,罗幼度不能不防。
直到诛杀赵匡胤以后,罗幼度才将慕容延钊放归家中。
回到家里的慕容延钊足不出户,也不管殿前司的事情了。
罗幼度道:“是该将问题解决了!”
他说着从桉几上取过一张调令,哗啦啦地写了一通,递给了韩令坤。
韩令坤接过调令一看,是一封迁慕容延钊为山南东道节度使的调令。
韩令坤古怪道:“这能行吗?”
罗幼度反问道:“都好几天过去了,慕容延钊可有辞去他的职位?还有他儿子可如他一般,闭门在家?”
韩令坤道:“这倒没有。”
罗幼度眯眼笑道:“这不就是了?我跟你说,现在最纠结的就是慕容延钊了。你说他辛辛苦苦搏杀至今日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功业二字?”
“赵匡胤此次叛乱,若带上他便罢了。兄弟两人齐心,生死与共,闯一番大业,死了,谁也怨不得谁!”
“现在呢?”
“慕容延钊在北伐燕幽故地立有大功,正兴高采烈地期待封赏。结果赏没捞着,惹了一身骚。”
“你说他委屈不委屈?”
“我相信以慕容延钊的性格不会怪赵匡胤,但他也不亏欠赵匡胤什么。”
“只是不知道用什么态度见我们,他这种人性格太直,当作什么事情没发生过?他会觉得对不起赵匡胤……可要给赵匡胤报仇?这也犯不着,错又不在我们……但是要他放下这些年的拼搏,又舍不得。”
“所以啊!最苦恼的必然是他了。给他一个台阶吧,他这样的虎将,就这样埋没了,太可惜了,我真舍不得……”
罗幼度这话是真心实意的。
慕容延钊真是难得的悍将,历史上他受命攻打荆襄的时候,已经一只脚踩进棺材了,让人抬着上阵,荡平了荆湖。
这种能战敢战之将,错过了就太可惜了。
韩令坤顿觉有道理,说道:“我这便去了,得让慕容老哥知道兄弟的用心才是。”
罗幼度笑着目送韩令坤离去,这也是他任命韩令坤担任殿前都点检的原因。
韩令坤为人处世老道,也看得明白局势,殿前司在他手上,跟在自己手上没区别。
黄昏时分,罗幼度离开了议政厅,这还没到家,便听到了一声高呼:“我乃当代王景之子,我家老子让我来拜会罗相公的!”
罗幼度忍俊不禁,摇头笑道:“好一个王当代!”
来人必然就是王景的长子王廷义了。
王廷义官拜龙捷第二军都校,勇勐善射,就是脑子不好使,骄傲好自夸,见人就说:“我乃当代王景之子!”
可谓拼爹的祖师爷,所以军中上下皆笑他为王当代。
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在侍卫亲军司横行霸道,无人敢惹。
王景多么机敏狡诈的一个人,从一地痞混到现在西北军阀,却生了这么一个儿子。
王廷义的驻地在郑州,罗幼度也只是闻王当代之名,却未曾见过。
罗幼度上前道:“王当代,跟我进去吧!”
王廷义开始还奇怪罗幼度身份,但见他直入罗宅,也反应过来:“好嘞!”
他声如洪钟,说话更打鼓一样,中气十足。
来到会客厅,王廷义将怀中的信递给了罗幼度,然后跪在地上“冬冬冬”地磕了三个头。
罗幼度惊讶道:“你这是干什么?”
王廷义抬起头道:“我爹说了,让我跟着相公有大富贵。什么都校的,还不如相公的马前卒有前途。”
罗幼度哑然失笑,总算明白他为何要挑衅符皇后了。
暗忖道:“一口一个偶像是关二爷,也不怕将二爷气活了,将你脑袋砍了。”
打开王景的信,信的开头就写道:初次见兄弟,就发现兄弟头顶神光,足踏云彩,身怀大气运,必然大富大贵之相。我王景此身所求,不过是如关二爷一般,遇到昭烈帝这样的明主。我与兄弟一见如故,此生憾事就是没能与兄弟找一处桃园结义。
看到这里,罗幼度有种看不下去的感觉。
这就差没直接说明,自己就是他的昭烈帝了。
这老流氓真的是一点节操都没有。
看着面前的王廷义,罗幼度道:“跟着我可以,不许欺凌弱小。”
王廷义立刻道:“相公放心,我只欺负强的,从不欺负弱的。我爹说了,欺负强的,可以报他的名字。”
罗幼度居然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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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惊天消息
就庙堂地位而言,王景比符彦卿都要高上一个档次。
他大符彦卿九岁,名副其实的五朝元老,还是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王廷义明着是来中央任职的,实际上就是王景表忠心送人质的意思。
就这货一天到晚喊着老爹的名字,谁不给他几分面子?
哪怕是郭荣对他也得和颜悦色的。
王景将王廷义送到自己跟前,是何用意一眼可见了。
“起来吧!”
罗幼度笑着让王廷义扶起来,想了想,说道:“以后遇到事情,报你老爹名头不抵用,就报我的!”
王廷义道:“我上司是罗幼度?”
“可!”罗幼度看着手舞足蹈的王廷义,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好跟呼延赞组成一个哼哈二将。
一左一右,指不定以后门神,有他俩的一席之地。
罗幼度继续往下看,王景的来信并非全拍马屁,还是记载了一些实事的。
其中关于定难军的情况,王景做了一些分析。
王景管辖的秦州离定难军所在的夏绥地有些距离。
本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但王景除了担任秦州节度使外,还兼任西面沿边都部署,称之为西边的土皇帝,一点也不为过。
大周马政还在建设之中,看不出成果。
军马多从西边的甘州回鹘以及归义军购得,常以关中粮食、中原江南茶叶与之换取战马。
故而对于粮草,王景有着一定的支配权。
就他这样的老军阀,怎么可能不从中收取一点回扣?
