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用间
幽州伤兵营。
罗幼度亲自巡视了伤兵营,拍拍这个伤员的肩膀,拍拍那个伤员的肩膀,说说鼓励安抚的话。需要搭把手的时候,主动搭把手。
尤其是那些受了重伤,甚至落下残疾的兵士,此刻最需要的就是心安。
罗幼度能给他们带来的,也只有这个了。
大周对于这类伤员是有一定政策福利。
同时打仗获得的战利品,身为主帅的罗幼度有一部分的分配权。
重伤残患者,罗幼度许诺根据他们的情况分别奖励他们羊马。
个别严重的且立功的,直接奖励耕牛。
走出伤兵营,罗幼度想着韩令坤应该快回来了,当即对身旁的亲卫说道:“伤兵营的弟兄最需要补身子,你去幽州城南等着,他若是到了,让他先将五百头羊赶至伤兵营,给他们熬羊汤,吃羊肉,”
说着往幽州府衙方向走去。
行至半路,罗幼度见宋雄急急忙忙地向他这边走来,脸上还带着几分怒意,招了招手,快步上前问道:“怎么了,宋先生。”
宋雄来到近处,将一封信递给了罗幼度,说道:“这是顺州传来的消息,该死了贼寇,死性不改。果然应了那句古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罗幼度接过了信,打开细看,眼中也透着一丝丝怒意:信上的内容写的正是韩匡嗣焚城迁徙百姓的提议。
拿信的手拳头握紧,信纸不堪重负,让他无意间撕扯下一角。
罗幼度这些年没少了解契丹,深知契丹对于人口极为重视。
一早便猜到如果战败,对方会动迁徙百姓之举。
但是他没想到会这么狠,放火焚城,打算给他们留一个废墟。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罗幼度直接上马,回到了府衙。
宋雄也跟在其后,走进了大堂。
罗幼度直接问道:“这消息怎么来的?”
宋雄道:“属下也不知道,只是知道此事是顺州刺史刘廷高亲口说的。”
罗幼度眼前一亮,说道:“你们将他策反?”
宋雄摇摇头道:“策反是顺州名士鲍荣。当年与我一同拜访过长乐老,有过往来。属下深知他为人,此番得相公托付,便给鲍兄写了封信,他也期待燕幽故地能够重归中原。”
“不过奇怪得很,鲍兄的为人刘廷高应该知道。刘廷高上任的时候,聘请过鲍兄。鲍兄直接作诗嘲讽……他应该知道鲍兄的性格,却主动寻他,让他帮忙协助劝说百姓离城。”
“所以属下也吃不准,这是不是计策。”
罗幼度问道:“这刘廷高为人怎么样?”
宋雄道:“是个有德之人,他原先是教书育人的先生。给契丹掳去了,不知怎么的就当上了顺州刺史。他担任刺史期间,重视文教,鼓励百姓开垦荒地,政绩斐然。在顺州很有名望,很得人心。”
罗幼度并不觉得奇怪。
有一说一,契丹对于汉人百姓确实不差,历史上宋朝百姓一茬一茬的北投不是没有原因的。
与后世的女真、蒙元、清朝相比,契丹对待汉人的态度几乎就跟圣人一样。
故而强行迁途年轻男女,罗幼度换位思考可以理解。
甚至相信会有不少人愿意跟契丹人走。
毕竟大部分的少年少女是没有经历过契丹最初入寇那段时间的,不知道当年契丹的恶行。
但焚城迁徙,就过分了。
这明摆着不给老弱病残活下去机会。
或者他们这是算定了,大周不会坐视这些老弱病残不闻不问,一边毁家焚城,一边将这些累赘丢给大周,消耗大周国力。
契丹此举更加坚定了罗幼度日后烧草场的决心。
这国与国之间的交锋,就没有仁义可言。
宋雄焦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罗幼度见宋雄心急火燎,知他是心念三州百姓,笑道:“宋先生莫及,对方如果在与我们对峙幽州城外的时候,就准备焚城迁徙,我们还真就拿他们没办法。现在?”
“我早料他们有这一手,将曹彬安排进了大王镇。他们的任何举动,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焚城迁徙,必生动乱,只要在他们安抚镇压之前,我军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率部赶到。他们反受其害……”
“宋先生,你立刻通知鲍先生。若契丹有胆子强来,让他鼓动民意,但不要轻举妄动,免受不必要之灾。我大军不时即到,相信不愿背离故土的人,还是占据多数的。”
宋雄见罗幼度如此说来,心中大安,作揖道:“属下替家乡父老,谢过相公。”
罗幼度目送宋雄离去,想了一想,叫来了传令兵,下达了两条命令:令侍卫亲军司副都指挥使袁彦即可领军北上大王镇。
令水师都指挥使焦继勋令一万水师北上,驻扎蓟州城外待命。
契丹既然动了焚城之念,那就必须预防他们狗急跳墙,增加大王镇的实力,可以更好地掌控顺州、檀州的情况。
桑干河一战,契丹已经没有实力大举进攻津沽水寨了,水寨也无须驻扎大军护卫后方。
分兵直抵蓟州,配合郭廷谓,便可将蓟州控制在手中。
蓟州是军事重镇,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岔子。
做好了这一切,罗幼度坐在椅子上,重新看着手上的密信,看着韩匡嗣这三个字,闭目细细的想着此人在历史上的表现。
还别说,对于韩匡嗣此人,罗幼度印象挺深。
主要还是因为他有一个好儿子韩德让。
韩家身为汉族,却能成为契丹仅次于皇帝耶律氏,后族萧氏之后的第三大族,跟韩知古、韩匡嗣、韩德让三人对于契丹的贡献密不可分。
相比韩知古、韩匡嗣两人,韩德让因为跟萧太后之间,那不清不楚的关系,更是成为后世人的谈资。
甚至有不少影视剧都加入其中,将韩德让视为终极舔狗。
也是这个原因,罗幼度特地了解了韩家这个家族在契丹史上的贡献。
故而韩匡嗣人生中特殊的事件,走马观花地在他脑海里闪过:如坐镇幽州,抵御赵匡义北伐,迫使赵匡义调阻援兵攻城,给耶律休哥创造了决胜战机,促使高粱河之战的发生。还有满城之战,败给了李继隆,然后是掺合谋反……
罗幼度忽然睁眼,眼中藏着几缕笑意。
韩匡嗣在历史上是掺合过谋反的!
谋反的对象,正是耶律璟。
只是耶律璟念及韩知古的大功,念及韩家在契丹化汉人心中的地位,饶恕了他,让他辞官软禁。
后来辽景宗耶律贤即位,韩匡嗣才真正地走上了历史的舞台,坐镇幽州,指挥了幽州攻防战,抵御宋军入侵……
以道理计,耶律璟对于韩匡嗣不错,韩匡嗣为何要参与谋反?
脑中浮现耶律璟的荒唐事迹,罗幼度很快反应过来,摊上这么一个主子,但凡臣子些志气的,另怀心思,都不足为怪。
细细谋划一二,罗幼度信步来到了关押萧胡辇的楼阁。
因爲萧胡辇已经痊愈,罗幼度让呼延赞走在前边。
免得那娘们占着自己一身武艺耍花样。
萧胡辇见走上来的是呼延赞,收起了躁动的心。
罗幼度笑道:“考虑得怎么样了?萧大娘子?你还不知道吧!就在这两日,我军与桑干河大胜你们的契丹酋长,派人夺了你们的牧群,还杀了一个叫耶律绾思的宗室。你们的酋长已经决定放弃幽州北逃了,再不决定,可就没有希望了。”
萧胡辇闻言脸色惨白:“真的败了?”
罗幼度得意洋洋地说道:“那还有假?就在前日上午,你们的酋长跟着一群人商议的。哼,一群跳梁小丑,还打算焚城迁徙百姓?在你们开会以前,我便知道你们的算计,先一步做好了安排。留给你们的,只有撤出幽州一路可走。你再不决定,我们间的约定就告吹了。”
萧胡辇闻言心下不免一动,说道:“胡说八道,我大辽圣君爱民如子,天下敬仰。哪会干出这等恶事。”
罗幼度道:“你别不信,此事就是韩先生……”
他似乎觉得说漏嘴了,皱眉道:“别扯这有的没的,我没时间与你耗了。用你小妹换,你大哥以及你娘、你二妹的安危,换不换痛快点给一句话。”
萧胡辇带着几分幽怨道:“你看上燕燕什么了?那个丫头片子,真有那么重要?”
她总觉得在面前这个可恨的男人心底,自己比不上那个还在换牙,说话漏风的小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挫败感。
罗幼度咳了咳,道:“我就想给我儿子找个丫头,没别的意思。”
萧胡辇一脸的不信,说道:“我答应你的要求,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说吧!”罗幼度毫不介意地说道。
萧胡辇抬起了小脑袋,泪眼汪汪地看着罗幼度,眼珠子都滚落了下来,哽咽道:“我想见见我娘,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萧胡辇这楚楚可怜的模样,还真透着几分艳丽。
罗幼度略感惊艳,笑道:“好吧,我答应你便是了。不过不许耍花样,我会派人监视的。真要耍花样,别怪我不受承诺。”
第五十八章 是真是假,查一查
罗幼度见到传说中的“萧太后”,有些愕然,小家伙实在太小了,垂着两个马尾辫,躲在萧胡辇的身后,怯生生地瞧着自己,好像自己是只大老虎,会吃了他一样。
罗幼度两眼看着小家伙,不由自主地搓了搓手,缓解尴尬。
自己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就这小丫头,未来会是让大宋无比头疼的承天萧太后?
算了,反正自己也没费什么心力,举手之劳而已。
就这样轻易消除一个可能存在的隐患,也没什么不好的。
明知道她可能存在一定危险,还将她放回去,未免心大了些。
最多也不过是多两张嘴而已,就两个丫头片子还能吃多少?
自己连张齐贤这个饭桶都养了,多养两个女的又能咋样?
萧绰双手抓着萧胡辇的裤腿,脑中想着大姐刚刚与她的对话。
“等下去见的人是天下最恶的恶徒,小妹一定要小心一些!”
萧绰讶然道:“比梁冀、董卓还恶嘛?”
契丹人喜欢崇拜汉朝,学习知识大多从汉朝的典故学起。
萧绰年纪小,以识字听故事为主,汉朝的故事占据多数。
梁冀一手遮天,立三帝,毒一帝,恶贯满盈。董卓焚灭京都,劫迁大驾,杀主鸩后,荡覆王室。
在萧绰心底,两人是天下最大的恶人。
萧胡辇道:“比梁冀、董卓要恶得多,喜好古怪,专祸害你这样的小丫头。”
萧绰心底忐忑,这比梁冀、董卓都要坏,那得凶成什么样?
偷偷地伸头看了一眼,对上罗幼度的目光,立刻吓得缩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又伸头看了看,还是对上了那目光,再度躲了起来。
不凶呀?比想象中的梁冀、董卓差远了……
试了两次,萧绰胆子肥了起来,第三次探头。
敢与罗幼度对视了。
“嗷呜!”
萧绰做了一个凶凶的鬼脸,小口大张,露出了一口整齐却缺了个门牙的白牙。
罗幼度给她逗笑了起来。
萧胡辇气得瞪圆了眼睛,自从自己进来,面前这男人目光一直就在自己的小妹身上。
自己真就不如一个丫头片子?
萧胡辇将萧绰藏在身后,嘲讽道:“名动天下罗幼度这口味还真独特!”
反正自己母亲、兄长、二妹都走,萧胡辇胆气足起来。
不管不顾,恶狠狠的瞪着罗幼度。
罗幼度笑道:“这没了约束,果然态度不一样了,也罢,懒得跟你计较。”
“来人!”
他叫了一声,说道:“将萧家大小娘子带回阁楼,好生看管。”
萧胡辇见自己还要被关阁楼,急道:“怎么还关阁楼?”
罗幼度诧异道:“难道你想去监狱?”
萧胡辇气急败坏地道:“草原人说话算话。你放了我娘,我哥,还有二妹,我萧胡辇愿意给你做牛做马,绝不逃跑。”
罗幼度挥了挥手道:“等回了开封再说!”
萧胡辇气得呼吸急促,拉着萧绰愤愤而走。
萧绰回头看着将自己向来霸道的大姐气得说不出话来的罗幼度,居然给了一个笑脸。
罗幼度看着萧家姐妹离去,也不知道萧胡辇领会到自己的意思了没有。
他这个离间计很是拙劣,但离间计的本身就不是一个高明的手段。偏偏这不高明的手段,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因为考验是人心。
人心是最禁不起考验的东西。
何况韩匡嗣如果跟历史上记载的一样,那他自身就不干净。
耶律璟是个奇葩的皇帝。
很难用昏、贤、明、暴这类字样来形容耶律璟。
说他昏?他心如明镜,对于契丹朝堂,掌控得严严实实。在位期间,契丹皇室大臣背叛造反不计可数,但都让他先知先觉,以铁血手腕诛杀,一一平定叛乱。
说他贤?他不理朝政,整日喝酒睡觉,醒来就是杀人打猎。
说他明?动辄杀人,而且专杀自己的侍从,谁与之亲近杀谁。身边的佣人,杀了一批又一批。以至于最后让厨子、马夫趁他喝醉将之杀了。
但你要说他暴?他的杀意上不及大臣,下不及百姓,在他治理下的百姓是安居乐业……
总之一点,耶律璟不是一个好皇帝,但对内是一把好手。
只要萧思温将消息传达,除非韩匡嗣清清白白,历史记载有误。
真如《辽史》记载的那样,韩匡嗣存有二心,保管吃不了兜着走。
一般离间计的核心在于攻心,无中生有。
而罗幼度这个拙劣的离间计却是攻实,有中生有,就看萧思温、耶律吕不古如何抉择。
顺州城。
当妻儿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萧思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热泪盈眶。
活了半辈子,就一个媳妇三女一子,全数落入敌手,情况不知。
萧思温午夜梦回,如何不伤心?难过?
结果妻子、儿子、女儿奇迹般地出现在面前,萧思温欣喜若狂。
很快他就发现少了两人,问道:“大娘,燕燕呢?”
封国长公主耶律吕不古尴尬说道:“是大娘,燕燕换我们回来的。”
萧思温一脸诧异。
耶律吕不古道:“估计是罗幼度相中了大娘,我们才得以回来。”
萧思温一阵羞愧,说道:“燕燕呢?不至于看中燕燕吧?”
耶律吕不古忧心忡忡地说道:“估计是怕大娘孤单吧,她们姐妹情深,让燕燕陪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垂泪了。
萧思温赶忙安慰,说道:“那罗幼度也算是一代英杰,想必不会亏待大娘、燕燕的。”
他这话说的自己都觉得羞愧。
可是有什么办法?
