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致命的杀招
罗幼度送高怀德出门,带着几分兴奋地把玩着手中的宝剑,这把鸦九剑绝非单纯的回礼那么简单。
从一开始罗幼度就觉得高怀德背后有一个高人。
因为高家的门口匾额上挂的是高宅,而不是高府。
古代礼仪繁多,等级森严。
房屋建筑的等级限制表现在大小、造型等方面。甚至于大门上的门钉能有几颗、门口能有几级台阶、栏杆可以使用什么材料、可以用什么样的花纹来装饰等细节,都是有严格规定的。
电视上是个人的家都能挂某某某府,真到了古代,挂个试试?
当天挂,当天就得玩蛋。
这叫僭越,轻则受罚,重则丧命。
每个时代对于这方面的规格定义不一样。
当前这个时代只有宰相和亲王的住宅能称之为“府”,除此之外的其他官员住宅只能称为“宅”。
但是高家却有资格称府的,高行周活着的时候就是齐王,死后追封为秦王。
尽管高怀德承不了爵,家族的荣耀还是在的,何况还有高母这位王妃依旧健在。
但是他们却低调地挂起了高宅,放弃了高高在上的门楣。
这番操作以罗幼度对高怀德的了解,不是他的作为风格。
现在想来十有八九是高母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了,担心高家承受不起这份富贵。
高怀德的能力自然毋庸置疑,但是在世上生存,能力往往是次要的,人际关系,人情世故才是关键。
如高怀德这般我行我素的性格,在任何地方都吃不开。
试想一下,几个人约好了聚会,在一起聊得正嗨,高怀德突然想去打猎,然后一声不吭的就撇下众人走了。
另外几人怎么可能没有意见?
也亏得高怀德家世不错,没人愿意惹他,真要是寻常人家。就这种性格,早给淘汰了。
就算没有给淘汰,也吃了不少的亏。
从淮南之战高怀德的战绩就能看出端倪。
没有好的关系,有好的任务轮不到他,如罗幼度、赵匡胤,他们胜刘彦贞、皇甫晖,靠的就是郭荣的偏心。
换别人来,或许做不到他们两人那么漂亮,取胜却是不难的。
高怀德两次出彩的表现都是拣别人剩下,不愿意去干的任务。
一次游弋,尾随朱元的大部队监视其动向,一次是探察敌情。
也就是高怀德实力过硬,F级别的任务,打出了A级的效果。
游弋那次以二十骑击破两百骑。
探察敌情更是直接出其不意地杀进朱元的大寨,干了两个来回,还擒了一名副将。
不然高怀德还得不到这虎捷左厢都指挥使的职位。
但高怀德这种性格,地位越高越容易得罪人。
得有一人庇佑于他,带着他一起玩。
高母送这把剑的意思,怕是将高家托付了。
罗幼度端详着手中的宝剑,说道:“放心吧!高兄弟这样的人才,我怎能不爱,怎会不用!”
罗幼度为人重利,但绝不短视地只顾自己,自私自利。带着愿意跟着他的人,一起得利一起成功,才是他的目标。
高怀德在他这里不需要处理不擅长的人际关系,爱玩音乐玩音乐,爱打猎就打猎,甚至于为了让他玩得高兴,还会帮他找找古曲谱。只要在打仗的时候,他能够发挥出自己应有的水平足矣。
枢密院。
罗幼度接见了郭荣的至交唐付尧。
“唐兄,北方的事情怎么样了?”
唐付尧虽是白身,但他与郭荣结识于落魄之间,关系密切,罗幼度给了他极大的尊重,一直以兄弟相称。
现今南唐臣服,江陵也已平定。
罗幼度便向郭荣申请,将唐付尧的江陵情报据点转移至北方,获得了首肯。
这一晃半年,唐付尧一直都在北方忙于此事,这是他第一次回到了开封。
然后就给一直留意北方情况的罗幼度逮住了。
“回禀相公,一切顺利。北方的局面,比我们想象中的更要容易参透。这一切多亏了相公的远见……”
唐付尧现在对于罗幼度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一个南方的商人,想要转移阵地去北方开创一片天地。
这并不是简单的事情。
唐付尧一度认为罗幼度少年得志,过于激进。
结果他发现自己带着茶叶北上幽燕之地的时候,受到了北地商人的热情款待与欢迎,起步异常顺利。
罗幼度对此不觉得意外。
在后世他不止一次从史书上了解到契丹的茶文化。
也许是因为北方游猎民族,喜欢吃肉食,消化不良,茶正是消食解腻的好物。
契丹对茶有着痴迷的程度,他们家家户户都离不开茶。
《辽史》中记载:契丹在敬神的时候,先给众神端上两杯茶,然后再上食物。
契丹人待客,也是以汤茶为主,先敬汤后上茶。
关键是北地并不盛产茶叶,几乎所有的茶叶都得靠走私,或者从海东高丽求购。
但就凭这点走私跟高丽那点产能,根本不足以满足契丹所需。所以胆子肥的直接漂洋过海,从海东熊津江口去扬州找南唐购茶。
就是拿命来赌,运气好,成功了那就大赚特赚,赌输了就葬身大海。
随着南唐的臣服,双方也展开了贸易。
淮南、江南的茶已经可以畅销全国。
这走私的环境彻底打通了,就看谁具有商业眼光,吃着第一口螃蟹。
在跟郭荣闲聊的时候,郭荣曾经吹嘘他如果不是当了这个皇帝,一定会成为一个大商。
对此罗幼度甚至有些不屑搭理,自己要是经商,那至少也是沈万三级别的。
唐付尧现在成了第一个吃着螃蟹的人,自然赚得盆满钵满,打了一个良好的基础。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在于对手给面子。
睡皇帝耶律璟跟南唐的李璟名一样,水平半斤八两。都是任人唯亲的家伙。
负责幽都府的南京留守叫萧思温,契丹宰相萧敌鲁的族侄,娶了辽太宗长女燕国大长公主,在契丹地位很高。
但却是一个更像汉人的契丹人,通经史书籍,重视仪容仪表,对于行军作战是一窍不通。
也是因为如此,罗幼度极其重视接下来的北伐。
对方大意,给你一次机会,绝对不会有第二次。
契丹不是没有猛人,只是耶律璟不会用。
真等他们反应过来,将韩德让、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这些人提拔上来,来接管边防,那难度可提升了几倍不止。
罗幼度说道:“你帮我留意几个人,姚内斌、王洪、高彦晖,尤其是姚内斌。多多注意……”
王洪、高彦晖,罗幼度并不认识,但是他们现在一个在宁州担任刺史,一个在瀛州担任长史。
历史上这两州是直接投降的,罗幼度不确定他们是受到了威胁投降,还是一开始就有投降的心,或者压根就不是他们,得事先安排人探探底。
但这个姚内斌,罗幼度是知道的,是一个牛人。
郭荣北伐的时候率众归顺,后给赵匡胤任命为边将,抵御西夏,令得西夏十年不敢犯边,称呼他为姚大虫。
这若能策反姚内斌,会有奇效。
唐付尧说道:“相公麾下御营司的宋琪是不是扬名燕、蓟的那个宋琪?”
罗幼度道:“就是他,怎么了?”