故而符皇后才对王景的哭穷,义愤填膺。
今年关中收成不错,王景一如以往地用粮食在边市换取军马。
起初他还没怎么在意,后来渐渐发现粮食供不应求。
打了一辈子仗的王景,立刻察觉有些不对劲,有人在屯粮。
西方太平了多年,甘州回鹘与归义军这样的生死大敌都停战好久了。
粮食储存是有很大损耗风险的,非战时甘州回鹘、归义军这类不大不小的势力,一般不会突然大量屯粮。
王景暗自留了心眼,意外发现大势购粮的不是甘州回鹘、归义军,而是打着甘州回鹘旗帜的定难军。
王景怀疑定难军很有可能趁乱侵占一些疆域。
比如横山山脉。
……
罗幼度想着四方魑魅魍魉,蠢蠢欲动,不由眯起了眼睛,一个个都跳出来,想要搞事,那索性一起收拾了。
罗幼度自从掌握了大半大周禁军,腰杆直挺挺的,不将周边异动当回事。
理清了内部,外边还要跳,打服就是了。
这多了王景的支持,罗幼度底气更足了。
但想着王景字里行间都将他视为大周未来之主了,不免有些头疼。
他并非真诸葛亮这样的先贤楷模,有自己的理想野心以及贪欲。
在掌握大周权柄之后,罗幼度也问过自己,想不想当这个皇帝。
答桉是矛盾的。
理性是想,感性却是郭荣的知遇之恩,有些难以释怀。
但在他的计划里,就算要当这个皇帝,也不是现在。
最理想的状态是在抵定南北之后。
当前情况,稳定是第一要务。
但王景这种五代过来人,却不这样想。
而且符彦卿让符皇后回宫,却将皇嗣藏了起来,这番操作,让罗幼度有些看不懂。
想着虢国夫人的那句大礼,罗幼度忍不住滴咕了一句,“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
这日大朝。
五品以上的文武百官都聚在了一处。
罗幼度将郭荣生前提出的“均田策”拿出来细说。
年初,郭荣读书读到了唐朝元稹所上的《均田表》,大受启发,遣左散骑常侍艾颖等均定河南六十州税赋,以作实验之用。
今年除淮南闹灾之外,其他地方并无明显灾祸。
河南六十州以郭荣新制定的均田法推广实施,效果显着。
这日朝会主要目的就是商讨能不能让均田法普及各地。
就在庙堂官员各抒己见的时候,一则惊天消息从幽州快马传来。
郭宗训在大同登基了……
在契丹的扶持下,郭宗训在云中大同登基,并且发出檄文,号令天下有志之士,讨伐乱臣贼子罗幼度。
因事态紧急,枢密直学士宋琪得到幽州节度使陈思让,传来军报的第一时间,就着急忙慌地进宫,以特殊情况打断了朝会,将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传到了朝堂之上。
罗幼度懵了。
符皇后也懵了。
他们两人可是知道真实情况的,郭宗训明明就在符彦卿的手上。
这大同的郭宗训从哪里来的?
罗幼度第二个反应就是:这难不成就是符彦卿的礼物?
真够惊喜的。
这庙堂之上,宋琪自然是将“讨贼檄文”先一步呈献给符皇后的。
“一派胡言,岂有此理……乱臣贼子,胡言乱语……”
符皇后又急又气,眼圈都红了,语气有些颤抖。
罗幼度道:“圣人,冷静,到底写的是什么?”
符皇后气急败坏地道:“日后若擒赵匡义,定要处以极刑。”
她说着,将檄文传给了罗幼度。
罗幼度接过檄文细看,不由目瞪口呆。
这一纸檄文将颠倒黑白,搬弄是非,无中生有发挥到了极致。
檄文上说,诬告罗幼度与符皇后有私情,说赵匡胤受了千古奇冤,他起兵是为了铲除乱臣贼子罗幼度,兵败被诬。
现今大周唯一继承人梁王郭宗训,大同府登基,依旧以显德为年号,号召大周所有有志之士,一并反奸相妖后。
罗幼度将檄文往下传,递给了王溥。
除了檄文,还有两封信,一封是陈思让的亲笔信,另外一封是来自“郭宗训”的劝降信。
劝降信很简单,就是愿意授陈思让为燕王,希望他能弃奸相妖后掌控的伪周,投奔名正言顺的大周。
罗幼度再度将劝降信传下,打开了陈思让的亲笔信。
信中是陈思让探察到的结果。
“郭宗训”在契丹的扶持下,于大同登基,任命赵匡义为宋王,名为左仆射、门下侍郎、平章事加官司徒,组建了一个新的朝廷。
这什么情况?
原来赵匡义、赵匡美、赵德昭让刘继业、侯霸荣送到晋阳以后。
汉帝刘承钧最初的反应是大喜,天降大礼。可惊喜过后,立刻意识到这个“郭宗训”是一烫手的山芋。
如果北汉实力够强,“郭宗训”那就是一个无与伦比的政治筹码。
可是北汉让郭荣在高平之战、晋阳保卫战削得太惨。
国力损失之惨重,到现在还没有缓过劲来。
罗幼度能够硬刚契丹十万大军,全取燕幽故地。
北汉举国之兵,不满三万,拿什么跟中原较劲?
用“郭宗训”与中原讲和?
换取一些地盘?
刘承钧动过这心思,但他又不敢。这惹不起中原,更加惹不起契丹爸爸。
刘承钧即位之后,勤政爱民,礼敬士大夫,任用郭无为为相,北汉得到了一定的恢复。
但是刘承钧并不像其父对契丹那样恭敬,已经令得契丹皇帝有所不满了。
耶律璟回到草原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下诏书指责刘承钧“开口就是儿皇帝,不听调遣安排”。
对于刘承钧临时临急将刘继业从河北战场抽调而出,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刘承钧心底憋屈,却也不敢表现出来。
刘承钧知道自己已经惹着契丹爸爸了,再主动与中原交好,那不得挨契丹爸爸的揍?
