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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言不信     问鼎十国txt下载     问鼎十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二章 瞬间奔溃

    哗啦啦的,十口箱子里面的东西全部都倒了出来。

    各种书籍滚落一地,堆积成了小山堆,将他们所在屋子都占据了大半。

    王彦升瞧着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心头不免窝火,说道:“都给我丢出去!”

    一群大字不识一个的兵士哪管地上这乱七八糟的是不是圣贤书,你一捧,我一捧的就往外丢去。

    要知道这些书籍都是以经折装的方式装订的书本。

    这种书本便于存放,价格也不高。但必须要将正反两面都拿捏住,才不会令之散落开来。

    他们这种乱丢,使得所有的书籍跟丝带一样拉长,搅和在了一起,甚至于在地上托行,然后经过踩踏断裂。

    近千本书籍经过他们这样粗暴地对待,至少毁去了一半。

    “找到了,找到了!”

    一个兵士忽然惊喜地叫出声来,他从一件棉衣的袖子里翻出了一个小木盒。

    王彦升大笑道:“藏的还挺好,就知道这家伙不远千里来中原求学,怎么可能是个穷鬼!”

    他大步走上去,一把抢过小木盒,摇了摇木盒,里边发出阵阵声响。

    小木盒上有一把铜锁,王彦升嘴角不屑一顾地笑了笑,直接上手一扭,直接将整个锁头都扯了下来。

    将木盒打开,里头却是一些银质的头饰首饰,稍微值点钱的就一块小指大小的羊脂白玉。

    王彦升骂了一句:“娘的!盯了快半个月了,就这东西?”

    他先将羊脂白玉收下,然后在木盒里抓了一把,剩下的一些塞给了身旁的兵士,说道:“跟兄弟们分了。”

    虽说钱不多,但好歹也是进账了。

    王彦升哼着小曲向外走去。

    他缺钱吗?

    根本不缺。

    王彦升剑术高强,早年先跟着宦官孟汉琼,又陆续跟着唐明宗李嗣源、儿皇帝石敬瑭、晋少帝石重贵。后来又追随郭荣,帮着郭荣斩杀汉军大将王璋。

    淮南之战,王彦升先随刘崇进、宗偓攻破金牛水砦,生擒唐军军校阎承旺、范横,后又单独领军在盛唐再败唐军,斩首两千级。

    这表现可圈可点……

    在这个时代,一个能够打赢石守信的高手,不管是福利待遇还是私底下的赏赐都是极高的。

    所以王彦升就没为钱的事发愁过。

    他要的是什么?

    就是这种利用自己权势占别人便宜的感觉。

    同样是巡检使,两个仗着东市西市,赚得盆满钵满,一个靠着甜水巷享受白嫖的快乐。

    一样的职位,巨大的差别,让王彦升心底窝着一团火,无处发泄。

    现在贪到了钱,王彦升立刻念头通达,神清气爽,走路都哼起了歌。

    有一兵士在身后问道:“巡检使,那几个人怎么办?是送到监狱,还是?”

    王彦升想都没有想,说道:“你们别管,此事我去处理就好!”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直接走到了关押毕士元他们的房间。

    这一进门,二话不说,对着毕士元就是一脚猛踹,直接将他踢飞了出去。

    “打!”

    他根本就不给毕士元说话的机会,领着得了好处的兵卒对着毕士元他们就是一顿毒打,边打边说:“记住了,嘴巴严实点!”

    毕士元痛苦地抱着脑袋蜷着身子识趣地道:“记住了记住了。”

    王彦升达到了目的,也不管毕士元了,直接离去。

    历史上这位大佬在深更半夜敲开宰相王溥的大门,向他索取贿赂。

    现在他没历史上那么风光,不敢去招惹宰相,却也没将毕士元这个无依无靠的文弱书生放在眼里,将骨子里的张狂展露无遗。

    留下来的两名小卒也不敢再打,怕弄出命案,嫌弃地挥了挥手道:“你们走吧……记住巡检使的话。对了……将这些东西都收拾了,快点给我滚蛋。”

    毕士元突然想到了什么,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看着屋外的一大坨垃圾……

    王彦升他们可没有那么好心地将衣服逐一叠好,更不会将破乱的书籍都塞进木箱,全部都跟垃圾一样丢在了门口,让他们自己清理。

    毕士元只觉得晴空霹雳,瞬间脑袋一片空白。

    四年心血,毁于一旦……

    毕士元治学严谨,喜好读书。

    四年前初到中原,毕士元如入宝库。

    中原虽然文风凋零,但与他所处的代州大同,那是好上千百倍。

    毕士元拜得良师寻得益友,疯狂的吸取华夏文化。

    毕士元自小就有收集藏书的癖好,可面对中原数以万计的书籍,哪怕他掏空所有积蓄亦买不全。

    毕士元就想到了一个最愚蠢的办法,借书自己抄录。

    四年中他无日不抄写古籍,无日不刻苦学习。

    日复一日,毕士元抄了八大箱书籍,自己的学习心得,读写手札也累积了足足一箱。

    现在……

    毕士元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

    “公子!”

    小厮惊骇大叫,扑了上去。

    兵卒也吓了一跳,这真闹出人命来可不好善后。

    鼓起勇气,一名兵卒上前试了试鼻息,见还有呼吸,松了口气,忙道:“快快快,快滚快滚,要死别死在这里。”

    他说着招呼身旁的人,帮着将衣服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通通都塞进了箱子,然后丢到了大街上就不管不顾了。

    毕士元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时近凌晨。

    他只觉得浑身都痛,身子就如散架了一样,喉咙也异常的干渴,本能地道:“水,水……”

    他眼睛还不太睁得开,只觉得有人将自己扶起,然后将水递到了嘴边,贪婪地大口地喝着,眼中视线清晰。

    扶着自己喂水的人竟然是窦禹钧。

    一瞬之间。

    毕士元想起了一切。

    奔溃也随之而来。

    “先生,先生……”

    毕士元撕心裂肺的痛哭出声,浑身颤抖地叫道:“他求财,拿去就好了啊。要打人,打就是了啊。”

    “没说不给他钱……”

    “没说不让他打……”

    “为什么要毁我的书啊……啊,为什么啊!”

    他扯着窦禹钧的衣服,哭着叫着。

    窦禹钧亦是泪流满面,当年的情景再次浮现眼前。

    若不是给这个乱世逼得无可奈何,他又岂会中王见贞的教唆去找年轻的罗幼度振兴华夏文化?

第三十三章 无所畏惧

    毕士元这近乎绝望的呼喊,让周边文士莫不动容,义愤填膺,纷纷指责王彦升恶行。

    但除了指责,他们还能干什么?

    跟一群拿着刀子说话的武夫讲道理吗?

    他们真会讲道理,岂有今日之事?

    窦禹钧轻抚着毕士元的后背,说道:“你先好好休息,一切等身体养好了再说,切勿多想。”

    毕士元身躯微颤,眼中却有着异样的坚决,道:“先生,真的就没有一点王法了吗?学生不在乎钱,也不在乎这一身伤。可是那些书,学生真的忍不了。”

    窦禹钧眼中有着怒火,但更多的是担心。

    毁书!

    在任何和平时代都是天大的事情。

    唯独这个武夫称雄的时代,却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除了他们这些读书人,谁又会在意那一本本薄薄小小的书籍,那一片片细细长长的竹简?谁又清楚,这些不起眼,轻易能够毁去的东西,承载的却是华夏最为璀璨的文化。

    此事不管最后如何,窦禹钧都不愿忍下去。

    不然这些年他的努力,将前功尽弃。

    相较毕士元的“忍不了”,窦禹钧想得更多,他本是朝廷的太常少卿、右谏议大夫,但因醉心于教育,申请致仕,将精力用于义塾之上,以弘扬华夏文化。

    比之原来武夫们无法无天,在郭荣的治理下,骄横的武将已经收敛很多了。

    尤其是近年来大周连战连捷,取孟蜀四州二十一县,夺淮南十四州六十县,收南平三州十七县。

    这些地方都需要大量的官员治理。

    郭荣一边让庙堂文官相互举荐人才,一边重视科举选拔人才。

    大量的士人得到了任用,下放到各地担任官吏。

    士人昏暗的前景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此事若强忍下去,只怕又要回到以前那般无尊严的苟活。

    不论什么后果,都要反抗。

    那些莽夫就不知道什么是退让,唯一懂得的就是得寸进尺。

    只有让他们痛了,才知道收敛。

    不过窦禹钧并没有打算利用毕士元,抓住这个机会闹事。他担心举目无亲的毕士元会受到胁迫伤害,祸及生命。

    窦禹钧虽然有些迂腐顽固,但自身道德毋庸置疑。

    看着毕士元,他说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此事你莫要参与了,好好养伤,至于你多年珍藏,吾这里藏书亦不少。你可随意借阅抄写。便将此事,当作人生一大考验吧。”

    毕士元心思灵透,看出了窦禹钧不想让自己介入太深,高声道:“朝闻道,夕死可矣。先生……晚辈绝非贪生怕死之人。此事因学生而起,学生避不开,亦不愿避。只想求一公道,死而无憾。”

    毕士元在历史上就是以刚毅严谨著称,后世辽圣宗耶律隆绪和他的母亲萧太后,率二十万大军南下,意图一举覆灭北宋。当时庙堂上下官员大多惊惶恐惧,宋真宗更是无心抗敌,惶恐不安,不敢与契丹一战,动了南逃之念。参知政事王钦若是江南人,主张迁都金陵。枢密副使陈尧叟是四川人,提议迁都成都。

    当时便是寇准与改名后叫毕士安的毕士元两人力排众议,坚持让宋真宗北上亲临澶渊。

    这才有了澶渊之战、澶渊之盟。

    若不是他们两人,大宋只怕提前进入划江而治的时代。

    窦禹钧看着毕士元一脸青稚却又刚毅决绝的模样,心中大为宽慰,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少年,华夏文坛承传才不会断绝。

    吾道不孤矣。

    窦禹钧肃然道:“明日某上殿面见官家,向他陈述此间事情。你且将事情经过详细写出,我一并上报,请求官家严惩王彦升。”

    他虽致仕,但郭荣敬他为人,不但保留了他的俸禄,还给了他面圣的权力,希望时不时地能够从这位大儒口中听到一些真话。

    “父亲!”

    窦仪在一旁给出了不同的意见:“关于此事,孩儿觉得应该直接报官,去开封府敲登闻鼓,没必要动用别的心思。以官家之手,干预此事,并非正途。不如行正常渠道,让王彦升认罪伏法。如此可给汴京上下以警示表率。”

    窦禹钧皱眉道:“若罗先生尚在开封府,报官无妨。而今他调离开封,开封府待制崔衍优柔寡断,新上任的判官薛居正,为人倒是方正,可任职至今,不见有其他建树。至于寇参军,倒是一个好官,只怕人微言轻。”

    窦仪从容笑道:“父亲这是顾虑太多了,现在与往日不同。我《大周刑统》公布天下不久,律法清明,正需要人来立威。王彦升恰逢其会,必受惩处。如果让他逃脱,父亲可再行面圣,讨个公道,有理有据。”

    “您这避开开封府直接面圣,反而不妙。而且,孩儿与寇参军有过来往,也知道他脾性,值得信任。”

    窦禹钧看着日渐沉稳的爱子,父怀大慰,颔首道:“那便依吾儿之言。”

    这能够高中进士又岂是愚蠢之辈。

    窦仪之前工作的环境,影响了他自身能力的发挥。

    成为罗幼度的副手之后,来往的都是罗幼度、宋琪、赵普这样实干型的人物,自身能力有了十足的长进。

    **********

    这日,王彦升在大街上寻找猎物。

    得手过一次以后,他的胆气更足了一些。

    这权势压人带来的感觉,比喝陈年佳酿,睡绝色佳人,更让人陶醉。

    突然他发现一伙开封府的衙役向他这边走来。

    王彦升大感晦气。

    他们的职位工作与开封府衙役有着一定的重合。

    开封府负责汴京民生,已经是极其重要的部门了。

    如果再给开封府足以管控整个国都秩序治安的衙役,那开封府的权势就太吓人。

    故而开封府尽管手上有一群衙役维护治安,但人数受到了严苛的限制。

    然而作为大周的国都,天下的中心,没有一定数量的兵士不足以维护治安,便多了巡检司这个部门。

    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不过在执勤的时候,偶尔会因职权相同,发生小小的摩擦,相处得并不融洽。

    王彦升自持身份,不愿理他们,更不想给他们让路,直接正面对上。

    王彦升心头火气,正欲说话。

    对面的张进一抖手上公文,高声道:“王巡检使,请跟我们去开封府走一趟。这是开封府下达的公文,请您过目!”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灼灼的看着王彦升。

    在这大街上动手拿人是经过他们深思熟虑的。

    什么顾及面子不顾及面子的都是屁话。

    巡检司里那些维护治安的人都是兵士,等同一个小军队。

    这去军营里拿人,万一给对方安个罪名,煽动兵士情绪,引发动荡。

    这锅谁背得起?

    思前想后,张进决定直接在大街上拿人,大庭广众之下,周边都是见证。

    王彦升真要敢胡来,张进他们亦是不惧。

    王彦升脸色瞬间大变,真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给开封府的人带走,自己哪里有脸在军中混?

    “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拿我?”

    张进无畏无惧地上前了两步,道:“在下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毕士元状告巡检使滥用职权,抢夺钱财,威逼恐吓,还毁圣贤之书。巡检使真有话说,可去开封府自辩。若想抗法,我等自问不是巡检使对手。但责任在身,却也无人退缩。”

    他说着看了一眼四周,说道:“巡检使可知当年王继勋就是在对面街上为现今的枢密副使拿下的?”

    王彦升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之色,自听到“王继勋”这三个字以后,气势陡然弱了三分。

    王继勋的案子引发的轰动,他王彦升如何不知?

    当时的石守信甚至动了给罗幼度一刀的念头。

    自那以后,谁不知道开封府有个阎王罗。

    开封府的招牌也是那时候立起来的,没人再敢小觑开封府。

    王彦升又恨又气,想不到那文弱书生真的敢去报官,早知道就应该直接以细作反抗为由,打死了账。

    “这位兄弟,卖某一个面子,待我回巡检司安排一下,立刻动身前往开封府如何?”

    他堆起了笑脸,怎么着也不能让开封府的人就这样正大光明地将自己带走。

    张进却是铁面无私:“巡检使这话还是留到开封府说吧!”

    王彦升瞧了一眼四周,发现开封府的衙役已经从后面逼上了。

    加上周边远远看热闹的百姓,心凉了大半。

    自己真要反抗,只怕最后落得与王继勋一样的下场。

    王彦升咬着牙,想着自己不过打了书生一顿,抢了一些钱财,也不是什么大罪,怕什么。

    就为了这点小事?开封府还敢要了自己的小命?敢将自己下大狱不成?

    自己为大周立过汗马功劳,怎么可能为了这点小事受到严惩?

    大不了,赔个罪,加倍赔点钱就是了。

    想到这里,王彦升瞬间就不怕了,说道:“好,就跟你们走一趟。”

    他恶狠狠地看着张进,心底想着不要落在老子手上……

    同时也开始在心底琢磨要怎么报仇了。

    张进需要找机会。

    一个无依无靠的贱书生还需要等机会?