让他带兵找回面子,救回两个女儿?
他真是不敢。
耶律吕不古哭着哭着,忽然想到了萧胡辇瞧瞧给他传的话,说道:“陛下身旁有姓韩的吗?大娘说有个韩先生,可能是细作。罗幼度在你们会议前就知道会议的消息了……”
萧思温瞬间变色。
在契丹,在耶律璟身旁,姓韩的,除了自己那个老友韩匡嗣,就没有别人了吧。
“休得胡说!”
萧思温立刻低呼道:“世昌兄忠心为国,怎可能是细作?为了给陛下出谋划策,他甚至劳累的晕阙过去。”
耶律璟不好意思对外说韩匡嗣是被罗幼度打击的气晕过去的,护他颜面,对外说是劳累。
耶律吕不古道:“这是大娘冒险传来的消息,又怎会有假?”
“不可能,绝不可能!”萧思温道:“世昌兄的父亲还是我大辽开国元勋,特赐‘推忠契运宣力功臣’,不会的,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耶律吕不古气道:“反正我信大娘的……”
萧隗因说道:“会不会指的是别人?韩先生未必就是韩叔父。”
萧思温摇了摇头,除了韩匡嗣没有别人了。
他本对自己的朋友充满了信心,但想起耶律抹只的指责,心底也不由打鼓。
耶律抹只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回,对于让他去接收渝关的韩匡嗣是恨之入骨,多次出言诋毁。
同时,联想到罗幼度提前派曹彬进驻大王镇的举措。
这是真的神机妙算?还是事先得到了通知?
这主意是韩匡嗣出的,能够事先通知的,除了韩匡嗣,没有别人了吧。
这越想,萧思温便觉得不对劲。
在两人私下里闲聊的时候,韩匡嗣的的确确向他抱怨过耶律璟无志向无远见,还残暴嗜杀,空有强大的国家,却无征伐开疆之心。
耶律璟这恶劣的性格,契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萧思温也知道,还跟着附和了几句。
想到这里,萧思温不免冷汗淋漓。
因为隐隐约约的,他确实感受到了韩匡嗣对于耶律璟这个皇帝存有一定的不满,恨自己不得志。
这两相一结合,萧思温顿觉确有其事,嵴背发凉。
便在这时,屋外传来耶律璟驾到的消息。
一众人赶忙上前迎接。
耶律璟大步走进院内,看着耶律吕不古道:“大姊,太好了。你能安全回来,朕很是欢喜。”
他们的父亲耶律德光野心极大,少年时期就跟着耶律阿保机南征北战,而耶律阿保机也很器重这个次子,见他秉性宽厚仁慈,军国大事多由他来裁决。
耶律璟的生母萧温去世的早,耶律璟是耶律吕不古的母亲萧宫人一手带大的。
耶律吕不古身为大姐也很照顾自己的弟弟,姐弟关系极好。
也是因为这层原因,耶律璟对于萧思温极为器重,哪怕他丢了幽州,都没有怪罪。
萧思温想着韩匡嗣的事情,不知当不当禀报。
耶律吕不古更信自己的宝贝女儿,才不管那么多,让耶律璟屏退左右,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告诉了耶律璟。
耶律璟眼眸中闪过一丝狠厉,说道:“大姊,将情况细细说来。”
耶律吕不古道:“有人看着大娘,她也没敢说太多,就说韩先生告密,中原前一天就知道你们后一天的会议内容。”
耶律璟阴晴不定,忽然笑道:“此乃中原的离间计尔,都莫要再提了,朕相信韩详稳对朕的忠心!”
他说的轻松,但是疑心病便如虫子,在心底咬啊咬的,让人无法安心。
耶律璟看着韩匡嗣住的方向,心道:“是真是假,查查不就清楚了?”
第五十九章 赵匡胤,不可典禁军
汴京。
延和殿。
“陛下!”
杨徽之恭敬的跪伏在地上,泣声道:“臣万死觐见,赵匡胤素有人望,万万不可令其典禁兵,恐生祸乱。”
郭荣相比以往的精干,现在的他却有些消瘦,精神涣散。
原本他就过于勤政,恨不得事事亲力亲为。
这得知自己身患顽疾,不见未来,更想将没有做完的事情一次做完,不留遗憾。
从澶渊回到汴京之后,郭荣立刻封长子郭宗训授特进、左卫上将军为梁王,做立储准备。
他不但要处理日常事务,安排后事,还要将以前处理过的奏章拿出来,指点符皇后处理政务的能力。
郭荣看的很清楚,自己的儿子郭宗训哪怕是天纵奇才,也不可能在六七岁的年纪有实力处理国事,掌控文武大臣。
想要完成这权力的交接,郭荣只能仰仗符皇后垂帘听政,将她推出来直到郭宗训有能力亲政掌权为止。
至于会不会出现汉朝的外戚,或者唐朝的女子当政,在这一刻郭荣已经顾不得了。
当前局势能够顺利完成皇权过渡才是第一要务。
即便真的出现外戚,出现女子当政局面,至少天子血脉还是郭家,都有拨乱反正机会。
郭荣的病情最好的休养方式就是静修,可是他性子急,想要干更多的事,反而使得情况更加严重。
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脑袋,郭荣道:“左拾遗未免危言耸听了吧!”
杨徽之见郭荣不为所动,大感焦急。
杨徽之字仲猷,建州浦城人,自幼刻苦勤学,二十岁时,就学于浔阳庐山学舍。后潜行绕道,赴中原应举。翰林学士王着和端明殿大学士王朴等见其文章,都叹为奇才。显德二年举进士甲科,授秘书省校书郎,现今累官左拾遗。
左拾遗专门负责觐见,捡起皇上遗漏的东西如政策决策失误等。
李重进因特殊时期,包庇怯战属下,受到了郭荣的处罚。
郭荣念李重进的功劳,并没有直接卸去他侍卫亲军司马步军都指挥使的职位,但是将他外放江陵,担任宁江军节度使,坐镇江陵。
侍卫亲军司的职权由侍卫亲军司步军都指挥使韩通接任。
李重进这一调离,张永德这个殿前都点检立刻就成为了军方鹤立鸡群般地存在。
张永德作为太祖郭威的女婿,手握禁军多年,战功彪炳,人脉广泛,哪里是韩通能够比肩的?
罗幼度能够制衡李重进、张永德二人,也是依仗两人的不和,相互掣肘,他这个第三者反而能压过第一第二。
但是单独一个拿出来,罗幼度也压不住。
何况是韩通?
张永德跟李重进争了一辈子,见老对手以这种方式告别中枢,心底也有些不是滋味,也察觉了自己的处境。
张李,张李,彼此不和又相互依存。
张永德急流勇退,以旧疾复发为由,自请解除兵权。
郭荣理所当然地将之加官为检校太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提了身份,解了兵权,闲置在家,闭门不见客。
张永德这一退,殿前司的军权自然掌握在了殿前司二把手赵匡胤的手里。
杨徽之善谈多识,看出了赵匡胤野心过大,未来恐难节制,趁着郭荣还没来得及任命赵匡胤为殿前都点检的时候,上书谏言。
“陛下!”杨徽之苦劝道:“赵弘殷、赵匡胤父子两人长期在禁军任职,两人皆是乐善好施,喜交朋友。不只是禁军上下,我朝武臣,大多与之交好往来,互为姻亲好友。人望之深,关系之切,遍布军中,望陛下明察!”
郭荣沉着脸,对于赵匡胤的情况,他这皇帝焉能不知?
只是……
“好了!”
郭荣挥了挥手,说道:“此事容朕细细考虑。”
杨徽之闻言,也不敢叨扰,作揖退去了。
郭荣揉了揉脑门,问道:“傅裕,今天应该是罗先生书信传达的日子吧,怎么还未送至?”
幽州到汴京的直线距离是一千三百里,这个时代自然没有直线一说。
加上天下尚未一统,地方驿站并不发达。
幽州之前更是敌占区,道路破坏严重。
彼此往来信件快马需要两日。
罗幼度每隔两日必来信件,详细介绍前线情况。
故而尽管身在汴京,对于幽州战事依旧了如指掌。
上一封信,郭荣得知罗幼度即将对契丹展开反击。
这一封信又比往常迟到一些,这便如后世追更小说,突然断更一般,难免令之有些焦虑。
一旁的傅裕也略感焦急,当初意外会晤闲聊。
言语间两人恰好说及契丹之事。
傅裕家人为契丹所害,本人也给擒到开封,入宫阉割成了太监。
当时两人闲聊,罗幼度就说夺回燕云十六州,杀到上京。
傅裕有些期待,但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不过几年时间,罗幼度真的打进了燕云,还夺回了幽州。
傅裕也忍不住心道:“也许自己能活着等到打进上京的那一天呢!”
此刻听郭荣询问,傅裕忙道:“许是有事耽搁了,陛下要不先歇一会儿,老奴留意着信件。”
郭荣不再言语,却也不想休息,而是处理着桉几上的公文。
傅裕张了张嘴,却也没有出言相劝,他为人谨小慎微,遇事不敢掺合太多。
也因如此,深得郭荣器重。
约半个时辰过后,傅裕收到了罗幼度直达天听的书信,摸了摸厚厚的,自己里面肯定夹杂了私货,忍不住笑了笑。
傅裕走进大殿,将书信放在御桉上一角。
郭荣立刻将手中的奏章放下,将书信取来,扫了一眼印泥,打开信封,取出厚厚的三页纸,一封更小的信掉了出来。
郭荣见状,笑道:“这个罗幼度,将朕这里当作驿站了?朕堂堂皇帝,天天给他送信?”
傅裕知道这是郭荣的玩笑话,说道:“现在统军家的丑丑见到老奴都熟络会笑了。丑丑长得极为可爱,统军夫妇也是有先见之明,以‘丑丑’小名压着。”
郭荣将信丢给了傅裕。
这一开始罗幼度给他的信还是好好的,后来突然来了一句,“臣远征在外,思念妻儿如狂,不知可否捎带私信,转往家中。”
这简单的要求,郭荣自然不会拒绝,回了一个可字。
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每次来信都会夹带私货,让他这个皇帝转寄信件。
郭荣有一次实在好奇,想看着信里写的是什么。
见罗幼度的私信并没有封口,在没人的时候,很不道德的偷偷拆开看了。
里面写得都是一些肉麻的情话,还有对于儿子丑丑的思念。
郭荣想不到罗幼度还有这一面,暗暗好笑,但也有些感同身受。
这发妻与嫡长子往往是刻苦铭心的。
郭荣心底深处最钟爱的是那个结发妻子,幼时就嫁给自己的贞惠刘皇后,最遗憾的就是第一个儿子,郭宗谊。
只是两人都给汉隐帝刘承祐杀了。
若非如此,又岂会出现今日之事?
当然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刘承祐将郭家上下杀绝,大周的江山未必轮到他这个养子。
此后郭荣安心地当一个信笺中转站了。
郭荣继续看着信,心的第一句话就解释了信晚到的原因。
以往写信汇报情况的时间段,他正在战场上与契丹作战。
郭荣心底一紧,往下看去,见大周桑干河大胜,契丹军折损过半,还斩杀了耶律绾思,登时起身大笑:“有此大胜,燕幽故地,入我大周疆域,不远矣。朕果然为看错人,罗先生文武韬略,皆胜耶律璟,攻取燕幽故地,还不手到擒来?”
他近日听到不少传言,说罗幼度在前线拥兵自重,收买人心,意欲效彷杜重威勾结契丹,率众自立。
对此传言,郭荣嗤之以鼻,一方面他确实对罗幼度有着一定的把握,一方面也是因为他重情顾家,妻儿都在自己手上,多多少少都会顾及一二。
将信反反复复地看了三遍,郭荣方才心满意足地放下信件,将身子躺靠在了龙椅上,细细思量片刻。
他将信笺收起,说道:“起驾去仁明殿。”
傅裕快步安排在殿外等候的銮轿,一众侍从抬着郭荣到了仁明殿。
符皇后牵着梁王郭宗训来到了殿外迎接行礼。
郭荣笑着屏退左右,与符皇后、郭宗训来到大殿,将手中的信件递给符皇后,说道:“这是前线传来的消息,罗先生已经取得了战场主动,将契丹逼回了顺州,胜利在望。”
符皇后见自己丈夫消瘦的模样,心头有着莫名酸楚,压下悲痛低头细看信件,随即强笑道:“妾身恭喜陛下,罗先生信中说他正谋取渝关,只要渝关、古北口再入朝廷之手,北患将得到极大缓解。”
郭荣点了点头,继续道:“方刚左拾遗进谏,说赵匡胤素有人望,不可令其典禁兵。对于此事,皇后怎么看?”
他说着看了一眼儿子郭宗训。
六岁的郭宗训,不太理解这些东西,而是从符皇后的手中抢过信件,在认字玩。
尽管知道不能将希望寄托于一个娃儿身上,郭荣见状还是忍不住暗叹。
第六十章 郭荣的无奈
符皇后沉吟片刻,说道:“妾身觉得左拾遗的谏言极有道理,赵家父子前后在禁军任职多年。不管是侍卫亲军司还是殿前司,皆有很深的人脉。”
“便如陛下所言,旧武臣的各种陋习,只会损害朝廷利益。赵匡胤虽无武将的桀骜不驯,本质还是信奉乱世生存之道。呼朋引伴,相互扶持帮助。”
“兼之此人又豪侠重义,武艺冠绝天下,深得军中上下崇拜仰慕。”
“得人望,左拾遗形容的还算恰当。”
“妾身以为他们可能没有野心,但这种风气不改,对我大周不利。”
郭荣笑道:“皇后有此见识,以是不俗。只是,皇后想过没有,朕明知赵家父子身上有武夫陋习,为何还如此重用提拔赵匡胤?真当朕对他们父子的人脉关系,一无所知?”
符皇后亦觉得奇怪,杨徽之看出了问题。自己也看出了问题,自己这个丈夫,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郭荣看了一眼自己有些枯瘦手,说道:“别看皇帝高高在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很多时候,皇帝也得看别人脸色行事,还不止一次。”
“皇后不要不信,高平之战,张永德不站在朕这边,朕不敢挥刀砍樊爱能、何徽等七十多颗将校脑袋。没有李重进的支持,朕也不敢强令贪墨的左羽林大将军孟汉卿自尽。”
“不说节度使的那些牙兵牙将,就算是禁军将领,盼着朕死的人,现在都不在少数。”
“为什么?”