对于宋琪的来历,罗幼度早已清楚,契丹的进士,随着契丹军进入中原,成为赵匡赞的幕僚。广顺元年,离开了赵匡赞,在开封遇到了寇湘,一直在开封等待机会,直至为他所用。
唐付尧道:“在燕、蓟之地,相公麾下的这位干吏名气极为响亮。我在北方多次听到二宋之名。一宋是宋琪,还有一宋是宋雄。”
“不知宋琪是否认得这宋雄,我们在北方暂且站稳了脚步。不过树大招风,也引起了不小的嫉妒,很多事情不好自己去干,需要收买发展一些自己人。”
“这个宋雄在北方名气很大,受到了很多大人物的招募,他以侍奉母亲为由,一一拒绝。其中萧思温三请三顾都未能请他入仕。”
“宋琪如果与他相识,相公不妨问问他。宋雄志向如何?他是不愿为官,还是不愿在契丹为官?如是后者,有他相助,我们能够获取很多有用的消息。”
罗幼度霍然而起。
这行军作战就是要无所不用其极,谍报也是最关键的一环。
如果真如唐付尧所说的那样,那这个宋雄可是一计致命的杀招。
当下不再迟疑,让人去御营司大营,将宋琪叫来,同时也道:“辛苦了,唐兄先下去休息吧。宋琪在御营司军营,往来一探几个时辰,都要晚上了。具体宋雄是什么情况,我再与你联系。”
唐付尧作揖离去。
宋琪抵达开封的时候,已是黄昏。
朝廷只准备午饭,没有晚餐。
罗幼度索性将宋琪叫到家中,边吃边聊。
都是自己人,罗幼度开门见山地说道:“俶宝,幽州宋雄你可认识?”
宋琪忙道:“当然识得,属下是幽州蓟县人,他是三河县人。我们一同在蓟县求学,不怕相公笑话,那个时候,幽州上下都在说我们一时瑜亮,将我们并称二宋。”
“相公可是有他的消息?”
第四十八章 有喜
罗幼度一听宋琪这么一说,瞬间来了精神,道:“宋雄品行如何?我指的是他在契丹、中原之间的选择。”
宋琪回答得毫不迟疑道:“自然是向着中原的,现在的幽云地属下不敢说,但属下所在的那个年代,对于契丹人的愤恨,那都是刻在骨子里的。宋兄小属下许多岁,却也到了知事年纪,不可能不仇视契丹人。”
契丹南下是他们的国策,并非石敬瑭献上燕云十六州,就拥有了十六州地那么简单。
从契丹耶律阿保机统一各部,建立契丹国起,他们就将目标定为幽燕之地,只是两次大规模南下皆吃了败仗。
其子耶律德光也是一样,对于幽燕之地势在必得,屡屡派兵南下袭扰。
契丹兵出征都是自己准备粮食和草料,战时让随军的后勤人员四处掠夺供应。
故而他们大军所到之处对于地方的破坏极大。
在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之前,燕云百姓饱受袭扰,对于契丹有着刻苦铭心的仇恨。
直到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以后,耶律德光方才开始在燕云地施展仁政,又是推行科举,又是劝农桑,教纺绩,取得了一定成果。
不过这血淋淋的仇恨,又岂是轻易就能消除的?
尤其是经历过契丹入寇时的百姓,更是如此。
也只有韩家、康家这些将家族利益早早地跟契丹捆绑在一起的既得利益者,才能无视这种血淋淋的仇恨。
宋琪苦笑道:“当初属下参加契丹科举时,宋兄并不理解,还与属下割袍断交。从那以后,便没有往来了。”
罗幼度微微颔首,这事宋琪也与他说过。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宋琪父母相继去世,为了置办他们的后事,他用光了所有积蓄,再清高下去就要饿死了。
宋琪毅然参加了科举,轻而易举地考了状元,也因此获得了一官半职。
一开始宋琪担任寿安王耶律璟的王府侍读,也就是当今契丹皇帝的侍读,可以说是前途无量。
但是他孑然一身,不愿意在契丹国内生活,跑到了幽州节度使赵延寿麾下担任幕府从事,打算跟着赵延寿的南征大军一起入中原,再寻机会离去。
不过因为中原动荡混乱,宋琪也不敢乱跑,跟着赵延寿的儿子赵匡赞混了几年,直到郭威建立大周,中原方才稳定下来。
宋琪也如愿以偿离开了赵匡赞,并在开封结识了寇湘。
罗幼度说道:“就是不知道十多年过去了,他变没变。”
宋琪也吃不准,他这种聪明人也不会轻易给人作保,道:“如果是十年前,属下敢说可信。但是现在,属下也不好说。”
罗幼度说道:“那就试他一试,官家有心收复失地。如能得宋雄暗中帮助,将事半功倍。你写一封信,邀他南下中原,先看看他的反应。”
宋琪也不迟疑,立刻道:“属下这便动笔。”
罗幼度让人取来纸笔。
宋琪整理了一下思绪,一挥而就,将信交给罗幼度,问道:“相公看看是否需要修改?”
罗幼度接过细看,宋琪领会了他的用意,满意地笑了笑道:“此事若成,记你一功。”
宋琪忙作揖欢喜道:“谢相公!”
罗幼度是会画大饼,但是他画的大饼,没有不兑现的。
收下了信,罗幼度打算明日将之交给唐付尧,让他安排人将信送往幽州。
哼着小曲,罗幼度来到了内堂。
途经侍婢遇到罗幼度莫不作福窃笑,脸上喜气洋洋的。
罗幼度有些莫名,也没多想,继续哼着小曲来到了卧房。
符清儿正坐在桌前痴痴地笑着,见罗幼度兴致高昂地入内,收起了笑脸道:“又遇上什么开心的事情了?”
罗幼度道:“看到夫人,心情瞬间就好了。”
符清儿已经习惯了自己丈夫的情话,道:“油嘴滑舌的,跟郎君商量个事呗?”
罗幼度上前搂着符清儿的小蛮腰道:“说吧!”
符清儿“嘻嘻”地笑出了声来:“选个良辰吉日,将周家妹妹纳进门吧。”
罗幼度略微心动,一本正经地道:“这急什么。”
符清儿别有意味地说道:“也不是很着急,就是……”
罗幼度心念电转,想起了侍女们那窃笑,心跳豁然加速:他们夫妻新婚燕尔,浓情蜜意。虽说不至于夜夜春宵,却也少不得趁着年轻放纵一二。
在这古代自然不存在套套一说,都是真枪实弹的上阵,一晃也有半年多了,确实该怀上了。
张了张嘴,罗幼度吞咽了口唾沫,惊喜道:“莫不是夫人有了?怎么不早说!”
符清儿甜甜笑道:“之前还不确定,只是快两个月了,月事一直未至,今日让人请了大夫把了脉,确定了下来。”
罗幼度有些手足无措地搓着手,后世一直忙于工作,虽到了奔四的年纪,却也未成家生子。
这种惊喜,还是平生首次。
“太好了,太好了!”
符清儿见向来智珠在握的丈夫,居然这副憨傻模样,心中更是欢喜,说道:“大夫说了,在孩子出生以前,不能骑马,不能同房了,免得影响孩子。”
罗幼度忙扶着符清儿坐下,说道:“应该的,应该的。”
他小心翼翼地轻抚着符清儿的肚子,说道:“这可是你我夫妇的血脉传承,可要好好呵护。对了,得去买些鸡,还有要请产婆来家里常住,得去问问需要注意什么。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
符清儿娇嗔道:“好了,妾身哪有那么金贵。只是不能陪着郎君一同去庄园了……”
她语气有些失落,这结婚半年,他们两人可从未分开一日。
罗幼度枢密院、御营司两边跑,一分离就是十五日,这可怎么熬?