    除非他一辈子都不出开封城了。

第三十四章 装死了

    开封府府衙。

    毕士元将自己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

    从他在租赁的屋舍里书写,给一群官兵破门缉拿,一直到受毒打恐吓,然后发现自己四年抄写的书籍损毁了大半,自己藏在棉衣里的贵重物品,以及钱袋都给收走了。

    作为一个读书人,毕士元思绪清晰,语言组织能力非凡,将情况详细叙述出来。

    这让听的人犹如亲眼所见一般。

    尤其是当他说到书籍大半损毁的时候,语调微微颤抖,眼眶微红的样子,更是让人动容。

    王彦升站在一旁,一脸的无动于衷,丝毫没有反驳的意思。

    坐在上首的寇湘听着毕士元说着“毁书”之举,眼中也透着一丝怒意。

    同样身为读书人,寇湘自然知道书籍对于一个读书人的意义所在。

    这种感觉后世人是无法体会的。

    后世人因为有各种科技,不管纸张印刷还是电脑存储,都能将书籍有效合理的存储。

    需要的时候,甚至只用打几个关键字就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而古代受环境的影响,书籍不易储存,诸多书籍只存于少数人之手。只要一个存储不当,发生一点意外,就有可能导致典籍的失传。

    毁书在读书人的心中是最不能原谅,最不能接受的事情。

    但就是读书人眼中最不能原谅的行为,在王彦升心底却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所以当寇湘问向王彦升,毕士元所言是否属实的时候。

    王彦升很大方地承认了,说道:“此事是我的不对,听信了谣言,误以为他是北汉细作,这才将他拿下的。”

    “至于钱财之事,估计是哪个下属手脚不干净,给私吞了。这个没事,损失了多少,我双倍赔偿,五倍也行。至于打了他,是我脾气差,一时激动。官家也曾让我收敛一点,以后一定注意。”

    他带着几分随意地说着,压根就没有提毁书一事,在他心中,那些东西烧了都嫌烟大,又怎么会在乎。

    这一路上,王彦升都想明白了。

    自己有什么错?

    抓错了人而已,然后贪了点钱,打了对方一顿。

    道个歉,赔点钱,然后受点小罚就是了。

    自己为大周杀敌无数,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就揍了几个人,算什么大错?

    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吧。

    连赵都指挥使都不用找,这点小事,自己就能解决,能够扛下。

    只是面子丢了不少,要想法子找回来。

    王彦升死猪不怕开水烫,居然盼着快点结案,自己好早点回巡检司,免得乱传谣言,丢更多的脸。

    寇湘看着堂下毫无畏惧,甚至有些不难烦的王彦升,给气笑了。

    在开封府法曹参军这个位子上已经干了近乎一年了,没少遇到这样的人。

    明明犯了大罪,自己却毫无察觉,只以为自己认为的就是法律,自己以为的就是对的。

    寇湘经过长时间的磨练,对于如何审案断案,有了自己的心得,说道:“巡检使是说,你听到了有人告这位毕士元是北汉细作?”

    王彦升回答得很直接道:“不错!”

    寇湘问道:“后来发现抓错了?”

    王彦升答道:“也没错。”

    寇湘又问:“怎么发现的?”

    王彦升道:“当然是查的呗。”

    寇湘再问:“然后确认了就将他放了?”

    王彦升顿时觉得上面这个所谓的法曹参军蠢不可及,这简单的问题都要问得那么详细,难怪都说文人贪婪,就知道领俸禄不干事。不像他们,干得是卖命的活。

    “官家也真是,就这种活我也能干,何必提拔这群蠢材?”

    王彦升不耐烦地在心底发着牢骚。

    对于寇湘的问题,也有着一定的不耐烦,说道:“不然呢?不是细作,自然就放了,还留着用膳不成?”

    “混账!”

    寇湘猛地一拍惊堂木,喝道:“本官就不论你见财起意,毁圣人典籍之罪。就凭你胡乱抓放,滥用职权,足以将你明正典刑。”

    寇湘这瞬间变脸让王彦升吓了一跳,但对于什么“胡乱抓放,滥用职权”的罪名,搅得云里雾里。

    反应过来之后,王彦升怒瞪着寇湘道:“你敢陷害老子?”

    寇湘冷笑道:“愚蠢无知,你可知你身为巡检使自身的职责?”

    王彦升有了种不祥的预感,说道:“不就是抓人嘛!”

    “对!”寇湘厉声道:“你的职责是维护京师南城治安,任务就是抓人,任何违法犯忌之人皆可抓。但是你们抓人之后,理当将人送往城中监狱。依照对方所犯罪行,自然会有开封府、刑部接手。是否有罪,得经过审讯方可下达定论。”

    “谁给你放人的权力了?谁给你审案的权力了?”

    他手指着毕士元道:“此人既然因为疑是细作被抓,不管是不是细作,你说的不算。本官与开封府审得,刑部审得,大理寺也审得,你一个巡检使有什么权力私设刑狱,断人是非?”

    “真要人人如你这般,大街上随手抓一人,就断人生死是非,还要开封府、大理寺、刑部做什么?”

    “这是非曲直你一言而决,将自己当成什么了?”

    王彦升这才慌了,他哪里知道其中居然有这讲究。

    私设刑狱。

    仅听这名字,王彦升就知道罪名不小,手足无措地道:“不,我没有,不是我干的。”

    他惶恐之下,灵机一动,身子一僵,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

    现在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会给判什么罪,但他却知道能拖多久拖多久,赵匡胤一定会来救他的。

    寇湘知道这家伙八成在装死,但他装不装死结果都一样。

    这案子虽然很清晰,王彦升将一切都招供了。

    但还有很多东西需要一点点地审理,比如王彦升说“听信了谣言”这个谣言是谁说的,到底有没有这个人?

    还有钱财是谁拿的?

    是王彦升贪墨,还是真有人手脚不干净。

    威胁恐吓之事,也得调查清楚,理清情况。

    这种事关五品官员的案子,哪可能轻轻松松审了就能直接定罪的?

    见王彦升装死,寇湘索性也不管他了,让人将他押入开封府的大牢,然后命张进去调查关于谣言与贪墨的证据。

    **********

    御营司西水门驻地。

    担任御营司差使窦仪想着毕士元的案件,有些心绪不宁,坐立不安。

    窦仪为人方正认真,向来是罗幼度麾下文官表率。

    今日的反常让一旁的赵普很是讶异。

    “可象兄,你这是怎么了,可一点也不像你呀!”

    赵普原先还有些嫉妒窦仪命好,但随着他在谋取南平一事中立功,已经为罗幼度征辟为节度使推官了。

    这可让赵普高兴坏了。

    罗幼度麾下也有一些文臣,其中跟随他最早的是宋琪,已经在御营司担任典吏了。

    余下一些人如面前的窦仪,皆在御营司里任职。

    唯独他赵普一人是罗幼度的私人下属,隶属于节度使这一脉下的推官。

    独一份的存在。

    有了这个地位,赵普自然不会再嫉妒自己的好友。

    毕竟能够拜入罗幼度的麾下,窦仪是出了不少力的。要是没有他,指不定自己现在因为赵匡胤、赵光义这两混蛋,躲在远离中央的陇右地区在秦州节度使王景的麾下混日子呢。

    对于这个朋友,赵普怀有一定的感激。

    见他状态不对,赵普关怀道:“身体不舒服?还是有别的事情?不方便说无妨,这里我看着,你自行处理事务便是。”

    窦仪也没有隐瞒,将毕士元的事情向赵普细说。

    赵普听了,登时义愤填膺,怒骂道:“好一个凶暴的恶徒,此人竟敢毁圣贤之书?天理难容!”

    他一边骂着,心思却活络起来。

    作为一个只喜欢读《论语》的文人,赵普对于什么圣贤之书可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在意的是王彦升背后的那个人。

    赵普心眼小,有宰相之才,并无宰相之器。

    赵匡胤、赵光义两兄弟如此对他,焉能不记恨在心?

    只是赵普心底清楚,自己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根本没有资格与赵家兄弟一较高下,也不奢望能够立刻报仇。

    在罗幼度麾下好好表现,力求获得更多晋升机会,才是他需要做的。

    但是对于赵家兄弟的情况,赵普都会留一个心眼,以便日后用得上。

    殿前司当初的动荡,赵普虽不知全貌,却也凭借自己的才智,分析得到的片面情报,了解了大概。

    其中就包括王彦升是赵匡胤最忠心的部下这则消息。

    “王彦升此人鲁莽自大,不难对付。真正值得小心的是赵匡胤、赵光义此二人。他们兄弟两人卑劣之极,王彦升是他们最器重的部下,断不可能坐视不理的。可象兄,得提醒寇参军,要小心提防才是。”

    窦仪皱了皱眉,说道:“赵指挥使不是这样的人吧?”

    赵匡胤的风评不差,窦仪显然没有听信片面之词。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赵普说道:“小心谨慎总是没错,我们得提醒寇参军……”

    寇湘与宋琪交好,他们两个因宋琪的关系,与寇湘也有一定往来。

    窦仪也觉得有道理,颔首道:“现在去他也不在家中,黄昏我们一同过去吧。”

    赵普目光灼灼颔首道:“理当如此!”

第三十五章 备棺断案

    因为王彦升过于自信,只以为自己不过就是打了一个书生,夺了一点财物,算不得什么事。

    凭借自己的功绩,足以盖过这小小的过错。

    他压根不知僭越罪的严重,更不知自己错不在结果,而是行为。

    故而并没有派人向赵匡胤求救。

    赵匡胤、赵匡义得到王彦升消息的时候,寇湘已经将之下了大狱,并且派人到巡检司调查谣言、贪墨、威胁恐吓之事了。

    与王彦升同流合污的兵士见情况不妙,想起王彦升平时聊天吹牛时,经常夸赞殿前都指挥使赵匡胤武艺盖世,天下未有敌手,为人仗义,更胜古时孟尝君。

    总之将他夸出了花,对他推崇备至。还说彼此关系怎么怎么好。因此这名兵士偷偷地找到了赵宅,这才将消息传到。

    赵匡胤听到又是王彦升,顿感一个头两个大。

    石守信的事情才过去一个多月,这又摊上事情了?

    赵匡义在一旁详细地了解事情的缘由,得知经过,叮嘱了几句,让人将之领离了赵宅。

    赵匡胤想要去了解一下情况,却让赵匡义挡了住。

    赵匡义问道:“兄长可是要去开封府?”

    赵匡胤颔首道:“王彦升给下了狱,怎么样也得去了解一下情况。”

    赵匡义气恼道:“王彦升就是一个祸胎,兄长刚刚给他解决了石守信的事,这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现在又闹出事来。这就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不可雕砌的朽木,兄长还想给他善一辈子的后?”

    赵匡胤闻言顿住了脚步,心底也有一些迟疑。

    石守信的事情,他们兄弟二人一番操作将影响力损失减到了最小。

    但是在小的损失,那也是损失。

    尤其是石守信本人,原本亲密无间的两人,已经有了小小的隔阂。

    虽说两人依旧重视这份友谊,小心地维护着。

    但真正的友情何须维护?

    想要回到以前那样,不太可能了。

    这就是摆平事情的代价。

    以王彦升的能力,也确实值得这个代价,赵匡胤心底固然遗憾,却也不曾后悔。

    可真要跟赵匡义说的那样,一次又一次地搞,任谁也受不了。

    赵匡胤心底也充满了纠结,说道:“自家兄弟遇事,若无动于衷,为兄心里真过意不去。何况若不出手,恐兄弟们都会寒心。”

    赵匡义全然没有赵匡胤的顾忌,反而有些嗤之以鼻。在他眼中所谓义气不过是工具,适可而止就好,过于认真,反受其害。

    王彦升就是经典的例子。

    如果不是王彦升得罪的是石守信,赵匡义上一次都不愿意站王彦升这边。

    赵匡义道:“此次王彦升触犯的国法,而且落在了开封府的手上。那个寇湘我不了解,但他是罗幼度破格提拔上来的人。罗幼度的识人本事不俗,身旁聚得都是好人物。也亏他无根无萍,但凡有点家世背景,成就只怕更高。”

    “弟相信以他的眼光绝不会提拔一个庸才。面对开封府,兄长真的确定自己一定能将王彦升救出来?万一遇到当年王继勋的情况,这脸可就丢大了。”

    尽管赵匡义不喜罗幼度,甚至充满了厌恶,可对他的评价却是极高。

    “当然,弟相信,如果不惜一切代价,动用我赵家人脉。可以将王彦升保下,可是代价我们承受得起吗?”

    “为了王彦升,当真值得?”

    “事情闹开来,官家又会怎么看兄长?”

    一个个问题由赵匡义口中问出。

    赵匡胤缄默了。

    自罗幼度打响了开封府的金字招牌以后,开封府就成了为民伸冤的神圣之地。

    郭荣对此极为满意,不止一次强调开封府的作用。

    为了王彦升,从而引起郭荣的不满,那真就得不偿失了。

    赵匡义劝道:“王彦升所犯的罪不是简单地威胁恐吓贪财,是僭越。此罪可大可小,就看怎么判罚。但可以肯定,要不了他的命。轻则连降三级,重则外放边境,戴罪立功,怎么样也罪不及死。”

    “弟以为与其冒风险出头,还不如干脆利用王彦升好好约束一下部下,让他们收敛一些。今时不同往日了,官家不会惯着他们。”

    “兄长一而再的顾念情谊面子,惯着他们,最后吃亏的唯独你自己。”

    赵匡胤犹豫再三,长叹道:“三郎劝告的对,为兄也知道,有些人经历了几朝乱世,身上难免有着陋习。平时劝诫他们改过收敛,却也不舍重罚。现今这个局势,确实得做些改变了。”

    他也非矫情之人,当即也不管此事了,甚至还想着借助此事,约束一下风气。

    **********

    寇宅。

    窦仪、赵普相约登门拜访。

    “可象兄,则平兄,快快请进!”

    寇湘热情相迎。

    对于窦仪这位窦氏五龙的老大,寇湘、宋琪在开封混迹的时候,已经有过几面之缘了,对其才学品德极为敬重,只是没有机会深入往来。

    淮南之战时,窦仪、宋琪作为罗幼度的左右手,一个帮着他处理三州事务,一个帮他处理军中琐事,有了很深的交集。

    回到汴京,在宋琪的介绍下,窦仪、寇湘正式建立了友情。

    寇湘博古嗜学,写得一手好文章,窦仪也是学问渊博,治学严谨,两人惺惺相惜,关系反而比宋琪这个实干派更加亲近。

    至于赵普纯粹是凑数的。

    尽管窦仪、寇湘、宋琪都知道赵普胸怀韬略,但文化水平的巨大差异,始终让赵普略微的格格不入。

    “得知你们来,我家夫人特地下厨弄了几个拿手好菜,我们痛饮几盅。”

    寇湘将窦仪、赵普请入屋内。

    寇夫人出来见礼。

    窦仪、赵普还礼之后。

    窦仪笑道:“听说尊夫人有了身孕,还未来得及贺喜呢!”

