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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言不信     问鼎十国txt下载     问鼎十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二章 将遇良才

    尽管最近的遭遇战,契丹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但是耶律璟对于契丹勇士,依旧充满了信心。

    因为他手中还有一支王牌军未曾出动。

    铁鹞子。

    很多人以为铁鹞子是西夏的特种兵。

    其实不然,铁鹞子最早就是契丹精锐中的精锐。

    《资治通鉴》就有记载:后晋齐王开运二年,契丹主命铁鹞四面下马,拔鹿角而入,奋短兵以击晋军。

    这个时候,西夏开国皇帝李元昊的爷爷都还是受精卵呢!

    只是西夏见契丹精锐铁鹞子厉害,如鹞之搏鸟雀,这名字寓意好听,便连名字一并效彷了。还加以改良,原本契丹铁鹞子只是人着铁甲,可步战可骑战,改成了人马俱甲的重骑兵,名气反超了契丹的铁鹞子。

    契丹见西夏的铁鹞子厉害,亦对自己的铁鹞子作了改良,改名为铁林军。

    只是北地苦寒,西北大马又对于环境要求严苛,非战时,也得不时的喂精粮,圈养费用极高。打造一支铁鹞子的费用,够养四五倍数量的寻常骑兵。

    故而耶律璟手上的铁鹞子也不多,但皆以豪族子亲信担任,每一名骑士都是百战之士。

    耶律斜轸出列请命:“末将愿往!”

    这位契丹未来的大将,在这些日子的遭遇战中,表现良好,进退自如,已展现出了名将风采。

    此次耶律璟南下救援南京,最大的收获就是这个耶律斜轸了。

    耶律璟道:“朕拨叁千铁鹞子听你节制,与你麾下族部军配合,务必一战而定……”

    耶律斜轸大喜过望,铁鹞子的威名,他可是如雷贯耳的。

    随着兵马集结,耶律斜轸先一步越众而出。

    在对面的罗幼度,见契丹军阵中已有两队骑兵出列。

    罗幼度笑着对慕容延钊道:“副都指挥使,接下来就看你的了!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要他们知道,何为真豪杰。”

    慕容延钊一脸刚毅,如他这般人,好面子胜过生命。

    这尤其是在罗幼度面前立下军令状,怎么着也得好好表现。

    慕容延钊刚勐彪悍,但能坐在这个位子上,还是有一些小心思的,抱大腿这事情整活得明白。

    罗幼度跟赵匡胤表面上关系不差,慕容延钊跟赵匡胤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一个手已经抱上了赵匡胤的大腿。只要现在再抱住罗幼度的。

    那大周军方,自己还不是横着走?

    随着沉闷密集的战鼓声急促地响起,慕容延钊麾下的五千殿前军呼啸着对着耶律斜轸迎了上去。

    两支先头部队闪电般靠近,即将进入契丹兵的有效射程。

    耶律斜轸盘算着距离,心底感到有些不妙。

    敌人的阵容,实在是太疏松了。

    中原兵作战向来注重阵型,对方列的是锥形骑兵阵,是一种适合骑兵突击的阵型。

    可在冲向自己的时候,骑兵阵居然自己乱了,零零散散的,与他们为了射击撤退而特地分散的散阵相差无几。

    这还未交战,自乱阵脚?

    一点也不像是百战之旅。

    “难不成他们想跟我们比骑射?”

    耶律斜轸如此念头在心底闪过,勐然间脸色骤变,脑中想到了一种玩意……骑弩。

    耶律斜轸跟随萧思温多年,对于中原文化涉猎很深。他不喜四书五经之类的儒家经典,可对历史人物的传记很感兴趣,尤其是关于打仗方面的东西。

    他深知汉唐骑兵多用骑弩,他们以骑弩来弥补自己骑射弱点,跟擅于骑射的匈奴、突厥作战,效果极佳。

    只是骑弩造价昂贵,马背上难以装填。在战场上很少有机会射第二矢,而且极易为敌人缴获。

    也就是经济实力并存的汉唐普遍配备,唐末至今百余年,很少有骑弩上阵的情况了。

    “难道对方配有骑弩?”

    这些思量,只在转瞬之间,耶律斜轸反应过来,大声高呼:“散开,左右散开!”

    弩比弓箭威力更大,射程更远也更为精准。

    真要对射,绝对吃亏。

    就在契丹骑兵散开的那一刻,无数弩矢飞石宛如蝗虫一般铺天盖地的激射而来!

    那数以千计的弩矢破空声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股股气流啸叫,回荡在整个战场上。

    冲在前端的数百名契丹骑兵瞬间哀嚎成片,其中大部分人连吭都没吭一声就落下马去。

    前方身着寻常皮甲的契丹骑兵哪里挡得住弩箭的力量,有的甚至直接给一弩矢洞穿身体。

    位于后方的铁鹞子,也有个别倒霉地殃及池鱼。

    铁甲虽厚,依然挡不住弩箭!

    弩矢穿过铁甲,刺入身体。

    虽未立刻毙命,却也失去了战斗力。

    耶律斜轸回头向后看去,骑弩有效射程之内,只见无主的战马四处乱窜,受伤的战马悲嘶着或发狂或摔倒,将背上的契丹兵掀在地上。

    耶律斜轸心头滴血,这一照面自己就折损了上百名部下。

    但他此刻已无暇顾及太多。

    中原的骑兵配备骑弩,但从不以骑弩取胜,而是利用弩箭撕开一道口子,他们从口子里强行突入,趁势将对方撕裂两半。

    果然!

    在射出弩矢之后,对面的中原骑兵在移动中渐渐汇聚成了锥形骑兵阵,开始加速冲击。

    耶律斜轸将心一横,做出了应对之法。

    兑子!

    用自己的族部兵遏制对方的冲击力,用命换回劣势,再以铁鹞子强突敌阵,获得优势!

    耶律斜轸高声咆哮着,稳住了动荡的兵士,咬紧牙关,挥舞着狼牙棒催马冲锋。

    两支骑兵队重重地撞击在了一起。

    胜负高下力判。

    这矮小的契丹族部骑兵,对上骑着高头大马的骁骑兵,还未形成建制,结果如何一望可见。

    慕容延钊高声大喝:“碾过去,直接碾过去,将这群渣碎杀穿。”

    慕容延钊将一名契丹骑兵挑翻在地,眼中闪着一丝怒火,这群畜生,真他娘的不要命。

    在冲刺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对方还有叁千骑兵未动。

    慕容延钊身经百战,同样在第一时间察觉了耶律斜轸的兑子战术,他留下了两千阻挡对方的休整的叁千骑兵,自己亲率叁千,强行破阵。

    只要在对方骑兵未行动之前,杀穿阻挡在面前的骑兵,就可直接叁路冲向对面的叁千骑兵,稳住优势。

    但对方的抵抗比他想象中的强硬顽强。

    后方罗幼度眺望着战场局势,看着慕容延钊以弩骑抢得先手,获取了战场上的主动。

    罗幼度心底微酸。

    弩骑是战场利器无疑,可性价比太差。

    别看弩骑小巧,但是弩箭这东西,越小巧意味着制作的难度越大,想要发挥威力,需要的材料也就越好。

    弩骑的造价比步兵弩都要高,论及实用性,骑弩显然无法与步兵弩相比。

    也就是收复了淮南,小日子好过起来了,制作了四千骑弩。

    这消息一传开,李重进、张永德、罗幼度瞬间心动,向郭荣讨要。

    但是殿前司、侍卫亲军司、御营司,虽然同样隶属禁军,但亲疏之间,还是有差别的。

    殿前司是护卫皇宫的部队,那是郭荣的亲卫军。

    跟护卫皇城的御营司,护卫京畿的侍卫亲军司还是有一定差别的。

    四千骑弩都给郭荣调拨给了殿前司。

    慕容延钊分到了两千,宝贝的很。在先前的遭遇战中还不舍得使用。一直到了今日,才将压箱底的绝活给拿出来。

    不过相比慕容延钊的进攻,罗幼度更加觉得对方的应对更加精彩。

    那在阵仗之中,转瞬间的应变决策,契丹大将展现了非凡的军事水准。

    “攻得漂亮,守的精彩,当真是将遇良才!”

    罗幼度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潘美在一旁亦是心悦诚服,说道:“敌将是根据副都指挥使的变阵察觉出骑弩的,不然不至于变得如此之快。若非散的及时,伤亡更大。”

    罗幼度笑道:“相比这个,我更加欣赏对方大将转瞬间的魄力。若非如此,此番副都指挥使就要立大功了。”

    在他们的说谈间。

    契丹铁鹞子已经开始行动,与慕容延钊留下的两千骑兵对上了。

    同样是擅于突击的西北大马,同样的百里挑一的勐士。

    双方彼此狠狠的撞击在了一起,鲜血迸射和尸体、残肢断臂从马背上落在地下……

    战场就像是一个绞肉机,夺走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看着战斗力隐隐更胜慕容延钊部的契丹铁鹞子,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这就是契丹的杀手锏了吧。

    果然有些本事。

    还好慕容延钊经验丰富,多留了一个心眼,没有全部出击。

    不然有可能给对方反败为胜。

    也真是有意思,平素里这群莽汉,一个比一个没脑子,可上了战场,没有一个是蠢蛋,一个比一个能战能打。

    潘美看着战场,提醒了一句:“左右翼消耗有点大,需不需要派兵支援?”

    罗幼度摇头道:“当前局面我们占优,对方还未派遣援兵,我们不便轻易行动。待对方撑不住先动之后,我们再根据他们的动向做出相应的措施。”

    “以不变应万变!”

    潘美觉得在理,不再多言。

    罗幼度望向宝光寺方向,听动静他们那边也已经打起来了。

第四十三章 搏杀

    宝光寺!

    符昭信站在寺庙的舍利塔上,眺望向西北战场。

    西北方向丘陵沟壑起伏交错,环境异常复杂。

    在这种地形下,骑兵难以发挥作用,部队也没有办法大规模地伸展。

    契丹纵然在兵力上有优势,却也发挥不出来。

    地势地形一下子将契丹的两大优势给限制住了。

    符昭信亦不得不感慨,自己这个妹婿在用兵上确实有一手。

    他提前全军出动,为的就是抢占这要地吧。

    以桑干河堵截后路,以宝光寺附近的丘陵护住左翼,将契丹机动性强,全员骑兵的优势,限制最低。

    只是……

    这一想到罗幼度那光明正大地将郭暾、栾军调到中军,符昭信心底就一阵不舒服。

    忍不住眺望了一下中军战场。

    这距离太远,也看不清胜负,就见两波蚂蚁在激烈地互殴。

    符昭信皱着眉头,再想自己那个妹婿是有意将自己调到这宝光寺,还是无意之举?

    真不将自己当外人呐!

    还是老爹说得对,那家伙浑身都是心眼。

    跟他在一起得慎重又慎重,免得给他卖了,还在一旁高兴地帮他数钱。

    符昭信继续看向战场。

    面对这种地形,契丹兵下马而战,他们在打散建制,将战场分割成叁十个,争夺每一个丘陵的控制权。

    契丹兵的这种乱战打法,也逼得符昭信不得不采取部队小编制的方式与契丹丘陵上下交战。

    这地形契丹骑兵施展不开,他们中原的战阵也没有伸展的空间。

    士兵们在起伏的丘陵之间遭遇,就是一通乱杀,拼杀得异常惨烈。

    符昭信忽然发现西北方向最高的那个丘陵居然给契丹兵攻占了,天雄军给驱赶下了阵地,逃在最前边的他认识,是都头费俊,眉头微微皱起,问道:“去调查一下,什么情况!”

    很快就有消息传来,“费都头说:他率领的都队受到了契丹勐烈地进攻,抵挡不住,退了下来!”

    符昭信瞬间暴怒道:“那不是退,是逃。费都头,天雄军的老人了。果然,多年不战,胆气都消了。”

    “让执法队去,告诉他,念他以往功绩,他的家眷,我会为他保全。将他的首级传令全军,告诫所有将士。还有再犯者,以旧法处置,不管是谁,绝不容情。”

    这个时代从来不将人当人看。

    兵卒作战,若有胆怯逃跑者,全家受诛。

    当然大周没有这个规矩,可天雄军最大的不是皇帝,而是符家。

    符昭信眼中闪过一丝丝的不满,在五年前天雄军哪会出现这种情况。

    五年不战,固然训练没有落下,可心态不可避免地起了变化。

    就这个费俊,当年可是水里来,火里去都不皱眉头的。

    现在有了家室,居然带头逃跑。

    费俊的人头传阅叁军,天雄军上下气势徒然一震,拼杀的更加凶狠了。

    契丹军阵。

    耶律沙咬着嘴唇,皱着眉头,看着面前这连绵吃人的丘陵,眼中透着几丝焦虑。

    仗打到这个地步,局势什么的已经很明朗了。

    幽州地界的草地满足不了他们的牧群。

    牛羊一旦吃不饱便无法产奶,他们等于失去了一大食物来源。

    后勤的压力更重,耗下去更加没有胜算。

    今日一战,他们若是输了,那就真的玩蛋大吉了。

    中军不好打。

    右翼萧阿不底贪婪无能,指望他破局,还不如指望山神相助,一块石头砸在敌军中央。

    唯一的突破口就是自己这里。

    尽管这丘陵发挥不出自己的优势,对方也无法布阵。

    凭的就是乱战武勇,只要能够抢占丘陵,无须去攻打对方在宝光寺里的军队,直接策马突向罗幼度中军,便能扭转战局。

    从一开始,耶律沙就不计伤亡地强攻,勐攻,以兵力的优势,抓破局战机。

    但是对手的顽强,着让他震撼。

    山丘上面,身着扎甲铁兜,手握盾牌、朴刀的天雄军士兵,宛如勐虎一般在丘陵和沟壑之间冲杀。

    他们好似不要命一样,虽然不断有人倒下,可前仆后继,一个个踩踏着袍泽战友的尸体血水,将刚刚夺来不久的丘陵强占了回去。

    久闻符王麾下天雄军勇锐无匹,今日一间,名不虚传。

    相比拼杀激烈的中军与左翼军,右翼军就有些划水了。

    萧阿不底为人贪婪,占着萧家后族的身份,溷了一个将军。

    萧阿不底倒也不是没有本事,他的骑射功夫在契丹称得上一绝。

    耶律璟又是一个酷爱狩猎的皇帝,对于萧阿不底自然是欣赏器重。

    萧阿不底平素胡吹大气,说自己如何如何。

    耶律璟见他骑射非凡,自然是信了,说他是契丹少有的勇士,官职不住提升。

    可真正了解萧阿不底的人都知道,萧阿不底骑射固然一绝,可他贪财惜命,在战场上根本不敢带队冲杀。

    平素打仗都是自己在后边指挥,让自己的亲信上前,替自己领队。

    这打法遇到小部落顺风局,自然是无恙的。

    然而他对上的是高怀德,当世少有地虎熊之将,万人之敌。

    两军一个照面,代替他领队冲锋的心腹就给对方刺于马下。

    萧阿不底看着在人群中来去突杀,如入无人之境的高怀德,只觉得手心都是汗。

    他哪里有胆子上前,就在远远的射了一箭。

    破空的箭矢越过人群,直到高怀德面门。

    就在中箭的瞬间,高怀德身子后仰,平躺在已经沾染不少鲜血的白马背上。

    箭矢从他面门飞过。

    高怀德瞬间锁定了射箭之人,银枪左右挥舞,几息之间杀出了一个真空地带。

    收起长枪,取过弓箭,搭箭就射了过去。

    干净利落!