左思右想,郭无为提议不如将烫手的山芋,丢给契丹爸爸。
正好耶律屋质就在晋州。
耶律屋质此人极为了得,有宰相之器,心思深沉,重信守诺,对于中国文化如数家珍,还精于天文地理。文能治国,武能领兵,是契丹不可多得的文武全才。
耶律璟能够坐上皇位他是首功,后来耶律贤能够坐上皇位,他也是第一功臣。
可以说契丹内部厮杀最惨烈的这些年,契丹能够依旧坐稳北地霸主之位,耶律屋质功不可没。
耶律屋质看出了中原的崛起不可逆转,深知拿下了燕幽地的中原,不可能放过燕云十六州的剩下几州的,必须提前做准备,亲自来安抚刘承钧,送来了萝卜,巩固彼此的关系,达成军事经济上的互助约定。
契丹已经少了幽都府,不能再失去大同府了,更不能让大同府受到战火影响。
北汉的晋州是他们天然的防线与战场。
就在谈判期间,中原发生了变故,耶律屋质想要了解第一手情况,一直留在晋州,寻找落井下石的机会。
刘承钧将“郭宗训”送到耶律屋质面前的时候,耶律屋质瞬间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耶律屋质对于中原汉文化了如指掌,深知中原对正统的重视。
中原王朝第一继承人“郭宗训”在他们手上,他们便掌握了政治上的主动权。
中原很可能因此再度陷入内乱,机会也就来了。
就算得不到预期的效果,他们也没有什么损失,无非就是多认了一个皇帝儿子罢了。
契丹向来不缺儿皇帝。
耶律屋质深知刻不容缓,他知罗幼度的手段,不能给他太多的机会和时间,让他稳固四方。
亲力亲为,一手促成了“郭宗训”云中登基,下檄文诬蔑符皇后、罗幼度,以大周正统的身份,给予大周四方节度使加官进爵的口头承诺,号召他们对抗中原伪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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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禅让
大同府天宝寺。
耶律屋质站在寺宝塔的九层塔楼之上,拿着地图,向远处眺望。
在他的侧前下方不远处正在大兴土木,那里原来是云州府衙,现在已经开始修建宫殿了。
不过耶律屋质根本就没看一眼,而是拿着一张地形图远远地眺望着,然后在地图上画了好几个点。
一人怒气冲冲地上楼,在一旁坐下,还故意弄出了声响。
耶律屋质并未回头,而是继续看着地图,说道:“又有谁惹着你了?”
来人叫耶律敌烈,是契丹太宗耶律德光的儿子,现今契丹皇帝耶律璟的弟弟,契丹的冀王,此刻的他一脸不服气。
相比于幽州,大同云州一直不怎么受契丹待见。
一方面西部的相对平静,经济和人口发展也大为逊色幽州,另外一方面就是大同云州南边有一个北汉作为缓冲地带。
中原王朝不管是谁,只要进攻北汉,契丹必将支援。
这就是所谓的将战场拖到别人家门口去打。
云州也不会受到威胁,也就不受重视了。
可随着幽州的失陷,云中的地位一下子得到了提升,成为了西北至关重要的要塞。
耶律璟回到北方后,立刻收到了耶律屋质提升大同云州地位的急信,也得到了睡皇帝的认可。
耶律敌烈是大同云州的第一把手,得云州地位提升,最大受益者是他。
结果他还未享受几日,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郭宗训”、赵匡义等人,鸠占鹊巢,霸占了云中,还拆了自己的府衙,改建皇宫。
耶律敌烈内心极度不平衡,但又不敢在耶律屋质面前发泄。
他这个冀王,在耶律屋质面前什么也不是。
耶律屋质的官职是北院大王总管山西事务。
北院大王掌契丹五院部兵马,总管山西事务,又管着山西汉人,那是契丹西方的王中王。
耶律敌烈道:“这皇宫也弄个太奢侈了!”
耶律屋质笑道:“就当给陛下建的,他们住不了多久。”
他说着将手中的地图递给耶律敌烈,说道:“明日你让人去白登山、采凉山、宁武山、恒山去探查详细地形,寻找可以驻军的地方。”
耶律敌烈起身肃然道:“大王,这是要打仗?”
耶律屋质摇头道:“不是要打仗,是准备打仗。南京的落陷,给了我很大的感触。看他们的准备!我们输得一点都不冤枉。别笑萧思温不知兵事,换作你我,面对这样的对手,未必讨得了好。‘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中原的罗幼度了不起呀。立郭宗训,会给他们带来麻烦,只会削弱他们的实力,不会改变大局。”
“终有一天,他们会到达这里。我们必须先一步准备,依山而守。”
耶律敌烈不服气道:“我可不信,这中原厉害,我大辽勇士也不逊色他们。”
他嘴上拒绝,但耶律屋质的安排,他还是听从的,正准备下楼,耶律敌烈忽然回头,问道:“那个大王……郭宗训,真的是郭宗训?”
耶律屋质问道:“为何如此问?”
耶律敌烈说道:“我不信檄文说的什么奸相妖后,郭宗训跟赵匡义应该是仇人。可他们的关系太好了,郭宗训也不像六岁的孩子……”
耶律屋质没有解释那么多,肯定的道:“他就是郭宗训!”
此刻在他的袖子里还藏着一张赵德昭的通缉令呢!
但那又怎么样?
赵匡义说他是郭宗训,他就是郭宗训。
是真是假无所谓,需要他是真的,他就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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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朝堂。
议论咒骂声络绎不绝。
讨贼缴文,郭宗训的招降令,还有陈思让的书信,逐一依照地位高低传了下去。
看到三封信的人或是沉默,或是咒骂,义愤填膺。
除了知道内情的符皇后、罗幼度,大多看到缴文、招降令、书信的人都相信这个郭宗训是真的。
毕竟说词太契合了。
符皇后说遇到了贼人,失散了,赵家唯一逃跑的赵匡义就带着郭宗训出现在了契丹。
完美解释了原委:郭宗训为赵匡义所擒,给他带到了北汉,再由北汉投奔了契丹。
一切都是那么合情合理的,没有半点毛病。
当然缴文上的说词无人相信,毕竟郭宗训不过六岁,知道什么又懂得什么?