他自问自答:“朕挡了他们的路啊!原来的他们怎么样的?”
“想要女人?抢就是了。想要财富?抢就是了。在大街上都是横着走……”
“而今呢?”
“欺负一个百姓,贪点小钱,都要战战兢兢,生怕落入开封府的手上。成为第二个孟汉卿,第二个王继勋。”
“他们能不恨朕?能不想着朕死?”
“只是他们只敢想想罢了,因为李重进、张永德是父皇留给朕的人,控制住了头,身子、脚,就算有别的心思,又能怎么样?”
符皇后默默颔首,说道:“妾身明白了,赵匡胤就是新的头……”
郭荣微微笑道:“饭得一口一口吃,事情得一件一件做。武臣的跋扈,武臣的陋习,太多年了。想要立刻根治,下勐药不行,只会陷入前朝的境地。”
“前朝刘承祐不就是迫不及待地诛杀权臣,导致失了天下?”
“再说了,就算侥幸事成了,将跋扈的武将,一个个都杀完杀绝,谁来为朕打这天下?”
“赵家父子有人脉又有人望,重用赵匡胤就能安旧武臣的心。罗幼度战功彪炳,军中上下现在无人不服。可朕下令直接将罗幼度调到殿前司、侍卫亲军司当任殿帅,担任马步军都指挥使,你看那些老将闹不闹。”
“他们服是一回事,动了他们的利益,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也是朕起御营司的缘由所在,另开一片天地,不去殿前司、侍卫亲军司抢利。”
“罗幼度文人出身,目光看得更远。对于旧武臣的陋习很是排斥,这点就很好。朕原本的打算,重用御营司,将御营司抬起来,盖过殿前司、侍卫亲军司。”
“御营司不存在旧武臣的陋习,它崛起亦会刺激殿前司、侍卫亲军司跟着改变。”
“就算有老顽固不愿改,有更强的御营司在手,又有赵匡胤、韩通压着,再来勐药也不迟。”
“可惜啊!”
郭荣长叹,想着自己“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的壮志雄心,不免感慨,世事无常。
符皇后道:“妾身明白了!陛下动了威胁更大的李重进、张永德,赵匡胤就不能再动。他一动,没有镇得住场面的大将,军心就乱了。”
郭荣笑道:“正是如此,杨左拾遗看出了赵匡胤潜在的威胁,确实是好心。但他们这样的文人太过单纯,想事情过于简单。他只看出了赵匡胤潜在的威胁,却不去想这个时候没有赵匡胤会是什么情况。”
“还有……”他顿了一顿,说道:“赵匡胤是唯一能掣肘罗幼度的存在,不但得上来,还需重用。”
符皇后微微变色,一脸惊恐。
郭荣沉吟了片刻,说道:“罗幼度文韬武略当世一时之选,此番若能收复燕幽故地,我大周莫说是显德一朝,便是加上父皇在位的几年,功绩亦无人与之相比。”
“朕对他有提携之恩。朕能确信他不会负朕,亦有把握拿捏得住他。”
“可……朕不敢保证,他能待四郎如待朕一般……不只是他,包括赵匡胤、韩通!”
郭荣面容有些苦涩。
这个时代最大的悲哀就是道德伦理的丧失。
郭荣想过自己能否如汉昭烈帝一般,大大方方的将军国大事,生杀废立之权,托付一人。
他相信如果自己身处刘备一样的时代,一样的处境,他有同样的魄力。
可身处这混乱的时代,下克上引以为常的世道,他真的不敢。
符皇后亦能感受到自己丈夫的无奈,抓起了他的手。
郭荣继续笑道:“莫要过于在意此言,制衡而已,掌权者必备的手段,并非意味着真有反心。”
“如此说来,只是想告诫皇后,莫要感情用事。”
“罗幼度是你妹婿,有这层关系,你可以重用他。但不能过度,更不能不防。”
“赵匡胤,是最好的选择。”
符皇后感受到上位者的那股无奈,颔首道:“妾身知道了。”
当天,郭荣就下达了任命书,殿前都指挥使赵匡胤晋升为殿前都点检,加任检校太傅,代替张永德接管殿前司。
消息传到殿前司。
殿前司上下一片欢喜。
不只是原本赵匡胤的心腹,就连张永德的心腹亦是如此。
就如郭荣顾虑的一样,殿前司上下在划去张永德这个选项之后,除了赵匡胤,任谁都接管不了这个都点检的位子。
赵匡胤的上位,能够让一票人跟着心安。
不过赵匡胤本人却并没有过多的喜悦。
如愿以偿,固然是天大的好事,可这喜讯跟着罗幼度大胜契丹,即将收复燕幽故地的消息一并传来,便有些膈应人了。
第六十一章 谁得利,谁可疑
赵匡胤长于军事,尤擅武略,但政治眼光并不差。
随着李重进、张永德的调离与赋闲,原本三巨头最为弱小的罗幼度伴随着他在燕幽故地的大功,已经成为无可争议的军方第一人了。
为了避免一家独大,必须有人与之抗衡,自己是唯一的选择。
想起自己能够顺利地当上这个殿前都点检,靠的是对手罗幼度的强势崛起。
那感觉,让心高气傲的赵匡胤很不是滋味,有一种被踩在脚下的念头。
赵匡义却不管那么多,在这关键时候,自己的兄长能够担任三司首领,成为军方三巨头之一,象征着他们老赵家迈出了通往权力巅峰第一步。
这消息一传开,在京武臣莫不欢喜雀跃,纷纷送礼拜访。
赵匡义将这些送礼人名字一一记下,打算今日过后,逐一回礼拜访。
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赵匡义想着李重进退下,韩通上位之后,那门可罗雀的情形,不免暗自得意。
李重进在大周军方的地位太高,脾气又不像张永德古怪,军中上下无不信服。
此番李重进因为包庇部下跟韩通起了争执,然后为郭荣调到了江陵。
促成这事件发展的正是他赵匡义本人。
他手段极为隐秘,以至于所有人都将矛头指向了韩通。以为是韩通不讲武德,侍卫亲军司自己的事情不在内部解决,却捅到了郭荣跟前。
原本韩通的功劳就不在纸面上,军功不显,现在又仗着郭荣的宠信逼走了军方公认的第一人,使相李重进。
在汴京没有根基的韩通,现在是寸步难行。
侍卫亲军司上下将官对于韩通这个新晋第一把手,更是抱有一定的敌意,韩通想要短期内掌控侍卫亲军司,显然不大可能。
韩通的举步维艰,与赵匡胤现在顺风顺水,高朋满座,有着明显的差距。
赵匡义收着一份又一份的重礼,心底念道:“要是罗幼度死在幽州就好了!”
赵匡胤策马而归,对着自己的弟弟颔首示意,走进了里屋。
赵匡义察觉出了自己兄长神色异样,将手中的账本交给了管家统计,跟着自己的兄长走到了府中演武场。
赵匡义好奇问道:“兄长晋升都点检,为何还心事重重?弟兄们都打算聚在一起吃酒庆贺呢!父亲也很是高兴,难得的多吃了一些饭。”
赵匡胤道:“已有消息传来,罗幼度前线取得大胜,契丹损兵过半,退回顺州。”
赵匡义喜悦的心情一下子就垮了下来,骂了一句:“这么快?又赢了?这王八蛋就不能输一次?”
他说着突然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脸都肿了。
赵匡胤有些懵。
赵匡义左右看了一眼道:“当时怎么就没有想到,让我们的人暗中透露一些情报给对方。”
当时走得太急,又过于激动,居然忘记留下这致命的手段,促使罗幼度战败。
现在想起来,赵匡义的肠子都悔青了。
罗幼度麾下的殿前司可是他们的部队,暗中拖个后退,搞搞鬼,这不是喝水一般容易的事?
自己居然忽视了。
愚蠢至极。
赵匡义道:“不知现在安排,是否来得及?”
赵匡胤摇头道:“不用了,罗幼度夺了契丹的四十余万牧群,契丹现在后勤出现了问题,几乎没有翻身的可能。这时动手,容易让抓住把柄,也没有什么好的效果。”
赵匡义脸色骤变,沉吟道:“如此说来,罗幼度快班师回朝了?”
现在的汴京,韩通未缓过神来,军方由他们赵家一家独大。
可罗幼度这一回来,携带定北疆的大功,赵家哪有资格触其锋芒?
赵匡胤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传来的消息并不全面。初步分析,要不了一两月,契丹就会因为后勤问题而撤退。如果罗幼度另有手段,只会更快。”
赵匡义心底一动,问道:“兄长这消息,不是前线传来的?”
赵匡胤也不隐瞒,说道:“陛下此次大病,我不信罗幼度一点想法都没有。暗中让人盯着他,消息是从德顺所部传出来的。”
德顺就是韩令坤。
赵匡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赵匡胤道:“罗幼度拥兵自重的消息似乎没有宣扬开?”
赵匡义无奈道:“罗幼度在开封府干的几年,深得汴京民心。很多人不信此事,并未传开。只是零零散散地在街道酒肆留传,还常常受到旁听百姓的驳斥,效果很是一般。”
赵匡胤沉吟片刻,道:“那就不管他了,当前之要,还得自身强硬。四郎在哪?你明日带四郎去张家走动走动。”
赵匡义眼睛一亮,顿时明白了自己兄长的意思。
韩通一时间拿不下侍卫亲军司,张令铎现在是侍卫亲军司的第二把手,为何不能争取一下?
“我明白了!”
**********
汴京赵家。
赵普再一次与张进接头。
赵普自汴京传来他母亲生病之后,便心急火燎地回到了汴京。
这一入汴京,赵普就从张进那里得到了有人散布罗幼度拥兵自重,有谋反的嫌疑。
赵普便让张进不急着抓人,想法子将幕后之人给揪出来。
张进一脸惭愧,道:“赵先生,对方藏得很深,散布谣言的,多是拿了钱的地痞流氓。这颁布谣言的,也是地痞。对方重重设防,向上细查,却是一个无头桉。幕后之人一开始就没有露面。”
赵普说道:“找不到,就不找了。现在没有必要将时间人力浪费在这种小事身上,幕后之人是谁,我心底有数。接下来,你想法子盯着赵家。就是赵匡胤一家,看看赵有什么异动。小心一点,莫要让人发现了。”
张进也不问为什么,颔首道:“放心,干我们这一行的,常与三教九流打交道,他们之中有一些特殊人才,最擅干这些。”
赵普喜道道:“如此,大善!”
两人并没有细谈,匆匆相聚,匆匆离去。
赵普轻笑:“这样也好,新仇旧恨一起报了。”
他让张进盯着赵家并非公报私仇,而是信奉一点。
谁得利,谁可疑。
不管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赵家是受益者,也是罗幼度最大的对手……
明白这点,何必追究细节??
第六十二章 喂韩先生喝药
幽州。
韩令坤领着麾下兵马徐徐而来。
在赶着四十余万头牛羊马进入香山之后,他便在复杂的地形中设下了埋伏,坐等契丹人上钩。
追击而来的高勋为人谨慎,尽管他知道这四十余万头牛羊马对于当前的契丹多么重要。
但是身为契丹化的汉人,对于“死道友不死贫道”这话有一定的研究。
牧群的丢失跟他没关系,派兵支援已是仁至义尽,没有必要冒着风险,深入地形复杂的香山。
所以高勋撤得干净利落。
韩令坤等了半日,没见敌人动静,也知道了对方不会来了。
但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在香山西南方待了一夜,然后根据罗幼度的安排,将牲口都驱赶到了涿州附近的草场,暂时放养。
如此大批的牛羊马肯定要上缴朝廷进行分配的。
韩令坤留下一小部分犒军,其余皆交给了涿州刺史,令之与朝廷商讨这分配之法。
安排好一切,韩令坤方才折回幽州。
入城便得罗幼度先行犒赏伤兵的命令,让人将五百头羊赶到了伤兵营给受伤的兵士开开荤。
自己来到了幽州府衙来与罗幼度汇报情况。
得知韩令坤到来,罗幼度亲自走出府衙迎接。
“辛苦韩老哥!”
韩令坤一脸感慨道:“总算明白,为何老石说跟你打仗就跟做梦一样,赢都不知道怎么赢的。我就奇了怪了,虽说契丹四十万牧群并不难找。可契丹的斥候眼线也不是摆设,你怎么不声不响地就知道了他们牧群所在之地?”
罗幼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与韩令坤一并入府衙,边走边道:“我与你们不一样,你们冲锋陷阵,靠的是临敌应变,靠的是一身血气武勇。这些我都没有,只能从别的地方入手想法子了。”
“契丹的牧群具体在什么地方其实不难猜,那么多牛羊马要放养,少不了两个字‘草场’。有水草的地方,必然就会有他们的身影。”
“我故意无视他们的牧群就是不想打草惊蛇,其实攻入幽州的时候,我就在城中的档桉室里将幽州附近百里适合放养牛羊草地记在脑子里了。”
“根本不需要遍地去找,很容易就能分析出来大致方位。”
韩令坤竖起了大拇指道:“真了不起,打仗这简单的事,我还真没想那么多……”
“对了!”他想到一事,问道:“那锦囊是什么意思?还以为什么好东西呢,宝贝似的藏着,张光翰追问多次,我都不舍得打开。非等到关键时候,结果里面什么也没有,白期待一场……”
罗幼度若有所指地笑道:“哪有什么意思,想要知道的都知道了。”
韩令坤脸色微变,说道:“你是说张光翰?”
罗幼度耸了耸肩道:“我可什么也没说,不过陛下此次患病,有些事情得注意一二。尤其是你我出征在外,对于京中的局势变化了解不透,一言一行,不得大意。”
韩令坤低声道:“京中会有变故?”
罗幼度默默颔首,说道:“目前得到的消息就是李使相调离中枢,去江陵担任节度使了。由韩通执掌侍卫亲军司……”
韩令坤眼中瞳孔一缩。
罗幼度是早有心理准备,只要给郭荣时间李重进、张永德肯定会下去的。
他们两人在军方的影响力太大了。
给罗幼度三五年的时间,罗幼度有信心赶超他们,因为大周新一代的人才,几乎都聚于御营司。
御营司的未来一片光明。
但现在老一辈的人脉都在李重进、张永德的手上。
郭荣如果真的不在了,李重进、张永德这两人,任何一个都不是罗幼度当前可以对付的。
为了给郭宗训铺路,他们调离中枢,解除兵权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可这消息在韩令坤眼中委实震撼,李重进可是大周军方的定海针,他自己就是李重进一手提拔起来的。
“使相……”
韩令坤有些心慌。
罗幼度道:“韩老哥不用担心,你我尽快收复这燕幽地,凭着手中功绩回朝,朝廷还能亏待我们?再说了,凡事我顶着呢,老哥慌什么。”
韩令坤一想也对,天塌下来,不是有高个的顶着?