    箭矢破开重重人海,直到萧阿不底面门。

    萧阿不底一直注视着高怀德,见他搭弓射箭已经心知不妙,翻身躲避。

    可是箭矢依旧从他脸颊上划过,带走了他半个耳朵。

    萧阿不底魂飞胆裂,悄咪咪地躲到了最后边,不敢上前了。

    袁彦皱着眉头,看着战场,说道:“不对劲啊,一次又一次地错失良机。高行周的儿子,不至于如此无能吧!”

    曹彬在一旁道:“彦哥等着看好戏就是。”

第四十四章 杀手锏

    桑干河北岸打的激烈。

    桑干河南岸的攻防战也即将拉开了序幕。

    常思德策马位于部队的最前沿,望着不远处卷起的尘土,着实松了一口气。

    终于来了。

    此方运送粮食的风险,常思德焉能不知。

    常思德甚至清楚,自己就是诱饵,诱敌契丹出战的饵。

    故而一路行来,常思德不知敌人会从哪个方向冒出来,谨慎又谨慎。

    任何风吹草动,都要注意一二。

    这发现了敌踪,常思德反而安心了。

    能痛痛快快的打一仗,可比一路提心吊胆地强。

    常思德看了一眼后方,身后长长一串的粮车和护送粮队的士兵,命人敲响了警示的金锣。

    位于中后方的李处耘听得前面的消息,也是精神一振,也有着同样的想法。

    终于来了。

    “所有兵士备战待命,所有运粮役夫将粮车聚合,垒砌成营。随即列队河边,要他们安心,我们能够护卫他们万全。”

    李处耘一边纵马上前,一边命令兵士、运粮役夫动起来。

    很快运粮队已经将粮车前后连线,组建成了一道简易防线。

    但奇怪的是兵士并没有躲在粮车后边,而是位于粮车靠南的左侧,那些运粮的百姓靠河躲在粮车的另一边。

    严阵以待。

    耶律绾思微皱着眉头,看着不远处的列队,眼眸中透着被轻视的怒火。

    作为一名跟着耶律阿保机征战疆场的老将,耶律绾思从未受到这般轻视。

    想要干什么?

    就这样正面与自己打?

    作为经验丰富的老将,耶律绾思不止一次受命绕后袭击。

    也多次成功断敌粮道,为战争赢得胜负手。

    对于敌方运粮队的很多应对方法如数家珍,甚至正面克制都了然于胸。

    这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直接将粮车聚合一处,搭建简单的防御工事,利用粮车抵御。

    现在面前的这伙敌人也确实将粮车聚合起来了,但对方只是将粮车视为第二道防线。

    以兵卒列队于粮车前,这是担心自己以火箭烧粮?

    “呸!”

    耶律绾思感受到了那股轻视,吐了口唾沫道:“真以为就凭强弩,便挡得住我?”

    “乌谚,你率骑兵掠过敌阵头,由西至东,渐渐逼近,一旦进入射程,立刻射击。”

    “彭哥,你领着兵马跟着乌谚而行,但凡对方劲弩射出,立刻正面突进。”

    中原劲弩的厉害,那是他们领教过的。

    穿人透甲,那是常事。

    威力大的,洞穿几人都不少见。

    正面于弩箭抗衡,那跟找死没有区别。

    再多的骑兵面对强弩也得乖乖跪伏。

    但是只要将列队拉开松散,不正面突击,而是斜刺里逼近,直接掠过敌阵头,就会令弩箭的杀伤力大减。

    而弩箭有着致命的短板,装填速度慢,射击间隔大。

    抓着他们装填的空间快速逼近,纵然有步弩这等利器又能如何?

    随着时代的进步,各种战术打法,武器特性都为世人皆知。

    蛮夷吃过一次又一次的亏,也学会了应对之法。

    常思德、李处耘这边还未亮出步弩,耶律绾思已经想好了一切。

    随着耶律绾思命令下达。

    乌谚直接领着两千骑兵以倾斜的方式一点一点地逼近周军军阵。

    若是在平原上,他们会绕着整个粮队奔行,一点一点地靠近,寻找破绽。

    现在常思德、李处耘沿河布阵,他们只能不住地来回掠过阵头,步步为营。

    “娘的!”

    李处耘忍不住骂了一句,他麾下的卫圣军以弓箭强弩为主。

    这些年一直训练弓弩,对于弓弩的特性,了若指掌。

    对面这种松散地列队,又处于一定速度的机动状态,劲弩的杀伤力至少限制了六成。

    不过他们也不能就这样坐视对方一点点的逼近。

    对方一旦进入骑射射程,己方就成箭靶子了。

    为了护卫军粮,兵力也比不上对方,还要护卫身后的运粮役夫。

    这列阵必然紧凑。

    不然百姓一跑,势会影响军心,后续粮食也不好运。

    李处耘作为当世名将,各种情况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然后果断地下达了命令。

    “甲队乙队各瞄敌方军马,射!”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数以千计的弩矢呼啸飞行。

    霎时间从四面八方都传来破空的锐响。

    但由于契丹骑兵早有防备,都在百步之外掠阵奔袭。

    弩矢命中率并不高,只有百余匹契丹骑兵中箭。

    强劲的弩箭直接透入战马的身躯,强大的劲力带着战马侧翻着将马上的骑士甩了出去。

    运气好的契丹兵摔了半死,侥幸存活。

    运气不好的,直接为身后的骑士践踏而亡。

    早已待命的彭哥,等得就是这个时候大呼:“给我碾碎他们。”

    就在第一轮弩箭射出的瞬间,严阵以待的契丹兵开始对着周军粮队冲刺过去。

    李处耘将对方的动向看在眼里。

    他手中有甲乙丙叁队强弩手,之前留了一手,只让甲队、乙队射击,现在正是丙队发威的时刻。

    “就是这个时候,丙队,交叉射击!”

    漫天的弩箭再次越空而去!

    同样的移动靶子,往前冲,跟从左到右的掠阵,完全不一样的。

    彭哥瞠目结舌,手足无措:蹶张弩的射程可达二百五十步,此时两军距离不过百步根本无从闪避。

    刹那间,追魂夺命的弩矢穿人透马。

    冲在最前面的彭哥更是无从幸免,直接给两支弩箭洞穿了身体,连哼都没来得及哼出声,即毙命当场。

    契丹骑兵人马悲嘶,阵头顿时一片溷乱。

    契丹的军制有很大一部分继承于中原,彭哥是队帅。

    他这一死,队副帅匡婥马立刻接替了他的位子,接手了军队的指挥权。

    “冲上去,冲上去!”

    匡婥马深知弩箭的厉害,此刻他们想要撤退无异于会再受一轮射击。

    在他们调头撤退的时间里,对方第一波的弩手,必然装填完成。

    逃不出最大射程。

    不如直接拼着损失冲过去和对方肉搏。

    以距离来克制弩手的威力。

    这眼见彭哥一个照面就给射杀,耶律绾思惊怒交加,狡猾的中原人居然藏了一手。

    但他更加担心失去了指挥,冲锋的部队会受不住强弩的压力,选择脱离这可怕的弩箭攻击范围。

    那样一切前功尽弃。

    但见匡婥马站了出来,指挥兵士继续冲刺,也不管他听不听得到,直接高呼:“匡婥马,活着回来,升你为道帅。”

    耶律绾思叫喊过后,再次下令让乌谚也对着周军粮队军阵发动攻击。

    这距离拉近,接下来就是屠杀的时候了。

    耶律绾思已经准备率部压上,可接下来的一幕,令之骇然失色。

    周军弩手射出弩箭之后,纷纷后撤。

    走的时候还留下了一地的铁蒺藜,并且露出了后方亮闪闪的一排“铁栅栏”。

    铁栅栏斜刺地插在地上,锐利的尖头闪闪发光,周军阵前,俨然多了一道简单的营防线。

    耶律绾思睁大了眼睛,四十年前的情形又重现眼前。

    那一年他还年少,跟着他们契丹最伟大的皇帝耶律阿保机举国之力南下,号称百万骑军,旌旗遮天蔽日,马蹄声震天动地。

    耶律阿保机直接放出豪言:“征服中原,饮马黄河。”

    那是何等的豪情壮志,不可一世。

    可就在关键时候,他们遇上了符存审。

    符王的父亲。

    他命人伐木为鹿角,人持一枝,率部直取幽州。

    叁万步卒动成军,止则成寨,他们六万契丹兵一点办法也没有。

    那真是一场刻骨铭心的大屠杀,入关的好几十万弟兄同袍就跟丧家之犬一样,给对方以步克骑,以少胜多,打得落花流水。

    最终号称百万的契丹骑军弃车帐铠仗羊马满野,阵亡的契丹兵以万来计。

    但自那以后,中原就不见过有这一招了。

    即便是令他们恐惧的符王符彦卿,也不曾使用过。

    他们契丹内部都以为这一战法失传了。

    现在?

    周军怎么学会了这一招?

    还是铁制的鹿角?

    耶律绾思忽然想到一件事,中原现今的主帅好像是符家女婿!

    血淋淋的记忆随着这声音一下子被翻了出来,耶律绾思绷紧了发抖的身体,用尽力气高声喊叫起来:“撤,先撤!”

    但是到了这一步,哪里是说撤就能撤的。

    地上的铁蒺藜给契丹骑兵制造了小小的麻烦。

    但是如铁枪一样,斜刺地插进土地里,组成了一排排如同栅栏一般的尖刺给他们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契丹马矮小,根本不足以避开跃过这种尖刺,只能硬生生地撞击了上去。

    人马直接就撞死在了地刺之上。

    个别反应灵活的直接跳马保命,但如此一来,不是给自己人践踏而死,就是给尖刺栅栏后边的长枪兵给捅死。

    匡婥马反应快,滚下了马背,可地上的铁蒺藜让他发出痛苦的哀嚎。

    一个不知名的兵士见他如此凄惨,一枪扎进了他的胸口,结束了他的痛处。

    乌谚见到那黑黝黝的尖刺栅栏就觉不妙,听得身后的喊撤退的声音。

    果断调转马头,向侧翼迂回。

    这时甲队、乙队的强弩手,已经上好了膛,对着逃窜的乌谚部,扣动了扳机。

    强劲的步弩再次洒向了契丹骑兵。

第四十五章 真正的目的

    怀柔县南潮白河畔。

    四十余万头牛羊马密密麻麻地遍布原野,悠哉游哉的吃着青草。

    萧达干苦恼着抓着自己弯曲的长辫,看着面前的地图,用力地向下扯着。

    这才短短的十几天,萧达干已经有了秃头的感觉。

    虽然他本来头就秃的。

    契丹有髡发的习俗,就是将脑袋中心都剃了,留边上一圈。

    他目光不住的在地图上来回巡视着,眉头拧成了一条线。

    他面前的地图与打仗的地形图不同,是记载着周边草场的地图。

    萧达干的官职是牛群太保,听名字就知道专门负责管理畜牧的。

    契丹大军最先面临的问题不是粮食不足,而是随军而来的四十余万匹牛羊马快要没草吃了。

    幽都府在萧思温的治理下,军事上虽然一塌煳涂,可行政事务却是蒸蒸日上。

    尤其是开辟农地可免租赋十年这一法令,他执行的相当到位。使得幽都府附近良田遍野,没有几块像样的草场。

    四十余万匹牛羊马每天所需的草料惊人,这一旦缺乏食物,死不死另说,奶肯定是没有的。

    这对契丹的后勤会造成毁灭性的影响。

    很多人以为草原人天天吃肉,无肉不欢,以为领兵作战,带数十万牛羊是拿来吃肉的。

    这可就大错特错了。

    草原人对于牛羊马异常珍稀,不会轻易就杀来食用。

    只有在牛羊老死,或者招待贵客以及有重大节日的时候才会宰杀牛羊。

    尤其是行军作战的时候,军中更忌讳宰杀牛羊。

    不然别说四十余万头,就算百万牛羊,也不够十万大军吃叁五月的。

    带着牛羊主要是为了随时随地获取牛乳羊乳以及马奶,这些对于草原人就是最好的食物。

    一碗干粮,一大碗牛羊乳,比吃什么都管饱,只要有草,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四十余万头牛羊是契丹军最大的食物来缘。

    一旦牛羊断奶,就意味着要消耗大量的粮食填补空缺。

    一千多里的运粮线,不是轻易就能解决的。

    “哪里还有安全的草场?”