    寇湘带着几分严肃的脸上也笑开了花:“不急不急,还有半年时间。”

    窦仪是过来人,很有经验,提议道:“信简兄可多买一些老母鸡来,于家中好好养着。女子分娩最伤身子,得好好补补。内子是过来人,届时可以来帮把手。”

    寇湘大喜过望,说道:“老母鸡已经准备好了,就在后院养着。尊夫人愿意帮衬,可就太好了。别看吾面上坦然,心底着实没底。”

    他们聊得欢乐,赵普也不插话,而是莫名看了看后院。

    三人顺着桌子入座。

    自然聊起了王彦升的案子。

    不过寇湘为人方正严谨,即便是对着好友亦不向外透露案件半个字。

    赵普也不勉强,只是重复了自己的观点,说道:“王彦升是小,但他身后的赵匡胤却是官家最信任的禁军将领,地位仅次于三司长官。而且赵家世代将门,关系遍布朝野,信简兄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今日王彦升装死晕阙,寇湘便心中有数,知他必然是拖延时间,等待救援。早有心理准备,颔首说道:“我等着呢,这汴京天子脚下。王彦升张狂至此,除了自己本性暴戾、贪婪以外,十有八九是觉得自己背后有人。即便真出了事,也不惧怕。”

    “某便要让他知道,法律面前,谁来都不好使。对方不来便罢,若是与之同流,行不法之事,管他是谁,某也要为仁叟兄讨个公道。”

    仁叟便是毕士元的表字。

    窦仪肃然道:“壮哉!信简兄,当浮一大白。”

    三人也不再谈这事,随意闲聊饮酒,夜里方才散去。

    翌日。

    “啊!!!”

    一声尖叫于后院响起。

    寇湘正在书房里晨读,听到尖叫声,快步来到后院。

    但见一个丫鬟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地盯着鸡笼方向。

    寇湘快步来到面,但见自己买来打算给妻子调养身子的老母鸡东倒西歪的全部惨死。

    看着一地的死鸡,寇湘脸色突然一变,想起昨日赵普的提醒,眼眸几乎喷出了火焰。

    听到惊叫声的佣人侍婢纷纷赶来一看究竟,但见此情况,不免低声议论纷纷。

    连寇夫人也闻讯而来。

    寇湘怕夫人受惊,亦担心影响腹中胎儿,忙道:“快,扶夫人进屋!”

    寇夫人却挥手制止了丫鬟,来到了寇湘的身侧,看着那一地的死鸡,眼中闪着一丝惊恐,但很快就换作一丝决然,云淡风轻地说道:“这就是对方的警告?”

    寇湘颔首道:“八成是了。夫人怕不怕!”

    寇夫人道:“妾身不怕。”

    “好!”寇湘笑道:“为夫若不幸有个意外,腹中孩儿如是男的,取名寇准。如是女的,便叫寇琳!”

    “吴管事,你去棺材铺给老爷挑一副上好的棺材,免得到时候来不及准备。”

    寇湘从容不迫地让人收拾了这些死鸡,继续回到书房里晨读。

    随即用膳,换官服,出门,一切如常,似乎无事发生一般。

    但寇家上上下下那么多口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就将事情传了出去。

    尤其是棺材铺的老板将上好的棺材送到寇府的时候,得知了事情经过,就没收寇家的钱,直接道:“此棺最好的结果是时间久了,引得蛀虫,做木材烧了,万一真派上了用场,是它的福气。”

    只是一日,法曹参军寇湘备棺断案的事情,传遍了开封的大街小巷,人尽皆知。

第三十六章 我是冤枉的,你可相信?

    赵家兄弟中最先得到寇湘备棺断案这消息的是赵匡义。

    赵匡胤身份地位太高,注定了听不到下边人的讯息。

    即便听到此事的高级将官也不敢在赵匡胤面前提起。

    故而他对此事毫无所知。

    赵匡义地位远不及他兄长,平时常与狐朋狗友外出相聚,自然而然地听到了酒楼大厅的议论。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面对强权,备棺断案。

    这是何等的魄力。

    这与当初罗幼度长街拿王继勋又有何异?

    赵匡义本订了包间,但为了听流言,特地在大厅开了一桌,足足呆了两个时辰,听足了各种版本的流言。

    关于毕士元的事件已经传出了好几个版本,但无一例外的是,所有版本最后都归纳为两点。

    寇湘备棺断案的大无畏,以及赵将军的跋扈张扬。

    这流言不敢指名道姓,只是以赵将军相称,但是稍微知道点内情的都晓得这个赵将军指的是谁。

    赵匡义气急败坏地回到了家,得知赵匡胤正在练武场练武,劈头盖脸的就道:“兄长,不是说好不插手的吗?怎么还派人去毒死寇湘家的鸡?”

    赵匡胤拄棒而立,说道:“说什么呢,谁派人去毒死寇湘家的鸡……”

    他反应过来,神情肃穆。

    这两日他便觉得奇怪。

    武人除了打磨自己强悍的肉体,还要锻炼自己的六识意志。

    作为这个时代最强横的武将之一,赵匡胤六识异常敏锐。身后有人指指点点,尽管眼睛看不到,可强大的六识却给他传递一种有人偷窥的讯息。

    他一度以为最近糟心事太多,自己心境出了问题。

    直至赵匡义的到来。

    听赵匡义细说酒楼见闻,赵匡胤怒发如狂怒喝:“到底是谁干的?”

    赵匡义问道:“真不是兄长?”

    赵匡胤愤然道:“三郎认为为兄会用这种愚笨下作的手段?”

    赵匡义缄默不言,确实自己这个兄长并不愚笨,也不会用这种手段。

    但是现在这情况,除了赵匡胤,他真想不到有谁会去威胁寇湘。

    “会不会是罗彦瓌,他跟王彦升关系最好。”

    赵匡义现在只能瞎猜。

    赵匡胤道:“不可能是他,这一旬他当晚值,人在宫里。他是第二天才知道王彦升消息的,还跑到我这里来打听情况。”

    赵匡义拍着脑袋道:“除他之外,我想不到任何人了。”

    赵匡胤苦笑道:“连三郎都如此想,此次这赵将军的污名,怕是洗刷不掉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真一点办法也没有。

    自辩?还是去调查真相?

    他自认为无辜,可是说出来谁会信?

    去调查真相?

    且不说自己有没有这个权力,真要去干了,也只会让人说成见事态严重不可收拾,贼喊捉贼。

    关键还是谣言并没有指名道姓,就是一个赵将军。

    经管知道这是他赵匡胤,终究是没表达出来。

    如果他表现得过激,还会给人做贼心虚的感觉。

    现在的情况就是黄泥落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赵匡胤越想越气,越想越无奈。

    “混蛋!”

    手中的镔铁棍猛地往地上一跺。

    “砰”地一声。

    碎石四溅飞舞!

    地上的青石砖居然承受不住他这一跺之力。

    赵匡义显然也跟赵匡胤想到一起去了,现在的情局面是越抹越黑,做的越多,越显得心虚,也就错得越多。

    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将一切寄望于一点:谣言止于智者。

    **********

    “驾!”

    汴京开封,在这个风口浪尖处。

    罗幼度回到了开封。

    王彦升的事情以及寇湘的备棺断案,他已经从赵普写给他的信里得知了情况。

    王彦升又惹事端,一点都不意外。

    寇湘的决绝,倒是让罗幼度大感震撼,不由暗思,这老寇家的脾气都这么大的?

    他记得宋真宗朝就有一个叫寇准的宰相。

    脾气一上来,直接挟持皇帝上前线。

    不知这俩人有啥关系。

    只是他想不明白,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真是出自赵匡胤之手?

    但除了赵匡胤,罗幼度还真想不到谁愿意为王彦升去威胁一个开封府要员。

    不管是不是他,现在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他,那便是他了。

    罗幼度哪里会放过这种正大光明地落井下石的机会?

    “夫人,你们先行回府!为夫要去赵宅一趟!”

    他说着带上呼延赞以及十余护卫,来到了久违的赵宅。

    依旧是那位断了条胳膊的中年门房,见罗幼度再次叩门。

    中年门房亦感物是人非,当初的罗幼度不过是一个小吏,现在居然都爬到了自家主子的头上了。

    还是那个规矩。

    赵宅的大门为任何人而开。

    不管是谁,不论身份地位,上门拜访求见的,直接请入会客厅。

    上一次来是充当恶客,罗幼度并未进屋。

    这一次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在练武场的赵家兄弟,听得罗幼度求见的消息。

    赵匡义骂了一声道:“他不在军营待着,来我们府上做什么?”

    赵匡胤有苦难言,道:“除了他,谁能从我们手上保下寇湘?”

    连他自己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梦里干的蠢事了。

    “走吧!”

    赵匡胤道:“罗幼度对我们有大恩,不管怎么样也得隆重对待。”

    赵匡义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

    做人就是这么复杂,明明心底极为敌视,却不得不陪上自己的笑脸对待。

    “罗兄弟!什么风,将你吹来了!”

    赵匡胤兴高采烈地相迎。

    “赵兄!”

    “赵兄!”

    罗幼度分别向赵匡胤、赵匡义问好。

    随即开门见山地说道:“两位赵兄,今日某来是有事相求。王巡检使的事情,在下听说了。此事怎么说呢,确实是他不对在先。那伙读书人将书当成了命根子,王巡检使求财便求财了,毁人家的书,也难怪人家不与他善罢甘休。”

    “寇湘是在下当年提拔的,此人最是顽固,遇刚越刚,不好说话。在下替他向两位赵兄赔罪了,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至于王巡检使之事,我会劝说他从轻发落。”

    说着他苦笑了一下道:“成与不成,说实话在下也不清楚,只能量力而为。”

    赵匡胤听着罗幼度说了一大串,心底憋屈,道:“罗兄弟,某说此事与赵某无关,你可相信?”

第三十七章 诸事顺畅,莫名高兴

    面对赵匡胤的反问,罗幼度怔了怔,一脸会意笑道:“当然相信,明白,这规矩我懂得!”

    “那在下就替寇湘谢过两位赵兄高抬贵手。至于王彦升之事,某尽量劝说寇湘从轻发落。”

    他说着还感激的一拜。

    懂得,你懂个锤子。

    赵匡胤心中无限委屈,只觉得全身泛起一股无力之感。

    这连罗幼度都这般觉得,整个汴京开封还有谁不怎么认为?

    让赵匡胤糟心的还在后面。

    随着案情的逐渐披露,外加窦禹钧这类名士有意无意的宣传。

    王彦升的恶行完完全全地公之于众,受到了士人的声讨。

    在以前哪有这回事情?

    遇到读书人作乱,就算不杀,派几个**上去收拾就好了。

    五代十国这段时间里的将不是一流,文臣也不是一流,即便是君王都不算是一流。

    但五代的兵绝对是一流的。

    三五个人,就能打跑一群文士。

    但随着大周的制度政策越来越明确,制度落实的越发到位,大一统的兴盛气象已经显现。

    公然违法乱纪之事,已经少之又少。

    此消彼长,讲道理的士人自然就起来了。

    以至于传到了郭荣的耳中。

    郭荣将赵匡胤叫到御前,特地叮嘱他不许为难寇湘,也告诫他要约束军纪,不得纵容属下恣意妄为。

    赵匡胤心底苦,在罗幼度面前他还能叫几声委屈,可郭荣这里,却也委屈都不能叫,只能硬生生地憋着。

    这个亏吃得冤,吃得伤,吃得莫名其妙又无可奈何。

    最后罗彦瓌还特地来到赵匡胤面前,跪匐在地道:“都指挥使,您尽力了,别再为难自己了。王彦升这蠢货自作自受,怨不得任何人,相信他会理解的……”

    好嘛!

    连自己都以为是他干的。

    赵匡胤强压下一脚踹过去的冲动,将罗彦瓌扶了起来。

    少了外力的干涉,寇湘处理起王彦升的案子就干净利落了许多。

    王彦升也得到了外界的情况,得知赵匡胤的无能为力,便如得了瘟病的公鸡,再也猖狂不起来。

    寇湘大笔一挥,将王彦升发配到了盐州定边充军。

    盐州定边东接榆延,西通甘凉,南邻环庆,北枕沙漠,土广边长,有三秦要塞之称,紧挨着定难军与北方党项族部,经常受到各种盗匪党项部落的袭扰。

    还别说,王彦升这货到了盐州定边,彻底释放了凶暴的天性。凭借一身出色的武艺,很快就当上了都头,然后解锁了全新的嗜好,就是吃人耳朵。

    他不是用刀将人耳朵切下来吃,而是硬生生地将人耳从人脑袋上扯下来,一边听着惨叫,一边闻着血腥,一边下酒吃。

    所有来犯的党项盗匪,但凡活着的都会受到这种额外酷刑。

    居然令得党项畏惧,不敢再骚扰边塞。

    不得不说这种暴徒恶人,就得丢到边陲是非之地,以恶制恶。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毕士元因祸得福,凭借此事展露的品德得到了窦禹钧的认可,将之收入门下。

    毕士元亦感慨世事无常,将自己名字中的元改为了安,从此以毕士安示人。

    受益最大的当属刚直不阿,备棺断案的寇湘。凭借刚硬的作风,得到了开封上下百姓的信任,就连郭荣都在朝会上点名赞扬,号召官员以他为榜样。

    汴京开封的百姓真要遇到大事,也敢报官了。

    当然平时受到些小委屈,也是以忍为主。

    终究是封建时代,很多事情是没办法的。

    但真到了忍不下去的时候,开封府就是那唯一的希望。

    这也是罗幼度将寇湘留在开封府的原因。

    只是就算是他也没有想到寇湘会干得那么出色。

    这日,罗幼度约见了全旭与张齐贤,打算早一点回家。

    赵普迈着轻快的步伐走来,手中拿着一份文书,先恭恭敬敬地行礼以后,将文书交给罗幼度道:“相公,这是工部给的名单,您看看是否对数。”

    罗幼度身手接过,为了让宣威军更好地练习攻坚,他向朝廷申请了一批攻城器械,交由宣威军负责练习。

    这政治机构古今都差不多,很多事情能拖就拖,拖不住了才勉为其难地去办。

    罗幼度便让赵普去工部盯着,你不给我干,我就缠着你,烦着你。

    老子的官比你大,派去的人你赶不得也打不得,还得上茶伺候着。

    果然很有效果,只是几日工部就空出人手来了。

    扫了一眼,与申报的无误,罗幼度将文书还给赵普道:“让宣威军的兵士也帮着搭把手,尽快将器械造出来训练。”

    看着领命的赵普,罗幼度疑乎地问道:“你这是家里有喜了?”

    他早就想问了,赵普最近心情似乎特别的好,仿佛老树生新芽,大有枯木逢春的感觉。

    赵普道:“回相公,没有喜事。只是诸事顺畅,莫名高兴。”

    有道理!

    罗幼度点了点头,他最近心情也挺不错的。

    当初特地给王彦升留了一个南门巡检使的位子,没想到这么快就暴雷了。

    还受到了一个神助攻,暴了个大雷。

    回到了罗府,不多时张进就领着全旭、张齐贤来到了宅邸。

    罗幼度在待客厅接见了三人。

    全旭是一位手足修长的汉子,身型并不显得壮实,但有一对很大很厚的双手。

    至于张齐贤则是一个年轻魁梧的胖子,居然跟张琼有得一比。

    不过相比张琼的黑胖,张齐贤这个胖就顺眼多了,白胖白胖的,还带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人畜无害。

    罗幼度还真有点不敢相信,就这模样,敢挤在匪徒中间,大块朵颐,只能说人不可貌相。

    “见过罗相公!”