符清儿作为大妇,还是压下了心底的不舍,说起了正事:“将周家妹妹纳进门也好代妾身服侍郎君,让妾身安心。”
罗幼度摇了摇头道:“还是算了,接下来一段时间,为夫有要事筹谋。不想为了其他的事情分心,纳周家娘子还是缓缓吧。”
事有轻重缓急,罗幼度深知当前的第一大事是布好北伐这个大局。
在这件事面前,其他的一切都可以放一放。
第四十九章 定北伐
幽州三河县。
蒋福山山脚有一处清幽的小村叫青牛村。
村子并不起眼,但因为村中隐居着一人而为幽燕人氏知晓。
便是燕蓟二宋之一的宋雄。
幽州本就偏于西北,这燕赵之地尚武,自古多慷慨悲歌豪侠之士。
通晓经史文集的名士极少,但二宋却是例外。
才名之盛,一时无两。
当年宋琪参加科举,一举夺魁,那锦绣文章写得主考官都不敢写评语,自愧不如,随即直接成为辽太宗长子,当今契丹天子耶律璟的侍读。
有人曾说如果不是宋琪鼠目寸光,放着耶律璟的侍读不当,跑去给赵延寿当幕僚,现在已经是辽国重臣了,何至于入得中原,音讯全无。
现今二宋只余其一。
宋雄的名气也就愈发响亮。
不少人都说,若他愿意参加科举,必如当年宋琪一般,一举夺魁。
不过也因这种不求功名的态度,宋雄更显得的清高,名望更加响亮。
宋雄提着三副药剂漫步在乡间小道之上,心情着实不错。
今日与几位老友相聚,偶得中原消息。
郭天子编制《均田图》,派遣使者分赴各地均定田租,还将官田赐予百姓,心底着实高兴。
只盼着王师能够北伐,早日收复故土。
这时迎面走来一人,宋雄往边上靠了靠。
乡间小道不宽,给对方腾个位子。
不想两人还是撞到了一处,然后胸口就给塞了一物。
宋雄正想说话,对方却快步远去了。
宋雄心中警惕,匆匆回家,给屋内正在纺织的母亲报个平安之后,方才回到屋子里,取出怀里的异物。
一封书信。
“宋兄亲启”
这熟悉的四个字,宋雄不免眼眶湿润。
当年是少年意气,觉得宋琪参加契丹人的科举是一种背叛,激烈的与之割袍断义。
一晃十余年,宋雄心性日渐沉稳,慢慢的能够理解宋琪当年难处。
自己现在与萧思温虚与委蛇,又有何区别?
“就知道,就知道!”
宋雄颤声自语:“世人都说你鼠目寸光,我却知你一定在中原的某个地方过着最向往的日子。”
他有些颤抖地打开了信。
除了字迹相像之外,信中内容还写了少许,两人之间的私密之事,更进一步证明了身份。
看着信里描述的中原景象,看着自己的挚交现在居然成为了罗幼度的左膀右臂,心底着实为这位好友感到高兴,又有一点点羡慕。
看着信尾邀请自己去中原的提议,更是神情寂寥。
“愚弟也想呐!”
“这母亲尚在,如何远离?”
“不过你我兄弟,终有再见之日。”
宋雄感慨地说了一声,将信撕成了几条,正好要去给母亲熬药,纯当引火之物了。
其实他心中早有计划,先侍奉母亲百年。然后出仕契丹,坐等王师北上,迎合王师。
历史上他就是在雍熙三年,赵匡义北伐的时候,说服了应州节度副使艾正,以应州一地为贺礼,赠予大宋王师,从而回到了心心念念的中原。
宋雄掩饰得极好,但是知子莫若母。
宋老夫人还是看出了一点端倪。
“我儿可有心事?”
宋雄笑了笑,讶然道:“未有。”
宋老夫人咳了咳,她的身子还算健朗,只是心肺有着顽疾,止不住咳嗽,她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并未说话。
宋雄并非不会说谎,只是不会在自己的母亲面前说谎。
他挡不住母亲的目光,将宋琪的来信细说。
宋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但还是说道:“我儿去吧,不用顾念为娘。娘知你孝顺,你想等娘百年以后,再展抱负。但娘这身体,能吃能睡的,也就嗓子有些不舒服而已。少不得活个十几二十年的,莫不是你想年过半百的时候,再去中原一展抱负?还是你想为娘,现在成全你?”
宋老夫人这话一出口,宋雄脸色瞬间大变,赶忙跪伏在地,道:“孩儿绝无半点此念。”
宋老夫人将宋雄扶起,说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只要不为契丹贼子效力。娘又如何会阻拦你的前途?若非边境混乱,你一书生贸然南下,过于危险,娘早有心劝你南下。现在有此机会,我儿万万不可迟疑。”
宋雄心知母亲刚烈,若自己拒绝,只怕真有逼死她的风险,咬牙道:“孩儿在中原立足后,定想法子将母亲一并接往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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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皇宫偏院水榭。
郭荣难得有闲情在与王朴对弈棋局。
棋盘上黑子白子相互胶着厮杀,拼得特别激烈。
王朴表情轻松,游刃有余,郭荣时不时地紧皱眉头,明显不够乐观。
“输了输了!”
郭荣将手中棋子丢在棋盘上,道:“文伯也不知让吾一手。”
王朴笑道:“这手谈对弈,哪有相让的道理?”
郭荣笑了笑,棋品即看为人。
王溥与之下棋会不动声色地让子,范质也会让子,但会留个小破绽,让人看出来。王朴就是一字不让,全力以赴。
故而王溥性宽厚,圆滑世故。
而范质虽廉洁耿介自持,却喜争一时长短。
王朴则性格刚直,处事果断,但处事太刚,锋芒毕露,无人敢触其锋。
至于罗幼度。
郭荣看不出来,毕竟自己用脚都能下赢的对象,没啥好说的。
“今年税赋似乎不错!”
郭荣闲不了一会儿,又说起了国事。
现在王朴的职位是三司使。
三司使始创于唐代中期以后,当时财务行政渐趋繁杂,乃特简大臣分判度支、户部、及充任盐铁转运使,分别管理财政收支、租赋与盐铁专卖事务。
但到了长兴元年,将三使并为一使,称三司使,总揽财政收支,租赋及盐铁专卖事务。
这个时候,三司使已经取代户部掌全国钱谷出纳、均衡财政收支,成为朝廷的最高财政长官。
王朴现在就是大周的钱袋子。
王朴笑道:“攻取淮南之后,淮南的盐茶为我们带来了丰厚的税收。尤其是茶叶一项,更是暴利。加上江南、蜀地、武平等地的岁币贺礼,较之往年,多了许多收入,国库确实殷实不少。”
郭荣眼中闪着异彩,说道:“户部也传来消息,说今年四方皆无大灾,尤其是江淮一地,风调雨顺,八成是丰收之年。”
钱粮都有了。
王朴跟随郭荣最久,哪能不知圣意,说道:“陛下若想北伐,秋收之后便得做准备了。”
郭荣口是心非的道:“朕倒不是很急,急的是幼度。早在几月前,他就暗自筹谋夺回燕幽之地了。”
王朴心底暗笑,哪里看不出这位大周天子在拉站队。
要开战,得说服议政厅的那些宰相。
这种大事,郭荣确实可以一意孤行,一票决定。但是这种事情干多了,也会不好意思。
能说得通,那就说,实在不行再来一言而决。
王朴正容道:“臣下还是支持幼度先生的预判的,这些年臣下一直在留意契丹的动向。如当年幼度先生说的一般,契丹远不是华夏历代强敌可以相比的。他们融合我们文化的同时,还保留了他们的传统。以契丹治理契丹,以汉人治汉。现今的幽云地,他们完全是以我们治理百姓的方式在治理,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效果。”
“两年前,契丹的上京大雪,死了不少的牛羊。依照往年的情况,他们的实力会大受影响。但是幽燕一地往上京运送了大批的粟米、小麦、稻谷,帮着契丹渡过了此次难关。”
“此事之后,契丹对于农耕更加重视,鼓励境内开辟荒地,并许诺成功开辟农地可免租赋十年。”
“他们现在已经凭借燕云之地克服了困恼他们千年的环境大敌。”
“他们的政策对于境内汉民百姓极为优待,甚至超越了我们自身。臣担心,终有一日,燕云之地会如昔年吐蕃占据的河西走廊一般。百姓心中唯有契丹,而无我中原。”
“幸亏现在的契丹皇帝颇为昏聩,很多制度皆未落实到位。”
“便如昔年幼度先生说的一般,如契丹得一明主,甚至无须创新,只需将现今的制度落实到位。不出十年,就会出现这种可怕的情况。”
这方面郭荣还是第一次听说,沉声道:“契丹政策更胜我们?”