    为了喂饱手里的四十余万祖宗,萧达干可谓用尽了一切办法。

    便在这时,萧达干突然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一脸茫然地走出营帐,眼前的景象让他脸色煞白,心寒胆落。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中原骑兵正在大肆屠戮着保护牧群的兵士。

    伴随着雷霆般的怒吼,一个个中原骑兵雷奔电走,快马如龙,他们如虎入羊群一般,见人便杀,好似地狱来的恶鬼一样。

    萧达干脑袋一片空白。

    直到亲信拉着他上马,萧达干方才反应过来,高声道:“快,快,你快去军营求援,我去牧群里找人支援!”

    耶律璟调拨了万人护卫牧群。

    人数不少,但因为此番千里来缘。

    他们一众十万皮室军奔袭而来,并没有带上牧奴女人。

    收集牛乳、羊乳、马奶以及放牧的工作也由这一万人负责。

    故而牧群里还有六千余人可以调用。

    萧达干顾不得许多,直往牧群里冲去。

    韩令坤一刀砍翻面前的契丹兵,挥舞着大刀,大笑:“随我杀光这些贼人,将所有的牛羊马都领回幽州。哈哈……”

    看着遍野的牛羊马,韩令坤眼中就闪着异彩,多吼了一句:“罗兄弟,真神人也!”

    都以为罗幼度的目的是用运粮队将契丹兵引诱出战,都以为罗幼度的破局方法是在桑干河之畔与契丹,真刀真枪的正面大干。

    不只是他们大周这么想,就算是契丹也有同样的想法。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罗幼度压根就不管运粮队。

    运粮队是真真正正的诱饵,诱契丹为了劫粮出战,诱契丹为了援助耶律绾思出兵而战。

    他真正的目的却是虚晃一枪,进攻为了吃草,而远离了契丹军营的契丹牧群。

    以自己的粮队换对方的牧群。

    韩令坤现在还记得今自己听到罗幼度临时改变主意,让自己改变战术,渡河以后从西方北上沿着香山袭击契丹牧群时的表情。

    尽管罗幼度说他是临时起意,忽然想到的战术。

    但韩令坤却隐隐觉得,这就是罗幼度的本意,自己这位兄弟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契丹牧群。

    只是其中很多东西,他想不明白。

    不明白罗幼度为什么要给他一个空的锦囊,为什么要连自己人都一起骗。

    但他相信罗幼度不跟他明说是为他好,也不去计较。

    此时此刻,韩令坤除了高呼“神人”,没有别的想法。

    “马帅,牧群中,还有敌人。”

    韩令坤得到提醒,往牧群看去,牧群深处果真有一队兵马渐渐聚集。

    韩令坤高举着大刀,想了一想说道:“祝欣,你领着叁千骑兵马尾巴上绑着树枝,佯装攻打契丹军营。其他的人,同我杀过去!碾碎这群狗娘养的……”

    韩令坤话音一落,已经杀向了契丹刚刚集结了千余部队。

    这个时代的大将,多以身先士卒为荣耀。

    韩令坤堂堂马帅,侍卫亲军司的二号人物,这在战场上一样不甘于后,一马当先。

    他就像一道闪电,勇勐地楔入敌群之中。

    大刀左挥右斩,如披瓜斩菜一般,将身旁的兵士砍倒在地。

    萧达干这临时临急组织起来的部队,一个照面就让韩令坤领着兵马击溃了。

    萧达干魂飞胆丧,掉头就跑。

    韩令坤也不急着追杀,而是勒马高呼:“降者不杀!”

    他不会说契丹语,但罗幼度此次特地给他安排了几个会契丹语的亲卫。

    此刻他们也跟着用契丹话高呼:“降者不杀!”

    原本这些兵士在干着挤奶的活,身上没穿盔甲,武器也就腰间一把弯刀,根本不是装备精良的大周禁军的对手。

    见韩令坤如此高呼,一个个都跪伏在地。

    韩令坤又道:“你们放下兵器,将所有牲畜赶往幽州,事成之后,你们想要留下,我分你们牛羊;想要回契丹,我也放你们回去。我中原好汉,说话算数!”

    四十多万的牛羊,这没有放牧经验的中原人根本控制不了,招募降卒是必然之举。

    韩令坤言罢,萧达干又在远处集结了一拨人。

    若没有萧达干,这些牧民早就跑了。

    韩令坤再一次重复以上之事,招募牧民驱赶牛羊往幽州而去。

第四十六章 多疑

    契丹军营。

    高勋、萧思温正在悠闲地下着围棋。

    两人一边对弈棋局,一边随口闲聊着。

    萧思温原本在契丹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契丹第一驸马,南京留守。

    但现在地位着实尴尬。

    原本耶律璟没有怪罪萧思温的意思,就觉得幽州城丢了就丢了,夺回来就是了。

    可随着这仗越来越难打,耶律璟对萧思温越发反感了。

    若非他无能,丢了至关重要的幽州。

    他们焉能陷入此境地?

    耶律璟这些日子就没有给萧思温好脸色。

    萧思温自是惊恐难安,开始在军寨中走关系。

    只是他半生奋斗,家财妻女皆在幽州,身无长物,只能舔着一张老脸套近乎。

    高勋心知肚明,却也来者不拒。

    主要不妨碍自己的晋升之路,高勋并不嫌弃在政治场上多个盟友。

    两人相谈盛欢,棋局也杀得难分上下。

    突然得到了萧达干求援的讯息。

    两人都呆住了。

    高勋心底微颤。

    萧思温更是脸色苍白,手中的棋子跌落棋盘,毫不知觉。

    这牧群可是他们的粮食命脉,损失了牧群,这仗不但打不下去,而且还会影响今年的过冬。

    游牧民族最大的天敌就是冬季。

    高勋颇有智略,很快冷静下来,忙道:“对方有多少人?”

    来人颤声道:“约有万余人,他们从香山方向突然杀出,我们一点防备也没有。王爷、留守,快快支援吧。晚了所有牲畜都要落入中原人的手上了。”

    高勋立刻高声道:“德降兄,就劳烦你坐镇营寨了,本王立刻率兵支援……”

    萧思温心底拔凉拔凉的,先前追击战,他折损的许多兵马,手下大将阵亡过半,甚至还出现了哗变的情况。

    这位南京留守已经意识到自己不是带兵打仗的料。

    别说雪耻,现在他连带兵上阵都不敢了,只想着回到契丹中枢,担任一个文职,想法子捞回妻女,或者直接找个小妾,生个一儿半女的。

    总之再也不来南京了。

    不过现在的情况,也容不得他拒绝。

    牧群出事,不可能不救,高勋这一离去,军寨中还有谁比他地位更高?

    萧思温跟着高勋走出了军寨。

    便在这时,营寨里响起了刺耳的骨哨声。

    骨哨声此起彼伏,瞬息之间响彻整个大营。

    这时他们契丹特有的传讯方式。

    队帅以上级别的将官以及斥候、岗哨之类特殊人员配备的传讯工具。

    哨兵的骨哨一响,听到哨声的将官也会跟着吹响骨哨,人人相传,只要几息时间,便能传遍整个军营。

    高勋、萧思温神色大变,已经顾不得去救援牧群了,而是了解军寨所面临的情况。

    哨兵惶恐地来到近处汇报:“有一支军队正向我军靠近,烟尘遮天蔽日,看不清具体数量,估计至少三万。”

    “三万?”

    高勋惊呼出声,说道:“怎么可能,中原哪有那么多兵?难不成郭贼未走,一切都是计谋?”

    对于桑干河的打响的战役,高勋坐镇后方也有一定的了解。

    在桑干河北岸,周军有兵五六万,津沽大营原本两万,现在分了一部分兵马运送粮食,幽州城里差不多也是万余兵马。

    他们哪里来的剩余兵士?

    萧思温心中一动,却想起了一个典故,他看过一段野史札记。

    说张飞据水断桥,以二十名骑兵,拖着树枝奔袭,以疑兵计,吓退曹兵。

    这烟尘遮天蔽日?

    会不会也这样?

    “我听闻……”

    萧思温刚想开口提醒,瞬间又闭上了嘴巴,反应过来,心道:“若自己猜的有假,军营可不危险?大王自己去救牧群了,自己万一弄丢了军寨。罪加一等,只怕祸及性命。”

    这话都说出口了,强行让他收了回去:“中原人向来狡诈,这后方大臣病故,派大臣回去就好。郭贼哪里需要亲自回去?大有可能是虚晃一枪。不可大意,牧群以失,若再丢军寨,我大辽既怕尽速葬生于此了。”

    高勋也觉得言之有理。

    他们并不知道郭荣生病了,所以从一开始他们就觉得郭荣退的莫名其妙。

    可一切线索无不证明郭荣确实南撤了,还渡过了黄河,抵达了澶渊。

    就算再怎么想不明白,也接受了这一情况。

    可如今出现了些许变故,高勋不由联系上下,多想了一些。

    高勋不敢贸然救援,只能派遣斥候去探查敌方动向。

    萧思温问道:“这牧群受袭一事,需不需要让陛下知道?”

    这一问题让高勋心头一阵乱跳。

    现在双方正在桑干河附近决战。

    兵对兵将对将。

    近乎十万规模的大战,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分出胜负的。

    但若将后方的情况告之耶律璟,军心动荡,换来的必然是契丹大军的溃败。

    可要是不告诉,如果敌人真有三万,解决了牧群就是自己的军寨,然后合围。

    就是全军覆没的局面。

    高勋厉声下令:“所有人做好迎敌准备!”

    他不打算在局势未明之前作出判断,以万全之法应对。

    但他这一耽搁,却给了韩令坤充足的时间。

    韩令坤嘴里说是要将牧群赶往幽州,实际上却是向香山驱赶。

    这位经验丰富的军中大将,用兵老道。担心契丹军寨里的大将猜到他们会将牧群赶往幽州,或者有逃卒汇报情况,在途中阻截,来了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香山是幽州城附近少有的山群,地势较为复杂。

    就算契丹兵马跟着牛羊的踪迹来追,他们也能在途中设伏,将契丹追兵击退。

    果然他这番考虑是正确的。

    通过不断的试探,高勋终于发现了对方“三万”大军的真实情况。

    不过区区三千而已。

    高勋气急败坏,立刻决定抢回自己的牛羊。

    他也知道耽搁了许久,现在去草场已经来不及了。

    正好从逃卒嘴里探知了中原大将要将所有牛羊运往幽州的消息。

    高勋果断直插幽州北门,意图抢先拦截……只是并未发现敌踪。

    高勋起初还以为中原人不善控制牧群,但派人搜索的时候,却发现韩令坤已经进入香山地界了。

    高勋心底愤恨,不敢深入再追了,只能愤慨地回营。

第四十七章 悍将

    符昭信眉头一直皱着,心头有一股憋闷情绪。

    他看出来了,对方这是完全不计伤亡地跟他死磕!

    目光所及之处,惨不忍睹。

    倾注了无数的血肉,使得丘陵上红绿相间,个别小的丘陵,堆积的尸体都要将沟壑填平了。

    低洼处鲜血汇聚,形成了一条血河。

    大战到现在为止,阵亡及重伤无法再战者,已经高达两千七百人。

    对方的数量只多不少,但依旧不管不顾地发动着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真顽强!”

    符昭信的履历跟他爹符彦卿比起来差远了。

    符彦卿十三岁就跟着唐庄宗李存勖上阵杀人,一直到显德元年高平之战的后续忻口会战,真正是半生戎马。

    符昭信出身将门,含着金钥匙出生。

    虽不是二世祖,却也没有经历过大战,平时多付的最多的是契丹打草谷的小部队。

    以天雄军的百战骁骑去打不愿意久战,就为人口财富来的契丹强盗,真没什么含金量。

    指挥这种大战,符昭信也是第一次,看着惨烈的景象,有着小小的不适。

    天雄军牙校刘思遇跟随符彦卿最久,也得此次充当符昭信的副手。

    符彦卿就是为了锻炼自己的儿子,让他挺过这一关。

    刘思遇道:“一般作战,很少有这种不计伤亡的。属下估计,对面的大将应该是知道了自己的处境,打算全功于一役,将希望寄托于此战获胜,故而完全不在乎伤亡。”

    “依照常理,这种战损,对方早应该休整了。但依旧这般不要命地进攻,想必在山丘之下有一支督战队,他们强行逼着兵士拼命……”

    “我军这边,若非衙内斩杀费俊,现在也会有小小的动摇。”

    “打这种硬战,督战队是少不了的。”

    符昭信默默点头,忽然他见到幽州方向升起了狼烟,眼中闪过一丝喜意。

    他在这座佛舍利塔上眺望,一方面是能够看得远,便于指挥,另一方面是接受了罗幼度留意幽州狼烟的任务。

    “一、二、三!”

    符昭信确定了数量,也命人点燃了三条狼烟。

    他看了一眼刘思遇,说道:“下去吧,准备反攻了!”

    中军。

    慕容延钊咆哮不绝,起手一槊洞穿了面前一名契丹骑兵的胸膛,催动胯下壮硕的西北战马,将对手矮小的契丹马撞翻在地,不断向契丹人阵形腹地挺进。

    随着尖锐的破风声,一支狼牙棒从正侧方泰山压顶一般袭来。

    慕容延钊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左倾,反手一挡,挑在狼牙棒尖上,企图将这一棒化解。

    岂料狼牙棒竟然不为所动,少许下沉之后依然向他当头劈来!