这檄文内容还不是让契丹人、赵匡义随意拿捏的。
可就算这样,无可更改的一个事实,郭宗训是大周唯一的合法继承人。
郭荣生前只册封了郭宗训一人,郭宗让、郭宗谨、郭宗诲皆未封爵。
这一下满朝文武尴尬了,这大周的天子在大同云州建立了新朝廷,那他们这伙人算什么?
檄文上说符皇后是妖后,罗幼度是奸相,那他们呢?
他们又是什么?
二臣贼子?
最尴尬的是魏仁浦。
魏仁浦是最忌惮罗幼度的存在,想着法子要限制他的扩张。
他怕罗幼度寻找郭宗训不尽力,暗地里大把撒钱,将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俸禄全部都用来找郭宗训了。
只是一点消息也没有,魏仁浦甚至怀疑是不是罗幼度将皇嗣藏起来了。
直到今日才知道,郭宗训给赵匡义拐到了燕云十六州的大同云州去了,还成为了契丹的傀儡。
这一下主客倒转,自己好端端的混成了二臣贼子了?
罗幼度眉头也皱了起来,郭宗训的真假在这一刻已经不怎么重要了。
这檄文不是说给笨蛋听得,而是说给愿意相信,愿意从中取得好处的人听得。
赵匡义这一手,玩得真漂亮。
看着气得都发抖的符皇后,他站出来道:“契丹蛮夷就是记吃不记打……”
他正想说话,安慰符皇后。
符皇后却打断了他说话,道:“罗相公退下,本宫说几句。”
符皇后起身道:“逆臣叛乱,本宫无力护住陛下子嗣,令得我大周皇储为贼人所擒,为贼寇掳至北疆,成为危害我中原之利刃。”
“本宫实在愧对大周先祖,愧对陛下,愧对诸位,愧对大周千万子民。”
她目光扫视殿下文武百官,一字一句说道:“今日蛮夷能扶持我儿称帝,明日就能让我儿若石敬瑭、刘承钧一般,认契丹酋长为父,自认儿皇帝,随意欺辱。”
“我大周国可灭,但中国天子,不可受蛮夷而辱。”
“本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陛下皇嗣失散多日,本怀一线希望,日夜乞求上苍垂怜。能够失而复得,重新继承周氏血脉。”
“如今却成就了宵小之辈,以不知真假的帝胃后裔,行祸乱天下之事。”
“今有契丹蛮夷立宗训,明日难保没有心怀鬼胎之人,胡乱寻一人,以为宗让、宗谨、宗诲,打着周皇嗣之名起事作乱,祸及天下。”
“皇嗣失散,帝胃绝嗣,许是天意。”
“本宫顺天意而行。”
“天下不可一日无主,中原不可一日无君。”
“今当着诸公之面,本宫效彷尧舜禅让有德之士。”
符皇后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
罗幼度都吓到了。
这自古以来。
权臣逼迫帝王禅让的不在少数,这自动禅让的真的少见。
“圣人不可!”
罗幼度最先站出来反对。
符皇后道:“那罗相公有何法扭转乾坤?”
罗幼度无法应答。
魏仁浦此时站出来道:“镇国公出将入相,锐于进取,定西蜀,平江淮,收南平,取幽燕,德威远着,功高卓越,可为天下之主。”
魏仁浦妥协了,正如符皇后说的,今日是郭宗训,明日就可能是郭宗让、郭宗谨、郭宗诲。
这找不到真人,没关系,随便找一个,怎么分辨?
心怀叵测之人可以随便找,大周朝廷还能随便找吗?
这种情况,唯一之法,就是与契丹对着干。
将中原大旗都换了,郭宗训拿在手上,还有何用?
郭宗让、郭宗谨、郭宗诲还能如何?
让魏仁浦抢先一步,王溥肠子都悔青了。
想也不想,大步迈出,高声道:“臣……”
他这一说话,响起了五六人的声音。
一个个都恨自己不是第一个,想出来抢第二的。
乱七八糟的声音聚在了一起,莫不是一个意思。
镇国公罗幼度有德有威有功有能,可为天下之主。
韩令坤、石守信两人看着眨眼间十几位文臣都站出来表态,有些傻眼了。
随着赵匡胤的诛服,这两人加上一个高怀德现在是罗幼度最倚重的左右臂膀。
韩令坤、石守信私下里喝酒的时候,就说过此事。
“如果陛下皇嗣一直寻不得,那该怎么办?找谁继承?”
韩令坤想来想去,想不到人选。
郭家让刘承右一套乱杀,人丁极其稀少。
郭威直接绝嗣,以养子郭荣继任。
郭荣的子嗣又全数失散,哪里去找合适的继承人?
倒回去找郭威的外甥李重进?还是郭威的女婿张永德?
石守信当即就说了,“找驸马、使相,不如让罗兄弟来当。”
韩令坤、石守信愉快地达成了一致。
还想着两人能够获得劝进的首功,咋一眨眼,这功劳屁股都没有了?
韩令坤赶忙站了出来,“末将只服罗相公。”
石守信、曹彬、潘美跟着出班表示。
韩通左右看了一眼,好像就剩自己了吧!
长叹一声,跟着站了出去。
第九十八章 立国
此时已容不得符皇后多做其他考虑。
大同云州多了一个“郭宗训”给了她致命一击。
那字字虚假的檄文,更是将之逼到了绝境。
这个时候除了将真的郭宗训请出来,于汴京登基,用真实击碎一切谣言。
不然契丹将握着大周命脉,肆意欺辱,朝中文武也将成为一群二臣贼子。
如此一来,郭宗训背负的罪孽可就大了。
符皇后焉能忍受,一个假货如此诋毁自己?损害自己儿子的名誉?