王朴苦笑道:“不错,胜得不止一点。这个问题,我们还解决不了。他们地广人稀,可以许诺各种优待,我大周却做不到。一但我们效仿,天下将会大乱。臣可以预见,契丹的这种制度存有极大隐患。百年以后一但人口上涨,将会衍生各种问题。可百年之内,却有奇效。”
“为防夜长梦多,臣支持出兵,不能重蹈大唐失河西走廊的覆辙。”
“况且大唐能够承受失去河西走廊,我们却承受不了长久失去燕云十六州的可怕后果。”
郭荣本就给罗幼度说的蠢蠢欲动,而今又听王朴这么说来,当即道:“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准备北伐吧。”
王朴说道:“在准备之前,我们可以与南方的刘汉制造一些矛盾,做出南征的假象,以此来迷惑契丹……”
第五十章 荒唐 建言
岭南汉国国都,兴王府。
一双白嫩粗长的肥手快速拨弄着一颗颗又大又圆的珍珠,用细如蚕丝的细线,将珍珠拼接起来,连接点几乎看不到线的影子。
拥有如此灵巧双手的主人居然是一个胖子,还是一个长相可爱,眉清目秀的大胖子。
大胖子叫刘继兴是岭南汉国的卫王,也是岭南汉国皇帝刘晟的长子。
在过些日子就是他父亲刘晟的寿辰。
刘继兴准备亲手给他做一份礼物,一个用珍珠拼接成的寿字,然后镶嵌在红珊瑚礁上,届时红白生辉,极为好看。
卫王妃看着自己的丈夫那双灵巧的双手,叹服道:“大王,陛下收到您这份厚礼,定会感受到您的孝心,从而大病得愈。”
“愚蠢!”
刘继兴心底骂了一句自己这个白痴般的王妃,没好气的道:“只愿父皇心情好一些,别一怒之下,将我打杀就好了。”
刘继兴这般费心准备礼物,确实不是儿子为了讨父亲欢心,而是单纯地为了保命。
他的父亲也就是岭南汉国皇帝刘晟论及心狠暴虐,古往今来亦是少有。
刘晟的皇帝位子是杀了他哥哥刘玢抢夺来的。
故而刘晟即位以后,害怕自己步入后尘。开始杀臣诛弟,有事没事就杀大臣杀弟弟玩,连同他们的家人,自己的侄子也都不放过,还将侄女收入后宫……
他爹能生,除他本人外,共计十八兄弟。然后死在他刀下的就有十五个。
另外三个不是他仁慈,而是两个夭折,一个战死……
十几年下来,刘晟成功将自己的祖宗刘隐在岭南留下的庞大刘氏血脉杀的寥寥无几。
刘晟对待自己儿子的态度也是非打即骂,下手没有半点轻重。
面对这样的父亲,刘继兴心底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作为南汉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刘继兴只恨不得自己的父亲立刻就死了。
免得自己整日担惊受怕。
“大王,大王!”
王清宫使龚澄枢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叫道:“快快,立刻进宫,陛下病情恶化,宣召大王进宫。”
刘继兴突然起身,第一个反应就是老天开眼了?
刘继兴还未反应过来,龚澄枢已经拉着他往外走去了。
刘继兴边走边道:“不是说父皇病情已经好转,怎么恶化了?”
龚澄枢切齿道:“还不是武平的周行逢,他的使者不知为何在郭天子面前说了陛下之事。郭天子气得大骂陛下,表示要兵伐我大汉。陛下闻讯,急火攻心,病情恶化。”
刘晟暴戾残忍,但是自身能力却是不俗。在郭荣夺取淮南之后,刘晟就觉大事不妙,派人到后周京师朝贡,但被武平所拦住,企图未能实现。
而今得知大周意图兴兵南下,也知自己无法抵御,本就身患重病的他,气急之下病情恶化,命不久矣。
刘继兴还没有赶到岭南汉国王宫刘晟已经病故了。
刘继兴处在懵懂状态之下,莫名其妙地就成为了岭南汉国的新皇帝,改名为刘鋹。
卫王妃还未给正式册封皇后,但却已经开始以皇后的仪态自居了,跪在已经叫刘鋹的岭南皇帝面前说道:“陛下已是九五之尊,应当扶持自己亲信才是,免得为贼人所乘。妾身斗胆推荐自己的哥哥常淘,他骁勇善战,又是自己人,值得信任。”
刘鋹颔首道:“爱妃说的在理!”他想了想,说道:“爱妃不如先让令兄进宫担任内侍,以表忠心?”
卫王妃直接傻眼了。
在刘鋹心中只要有家室,就会为了顾及子孙不肯尽忠,所以宦官才最值得信任。
外臣想要受用,得自宫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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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丹的疆域极为辽阔,为了更好的治理,将领土最核心的五处分为五都。其中国都上京临潢府,余下中京大定府,东京辽阳府,南京幽都府,西京大同府皆为陪都。
不过契丹是游牧民族所建,转徙不定,其政治中心不在首都,而在捺钵,也就是行在。
契丹皇帝在什么地方,哪里就是处理政务的行政中心。
五都真正的最高行政长官皆是留守。
南京幽都府的留守便是萧思温,契丹大名鼎鼎的萧家人。
萧思温最近心情极为愉悦,自己三顾茅庐都未请来的大贤,竟意外为给母治病自己登门出仕。
萧思温一点也没有契丹人的粗犷,反而彬彬有礼,一身华美的衣裳,十足中原贵族打扮,就算丢到开封,也不会有人看出他是辽人。
“先生,在下最近读《礼记》中的《大学》,对其中所讲,很是迷茫,望先生指点。”
萧思温贵为南京留守,对于宋雄却很是敬重。
宋雄回礼道:“留守所读《大学》只是其中皮毛,欲学真正的《大学》,需配合注解来学。这《大学》注解有四,一为董仲舒之《大学》,一为郑玄《三礼注》中之《礼记·大学》,一为孔颖达解读之《大学》,一为韩愈之《大学》。”
“这四位先贤从不同角度解析了《大学》,董仲舒之《大学》……”
宋雄头头是道地说着。
萧思温听得是云里雾里,要知道这《大学》虽是一篇散文,却给华夏士人研究了千年,衍生了无数的注解意思。
没有深厚的功底,哪能轻易的理解。
可就因为听不懂,才衬托出了宋雄的学问。
萧思温对于中原文化到了痴迷的程度,不耻下问。
宋雄也一一解惑。
直到书房外传来儿子萧隗因求见的消息。
宋雄很识趣地说道:“萧留守若有要务,属下先行告退。”
萧思温正在兴头上,那肯让他离去,说道:“先生在这里等候,我去去就来。”
萧思温走了出去。
宋雄老老实实地原地带着,萧思温不过一盏茶功夫就回来了,脸上带着几分喜悦。
他已经得到郭荣准备南征的消息了,南京可以高枕无忧。
“先生,来我们继续说!”
宋雄继续给萧思温讲解着《大学》。
一连半月,萧思温对宋雄的器重越甚。
这日宋雄忽然开口对萧思温说道:“萧留守,属下听说中原意图南征岭南?可有此事?”
萧思温笑道:“确有此事,与我们无关,坐看便好。”
宋雄沉声道:“属下以为此乃瞒天过海之计,中原不是南征,而是要北山!”