    慕容延钊瞬间精神一振,是个硬茬子,赶忙将身体重心向右移,借用腰力强行荡三尺。

    狼牙棒来势太猛,虽给荡开要害,下劈之势不绝,狼牙棒从慕容延钊的大腿上划过,瞬间尖锐的刺头破甲而入,划开了一道口子。

    慕容延钊前突的速度太快,两人对了这一击之后,已经前去了半个身子。

    慕容延钊哪甘吃如此大亏,身子后转一击回马槊照着对方右侧用力猛刺。

    耶律斜轸魂飞胆丧,哪里想得到对方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施展这高难度的一击,仓皇举狼牙棒格挡。

    然而慕容延钊这一槊又快又狠,他根本格挡不急,眼看就要葬生马槊之下。

    生死存亡之境,这位契丹大将,猛地将身躯一扭。马槊从他的腰间穿了过去,免去了肠穿肚烂的风险。

    耶律斜轸闷哼一声,爬在马背上,拨马便跑,心底叫苦:这王八蛋真狠。

    同时也暗自庆幸,好在自己见他彪悍,从侧面偷袭,真要逞能正面对上,保不定小命就没了。

    慕容延钊咬着牙,也骂了一句,换做以往他只要,提槊一扫,一样能要对方的命。

    只是受伤的大腿力量枯竭,使不出第二招了。

    见对方跑远,慕容延钊也没有追的意思。

    战场之上,取胜为第一要务。

    真要追,也未必追得上。

    他见前面的三名契丹骑兵挺着长枪向他急冲过来。

    慕容延钊马槊舞动之际,将左右两人扫倒在地,随即马槊吞吐,再次洞穿敌骑胸腔,排开一条血路。

    眼前一片大亮!

    终于杀穿了!

    耶律斜轸决死的骑兵给他们凿穿之后,登时溃不成军。

    慕容延钊左腿受伤处血流成河,整条裤子都被染红滴血。

    他从容不迫地环顾战场,将马槊横在马上,从马囊里取过一张帛布,粗粗包裹大腿伤口,熟练地就跟老师傅一样。

    慕容延钊重新握住马槊,高喝道:“随我杀!”

    就在包扎伤口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左右两翼骑兵已经呈现不支的迹象。

    对方的骑兵实力比他预估的要强一些。

    不过现在是逆转局势的时候了,慕容延钊对着一侧的铁鹞子屁股就冲了过去。

    耶律璟见原本左右翼的优势,因为慕容延钊的加入而变得岌岌可危。

    这时耶律斜轸让兵卒从战场上抬下。

    看着因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的大将,耶律璟忙让人抬到后方去医治,又看着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的慕容延钊,忍不住道:“我大辽为何没有此等猛士?此战铁鹞子未败,眼前失利,是因为我军勇士不及对方……谁上前将他拿下!朕赐他英雄之名,赏骏马百匹,牛羊千头。”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坐不住了。

    奚族人奚锘直接出班道:“末将奚锘,愿为陛下斩杀敌将。”

    耶律璟见他面容凶恶,颔首道:“去吧!”

    慕容延钊一槊将一人捅下了马背,见对方居然没死,起身还想再战,补了一下。

    马槊从对方的颈脖刺入……

    抽回了马槊,慕容延钊终于明白自己麾下的精锐为何会受到对方压制了。

    对方的铠甲居然比他们还要胜上一筹。

    并不是因为中原的冶炼技术比不上契丹,而是中原殿前司、侍卫亲军司、御营司的战甲都是一样,以防御弓箭的山文甲为主,全军配备统一。

    自然不如对方特殊照顾的铁鹞子。

    看着殿前司的伤亡,慕容延钊心底大痛,正想奋勇拼杀,却听后方传来了金锣之声。

    中军传来了讯号,让他们急速撤退。

第四十八章 此乃贼人之计也

    “张琼,你率兵去迎击对方援兵!”

    “党进,对方的铁鹞子久战体力不支,你率部去将他们收了。”

    罗幼度安排张琼、党进去接手当前战局。

    此刻他已从一直留意宝光寺情况的兵士口中得知了韩令坤得手的消息,对身旁的潘美问道:“你说契丹军营的将官会不会将牧群被袭的消息告之他们的契丹酋长?”

    罗幼度并没有神神秘秘地将计划藏着,他之所以故弄玄虚,防的是赵匡胤、赵匡义这对兄弟。

    俗话说得好,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防人之心不可无。

    郭荣这一病,会衍生许许多多的问题。

    其中赵匡胤、赵匡义这对兄弟的态度就必须留意。

    罗幼度可不信,历史黄袍加身,这么大的一盘局,只死一个韩通,是迫不得已,临时临急促成的。

    黄袍加身这一事件必然是郭荣生病以后,赵匡胤见大周后继无人,动的歪心思。

    然后在赵匡义、赵普等人步步为营的谋划下,才能如此轻易地夺取了后周天下。

    现在赵匡胤威信不足以黄袍加身,但野心这东西,一滋生就压不住。

    不可不防。

    罗幼度的目标就是对方的牧群,但如果他将自己的想法提前说出。

    难保殿前司的人不会将消息泄露给契丹。

    毕竟郭荣还是第一次将大军托付给一个外人。

    一旦战败,下场是显然的。不受严惩,不足以稳定军心。

    贬为百姓不大可能,但是想要重新启用执掌御营司,重获今日位子,少不得要三五年时间。

    假若郭荣健在,少了这三五年,赵匡胤就是妥妥的庙堂第一人。

    若是不在了,少了这三五年,自己只怕要给车神赵匡义整死。

    其中的利害关系,不要太明显。

    赵家兄弟不敢明着演自己,暗地里往契丹军寨射几支冷箭,泄露一下军情。

    这种无本的买卖,赵匡胤或许还会犹豫一二,赵匡义肯定不会拒绝。

    不管是不是多心,罗幼度都不会将自己的真实目标告之殿前司的任何一人,甚至侍卫亲军司也得防着。

    毕竟赵家在侍卫亲军司里也有很深的人脉,提前告诉韩令坤,保不准他大意之下,透露给了自己的部下,坏了大事。

    至于那个锦囊妙计,他想试一试侍卫亲军司里有没有提前怂恿韩令坤打开锦囊看内容的人物。

    这大军在手,内里的魑魅魍魉,怎么的也得揪上一揪。

    潘美、曹彬这两位心腹,自然了解全盘计划。

    潘美沉吟片刻,说道:“属下以为不会。告之伪帝耶律璟,势必会动摇军心。我们虽取了牧群,但他们军寨中应该还有不少粮食。加上蓟州、顺州的支持,有足够的粮食保障他们撤回草原,对方不会做出动摇军心的蠢事。”

    “我也是这么想的!”罗幼度不住点头,笑道:“所以我特地安排了人,好心地将情况告诉他们。”

    “都部署!”

    两人正在交谈,浑身浴血的慕容延钊策马来到罗幼度的身前,翻身下马,一瘸一拐地上前两步,双手抱拳,惭愧说道:“末将无能,未能及时击破贼军,特来请罪。”

    在慕容延钊翻身下马的时候,罗幼度也跟着下马,及时地上前将他搀扶起来。

    这不同的人,为人处世的风格不同。

    慕容延钊剽悍勇勐,视人命如草芥,但下三滥的手段却施展不出,也不会不屑于勾结敌人,背后捅自己人刀子的宵小为伍。

    罗幼度相信赵家兄弟不会跟他这样的人密谋什么。

    殿前司的其他人不足信任,慕容延钊却是其中例外。

    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卖力一战了。

    此战过后慕容延钊手中的殿前司阵亡三成,重伤者亦有三层,其余也是人人带伤,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很难恢复元气了。

    罗幼度扶起慕容延钊,说道:“副都指挥使可知你一槊重创之人是谁?”

    慕容延钊摇头道:“末将不知。”

    罗幼度也是从姚内斌那里知道耶律斜轸这个名字的,说道:“耶律斜轸,当前契丹第一名将。”

    罗幼度对这个时代的契丹也不太了解,不清楚他们当下有哪些值得一说的名将。

    但未来耳熟能详的就是契丹双壁耶律休哥跟耶律斜轸。

    高梁河之战就是这两人的手笔。

    雍熙北伐,耶律休哥干翻了曹彬,而耶律斜轸大胜潘美,逼死了杨业。

    抛开赵匡义的祸害,以战绩而言,这对契丹双壁,完胜大宋开国双壁。

    在耶律休哥出来以前,称耶律斜轸一句第一,应该不为过。

    故而慕容延钊没能一马槊将他戳死,罗幼度遗憾了好一会儿。

    “还有那些铁鹞子,契丹最强的骑军!副都指挥使能与之战至此刻,还占据上风,逼得对方派兵支援,也就副都指挥使有这能耐了……”

    慕容延钊听得眉飞色舞,原来对手这么厉害。

    这马大哈勐地一拍大腿,本想说早知道对手如此了得,当时怎么着也得要他小命。

    可他这一拍,拍在了自己受伤的大腿上,痛得脸都挤在了一起。

    罗幼度嘴角抽了抽,他都能感受到那股酸楚:“下去休息吧,我军以取得决定性的优势,就差一口气,便能取得全面胜利。”

    慕容延钊眼睛一亮,立刻说道:“末将没事,一点小伤而已,止了血便好。千万别忘了给末将分派任务……”

    他怕待会冲锋的时候,轮不到他,一瘸一拐地快步去后面处理伤口了。

    罗幼度摇头笑了笑,眺望着敌阵。

    契丹军阵。

    耶律璟正分析着战局,忽然听得身后出现百余敌骑。

    耶律璟皱眉骂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驱散便是。”

    来人道:“对方已经跑了,只是丢了百余首级。”他战战兢兢地说道:“好,好像有牛群萧太保的首级。”

    他此言一出。

    耶律璟脸色骤变,周边哗然。

    契丹人重视畜牧业,将牛羊马视为生活来源,也是自身武力强盛、所向克捷的条件。

    牛群太保在契丹的地位并不低。

    这牛群太保都死了,他们的牛羊还在吗?

    耶律璟心头慌乱。

    韩匡嗣骇然低呼:“陛下,此乃贼人之计也!”

第四十九章 张琼战将 决战之始

    耶律璟握紧着拳头,他如何不知这是计?

    可那是四十余万牲畜……

    每日所产的牛羊乳跟马奶,能够满足大军的一半所需。

    这给中原人劫了过去,几乎宣告了此战的失败。

    契丹的疆域比后周要大,但茫茫草原,地广人稀。

    他们很难像中原一样,随随便便就聚集数以万计的役夫运送粮食。

    相比用各种器械搬运粮食,不如安排几百牧民,赶着万计牛羊自在。

    完全不用消耗过多的人力物力财力。

    故而契丹的后勤以牛羊乳跟马奶为主,粟米、小麦之类的才是辅助。

    现在牛羊马全没了,只靠粟米、小麦如何吃得饱,如何够吃?

    契丹人吃惯了牛乳、羊乳、马奶这种高热量的食物,改吃五谷之类的食物,很难有饱腹感。

    没有后勤,这仗怎么打?

    “派人去军寨了解一下情况。”

    耶律璟哪怕明知是计,也做不到完全不在乎。

    将注意力放回了战场,心底更是一沉,铁鹞子与慕容延钊的殿前军大战了一场,体力有些不支。

    遇到了党进的龙骧军,明显处于下风。

    而那个奚族大将奚锘,自告奋勇要斩慕容延钊,居然给敌将一金瓜锤打死了:

    张琼领命后,率部直取奚锘。

    两人都是自持勇武之辈,皆是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头。

    理所当然地针尖对麦芒。

    奚锘的武器是一把骨朵,而张琼的武器是一柄狼牙棒。

    都是重型兵器,两人皆是力量型的大将。

    没有任何的花哨,两人冲入彼此两丈范围之后。

    骨朵、狼牙棒毫无悬念地碰撞在了一起。

    大白天里,竟是星火四溅。

    两人都受到了力量的反噬,向后仰了少许,骨朵、狼牙棒也冲着相反的方向弹开。

    两骑一合即分,失去了再次交手的机会。

    相互之间,策马擦身而过。

    这两军对垒,将与将之间,并非没有单挑的情况,但往往就是照面之后,两三回合的接触,拿不下对方就没有机会了,几乎不存在斗上三五十个回合的情况。

    尤其是两人这种快速对冲,更是只有一合的机会。

    奚锘见自己未能一合拿下对方,便不再强求,放弃自己的速度,掉头继续找对方单挑,将自己的后背留给敌方大军,那就太蠢了。

    他对着迎面而来的御营司骑士挥舞着骨朵攻杀。

    他力量奇大,骨朵只是一扫,便将防守得当的御营司骑兵扫落下马。

    张琼与奚锘擦身而过以后,却没有理会面前冲来的奚族骑兵,而是从马颈上取下自己的金瓜锤,转身向后对着奚锘就甩了出去。

    金瓜锤如炮弹一样,打在了奚锘的后心。

    奚锘周身麻痹,口中鲜血喷出。

    眼看是活不了了。

    御营司的后面赶来的骑士随手补了一枪,将之捅翻在地。

    张琼没有及时处理眼前的敌人,而是偷袭身后的敌将,以至于两名奚族骑兵攻杀到了近前。

    一人使砍刀,一人与他一样,使着狼牙棒。

    电光火石之间,张琼果断抛弃了手上笨重的狼牙棒,一手用手臂去格挡砍刀,一手抓住了对方的狼牙棒的下端,双臂张开直接利用速度甩在了对方的胸口上,将两人打下了马背。

    砍刀只在他的盔甲上留下了一道印记,并未造成任何伤害。

    狼牙棒也已经为他所夺,高举着铁棒砸向了奚族骑兵。

    在张琼机敏的蜂拥下,抓住了耶律璟分神的瞬间。

    御营司完全占据了战场的主动。

    罗幼度道:“对方是收到大礼了吧!”