    三人都向罗幼度行礼问好。

    全旭的目光有些热烈。

    张齐贤倒是不惊不躁,有着不俗的气度。

    “坐吧,无须客气!”

    罗幼度与两人寒暄几句,问起了心中疑问:“你在蜀王麾下担任禁军队长,应该说是前途无量,怎么跑到中原来投军了。”

    全旭苦着脸道:“哪里来的前途无量,自昔年给相公逼降之后,蜀王大感羞愧,无颜见人,身型胖了一圈。”

    “本以为蜀王能够知耻后勇,重现早年英武。不想却是醉生梦死,奢靡更甚,每日就是饮酒作诗,与他那群文臣相互吹捧,丝毫没有进取之心。现在的蜀王肥胖得连走路都吃力,需要人搀扶。”

    “在下每日见蜀王与诸臣丑态,心中实在难受。索性眼不见为净,辞去了职位。兄长劝我不如出蜀看看,见见世面。来到中原,见中原气象,方才明白为何郭天子能够成为天下之主。与其返回蜀地,不如就在这里从军。”

    罗幼度记得孟昶后期确实荒唐,以至于最适合割据的两川蜀地,六十六天就让宋朝攻灭。

    要说蜀国无力反抗,不堪一击,那就是扯淡。

    面前这位全旭的老哥全师雄就因为宋军主帅王全斌的治军不严,纠集了一股力量,跟宋军打了整整一年。

    蜀国六十六天灭亡,纯粹是孟昶不得人心之故。

    现在听全旭这么说,好像因为自己的介入,孟昶早早地就宣布躺平了?

    这胖的走路都要扶,那还有力气干活吗?

    罗幼度道:“左右都是投军,正好我御营司缺人。不如你入我麾下,为官家效力如何?”

    这身居蜀国禁军队长,都舍得辞官,想来志气不小。

    有志气的人,能力不会太差。何况他老哥是搅动蜀国的全师雄,将他收入麾下,日后取蜀时,定能派上用场。

    全旭兴奋道:“能入相公麾下,全旭哪敢不从,愿为相公效力。”

    罗幼度见状,多问了一句:“我在蜀地的名气很大?”

    全旭颔首道:“相公之名,蜀地老少皆知,皆言当世诸葛罗幼度。”

    罗幼度脸瞬间红了。

    原来罗幼度逼降孟蜀的真实情况传到蜀地后,人人皆知大周压根就没有攻入蜀地的意思,而是罗幼度神机妙算,算准了孟昶受不住压力投降。

    孟昶与蜀国的满朝文武就如丑小鸭一样,凭借自己的操作将名不经传的罗幼度推上高峰。

    孟昶一开始羞愧的都不敢见人,后来发现大家都差不多,放宽了心。

    但总要有个交代,不能说自己是让蠢蛋逼得递交降表吧?

    于是乎,蜀国朝野吹捧罗幼度就成了政治正确的行径。

    不是我们太无能,而是对手太强大。

    故而在蜀国,罗幼度的名望比他在中原更胜一筹。

    吹着吹着信的人也就多了,尤其是淮南之战,罗幼度表现足够出彩。

    孟昶更进一步给自己的躺平找对了理由。

    全旭难免受到影响,对他有着小小的崇拜。

    罗幼度摸了摸刺刺的下巴,心底不免暗思,就这情况如若自己入蜀,还不是所向披靡,一举直捣蜀王宫!!!

    “咕咕咕!”

    正思间,罗幼度听到了一阵打鼓声,却是张齐贤在一旁摸着肚子。

    罗幼度笑了笑,道:“时候不早了,就留下来一起吃个便饭吧。”

    很随意的一件小事,然而很快罗幼度就后悔了。

    张齐贤也不说话,狼吞虎咽地吃着,他一个人吃了府上包括给佣人丫鬟准备的二十几人的饭。

    罗幼度无言的看着跟饭桶一样的大胖子,想到他是谁了。

    饭桶宰相!

第三十八章 朱元来访

    只提张齐贤这个名字,罗幼度记不得那么多。

    但是看着他这饭桶的模样,他立刻想起了饭桶宰相张齐贤的事迹来。

    张齐贤自幼家贫,然生得心宽体胖,饭量极大,史称“体质丰大,饮食过人”。

    少时但凡别家有红白喜事就凑上去打秋风,一直在发迹以前就没吃饱过。

    据说富贵以后,有人好奇他饭量几何。于是他吃多少,下人就倒多少,然后足足满了一大桶。

    最好玩的是他什么都能吃,什么都敢吃。

    开封汴京城内流传一种风药黑神丸,祛风活血、疏通经络甚为见效。一般人每次进服小小一丸,张齐贤意外吃了觉得味道不错,每天弄个五七两药丸夹在烧饼里吃。

    也许是练就了百毒不侵的本事,这家伙四登两府九任尚书,最后一大把年纪,无疾而终。

    但别看这小子一脸富态,号称饭桶人畜无害。

    但狠的时候是真狠。

    雍熙三年,宋军大败,猛将杨业战死,宋军将帅折损严重。

    张齐贤自请戍边,开创了文官戍边之先河。

    辽兵兵临城下,神卫都校马正率领所部在南门外列阵,寡不敌众,副部署卢汉赟吓破了胆,保营自固。

    张齐贤气急败坏,直接点了两千劳役,去硬刚辽国正规军。以一介书生,顶着一身肥肉,两膀子力气,靠着血气之勇,亡命地打退了万余辽兵。后来还擒辽军北大王的儿子,帐前舍利,杀敌数百计,俘获二千匹战马。

    在宋朝文人统兵不少,指挥军队取胜的也不少,但如他这般出将入相,冲在第一线杀敌的却不多。

    饭桶宰相,用在别人身上妥妥的贬义词,但是给这张齐贤却是一大褒奖。

    只可惜现在他年岁太小,不适合启用,只能当投资了。

    “嗝!”

    张齐贤打了一个饱嗝,说道:“谢相公赐饭,学生还是第一次饱饭。”

    罗幼度心底暗道:“你可吃饱了,老子媳妇现在还饿着肚子呢!”嘴里笑着道:“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大肚能容,就凭你这的胆气与食量,你在汴京求学的费用可按月来我府上领取。望你学业有成,能够为国效力。”

    他说这话的时候,居然有点肉疼。

    若不是张齐贤这个饭桶宰相历史上表现出众,这比买卖怎么看怎么亏。

    张齐贤慌忙起身,眼中闪着异样的神采,眼圈居然有些微红,终于可以饱着肚子读书了。

    说来也惨一身富人的病,但却是穷人的命。

    张齐贤天资聪颖,就是这天生的肚子让他整日处于饥饿状态,难以静下心来读书。

    这好不容易从盗匪那里得到一批钱财,不想给抓了个现行。

    寇湘明察秋毫没有判他的罪,但赃物却是收走了。

    正愁不知如何是好。

    不想竟得罗幼度如此看中。

    张齐贤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道:“谢相公大恩大德,学生一定铭记在心,不敢忘却。”

    “无妨!”罗幼度首次感受到看饱的滋味,颇为惊奇,让全旭去御营司报到之外,顺带叮嘱张齐贤好好用功。

    罗幼度回到内宅,告诉符清儿她们得晚些用膳了。

    符清儿咂舌道:“那个叫张齐贤的,真的吃了我们内宅二十几人的饭?”

    凤竹她们尽管是女的,可十八骑士自小练武,饭量可并不亚于正常男子。

    罗幼度也不得不叹服道:“为夫也是大开眼界,以后别说呼延赞吃得多。跟这张齐贤比起来,他又算什么?”

    赵匡胤因为王彦升一案,声誉受到了不小的影响,老实了许多。

    或许是给王彦升坑怕了,赵匡胤不只加强了殿前司的军纪,连怀有时代陋习的亲朋好友都不放过,认真地加以劝诫,当一个遵纪守法的大周良民。

    郭荣为此还特地表扬了他。

    罗幼度暗暗好笑,连续给猪队友坑了两次。

    赵匡胤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此间事了,大周进入了休养生息的节奏。

    军事上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的规模已经不可能扩张了,变故仅限于内部调整。

    罗幼度的御营司又扩编了五千人,现在共计一万五千之数,分别调拨于六军之中。

    短期内是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了。

    唯一的变动就是大周的马政。

    朝廷加强了与定难军、甘州回鹘、归义军的往来,增加了购买军马的订单。

    但郭荣的主要心神都用在了行政之上。

    开始一点点地消除五代一直以来行政上的陋习。

    不过这一切与罗幼度并无多大关系,罗幼度现在完完全全地转为军职。

    政务上的事情,若非郭荣询问,罗幼度是不能随意掺和的。

    罗幼度还是汴京,御营司的军营两边跑,每月左右各一半。

    但他待在御营司军营的时候,都是住在自己的杞县庄园。

    罗幼度与符清儿亲婚燕尔,两人都不舍得分离,是同去同往。

    这日,罗幼度的庄园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舒元见过罗统军,在寿州时未有机会与统军结识,引以为憾。得知统军在此,特来拜见。”

    一位模样俊朗,文质彬彬的中年汉子毕恭毕敬地向罗幼度行礼。

    “你是?朱元?”

    罗幼度皱眉看着面前的中年男子,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就是那个南唐的那个掀起反攻号角,将屡屡击破周军,让郭荣大感头疼,后又因陈觉的陷害果断率众投降大周,抵定大周胜局的朱元。

    只是他自称舒元,让罗幼度一下子怀疑起了自己的记忆。

    舒元忙解释道:“在下确实是朱元,只是现在叫舒元,朱元本姓舒,为义父收养,改姓了朱。此番归了大周,决定抛下过往,改回了舒姓。”

    原来紫金山朱元投周以后,李璟非但不怪罪陈觉,反而将一切责任都归于朱元,将他的妻儿处死。

    朱元心底愧疚,不愿面对现实就给了姓。

    不过这姓是改了,本性没改。

    舒元骁勇善战,郭荣爱其骁勇,任命他为蔡州团练使。

    这职位不大不小,但所处的位置很尴尬。

    蔡州位于淮河以北,桐柏山以东,洪河上游以南地区,古称汝南,位于大周的中心地。

    这里未来不管大周南下还是北上,都挨不到边。

    大周的军政制度已经非常明确了。

    殿前司、侍卫亲军司、御营司,铁打的主力,藩镇的牙兵除了个别几个边陲强镇还保留战斗力以外,其余的已经无法与三司禁军抗衡了。

    以后大周出兵,必然是以三司禁军为主力,然后靠近征伐地各的节度使牙兵为辅。

    不管是打江南、武平、还是打蜀地、北汉,乃至于契丹,都不可能调动蔡州的兵马。

    他这个蔡州团练使,不出意外手中的兵只能对付一下可能冒出的蟊贼,而无法真正地上战场。

    男子汉大丈夫若不建功立业,跟猪圈里的肥猪有什么区别?

    舒元不愿意老死任上,特地找到了罗幼度,携带了重礼拜见。

    罗幼度听得解释,说了一声:“原来如此!”

    然后围着舒元用马车运来的一车礼物,转了一圈,目光落在了一卷古籍上,伸手取了过来,细细一看,是南朝齐、梁时奇人陶弘景的《天文星算》。

    罗幼度道:“这个我收下了!其他的你带回去吧!”

    舒元大急道:“罗统军这些都是某的一点心意。”

    罗幼度笑道:“朋友间的往来,这点小礼物足矣。”

    舒元大喜过望:“末将惶恐,只怕配不上统军。”

    罗幼度领着舒元进屋,边走边道:“可我对舒兄是相当佩服的,以一己之力,搅动风云,险些力挽狂澜。”

    舒元在淮南之战表现极佳,但是历史上的淮南之战,舒元的表现更是精彩。

    舒元凭借手上的一万兵马,力压李重进的侍卫亲军司,直接解了寿州之围。将李重进包围寿州的兵马,驱赶到了寿州城北。

    也是因为如此,历史上张永德怀疑李重进通敌,甚至喝酒之后大骂李重进有奸谋。

    哪里是李重进有奸谋,实在是舒元这货为了建功立业真的不怕死,进攻打得是真的狠。

    舒元忍不住唉声叹气。

    两人坐定。

    舒元说道:“统军会不会因为末将阵前投敌而看不起末将?”

    罗幼度摇头道:“有李景这样的君主,并不奇怪,我能够理解舒兄的心情。至可以肯定一点,舒兄在没有受到陈觉逼迫之前,舍生忘死地奋战,是我军最大的劲敌,参不得假。”

    南唐李璟在去帝号以后,名义上已经是大周臣子了。

    周太祖郭威的高祖父叫郭璟,故而李璟避讳已经改名为李景。

    舒元感动道:“统军知我!末将身为男儿,却有追求建功立业之心,但心底也知忠义二字,绝非唯利是图的小人。李景……不说也罢!”

    “官家不嫌弃末将,任命末将为蔡州团练使,本该知足。只是末将自认为一身本领不输于他人,不愿虚度一生,哪怕马革裹尸亦无所谓。只愿求得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罗幼度微笑道:“舒兄这拳拳之心,令人动容。官家既任命你为团练使,依旧让你掌一州之兵,显然有用你的意思,回去好好练兵,有你用武之地。”

第三十九章 三降将

    罗幼度这话像是说了,也像什么也没说。

    但舒元却是听懂了,一脸喜意,说道:“舒元谢统军指点,愿为统军马首是瞻。”

    对于舒元的到来,罗幼度心底极为高兴。

    在郭荣的特意安排下,大周的军方以三足鼎立的形式呈现着。

    若以魏蜀吴三家划分,李重进就属大魏,根基深厚侍卫亲军司兵力最为雄厚,三司最强。

    张永德就是孙吴,也是老字号实力,殿前司是大周最强战力。

    罗幼度则是刚刚建立起班底的刘蜀,固然手下有一票强将,根基着实薄弱了一些。

    莫说是李重进、张永德,在这方面他还不如老四赵匡胤。

    赵匡胤有着老赵家几代人数十年的人脉资源。

    别看赵匡胤因为王彦升一事焦头烂额,狼狈不堪。

    那是因为祸不及他自身,一但赵匡胤真出了点什么事情,这些人脉资源将会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罗幼度凭借宽厚大度的人格魅力,以及淮南之战惊艳的表现,在军方站稳了脚跟,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认可。

    但亲疏之间还是有差别的,认可信服,不代表就是他这一边的人。

    这些年不断的经营自己的圈子,罗幼度也拉拢了韩令坤、石守信、高怀德等人,但他的核心成员还是潘美、曹彬这一些潜力无限的后起之秀。

    潜力无限指的是未来,不是现在。

    潘美、曹彬得名气比韩令坤、石守信大的多。

    但现在真要一对一的干一架,潘美、曹彬未必就胜得过韩令坤、石守信。

    处在巅峰期的韩、石两人,多年的征战经验就够潘美、曹彬吃一壶的。

    当下罗幼度急需一些经验丰富,能打能战的骨干。

    但很显然大周的骨干多是李重进、张永德或赵匡胤的至交下属。

    在缺乏特殊机遇的情况下,很难将他们撬过来。

    朱元、林仁肇、郭廷谓这批南唐能打能战的降将就是罗幼度的目标。

    林仁肇现在在淮河训练水军,这位为他所擒的大将等同他的人。

    朱元、郭廷谓一直找不到切入的机会。

    孟浪的贴过去收买外将人心,太过做作,也影响不好。

    他能不动声色的坑赵匡胤一把,说不准对方也准备了套子。

    传到郭荣耳中,那就得不偿失了。

    舒元现在自己贴上来,即便让郭荣知道,也是顺其自然的事情。

    罗幼度这个地位,不收一点能打的小弟又怎么制衡李重进、张永德这两个老油条?