第一章 嫡长子名“丑丑”
随着出征计划的确定,枢密院的任务瞬间提升了好几倍。
枢密院就是主管军事的机构,虽然没有宋朝那般,文臣躲在背后提线式操控前线武将的权力,却也负责战略的拟定,出征将官的安排调动。
侍卫亲军司、殿前司、御营司三大禁军为主力自少不了的,除了禁军,还需调拨其他的节度使、防御使辅助。
原本不管是北上还是南下,都没有理由调动位于蔡州的舒元以及亳州郭廷赞所部的。
但罗幼度没有半点的掩盖自己的私心,大大方方的将舒元、郭廷赞两人的名字提交了上去。
他知道游戏规则:这种私心是被上面允许的。
李重进、张永德都有自己强大的心腹班底,罗幼度想要做到牵制他们,乃至以后成为军方领袖,都需要拥有自己的力量。
不然只会陷入被动,从而影响大局。
只要不过火,让郭荣这个皇帝感受到危险,他是不会在意的,反而会给予一定支持。
毕竟赵匡胤与他父亲赵弘殷在禁军中的人脉,人尽皆知,郭荣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只是他相信自己能够镇住赵匡胤,算不到自己会英年早逝。
果然,对于罗幼度的私心。郭荣没有任何的反感,就罗幼度的底蕴,选择当下不给重用却有实力的舒元、郭廷赞,远比去一点点去挖掘拉拢军中宿将,有效的多,没有任何迟疑地就同意了他的调度安排。
兵马的集结,各路粮草的汇聚。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战一触即发。
郭荣为了增加南征的可信度,特地命人写了一封驳斥岭南汉国刘晟的檄文,将刘晟的恶行一一揭露,残杀十五兄弟,收侄女入后宫等禽兽行径,简直罄竹难书。
除了少许知情人,几乎所有人乃至于军中将校都以为要出征岭南。
这日,罗幼度搀扶着符清儿在后院散步。
随着出征的日子将近,符清儿的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
然后智商的衰退与脾气的提升成了正比。
尤其是这出征的日子跟临盆的日子凑到了一块,更让符清儿有些患得患失。
“不知道郎君能不能等到我们孩儿出生之后再行出征。”
符清儿忧心忡忡。
罗幼度笑道:“放心吧,一定等得及见证我们孩子出世的。”
他计算过时间。
七月五日,这是罗幼度得知符清儿怀上的时间。
这一天给了他极大的震撼欣喜,记得是清清楚楚。
罗幼度特地咨询过大夫,一般怀孕两月以上才能摸出喜脉。
也就是说符清儿是五月怀上的,以怀胎十月来计算,来年的三月份即是临盆的大致时间。
虽然出征的时间没有定论,但初步预估是三月四月之间,得充分的让敌我双方有足够的时间春耕。
这样周军境内多了一份口粮的同时,在契丹境内也可以收割他们的粮食,一举两得。
符清儿道:“郎君不会敷衍我吧!”
罗幼度给予了爱妻这段时间的小脾气极大的包容,“怎么可能,你要相信你男人对时间精确的把控……”
便如罗幼度预料的一样。
王溥、范质虽然妥协了,同意此次征伐,但绝不同意在春耕之前动兵。
必须等到春耕之后,等到百姓将粮食种下以后,方才松口。
郭荣为了平衡,将出征时间定在了四月份。
三月二十一日,四更时分。
睡梦中的符清儿突然有了感觉,腹中绞痛,推醒了身旁熟睡的丈夫。
罗幼度瞬间反应过来,靴子衣袜都顾不得穿,跑出了房间大叫“稳婆”。
罗幼度对于自己的孩子极为重视,请了六个经验丰富的稳婆住在家中。
六人分成三队,轮番休息。
这一听到罗幼度的叫唤,执勤的两人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
这临近预产期,家中二十四小时常备热水。
各种接生的细节,罗幼度无不准备妥当。
但就算如此,罗幼度的心脏依旧不住地跳“砰砰砰”的,几乎跳出了胸膛。
这感觉比他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见到死亡都要紧张刺激。
罗幼度不住地来回走动。
屋里符清儿的每一次惨叫,都让他的心揪在一起。
罗幼度从未有这么彷徨无助过,哪怕是穿越过来的时候都没有这种感觉。
“小小相公,没事的。这这种景象,我见得多了。”
胡伯在一旁安慰着,但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说话都不利索,带重字的。
罗幼度给他说得更加慌了。
直到院子里的日晷仪上的黑影出现在卯时上的时候,伴随着旭日初升,婴儿的啼哭传入罗幼度的耳中。
看着屋门上旭日的霞光,罗幼度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大约过了盏茶时间,一个张姓的稳婆大笑着出来讨赏:“恭喜相公贺喜相公,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小公子足足七斤半,特别健康!”
“赏赏赏!”
大喜之下,哪里顾得节不节俭,让凤竹丫头给赏。
问清可以进去之后,罗幼度大步走进了屋子。
立刻有一稳婆抱着一婴儿递了上来,罗幼度激动的双手在身上擦了擦,伸手接过,细细一看,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好丑。”
这尼玛,跟个外星人一样,一对大大的眼睛,五官挤在一块,皮肤都皱着的,还有一些黄恒。
罗幼度差点给自己的儿子丑哭了。
想着他妈明明是个大美人,自己也不差,怎么说也是中上水准,气质上可是拿捏得死死的。
怎么生出这么一个玩意!!!
符清儿躺在床上虚弱地道:“郎君,让妾身也看看咱们的孩子。”
罗幼度有些犹豫,说道:“还是不要了吧!”
符清儿大急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罗幼度见符清儿都快哭了,忙道:“没事没事,看看就看看!”
罗幼度抱着婴儿来到床前。
符清儿绷着脸,看着自己生的儿子,有些不敢置信,问了一句:“这真是妾身生的?”
她也有些嫌弃这娃儿太丑了。
自从怀孕以后,他们夫妇一起的情话变成了孩子未来如何如何。
无一例外,在他们的幻想中不管是男是女,一定是风度翩翩的美少年,或是仙女下凡的俏佳人。
怎么也想不到会丑成这样。
罗幼度认真的道:“应该错不了。”
这对没有任何经验的夫妻,公然质疑其自己孩子的颜值。
周边几个稳婆听了,最先是憋着的,不敢笑。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一人笑着道:“相公、娘子,你们这是不懂了。小公子未来肯定是个俊小子,至少眼睛很漂亮。婴儿在羊水里久了,皮肤自然是皱着的,还有一层胎油,过些日子就会好的,这些黄斑也会自己退去,会越长越漂亮。”
罗幼度、符清儿同时松了口气,两人眼中都写着“庆幸”二字。
罗幼度心中一动,说道:“小名叫他丑丑怎么样?”
符清儿看着实在跟好看不着边的儿子,颔首道:“妾身觉得可以。”
两人说着相视一笑。
“辛苦了!”
“不辛苦!”
给取名丑丑,小家伙没有哭闹,但是吃了一嘴狗粮,瞬间痛哭起来。
又过五日,丑丑情况好了些许黄恒退去了,胎油也给自身吸收了一些,皮肤好看了一点。
跟外星人有了一点点的差别,现在像一个小老头。
还是人如其名,丑丑的。
时近四月,离出征的日子是越来越近了。
这一日,罗幼度与王朴进行了最后一次战略推演。
罗幼度忍不住问了一个早就想问的问题:“文伯先生,令郎一生下来模样如何?”
王朴的儿子叫王侁,历史上就是他讥杨业出战,使得杨业遇辽军伏击兵败,又不敢救援,以致于身死。
虎父犬子的典范,不过王侁的模样还是极为俊朗的。
王朴会意一笑,说道:“一言难尽!”
罗幼度顿时放心了。
赵宅!