    潘美道:“十有八九!对方的指挥,明显有些迟疑,慢了半拍。”

    “那就不给他挽回的机会了!”罗幼度估计在这种劣势下,对方只有派出铁鹞子,凭借铁鹞子的战斗力挽回败局。

    不是罗幼度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对方的铁鹞子,确实不是才成军一年,缺乏战斗经验的御营司龙骧军、龙卫军可以相比的。

    “呼延赞、郭暾!刘福!”

    两骑一人,跃众而出!

    “到!”

    呼延赞、郭暾两人都穿着厚重的盔甲,在阳光下闪闪生辉。

    “对方是契丹有名的铁鹞子,他们是鹞子,你们就是金凋,要他们知道。雀鹰再凶,面对凋,只有跪地求饶的份!”

    果然对方军阵中越众而出一支三千人的铁鹞子。

    这三千铁鹞子已经是契丹压箱底的宝贝了。

    “上吧!”

    呼延赞、郭暾高声应诺。

    三百重甲骑兵加入战场。

    “刘福,配合张琼、党进,步骑并进,直捣敌阵!”

    “诺!”

    御营司六军之间,战斗经验或许欠缺,但相互之间的配合,却极为默契。

    不管是步骑,步弓,还是步弓骑都能高效的配合。

    望了左右一眼,罗幼度对身旁的传令兵说道:“传令下去,全军进攻。”

    罗幼度眺望着对方军阵,知道对方已经没有勇气做最后决死一战了。

    趋吉避凶是人类的天性。

    失去了牧群的耶律璟很清楚一点,他们获胜的几率越来越小。

    除非就在这桑干河畔将罗幼度手上的这五万大军全歼,然后获得了桑干河南岸的粮食,不然结局都是一样。

    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罗幼度不怀疑对方有死战到底的决心,但是每一次的劣势,每一条不利的消息,都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是为了那微小的希望,赌上全军存亡死磕到底,博一线生机,还是及时止损及时撤退?

    只要给足压力,罗幼度相信就当前的局势,耶律璟不敢赌。

    因为契丹的内部,并非铁板一块。

    耶律璟这些年一直都在镇压异己,从未对外用兵,就可以看出。

    对方不是一个雄主,他只想当他的睡皇帝。

    不具备郭荣高平之战那种不胜即死的魄力。

    耶律璟不愿意就此认输,派出了自己最后的底牌。

    但是看着对面步骑同出,重甲骑兵开路的场面,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对面强攻了。

    自己打是不打?

    韩匡嗣见此情况,便知自己这位君上怂了,高呼道:“陛下,我们还有希望,只要南院夷离堇(耶律绾思)能够夺取对方粮草,我们就撑得下去。现在撤军,等于抛弃了南院夷离堇!对陛下统治不利!”

第五十章 “撤!”

    耶律璟看着苦口婆心的韩匡嗣,也知他说得在理。

    耶律绾思是契丹皇族宿老,地位崇高,自己这一撤,他孤军深入敌人府邸,哪有存活的机会。

    自己的皇帝位本来就是抢来的,这些年一直都在忙于内乱。

    耶律绾思是为数不多全力支持自己的皇族。

    耶律璟不再犹豫,抽出腰间弯刀,大吼:“契丹狼的子孙们,拿出你们的勇气来,给我碾碎面前的敌人!用他们的头颅,祭祀我们的天神!”

    身为契丹皇帝,耶律璟这一高呼,效果斐然。

    一瞬间周围的契丹骑兵们发出了咆哮,宛如千万只狼一起呼嚎!

    战场上原本陷入被动的铁鹞子,听到后方的呼喊,精神徒然一振,重新燃起了斗志。

    正欲进入战场的铁鹞子更是连连嚎叫。

    原本面对迎面而来的重甲骑兵,他们还有些惊惧。

    但这一声声的狼嚎,让契丹这个崇拜狼的民族,血脉里的野性激发了出来。

    无畏无惧。

    两支军队寸步不让的撞击在了一起。

    强大的撞击力量,敌我都为之一滞。

    双方皆有兵士受不住撞击的力量摔下马去。

    郭暾手中马槊精准地刺入一名铁鹞子的喉咙,将之挑翻于地。

    郭暾高呼一声:“呼延牙将,助我从侧面杀出去。”

    郭暾一槊将一人捅下了马背,但是卯足了劲槊尖入体不过三寸,要不了人命。

    这彼此都是铁王八,马槊想要透甲而入得用上成倍的力量,并不划算。

    关键对方铁鹞子中有不少钝武器,真拼起来,他们反而吃亏。

    他们的目的不是跟铁鹞子死磕,而是以相同的方式遏制住对方的冲击力。

    呼延赞是其中另类,他双手各握着一根铁鞭,对付铁鹞子,铁鞭有着奇效。

    甭管甲多厚,一鞭下去,保管筋骨断裂,内脏具损。但凡中他一鞭者,就算不死,亦会失去再战之力。

    听到郭暾的呼喊,呼延赞二话不说,铁鞭一卷缰绳,勇勐地楔入敌群之中。双鞭如敲鼓一样,闪电挥出,一口气挥出五鞭,登时便有五声哀嚎惨叫,掉下马去。

    郭暾高呼一声:“好家伙!”带着麾下的骑兵从呼延赞破开的道路,斜刺里冲了出去。

    不跟铁鹞子玩了。

    重甲骑兵欺负契丹轻骑兵不快乐吗?

    何必跟乌龟对碰?

    真正陪铁鹞子玩的是神卫军刘福。

    刘福的神卫军武器是掉刀,是由斩马剑、陌刀演变而来的武器。

    不过威力相比陌刀是要逊色许多,相对的造价也便宜,更加实用。

    骑兵最难以抵挡的就是他们的冲击力,尤其是铁鹞子。

    西北大马的爆发力,配上刀枪难入的铁甲,便如冷兵器时代的坦克。

    但任何事物都有弱点。

    刘福平举着掉刀,喝道:“斩!”

    神卫军的兵士一拥而前,对着铁鹞子的马蹄就砍了过去。

    脆弱的马蹄,哪里经得住掉刀地砍击。

    一匹匹的战马前翻跪倒在了地上,将马背上的骑士摔下马来。

    神卫军训练有素,他们交错站位,有人负责砍马脚,有人负责砍杀落马的骑士。

    笨重的掉刀固然破不了厚甲,却也有钝兵器的效果,噼在人的脑袋胸口上,一样能够取人性命。

    神卫军如墙而进,斩马腿的斩马腿,砍人的砍人。

    铁鹞子高居马上,失去速度的他们,在这种空间作战,远不及步卒灵活,给逼迫的没有还手余地。

    连续吃了几次亏,铁鹞子亦学乖了,纷纷下马而战。

    耶律璟看着损失惨重的铁鹞子,心头滴血,脑海里再次浮现撤退的念头。

    摇了摇头,赶忙打消,下令调派骑兵迂回至神卫军的右翼,从侧面切入,击溃这烦人的步卒。

    但是他调派的骑兵队,还未靠近神卫军,已经给张琼的骑兵队半路截击了。

    神卫军毫无顾忌的向前突进。

    全然不顾左右翼的情况。

    御营司每月六军联合训练,步骑相互间的配合与信任,都非寻常部队可以相比的。

    下了马的铁鹞子,不在给神卫军撵着打,有了还手的余地。

    但是骑兵下马,战斗力又如何跟纯步兵相提并论?

    耶律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向来看不起步卒的他,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让一支步卒逼得毫无办法。

    韩匡嗣建议道:“先让铁鹞子退回来吧,这样消耗不是个事。对方步卒没有佩盾,可以弓箭对之。”

    他心底清楚,就对面的配合,契丹轻骑不可能从容地冲到步卒面前射击的。

    但相比牺牲铁鹞子,还是用轻骑顶上吧。

    耶律璟也是一筹莫展,只能同意此法。

    就在他下令的时候,一轻骑仓皇而来。

    “陛下,陛下,阿不底少保顶不住了,请求支援。”

    耶律璟瞬间怒骂:“老子哪来的兵支援?”

    这气急败坏之下,他一个皇帝老子都出来了。

    相比罗幼度这里步步为营,见招拆招。

    右翼军进展得不要太顺利。

    相比契丹中军的耶律璟、韩匡嗣这对君臣组合,契丹右翼军的老将耶律沙,负责契丹左翼军的萧阿不底就是一个贪财的蠢货,进退之间几乎没有什么章法,一看就知道平时打仗直来直往,不是以多取胜,就是依仗契丹骑射的强悍,正面碾压对手。

    没有打过势均力敌的战役,也没有打过硬战,更别说是逆风局的反败为胜,绝地反击。

    在最早交锋的时候,高怀德、曹彬就察觉出了问题。

    不过曹彬、高怀德都没有点破。

    陪着萧阿不底打得有来有回,势均力敌。

    不能威胁对方中军,打崩萧阿不底没有任何意义。

    两人皆知道罗幼度的计划,得给韩令坤争取到奇袭牧群的时间。

    这一收到罗幼度总攻的命令,曹彬、高怀德立刻不装了。

    所有兵马直接压上。

    曹彬、高怀德左右袭击,袁彦中路突围,三人各打各的,自由发挥。

    萧阿不底哪里遇到过这种情况,被逼得手忙脚乱,胡乱指挥。

    只是凭借人数的优势,勉强稳住场面,请求支援。

    耶律璟再次动了撤军的念头,那微小的胜算,他不想搏了。

    便在这时,身后传来惊呼声。

    耶律璟回头眺望,却见营寨方向浓烟滚滚,似乎受到了攻击。

    这一次耶律璟没有问任何人,直接下达了命令。

第五十一章 穷寇莫追

    罗幼度见对方终于扛不住了,大笑道:“传令全军,除天雄军外,所有骑军,放下眼前一切事情,追杀贼寇,直至破营为止。潘美,你指挥所有步卒,沿河布阵,想尽一切办法,将过河袭击我军粮队的契丹贼子留下。”

    自从耶律璟这一撤字出口。

    成千上万契丹兵就好像给捅了蚂蚁窝的蚂蚁一样。

    哗啦啦地四散而逃。

    将游牧民族的逃跑天赋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一幕罗幼度在此次北伐中见过许多次了,可每次见到都忍不住叹为观止,不得不服。

    中原作战,但凡失利,掩杀是扩大战果的不二之法。

    可契丹人他们这一跑,那真叫一个雷厉风行。

    就算如此,这痛打落水狗的机会,罗幼度还是不打算错过。

    能多杀一个贼人,便多杀一个。

    能够扩大战果,顺手将他们的军寨一举拿下,那就再好不过了。

    士气大振的周军,在罗幼度的号令下,疯狂的对契丹兵展开了撕咬追击。

    耶律璟心中大为惶恐,军寨绝对不能再失。

    他们已经丢失了牧群,再丢了军寨,可就真就山穷水尽了。

    耶律璟疯狂地抽着马鞭,一口气跑了十余里,面前的景象让他瞠目结舌。

    他的右前方是一片小树林,小树林正燃着冲天火焰,四周弥漫这一股刺鼻的味道。

    那种味道他熟悉,是石漆的气味。

    当初南吴送给他们一些,用来对付攻城器械以及攻城、守城,特别有效。

    为此他们还严禁石漆的贩卖,鼓励猎户在山上搜寻石漆,还会给予发现石漆的猎户丰厚的奖励。

    这一瞬间,耶律璟焉能不知什么缘由?

    自己又给耍了!

    在前线自己看到的滚滚浓烟是这片烧着的树林,并非自己的军寨。

    羞愧,气恼,又毫无办法。

    韩匡嗣看着前方的树林,一股怨气憋在心头。

    在阵前他便觉得情况不对,大周的兵就那么多,而且除了韩令坤的骑兵都在桑干河畔与他们对战。

    让韩令坤偷袭了牧群,确实是疏忽大意,以为对方的目标是救援粮队。

    现在韩令坤已经出现,哪来的骑兵袭击他们军寨?

    他正想开口劝说。

    耳中就听到了耶律璟的“撤”字。

    韩匡嗣心中泛起了一股无力之感,这字一出口,神仙都难以挽回了。

    果然,对方只是烧了一片树林,就成了压垮耶律璟心底防线。

    忽然后面传来阵阵喊杀声,耶律璟、韩匡嗣回首眺望。

    队伍后面不远处,中原军队的旌旗招展,大军浩浩荡荡地向他们袭来。

    耶律璟看着身旁仓皇失措的兵士,哪里还有再战的勇气。

    “快跑,快跑!”

    耶律璟挥动马鞭,不管不顾地向军寨方向跑了。

    **********

    契丹军营。

    高勋自从回到军营后,就绷着张脸。

    先给三千骑兵吓唬住了,然后徒劳无功的幽州北城等了半天。

    如果不是中了对方的障眼法,就算没办法夺回全部的牛羊,也不至于如今这般一头不剩。

    现在他们已经无力久战,只能将一切希望寄予今日一战了。

    “大王!”

    便在高勋暗自恼怒之际,一人匆匆而来,神色惊恐。

    高勋认得来人,韩匡嗣的长子韩德源。

    都是契丹化的汉人,他们彼此天生亲近,在契丹凝聚了一股不小的力量。

    “贤侄,你不在前线,来此作甚?”

    高勋心生不祥预感。

    韩德源道:“大王借一步说话。”

    高勋立刻屏退左右。

    韩德源将前线战败之事细说。

    高勋脸色苍白,无半点血色,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完了!”