    这脸上罗幼度将自己的心思藏着。

    这求人跟被人求,那是不同的概念。

    罗幼度要的就是这一份提携知遇之恩,云淡风轻的说道:“都是为大周效力,何分彼此?同为一个目标,相互帮衬也是应该的。你跟郭廷谓还有往来?”

    舒元如实道:“不曾有往来,不过我与他在江南时,关系不错,可以为统军介绍一二。”

    他们这群降将能力嘛,毋庸置疑,但地位很尴尬。

    大周缺的是文臣,而不是武将。

    本来就是粥多肉少,还让外来人分一杯羹?

    那不更加不够吃了?

    再加上淮南之战,周军多多少少都在舒元、林仁肇、郭廷谓手上吃过苦头。

    死在舒元手上刺史级别的大将就有四位,林仁肇利用南唐水师逼得张永德直骂娘,郭廷谓更是将赵匡胤的老子赵弘殷打的找不到北,还欺负了赵匡义。

    这聚在一处,难免膈应。

    所以历史上不管是大周,还是大宋,舒元、郭廷谓这些能打的降将都没有得到重用。

    他们的人生巅峰便是淮南之战。

    舒元、郭廷谓想必也知道这点。

    郭廷谓生性恭谨,会兢兢业业的等着机会。

    舒元可不愿意等。

    相比李重进、张永德这样的老派实力,舒元知道罗幼度这股大周新起势力是最好融入的。

    罗幼度道:“介绍到不用,顺其自然就好。终究是一起共事的,你们之间的关系不可太僵。”

    郭廷谓不急着收服,这种人只要给他机会,他自己就会聚过来。

    舒元不一样。

    在罗幼度眼里这家伙就是一头饿狼,必需用个套子将他套住,还得喂他食物,同时不能喂饱。你不喂他,他自己就会去觅食,喂饱了他,要不就缺乏动力,要不就撑大了胃口。

    这种人就得握在手心里,未来立功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将他编入御营司。

    不然很有可能就跟人跑了。

    手下的人有小心思很正常的。

    每个人的性格不一样,不可能指望所有人都跟白起一样那么听话。让他去砍人,伏尸百万,不要他了,一句话,直接自己抹脖子,干净利落。

    舒元这种人怎么用,怎么制衡,就得看上位者的手段。

    罗幼度还是有信心能够制得住他的。

    舒元见罗幼度担心自己跟郭廷谓处不好关系,影响内部和谐,也听出面前这位年青的御营司统军有一并收服他們的意思,更是兴奋,斗志昂扬说道:“统军放心,末将绝不有负统军期许。”

    他眼中闪着异彩,已经在幻想自己美好的未来了。

    罗幼度见状一笑,他还是非常欣赏舒元这股冲劲动力的。

    只要有本事,能够将冲劲动力转化成相应的战功便成。

    送走了舒元,罗幼度心情愉悦,能够将舒元、郭廷谓吸纳进自己的阵营,实力无疑会提升一个等次。

    舒元的驻地离杞县不远,快马不过一日功夫。

    回到了蔡州,舒元当即给郭廷谓写了一封信。

    信中内容大致是互述衷肠的意思,其中主要解释了自己的苦衷,并非自己不义,实在是江南李景与陈觉过于混账。

    至于跟罗幼度会见的消息,他是只字不提。

    舒元可不会好心的告诉郭廷谓他们未来有着落了。

    提前告诉他,不就多了一个跟自己争宠的人?

    舒元向来自私,才不会干这种蠢事。

    但罗幼度叮嘱的事情得认真去干,毕竟自己的未来就靠他了。

    不听他的话,听谁的?

    难不成听高高在上的郭天子?

    他给了自己什么好处?

    舒元这种性格就是典型的五代武将,心中压根没么皇帝的存在。

    谁对他好,谁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他就跟着谁混。

    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得到信的郭廷谓,古怪的看着舒元书信中肉麻的字句,笑了笑递给了自己的弟弟郭廷赞。

    郭廷赞带着几分气急败坏的道:“朱元这贰贼还好意思为自己辩解?”

    郭廷谓看了愤愤不平的弟弟一眼,道:“兄长我也是贰贼!”

    “不!”郭廷谓忙道:“兄长不一样,你是给周兵俘虏在先,逼不得已。”

    郭廷谓摇头道:“有什么迫不得已的,这天下一统之势,不可抵挡,为兄自问无愧江南足矣。这朱元也无愧江南,贰贼之说,以后休提。只是就朱元这性格,断然不会贸然给我写此信,想必另有缘由。你说当今庙堂,谁能给朱元他想要的?”

    郭廷赞怔了怔道:“也就那三位了吧。”

    郭廷谓笑道:“是一位,为兄就是给他的部下擒住的。这样也好,郭氏门楣早已黯淡无光,是时候擦擦了。就算无法做到太上祖父那般,至少不能向今日这样。”

    其实舒元这信给郭廷谓是多此一举。

    因为林仁肇就在淮河练兵,离郭廷谓所在的亳州只是一个时辰的路程。

    林仁肇、郭廷谓的关系可比舒元亲密得多,时不时的通信。

    林仁肇对罗幼度极为推崇,郭廷谓也看的清楚行事,相比排外的李重进、张永德,罗幼度麾下无疑是最好混的。

    淮河水师军营。

    大周水师都指挥使焦继勋宴请林仁肇饮酒。

    焦继勋高举酒杯说道:“这天下好汉某观之仅有三人。”

    林仁肇举杯道:“属下愿闻其详。”

    焦继勋道:“其一,殿前都指挥使赵匡胤,一手枪棒功夫,天下无双,当世之上,能接他三招不死者,便是一等一的高手。其二、虎捷左厢都指挥使高怀德,白马银枪,所向披靡。其三,便是林贤弟,上山下水,如履平地,骑马射箭无所不能。某以为天下好汉,再难有人与你们比及。”

    林仁肇眉飞色舞,举杯道:“属下承蒙上官抬爱,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对饮了几杯。

    焦继勋问道:“林贤弟三十好几,为何还未成家?”

    林仁肇叹道:“亡妻已故三年,未曾再娶。”

    焦继勋皱眉道:“大丈夫岂能无妻,不为自己着想,也得想想为林家传宗接代。”

    林仁肇忽的一阵傻笑道:“其实属下已有意中人,只是担心她嫌我口臭,未敢相告。”

    焦继勋瞬间傻眼,到嘴的话一下子说不出口了。

    焦继勋跟赵匡胤关系极好,此番是受赵匡胤所托,给他妹妹说亲来得。本以为水到渠成的事情,不想多了一个意中人,尴尬道:“却不知谁家姑娘有这运气,得贤弟青睐。”

    林仁肇道:“郭家妹子,就是亳州防御使郭廷谓的妹妹!”

    其实郭廷谓有没有妹妹,林仁肇压根不清楚,不管怎么样,就算现在没有,收也得收一个来。

    焦继勋也不好继续推销了。

    郭廷谓或许权势不及赵匡胤,但他可是郭子仪的后人,论及门楣,赵家哪比得上郭家。

第四十章 舍大义存小义

    罗幼度轻轻地吹燃了火折子,将林仁肇的信付之一炬。

    想着林仁肇信中的内容,罗幼度将烧干裂成五份的纸灰,一并放在手中轻轻地搓揉着,赵匡胤这手伸得还真长,都伸到他这边来了。

    焦继勋并没有吐露自己真实的意图,就让林仁肇给堵了回去。

    林仁肇并不确定焦继勋给他介绍的对象是谁。

    但焦继勋对赵匡胤推崇备至,经常说他的好话,多次说要介绍他们认识。

    林仁肇明显察觉焦继勋有潜移默化他的意思。

    故而信中猜测焦继勋给他介绍的对象不是自己的亲戚就是赵匡胤的亲戚。

    对于林仁肇的判断,罗幼度还是表示认同的,毕竟赵匡胤确确实实有一个妹妹,就是历史上嫁给了高怀德,现在让他搅黄还没嫁出去的那位。

    大周军方除了最受瞩目的三司,最显眼的就是大周水师的扩充发展。

    那是一支位于三司之外的军队。

    自己的铁哥们焦继勋既然当上了这个水军都指挥使,以赵匡胤的野心手段,哪有不将触手向那边发展的道理。

    以赵匡胤的眼光,选择林仁肇就不奇怪了。

    这个历史上的宋朝太祖或许没有跟郭荣叫板的意思,但绝对不甘心位于他们三人之下,默默的发展自己的力量。

    不过……

    罗幼度“嘿嘿”一笑,别的不好说。

    林仁肇可不是为利益所动的人。

    历史上他为了给南唐博一小小活命的机会,可以堵上全家性命的忠义之士。

    只可惜李煜非但不敢用,反而听信谗言,将林仁肇毒死了。

    自己已经收到了林仁肇的好人卡,赵匡胤想要将心思花在林仁肇身上,注定徒劳无功。

    别以为焦继勋这个水军都指挥使就能压着林仁肇这个水军指挥使。

    焦继勋虽是正的水军统帅,可水军训练的事情都是林仁肇负责的。

    他不过一个挂名而已。

    只是……

    郭荣随便选一个水军统帅就是赵匡胤的至交。

    他们老赵家的人脉还真有点可怕。

    赵匡胤能够黄袍加身,真不是意外。

    有这样的对手,不能掉以轻心。

    罗幼度暗自思量着。

    “看来得加快张永德的攻略了!”

    罗幼度拍了拍手上的灰,眯起了眼睛。

    同一时间。

    赵匡胤也得到了林仁肇心有所属的消息,遗憾地摇了摇头。

    林仁肇给了他极深的印象,如果能够得到他的相助,那无疑是如虎添翼。

    虽然焦继勋来信中说,他有信心说服林仁肇,可口头上的友好,哪里比得上姻亲关系?

    赵匡胤可是将“姻亲联盟”玩出了新花样,赵家的儿郎、女儿娶的嫁的都是军方高层。

    不说他赵家的底蕴,就这亲戚一个个列出来都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二郎!”

    赵弘殷在赵匡义的搀扶下找到了在书房的赵匡胤。

    “父亲,您不在床上歇着,来这里做什么?”

    赵匡胤叫了一声,上前搀扶。

    赵弘殷在半个月前便觉得身体不适,看了很多大夫,就连郭荣也派了御医前来医治,就是不见好。

    赵家已经暗中筹备后事了。

    赵弘殷没有理会赵匡胤的话,而是说道:“你要考虑到什么时候。官家什么脾性,你跟了他那么久,还不知道吗?”

    “别看他全心全意地处理政务,将军务就给魏仁浦、罗幼度,最多一年,他便会忍耐不住,出兵建功。”

    “苗先生说了,最好在下次出征前,获得都点检的位子。这样你便有望成为独当一面的统兵之帅。我们赵家也能在朝廷上站稳脚跟,指不定还能如符彦卿一样,最后受印封王。”

    赵弘殷说的苗先生,叫苗训字广义,师从陈抟老祖,善天文占候术,以谋略见长。

    在赵匡胤行走江湖的时候与之结识,现在担任赵匡胤手下担任判官,是他的首席谋士。

    赵匡胤脸色有些为难。

    他现在的情况很尴尬,不上不下。

    以地位而言,经过淮南之战,他已经荣升为大周军方第四号人物了,与老将向训并列。

    但他最大的问题不在于别的,就在于他是老四。

    大周军方现在是李重进、张永德、罗幼度这三位三司长官独一档,然后就是老四老五老六老七……一直往下。

    老四与老十八,差别不大。

    但是老四跟老三,却有着一条鸿沟。

    不入前三,老几除了俸禄多些以外,几乎没区别。

    赵匡胤想要更进一步,唯有取代自己的上司张永德。

    故而赵弘殷、赵匡义、苗训一致觉得是时候挤掉张永德了。

    不挤掉张永德,赵匡义就不可能全面掌控殿前司,成为大周殿帅。

    对此赵匡胤内心极为复杂,张永德待他极好,一直将他视为接班人来培养。

    当初他娶彰德军节度王饶第三女王氏的时候,张永德便出了数以千计的金帛银钱资助。

    张永德对其称之为恩重如山亦不为过。

    现在却要对他下手,赵匡胤难免犹豫,拿不定主意。

    “兄长!”

    赵匡义道:“不是你要对付张殿帅,而是官家要对付张殿帅。官家这般提拔兄长,不就是为了让你取代张殿帅?张殿帅是太祖皇帝的女婿,而且还是太祖皇帝的从龙之臣,官家焉能不忌惮?”

    “为官家分忧是大义,私人情感是小义。”

    “舍大义而存小义,何其愚蠢!”

    将忘恩负义说得如此清新脱俗,除了赵匡义也没谁了。

    赵匡胤沉声道:“这不是大义小义的问题,某是担心一旦出手,就无法回头。张殿帅手上实力不可小觑,别偷鸡不成蚀把米,闹得殿前司上下不和,人心离散。”

    “官家能够容忍下属间的不和,但绝不能容忍因为不和而败坏国事。”

    “父亲、三郎,非我感情用事,而是不敢草率出手。”

    赵弘殷长叹一声道:“二郎的顾虑也有道理,此事确实不能草率。万一令得官家不满,可就不妙了。可惜,为父这身体,不知能不能撑到见你成为三司长官的一日。”

    赵匡胤决然道:“父亲放心,孩儿自问不输李使相、张殿帅,未来必不会在他们之下,魏王才是孩儿目标。”

    赵匡义这时道:“其实兄长无须与张殿帅明争,暗中下手就好了。”

第四十一章 点检做天子

    张宅。

    张永德看着手中的《天文星算》感慨了一句:“山中宰相陶弘景当真是天下无双的奇人。”

    张永德战功彪炳,在大周地位极高,但他并不喜欢兵事,而是杂学。

    四书五经之外的杂物,他都喜欢,尤其是观星相卜之术,更是沉迷,而且深信不疑。

    罗幼度投其所好,将从舒元那里得来的《天文星算》转赠给了张永德。

    张永德得到这本《天文星算》,爱不释手,手不离卷,连连感慨,同时对于自己爱子张靖铭道:“吾儿做人,当学这罗幼度,学他做人之道,为人处世之法。”

    张靖铭讶然道:“父亲不是很不喜欢他?”