赵匡胤跪伏在床前,握着自己父亲的手,看着已经起不了身的父亲道:“孩儿就要出征了,此番定要搏个首功回来,让世人知道赵家儿郎,不输任何人。”
赵弘殷虚弱中又带着几分激动的道:“好好好!这才是我赵家儿郎的气魄……三郎……”
他看了一眼后边的赵匡义道:“你心思较二郎更细,也比他多了一份果决,要好好辅佐他,弥补他的不足。”
赵匡义肃然道:“父亲放心,孩儿明白。孩儿不会再让机会从手中走过了……”
当初为了让自己的兄长早一点统领殿前司,针对张永德的弱点,他已经做好了周密的部署。
但是莫名其妙不知是谁弄了一个“点检当天子”的事件,直接将平静的湖水搅浑了。
这也使得赵匡义的计划风险大大提升。
张永德能够在殿前司做了那么久,并非泛泛之辈。
人在大意之下,可以为任何宵小所乘,但有了戒备之心,想要正面攻克就千难万难。
“点检当天子”事件已经让李重进怀疑到了赵匡胤,张永德心底对于赵匡胤也存了一点点的提防,有了丝丝裂痕。
面对这种情况,赵匡义不敢再贸然行动,老老实实地撤回了布置,直至今日也未寻得出手的机会。
第二章 势如破竹
显德五年四月一日。
这是大军出征的日子。
一大早罗幼度便起了床,没有急着着甲出行,而是很熟练地抱起了丑丑,嘴里发出各种怪声逗他玩耍。
小家伙出生已经九天了。
正如稳婆说的一般,小家伙是一天一个样。
身上的胎油已经自己吸收,黄疸也消退了下去,肌肤日渐白皙。原本缩在一起的五官渐渐展开,不见当初外星人的模样。
不过皮肤还是有点皱皱的,据说要一个多月以后,随着婴儿的迅速长大,皱纹才会消去。
“丑丑渐渐的不丑了,只可惜爹爹见不到你渐渐帅气的模样。”
“不要怪爹爹,有些事情,现在不去做。等到你们这一代再做,可就难了。”
这有了孩子,罗幼度心中多了一点牵挂,也多了一份责任。
尽管丑丑不丑了,罗幼度也不打算给他改名。
小名是这个时代的习俗,那是越贱越好。
相比晋成公的黑臀,司马相的犬子,陶侃的溪狗,李治的雉奴。
罗幼度觉得丑丑可好听多了。
等他大一些,再给他想好的名字。
符清儿在一旁笑道:“郎君且去,家中有妾身呢,定将丑丑养得白白胖胖,等郎君凯旋。”
“等我回来!”
罗幼度将丑丑递给符清儿,在她额上轻轻一吻,转身离去。
符清儿并没有出门相送,她还在坐月子阶段,受不得风寒。
她得拥有一个好的身体,才能更好地照顾他们的孩子。
这一走出内宅,迎面就见一个铁疙瘩在大厅杵着。
罗幼度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呼延赞。
呼延赞此刻全身披着用铁质甲叶缝合起来的札甲,几乎包括全身,看着简直就是一尊人形坦克。
“统军!”
呼延赞声音都高了三倍,这憨小子做梦都想杀贼,现在终于有了机会,兴奋的是整晚都睡不好觉,黎明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将这身家传铁甲穿在身上了。
罗幼度上前敲了敲呼延赞的前胸,感受了一下铁甲的厚度,问道:“这一身铁甲不轻吧?”
“不重!”呼延赞道:“不过六十五斤而已!”
罗幼度咂舌道:“真不重,也就比步人甲重一点而已。”
骑将穿着一身比步卒还重的盔甲,不重不重,一点不重。
罗幼度挥了挥手领着呼延赞以及十余亲卫,一并前往御营司军营。
整个汴京城此刻充满了离别的气氛。
兵卒将官或是与自己所部汇合,或是直接南下。
他们并不打算直接北上,这样过早地暴露行踪与他们的计划不利。
故而第一步迷惑性的南下,然后在夜里的时候,调头北上,水陆并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向宁州。
罗幼度抵达了御营司,曹彬、潘美已经准备妥当,将一万八千名兵士已列队整齐地等候罗幼度的检阅。
御营司只有一万五千兵额,还有三千是舒元带来的部队。
得到调命之后,舒元先一步率兵来到了御营司与大军汇合。
至于郭廷谓,他身为亳州防御使,离大周水师营寨更近。
罗幼度让他领着他的三千兵马前往水师营寨等待会师。
看着雄赳赳的兵士,罗幼度也没有多说废话,这南下是障眼法,多说无益,只是高呼一声:“向着功绩,向着赏钱,出发!”
大手一挥,直接开拨。
简单的话语,说到了舒元的心里去了。
这位为了建功立业可以跟敌人玩命的悍将,策马来到罗幼度的身旁,说道:“统军,别看属下这些兵士装备不够御营司的精良,真打起来不会逊色多少。”
罗幼度一点都不怀疑他的话,舒元是那种能够将兵士潜能激发出来的将领,最善于打硬仗,跟敌人玩命,他是好手。
罗幼度轻声道:“可以给你事先透个底,我们的任务最重。只要功成,首功归于我们是没跑的。不过你当知道,高额的回报,意味着巨大的风险。两者是并存的。”
舒元双眼如饿狼一般,闪着光芒,兴奋道:“有什么脏活累活,统军尽管吩咐,刀山火海,属下绝不皱一下眉头。”
罗幼度肯定的点头道:“这个我信!”
却说罗幼度领着兵马前往淮河水师营寨的同时,大周各军也完成了部署,假装南下。
然后入夜时,果断北上,悄无声息地渡过了黄河。
四月十日,郭荣到达大周边境沧州。
如历史一般,周军北上速度极快,消息也极为隐蔽,不是大周车马所过之处,当地百姓都不知道大周北伐一事。
契丹就更加无从得知了。
四月十一日,郭荣到达乾宁军营,先锋大将慕容延钊直接兵临契丹宁州城下。
宁州刺史叫王洪是一位汉人,在这个乱里,他对于契丹或是中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契丹也好,中原也罢,只要能够好好活着,让妻儿父母能够过上好日子,在哪边不是混,在哪边不是一样给人效命?
左右皆没区别。
所以当慕容延钊兵临城下的时候,宁州判官契丹人安启迈第一时间巩固城防,命人去幽都府给萧思温传讯,准备坚守宁州。
而王洪领着自己的亲兵来到了安启迈的身后,对着他的后心捅了一刀。
宁州不费一兵一卒,直接归降大周。
郭荣当即下令,让李重进前往定州西山路,扼守要地,阻击北汉的援兵。
同时分别让韩通、赵匡胤两人,水陆并进,至益津关。
周兵进兵神速,益津关守将终廷辉,手中不过千余兵力根本不敢阻挡,再次献关投降。
大周取一关一州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幽都府萧思温的手上。
萧思温看着前线传来的战报,整个人都呆傻住了。
他记得在半年前已经有人给他说过,周军的目标是北上,不是南下。
尽管萧思温很喜欢汉文化,很敬重宋雄。
但是在他心底同样觉得用兵打仗是武人的事情。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友,在军事上能有什么建树?
真当人人都是诸葛亮、谢玄、陈庆之了?
何况萧思温只是敬宋雄的文采,跟他学习中原文化,压根就没有将宋雄当作幕僚心腹,从不与他说及任何政事。
故而面对宋雄的提醒,他的态度是不予理会。
第三章 问计
“去将宋先生请来!”
萧思温看着手中的求救信函,心下略微恐慌。
他酷爱中原文化,对于军事方面没有什么兴趣。虽然读过不少兵书,研究过前人的战术战法,但从未上过战场。
能够当上南京留守,全靠投了个好胎,生了一个好的相貌。
作为契丹萧氏之后,父亲是北府宰相萧敌鲁的族弟忽没里,自己又娶了辽太宗长女燕国大长公主,成为了辽国睡皇帝的姐夫。
有这等家世关系,萧思温仕途一帆风顺,一路挂着军职,节节高升。
萧思温在军中,不思打仗练兵,而是学着中原名士,拿着发簪研究怎么打扮自己。识得他的将官都说他非将帅之才。
但是睡皇帝耶律璟就是任性,我不要你们觉得,只要我觉得。
南京留守这最重要的军区长官就落到了萧思温头上。
有一说一,萧思温当任南京留守以后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
他酷爱中原文化,在以汉人为主的幽燕之地如鱼得水。
以汉人之法,治理汉人,幽燕之地让他治理的蒸蒸日上。
早年中原动荡的时候,甚至还有汉人百姓为了保命而北逃。
但这一涉及军事,萧思温不免有些手足无措。
此方面实非他所长。
“等等!我自己去!”他走了两步,又想到什么,忙道:“快,让我儿萧隗因先领五千轻骑支援瓦桥关。”
萧思温还是决定自己前去求计为好,毕竟之前自己未听他良言,得给对方一个面子。
宋雄在留守府中极为低调。
尽管萧思温对他很是尊重,但他看得出来,萧思温对其并不信任,只是借用他的名气收买人心,顺便跟他学习中原的经典子籍而已。
这整整半年,宋雄从不过问幽都府的任何情况,也不与外人接触,只是一个劲地读书。
萧思温爱读书,当年耶律德光当了一段时间的中原天子,离开中原的时候,将一万余册中原典籍带回了契丹。
萧思温命人拓写了一部分收藏。
宋雄见了如获至宝,安安静静地研读这些书籍。
“先生!”