“不过有一事,得跟兄弟商量一下!”
罗幼度不怀好意地笑着。
韩令坤压下心底不安,说道:“说吧,跟我客气什么!”他看着桉几上罗幼度的茶杯,也不客气,直接拿过喝,压压惊。
罗幼度道:“我看上高怀德了,你把高怀德给我吧!”
“噗!”
韩令坤连同茶水一并喷了出来,揉着嗓子道:“你还真不客气,老高可是侍卫亲军司第一虎将,马军司的王牌。”
罗幼度给他续了杯茶,套着近乎道:“我俩客气什么。什么第一虎将,马军司的王牌?真正的王牌在我面前呢,哪里轮得到高老哥。”
韩令坤抹去胡子上的茶水,道:“也罢,看出来了,你俩早就看对眼了。不过,这事我说的不算。高兄弟统帅的虎捷军虽隶属于我马军司,但他这种级别的将领调任,怎么着也得韩通这个步帅首肯,官家那里也得同意。”
步帅现在正式压他马帅一头,韩令坤心底满是怨念。
罗幼度道:“这个不用老哥担心,你这边松口,一切好办。官家那边我自会去说,至于韩通,好说,跟他不熟,他不答应我明抢。”
韩令坤倒有些期待,李重进调往江陵,侍卫亲军司还真没人可以跟罗幼度叫板的。
**********
顺州。
耶律璟看着手中的密信,看着面前的耶律冲说道:“如此说来,韩匡嗣真的有问题?”
耶律冲道:“确信无疑,此次韩匡嗣晕厥。宋王亲自过府探望,两人单独密谈一刻钟,具体说什么,不得而知。他们关系之密切,出乎属下预料。宋王回去之后,便派人往祖州传达消息。所遣之人已经为属下截获,从马腹上搜出了这封书信。”
耶律璟脸上透着冷笑,眼中满是杀机。
祖州,那可是他心底的一处禁地。
祖州,是他们耶律氏的世居之地,耶律阿保因其高祖、曾祖、祖父、父亲皆诞生于此,所以得名。
在祖州软禁着一对母子,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皇后述律平以及他的儿子耶律李胡。
当年耶律璟的父亲太宗耶律德光当了中原天子之后,感慨中原统治动荡不安,罢兵北还,途中病逝于栾城。
耶律阿保机长孙,耶律倍长子耶律阮趁机窃取了皇位。
述律平宠爱耶律李胡,不认可耶律阮。双方在横河之横渡对峙,得耶律屋质劝和,最后达成横渡之约。
述律平与耶律李胡被迫承认耶律阮的皇位。
述律平与耶律李胡也被耶律阮囚于祖州。
耶律阮因得位不正,在位期间,谋叛不断。
后来耶律察割发动火神淀之乱,弑杀辽世宗耶律阮。
耶律璟趁势而起,诛杀耶律察割,正式即位。
虽然他是太宗耶律德光的长子,以血统论是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
但从正统的角度来说,契丹真正的继承者应该是他的叔叔,耶律德光的同母弟,太祖皇后述律平认可的耶律李胡。
耶律冲口中的宋王叫耶律喜隐,就是耶律李胡的长子。
“好,好得很呐!”耶律璟厉声低笑。
信中的内容是让耶律李胡做好响应的准备,耶律喜隐打算趁着他醉酒的时候,发动政变。
“来人,将韩先生请来!”
耶律璟大叫一声。
韩匡嗣来到顺州府衙,他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以为幽州的罗幼度又有什么异动,心急火燎地赶来,打算一雪前耻。
“见过陛下!”
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韩匡嗣道:“可是中原又有异动?”
耶律璟笑道:“不急,韩先生身体虚弱,朕给先生准备了一碗汤药,先生服下吧!”
他挥了挥手。
耶律冲手中端着一碗乌黑腥臭的液体走了过来。
韩匡嗣脸色大变,他精通医理,当年便是因为擅长医术而当差于长宁宫,伺候淳钦皇后述律平,从而获得晋升的机会。
那气味,那液体,他一闻就知道是毒芹根熬成的汁液。
此物一旦多饮,便呼吸加快,全身抽搐,痛苦而亡。
一瞬之间,韩匡嗣明白了什么,必然是自己与耶律喜隐密谋之事,让耶律璟知道了。
“恕罪,陛下恕罪!”
韩匡嗣磕头如捣蒜,道:“臣醉酒误事,把柄落在宋王手上,并非心甘情愿。”
他这话半真半假。
耶律璟醉心打猎,不理朝政,而韩匡嗣志向远大,想要成为千古名臣,在耶律璟麾下碌碌无为,全无用武之地,不免心怀不满,大恨自己怀才不遇。
悲愤之下,饮酒买醉。
遇到了一心想要造反的耶律喜隐,两人一拍即合。
韩匡嗣想不到会出现中原北伐这一事件,也想不到耶律璟在北伐途中会如此器重自己,可上了贼船,想要下来就不容易了。
耶律璟寒声道:“我能容你跟愚蠢的耶律喜隐往来,但容不得你勾结中原,致使我军一败再败。”
“耶律冲,韩先生不愿喝,就喂他喝!”
第六十三章 契丹撤军
勾结中原?
韩匡嗣慌忙大叫:“冤枉,陛下冤枉!属下对我契丹赤胆忠心,从无二志。”
耶律璟却是一个字都不信。
人都有一种奇怪的偏执心理,可以容忍对手的恶毒,却无法接受身边人的背叛。
耶律璟因自身得位不正,不敢过于重用契丹贵族。
故而对于韩匡嗣这种契丹化的汉人尤为重视。
此番南下,也是在韩匡嗣的极力劝说下,方才决定的。
一路上,耶律璟对韩匡嗣可谓信任有加,一直以为他是一只忠犬,结果却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这恨意一生,所有事情都有了宣泄口。
韩匡嗣所有的举动,不管是好的怀的,都是那么的可疑。
劝他南下,是为了让中原击败,好动摇自己的威信。
劝他积极出战,是因为已经暗通了罗幼度。
连牧群丢失,耶律璟都觉得是韩匡嗣泄密导致的。不然中原怎么能那么精准?奇兵长驱直入,直捣牧群所在?
甚至于韩匡嗣上个厕所,耶律璟都觉得他在给中原传递消息。
一切的一切都是韩匡嗣搞的鬼。
契丹已经很久没有遭受如此严重的失利了,耶律璟本就不知如何给国内各部一个交代。
韩匡嗣这一事发,理所应当,也是顺理成章。
韩匡嗣一个书生,哪里是耶律冲的对手,给耶律冲按在地上,一脚踩着他的胸口,一手掰着嘴巴,将毒芹根的汁液灌进韩匡嗣的口中。
韩匡嗣开始还在反抗,但随着汁液呛入肺腑之后,渐渐丧失了反抗的力量,任由摆布。
韩匡嗣蜷缩在地上不住翻滚,全身抽筋、皮肤发红、面色发青,呼吸急促,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耶律璟、耶律冲对此却是不闻不问。
耶律冲道:“耶律喜隐该怎么处理?”
耶律璟忍不住笑出声来:“一个蠢货而已,你去将他拿下。他一个从犯,朕自然大度的饶他不死。”
耶律璟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耶律喜隐,而是契丹名义上最有资格继承皇位,身在祖州的耶律李胡。
不管耶律李胡知不知道他儿子的谋划,但是有了耶律冲缴获的信。
耶律李胡不是死,也是死。
不是主谋,也是主谋。
耶律璟道:“你先将韩匡嗣吊起来,装作他是畏罪自杀。做好这一切以后,再去拿耶律喜隐。最后修书一封,快马送给你兄长,让他好好安抚韩家人。念及韩中书之功绩,朕不会牵累他家人,就说朕只是想将韩先生软禁于府衙,便于捉拿耶律喜隐,并无伤他性命的意思。不想他恐殃及家人,自我了断了……”
耶律冲的兄长叫耶律屋质,历经契丹四朝,能文能武的全才,当前契丹的第二号人物,地位仅次于皇帝。
耶律璟让韩匡嗣自尽,这是给韩家一个台阶。
韩家在契丹的威望太大,是契丹汉人精神领袖。
现在契丹的国策制度,大部分都是韩匡嗣的父亲韩知古一手定制的。
韩知古还特能生,有十一个儿子,部分在契丹居于高位,真要挥动屠刀,将韩家人一一治罪,契丹必定大乱。
必须给韩家一个台阶。
如果不是这一次败得太惨,韩匡嗣不得不死。
耶律璟也不想对韩匡嗣动手。
历史上耶律璟就宽恕了韩匡嗣,只是将他贬为平民。
但这一次,韩匡嗣不死,不足以平民愤。但不能死在他手上,上吊畏罪自杀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除非韩家要鱼死网破,否则不认也得认。
不只是中原人好内斗,契丹人斗起来,手段也是层出不穷。
耶律璟这个皇帝,虽然对外毫无建树,但面对契丹各方面的不安因素,在政治场上却从未落于下风。
不过短短的一个时辰,耶律璟就完成了韩匡嗣“自尽”,擒拿耶律喜隐、耶律海思、萧达干,干净利落地将一次谋反,扼杀于谋划之中。
至关重要的是主谋成了耶律璟的心腹大患,最有资格继承皇位,却给软禁在祖州的耶律李胡。
当罗幼度得到耶律璟解决契丹内部动荡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凌晨时分了。
罗幼度挑着灯,看着手中的密信,但读到韩匡嗣自尽,顿感痛快。
不管这是不是他的离间所致,这种爲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辣之徒,早死早超生,留着世上不过是浪费粮食空气。
罗幼度将密信搓成团,忽然一跃而起,披上外衣走出卧室,高呼道:“传令下去,殿前司、侍卫亲军司于北门集合!”
一个时辰后,所有兵将都顶着双黑眼睛,在旷野中打着“哈欠”。
罗幼度也洗了好几把脸,才能保持当前的清醒。
他也不解释什么,直接临时连夜行军,直抵顺州城南二十里外扎营。
然后命人做好营寨守护,就地休息。
桑干河一战,罗幼度已经证明了自己,尽管这一折腾,显得莫名其妙,却也无人敢说什么。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简简单单地一动,让契丹皇帝耶律璟这个夜熬得一点也不踏实。
喝喝酒,看看书,想想如何更稳当地坐稳这个皇帝,是耶律璟最爱干的事情。
晚上的时间多金贵?
用来睡觉,太不值当了。
习以为常的熬夜,忽然得到了斥候传来中原大举北上的消息,熬夜的兴致顿时消散,心头突突打鼓。
现在可不是跟中原交手的时候。
耶律喜隐怎么样也是契丹赵王,耶律阿保机的孙子,耶律海思、萧达干都是契丹宗室,还有一个韩家人,他们不是谋反就是勾结中原,罪名一个大过一个,军心不可避免地受到动荡。
契丹本就因大败士气低,又遇到了这种情况。
兵无战心,打起来必然吃亏。
心惊肉跳了一夜,见周军只是在顺州城南安营驻扎,并没有决战的意图。
忽然间,耶律璟明白罗幼度的意思了。
你再不滚,老子就要开打了。
耶律璟看着士气如虹的中原兵卒,看了一眼身旁,人人思归的皮室军。
“撤吧!”
耶律璟清楚自己再耗下去,拖一波时间,强行收一波麦子再走,真就要挨打了。
显德五年,六月十八日。
契丹军撤出了顺州……
第六十四章 蓟州孤城
在契丹撤出顺州的第一时间,罗幼度便派人入手接管了顺州城,接见了一直充当内应的顺州名士鲍荣,提拔他为顺州长史,以示嘉奖。
鲍荣激动得热泪盈眶,欣然接受。
当年刘廷高同样以顺州长史相邀,鲍荣不屑一顾,现今罗幼度以相同的职位邀请,这位名士却感动得泣不成声。
罗幼度见之感慨,太平年间,人心难测,但这乱世中能够坚持操守,定是为值得信任的好人物。
契丹大军一路北上,罗幼度远远地跟着,并没有一战的意思。
这过了顺州,到了密云地区,已经踏入燕山山脉了。
周边环境开始复杂,地势也逐渐多变。
好战的将官提议乘胜追击,让罗幼度拒绝了。
契丹明摆着要退,在这关键时刻,贸然上前一战并不理智。
保不定激怒那睡皇帝,丢下一支孤军,死守着檀州不退,可就不妙。
檀州位于燕山群山丘陵之中,依山傍水而建,极难攻取。
同时檀州也地处燕山山脉的最北处,拉长了上百里的后勤道路,并不值当。
聪明人达成一股默契,你不恶心我,我也不恶心你。
大家好聚好散,都别整幺蛾子。
不过罗幼度显然低估了耶律璟这睡皇帝的报复心理。
耶律璟到没有在檀州整坏,毕竟罗幼度后边跟着。
但他在从古北口撤入草原的时候正值晚上,乘着夜色,耶律璟将古北口能拆的都拆了。
本来古北口在契丹得到燕云十六州以后就失去了作用,这里也不像渝关那样拥有商业走私价值,荒废了多年。
经过耶律璟胡乱破坏,还弄塌了一处失修的城墙。
显德五年,六月二十二日。
当罗幼度来到古北口,看着一片狼藉的模样,心底忍不住骂了一句:“狗崽子,不讲武德。”嘴里却笑着对左右道:“看这古北口的模样,我就能想到耶律璟那无能狂怒的模样,有本事他将长城都给拆了?正好,他拆城墙,我烧草场。烧到这一片都归我大周为止……”
韩令坤、慕容延钊、袁彦这样的老将,他们对古北口没有什么感觉。
三人想的是此次大战,自己的表现如何,回师汴京,能够获得什么样的封赏。
这类老将,打是能打,但是没有抱负。
他们重兵重权重身份地位重财,唯独没有武将开疆扩土的壮志雄心。
根本不会在意古北口的战略价值。
潘美、曹彬、李处耘三人却不约而同地眺望着塞外草原,心情各自激动。
他们是年轻一辈的将领,而且罗幼度平时注重思想教育,常给他们灌输男儿大丈夫理当扬名域外。
而不是立功以后据地当个小诸侯小军阀,祸害百姓,一点出息都没有。
真男儿就应该像汉唐一样。
不杀几个匈奴蛮子,配称大汉儿郎?
不灭几个国家,好意思说自己是大唐将军?