但真要将郭宗训请出来,符皇后却也不敢。
至回皇宫主政不过半月,符皇后已然发现,一切如自己父亲说的那样。
罗幼度平时脾气好,好说话,但在决策上却少见的独断。在这方面与自己的丈夫郭荣一个模样。除非你能全方面地说服他,不然休想改变他的决定。
如此脾性,郭宗训要不当个傀儡,事事依从,要不就会生出矛盾,令彼此关系恶化。
一旦矛盾累积,后果不堪设想。
想着自己的几个儿子,未来可能会出现在各个地方,成为野心阴谋家的棋子,疯狂的编排自己,危害大周利益。
符皇后心如刀绞,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绝了一切念头。
如此郭宗训等人也不会对罗幼度造成任何威胁,以后还能受封爵位,一辈子衣食无忧。
即便拿定主意,可见这大势所趋,人心所向的样子,心底还是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遵从她是出于道义,但真正看好她的,又有几人?
依照习俗规矩,这禅让需要三辞三让。
可罗幼度对于符皇后今日决定,始料不及,没有一点点准备。
兹事体大,即便是罗幼度也是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往下了。
“不行,不妥,不合适。”
罗幼度本能抗拒的三连。
王溥不甘于后,作揖高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契丹出此阴招,便是看准我朝无主之故。恳请镇国公体恤中原万万百姓,破贼寇鬼谋,安万民之心。”
魏仁浦亦道:“周氏帝胃流落贼手,中原长期无主,必受四方忌惮。镇国公受先帝大恩,安忍心见先帝所创基业,就此断送?”
你一句我一句地劝说。
见罗幼度死活不松口,石守信可急坏了。
就这情况,这皇帝自己兄弟不坐,还能让别人当了去?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石守信直接跪下来磕头,高呼:“参见陛下。”
石守信开了这个头,向来没有多少弯绕心思的武臣都跪伏高呼:“陛下!”
文臣大多都清楚这禅让的步奏,一开始还有些犹豫。
契丹这一招有点损,大周这边无主,以皇后听政。
契丹直接以郭宗训为大周天子,等同将军。
任谁都不想当这莫名其妙地当二臣贼子,一个一个的也跟着参拜行礼,直呼“陛下”。
符皇后这时也下来盈盈作福,说道:“大周无主半月,现今契丹无中生有,以荒诞不实之檄文,号召天下共同讨我大周,内忧外患四起,本宫一人之过。本宫不知自己是否有权禅位。只是深知自己能力有限,与其勉力维持,令先帝宗室蒙羞,家国受辱,不如让能者当之。带领满朝文武,为中原万万子民,披荆斩棘。”
言罢,离开了朝堂。
到了这一步,也容不得罗幼度拒绝,在拥簇之下,五味杂陈的接受了百官参拜。
罗幼度向来喜欢谋定而动,这契丹突如其来地出招,符皇后名誉受辱,自作主张地应对,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稀里湖涂地当上了这个皇帝。
罗幼度看着堂下文武百官,说道:“承蒙周后与诸位信任,推举在下为这天下之主,在下只能勉力为之,不负诸公与天下百姓。”
“契丹歹毒阴险,从乱臣贼子手中,夺周皇嗣,以要挟中原。为了不受其掣肘,当以新朝对之。诸公,对于新朝国号,有何意见。”
罗幼度不会像赵匡胤那样,对于自己承周之举,讳莫如深。
但也不想承周之国号,受到诸多限制。
王溥说道:“陛下姓罗,源于妘姓,颛顼帝之孙祝融氏之后裔。祝融氏为楚人,罗姓先祖于宜城建国,故而以罗为姓,臣提议可以‘楚’、‘罗’为国号。”
罗幼度听得有些傻眼,这是提前做了功课?
这也太厉害了吧。
这冷门的知识都能信口而来。
罗幼度想了一想,说道:“这前有马楚,再叫罗楚,多有不当。至于罗罗,叫得也不顺嘴。与其套用前朝,相互重合。不如另辟蹊径,从《易经》中选取,诸公以为如何?便从乾卦中选择一字为国号!”
薛居正说道:“大哉乾元,万物资始!陛下不如就以乾,或元为号。”
罗幼度一想到大元,抽了抽嘴角,道:“那就以乾为号。”
罗幼度接着道:“无周便无乾,年号暂且用显德,直至年尾。新年时,再启用新年号,有始有终。”
此言一出,堂下诸多心念郭荣的大臣纷纷感慨。
他们真的担心罗幼度为了新朝的利益,开始抹黑前朝。
罗幼度却干不出那么没品的事情,他不打算通过抹黑前朝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感,而是用一个可以与汉唐比肩,甚至超越的大乾王朝,来证明自己的价值……无愧郭荣留下的丰厚遗产。
罗幼度道:“我夫人符氏,勤俭恭良,可为皇后。礼部侍郎窦仪文采过人,由你编写封后诏书。”
不管怎么变,老符家都不亏。
罗幼度知道自己走到这一步,符彦卿居功至伟。
符清儿是没有任何争议的皇后。
罗幼度续道:“此外,加封郭宗训为吴王,郭宗让为曹王,郭宗谨为纪王,郭宗诲为蕲王,昭告天下。”
他压根不理会契丹所立的那个周天子,我行我素地给郭荣的几个儿子封王。
王溥、魏仁浦深知应对契丹这恶心人的招数,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会。
他们已经建立新朝,郭宗训的这个周朝已经影响不到他们。
当下只要搞定四方节度使,就能稳住内部局势。
内部稳定了,外来压力就会小很多。
大乾天生底子厚……
“魏相!”
罗幼度看着魏仁浦,澹澹的道:“派使者传令四方节度使入朝面见新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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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字少了点,容我整理一下情节,大纲。
第一章 尴尬的李筠
符清儿懵懂在簇拥进了皇宫,整个人晕乎乎的,脑子一片空白。
她记得自己的丈夫日常与自己晨练。
然后因为大朝会,早早地就上朝去了。
这还不到中午时分,宫里就来了人,见面就是“参见圣人”。
这才知道自己的丈夫当上皇帝,这半天功夫?中原天子?