    韩德源却急切道:“父亲大人说,现在还有回天之法,我契丹能够渡过此劫,全看大王了。”

    高勋一把抓着韩德源臂膀道:“贤侄快说。”

    他与契丹一荣俱荣,也知韩匡嗣智计过人,眼眸中透着丝丝渴望。

    韩德源道:“趁现在我军大败消息未传至,大王可昭告三军,说我军已夺周军粮草。对方舍命一战,陛下行诈败计策,将敌人诱入营中围歼。父亲说寨中还存有一些火油,全部用上。”

    高勋瞬间反应过来,大笑道:“妙哉,韩详稳好计策,将对方诱入军寨,以大火截断他们退路,围而歼之。事不宜迟,我立刻安排。”

    高勋依照韩匡嗣的主意,告诉营寨兵士说他们已经截获了中原的粮食,准备来个请君入瓮之计。

    这种说辞或许瞒不过个别将官,但安抚寻常兵士还是很有效果的。

    军心大安之余,将营寨里的石漆还有喂食军马的干草桔梗都填塞在了军帐里,四面埋下了伏兵。

    罗幼度一直咬着耶律璟,一路上纵兵袭杀了不少掉队的契丹兵。

    慕容延钊大笑道:“前面就是契丹军寨了,我们可以趁着他们的溃败之势,将他们的军寨给夺了,直接摧垮他们。”

    这员剽悍的虎将,在后方做简单的包扎,得知罗幼度要全军进攻了。

    二话不说,直接提槊策马来战。

    慕容延钊袭击过契丹军的大营,对于这附近的情况轻车熟路。

    罗幼度听慕容延钊这么一说,心底反而生出了一股警惕。

    他本有此意,唯有趁势攻破敌方军寨,才能将胜利最大化。

    但慕容延钊能够想到,敌人会想不到吗?

    罗幼度看着耶律璟已经冲进了军寨,乱糟糟的败卒一窝蜂地涌了进去。

    没有半点犹豫,罗幼度高呼:“鸣金收兵!”

    震耳的金锣响起,正打算奋勇破营的周兵,先是面面相觑。但见御营司的骑兵已经在金锣响起的第一时间后撤了,也只能跟着后撤。

    慕容延钊一脸讶然。

    罗幼度笑道:“如果对方此刻派出一支军队殿后,为他们赢得入寨备战的时间,那我们要做的便是直接击溃阻截之兵,杀入营中。可现在,对方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打开大门请我们进去,恐怕有不小猫腻。

    要知道,他们不是被我们击溃的,而是受不住压力,自己退的。手中还有一战之力,见好就收吧。”

    “过于贪婪,只怕会吃亏。”

    “我们还有一条大鱼可以吃,没必要冒险了。”

    慕容延钊说道:“穷寇莫追?”

    罗幼度含笑:“就是如此!”

第五十二章 大鱼落网

    韩匡嗣看着退去的周军,脑海中一片空白。

    这是他们唯一能够反败为胜的机会了。

    只要对方不犯致命错误,他们便无任何获胜希望。

    败局已定。

    就这可怕的对手,指望他犯错?

    罗幼度这边放弃跟随耶律璟入营之后,立刻展开了对桑干河的封锁。

    他们骑兵不足,对上面对契丹败军,只能最大限度的杀伤敌军,做不到扩大战果,攻破敌营。

    但过河的上万契丹兵,一个都别想跑。

    耶律绾思位于桑干河南岸,与海河的交界处,已经深入大周后方了。

    故而耶律绾思并不知道契丹大军败退的消息。还在与常思德、李处耘做着纠缠。

    耶律绾思手中的一万大军,面对常思德、李处耘四千余运粮队毫无办法。

    重视军纪,一板一眼的常思德与机敏多智,反应迅捷的李处耘,相性完美地配合在了一起。

    常思德麾下的天威军论及军纪是御营司中最好的。

    罗幼度对常思德的评价是刻板到过分,他不像舒元那样,懂得激励人心,让麾下的部队发挥超出自身的实力,也不像张琼那样,凭借个人勇武,带动军队的士气。

    他就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不管环境恶劣,不管顺风逆风,一如既往的稳定。

    历史上面对契丹第一名将耶律休哥,面对大宋十万大军,全军溃败的局面,唯独常思德一部,不受兵败所动,从容不迫地护着曹彬返回易州。

    就如游戏中的固定伤害……

    故而罗幼度在研究符彦卿给的手札时,发现里面详细记载了当年符存审幽州之战,以步克骑的战术战法。

    看着那行成军,止成寨的苛刻条件。

    罗幼度第一反应就是没有五年以上久经战阵的强兵做不到这点,第二反应就是御营司唯有常思德做得到。

    常思德也没有辜负罗幼度的器重。

    面对耶律绾思各种手段的袭击,他麾下的天威军不受所动,利用随身携带的铁地刺,以最短最快的时间在敌骑冲到近处前,搭建好临时栅栏。

    耶律绾思一旦走远,天威军就会收回铁地刺,继续运粮行军。

    耶律绾思一旦靠近,面对的就是尖锐无比的铁刺栅栏,以及追魂夺命的弩矢。

    常思德、李处耘完全没有将耶律绾思的劫粮军当作一回事。

    他们两条腿,快不过人家四条腿,从未有过去跟耶律绾思交战的意思。

    该运粮就运粮,耶律绾思不让他们运,在他们近处游奕。

    他们就地休息,不管耶律绾思如何嘲讽,也没人理会。

    耶律绾思就觉得自己的对手是一个铁王八,一点机会都没有。

    经过一段时间你来我往的拉扯,耶律绾思渐渐失去了耐心。

    这位老将心底已经有了些许不祥的感觉。

    耶律绾思站在高坡上,看着正在缓缓移动的运粮队,轻声道:“不能再耗了。”

    这身在敌境,本就存有一定风险。长时间暴露行踪,更是极不理智的行为。

    若非现在的局势恶劣,他不会如此长时间地跟常思德、李处耘耗的。

    他看了一眼天,心底默念:伟大的风神,送你虔诚的子民一场东风吧!

    契丹人信奉萨满教,拜的是日月星辰、风雨雷电。

    无巧不巧,就在他乞求之后不久,这桑干河畔真就刮东风了。

    耶律绾思大喜过望,赶忙下令,“速速准备。”

    常思德再一次展现了他的效率。

    天威军闻讯而动,便如机器人一般,将平时练习了千百遍的动作重复了一遍。

    黑黝黝的铁刺将组成了一道防线,静待敌人来袭。

    不过这一次,契丹骑兵并没有直接进攻,而是在弩箭的射程之外点燃了数十个火堆。

    常思德讶异道:“这是做什么?”

    李处耘抬头看着向东方飘动的旌旗,瞬间明悟,说道:“用湿面巾捂住口鼻,准备打硬仗了。”

    常思德深知李处耘的能力,毫不犹豫地照做了。

    在他们完成这一切之后,契丹兵将早已准备好的枯枝烂叶丢在了火堆上。

    浓烟在东风的带动下,飘向了运粮队,将之笼罩其中。

    在烟雾中常思德、李处耘根本看不清敌人的动向。

    耳中只能听到一支骑兵队在右边快速奔袭,以及周边兵卒百姓不住的咳嗽声。

    李处耘知道这支骑兵队的目标不是他们,只是为了制造声音,掩护其他契丹兵逼近。

    对方不敢用骑兵强行冲铁地刺,以步行的方式逼近。

    铁地刺跟拒马一样,对于骑兵有很大效果,但是对步卒却没有效果。

    李处耘也不知对方会从哪个方向靠近,骂了一声,高呼道:“甲队随意射击!”

    八百名弩手凭着感觉,对着烟雾施展随缘弩法,一通乱射。

    最终听到了西南方向传来了一声惨叫。

    李处耘再次下令:“西南方向,射!”

    密集的弩矢激射而出。

    确实传来不少的惨叫,但很明显杀伤力有限。

    在烟雾中,契丹兵也不能视物,但只要知道大概方向,逼近营盘是没问题的。

    随着烟雾的散去,契丹兵已经出现在三十步以外了,他们大部分是匍匐前进的,弩箭的盲区所在。

    三十步的距离,就是几个呼吸的事情。

    契丹兵如疯如狂地冲到了近处,不怕死的直接上手去拆铁地刺。

    早已待命的常思德与天威军毫不容情地以枪阵迎击,双方拼杀在了一处。

    李处耘道:“弓手上粮车射击,弩手随我补位,大周万胜,御营司万胜!”

    一直拉扯纠缠的双方,终于真正的缠斗在了一起。

    天威军的稳健,契丹兵的彪悍,在这近距离搏杀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耶律绾思见状,脸色更是凝重,自己似乎并没有占得便宜。

    想要吃下他们得付出惨痛的代价。

    正在他豁出去之际,耶律绾思却勐然发现,两支将近三千人的军队正自东南侧后的方向,以疏散队形迅速靠拢过来!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惧,扭头往西眺望,准备向西逃跑,骇然发现西方也有一支军队向自己靠近。

    不知不觉,耶律绾思发现自己居然成了瓮中之鳖。

    握刀之手微微颤抖,耶律绾思明白自己被包围意味着什么。

    他们已经一败涂地了。

第五十三章 不留一人一地

    马蹄踏地沉重杂乱,战马的喘息和喷鼻声在耳旁回荡。

    耶律绾思看着身旁剩余的三十余骑,望着周边越逼越紧的包围圈,知道自己再无生路可言。

    自从发现被包围之后,耶律绾思用尽了一切办法突围。

    凭借超强的机动性,他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多次冲破了大周的包围圈。

    但面对罗幼度的沿河布控,河岸所有可以浅渡的河道,都有兵士把守。

    耶律绾思只要胆敢渡河,面对的必然是弩机的集中攒射。,便如箭靶子一样。

    耶律绾思彻底给隔绝到了桑干河的南岸。

    直至黄昏时分,再度给符昭信、张琼、呼延赞包围了。

    近万部队在不断地突围中,被杀、失散或者掉队投降的,数不胜数,现今只剩下三十余骑,人人带伤,突围无望。

    契丹骑兵看着周边的周兵,脸上只有恐惧。

    耶律绾思说道:“你们取我首级,降了吧。也许,还能保住一命。”

    不等亲随反应,手中犹自染血的弯刀,这一次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耶律绾思不怕战死,是怕死不了,堂堂契丹皇室,焉能受辱于敌手?

    感受着身上血液的流失,耶律绾思意识模煳,从马背上摔下,倒在了地上。

    凄厉呼啸的大风,洁净透亮的蓝天,辽阔无边的草地。

    “阿爹!孩儿要像爹爹一样,成为契丹的大英雄。”

    似乎听到了爱子耶律休哥的呼喊。

    耶律绾思伸着自己的手,隔空抓了抓,无力地倒在草地上。

    此次入寇万余契丹兵,为大周全歼于桑干河南岸。

    至此大周、契丹此番围绕粮草后勤展开大战,拉下了帷幕。

    在整体战术上,罗幼度凭借奇袭契丹牧群的操作,一直占据着主动,周军赢得是干净利落,临阵交锋,亦取得了不小的战果。

    尤其是对于耶律绾思部的合围。

    不但全歼了耶律绾思部,还将他这位契丹皇族永远地留在了河北大地。

    翌日清晨,负责打扫战场的官员,统计了一夜,计算出了契丹兵的大概阵亡数量。

    同时,各军整合之后,传来的详细伤亡统计。

    罗幼度对比着两军的伤亡。

    拼杀最惨烈的当属天雄军,那是在丘陵间真刀真枪,尺寸之地的生死交锋。

    符昭信砍了一名都头,契丹后方也有百居无头尸体,那是死在契丹督战队手上的,可见战事之惨烈。

    天雄军仅阵亡人数就高达一千八百三十六人,加上重伤的一千三百七十七人,折损三千之数。

    要知道除去骑兵,符昭信的右翼军总共不过七千人而已。

    不过契丹军伤亡更甚,老将耶律沙卯足了劲想要打破僵局,发疯似地强攻。小小的丘陵契丹军的尸体就有两千六百余具,伤残着不可计数,在最后乘胜追击的时候又杀伤了两千余人,大部分都是耶律沙丢下的伤残兵士。

    在耶律沙眼中这些重伤残兵能够活下来的几率不足三成,不如贡献最后的力量。

    中军的情况比不上右翼军惨烈,却也不遑多让。

    主要伤亡还是来至于慕容延钊的五千殿前司骑兵,直接折损过半,人人带伤。此役过后,慕容延钊所部,短期内再难形成战力,其次是御营司的龙骧军跟龙卫军,共计阵亡三千一百二十一人,重伤两千四百七十九。

    但他们造成的战绩是辉煌的,契丹最强的精锐铁鹞子折损大半,算上追击时掩杀,契丹中军的战损至少七千……

    最轻松的就属左翼军了,他们对上了一个草包。

    一开始为了战术需要,友好互动。

    在得到命令之后,三将直接齐头并进,打得萧阿不底找不着北。

    耶律璟跟耶律沙撤退,都是有一定章法的。

    耶律沙用重伤患者殿后,耶律璟也用小股部队袭扰,而萧阿不底是真逃,闷着头就跑。

    因为军营方向起火,萧阿不底不敢跑回军营,直接跑到蓟州城去了。

    高怀德是一通好杀,以不到一千的战损,斩杀了四千余契丹兵。

    加上全军覆没的耶律绾思部,此战契丹保守估计战损就达两万五。

    这还不算韩令坤奇袭牧群造成的伤亡,他们时间紧迫,没时间统计杀敌人数,将四十万余牛羊顺利转移,就是大功一件。

    而周军上上下下阵亡加上重伤失去战斗力的成员,满打满算亦不过万余人。

    算得上是战果斐然。

    罗幼度第一次指挥这种战役,取得如此成绩,相当满意了。

    曹彬大步来到幽州府衙,汇报道:“罗统,斥候来报,契丹的军营空了。应该是连夜悄悄撤了,从痕迹看,应该是往顺州方向撤的。”