    张永德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朽木,蠢材。为父不喜欢他,同让你跟他学习有什么关系?让你跟他学就跟他学,说那么多屁话干什么。”

    张永德愤愤不平,骂骂咧咧的。

    对于罗幼度,张永德个人态度有些复杂。

    关键点不在罗幼度身上,而是李重进。

    有的人天生就是冤家对头,八字不合。

    李重进、张永德就是如此。

    张永德是周太祖郭威的女婿,李重进是郭威的外甥。

    郭威登基之后,以外甥李重进为内殿直都知,女婿张永德为内殿直小底四班都知,安排他們入禁军,进行培养。

    从这一刻起,李重进、张永德就开始了他们相爱相杀的人生。

    两人年岁都不大,都是凭借亲戚关系上位,也都有一定的才能。

    郭威着重培养他们也是给自己培植信任的势力,对他们寄予厚望。

    两人都想着争宠,彼此都不服对方,都要踩在对方头上。

    但是李重进就是比张永德地位高上那么一点。

    从郭威的广顺朝,到现在的显德朝都是如此。

    张永德几乎给李重进压了一辈子,都要魔怔了。

    高平之战后,郭荣一口气斩杀了七十一将官,张永德就看出了这位志向远大的皇帝有心培养全新的班底,巩固自己的地位。

    而那一战恰是赵匡胤的成名之战,大周转败为胜的关键。

    张永德想着万夫莫敌的赵匡胤,动了心思,提拔一个继任者来辅助自己。

    这计划一直很顺利,赵匡胤的能力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厉害。

    哪里知道途中冒出了一个罗幼度,一举抢了赵匡胤的风头。

    偏偏这个罗幼度又让李重进看中了。

    厌屋及乌之下,张永德自然对罗幼度没有好脸色。

    哪里知道罗幼度全然不在意。

    以道理而讲,罗幼度现在是御营司的长官,地位或许不及自己,却也是三巨头之一。

    完全没有必要看自己的脸色。

    但是罗幼度并不理会自己的态度,各处遇到都会友好地作揖问好,逢年过节,或有好东西时,都会想到自己。

    一来二去,张永德都不好意思了。

    但他倔强,哪怕是输,也不能向李重进看好的人低头。

    哪怕心里认可了罗幼度,嘴上脸上绝不认同。

    张靖铭自讨没趣,嘀咕了一声“老小子!”说着,缩着头跑了。

    张永德气急败坏地大叫:“回来,臭小子,给老子回来!”

    枢密院。

    罗幼度手撑着脸颊,在想着怎么才能攻略张永德这个难题。

    赵匡胤的根基在殿前司,张永德这个殿前都点检便是赵匡胤不得不迈过去的一道坎。

    只要稳住张永德,赵匡胤就起不来。

    在发现赵匡胤将触手伸向林仁肇时,罗幼度果然选择从根源出发。

    不管你赵家的根基多深厚,不管你赵匡胤的人脉多好。

    只要三司不做人员变换,赵匡胤就没有崛起的先决条件。

    只是张永德就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罗幼度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想到好的法子。

    “相公可有心事?”

    一旁协助罗幼度处理事务的赵普见自己的上官眉头不展,贴心地问了一句。

    罗幼度道:“陛下让我从中缓和李使相、张殿帅的嫌隙,免得未来与契丹的对决中,生出矛盾,从而为敌所乘。这李使相好说,与我关系不差。但是张殿帅,一直不冷不热,倔强得很,一直不肯与我深入往来。”

    道理有理有据,但真正的目的还是要压赵匡胤崛起的势头。

    不过即便是赵普,罗幼度也不打算让他知道,自己对待赵家的真实态度。

    赵普眼珠子骨碌一转,说道:“那此事属下就无能为力了,这张殿帅是出了名的顽固。除非相公与他有大恩,不然他是不会接受相公好意的。”

    罗幼度看了赵普一眼,这家伙的眼光确实毒辣。

    就这么一下就看到了关键,郭荣以三司相互制衡,让世故的罗幼度来中和两人的矛盾。

    张永德接受了罗幼度等于接受了“调节”。

    罗幼度笑道:“你忙你的,这种事情我来就好!”

    “大恩?”

    罗幼度忽然想到一个典故,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显德四年,六月初六。

    开封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始建于北齐天保六年,原名建国寺,唐代延和元年,唐睿宗因纪念其由相王登上皇位,赐名大相国寺。

    位于开封最中心。

    郭荣为了大周经济整治佛道,相比三武灭佛,郭荣的手段柔和很多。

    他没有妄动杀孽,而是很柔和的废去佛寺三万所,还俗僧人六万。

    但大相国寺并没有受到影响,反而因为大多寺庙的废去,香火更加的旺盛。

    每日前来上香的香客络绎不绝。

    不过这几日大相国寺外的香烛摊贩邹大娘有些心慌。

    她家几代都做香烛生意,就在大相国寺门外的大柳树下支个摊,专卖香烛,日进斗金。

    但是自从三天前下了一场大雨之后,她的摊位就越来越不对劲。

    就在柳树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长出来一样。

    一开始是个圆圆的脑袋,邹大娘还不以为意,渐渐它自己破土而出,露出了半截身子,居然是一个土地神像。

    邹大娘惊呼出声来,将自己的情况向周边人述说。

    大相国寺本就人流大,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寺庙门前破土了一个土地神,这太有话题性了。

    不少好事的人都来评论此事,看这奇迹。

    迷信的人以为是土地神降临,已经开始了祭拜。

    真正有见识的一语道破了其中关键。

    比如卢多逊。

    卢多逊是显德年间进士,大周缺文臣。

    但凡高中进士,必为朝廷重用。

    卢多逊直接授任秘书郎、集贤校理,现在已经升任为左拾遗、集贤殿修撰。

    卢多逊昨夜在家中听得夫人说起此事,登时笑道:“此乃戏法尔!”

    他博涉经史,聪明强记,曾经古书中看过类似的东西。

    黄豆发芽力量极大,将黄豆埋入地里浇上水。

    黄豆发芽的力量就会顶起上面的土石,令之破土而出。

    这是一个机会!

    卢多逊忽地反应过来,这不是老天给了扬名立万的机会?

    他自负才高,不甘于左拾遗的位子,前段时间寇湘名动开封,他心中无比羡慕,只恨自己没有扬名的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

    看着周边愚昧的百姓,跟往来的人群,卢多逊整理了一下衣着,高声道:“莫要给人骗了,此不过是卖弄小聪明的术法而已。”

    见周边成百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卢多逊意气风发地道:“在下左拾遗卢多逊,显德初年进士,今日就来揭露此戏法。”

    他上前直接将土地神从地里拔了出来,道:“三天前,下了一场雨。必然是有人三天前,在这里偷偷地挖了一个坑,里面洒上了黄豆,在将这尊土地神埋入土中。大雨过后,雨水渗入土中,令得黄豆发芽,将这土地神顶了出来。”

    “不过是哗众取宠的手段,若是不信,可以沿着这洞向下挖,定能见黄豆芽。”

    卢多逊自信满满地指着地上的坑洞。

    他说话时另一手的土地神像斜指着人群,眼尖地看见了神像下面有字,惊呼道:“有字,土地神像下有字。”

    卢多逊好奇的倒置土地神像,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霎那间他脸色惨白,脑子一阵晕眩。

    只见土地神像下面写了五个大字“点检做天子”。

    “我我我……”

    卢多逊脑子一片空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好似丢烫手山芋一样,将土地神像丢了出去。

    很快此事传扬开来。

    “点检做天子。”

    短短的五个字,过于惊世骇俗,只是短短数日,几乎人尽皆知。

    罗府也说到了此事。

    凤竹丫头的八卦之魂熊熊燃起。

    在饭桌上,凤竹一本正经地说道:“奴觉得此事跟张殿帅没有关系。”

    罗幼度漫不经心的道:“可以见得?”

    凤竹道:“张殿帅是嫌自己命长吗?敢这么干?”

    她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奴听到一个说法,这事是赵匡胤干的。”

    罗幼度讶然道:“这话怎么讲?”

    凤竹道:“谁得利,就是谁嘛!这张殿帅下面不就是赵匡胤了,相公以为呢?”

    罗幼度点头道:“粗略的这么一说,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相公!”

    一侍婢快步走了进来,禀报道:“外边来人,宣召相公立刻进宫。”

    罗幼度也顾不得吃了,跟符清儿打了声招呼,匆匆而去。

第四十二章 一语停口角

    皇宫大内。

    郭荣面色阴沉地坐在龙椅上,目光看着御桌上的密奏,眼中阴晴不定。

    密奏写的就是开封传得沸沸扬扬的“点检做天子”事件。

    点检顾名思义就是殿前都点检,殿前司的最高军事长官,点检做天子说的不就是张永德做天子?

    这种低劣的手段,对于郭荣本人是没有多少影响。

    但是对于庙堂,对于天下,对于军心都会有不小的影响。

    关于李重进、张永德两人,郭荣早已做了安排。

    李重进、张永德都是周太祖的亲戚,在军中威望过高。

    郭荣作为一个皇帝,对于任何臣子都不存在百分百的信任。

    何况是李重进、张永德这两个当初进入皇储备选名单的人?

    李重进、张永德的后继人选,郭荣都已经选择好了。

    只要时机一到,便让李重进、张永德去地方担任节度使,安享晚年。

    可在这即将与契丹决战燕云的时候,军中发生任何动荡都不是郭荣想见到的。

    这时殿外传来罗幼度求见的消息。

    “见过陛下!”

    获许入殿的罗幼度向郭荣作揖问好。

    郭荣开门见山地问道:“先生是否听了开封近日的流言?”

    罗幼度在家中的时候就知郭荣是为此事找他的,从容问道:“可是大相国寺外的戏法?”

    郭荣颔首道:“便是此事,对此先生有何看法?”

    罗幼度早已准备好了说词道:“八成是契丹或者北汉干的,意图离间我大周的君臣关系。”

    郭荣道:“另外两成呢?”

    罗幼度从容道:“这个就得问张殿帅了,问他得罪了什么人,居然使出这种手段。”

    郭荣也跟着笑了起来:“不管是谁,想用这拙劣的离间手段,未免太小觑朕了!当朕是个庸主吗?”

    罗幼度对此并不觉得意外,正常的郭荣是不会受这种离间手段影响的,除非他得了重病,一时半会治不好,威胁自身生命的时候。

    殿前司在内为皇宫禁卫,随驾出行则为皇帝近卫,随侍左右。

    郭荣在非正常状态下,自然不敢将如此重担交给非直系的张永德。

    历史上殿前司的职责还包括国家大型祭典,执行仪仗、引导、安保、护卫任务,但因为御营司的出现,分走了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的部分权力。

    现在的大型祭典的护卫是由御营司负责的。

    罗幼度顺着郭荣的话往下说道:“也不知那个蠢货,居然用这等拙劣手段。”

    郭荣皱眉道:“手段虽是拙劣,可影响不小,现在是非常时刻。张卿是军方重臣,未来取燕云地少不得他出力,不能令他多想。先生以为如何应对?”

    罗幼度道:“这种事情越显得在意越引发惶恐,不如什么也不做。百姓大多都在凑热闹,估计他們在此之前,连点检是什么,干什么的都不清楚。只要我们制造新的谈资,定能将其掩盖。如果有人反复提起此事,那就可以抓人了。”

    “至于庙堂之上,只要陛下一切如常,自然不会有人提起。”

    “关键还是张殿帅自身受到的影响,这点由臣来缓和吧。臣多与他聊聊,以殿帅之能,想必也能明白殿下苦心。”

    郭荣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也是他叫罗幼度来的目的。

    发生这种事情,他这个皇帝不好亲自下去安抚。

    他越安抚表示自己不在乎,越会令对方不安。从而心生恐惧,干一些意料不到的事情出来。

    罗幼度出面是最合适的。

    对于罗幼度的使用,郭荣也有自己的规划。

    当前罗幼度的任务就是统帅御营司与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相互牵制,与介入李重进、张永德两人之间,缓解两人的矛盾,避免因为矛盾而败坏国事。

    “此事也只能你出面,好好安抚张卿,莫要让他多想。”

    “臣,遵命!”

    “去吧!”

    罗幼度拜退而去。

    第二日,正好有朝会。

    罗幼度去的时间比平日要晚一些,他进入朝殿偏厅的时候,允许入偏厅休息的文武大臣基本上都到了。

    如罗幼度预料的一样。

    原本汇聚一波人的张永德身旁只有孤零零的一个赵匡胤。

    其他人莫不是有多远躲多远。

    “点检做天子”这谶语过于拙劣,可在这个关键时候,谁也吃不准郭荣这位天子的圣心,哪敢与他有半点往来,都躲得远远地,大有瘟神的感觉。

    罗幼度一如既往地与众人打招呼行礼。

    以往罗幼度不是与范质、王溥、魏仁浦凑一块闲聊,就是跟李重进挤在一起。

    今天却特地搬着张凳子在张永德身旁坐下。

    李重进见状哂然一笑,论及心胸这位李使相比张殿帅要宽广一些,也更会做人。

    当然可能因为一直被压制的不是他。

    历史上淮南之战,因为郭荣回师训练水军,将前线重担交给李重进。

    战事失利,加上对李重进的偏见,张永德直接醉酒高呼李重进有反心,吓得大周诸将莫不变色,人心惶惶。

    是李重进单枪匹马地走进了张永德的军营,与他喝了几杯酒,化解了危机。

    论及能力两人差不多,但心胸张永德差了一点。

    “殿帅似乎精神不大好,这是因为那一句不怀好意的话语?流言蜚语尔,殿帅这样的人物,居然也会为其所累!”

    罗幼度明知故问,贴了不少的冷屁股,让他吃吃苦头也好。

    张永德心底却颇为感动。

    这一时半会儿虽不能说是尝尽人情冷暖,但各种心酸却是自知。

    当初权相王峻不喜郭荣,干涉郭威立郭荣为太子,他当初确实动心过。

    也怕郭荣秋后算账,借助这个机会将自己办了。

    罗幼度此刻过来与自己说话,绝不是上来嘲笑,而是一个态度。

    哪怕再傲娇,张永德也不得不说上一句:“若天下人皆有统军这般坦然大度,明晓是非,某也不至于如此。”

    “呵呵!”李重进嘲讽了一句:“还不是自作自受,搬石头砸自己?”

    他话中有话,带着几分不屑的撇了赵匡胤一眼。

    赵匡胤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却也不能说什么。

    张永德哼了声:“黑大虫管的真宽,果然牙口好。”

    李重进又黑又壮,有一个外号叫黑大王。

    罗幼度心底大为舒畅,忙道:“使相却有猛虎姿态,殿帅这话不假。”

    李重进、张永德闻此,不再多言。

第四十三章 老三的逆袭

    朝会并无武臣什么事情,大周当前的国策就是休养生息,郭荣最近一直在处理政务。

    他们这群武职官员就是五天露一次面,刷刷存在感而已。

    基本上都是在坐看文官们的表演。

    大多武臣大老爷们听的是一头雾水,只有少部分听得明白。罗幼度自然是其中之一,但他从不发表意见。

    除非郭荣问及,他才会适可而止地说一下自己的看法。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罗幼度这点拿捏得极为稳妥。

    不是他干的事情,哪怕他看出问题,也不出这个风头。

    郭荣今天在朝会上感慨自己读了唐人元稹所上的《均田表》后,大受启发,命诸多文臣制定均田图,均定河南六十州税赋,并且将官田赏赐给百姓耕种。

    罗幼度听了也暗暗感慨,郭荣在民生这方面做得可比赵匡胤、赵匡义好太多了。

    朝会结束以后,罗幼度去了枢密院处理公务。

    而张永德、赵匡胤一前一后地来到了殿前司的班房。

    “殿帅,此事,属下冤枉……”

    赵匡胤表情委屈之极,这钢铁汉子口齿都有些不清晰,舌苔上长了老大一个脓疮。

    急火攻心,喝了不少降火的药,压不下去。

    他也不知为何,诸事不顺。

    寇湘一事,黑锅背的莫名其妙,赵匡胤认了。

    在他看来,此事就算不是他干的,也是哪个没脑子的自己人为了王彦升私自做得主。

    然后见惹了事,缩着不敢吭声。

    可这一次“点检做天子”跟他有什么关系?