得有这种气魄,武将的地位身份才真正站得稳,而不是畸形的内卷,拉帮结派,不思进取。
故而相比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的将领兵士,成立一年有余的御营司或许因为经验,以及时间的缘故,战斗力略逊一二。但御营司所展现出来的精神斗志,远不是思想腐朽的殿前司、侍卫亲军司可以相比的。
潘美、曹彬、李处耘都在罗幼度的激励下,充实着自己的能力,都渴望有一天能够如自己上司描绘的一样。跟着罗幼度,或者自己单独率兵从这古北口而上,深入草原如卫青、霍去病、李靖、苏定方一般,扬中国之威,让四方来朝。
这收复燕幽故地,就是目标达成的第一步。
罗幼度将御营司几位核心大将的情况看在眼底,甚是满意。
人就得找点事情干,不然吃饱了撑的便会坏事。
不管文臣还是武将,皆是如此。
此时后方快马来报,符昭信已经接手了檀州。
到这一刻为止,燕山防线已经为大周掌控。
燕幽故地除了蓟州城以外,皆为中国所有。
罗幼度大伸了一个懒腰,心中的自豪,无法言喻。
要知道这燕幽故地历史上可是要在明朝时期,才真正光复的,自己此番可是完成了两宋三百余年都没干成的壮举……
当然他知道自己对上的契丹跟宋朝时对上的辽国、金国、蒙古是两个概念,可不管怎么说,只要再拿下蓟州,燕云十六州就收回一半了。
还有另一半,得灭了北汉,才能真正夺回他们失去的一切。
“国华,这里交给你整理了。将古北口重新修葺,需要多少人,你找符衙内……我暂时命他担任檀州刺史,他会募集徭役配合的。”
罗幼度下达了命令。
曹彬高声应诺。
罗幼度转过身子,看着周边一众大将,道:“我们去蓟州,将蓟州拿下,此役大功告成!”
一众人浩浩荡荡地奔向了蓟州城。
罗幼度一开始以为耶律璟已经放弃了燕幽故地,蓟州应该如顺州、檀州一样,闻风而降,朝夕可定,不想碰到了硬茬子。
罗幼度派人在城外劝降,回应的是明晃晃的利箭。
箭矢射在劝降人的脚尖前。
这一箭对方若是有心射杀使者,使者小命难保。
看着灰头土脸退下来的使者,罗幼度眯着眼睛,看着城楼上的人影问道:“此人是谁?”
随军而来的宋雄答道:“蓟州团练使解里……”他皱着眉头,说道:“他若不降,可就麻烦了。”
罗幼度没听过这名字,道:“怎么说?”
宋雄道:“属下听过他的事迹。此人是耶律德光的侍从,小的时候在草原上遭到了狼群,父母双亡,遇到了契丹太祖耶律阿保机,得以存活,自小就跟着契丹太宗耶律德光一起长大,跟着他一起学习,打过很多的仗。后来耶律德光病死在了栾城,耶律阮即位,他不信任解里,就将解里留在了蓟州。”
“此人宽厚仁善,仗义疏财,虽是契丹人,却很得军心民心。三年前,蓟州上任了一个贪官,与奸商勾结,盘剥百姓,怨声载道,解里直接砍了他的脑袋去向萧思温请罪。”
“萧思温赦他无罪……此后蓟州再无贪官出现。”
“他若拼死抵抗,城中将士百姓未必会如幽州那般,向着我们。”
罗幼度闻言点了点头,道:“燕幽故地就差这一座蓟州城,还能倒在这城下?”
当即,他下令将为了攻打幽州而建造的攻城器械都调来,顺便将幽州城上的强弩、投石车以及石油等物,通通运来。
蓟州是仅次于幽州的军事重地,并不好打。
不过好在当初为了攻打罗幼度在幽州城外建造的军寨,耶律璟将蓟州的石油以及部分守城用的投石车调往了幽州附近的契丹军营,一直没有还回来。
蓟州城城墙坚固不假,但城中的守城器械严重不足。
光凭器械强轰,就能将蓟州城轰塌了。
拿下蓟州,只是时间问题。
汴京。
傅裕轻车熟路地敲开了罗宅大门。
在门房的引领下,傅裕来到了大堂。
符清儿怀抱丑丑,快步而来。
身后一起来的虢国夫人慢上好几个身位。
虢国夫人焦急道:“慢点,担心摔着丑丑!”
女儿什么的,跟外孙比起来,就不是同档次相比的。
符清儿来到大堂,傅裕将罗幼度的信递上。
符清儿笑道:“又劳烦傅内侍了。”
傅裕作揖,道:“职责所在,陛下圣体欠安,在下急着回宫,不打扰了。”
符清儿略微一怔,抱着丑丑轻轻躬身,让人送傅裕离去。
虢国夫人从旁门而入,说道:“这傅内侍与你们相识?”
符清儿微微摇头道:“在宫里见过几次,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虢国夫人从符清儿手中接过丑丑,说道:“他这句‘陛下圣体欠安’应该不是无心的吧,能够混迹在官家身旁,不至于如此多嘴。陛下的病情,恐怕加重了。”
符清儿带着几分忧色地拆开了信,见信中内容,又不免眉飞色舞说道:“夫君已经将契丹皇帝逐出了燕幽故地,只差蓟州孤城,即将凯旋。”
虢国夫人神色也略微舒缓,说道:“如此甚好,在这关键时候,小郎君作为军方第一人,这种时候不在中枢,会衍生诸多变故,能够越早回京越好。”
符清儿默默颔首,命人去将赵普请来。
罗幼度在桑干河畔大破契丹,在汴京在天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契丹作为中国世仇,以蛮夷身份入主中原,窃取华夏鼎器,以中国正统自居。
中原上下莫不引以为耻,罗幼度大破契丹,大有收复燕幽之势,可谓举国振奋。
随着罗幼度将契丹皇帝赶出燕幽,只剩蓟州孤城的消息传来,中原大地更是震动。
中原上上下下莫不对郭荣歌功颂德,莫不对罗幼度赞美有加。
一时间有才之士,灵感爆发,或是诗词,或是骈文。
罗幼度便如这个时代最大的热点,所有人都来蹭上一波热度。
什么《闻罗统军复燕地有感》,什么《罗相公逐北狄》之类的文章诗句是层出不穷。
所有人皆以自己的方式来庆贺燕幽故地,失而复得的喜悦之情。
第六十五章 枢密院改制
文德殿。
郭荣靠在床榻之上,面前站着是庙堂三相范质、王溥、魏仁浦。
三人见郭荣面色有些苍白,心底很不是滋味,无不暗恨苍天无眼。
这混乱之世,难得遇一明君,本是成就千古功业的大好机会。
眼看诸事顺利,却急转直下,天妒英才,不免悲从心生,无不红了双眼。
郭荣反而无所畏惧,说道:“今日召三位来是有要事相商。”
范质、王溥、魏仁浦齐齐作揖说道:“陛下请吩咐。”
郭荣道:“朕打算改制,将枢密院改制。这个想法,朕早就有了,只是一直没有实施。从今日起,入枢密院者,不得掌兵。京中禁军唯枢密院令方可调动,御营司、殿前司、侍卫亲军司三司长官有统兵之责,无调兵之权……”
范质、王溥、魏仁浦相互对望一眼,皆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意思。
这枢密院改制明显是针对御营司统军兼枢密院副使罗幼度来得。
他们想的想法对,又不对。
其实郭荣对于枢密院改制的想法很早就有了。
压下跋扈武臣的气焰,是郭荣一直都在干的事情。
历史上郭荣很早就进行枢密院改制了,但这个时代的郭荣一直收着,没有实行。
反而让罗幼度又掌兵权又掌枢密院权,主要在于罗幼度的思想太合他心意。
这个时代的武将不怕死,能打能战,就是没有开疆扩土的野望。
思想远见,受到了限制。
不管是李重进还是张永德,看得都是自己面前的一亩三分地。
哪怕是赵匡胤雄心勃勃,走的也是老路子。
唯有罗幼度、王朴两人展望未来。
罗幼度对于御营司的训练指导,郭荣都看在眼里。
看着罗幼度培养着大周年轻一辈将帅的价值观,郭荣由衷感叹,这才是武臣应该有的想法。
有精力用在打外敌去,不是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无时无刻想着壮大自己,滋生不必要的念头。
所以郭荣放下了自己对枢密院改制的念头,反而将罗幼度拉进了枢密院,成为枢密院的副使。
罗幼度也没有让郭荣失望。
在他担任枢密副使期间,谋划了对燕幽故地的征伐,对着契丹的一套组合拳,成功收复了幽燕九成故地,唯一剩下的孤城蓟州,也是指日可下。
只是现在的郭荣不能坐视罗幼度既统御营司,又掌枢密院大权了。
一旦他病故,罗幼度左手调兵,右手统军,将统兵权,调兵权集于一身。加上他自身的伟略,这谁能对抗?
郭荣继续道:“枢密院由魏相一人负责,过于繁重,范相、王相加参知枢密院事头衔,你们三人全权统筹军政之事。”
范质、王溥面色皆是一喜。
他们一直担心郭荣真的病故,他们又凭什么掌控骄横跋扈的武将?
现在看来,自己的君上已经想好了一切。
文官不得统兵,武官不得调兵,相互制衡。
郭荣继续道:“我若不讳(提前病故),罗卿枢密副使之职,由你们撤除。令将大周水军编入御营司,侍卫亲军司之左右虎捷军以及郭廷谓亦编入御营司。”
这就是给予补偿了。
御营司毕竟创立不久,人数实力都比不上侍卫亲军司跟殿前司。
但两万大周水军一编入,再加上左右虎捷军以及郭廷谓的兵士,御营司所掌控之兵一下子就扩充到了五万之数。
完完全全能够与侍卫亲军司与殿前司相提并论了。
加上罗幼度的功绩威望,坐稳军中第一人,不是问题。
郭荣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你们三人身兼军政事物,朝中政务,恐会为之懈怠。三名辅臣,朕以为有些少了。可再加一位,你们觉得如何?”
范质、王溥、魏仁浦自不敢拒绝,作揖称是。
郭荣挥了挥手,道:“你们退下吧!”
范质、王溥、魏仁浦三人一并拜退。
出了文德殿,三人一并走向皇城。
他们各怀心事,一路皆沉默不言。
走了一段路,魏仁浦说道:“范兄、王兄,你我常在议政厅相聚,今日不如去枢密院商讨一下我朝军务。”
范质、王溥互望一眼,道了一声:“善!”
他们共事多年,相互之间已经很熟悉了。
议政厅再东,枢密院在西,三人打算过左掖门至右掖门出宫。
途径左掖门的时候,范质不经意看了一眼门口,眉头不由微皱,居然看到一个熟人!
行了百步,范质忽然说道:“王兄、魏兄,你们先去,某突然想到一事,需立刻往议政厅处理。”
魏仁浦道:“那我们一并去议政厅好了。”
范质忙道:“不用不用,议政厅我们一直关注,能有什么大事。枢密院的机要才是当下重中之重的大事。二位相公先去,范某随后就来。”
范质对着两人作揖,转身就走。
王溥、魏仁浦虽然奇怪,却也不便理会,一并往枢密院去了。
范质并没有回议政厅,而是原路返回,快步搜寻那熟悉的身影。
果然,来人前去的方向是自己刚刚出来的文德殿。
范质不再尾随,免得惹人怀疑,转身而走。
范质眉头紧锁,袖中的拳头,紧紧握住。
熟悉的身影正是他的死对头王着。
范质为人以廉洁耿介自持,为相多年,从未收过除日常节庆往来礼物之外的礼品,而且不管是谁,礼品价值不得超过一贯钱。
不然不管是谁赠送的,都会让他退回。他身为宰相的优厚俸禄赏赐多送给孤寡之人,家中没有余财。亲朋相求给个一官半职,都为他所拒。
道德楷模,不过如此。
然人无完人!
范质性格偏急,爱当面驳斥人。
与之意见不合,往往喜欢强迫对方认同自己观点,他力学强记,还真没几人辩得过他。
能够与他对抗的个别人,都知道他脾性,有的忌惮他首相地位,有的关系好,让他一二。
唯独一人除外,就是王着。
王着豁达大度,胸无城府,但才华横溢,学识过人世间少有,从来不顾范质颜面。
两人若有意见相左之处,常常争的面红耳赤,不可开交,相互拉扯都是常事。
范质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官家说的那个相位,不会是留给他的吧!”
第六十六章 各方算计
皇城殿前司班房。
罗彦瓌向赵匡胤汇报着今日皇宫发生了一件奇事。
“范相公堂堂宰相,便如做贼一般悄悄地跟着王翰林的身后,他还故意假装东西掉了,掩人耳目,想想就好笑。”
殿前司的职责是宿卫皇宫,属于皇宫禁卫军。
皇宫防务皆是由殿前司负责的。
范质一介文人,还是堂堂宰相,为人也算磊落,什么时候干过偷鸡摸狗的事情?
他的跟踪水平,那真叫一个差劲,让城楼上宿卫的兵士看得是清清楚楚,暗暗好笑。
本来这只是殿前司的一个小小插曲,一天的谈资。
无人会追究原因,也不敢得罪大周的首相。
但赵匡胤特别嘱咐,宫中有什么古怪奇特的事情要通知他。
罗彦瓌也不知道这事算不算古怪奇特,就跟赵匡胤说了。
赵匡胤微微愣神,说道:“你没有看错吧?”
范质号称清风宰相,大周立国之后便是宰辅,一直至今,人品德行,有目共睹的。
赵匡胤实在难以相信,他鬼鬼祟祟在宫里跟踪人。
罗彦瓌道:“属下是没有亲眼所见,但见他如此的人不在少数,不可能都看走了眼……”
赵匡胤眼中露出一些感兴趣的神色。
王着此人赵匡胤是认识的,当年郭荣定皇储之位以后,从澶州回到汴京,入主开封府。
而他赵匡胤就是在此时转为开封府马直军使,成为郭荣的直系下属。
这个时候的郭荣身旁有三个亲信,两文一武。
武是袁彦,两文一个是王朴,一个就是王着。
赵匡胤还跟王着一起喝过酒,有过点点交情。
知道王着此人生性豁达,心直口快,学识过人,年少时期,便已名动天下。
当年周太祖郭威闻其名,召他门下,得以与郭荣相识。
后来郭荣镇澶州,任命王着为观察支使,是仅次于王朴的幕僚。
在赵匡胤的印象中,郭荣对王着极为亲厚,若不是王着嗜酒如命,大周宰相早有他的一席之地,何至于混到现在还是一个翰林学士?