什么情况?
是没睡醒吗?
符清儿不是第一次来这汴京皇宫,但还是第一次以皇后的身份踏入。
一个个宫女内侍路过,都恭恭敬敬地行礼喊“圣人!”
符清儿一时半会儿不习惯,还跟着回礼。
问清了自己的丈夫在延和殿,符清儿快步踏入殿内,见自己的男人穿着一品朝服,坐在那属于皇帝的位子上,惊愕道:“那个,我要不要行礼?”
“你我夫妻,客气什么。”
罗幼度笑着招呼她过来,坐在自己身旁。
符清儿扭捏地挨着自己的丈夫坐下,赶忙问起了情况:“郎君,怎么当上皇帝了,姐姐呢?妾身是皇后?那她?她现在在哪?”
罗幼度虽说干了小半天皇帝的事,对于自己怎么成为皇帝的经过,现在还如做梦一样。
他将早晨的事情细说。
符清儿听到契丹人如此可恶,居然用郭宗训的名义发檄文痛斥自己的母亲,跟自己的丈夫,气得横眉怒目:“契丹,还有那个赵匡义太过分了。郎君,可不能饶恕他们。”
罗幼度认真的道:“放心吧,契丹、赵匡义,一个也别想跑。”
符清儿道:“然后郎君就当上皇帝了?就怎么简单?”
罗幼度无奈地摊了摊手道:“算是,也不算是,暂时只能这么简单了。要复杂,也复杂不起来,什么都没准备,连龙袍都没有,总不能穿陛下的衣服吧?”
“再说也穿不下!穿这一品大员的衣服登基?我可丢不起这脸……”
“还有登基大典,你的册封大典,这些都得弄,都避免不了。只是现在情况紧急,没时间顾虑这些。真要将心思用在这上面,登基的那天,就是周边诸侯节度使打上来的日子了。”
“先将内部稳定了,再来考虑补办各种典礼的问题,将程序走完。”
“所以现在你丈夫,只能算是一个挂名皇帝!”
“你嘛!挂名皇后吧!哈哈!”
他说着将身体靠着自己老婆身上,嗅着她身上的奶香味儿,短暂的放松着精神,嘴里说道:“至于大姐,已经搬到魏王府去了,继续住在宫里,不太合适。去陪陪她吧,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回大名府了。”
符清儿脸上透着几分不舍,说道:“那我现在去了。”
罗幼度直起身子,说道:“去吧!”还提醒了一句道:“别走错家门,搬家了!”
符清儿白了他一眼,心底也是高兴,还怕自己的丈夫当了皇帝会不一样,没啥区别嘛。
罗幼度拿着桉几上的奏章,继续处理着公务。
不多时,石守信、郭廷谓、林仁肇、张雄一并前来觐见。
“见过陛下!”
四人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好。
罗幼度道:“都是自己人,别客气,你们自己入座。”
四人这一听是自己人,皆脸上有光。
这追随皇帝与追随权臣,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现在的情况,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暗流涌动。契丹这一手让我们失去了主动,尽管很快做出了有效的应对。已经产生的威胁,只能选择应对,需要辛苦你们四人了。”
石守信不解道:“这荒唐的檄文,也会有人信吗?”
罗幼度笑道:“这就是檄文厉害之处,全篇谎言,无一可信。但在愿意相信的人的眼里,这就是最好的筹码。不是他们愚蠢,相信这鬼话。而是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选择相信。所以周朝的属国江南、西蜀都有可能为了自己利益,联合起来。或是战,或是想利用我大虞现在面临的危局,联手逼宫,做利益上的妥协。”
“仁肇,你即日起率水师南下,在汉水之畔驻军。记住了,你边上是李使相,此人与我关系不错,但他对周太祖极为敬重,我取周代之,他的立场我现在吃不准。与他打好关系,但也得留个心眼。”
林仁肇高声道:“末将明白!”
“张雄,你领麾下五千兵马进驻巢湖。江南水军,若敢越界,直接入长江一战。”
张雄此刻已经没有半点平民百姓的模样,沉稳刚毅,已有大将风采。
罗幼度脑中浮现当初在东淝河畔与之相会的景象,当初就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才,没想到成长的如此迅速。
林仁肇不止一次地在私下夸赞张雄认真肯学,极其自律,倾囊相授自己的水战之法。
只是短短两年,已经成为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了。
张雄起身道:“遵命!”
罗幼度突然想到一事,说道:“此次南下,张义是否随军而行?”
张雄道:“自然要的,他们都是陛下的兵,哪有退后的道理。”
张雄有八个儿子,分别是忠孝仁义礼智信廉,除了智信廉还小,都在军中担任都头。
用他的话说,我们一家子全靠陛下而活,理应为陛下效死。
罗幼度感慨道:“只是可惜了呀,本想亲自参加令郎婚礼的。你这一走,就没机会了……不过放心,这礼物一定送到。”
张雄心底更是感动,“末将替我儿,谢过陛下。”
“你们先去吧……”
林仁肇、张雄先行告退。
罗幼度望着石守信、郭廷谓两人,说道:“廷谓!你率领本部前往泽州担任刺史,石老哥,你驻军卫州,你们两人留意李筠的动向。万一他反了,廷谓主守,石老哥后发制人,主攻。”
石守信一脸凝重,说道:“李太尉是周朝大将,他若反了,影响深远。”
郭廷谓也道:“如此增兵泽、卫两州,会不会适得其反?”