    赵匡胤确实有取张永德代之的心思,但他心底是念着张永德的好的。

    他能够接受与张永德断交,但接受不了害他满门。

    “点检做天子”这简单的计策涉及的是皇家大忌,不成功还好,一旦成功,那就是祸及满门的事情。

    赵匡胤干不出这种事情,他相信自己的父亲、弟弟,也不会干这事情。

    这幕后黑手明明针对的是张永德,却有若有若无的矛头指向他,仿佛是他迫不及待地上位,暗中动的手一样。

    今早李重进的话中有话更是如此。

    天大的冤枉。

    张永德挥了挥手道:“不用解释,你我什么关系,还不信你吗?我张永德少与人结怨,唯独跟他李重进不对付,指不定就是他干的呢。去吧,不用多想。”

    “是!”赵匡胤作揖退去。

    张永德目送赵匡胤离去,脸色却微微阴沉下来。

    至这件事起,张永德就暗暗怀疑到底是谁,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李重进,但第一个排除的也是李重进。

    最了解敌人的人,往往是自己的对手。

    他与李重进争斗了多年,从大周开国起到现在的显德四年。两人相互拆台,相互诋毁,吵得面红耳刺不知凡几。

    但两人都很清楚,他们相互敌对,又相互依存。

    真要有一个人走了,另一个人就是一家独大,也无法长存。

    总之两人都恨不得在彼此脸上踩上几脚,但都不会将对方踩死。

    但除了李重进也没有别的人敢得罪他这个张殿帅……

    只是从获利者的角度来看,此事真就只有赵匡胤一个人得利。

    李重进怀疑赵匡胤不无道理……

    以这些年相处,张永德也看出了赵匡胤满腔雄心,也有心以他为接班人培养,但是传承跟明抢暗夺可不是一个概念。

    当然张永德还是相信自己的眼光的,不过心中难免存了怀疑的种子。

    但如之前一般的推心置腹,却是不敢了。也知道有人想暗中坑害自己,决定日后谨慎行事,处处留个心眼。

    这一次张永德是真的怕了。

    想来想去,张永德觉得还是罗幼度够意思,自己之前如此冷遇于他,在这关键时候,居然还愿意相信自己,当众表态,这恩情欠大发了。

    沉吟片刻,张永德亲自写了封拜帖,吩咐亲卫送回家,让自己的夫人准备礼物,一同登门拜访。

    回到家的罗幼度,第一时间就收到了张永德送来的拜帖,看着约定的时间就在明日,让胡伯与符清儿事先准备。

    如果是张永德一人而来,那就是个人的私交,现在他携带夫人登门那就意味着是张永德代表的张家愿意与罗家两个家族进行深入往来。

    意义完全不一样的。

    罗家上下数十口人,都得慎重对待。

    华贵的马车停在罗宅,张永德扶着自己的夫人晋国长公主下了马车。

    晋国长公主是周太祖郭威的四女儿,当年郭威年轻时,与张永德的父亲张颖有交情,把四女儿嫁给了张永德。

    任谁也想不到一个贫贱颈脖还有一飞雀纹身的兵卒子,最后能够发展成为大周太祖。

    张永德的人生轨迹也因此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晋国长公主望了四周一眼,笑道:“果然是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实难相信就这大街,居然比驸马府还金贵。”

    张永德道:“我们这群人他人避之不及,哪敢凑上来。”

    出来迎接的罗幼度正好听到这话,接道:“此言差矣,我朝诸将,独殿帅眼光最是毒辣,在下可没少吃闭门羹。”

    他指的是高平之战时,郭荣为了重整军纪,一口气斩杀将官七十余的事情。

    若不是张永德坚定不移地站在郭荣这边鼎力支持,郭荣也不敢杀。

    张永德是第一个站出来响应郭荣做军事改革的人。

    张永德害臊道:“往事休提,往事休提。这不,登门请罪来了。”

    罗幼度带着符清儿,笑着跟张永德与晋国长公主作揖问好,将两人请入府内。

    符清儿、晋国长公主作为女眷,一起去了内堂。

    罗幼度、张永德留在大堂奉茶叙话。

    张永德问道:“街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消息,都是统军散布的?”

    事关身家性命,张永德一直让人留意大街上的消息。

    结果意外发现“点检做天子”没人再提了,大街上流传着许许多多的民间韵事。

    比如张三的媳妇偷人给抓了现行,李家的寡妇门前不干净等等,传得沸沸扬扬的,他的事反而没有多少人愿意提了。

    罗幼度道:“我可没这么大本事,这是官家安排开封府干的。”

    开封府管开封民生,民生除了一些冤案,自然也包括这类乌七八糟的事情。

    罗幼度当年就处理过不少这样的案子。

    “不过这点子倒是我出的!”

    罗幼度当然不会干做好事不留名的事情,得让张永德知道这事有他的功劳。

    罗幼度道:“百姓嘛,他们在乎的是一个谈资,并不是什么国家大事。甚至于大多人都不知道点检是什么,只要有新鲜的谈资,自然无人再提。余下的就是一些士人,他们闲着无事可干,自诩关心国家大事,聚在一起会聊着聊那。”

    “但也无妨,过几日,官家就公布新的科举取仕的条例。士人手上有事,嘴巴就牢固了。”

    “至多不过五日,便再无人说及此事。殿帅放心便是……”

    张永德重重点了点头道:“张某托大,叫你一声老弟。此事某承了老弟的恩情,以后老弟的事就是我张永德的事,有用得到的地方,尽管直说,无须客气。”

    罗幼度心中比了一个“耶”的手势。

    军方三巨头,李重进是老大,张永德是老二,自己是老三。

    但是老大跟老二不对付。

    谁也不听谁的。

    老三的话那就是真理。

    搞定了张永德,三巨头就反客为主了。

    罗幼度道:“都为官家效力,张老哥这话可就生分了。你我皆是三司长官,掌握的是我大周最精锐的禁军。有些对手,可以轻易取胜,无需配合!但有些对手,不是一个殿前司,御营司或者侍卫亲军司单独能够应对的。必要的时候,还得相互支持才行。”

    张永德道:“李重进那蠢货哪里会打仗,让我听他的不可能。但如果是官家或是老弟你的意思,与他合作也可,只要他不拖后腿。某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这个黑鬼一般见识。”

    罗幼度抚掌笑道:“就凭张老哥这份度量,使相只怕不及。”

    “那是!”

    张永德自得道:“那黑大虫就是仗着比我更亲一些,不然凭什么爬在我头上。”

    在古代亲外甥确实比女婿要更亲一些。

    过了两日,罗幼度拜访了李重进。

    罗幼度也提起了此事。

    李重进豪爽的挥了挥手道:“这个统军放心,相比那神棍的小肚鸡肠,某不屑与他一般见识。他要有难,某必支援,然后就看他拉不拉得下脸来向某道谢。”

    神棍说的自然是张永德,张永德喜欢杂学,通晓天文卜算之术,身怀《太白万胜诀》。

    到底是什么东西,罗幼度也不知道,反正听这名字,应该挺牛的。

    罗幼度举杯道:“别的不谈,使相这份胸襟,便是殿帅无法相比的。”

    李重进笑道:“统军这话老夫爱听,他一直不服屈居老夫之下,却从不找自身原因。与他相比,老夫确实略胜一筹。”

    此后尽管李重进、张永德势同水火,但有了罗幼度这润滑剂,彼此紧张的氛围缓解了许多。

    尽管离北伐还有一段时间,但大周军方内部可能出现的矛盾,已经为罗幼度化解,做好了随时北上的准备。

第四十四章 甘愿为死

    罗宅,书房。

    罗幼度以很不雅观但却最舒适的姿势躺在胡床上,在他面前放着的是一张燕云十六州的地形图。

    他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地图,他身旁散布着一张张关于契丹的前线情报。

    其中包括了燕云十六州各州的刺史,大将的名字与消息。

    距离大周北伐的时间至少还有大半年。

    具体什么时候出征,会不会开战,罗幼度也不知道。

    一方面是要等战机,一方面是要看收成。

    收成好粮食多,那肯定就明年出兵。

    罗幼度心里急,郭荣这个皇帝心里更急。

    如果跟贞观三年一样,老天长眼,北方草原连续霜冻干旱天灾,使得民疲畜瘦,很多羊、马冻死、饿死,那肯定就如唐灭东突厥一样,趁他病,要他命。

    反过来北方草原风调雨顺,南方灾祸频频,就算再急那也得憋着。

    这打仗就是打钱打粮,没钱没粮,打什么仗?

    不过并不妨碍罗幼度“笨鸟先飞”,提前大半年推演战局战况,事先做好战前准备。

    他人推演战事是天方夜谭的瞎想,但罗幼度推演战局却是有着一定的依据的。

    因为有郭荣北伐的经历为基准,能够推算出契丹的部分反应。

    历史上郭荣的北伐有一个完美的开局,率兵出师,仅四十二天,兵不血刃,连收三关三州,十七县。

    “为什么这么顺利?”

    罗幼度问了自己一句。

    凭借这些年累积的战场经验,凭借这些年读的兵书,罗幼度总结了三点。

    第一、郭荣牛逼。

    罗幼度不得不吹一波自己的老板,周军战术运用到位,保密功夫做得太好。

    大周北伐,水陆并进,黄河以北的州县不是郭荣车马所过之处,百姓都不知道周兵出征。

    契丹完全给大周虚假的南征消息给蒙蔽了。

    直到周兵入境,他们才反应过来。

    第二、契丹睡皇帝确实不得人心,一个终日不上朝,不好女色却喜欢晚上喜欢熬夜,无度打猎,动辄杀人的皇帝得人心都有鬼了。

    第三、契丹的制度问题。

    契丹的国策愚蠢又高明。

    契丹与女真、蒙古最大的差别是契丹严格守住了双轨官制的底线,也就是以“本族之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北面官治宫帐、部族、属国之政,南面官治汉人州县、租赋、军马之事,因俗而治。

    也就是所谓的汉人治汉,辽人治辽。

    这个政策后期让燕云地的百姓彻底归心,甚至于受不住宋朝士大夫压榨,很多宋人百姓北逃燕云地,而且是一个村一个村的集体逃亡,特别讽刺。

    不过现在这个国策很是愚蠢。

    皇帝昏庸,政策落实不到位,等同空话。

    但也由于此政策,很多汉人都身居高位,甚至手握兵权。

    故而大周的大举进攻,很多汉人的刺史大将连人带兵一起投降。

    这才有了兵不血刃,甚至不费一矢,连收三关三州的奇迹。

    接着郭荣便因为突发疾病,不得不中止了北伐,成为一大憾事。

    罗幼度看着地图,自语道:“自己的出现,可能使得情况有些差异。但这三点核心是可以利用起来的,利用得好,就是一手王炸,就看怎么利用了。”

    罗幼度知道他现在面临的情况是千载难逢的,一旦失败,契丹有了防备,以后遣重兵把守,那攻克幽州的难度就要提升十倍不止。

    这解决了李重进、张永德,罗幼度打算用未来直至开战前的漫长时间,来琢磨这手好牌应该怎么打。

    “相公,大厅高都指挥使求见。”

    屋外传来凤竹丫头的声音。

    “来了!”

    罗幼度起身将地图与情报收放好,还用了钥匙锁上,然后将钥匙藏入《史记》中,这才走了出去。

    见凤竹还在书房外等着,罗幼度撩起她的下巴,亲了一口,大步走向前厅。

    小丫头脸红红的,痴痴地傻笑。

    来到大厅,见高怀德在厅中站着,罗幼度笑着说道:“高兄弟,怎么了,又有好曲了?”

    高怀德在音律上的天赋极高,时不时就蹦出几缕旋律让他评鉴。

    罗幼度音律的确是外行,但他懂得评价。

    谁规定评委就一定是内行的?

    不就是一张嘴嘛,这方面罗幼度极有自信。

    不过为了不露馅,他还是盗了一首王安石的《梅花》,以应对高怀德赏梅时涌现的灵感。

    然后高怀德有点自闭了,王安石的《梅花》看似简单,但是内敛含蓄深沉之致。

    高怀德至今都没有所谓的灵感。

    高怀德作揖道:“这个月十八是我娘的六十寿诞,想请罗兄弟参加,不知是否抽得出时间。”

    十六、十七、十八……

    罗幼度算了一下时间,惊讶道:“咱娘大后日六十寿诞,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早说。一点准备也没有……”

    高怀德道:“不用怎么准备,我朋友不多,就请几个意思一下就行了。”

    “这可不行!”罗幼度一脸严肃道:“如果是寻常寿诞,那就依你了。六十寿诞,可不能寒碜,必须弄得精致,这可由不得的你随意。”

    罗幼度好似比高怀德更加激动高兴,来回走了两步,说道:“还好还有两天,你要是明后天来说此事,那可就抓瞎了。等会我让赵普去你府上接管此事,你粗心大意的就别费神了,保证让咱娘开开心心地过好这一天。”

    “你只负责邀人便可,别漏了在御营司的曹彬、潘美、常思德、刘福他们,大家都是朋友,不可厚此薄彼,都得请到位了。军营有康家父子看着,不会有事的。”

    罗幼度很注重内部的环境,时不时弄一些聚餐,搞个团建,彼此都很熟悉。

    不过康家父子来得晚,还不在此列。

    高怀德见罗幼度比自己还着急,心下感动,作揖道:“谢过罗兄了!”

    他性格古怪,我行我素惯了,真不擅长处理这种交际的事情。

    如果不是认识罗幼度,他能说得上话的朋友都不满十指之数。

    罗幼度埋怨道:“你我之间客气什么,只是下次有事早一点知会,我还得给咱娘选择贺礼,这时间有点紧了,选什么好呢!”