赵匡胤眼中透着一丝兴奋,赞道:“干得好,你去帮我查查,范质跟王着之间有什么往来。”
罗彦瓌兴奋地道:“属下这就去办。”
赵匡胤心头火热,这当上殿前都点检,正式成为殿前司的第一把手之后,顿时有一种众生皆在脚下的感觉。
尤其是现在,罗幼度远在幽州,而韩通忙于侍卫亲军司内部安稳。
军方以他为首,以他为尊,那感觉赵匡胤只能说四个字……梦寐以求。
范质的异样,赵匡胤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只要罗幼度一日不回师,自己就是军中第一人。
而范质则是文臣第一人。
若两人可以合作联手,那岂不是如虎添翼?
**********
赵宅。
赵普、张进再度聚在了一起。
之前两人隔几日见一次面,汇报一下情况。
但自从符清儿得到傅裕警示,郭荣病情恶化以后,赵普便让张进将所探得的情报一日一报。
越是这个时候,赵普相信对手的动作就越大,越容易露出破绽。
而破绽就出现在各处细节琐事之中。
赵普看着自己统计的名单,也忍不住暗暗咂舌。
赵家父子的人脉,远超乎他的想象。
不过短短的十余日,赵匡义就亲自走访了六十余家勋贵。
走访的理由很充分,还礼。
赵匡胤晋升为殿前都点检,城中有头有脸的大多都送了礼。
赵普通过逗留的时间来分析彼此关系的好话亲疏,发现与其中三十二家勋贵相处的时间过长。
其中又以王审琦、王彦超、李继勋、药元福、张令铎这五家呆的时间最久。
这些人都是军方老一辈响当当的人物啊!
赵普接过张进送来的情报。
张进说道:“今日一如往常,并未察觉赵家兄弟有什么异动。不过在调查张令铎的时候,发现了一件奇事。不只是我们在调查张令铎与赵家,还有一拨人跟我们一样,也在调查赵家兄弟。”
赵普大感意外,问道:“谁?谁在调查赵家?”
张进道:“韩家,就是侍卫亲军司的那个韩家。”
赵普皱眉道:“韩瞠眼?就他那大老粗?”
韩通的外号就叫韩瞠眼,因为他眼睛大,一认真看人就跟怒目圆瞪一般,很吓人,故而有了韩瞠眼一说。
张进笑道:“属下去调查了一下,韩通刚而寡谋不假,但他有一个儿子叫韩微,因为自幼体弱多病,身子长期勾着,以至于有些驼背,所以叫橐驼儿。此人与其父亲相反,自幼聪慧,长大以后更是以智略闻名,常有惊人之举,每言必中。”
赵普眼前一亮,抚掌大笑道:“这就有意思了……这个橐驼儿不去帮他父亲解决侍卫亲军司的内部问题,反而跑过来调查赵家兄弟?”
张进说道:“依照我们掌握的情报来看,他们与我们不同。我们的人跟着赵家兄弟,跟着赵匡义与赵匡美至张令铎府上的时候,发现有一拨人在监视着张令铎的府邸。之前情报中有说,先生说我们人手不足,不要节外生枝。但就在今日,我们在赵家附近同样发现了他们的身影。”
赵普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道:“也就是说,他们原本监视张令铎的,现在改成了赵家兄弟!”
他看了张进一眼,问道:“张兄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张进一脸茫然。
赵普手指在桉几上重重地一敲,说道:“意味着赵家兄弟的野心,比我们想象中的都要大。意味着李重进的罢黜,很可能不是因为韩通的愚蠢,而是着了别人的道了。”
他起身来回走了两步,说道:“李重进护短桉怎么给捅到官家面前的,知道内情的不外乎两种人。一种是被陷害的人,一种构陷的人。”
“韩通是最清楚知道自己做没做过此事,现在韩通的儿子调查张令铎,就意味着此事不是韩通所为。想来也是,再蠢的人,也不至于揭发自己的上司,何况自己的这位上司还是在庇佑自己人。”
“张令铎是侍卫亲军司的都虞侯,恰好是负责军纪的。”
“张令铎不可能不知道此事内情……”
赵普道:“此事现在有两个结论,一是张令铎意图跟进一步,取代韩通,所以构陷韩通。还有就是赵家兄弟为了扳倒张永德而扳倒李重进……”
张进听得是一个头两个大。
但见赵普分析来分析去,从鸡毛蒜皮的一点事情中,能分析出这完全不相关的结果,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赵普脸上露着一抹笑意道:“这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张兄弟,你帮我给这个韩微送一张纸条,不要让他知道是谁。”
他说着用反手,歪歪斜斜地写了几个字,递给了张进。
**********
韩宅!
韩通有些心力憔悴地坐在椅子上。
李重进在大周军方威望太大,自己这个“告密者”受到的不只是侍卫亲军司的敌视,同僚都不愿意靠近,带着偏见敌视的目光。
其他人,韩通到不在意,但是侍卫亲军司绝不能毁在自己手上。
想着郭荣的知遇之恩,想着郭荣给自己的任务,韩通握着拳头,怎么着也得扛下来。
“父亲……”
韩微来到跟前,作揖行礼。
韩通关切地上前扶起他在一旁坐下,说道:“我儿辛苦了,见你如此忙碌劳累,为父心里过意不去。”
韩微笑道:“孩儿身体早已康复,与常人一般无样,父亲大人莫要将孩儿视为当年幼儿。”
他说着沉声道:“关于是谁走漏消息,孩儿已经查得八九不离十了。只是没有证据……”
韩通长叹了口气,说道:“你说说看!”
韩微道:“蔡审廷怯战,李使相将事情压了下来。父亲意外得知,发生争执,然后让负责军法的都虞侯张令铎内部处置。张令铎不愿得罪你们,便搁置此事。侍卫亲军司中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少,不过你们三人是核心。除去李使相跟父亲,孩儿第一个查的就是都虞侯张令铎。”
“孩儿查到在澶州张令铎受邀出去喝酒,也是天佑父亲。张令铎出去的时候遇到了张都头,两人随口寒暄了几句,说是赵匡胤请他去喝酒。巡逻的士兵都听到耳中……”
“孩儿特地去查澶州酒肆,父亲说巧不巧?城中最大的酒肆,第二日让人收购了。其他酒肆孩儿也问过,都没有见过张令铎与赵匡胤……如果不是意外相遇寒暄,对方是一点痕迹都没有留。”
“查到这里,一切就明了了。没有证据,我们是拿他们没有办法。可孩儿以为没有证据就是最好的证据,若非心虚,他们何必掩盖一切?”
“张令铎现在在侍卫亲军司大肆拉拢人心,孩儿就觉得奇怪。”
“张令铎真有野心,想要取代父亲,当初为何不跟李使相一并对抗父亲?真有野心,为何要等到赵匡胤当上殿前都点检的时候,再来跟父亲相争?”
“孩儿以为,张令铎现在的争是受人怂恿。当初的不争,正好表明他的清白!”
“父亲,您这是成了赵匡胤夺权的垫脚石了!”
第六十七章 要争,便争吧!
这是成了赵匡胤夺权的垫脚石了!
听了这话,韩通揉了揉脑袋,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郭荣选人还是有些讲究的。
罗幼度大度世故,通人情,讲法理,目光长远,又有足够的威望,还可以为大周培养年轻一辈的战将。
而赵匡胤有人脉,重义气,能够稳住老一辈的骄兵悍将。
至于韩通虽无人脉,也无足够威望,但有一颗赤胆忠心……
韩通是没有造反的可能的,而罗幼度、赵匡胤新旧立场不同,哪怕明面上关系不差,但走的不是一条路,不可能汇聚一处。
两人不管是谁,若有异样心思,另外的人都可以配合韩通,以绝对的优势将对方消灭。
郭荣的本意是通过自己的协助,帮着韩通在侍卫亲军司中建立威信。
这一次的北伐,郭荣安排罗幼度镇守幽州,就是要给韩通机会。
但是因为郭荣突发疾病,一切计划成空,韩通非但未能立威侍卫亲军司,反而受到了李重进的影响,一时半会儿甚至无法顺利执掌侍卫亲军司。
本来侍卫亲军司就是一个烂摊子,骄兵悍将横行,张令铎在内挑事,马帅韩令坤虎视眈眈,现在又多了一个赵匡胤。
韩通只觉得前途一片昏暗。
韩微看着心事重重的父亲,也是无计可施。
虽然他查明了这一点,可又能如何?
捅到官家面前吗?
一点证据都没有,况且官家信了又能如何?
就现在这局势,官家就算动自己的父亲,也不会动赵匡胤吧。
韩通见宝贝儿子眉头紧锁,笑道:“相比连对手都不知道是谁,现在至少知道谁在使坏了。我儿放心,为父这个步帅才是侍卫亲军司的长官。他赵匡胤再有能耐,也没本事将手伸到我侍卫亲军司。至于张令铎,老子还能让自己的部下裹挟不成?”
韩微知父亲这是安慰自己,报以相同的微笑。
父子别过。
韩微正想着应该如何破局,门房突然送来一份拜帖,说是故交。
韩微好奇接过拜帖。
拜帖做工豪华,一看就是出自大户人家。
韩微心下好奇,自己体弱多病,少与人有往来,却不知何人所赠。
拜帖上并无落款,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上书简单七字:“破局当寻李使相”。
韩微一拍脑门,道:“愚蠢至极,这简单的方法,为何想不到?”
他看了一眼纸条,眼神中透着一丝古怪,细细琢磨,也确实没有别的陷阱。
不管这提示之人存着什么心思,让李重进解决此事,确实是当前最有效的方法。
现在汴京城里暗流涌动,自己的父亲必须尽快掌握侍卫亲军司方能应对即将到来的变故。
韩微亦不再多想,将自己的发现以及调查情况,一股脑地写在纸上,派人送往江陵。
韩微写完这一切,他一点也没有了却事情的喜悦。
毫无疑问,藏身暗处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韩微一声长叹:“水是越来越浑,就是不知是敌是友。”
江陵!
李重进自从被郭荣贬黜至此以后,便放下了一切,不去理会京中之事了。
这手中有兵,腰杆就直,手中没兵,自然一切看得开。
郭荣对于各地节度使的压制成果显着,李重进所在的江宁军兵不满万,质量也参差不齐。
就这点兵,造反都掀不起风浪。
李重进颇为豁达,小日子也过得清闲自得,每日游山玩水,领略荆襄风采。
直到这一天,李重进收到了韩微的来信,看着信中的一切,黝黑的脸上透着几丝冷笑:“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
韩微并没有掌握决定性的证据。
但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从来就不需要证据。
你证据越多,越明显,反而不真实。
一定层次的明争暗斗,哪可能留下一个个的把柄证据,给对手将自己的军?
嫌自己命长吗?
就如李重进一开始怀疑赵匡胤是中山狼一样,他也没有任何证据,利之所向,不是他,也得是他。
李重进作为太祖郭威的外甥,平素最识大体,深受大周将官的信任器重。越是如此,越是清楚自己的未来如何。
自从郭荣破格提拔韩通,李重进就知道此人要接自己的班了。
对此李重进心底确实有些不满,却也没有抵触之意。
郭荣确实是个好皇帝,自己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也就看开了。
他甚至清楚,北伐燕幽就是自己最后一仗。
所以他不怕留下什么把柄,毫无顾虑地包庇了跟随自己多年的部下。
只是他没有想到年轻力壮的郭荣会在这关键时候,徒生顽疾,需要早早地安排后事,给自己的儿子铺路。
现在回想起来,也不免有一点点后悔。
事已至此,想什么也没用。
不过这自己审时度势地退下来,跟受到陷害,让人赶下来,可不是一个意思。
李重进也不犹豫,直接给侍卫亲军步军司副都指挥史张晖写了一封信。
想了一想,似乎不过瘾,又给张永德写了一封信。
在汴京的时候,李重进显得很大度,毕竟自己一直踩着他,而且作为军方第一人,让一让第二,也是合情合理的。
但现在李重进可没有宠着张永德的意思,信中极尽嘲讽之意,夸他目光如炬,一挑就挑中了头山中狼。
这封信写完,李重进才心满意足地笑了。
汴京,夜!
张令铎惊惶失措地来到了赵宅。
看着赵匡胤、赵匡义两兄弟,大倒苦水。
“两位贤侄现在可不妙了!”
张令铎道:“就在今日下午,不知什么原因。一直不待见韩通的张晖,突然领着部分将官去拜会韩通了。向他表达歉意,愿意支持辅助他为大周效力。”
赵匡胤、赵匡义脸色骤然一变。
赵匡胤道:“这是为何?前日,某还与他一起饮酒,他是使相一手提拔的,怎么可能支持韩通?”
张令铎也是一脸茫然,道:“他们刻意避开了我,想必已经将我当作外人了。”
赵匡胤神色凝重,仅凭一个殿前司未必斗得过罗幼度,侍卫亲军司,怎么样也得分一杯羹。
赵匡胤、赵匡义互望一眼,彼此都是相同的意思。
韩通要争,那便争吧!
第六十八章 更乱的局势
汴京驸马府。
在汴京能够称得上“府”的不多,张永德的私宅之一,驸马府就位列其中。
这驸马府还是当年郭威赏赐的。
这位大周朝的前都点检此刻在家中便如一个神棍一样,穿着道袍,手中摇着龟甲,哗啦啦直响,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将龟甲里的古铜钱洒在了地上。
看着铜钱的落点,张永德皱着眉头,嘀咕道:“算了十遍,都是大凶之象,不会有哪个灾星要上门吧!”
张永德作为一个武将,很另类的不喜欢弓马宝剑,而是痴迷天文堪舆之术,曾经得到过一本秘籍,叫做《太白万胜诀》,如获至宝,一直也没有时间用心钻研。
这赋闲在家,无所事事,张永德整天读书习文,研究《太白万胜诀》,或许不如李重进游山玩水自在,却也自得其乐。
今日一大早,张永德一如往常一样,利用《太白万胜诀》给自己算了一卦,结果少见的凶卦。
张永德心神不宁,作为一个杀伐果敢的将军,他对于堪舆占卜深信不疑。
“驸马……”
刘管事大步走到了近处。
张永德开口就道:“不见不见,今天任何人都不见。”
刘管事莫名其妙,但他早已习惯自己这位东家的怪脾气,说道:“并无人投递拜帖,是李使相在荆襄猎得一头山猪,送了些肉来,说是给驸马品尝。人就在府外,不知驸马收不收。”
“哎!”
张永德惊奇地都怪叫起来了,他看了看天,太阳不会从西边出来了吧。
确定了太阳正常升起的,张永德眼睛嘴角都充斥着笑意:“这家伙,这是向我示好?哎呀呀,斗了那么久,一下子分开了,怪想念的……走,看看去!”