萧思温快步走进宋雄的房间,恭恭敬敬的作揖道:“刚刚得到消息,中原郭贼已经率部北上。便如先生当日所料一般,什么南下岭南都是做给我们看的,真正的目的是北上……”
说着,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先生是如何得知这点的?”
宋雄刚忙回礼说道:“留守对属下有救母之恩,万万不敢受恩人大礼。至于中原北上,属下是根据岭南的形式猜得。岭南自古是荒芜之地,山岭极多,不利于行军。中原之主野心勃勃,早有匡扶天下之心。从他夺西方四州,攻伐淮南,谋取南平即可看出,他所谋极大。”
萧思温尽管听得不舒服,却也知宋雄说的是大实话。
宋雄继续道:“如中原之主这样的人物,必然不会为了伦理道德擅自动兵,尤其是岭南这种山水险恶的不毛之地,派遣大军征伐,无利可图。”
“故而属下以为,中原之主打西蜀,打江南甚至打荆湖武平都在情理之中,唯独打岭南不符合道理逻辑。斗胆猜测,对方此举是为了迷惑真实意图。不是北上河东晋阳,就是北上幽燕。”
萧思温作为事后诸葛亮,现在听起来那是大有道理,惭愧道:“悔不听先生良言,若早听先生之言,遣良将重兵防守宁州、益津关,焉有今日一州一关不战而降。”
宋雄惊讶道:“宁州、益津关失陷了?”
萧思温将手中求援急报递给宋雄。
萧思温一开始对宋雄并不怎么信任,不过宋雄之名,盛传幽燕,得他相助,对于稳定幽燕之地大有帮助。
他不管宋雄出于什么目的,是真的为母亲医病,还是什么,都无所谓。
反正对方就是一面旗帜,供着就有大利。
半年过去,宋雄在府中只是安心读书,从不过问任何政务,甚至很多事情都主动避嫌,完全不掺合其中。
萧思温戒心渐去,加上此番料事如神,自己又胸无定策,不免问道:“先生可否教我,而今中原提兵北上,攻势急切,我等应当如何应对。”
宋雄沉吟片刻,说道:“立刻派兵前往瓦桥关驻守,趁着中原未取得瓦桥关之前,力保瓦桥关不失。瓦桥关一旦落陷,幽州城危矣。”
这瓦桥关向西,可至河北重镇保定,东可循拒马河下游大清河,北连冀北军事重镇幽州,南通冀中诸重镇,是燕幽之地与河北至关重要的要塞之一。
瓦桥关距幽州城一马平川,若让周兵得到瓦桥关。必然会囤积大量军粮于此,作为攻打幽州的大营。
契丹军最擅长也是无往不利的战术便是袭扰粮道,但只要瓦桥关失陷,周军的粮草运输就多了一份保障。
萧思温特地派遣自己的儿子先一步支援瓦桥关也是想到了这点。
萧思温虽不擅长军事,但高坐南京留守多年,有些东西还是知道的。
萧思温说道:“我儿已经领五千轻骑前去救援了。”
宋雄摇头道:“此番征伐,中原至少筹谋半年,且是天子亲临,定是奔着幽州城来的,甚至有可能想要一举夺回燕云十六州。五千轻骑只能支撑片刻,非长久之计。”
“依某之见,留守当前之要,立刻向天子求援。仅凭幽都府之兵,难以抵达中原举国之力。”
“其次,瓦桥关以北,一马平川,最适合我方骑兵驰骋。当聚大兵于瓦桥关附近,随时袭击周兵,不让他们从容攻取瓦桥关。”
“中原势大,留守无须求胜,不予他们正面进攻,就是拖延时间,只要天子援兵抵达。是撤是战,可以另说。”
萧思温大感有理,以手掌击拳,暗暗分析。
宋雄这番言语,确实毫无破绽,而且有理有据。
萧思温追问了一句:“那先生以为出兵多少合适?”
宋雄摇头道:“属下不知道幽都府有兵几何,亦不知战力如何,同样也不知中原兵卒如何,不敢妄下定论。但至少要有足够的力量能够牵制住中原兵士,不然万一给中原兵卒击败,反而不妙。”
萧思温蓦然点头,想着中原这些年屡战屡胜,中原郭天子之名,比之他们的睡皇帝可响亮不少,心底不免有些惶恐,问道:“幽州城池坚固,不如固守城池,以待天子来援?”
宋雄断然道:“此举下下之策矣。其一、中原此次长驱直入,不费一兵一卒,以得宁州、益津关。易州、瀛州、莫州这三州陷落,亦不过时间问题。留守作为幽都府首脑,此刻已经有防守不利之嫌疑。如果再被动地固守幽州,坐看幽都府周边州县逐一为中原夺取。天子那边留守该如何交代?”
萧思温脸色微微一变。
睡皇帝耶律璟的残暴手段他是亲眼见识过的,完全不将人当人。
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为了一只鸡,耶律璟杀掉了一位跟随他十年的侍卫。
如果让耶律璟了解幽州情况,那自己?
萧思温有些不寒而栗。
宋雄继续道:“其二,此刻退守幽州,会立刻陷入中原的包围圈内。留守可参考中原取淮南战例,他们就是依靠困住寿州。迫使江南不断派遣援兵北上,令得兵源枯竭,无回天之力。”
“如果我们也固守幽州,只怕中原会故技重施,围点打援。到时候不管胜或败,留守依旧难道责罚。倘若为了救援幽州,折损兵力过多的话,更是大过了。”
“其三,困守孤城,最是不智。就算中原势大,不得不守。也得等援兵到来时,与之连携固守。这样才是长久之计,而非独守孤城,作茧自缚。”
萧思温叹道:“先生说的在理,这死守幽州,确实是下下之策。”
历史上就是因为郭荣北伐势头太猛,一言不合就是取三州三关,还不费一兵一卒,甚至不放一矢。直接将萧思温吓得,重兵屯于幽州以北,至始至终未敢出战。
萧思温也因此受到了责罚,罢免了留守职位,入朝任职。
萧思温对着宋雄深深作揖,说道:“不知先生大才,思温怠慢了先生,望先生勿怪。在下愿请先生为幕僚,不知先生是否愿意屈尊。”
宋雄回礼道:“留守于在下有救母之恩,无以为报,岂敢拒绝。”
萧思温大喜道:“得先生相助,何愁大郭贼不退。某这便点齐兵马南下,先生可愿与某同行?”
宋雄回答得毫不迟疑,说道:“岂敢不从!只是属下家贫,骑不来马,劳烦留守为属下准备一条毛驴代步。”
萧思温脸上有些僵硬,此番南下,他可不准备与大周硬碰硬的打仗。
利用机动牵制迂回,拖延时间,等待耶律璟派兵来援。
带上一个骑毛驴的累赘,这还怎么打?
想了一想,萧思温说道:“如此,先生便在幽州城等待某的好消息吧。”
萧思温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宋雄的房间,一路想着宋雄的策略,确实不存在任何问题,处处都为自己考虑,不免放心下来,依法而行。
第四章 稳如老狗
瓦桥关关南周军营寨。
罗幼度听着已经退去的喊杀声,打了一个“哈欠”,继续躺了下去,脑中想着自己的儿子,忍不住念了一句:“这会儿应该不丑了吧!”
对于自己嫡长子的颜值,他还是很在乎的。
“报,来袭敌骑已经打退!”
曹彬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罗幼度回过神来,说道:“好了,知道了。继续警戒,对方有可能再次袭来,莫要给他们可乘之机。”
“是!”