    罗幼度霍然而起,说道:“快,你立刻率领张琼、党进、刘福、康再遇、康保裔父子,领着御营司前往大王镇,安抚镇民,接管镇内所有守备,密切监视顺州、蓟州、檀州,这三州契丹的动向。”

    他神情肃然地看着曹彬道:“记住了,绝不可大意。如果让这三州官员,裹挟百姓入了草原,我直接拿你是问。”

    曹彬一听“裹挟百姓”,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应诺一声,快步离去了。

    大王镇在后世是国都的平谷区,这里在唐朝是北方的七镇之一。

    虽是一个边镇,防御设施并不差,一直以来都是抵御北方草原的防线。

    不过燕幽之地归契丹之后,已无外敌可守,自然也荒废了。

    收拾一下,还是可以正常使用的。

    大王镇位于顺州以东,蓟州以西,檀州以南,三州中间,可以很好地留意三州动向,并且最先做出应对之法。

    耶律璟要撤,罗幼度不打算留,但是他想将百姓一并带走,那他可不从。

    哪怕拼着再打一仗,也不能让契丹带走任何一州的百姓。

    **********

    顺州府衙。

    此番大败,对于契丹士气影响极大。

    皮室军作为契丹的禁军,在东北、漠北可是战无不胜,士气高昂,如今连番受挫,损兵折将,连耶律绾思这级别的契丹皇室都战死阵前,全军上下一片悲观。

    尤其是日常饮食少了吃习惯的牛乳、羊乳、马奶,啃着干巴巴的粟米,那种反差感,令全军上下无不怀念草原人的生活,莫不萌生退意。

    对于他们这些兵卒来讲,幽燕本来就是中原人的。

    还了就还了吧,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耶律璟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将心腹召于帐前,说道:“朕昨夜梦见太祖、太宗皇帝斥责朕不敬天神。朕心中恍然,此次南下,朕错过了天神的祭祀盛典,无怪诸事不顺。”

    耶律璟连夜逃到顺州,喝了一夜的酒,太祖、太宗托梦?

    托在酒里?

    帐下高勋、耶律喜隐、耶律沙、萧干、萧思温、韩匡嗣等人暗自吐槽,但谁也不敢点破。

    老大都说了,战败不是他的问题,而是天神的惩罚。

    怎么办?

    回去祭祀天神呗!

    这言外之意,就如司马昭之心一般。

    萧思温故作不知,迎合道:“天神最是仁慈,只要陛下虔诚祭祀,定能得天神谅解。依臣下之见,陛下当回师草原,以三牲重新祭祀天神,可保我大辽国运昌盛。”

    耶律璟虽讨厌萧思温丢了幽州,但此刻他能站出来迎合自己,心底的那点不快消散了。

    想着果然还是自家亲戚,虽然能力不行,但忠心靠谱。兵是不能给他带了,留他在身旁当个副相吧。

    这奇葩的皇帝,用人就是随心。

    耶律璟环顾四周,说道:“你们的意思呢?”

    众人先是一片死寂。

    还是韩匡嗣站了出来,见耶律璟返回草原的心思已定,也不再想反败为胜的策略了,说道:“就当前局势,返回草原,确实是止损之法。不过臣以为就算要走,亦不能便宜了中原。陛下一退,顺州、蓟州、檀州必然是守不住的。”

    耶律璟眼中露出感兴趣的表情,说道:“你说说看!”

    韩匡嗣道:“我军撤退之前,得做好两个准备。其一,派遣重兵,重新占据渝关,渝关绝对不能落于敌手。”

    耶律璟一拍脑袋,惊呼道:“亏得韩详稳提醒,朕险些忽视这点。”

    渝关位于抚宁东二十里。北倚崇山,南临大海,相距不过数里,险要非常。

    在后世他有一个名字叫山海关。

    渝关是连通辽东的关隘,地位与古北口相当。

    只要派遣一军镇守,便可保证幽燕东方无事。

    契丹取燕云十六州以后,渝关便成了无用之物,但因地理位置过于重要,依旧有一支军队长年驻守。

    古北口对外不对内,无险可守,只能让给中原。

    渝关不一样,渝关东西皆可防。

    只要将渝关握在手中,就算古北口失了,他们一样能够从辽东通过渝关入燕幽之地打草谷。

    只是不如古北口方便而已。

    耶律璟道:“朕这便为渝关增兵,以策万全。”

    他看着韩匡嗣暗暗感慨,论心思计谋,还得看汉人,问道:“然后呢!”

    韩匡嗣先是一阵犹豫,然后一字一句的道:“焚烧顺州、蓟州、檀州三城,迁所有百姓北上。不给中原留一人一地!!!”

第五十四章 道德底线

    韩匡嗣这话一出,耶律璟这个以残暴着称的皇帝都倒吸了口凉气。

    耶律喜隐、高勋、萧干、耶律沙这些久经疆场,杀伐果断的老将也忍不住变色。

    更加别说萧思温这样读圣贤书的文人。

    萧思温忍不住道:“此法是否过于毒辣?”

    韩匡嗣心中不悦,厉声道:“何为毒辣?中原乃我大辽宿敌,两者注定无法共存。即便非你死我活,亦是彼强我弱,彼弱我强之局,两者不可能共强。顺州、蓟州、檀州留给中原,只会增强中原实力。”

    “中原实力强上一分,我大辽即弱上一分。”

    “强敌而弱己,何其蠢哉!”

    “再说我大辽国策从未亏于百姓。上京地广人稀,燕幽百姓皆擅种地,将他们迁徙至上京,给予他们土地,免他们税赋,帮他们修葺屋舍。他们心系故土,无妨。我们可以在临潢府选择一地,给他们建造一模一样的城池,也叫顺州、蓟州、檀州即可。”

    韩匡嗣声音越说越洪亮,充斥着满腔怒意,大有庶子不足与谋的感觉。

    此番南下救援幽州,耶律璟本心存犹豫。

    作为一个贪图享乐的睡皇帝,耶律璟没有多大的野心,不像太祖耶律阿保机,不像太宗耶律德光有着入主中原,饮马黄河的雄心壮志。

    就想在东北当契丹的皇帝,打打猎喝喝酒,晚上熬熬夜,白天舒舒服服地睡个饱觉,小日子过得惬意舒坦。

    幽州的得失,在耶律璟心底并不关键,对于草原对于契丹的掌控,才是第一位。

    大周此番大举入侵幽燕,耶律璟收到求援之后,最先想的就是会不会影响自己对契丹的控制。

    而韩匡嗣自诩有王佐之才,当如自己父亲韩知古一样,建功立业。

    只是不管现任的皇帝耶律璟,还是上任皇帝耶律阮都是守成之辈,以巩固皇位为上,不曾开疆扩土。

    韩匡嗣只恨自己空有才华而无处施展。

    难得遇到大周入侵,韩匡嗣顿觉此乃天赐良机,各种劝说,成功说动了耶律璟御驾亲征。

    结果两军交战,契丹一再受挫,十万大军折损近半,四十万牲畜落入敌手。

    一败再败,韩匡嗣满腔悲愤。

    他并没有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而是气恼萧思温无能,轻易让中原夺取了幽州,又怨耶律璟烂泥扶不上墙,对于自己扩充铁鹞子,训练攻城步卒的建议视若无睹。

    到了这个地步,萧思温这坏事的蠢货,还有颜面说自己毒辣?

    若不是韩家将一切都压在了契丹上,就自己的才能,哪里不能出人头地?

    萧思温给怼的哑口无言,见自己好友盛怒,亦没有说话,只是眉头一直皱着。

    耶律璟见韩匡嗣言之凿凿,又有些气急败坏,忙道:“韩详稳莫要气恼,你说得确实在理。朕非残暴之君,不会亏待我大辽子民的。”

    他这话说的,堂下文武皆暗暗发笑。

    您若不残暴,还有谁能当残暴之名?

    这定下了焚城迁徙百姓之策,第一个通知的自然就是顺州刺史刘廷高。

    刘廷高是汉人,但并非契丹化的汉人,没有进入高层,没有资格参加这种会议。

    在这定计之后,武臣都下去准备了。

    府衙只剩耶律璟、韩匡嗣、萧思温三人的时候,刘廷高给叫到了府衙。

    耶律璟也没想着听刘廷高的意见,直接下达了命令,让他安抚民心,说服百姓。

    听闻焚城强迁百姓之举,刘廷高瞬间变色,惊呼道:“陛下,此法怕会令陛下大失人望,不妥啊!”

    耶律璟闻言,微微皱眉,然后看向韩匡嗣。

    耶律璟残暴,但并非不爱民。

    他是一个矛盾体。

    他不好女色,甚至看到女人就心烦,身旁所有伺候他的人都是宦官。

    但他又对这些宦官苛刻至极,近侍私自回一趟家,他将近侍全家杀了。

    喝酒上头,杀几个贴身伺候的官宦玩玩,梦中杀人。

    跟了十年的近侍,弄伤了他的鸡,他将近侍杀了……

    就这么一个混蛋,但是他对百姓极好,而且不分辽汉,常常出台一些善待百姓的政策。

    所以历史上给了他一个很中肯的评价“省徭轻赋,人乐其生”。

    这听刘廷高说会失去人望,耶律璟又有些动摇了。

    韩匡嗣心底暗恨,说道:“刘刺史不也是北迁之人,难道也对我大辽心怀不满?”

    刘廷高瞬间色变,忙道:“臣不敢,臣不敢忘却太宗皇帝知遇之恩。”

    刘廷高本是一名蓟州无终县很普通的教书先生,辽兵打草谷的时候将他掳掠到了上京。

    刘廷高发现他们这些给契丹掳到上京来的百姓,并没有受到任何虐待。

    契丹人很友善地给他们田地,还帮他们盖屋子让他们住,甚至会根据他们的人数比例来给他们所住的地方命名。

    就比如说他所在的县就叫无终县,因为给掠夺来的无终县的百姓居于多数。

    刘廷高因文采不错,契丹人直接让他当上了县丞。

    这莫名其妙当上了在辽汉人的官,刘廷高累积了不少管理经验,最后还给辽太宗耶律德光看中,步步晋升,当上了顺州刺史。

    故而韩匡嗣说刘廷高是北迁之人。

    刘廷高不敢再说,遵命而行。

    走出府衙,刘廷高越想越不是滋味。

    相比当一个教书先生,现在高居地方刺史的位子,刘廷高自是心满意足,真心为契丹效力。

    现今局势恶劣,耶律璟有北上之意,刘廷高也打算举家迁往上京,踏踏实实地当一个在辽汉人。

    可韩匡嗣此招有伤天和,已经触及了刘廷高自身道德的底线。

    韩匡嗣说得是天花乱坠,那是忽悠蠢蛋的。

    契丹在政策上对于汉人确实不差,甚至可以说百姓之间,一视同仁。

    刘廷高也知道,如果三州百姓真到了上京,安居乐业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问题是怎么去呀?

    当年他给打草谷的契丹人掳掠至上京,四百来人,途中就死了一百八十多个。

    要知道契丹掳人选择的都是无病无灾的成年男女。

    顺州、檀州人口不多,但蓟州可是大州,三州百姓有二十几万人。

    如此大规模地迁途,几千里地,一路上道路艰险,粮食水源又如何解决?

    真正能够活着到上京的,又有几人?

    这跟屠杀有什么区别?

第五十五章 攻取渝关

    渝关。

    渝关关使萧布里眯眼看着眼前的市侩商人,手中拿着一份清单,说道:“姜东家,这一次胃口也太大了吧。货物比往常,可多了十倍。再说了,你不是贩卖茶叶的?怎么干起了布商、笔商、纸商、砚商了?想干什么?真不怕,将自己给撑死?”

    姜东家道:“萧关使可听说陛下桑干河大败,耶律南院战死的消息?”

    萧布里默默地点头。

    在幽州打得如此激烈,渝关虽远离前线,却也是东西要道,消息什么的还是比较灵通的。

    在大战之后当天夜里,他们就得到消息了。

    因为萧阿不底惊惶失措地跑到了蓟州,引起了蓟州不小的恐慌。

    一些有权势的契丹人,当天就准备了路引,准备往辽东避难了。

    对于前线的失利,萧布里并没有多余的感触,有的只是冷漠。

    曾几何时,他也是一个满腔热血的少年,机缘巧合调到了渝关担任裨将。

    所见所闻震碎三观。

    渝关修建于隋开皇三年,为了对付高句丽而修葺的军事要地,一直以来都是中原王朝东北军事重地。

    不过随着契丹得了燕云十六州,渝关就荒废了。

    左右皆是自己的领土,中原又陷入无休止的内乱,渝关自然不受关注重视,被视为流放之地,无军功,无风险,混吃等死之处。

    但萧布里抵达之后,却发现这渝关几乎是人间天堂。

    渝关确实失去了守备效果,但依旧是连接幽州、辽东的必经关隘之一。

    往来两地商人极多,尤其是高丽商人。

    高丽一直与中原交好,看不上契丹。会同七年,契丹皇帝送给高丽五十匹骆驼,希望两国交好。

    但遭高丽太祖拒绝,契丹使者被高丽王被放逐到孤岛,所送骆驼也被饿死。从此契丹多次袭扰高丽边界,将之视为打草谷对象之一。

    这两国交恶,商贸自然无法正常往来。

    高丽只能与倭国进行贸易,偶尔飘洋过海至中原行商。

    只是漂洋过海风险太大,一旦遇到风浪,人货两空,很不值当。

    走私就成为唯一之法。

    不管是辽国自己商人,还是高丽商人,还是幽燕的汉商,往来辽东都需要经过渝关。

    正经的商人交关税,不正经的就上交走私税,他们叫做利钱。

    渝关上下所有兵士都赚得盆满钵满,有点身份地位的更是给一群商人伺候得逍遥似神仙。

    萧布里的上一任仅妾侍就二十几个,都是商人送来的。

    放荡的倭国女,娇美的新罗婢,野性的蒙古娘们,甚至于中原名妓,什么样的都有。

    萧布里哪里受得住这种侵蚀,很快就沦陷了,成为欲望的傀儡。

    十几年过去,萧布里当上了渝关关使,活成了自己少年时最讨厌的样子。

    不过他一点都不后悔,因为各中快乐,非言语能够描述。

    眼前的姜东家是萧布里一年前认识的,是一个茶商。

    契丹人无茶不欢,利润极为丰厚,出手也阔绰,一来二去,两人就熟悉了。

    这一次姜东家找上了他,走私的不只是茶叶,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萧布里直接起了疑心,说道:“前线失利,这跟你准备这些货物有什么关系?”