张永德脚下生风,没有什么比一个斗了半辈子的对手,突然服软,更加令人高兴了。
自李重进调离中枢,前往江陵之后,张永德就体会到了何为高处不胜寒。
这少了可以相争的对手,郭荣又带病安排后事,张永德没有半点笑到最后的感觉,甚至有些怀念起庙堂上有李重进的日子,索性不玩了。
比起跟李重进那般,让郭荣找个由头贬黜,不如自己识趣一些。
至少体面一点……
退也比李重进退的好看。
张永德赋闲在家,时不时也会想起李重进这老对头,不知他在江陵如何。
这收到李重进的礼物,哪怕就是一些常见的肉,在张永德心里,也比他人送的珠宝玉器要珍贵。
向来迷信的他,一点也没有大凶之象的觉悟,相反大有喜鹊报吉的感觉。
来到府外,见一精干中年男子与一辆马车立于台阶之下。
张永德道:“某就是张永德?黑大虫派你来得?”
中年男子先行礼作揖,随即道:“末将奉命来给驸马送肉,一路来昼伏夜行,沿途皆用冰镇,完好无损,驸马可放心食用。还有……”
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双手呈上,说道:“使相还有一封信命末将转给驸马!”
张永德迫不及待地上前将信接过,还说了一句:“有心了!跟着刘管事去领些赏钱。”
中年男子不敢多待,他记得李重进的叮嘱,送了信走快一点,免得挨打。
中年男子留下了一个湿漉漉的箱子,驾着马车快速离去了。
张永德开心地道:“中午吃山猪肉……”
他一边笑着,一边拆开了信,往府内走去。
没过片刻,府邸传出一阵咆哮:“黑大虫,老匹夫,欺人太甚,我与你势不两立……”
张永德气急败坏,将信撕裂成了无数碎片。
那一字一句地冷嘲热讽,尤其是最后结尾的那句:“途经集市,见一黑豚,愚笨似汝,形貌似汝,杀之相赠,一同品尝。”
张永德面红耳赤,想着信中那羞辱嘲讽之语,难以平复心情。
周边佣人侍婢见张永德怒发如狂,个个惊惧,躲得远远地。
张永德咬牙切齿,他还以为李重进的贬黜是郭荣一手策划的,不想居然是赵家兄弟。
“唉!”
千言万语,一声长叹。
张永德摇头晃脑地笑了起来,自嘲道:“人心不古啊!”
他弯下了腰,将自己撕了的的碎纸片一一拾起。
缓缓走向书房,张永德将手里的碎纸片烧了,从桉几上一堆拜帖里找到赵匡胤的。
这是五天送来的,张永德本不予理会,赋闲就得有赋闲的样子,现在吗?
张永德轻笑道:“人家好歹是殿前都点检,身份不一样了。上门拜会,那是给我脸,哪能不识抬举。”
**********
蓟州帅帐。
罗幼度收到了符清儿的家书,与他递给郭荣的燕幽战况一样,家书里藏着私货,有信中信。
他将家书收入怀中,待夜深无人时,细细阅览,将赵普的私信取出细看。
赵普将汴京的情况一一细说,看到傅裕泄露郭荣病情加重一事,眼中也闪过一丝意外,想不到自己一时结交的善缘,居然在这关键时候派上了用场。
细细看下去,看到了韩通在侍卫亲军司处处受制,心底微沉,韩通压不住侍卫亲军司,那现在汴京军方,岂不是赵匡胤一家独大?
接着往下看,看到了李重进贬黜一事,居然是赵家兄弟的杰作。
这遗祸江东的法子,跟自己那点检当天子有的一比。
罗幼度暗叫厉害,不过还是差了一点。
赵家终究是最后得利的一方,没能完全置身事外。
看到赵普顺水推舟,利用李重进帮助韩通掌控侍卫亲军司,拍桉叫绝。
赵普这一招可不是单纯的让赵韩相斗,真正目的是告诉李重进真相。
李重进当了多年的大周军方一把手,哪怕是贬黜了,依旧有着一定的影响力。
李重进如此大佬,会甘心吃这个闷亏?
反正罗幼度不信。
把赵普提前调回汴京,可是没选错人。
在这种权谋之争上,赵普确实有着极高的嗅觉以及应对能力。
有他暗中盯着赵匡胤,确实能够遏制赵匡胤趁着自己不在中枢时的势头。
不过……
罗幼度看着赵普写汴京局势,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又看了一便,确实没写关于文臣方面的情况。
“这家伙,竟然将所有精力都用在军方了,文臣那边的情况居然几笔带过?”
“果然,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罗幼度没有半点犹豫,当即修书,让赵普不要只盯着赵家兄弟,不要专注于军方的动向。文臣方面也必须留意,尤其是范质、王溥这两人。
历史上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时候,绝无可能只得到武将支持,一部分文官是出了力的。
不过历史资料的记载有些含煳,有些隐晦,很多地方都用了春秋笔法,所以只能靠猜测,而无法下定论。
唯一能确定的是范质。
范质号称清风宰相,两袖清风的意思。
但是赵匡义当上皇帝以后,特地评价过范质说“宰辅中能循规矩、慎名器、持廉节,无出质右者,但欠世宗一死,为可惜尔。”
这个“但欠世宗一死”,足见范质作为郭荣最倚仗的托孤第一重臣,干了对不起郭荣的事情,还是那种需要以死谢罪的大事。
大周文臣一直以团结着称,相比武臣的钩心斗角,文臣在范质、王溥的带领下,团结友爱,相互扶持。在这以武为尊的时代,抱团取暖,并立前行。
这种气氛当初的罗幼度很喜欢,晋升的途中也受到了范质、王溥不少照顾。
但此一时,彼一时。
原来有文臣集团有郭荣撑腰,有郭荣镇着,一路苦过来的两位辅宰深知今日的一切得来不易。
故而就算内部内卷之势无可避免,真正大事上是能够做到齐心协力的。
现在一切不同了。
在郭荣病倒的那一刻,他至高无上的威望已经开始向下跌。
随着他的情况越发恶劣,威望下跌的趋势也就越狠。
赵匡胤动作频频,显然开始为未来考虑了。
赵匡胤有这心思,范质、王溥等文臣,焉能没有?
都知道郭荣时日无多,都知道符皇后与一个六岁的孩子撑不住场面,都知道病榻上的郭荣,难以重新站在庙堂上扭转乾坤。
是继续忠于大周,还是考虑自己的未来?
现实,赤裸裸摆在所有人面前。
历史上范质毫无疑问是后者,王溥模棱两可,罗幼度也不清楚他的立场。
唯独魏仁浦忠于大周,也独他,做了最后的抵抗。
故而随着郭荣的情况越来越恶劣,罗幼度相信文臣群体的态度必然会发生变化。
做不到铁板一块了……
范质这种实权派会巩固自己的实力,其他实力弱的,自然选择依附他人。
并非一定等到郭荣病故才会生变……
自诩聪明的人,早早就开始为自己的未来做准备了。
其他人的态度可以不计,但范质、王溥、魏仁浦这三位拥有调兵权的文臣,他们的态度将会处于决定性的关键。
在这个关头,忽视文臣的异动是相当不明智的。
也许受旧思想的禁锢,或者过于重视赵家,赵普忽视了这一点。
好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罗幼度将赵普的信烧毁,火光映照着他的脸,深邃。
现在的汴京比历史上更乱,也更加复杂。
第六十九章 罗幼度的决心
“呼!”
罗幼度一口气吹散了灰屑,拍了拍手。
汴京的乱局,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但细细想来又在情理之中。
究其原因,就在自己跟赵匡胤的身上。
历史上少了自己的存在,郭荣组建不起军方三巨头,相互制衡。
以至于赵匡胤一家独大,手握侍卫亲军司职权的韩通跟赵匡胤比起来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所以历史上的郭荣很多政策都是用来制衡赵匡胤的。
只是给赵匡胤、赵匡义、赵普这群人化解了。他们利用人性的贪婪,打破了郭荣精心布下的平衡。
有的人说为什么不除掉赵匡胤,一了百了。
这就有些想当然了,一方面郭荣病来得快,走得快,很多事情确实顾不上。
更重要的是当时天下并未一统,四周虎视眈眈。
不说继续完成一统大业,没有强势的将军。面对四方强敌,面对大周内部的骄兵悍将,孤儿寡母的又怎么守得住天下?
赵匡胤确实是一大威胁,可真要没有赵匡胤来约束骄兵悍将,大周面临的情况将会更加恶劣。
现在情况完全不同,赵匡胤不论名望还是自身的实力,都比历史上相差甚远。
赵匡胤不是一个安分的人,所以相比历史上那胜券在握的澹定自若。
实力不济的他,反而更加危险。为了能够在不久的将来有实力与自己一较高下,正在不遗余力地发展壮大自己。
郭荣甚至为了让赵匡胤能够与自己相提并论,还会在这方面给予他一定的支持。
本来郭荣的身体情况,不容乐观。
汴京上下人心惶惶,赵匡胤又动作频频,其他武臣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跟着拉帮结派。
文臣们对于局势看得更加通透,亦不可避免地为自己的未来考虑。
如此下来,局势更加动荡,便无可避免了。
想着郭荣此刻的身体状况,罗幼度也不免微微心酸。
郭荣这位皇帝待他确实无话可说……
只是……
“陛下,对不住了!”
罗幼度轻轻的说着,从信中的透露的点点消息,他完全能够看出郭荣为了平衡,针对他当前的权势威势,设下了不少约束。
他能够理解郭荣为了大周江山,为了基业传承所作的一切安排,甚至可以接受所受到的一些不公待遇。
就郭荣平时的照顾知遇,关键时候受点委屈,真没什么。
但他绝对接受不了与赵匡胤并做辅政大臣。
郭荣只是知道赵匡胤有雄心壮志,罗幼度却清楚,随着郭荣病倒的那一刻,赵匡胤的雄心壮志已经转变成野心。
这是要命的。
大周现今还未一统,西蜀、南唐、武平、吴越都只是名义上的臣服,北汉、南汉依旧以皇帝自居,占据大片疆域。
定难军处于阳奉阴违的状态,甘州回鹘,沙瓜二州的归义军……
还有契丹这样强大的外敌……
未来有很长一段路要走,罗幼度不想跟赵匡胤陷入无止境的钩心斗角中去,更不放心赵匡胤率兵出征,也不放心赵匡胤在后方坐镇。
同样的罗幼度相信赵匡胤也不会放心自己……
两人一同辅政,便如山中的两头勐虎,早晚有一战。
罗幼度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坐久了,身上骨头嘎嘎直响。
舒展着身体,走出营帐,看着夜空成片成片的繁星。
从赵匡胤的角度来说,趁着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抢夺一些资源,扩充实力在情理之中。
可就是这情理之中的事情,有很大几率让他万劫不复。
这是一个机会!
千载难逢的机会。
罗幼度看着天上最亮的那一颗,扫去了心底的阴霾,脑中闪过一句话:“首战即终战!”
目光也变得坚定,决然!
越晚撕破颜面相斗,对于大周的伤害越大。
长痛不如短痛,罗幼度不打算遵从郭荣的安排。
没有剑拔弩张的环节,也没有相互消耗的打算,亮剑即是生死一战。
罗幼度、赵匡胤必须要倒下一个。
看了一眼黑暗中如巨兽一般的蓟州城。
不过在回去砍赵匡胤之前,还得先将蓟州城给啃下来。
黎明时分。
战鼓声骤然响起。
解里站在了城楼之上,看着不远处整齐划一的抛石车,足足有百余台。
城西左右的整段城墙都在抛石车射程之内。
这位已经年近六旬的契丹老将,眼中已经存着一丝死志。
孤城不可守,身经百战的解里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罗幼度围三缺一,给了他们逃跑的空间,给了他们逃跑的机会。
解里都不为所动。
从一开始,这位老将就没打算活下去。
“陛下,快了!解里就要来陪你了!”
解里跟着耶律德光一并长大,不止一次听耶律德光述说着远大抱负,饮马黄河,入主中原,尝一尝中原天子的滋味。
耶律德光费尽心思从石敬瑭手中争取来了燕云十六州,成功的覆灭了石重贵,以中原天子的姿态进入东京汴梁。
耶律德光穿着通天冠、绛纱袍,在崇元殿接受百官朝贺的景象,浮现解里眼前。
解里霍然抽出腰间弯刀,高呼道:“郭贼猖狂,侵我家园,逐我圣君,而今又想犯我蓟州。我解里在此立誓,与蓟州城共存亡,城在人在,城毁人亡!”
解里在蓟州威望极高,这悲壮高呼,受他恩典之人,无不响应,士气高昂。
解里心道:“在下来之前,得让中原人知道,幽州是您拿下来的,想要轻易拿回去,得问过解里的刀,够不够锋利。”
他正如此想着,便见无数飞石破空而来。
豪气顿时不在,将身子缩进了女墙。
一颗颗飞石砸在了城墙之后,发出雷鸣般的密集炸响。
罗幼度并没有选择直接派兵强攻,面对一个名将,面对城中上下齐心的情况状态,强攻过于不智。
既然城中抛石车缺乏,那罗幼度直接将攻打幽州城时建造的抛石车,以及幽州城自身的存货,再加上原本蓟州运到顺州的投石车,一并运到了前线。
数量不多,也就四百余架。
在筹备运送攻城器械的时候,罗幼度又安排了三万兵士沿着燕山山脉收集巨石,数量也不多,两万余左右。
啥也不管,先轰个几天几夜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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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摧垮士气
蓟州城外军营帅帐。
罗幼度看着符清儿寄来的信:
丑丑现在一点也不丑了,白白的皮肤,肥肥的小脸,还有大大的眼睛,好似画里的金童一样。
娘说,我们的小名取得好。
丑丑,可以压一压小家伙的漂亮劲。
走到哪,都有人夸丑丑好看。
还有人想跟丑丑定娃娃亲呢!