罗幼度摇头道:“增兵泽、卫两州,就是要他知道,我们有了准备,哪怕敷衍一下也好,我都可以不予计较。就怕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就怪不得我了。”
此事说来也好笑。
就在昨日,罗幼度收到了李筠的回信。
不久前,罗幼度以大周宰相兼枢密副使的身份给李筠写的信,信中对着李筠一套吹捧,然后让他来京述职。
李筠很给自己面子,表示自己在潞州准备一下,入京向符皇后述职。
不过李筠在信中对罗幼度流露了小小的不满,说节度使难当,管得太紧,希望能松一松,隐隐表露两人相互交好的意思。
李筠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为了防止武将作乱,郭荣大肆扩充禁军,对于节度使的权力做了全面地收拢。
不管是兵权、财权还是行政权力,都给予了限制。
因此现在的节度使已经没有多少反叛的力量了,但有些个别除外。
李筠便是因为与北汉相邻,需要自主权防御北汉,手中的兵权并未削弱,不过财权、行政的权力还是受到影响的。
李筠希望能够恢复一定的行政权力,在他看来,这在外的边帅,跟在内的权臣做个交易,那是很正常的事情。
两人一内一外,可以相互照应。
结果悲剧了。
只是睡了一个觉,罗幼度从权臣变成了皇帝。
这等于是李筠再向罗幼度这个皇帝发牢骚,做交易。说手上的权力不够,得多给我一些。
不知道李筠是怎么想的,反正罗幼度觉得有些搞笑。
若是寻常时候,罗幼度这么安排,李筠可能觉得自己受到了不信任委屈,会起到反效果。
但在这种心照的情况下,罗幼度就是要让李筠知道,他已经做了防备。
最好别乱来。
如罗幼度预料的一样,李筠受到罗幼度以皇帝名义召见的时候,那感觉就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这叫什么事?
李筠看着面前的使者一眼,看着罗幼度给他的安慰信,信中不但给他加封为中书令,还给了他不小的封赏,但是对于行政权只字不提。
这是罗幼度的底线,郭荣已经开了一个好头,压制住了节度使的势头。
如果他因为畏惧李筠造反带来的连锁反应,开了这个缺口,那他这个皇帝也当不下去了。
还不如赵匡胤的杯酒释兵权呢!
罗幼度并不会学赵匡胤那样捆绑住武将的手脚,但是武将们想要回到藩镇时代,那就是做梦。
李筠没有在信中看到自己想要的,有些不痛快,真怀念郭威当朝的日子,挤着笑脸对着使者道:“大周无后,陛下德才兼备,继任大统,理所应当。外臣自当效忠新朝请来使回禀陛下,我李筠在潞州一日,汉国就休想侵占我一寸土地。”
他说着立刻大摆宴席,热情地款待了来使。
历史上赵匡胤的使者也受到了李筠的热情款待,但是李筠在宴席上取出后周太祖皇帝郭威的画像挂在大厅墙壁上,对着画像大声悲哭。
但面对罗幼度的使者,李筠没有胆子这么干,好酒好肉的招待,热情送出潞州。
回到府衙,李筠眉头紧锁,左右为难。
他忍够了郭荣,不想再忍受罗幼度了。
可是不敢打呀!
罗幼度那战绩,实在让他心底生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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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南北异动
定难军。
夏州。
西平王、守太傅、兼中书令李彝殷策马走在夏州的街上,路过的百姓见之纷纷让路,点头问好,报以尊敬的目光。
自李氏执掌定难军以后,一连几代人皆是守成之主,尽力于领地发展,依附于各政权,少有战事。
传到李彝殷手上的时候,已经是第六任世袭节度使了,深得民心。
他们虽然没有明面自立,以藩属自居,但是对内一直紧握军政大权,牢牢把持着定难五州,与江南的南唐,蜀地的孟蜀一样,就是一个独立的小王国。
一阵风袭来,李彝殷习惯性地闭上了嘴巴,屏住了呼吸。
然后漫天黄沙飞舞,周边来不及闭嘴的路人,吃了一嘴的沙,难过的呕着。
李彝殷熟练地拍了拍胡子上的沙子,向夏州南门走去。
定难军境内五州土地加起来,有三分之二都属沙漠地形,风沙是当地的最大特色。
“大王,少主回来了!”
一个商人从李彝殷的身旁路过,他恭恭敬敬地对着李彝殷行礼,然后打了一个招呼,这才离去。
李彝殷闻言,加快了脚步。
商人口中的少主是他的爱子李光睿,党项族的下任首领,也是定难军下一任节度使的继承人,骁勇有智计,深得李彝殷宠爱。
李彝殷不想让李光睿成为井底之蛙,常常派遣他南下去与中原做生意。
每次儿子南下,李彝殷就忍不住思念,在对方回来的那几日,几乎天天都要到城门口等候。
远处一车队徐徐而来,李彝殷开心的扬鞭,迎了上去。
“大郎!”
“阿爹!”
李光睿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高瘦精干,满脸的络腮胡子:快马来到近处,下马参拜,随即说道:“此去秦川,未能如愿完成任务,还望父亲恕罪。”
李彝殷先将自己的儿子扶起来,说道:“起来说话,安全回来就好,我们回家……”
路上李光睿说起了此次南下秦川购粮的详情:“我们以甘州回鹘人的身份向秦州购粮,起初还是顺利的。后来对方似乎察觉出了我们的身份,直接以无粮拒绝了我们的买卖,还派人监视我们。孩儿担心他们抢马,先一步回来了。”
李彝殷许久不说话,半晌叹了口气道:“这给人卡着喉咙的滋味不好受啊!”