    姜东家作揖道:“实话与萧关使讲,今日只怕是你我最后一次相聚了。念在往日孝敬不断的份上,萧关使还望通融一二。当然草民不会亏待萧关使的……”

    萧布里皱眉道:“此话怎讲?”

    姜东家道:“草民在江南有些人脉,对于敌军主帅罗幼度有过耳闻。此人为中原天子称为张子房,给世人誉为小诸葛,用兵如神,确是当世少见的人物。此番我朝战败,恐无力回天,幽都府必然保不住了。中原得到幽都府,上下必然严控。短期内寻得破绽,购得中原物品,只怕难如登天。”

    “中原的茶、绸缎、笔墨纸砚等我大辽稀罕之物,价格定成倍上涨。囤积些此类货物,做着最后一笔生意吧。”

    萧布里摸摸点了点头,这确实说得过去。

    姜东家顿了一顿,欲言又止,最终说道:“萧关使最好也做些准备,这幽都府一旦落陷,渝关将会成为重中之重的关键,朝廷必然会给关城增兵。那时,萧关使是听人家的,还是人家听关使的,就难说。”

    萧布里眼中也透着一股焦虑,这是他近日最担忧的事情。

    渝关上上下下,六百名兵卒都烂到骨子里了。

    这要有人接管渝关,只要随便一查,自己这些年干的事情都瞒不了。

    杀头,都算轻的。

    萧布里将心一横,说道:“今晚我可以放你入关,但这利钱,我要往常的三倍。”

    姜东家变色道:“萧关使,您这也太狠了吧。”

    萧布里目光灼灼,说道:“姜东家,别当我是傻子,真要如你所说,我大辽丢了幽都府,你手上的这批货价格不止上翻三倍吧?”

    他伸出了三个指头,说道:“就三倍,一个铜子都不能少,不然你休想过关。”

    姜东家长叹道:“好吧,三倍就三倍了。能够与萧关使相识一场也是缘分。”

    “爽快!”萧布里起身道:“某今夜静候姜东家大驾。”

    姜东家告辞离去。

    萧布里脸色阴沉地目视姜东家离去的身影。

    萧布里的侄儿萧于禅从屋外走入,问道:“叔父,这姜东家会不会有鬼?”

    萧布里道:“并非没有可能,我们小心一点,别给他们骗了关城丢了性命就好。这些年,我们积攒了不少家业。过了今夜,我们跑吧,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当天夜里,姜东家浩浩荡荡的车队出现在了渝关关外。

    有三十车货物,护卫加运夫共有。

    萧布里看着楼下通红一片,高喊说道:除了车夫,所有人都退去三百步。”

    姜东家出现在了城下,望着关城道:“萧关使,这是何意?”

    萧布里大笑:“非常时刻,姜东家勿怪。你的这些货物,我安排人护送你们车队至关东。然后你们再分批次入关,免得我失人失关。”

    姜东家长叹一声道:“萧关使,如此不信任姜某。也罢,就依关使之言。我们退去三百步,让关使安心!”

    他们一行人退去了三百步。

    萧布里谨慎到了极致,就这样也不敢开城门,安排人坐吊篮下城,左右巡视了一番,确定四周没有人埋伏,确定对方如实退后三百步之外,方才大胆地打开了关门。

    百余名兵士瞬间上前,详细地检查货物。

    如清单上一样,确确实实都是茶叶、锦缎、丝绸,还有笔墨纸砚等中原的稀罕物,萧布里这才放心下来,安排他们进入关隘。

    车队徐徐向前,从渝关东门而出。过了十七辆车的时候,车轴突然断了,就卡在了东门正中间。

    兵卒见状大怒:“什么情况?”

    车夫一脸无辜,说道:“车轴断了,没法走了,得换车轴。”

    兵卒见这前不前,后不后,只能道:“快些,别耍花样。”

    他谨慎地抽出了佩刀。

    车夫心惊胆战地搬着车上的货物,对后面吼了一声道:“都上来帮忙,这些砚台不搬下来,怎么修车轴。”

    十余人在兵卒的默许下一拥而上。

    他们默默地搬着货物,忽然约好一样,撒丫子就向关外跑。

    兵卒暗叫:“不好!”

    但关门给车队堵死了……

    便在这时,在渝关东面的黑暗里,冲来了一队兵士。

    领头的正是郭廷谓。

    罗幼度的记忆里在渤海北部有一处叫秦皇岛,秦始皇东巡碣石,刻《碣石门辞》,并派燕人卢生入海求仙,曾驻跸于此,因而得名秦皇岛。

    从津沽走过渤海,可以从此处抵达平州临榆,绕过渝关。

    罗幼度并不知道他印象里的地理知识极不准确,且不说秦始皇这事,是真是假。

    秦皇岛之名最早见于明英宗天顺五年,直到十九世纪末,岛屿才与陆地相连,成为大陆的一部分。

    罗幼度这印象可坑苦了一直寻找登陆地点的大周水师。

    他们花费了半个多月,仍是找不到所谓的登陆点。

    眼看着时间紧迫,林仁肇选择在一处悬崖下,不是登陆点的地方,强行登陆。

    林仁肇这个登山涉水如履平地的“怪物”,徒手爬上了一处矮悬崖,放下了绳梯,将兵送到了渝关之东。

    从而有了此次袭击。

    郭廷谓憋了个把月,本来罗幼度是想让他挽扼渝关的,这个任务很重。

    郭廷谓有这个实力担此重任。

    结果一直找不到登陆口,郭廷谓就这样拖着,到现在还寸功未力。

    郭廷谓虽然佛系,却也不甘于人后。他们南唐三降将,就自己寸功未力,哪能不急。

    此刻如出关之勐虎,穿过车队,冲入了关中,手中铁枪不住地收割着契丹兵的性命。

    郭廷谓高呼道:“廷讃,速度前往关左,莫要让一人走丢。”

    他领着军队直接杀上了关城。

    契丹兵的实力本不弱,可渝关这六百兵卒上上下下腐化到了骨子里,哪有半点骁勇之气。

    直接给郭廷谓部当作牲畜一样宰杀了,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拿下了渝关。

第五十六章 步步受制

    顺州城。

    韩匡嗣双手捧着地图,认真琢磨着。

    韩德源来叫自己的父亲吃饭,见他着魔一般看着地图,忍不住道:“都准备撤回草原了,还有什么可看头的。”

    “愚蠢!别满脑子想着金子珠宝,有了权,还怕没有财富?”

    韩匡嗣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

    身为嫡长子,韩德源愚钝贪婪,一点也没有继承自己的才智,看着就来气。

    不过想着自己的第四子韩德让,气顺了不少,至少后继有人。

    将手中的地图一合,塞入怀中,韩匡嗣说道:“在你眼中,你父亲是轻易认输的人?”

    韩德源愕然道:“陛下都准备撤了,不是要焚城,迁徙百姓北归?”

    韩匡嗣哼道:“不错,但这真撤假撤,谁又知道呢?为父这是一箭多凋之计。”

    “首先,此番我军后勤损失惨重。不止需要补给,还得为这个冬季考虑。焚城迁徙是为了更好地取得三州财富。有了这些钱粮,足以弥补那四十余万头牲口。”

    韩德源眼中闪过一丝贪婪,说道:“此事孩儿擅长,保管顺州一个铜子都不剩。”

    韩匡嗣忍着一口气,继续说道:“其二,激将。那罗幼度自诩仁德,得知我们焚城迁途百姓,必然会暴跳如雷,从而率兵来救援百姓。届时,我们会故作惶恐,不敢与战。将十数万百姓丢给他们,佯装北上……”

    “他们必然不会坐视百姓不管,会分兵维持秩序,寻找地方安置。这时,我们杀一个回马枪,会是什么情况?百姓必然惊恐,四散而逃,将他的军队冲散。我军主力善存,一战可定。”

    韩德源呆呆的看着自己的父亲,高呼道:“父亲英明!”

    韩匡嗣看着自己的儿子,说道:“大郎,此法虽妙。却不保险,为父不能再败,必须做万全准备。为父已经让你高伯父挑选一批汉人兵士,到时候由你带队混入百姓之中,配合我军行事。”

    韩德源脸色有些惊恐。

    韩匡嗣双手扶着自己儿子的双肩,道:“放心吧,你本就是燕赵汉人,跟十数万的百姓,同宗同源。他们没那本事,从十万百姓中将你们揪出来。”

    “再说了,我这当父亲的,还能害自己的儿子不成?此计若成,我儿当为头功!到时候何愁荣华富贵?”

    韩德源咬牙道:“孩儿干了。”

    他顿了顿,说道:“万一,他们不中计又如何?”

    韩匡嗣决然道:“不中计,不可能。”

    他顿了顿,厉声道:“真不来救,我们也可直接北上回草原。总比将百姓城池留给他们要强……我们得不到的,他们休想得到。”

    正说间,韩匡嗣听到了耶律璟召见的消息。

    韩匡嗣也顾不得吃饭,更顾不得与韩德源细说自己的谋划,让他好生准备,直接去顺州府衙了。

    来到顺州府衙。

    韩匡嗣见耶律璟苦笑地看着自己,心中一沉,先一步作揖道:“见过陛下!”

    耶律璟摆了摆手,说道:“刚刚得到消息,罗幼度麾下大将曹彬率御营司直接进驻大王镇。”

    韩匡嗣脸色骤变,手有些颤抖,从怀中取出地图,找着大王镇的位置。

    终于在顺州以东的方向找到了小小的一个边镇。

    韩匡嗣身躯晃了晃,将地图铺在地上,人跟着趴着,用手计算着那肉眼可见的距离。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韩匡嗣失神自语。

    耶律璟看着失态的韩匡嗣,心力憔悴,同样能够体会他的感受。

    想了那么多,谋划了那么多,结果一切都是瞎想,白想。

    他长叹了口气,道:“韩详稳,莫要想那么多了,直接撤了吧……”

    大王镇离顺州、蓟州、檀州都不过一日距离,而他们要迁徙一座城的百姓,需要焚烧掠夺一座城,准备工作都需要一日以上。

    他们的原定计划是先迁徙檀州百姓。

    檀州离幽州上百里,且离古北口很近。

    罗幼度就算不休整,直接攻城,目标只会是顺州、蓟州,不可能长驱直入地打檀州。

    所以檀州是最有机会焚城迁徙的。

    然后顺州、蓟州的百姓可以用来诱敌。

    但现在不管那个城的异动,都不可能瞒得过在大王镇的曹彬。

    耶律璟完全有理由相信,罗幼度在这个时候,安排曹彬驻扎大王镇,就是先一步预防他们迁途百姓的。

    对方早就考虑到了,就没给他们施展的机会……

    便在这时,屋外传来耶律抹只求见的消息。

    耶律璟霍然起身,骇然道:“快快有请。”

    韩匡嗣也缓过神来,麻木的站了起来。

    前日他提议渝关至关重要,需派遣良将镇守。

    耶律抹只就是那个良将。他本应该在渝关接手关防的,现在却出现在了这里。

    他的到来,意味着什么,韩匡嗣焉能不知?

    耶律抹只一脸血污地走进大堂,身上盔甲歪斜,有些甲片已经掉落,还有几处刀剑创伤。

    “陛下!韩详稳害我!”

    耶律抹只直接跪匐在耶律璟面前。

    耶律璟赶忙扶起耶律抹只,嘴里却道:“休要胡说,韩详稳乃我朝重臣,其父更是我大辽开国功勋,岂会害你!”

    耶律抹只愤愤不平地道:“末将奉命前去接管渝关,结果渝关早为中原所得。他们将我们诓入关中围杀,还好末将机警,发现关隘里的汉兵过多,这才逃过一劫。不然小命都留在渝关了……”

    原来郭廷谓在进攻渝关时,已经想到了接下来的一场战役。

    渝关地理位置随着大周的节节胜利,与之前不能同日而语。

    契丹是不可能长期忽视的,短期内必然会派兵支援。

    故而郭廷谓一开始就抢占关左门,不让关里的六百守兵逃脱。

    将之全擒之后,威胁萧布里继续担任关使,维持渝关正常运作。

    耶律抹只来得比郭廷谓想象中的更快,但他已安排好了一切,请君入瓮。

    不过耶律抹只发现关隘里的汉兵过多,起了疑心。

    郭廷谓只能提前杀出,斩获颇丰,遗憾的是耶律抹只在亲随的护卫下,逃过了一劫。

    韩匡嗣看着耶律抹只愤恨的目光,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又给抢先了?”

    然后倒在了地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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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鼎十国介绍:
五代十国末期,柴荣初登大宝,赵匡胤初露峥嵘,罗幼度一个被逼的自尽的小吏成为了一个老套的穿越者,以脚踹高粱河车神开局,笑傲十国,经略四方,重现汉唐风采。问鼎十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问鼎十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问鼎十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