    高怀德看着面前愁眉苦脸的罗幼度,涌出一个念头:有这样的兄弟,为他死都值了。

第四十五章赵家兄弟的好感

    这时间过急,罗幼度最终选择了一幅寿星公的古画。

    这个时代外姓爵位不承袭,故而哪怕高怀德的父亲高行周再风光,受封齐王,加拜守尚书令,到了高怀德这里依旧什么也不剩下。

    除了起点比别人高一些,高怀德现在虎捷左厢都指挥使都是凭借他军功获得的。

    但高母不一样,她早年是正儿八经的齐王妃。高行周病故之后,追封为尚书令、秦王。

    高母理所应当地转为秦王妃。

    命妇里地位最高的一批,什么稀罕玩意没见过。

    到了她这个年纪,所求的不过是子孙满堂,福寿安宁罢了。

    一幅画风精湛的寿星公画像,应该能够讨个吉利,博老人家一笑。

    这三日转眼即过,高宅张灯结彩。

    府门外挂着两条喜庆的对联“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不用想自然是罗幼度的意思。

    不过书写的人是杨凝式。

    罗幼度不好意思丢人现眼,特地请了杨凝式亲笔写的。

    杨凝式或许在后世不出名,但在这个时代却是书法界的扛把子,在书法史上被视为承唐启宋的重要人物。宋四家的苏轼、黄庭坚、米芾、蔡襄都深受其影响。

    十四个大字写的确实漂亮,无怪黄庭坚用“造妙入神”四个字来评价他的书法。

    “罗兄,嫂夫人,呼延兄,欢迎欢迎,快快入内……”

    高怀德向来严峻的表情,今日少见地挂上了笑脸。

    罗幼度与符清儿应和着走进了高宅。

    对于高怀德叫符清儿嫂夫人,罗幼度现在已经习惯了,不加以吐槽。

    在这个武夫当政的时代,关系是一团糟。

    同文人相处还能讲点辈分,跟武人在一起那就剪不断理还乱的乱麻。

    关系稍微好一点的就是兄弟,有些时候是能力大的当哥,有些时候是官位大的当哥,还有些时候是年纪大的当哥。

    尤其是一群人聚在一起的时候,罗幼度压根理不清关系。

    索性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反正石敬瑭这王八蛋都好意思叫一个比他还小的耶律德光“爹”,瞎叫几句又能怎么样?

    前院里曹彬、潘美、常思德等人都来了,见到罗幼度、符清儿上前行礼。

    罗幼度让符清儿去内堂陪高母聊天,与曹彬、潘美几人在前院寒暄起来。

    周边的生熟面孔都上来套近乎,罗幼度来者不拒,从容回礼。

    不过罗幼度敏锐地发现,这些上来套近乎的多是高家一些亲戚,或者高母的故交之后,高怀德自己的朋友是少之又少。

    罗幼度也不免感慨,就高怀德这身世,家里几代将门,父亲高行周五代老油条完全可以比肩符彦卿,祖父高思继五代第一名枪。

    就这家世,比之赵匡胤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论及能力,高怀德也丝毫不差,武艺是这个时代的天花板,也就赵匡胤能够与之比肩,军略亦是不凡,少年为将便能击退辽军入侵。

    但别说跟赵匡胤相比了,高怀德在军中的地位甚至不如小卒出身的石守信。

    不得不说性格决定命运,这话一点也不假。

    “哈哈,不用管我,老高,你忙你得,这里老石就跟自己家一样,不用你招呼。”

    人还未到,石守信的声音就传来了。

    这家伙本来也不喜欢高怀德,但在罗幼度的调解下也接受了高怀德那操蛋的脾气,但两人的关系不算太好。

    直到给王彦升教训了一顿,石守信觉得面子过意不去,跟着高怀德学了一段时间武功。

    两人的关系才好了起来。

    不过随着王彦升给贬罚至西北盐州定边,他这场子注定找不回来了。

    石守信一入大厅,目光就在人群中寻找,见到罗幼度,大笑地叫了一声“罗兄弟!”,快步上前。

    他的小老弟韩重赟也跟在他的身后。

    罗幼度也走了上去,一行人聚在一处。

    不多时,面对着大门的石守信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

    罗幼度回头望去,却是赵匡胤、赵匡义两兄弟。

    罗幼度跟众人打了一个招呼,快步迎了上去。

    “两位赵兄!”

    赵匡胤、赵匡义两兄弟对视一眼,快步迎了上去。

    对于罗幼度,他们两兄弟皆有不同感受。

    赵匡胤至罗幼度崛起后便将之视为唯一对手。

    别看他外表粗狂又黑又壮是一个武夫,心思却是细腻之极。从一开始就没将李重进、张永德当成对手。

    并非看不起李、张二人,而是他们的身份注定了不会活跃于郭荣麾下太久。

    一个周太祖的外甥,一个周太祖的女婿,两人手握大周最强的军队,郭荣怎么可能坐视他们一次又一次地立功,一次又一次地累积功勋?

    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郭荣不可能不忌惮这两个前朝留下的勋贵。

    他们撤下去,就是自己上位的时候。

    赵匡胤没有跟李重进、张永德这“老一辈”争第一的念头,但是郭荣提拔的新一辈武臣中,满腔壮志的他想当这个第一,想做未来的大周军方第一人。

    放眼新一辈大将韩令坤、韩通、慕容延钊等人,赵匡胤觉得都不是他的对手,唯有如火箭崛起的罗幼度让之感受到了点点压力。

    淮南之战,他输得心服口服,尤其是庐州城外的仗义慷慨,赵匡胤都不得不服。

    而今他急切地想要成为三司长官,也是不想拉下罗幼度太多。

    不然等着罗幼度威望日盛,李重进、张永德退下的时候,自己就算成功当上了殿前都点检,又有什么资格跟站稳根基的罗幼度去争第一?

    赵匡义的心情更为复杂,他对当年屁股上的那一脚念念不忘,怀恨在心。却发现罗幼度全然不放在心上,好像早已忘记了一样,让他更加愤慨。但罗幼度每每能够重视他的存在,而不是将他视为赵匡胤的跟班,还多次对他另眼相待,令之有种莫名的知己之感,心情特别复杂。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赵家兄弟不管是谁,都将罗幼度视为对手,但都存着一定的好感。

    三人相互见礼。

    罗幼度亲切地给了赵匡胤胸口一拳,低声道:“寇湘的事情谢了,我也没有什么好报答的。枢密院有一个职位,在京房的从事。小赵兄弟能力超凡,足以胜任。你们若不反对,明日我就上报,很快就能批下来。”

    这就是赵匡胤内心彷徨的原因,他不甘屈居罗幼度之后,但是罗幼度对他们却极为友善。

    甚至都没将他们兄弟当外人。

    庐州城外的大恩不谈。

    寇湘事情发生,罗幼度并没有直接出手保他,而是亲自上门为之求情,便见一般。

    赵匡胤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这种事情得让他自己来决定。

    赵匡义也有些心动,赵匡胤将之带在身旁培养,主要还是以锻炼能力为主,官职不高。相比统军在外,赵匡义处理的更多还是后勤方面的事务。

    这能入枢密院担任从事,等于官升三级。

    不过跟着罗幼度,不说膈应,未来发展肯定比不上自己的兄长。

    哪怕自己因能力出色,深得罗幼度器重,那也得步步提升,而跟着自己的兄长却能抄小道,走捷径。

    外人跟兄长,跟谁混,还用选择?

    故而,赵匡义作揖道:“在下才疏学浅,恐辜负统军器重。须同兄长再学两年,另做计较。”

    罗幼度早知道赵匡义是不可能离开赵匡胤的,此刻一脸遗憾道:“小赵兄弟什么都好,就是过于谦虚。也罢,你想多累积一些经验也好。什么时候觉得赵兄这个长兄过于严苛,便来找我。御营司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赵匡义飘飘然的,作揖道:“谢统军器重。”

    赵匡胤在一旁笑着看着,最近诸多麻烦事情缠身,使之焦头烂额。很多事情看似毫不相干,但最后受伤的都是他,不止一次再想是不是有人暗中针对自己?

    但想来想去,都没有想出自己得罪了谁,只能以不变应万变,看看还会发生什么意外。

    今日来给高母祝寿,赵匡胤与罗幼度聊了几句,心情舒畅了一些。

    赵匡义是他最疼爱的亲弟弟,罗幼度如此看重赵匡义,跟夸他有什么区别?

    石守信、韩重赟两人这时也走了上来,尴尬地寒暄了几句。

    罗幼度见韩令坤也来了,适可而止跟赵匡胤、赵匡义告辞离去。

    这世上最厉害的计策不是在于计策的本身多复杂多高明,而是有心算无心。

    背后的刀子永远是让人防不胜防的。

    “点检做天子”这一手最简单不过,但效果却是出奇的好。

    罗幼度深知这对赵家兄弟的本事以及赵家人脉的可怕,在没有足够的把握之前,能背后捅刀子,绝对不正面硬刚。

    所以罗幼度不会让赵家兄弟感受到半点自己的恶意,他罗幼度就是一个心胸开阔,不计较个人得失的君子。

    随着良辰吉日的到来,宾客亦来得十之八九。

    众人齐聚大堂。

    赵普的办事效率但真不凡,这高家大堂布置得极为喜庆,气派还不显奢华。

    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在符清儿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罗幼度见状不免暗笑,看来她们相处得不错。

第四十六章 欠人情 赠剑

    高母虽上了年纪,头发灰白,但精神十足,红光满面。

    只是眼睛似乎有些不够利索,微眯着看着下方祝寿的众人,老怀大慰。

    高家自高行周故去以后,很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了。

    这高家再次热闹起来的时候,就是高家再次崛起的时候。

    高母想着当初自己说过的话,老脸上露出了丝丝激动。

    “好,很好,老身这一大把年纪了,还能见到如此多优秀的晚辈后生!”

    高母目光在罗幼度、赵匡胤身上扫过,又回到了罗幼度身上,说道:“开席罢,老身早已不饮酒了,今日陪诸位浅尝一点桂花酒,以谢诸位今日大驾光临,特地给老身贺寿。”

    高母颇为豪气,每位与她祝寿进酒之人,她都抿上一口,一轮下来也喝了不少。

    看得出来,如果年轻十岁,今日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罗幼度暗暗称赞。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罗幼度有一种时不时的给高母打量的感觉。

    罗幼度也不知为何,索性亦不管她,与众人吃喝畅谈。

    原来他们一行人时常聚在一起,但随着淮南之战以后,大家都得到了升迁,手上事物也多了起来。

    如今日这般不差人的相聚机会,真的不多。

    尤其是与韩令坤相处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

    原因无他,想要往上爬一爬。

    如张永德一样,李重进也有了预感,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这个位子他干不久了。

    但与殿前司不同,张永德的继承人是赵匡胤,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一方面赵匡胤是郭荣自己挑选出来的,另一方面就是赵匡胤在殿前司里的威望已经不亚于张永德,除了他,任何人继任都不能服众。

    侍卫亲军司则有两个人有威信与实力取代李重进。

    一个是韩令坤,另外一个是韩通。

    韩令坤现在是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而韩通是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

    两人一个是马帅,一个是步帅,分管马军与步军。

    地位相当,威望也差不多。

    谁上谁下不好说。

    两人现在卯足了劲在内卷,就拼谁的表现好。

    所以在酒席散去后,罗幼度抓着这个机会单独邀请韩令坤去隔壁自己家中好好聊聊,叙叙旧。

    罗幼度坐在席子上捣鼓着茶具,说道:“刚刚饮了不少酒,喝点茶,解解酒。”

    韩令坤在他对面坐着,看着罗幼度熟练地摆弄着茶具,说道:“还是你清闲,等忙完了这一阵,兄弟我做东,好好的聚一聚。”

    罗幼度说道:“不是做兄弟的不支持你,实话说这一次,你上去的可能性不大。”

    他这个不大是挑好听的说,实际上不是不大。而是机会为零,一点机会都没有。

    并不是说韩令坤不如韩通,在罗幼度看来韩令坤的军事能力更胜韩通,韩通的实战经验极少,他很多的功绩都是来至于文治。

    比如太祖广顺年间,黄河泛滥,掩灌河阴城,韩通率千余名兵卒疏通了汴河口,主持修筑了河阴城。

    显德年间,韩通率兵卒丁夫疏浚葫芦河,修筑了城堡,随后主持修筑了柬鹿、鼓城、祁州、博野,安平、武强等地的城墙。

    可以说大周北边防御契丹的城防,是韩通一手打造的。

    功劳极大,终究不是实战。

    但是侍卫亲军司是三司中兵力最多,实力最强的。

    长官任命所考虑的第一要素不是能打不能打,而是适不适合。

    韩令坤与他罗幼度、赵匡胤两人的关系太好。

    真要将侍卫亲军司交给韩令坤,那郭荣这个皇帝还要不要睡觉了?

    韩通则不同,他一直在前线修筑防线,直到最近才调回汴京,跟罗幼度、赵匡胤没有半点关系。

    依照罗幼度的猜想,郭荣对于军方的规划是以他为首,然后韩通、赵匡胤扶持且加以牵制。

    也就是说跟赵匡胤一样,韩通是郭荣内定的。

    只是韩通远没有赵匡胤的威望,没有表现出来。

    这才给了韩令坤有希望上去的感觉。

    让韩令坤去争一争倒也不是坏事,但罗幼度怕韩令坤上头了,跟韩通争出了火气。

    单纯得罪韩通倒无所谓,最多给穿穿小鞋,但是让郭荣觉得韩令坤影响到了他的大计,那就不好办了。

    郭荣性子急,一旦惹着他几乎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韩令坤知罗幼度不会随意透露此消息,心底黯然叹息,却也不问缘由,说道:“我明白了,适可而止便好,不去强求别的。升不了马步军都指挥使,继续当这个马帅也好。”

    罗幼度有些吃味地道:“殿前都点检叫殿帅,你们一个叫马帅,一个叫步帅。为什么我叫统军?就不能叫统帅?军帅?或是与御帅,营帅之类的?”

    韩令坤哈哈一笑,正容说道:“谢兄弟提醒了,又欠你一个情。”

    罗幼度摆了摆手道:“你我兄弟一场,说这个干什么。”

    韩令坤一本正经的道:“这不行,韩某人是一诺千金,说过的话从未失言过。你放心,肯定给你找个好的。”

    罗幼度愕然道:“找什么?”

    他好像不记得有这事。

    韩令坤一拍脑袋说道:“这事忘记跟你说了,只是跟老石提了嘴。兄弟你帮了老石大忙,我说的要送你一个雏,以雏攻雏。”

    罗幼度听得是脑子嗡嗡的。

    韩令坤继续道:“尽管兄弟已经不是雏了,但此事我一直放在心上的。之前有留意过,只是没有好的。放心,一定给你选个好的!”

    “一边去,一边去!”

    罗幼度气急败坏地挥了挥手。

    两人又相互闲聊了几句,方才各自散去。

    这走之前,韩令坤居然还强调说自己一诺千金,闹得罗幼度哭笑不得。

    第二日,高怀德再度了门,手中还多了一柄宝剑。

    “娘昨日很是高兴,尤其是兄弟送的那幅寿星公的画作,她老人家直接给裱了起来。还说没有什么好回礼的,家中有一把祖传的鸦九剑,便赠予你了。”

    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意味,伸手接过高怀德递过来的宝剑,抽剑出鞘,闪亮的剑身如镜子一般,能够映照出人影,剑锋透着丝丝寒气,是一把千锤百炼而成的神兵利器。

    “好剑!”

    罗幼度收剑回鞘,说道:“回去跟咱娘说,我一定善待此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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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鼎十国介绍:
五代十国末期,柴荣初登大宝,赵匡胤初露峥嵘,罗幼度一个被逼的自尽的小吏成为了一个老套的穿越者,以脚踹高粱河车神开局,笑傲十国,经略四方,重现汉唐风采。问鼎十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问鼎十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问鼎十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