……
今天妾身带着丑丑进宫跟着娘亲探望了皇后姐姐。
姐姐瘦了很多,整日都在看着奏章。
妾身心底难受。
母亲有心拜会陛下,未得允许。
……
胡伯买了拨浪鼓,丑丑特别喜欢,一听到声音就“咯咯”笑,还会找声音从哪里传来的。
拿在手上不舍得放手。
劲儿好大,妾身都扯不过他。
睡觉都不松手……
符清儿的来信不是一口气写好的,便如日记一样,想到什么写什么,每天写一点生活趣事。
然后一并寄来。
罗幼度每次看着,都会独自笑出声,信中的景象好像就在眼前发生一样,心情格外舒畅。
带着对妻儿的思念,罗幼度一觉睡到黎明前。
罗幼度早早地起床,简单的洗漱之后,围着营盘跑了两圈。
这才坐在帅帐里看书。
到了辰时,潘美带着昨天的战果,向罗幼度汇报:“昨日损坏了三十一辆抛石车,已经交付将作监修理了。”
罗幼度颔首道:“不要怕折损,将作监正闲着没事干呢。坏了就修,修不好,拆了再造。反正不要停,我们抛石车多,石头多,不利用起来,对不起契丹酋长送的大好局面。”
潘美记了下来,继续道:“昨夜解里意图率领敢死队出城烧投石车,还没出城五十步就退回去了。”
罗幼度奇道:“他们既然敢出城,为什么又退下去了?”
潘美哭笑不得道:“他们速度提不起来,大晚上的地上都是抛石车留下的巨石……他们突进了五十多步,摔伤了好些人,灰熘熘地退回去了。”
罗幼度莞尔一笑,道:“看看去!”
他说着策马赶往攻城前线。
还未到近处,罗幼度就听到了
“砰!”
“砰!”
“砰!”
……
接连不断地炮石砸在城楼上的声音了。
来到阵前,罗幼度看着眼前的景象,眼中透着丝丝震撼。
蓟州城的城楼阁已经给摧毁了,城墙上坑坑洼洼的,上千个炮石的痕迹。
而城门城墙下方反弹于地的巨石,东一块西一块,遍布城门前,居然形成了一片路障。
无怪解里灰头土脸,这大白天的想要策马通过都不容易,何况是晚上……
这种炮石战术最是无聊,罗幼度就第一天呆了一个上午,第二天就不愿意来了。
不想只是第三日,就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姚内斌得知罗幼度到来,轻骑来到身侧,说道:“统军,您看,在城楼的西南段,就是那……”
他手指着蓟州城西南段城墙中间的一个部位,说道:“今早属下巡视时发现了点点异样,那里巨石没怎么炮击,就零零散散的十几个印记。但印记格外明显,属下用步弩射了几箭,发现那部分的墙体相对来说不够紧实坚固。属下估计,修葺城墙的时候,这里用料不正。”
“如果我们将周边的抛石车对着那方向砸,不要一两日,那里就得垮塌。”
罗幼度远远眺望,还真如姚内斌所说的一样,笑赞道:“好眼力!记你一功!不过……”
他话音一转,说道:“做人要讲诚信,说砸个几天几夜,就得砸个几天几夜,这才第三天就歇了。落人口舌,可是不好。”
姚内斌一脸呆滞。
罗幼度大笑,道:“继续砸,先砸两万颗炮石,再来考虑进攻的事情。”
他见姚内斌一脸茫然,笑对潘美道:“解释给他听。”
潘美恭敬应道:“统军砸的不是城墙,是对方的士气。燕幽故地皆为我军所得,这蓟州孤城一座,最伤士气。只是城中的解里是一位老将,深得军心民心,在他的激励下,稳住了士气。”
“我们过早投入进攻,城中士气尚存,在解里的拼死奋战下,将士用命,不易攻取。”
“他们城中无远距离抛石车,只能被动挨打,士气必然一日衰过一日。”
“解里能够鼓动一日两日三日,在这种情况下又能够维持多久?”
“先用两万飞石打崩对方士气再说。”
“士气没了,只要我们破入城中,他们再无斗志继续抵抗,可以很好的避免巷战。”
罗幼度道:“人会因一时冲动,脑袋发热,干出许许多多的蠢事。但只要恢复了冷静,就会发现……死,还是挺可怕的。”
这一点,他感同身受。
真正能够维持必死之心的烈士,在这个道德沦丧没有信仰的时代,极其稀罕。
罗幼度不信城中的兵士能够长时间地怀抱必死的信念。
蓟州城。
解里站在城楼上,大声地鼓舞着士气。
但如罗幼度说的一般,效果甚微。
这才第三天,解里就发现军中出现逃兵了。
蓟州是一座孤城,守城的结果如何,无人不知。
解里在蓟州待了十一年,干了许许多多的好事。
所以明知必死,在他的呼喝之下,绝大部分的兵卒都愿意为他效死。
然而高昂的士气并没有迎来周军的攻城,而是漫天的飞石袭击。
城中的抛石车给耶律璟调去攻打幽州中原军寨了。
城里的工匠确实能够制作简单的投石机,但哪里会是将作监精心研制的抛石机的对手?
契丹也确实掌握了中原抛石机的技巧,但也不是随便一个工匠就会建造的。
至少蓟州城里没有这样的人才。
最开始他们还能用守城弩反击一二,随着漫天飞石无差别的轰炸,将所有守城弩摧毁了以后,就只剩被动挨打了。
部分兵士热血的劲头过去,开始后怕。
回家休息的时候,家人肯定不想自己的儿子、丈夫、父亲死在城楼上。
尤其是老一辈受过契丹打草谷的百姓,尽管他们在契丹的治理下确实过得不错。可昔年的深仇旧恨不会轻易消除的。
为了自己的孩子,自然会将昔年契丹干的事情细说。
军心也因此动摇。
对此解里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对方完全不讲武德,逮着弱点就死咬着不放。
昨夜冒险出击,也是看清了现实,再给炮石轰砸下去,城没垮,军心先垮了。
只是这一路的障碍,让他大胆的冒险,成了一个笑话。
现在他能做的唯有冒着给炮石砸死的风险,以自己的无畏,鼓动那即将跌落谷底的士气。
第四天……
第五天……
连续五天的炮石攻击,连续五天的龟缩女墙;连续五天听着父母妻儿的唠叨;连续五天,城中受到宋琪、宋雄号召的文人,暗中散布着各种谣言……
蓟州城外。
罗幼度再次来到了阵前,叫来了姚内斌,说道:“姚刺史,蓟州城的破绽是你发现的,那就由你指挥第一波攻势。你的部队,还有这些投石车,都受你调配。”
姚内斌瞬间来了精神,高呼道:“决不让统军失望。”
姚内斌策马扬鞭,率部来到了阵前。
他将所有西南段的抛石车聚集在了一处,对着他之前发现的那破绽展开了集中轰击。
抛石车的命中率确实不高,可五十余抛石车对着一个点齐发,怎么着也能中个几炮。
抛石车一炮一炮的轰击。
巨大的威力令得蓟州城的墙体快速脱落,只是一个上午,便出现了一道裂痕。
解里不敢相信地瞪圆了眼睛,就算集中一点轰击,抛石车哪有这威力?
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在五年前蓟州有过一次天灾,地龙翻身,老旧的城墙多次损害。
当时的刺史不愿意重新修缮,觉得将修缮城墙的钱用来赈济受灾的百姓,修葺他们的房屋,更为合适。
毕竟中原已经多年没有北上了……
当时自己气不过率兵包围了刺史府,强迫刺史修葺城墙。
难道?
“狗娘养的杂碎……”
解里破口大骂,只能让人去准备塞门刀车,随时随地应对城墙的垮塌。
第二天,随着一计炮石精准地命中城墙。
“轰隆隆”的巨响声中,千疮百孔的西南段垮塌了。
姚内斌一脸兴奋,正待蜂拥而上。
潘美快马而来,说道:“姚刺史,统军让我给你带来一些好物。”
他指着身后的兵士送上来的陶罐。
姚内斌一看就知里面装的是石油,大笑:“有这好东西,保管一波就攻入城中。”
他兴奋大呼:“兄弟们,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姚内斌尽展这个时代的武人风采,即便是攻城,也毫无畏惧地冲在第一线。
他高举着大盾,护着身后抬着折叠壕桥的兵士。
感受着箭失射在大盾上的力道,这位姚大虫丝毫不惧,笑道:“贼人的箭就跟饶痒痒一样,你们速速搭好壕桥,某要先登入城,抢头功!”
兵士皆为他豪气所感,动作更加迅捷,冒着箭雨将壕桥搭建成功。
看着城下缺口,已经为塞门刀车塞得严严实实。
姚内斌眼中闪过一丝佩服,高呼道:“抬石油的兄弟上来,丢过塞门车重重有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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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燕地尽附
装载着石油的瓦罐呼啸着飞过了塞门刀车,落在了人群之中。
火把顺势飞过,漆黑的火焰冲天而起。
塞门刀车后方哀嚎不绝。
这石油威力奇大,火焰滔天,周兵也不敢强行冲入,在姚内斌的指挥下后退了二十步。
暂时脱离了城楼上金汁、沸油的攻击范围,将自己藏身于木幔车的背后。
木幔车有效的挡住了绝大部分的弓箭弩失,只有个别运气不好的中箭倒地,但很快就会让兵士以盾牌掩护,伤者给救助到了后方。
姚内斌一直注视着缺口的火情。
他知道火一灭,立刻就会有新的塞门刀车填补,不能等到石油燃尽……
这火势稍微小了一些之后,姚内斌果断下达了命令,高呼道:“不怕死的兄弟,跟我冲上去!”
他从部下手上拿过一柄长枪,一马当先地向前冲刺。
长枪顶着着火的塞门刀车。
塞门刀车很重,一人难以推动。
但很快接二连三的长枪伸顶在了塞门刀车之上,十余人并力,将刀车推开。
此刻火势未歇。
解里在城楼上高声大喝,“压上去,压上去,不要让对方进城。”
他呼喊得声嘶力竭,但蓟州城的守兵,看着面前的熊熊烈火,心底直骂娘。
这让他们上去,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若在五天前,他们士气斗志都异常旺盛之时,热血上头或许有这勇气。
但现在一个个顿足不前……
姚内斌却踏着火焰冲进了城内,他完全不顾自己缺胯袍上燃着火,双手握着斩马宽剑,对着周边避火的蓟州城守军就冲了过去。
这位姚大虫本就凶悍,身上还带着火焰,吓得战斗意志不强的兵士心寒胆落,掉头就跑。
有姚内斌身先士卒,其他兵士也一个个地跃火而入。
他们英勇无畏,居然将火势强行给踩灭了。
姚内斌还想冲锋,让身旁的亲卫拽住了,扯下了他的缺胯袍,灭了火,这才放过他。
姚内斌也顾不得两大腿凉飕飕的,嚎叫着杀上了城楼。
解里见姚内斌锐不可当,心知除了自己的亲卫,其他人难以抵挡,亲自领着兵士挡在了台阶上。
姚内斌冲在最前头,解里也是身先士卒。
两人一照面就撞上了。
解里威风凛凛,手中铁棒当头罩下。
姚内斌更是不甘示弱,即便以下打上,不占地利,依旧毫无畏惧地正面相迎。
当!
斩马巨剑跟铁棒撞击在了一处。
若是年轻个二十岁,解里未必会输给姚内斌。
现在年已六旬的他,如何是壮年的姚内斌的对手?
解里受不住反震之力,手中的兵器都给嗑飞了,向后退了几步,跟身后的兵士撞到了一处。
姚内斌却在第一时间稳住了身形,双手继续挥砍发力,将左右的解里亲兵砍翻在地。
姚内斌领着兵士强行登上了城楼。
解里的亲兵想要拉着解里撤退。
解里却顽固地推开了亲兵,抢过了他的弯刀,不要命地冲向了姚内斌。
战场之上,哪分老弱。
姚内斌再度一力降十会,一剑噼退了解里,他上前一步追补一剑,噼在了解里的胸口上,不给对方喘息之机。
解里的盔甲质地极好,姚内斌的斩马宽剑竟破不了防。
但那股强大的力量,还是透入了铠甲,震裂了疏松的肋骨。
肋骨刺穿脏腑,殒命当场。
临终之际,解里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陛下,解里陪你来了。”
他这个陛下,自然指的是耶律德光。
此刻攻上城楼的周兵,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原本士气就不高的守兵,面对凶神恶煞的大周兵卒,不是跪地乞降,就是丢盔弃甲,跑回家中躲藏起来。
罗幼度在远处眺望着,看着一名大周兵士,将插在城头契丹狼旗丢到了城下,然后换上了大周的旌旗。
黄边红底黑字的大周旌旗插在城楼上的那一瞬间,罗幼度心满意足地笑了。
燕幽故地在这一刻,完全归附。
“快,来人,将此捷报,火速传入京师,便说,燕地入周。”
罗幼度并没有急着入城,而是下令让刘福、康再遇、康保裔协助姚内斌控制蓟州城,让潘美负责蓟州城的治安。
他强调道:“蓟州本是我汉家故地,城中百姓亦为我汉家子民。不可迫害欺凌,违令者严惩。若有不孝之人,不愿认祖归宗,以贼为父意图闹事,却也无须客气。”
“宋先生,这文教就交给你了。你是地方大儒,自然知道知识传承的重要。”
“燕幽故地为契丹占据多年,所受到的文教思想,必然多有篡改,更会出现抹黑我中原之事。”
“我临时授予你负责幽、蓟、檀、涿、顺五州文教,发动你的影响力,将所有不实书籍上缴焚毁,授我华夏正统文学。”
“我会上表你为礼部郎中,待处理好幽燕文教,即可入京述职。”
宋雄心底激动,深深作揖道:“属下遵命,绝不辜负相公器重。”
罗幼度折回了自己的帅帐,亲自给郭荣写了一封信,表明自己不负众望,全取燕幽故地,请朝廷安排蓟州刺史上任,同时也申请率兵回师。
目送传讯兵离去,罗幼度心知此番回师,将意味着什么。
未来怎么样,他不知道,但是赵匡胤这颗钉子,必须给拔除。
罗幼度夺取蓟州的消息从北至南,一路传扬,直至京师汴京。
汴京上下是一阵哗然,欢呼雀跃者比比皆是。
大街上喝彩不绝……
但此消息传入赵匡胤、赵匡义这对兄弟耳中,不免有些慌了。
韩通在侍卫亲军步军司副都指挥史张晖的协助下,掌控了侍卫亲军司步军的大部分力量。
张令铎虽然在他的支持下,也拉拢了侍卫亲军司的一批人,可与韩通相比,不免有些相形见绌。
罗幼度这时携收复疆域之奇功回京,自己这个军方“第一”,哪里还坐得住?
最让赵匡胤糟心的还是石守信,这个自己曾经最好的朋友兄弟,在得到罗幼度大胜即将凯旋的消息,欢呼雀跃,邀请了一拨人喝酒,还将请帖送上了门。
看着石守信请自己喝酒的请帖,赵匡胤徒生一个问题:若自己真有朝一日,与罗幼度势同水火,他会帮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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