定难五州少水多沙,几乎没有适合耕种的土地。唯一可取的就是畜牧业、狩猎业十分发达,夏州、绥州、宥州皆是兴盛的牧区,广阔的高原也盛产兔鹘、沙狐皮、猎犬等物,尤其是沙狐皮最受中原喜欢。
凭借外交贸易,从中原或者北汉购来大量的粮食,他们才能自给自足。
李彝殷早年颇有雄心壮志,觉得定难民风淳朴彪悍,完全有实力打破僵局,走出缺粮少水的困境。
他放着实力强劲的大周不投,选择效忠于北汉,就是想乘机夺取凉陇之地,以图关中。
可是北汉让郭荣一顿爆锤,实力现在还未恢复。
若非有个契丹爸爸撑腰,早就灭国了。
面对如日中天的大周,李彝殷只能放下身段表示效忠。
但他不甘于困守五州,派人收买了大周重臣,将手伸向了府谷折家,阻塞了中原与府谷的联系。
最后让罗幼度破坏,大周更是在罗幼度的怂恿下施展了经济物资制裁。
立时让资源短缺的定难军无以为继,最终以他们服软,开通中原与府谷相连的道路结束。
大周因此减缩了彼此之间的贸易数额,宁愿往更远的甘州、凉州购买战马,也不向定难军求购。
今经此一事,进一步让李彝殷意识到求人不如求己,他们必须要有自己的耕地,才能不受中原的掣肘。
郭荣重病,留下孤儿寡母。
李彝殷明白机会来了,这主少国疑,必定会乱,开始暗自购买粮食,以作军备,为攻取大周凉州、延州、盐州做准备。
这才有了李光睿远下秦州购粮的举动。
对于自己父亲的意图,李光睿亦是了解,问道:“中原情况如何?郭天子驾崩了没?”
他这一行人有马有粮,怕被人发现,走得都是偏僻小路,对于中原局势,完全不了解。
李彝殷皱眉道:“中原已经换了皇帝,罗幼度开了新朝,当了中原天子。”
李光睿表情吃重道:“这可不好办了,阿爹,这个罗幼度可不简单。当初我们攻取府谷的计划就是让他破坏的,他的能力,不亚于郭天子。让他坐稳了位子,我们没有活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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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金陵。
辉月楼。
随着臣服于中原,李景的小日子过得反而更加滋润了。
原先身旁有一个庞然大物,李景不得不每年拉紧裤腰带,将一大笔的钱财用来充实军备。
但随着淮南一战过后,李景意外发现中原要求的岁币并不高,远不及他之前用来扩充军备的军饷。
这上缴了岁币,还能剩一大部分自己用。
这买卖可是一点都不亏。
不用担心挨打,也有足够的钱财挥霍。
唯一不同的就是自降一个辈分,从天子到江南国主而已。
这有什么?
本来李景就丧失了北伐争雄的壮志雄心,现在安逸的生活更是将他最后一点志气磨灭了。
李景现在三五十天的就要举办一次宴会,或是江南雅园,或是风景名胜,或是在这辉月楼之上。
满朝文武纵情声色,将文人雅士,浮夸吹嘘。
在这种风气之下,江南第一才子,莲峰居士李从嘉的大名已经响彻江南。
尤其是多年前,江南战败,李从嘉一首哀思,以人喻事,令之才名暴于南北。
李景靠着高椅之上,听着四周文人墨客围绕诗词歌赋,或者经史子集相互切磋赞叹之语,只觉得灵魂都得到了升华。
李景目光落在李从嘉身上,看着脸带忧色,被众人拥簇在中心的爱子,脸上洋溢着慈爱的笑容。
这才是自己的儿子嘛!
听话,懂事,有才,人长得也俊秀。
简直跟自己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只可惜不是长子。
李景有些小小的失望。
这时一内侍来到身侧,对着李景一阵耳语。
李景眉头一皱,明显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他挥了挥手,起身走到了辉月楼的内厅。
江南太子李弘冀正在厅中站着,听到动静,回过身来,惊喜道:“父王,好消息啊!天大的好消息,您看,这是中原传来的檄文。哈哈,郭天子尸骨未寒,符皇后不甘寂寞,与罗幼度霍乱宫闱。这可是大周太子发出的檄文,共邀四方诸侯讨之。还不止这些,罗幼度居然篡周自立,自己当了皇帝。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李景充耳不闻,怒斥道:“你是国之太子,怎能如此不知礼数?”
他完全不在乎李弘冀说的内容,只是在意为什么自己进来,李弘冀不给自己行礼。
这亦是他最反感,甚至厌恶李弘冀的原因。
一点都不听话,喜欢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半点也不像自己。
李弘冀反应过来,赶忙行礼问好。
“儿臣,参见父皇!”
李景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在上首坐下,不悦道:“这种檄文三岁孩子都瞒不过,你居然相信了?让你少跟那些武夫往来,别像他们一样,就知道使用蛮力。”
李弘冀作揖回道:“父王,孩儿也不信。不过信不信,还是我们一句话的事情?我们说信了,就有理由北上,收复江淮之地……”
“混帐!”
李景瞬间暴怒,赫然而起,怒道:“你是想我江南国除宗庙绝嗣?若能收复江淮,早在两年前,江淮就不会丢。现在再说收复江淮,找死不成?”
李弘冀急道:“父王,现在是收复江淮的最好时机,有这檄文在前,又有罗幼度篡周在后,中原必定是人心浮动。加上之前周朝过于强势,郭天子成天念着一统,周边诸侯莫不提心吊胆,他们不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的。孩儿以为,我们可以联系武平、巴蜀、河东、契丹,甚至于定难军,甘州回鹘,一起趁机对付中原,将中原合围了。同时,郭天子为了压制藩镇,收缴各地节度使的权力,早有不满。四方压力一起,内部再生动荡。中原哪怕再强盛,也难逃覆灭之局。”
李景闻言微微心动,他并不想打仗,就现在的情况挺好。
但是心底时不时地也会有小小的不安,大周南北征战,连幽州都打下来了。难保不会觊觎他们江南……
“不妥,不妥。我们不能当这个头。罗幼度的本事,丝毫不亚于郭荣,还是按兵不动的好。”
李弘冀脸上平静无波,似乎料到自己的父亲会这么说,妥协道:“我们不用出头,可以做做样子。让罗幼度腹背受敌,与他谈条件。我们也不要江淮,更不要扬州。将泰州还给我们就行……”
李景双目圆瞪,这会儿没有半点犹豫,说道:“好,就这么办!”
泰州,一个很小很小的地方。
但是境内有一个海陵盐场……
江淮盐业,海陵第一。
暴利中的暴利。
因吴越阻隔,江南无地产盐。
大周的盐,现在卡着南唐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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