听着曹彬离去的声音,罗幼度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果然打仗这事情,全凭一股气。
我强则敌怂,我软则敌刚。
经过长时间研究历史上郭荣北伐的局势,罗幼度对于郭荣那次北伐的结果抱以不乐观的态度。
他相信以郭荣的能力,如果不死,确实有很大几率收复燕云十六州。
但可能不是历史上的那一次北伐。
真不怪半数大将不愿意打,实在是继续打下去,凶多吉少。
取四州三关,已经是那个时候最好最让人满意的结果了。
原因无他,历史上周军打得太顺打得太狠,直接让不擅长兵事的萧思温吓得不敢出战,重兵全部龟缩在幽州城下。
就看周军打寿州地表现,便可推敲出周军在攻城这方面确实略有不足。
打城防更加坚固,兵力更多,战斗力更强的幽州,只怕更加困难。
何况除了幽州城,他们还要面对睡皇帝十万轻骑支援。
契丹的战斗力无论如何都不是南唐可以相比的。
有此“前车之鉴”,罗幼度首先想到就是缓,控制进攻的节奏。
面对萧思温,兵贵神速用不上。
对方太怂太稳,过于激进,反而不利于战局。
故而此次北上,只是拿下一关一州,周军便故作锐气消减,开始分兵四处。
一处由罗幼度率领,驻扎于瓦桥关关南,进攻瓦桥关。
一处由韩通率领,攻打瀛州。
一处由慕容延钊率领,攻打莫州。
最后一处是郭荣率领的中央军,在漳水附近压阵,随时支援各部。
一开始罗幼度还做做样子,渡过易水打算将瓦桥关包围,但随着对方五千轻骑支援,他果断地认怂,重新从易水退回了关南。
这就是失去燕云地的情况。
瓦桥关是宋朝抵御契丹最重要的关隘。
历史上围绕着以瓦桥关为首,淤口关、益津关为辅的河北三关,发生过数之不尽的大小战役。
但相比真正占据地利的要塞,不管是瓦桥关也好,淤口关、益津关也罢,都是依河流而建,看似挽扼要塞,但人马可以轻易地从关隘边上淌过,只做预警之用,并不能真正地做到抵御入侵的效果。
随着萧思温的亲自率部而来,瓦桥关的兵力增加到了三万,契丹军底气更足。
似乎已经不满足于被动防守了,开始夜袭罗幼度的军营。
契丹骑兵最擅各种夜袭,罗幼度亲自叮嘱曹彬、潘美、郭廷谓让他们轮流值勤。
这一次遇到了曹彬,契丹轻骑还没有靠近鹿角,便让他一阵强弩激射打退了,只余下百来具尸体。
“三万!”
罗幼度念着瓦桥关附近契丹军的数字,笑意更胜。
看来宋雄这一步暗子是用到好处了。
只有尽可能地将幽州的兵马调到前线,他们拿下幽州的代价就越小。
**********
瓦桥关关隘!
萧隗因一脸懊恼地退回关口,将自己的头盔重重地丢在了地上,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这是他人生初战,想着怎么样也得取得像样的功绩,证明自己。
结果还未靠近敌营,立刻就让弩箭劲射击退,折损了近百兵士。
萧思温看着自己的长子,对于他的失利一点也不以为意,说道:“好了,也不想想对手是谁?那可是天下闻名的中原名将,迄今为止,还未有败绩,哪能这么轻易就为你所乘?”
“我儿当谨记此番教训,莫要小觑天下人。”
“要记着不打没有意义的战。何必跟罗幼度较一时长短?只要我们坚持到天子到来,便是胜利。”
萧思温饱读中原书籍,或许缺乏实战经验,但道理都懂得的。
明白项羽越胜越弱,刘邦越败越强的缘由所在。
自己不是那一块料,老老实实地守着隘口,拖延时间,等着耶律璟率大军到来,然后将指挥权转让。
这不完美?
何必冒险破敌取胜!
若不是萧隗因再三请求,萧思温压根不允许自己的儿子试探性的夜袭。
这不,平白折损了百余兵卒的性命。
萧隗因吃了亏,也无言说什么,只能愤愤不平地表示明白,心底老大不服气。
萧思温见状也没有说什么,他知自己这个长子的能力性格,不由却想起了自己的女儿萧胡辇,暗忖:若她是男儿身,该有多好。
萧思温也不在理会萧隗因,儿子安全回来便好,可以安心休息了。
第二日一早,萧思温叫来了耶律斜轸。
“斜轸,中原军的情况如何了?”
耶律斜轸是于越(最高荣誉衔,授有殊功者)耶律曷鲁之孙,不过因为耶律斜轸不善治理生计,将爷爷留下的遗产败个干净,是契丹出了名的败家子,受人鄙夷。
不过萧思温却看出了耶律斜轸的不俗,知他外表浪荡,内里却异常干略,将之招募于麾下,委以重任。
耶律斜轸道:“一如昨日,韩通、慕容延钊正在攻打瀛州、莫州,我们的斥候无法深入,不知详细情况。但末将估计,凶多吉少,要不了几日,便会落陷。”
萧思温颔首道:“能够支撑到今日,已经出乎我的预料,不论生死或降,都记他们一功。还有,加大斥候数量,沿着白洋淀、易水还有拒马河,广布斥候,将中原军队的一举一动都监视起来。中原人打仗最喜欢用计用奇,不给他们用奇的机会。”
之所以在瓦桥关建造关隘,便是因为它是通往北方的唯一陆地口。
其他北上的道路都给河流所阻,能够快速通过的桥梁也被他们破坏。
当然河流并不湍急,可以强渡。
但只要在河流北岸广撒斥候,周兵除非长了翅膀,不然所有异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萧思温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他知自己不擅长军略,所以不冒进不易动,稳如老狗。
第五章 内应
舒元轻轻地在牛皮地图上划出一条线,从渤海逆着海河西行,过武清、永清,再向西奔行二十里,即可抵达瓦桥关正北方,转到往南就是契丹人的军营。
河北地势西北高、东南低,由西北向东南呈半环状逐级下降。
只要绕到瓦桥关西北处,就能摸近了袭击。
他们现在身处一处密林之中,很是安全。
因为离前线很近,地方的百姓不是北逃就是躲着不敢出村。
同时处于敌后位置,并无契丹斥候的身影。
他们一行三千人,昼伏夜行用了三天时间抵达了预定的密林之中藏身。
带路的是一对双胞胎兄弟老大叫滕祥,老二叫滕瑞。
若不是他们两人领路,他麾下的三千兄弟到不了这里。
这夜路不是一般的难走,为了避免让人发现,他们都不敢用火把,只是用了准备好的灯笼,外边还蒙着黑布,不让光亮散开,就这样,三千人也分不到五十个。
“位子没错吧!”舒元拿着地图对着滕祥说道:“接下来只要往这边走就行了吧!”
滕瑞个子小小的,一脸机灵相,说道:“回将军,错不了的。这条道东家让我兄弟二人,跑了二十多趟,哪里有林哪有可以藏身,闭着眼睛都找得到。”
舒元从怀里掏出一个银块塞进了滕瑞的手里,说道:“辛苦了!滕家兄弟,这次成功与否就全赖你们领路。这点心意你拿好,以后有事可来寻我,我记得你们的情。速速通知统军,一切都照计划行事。”
瓦桥关南。
深夜!
罗幼度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舒元到位的消息。
看着面前的鸽农,又看了一眼手中写着“1”阿拉伯数字的纸条,罗幼度亦不得不感叹,古人的了得。
古人或许因时代问题,科技落后,但却将一切能够利用的东西都用到了关键之处。
包括信鸽。
作为最早使用信鸽的国度,早在秦汉时期就有信鸽传讯的记录了。
不过与想象的不同,信鸽是没有寻人送信的能力。
信鸽特有的能力是归巢,不管你将它带去什么地方,它有八成的几率找到回家的路。
是故想要让信鸽送信,得让人将信鸽带在身旁,需要的时候,将它放了,便是所谓的飞鸽传书。
而不是随随便便往天上一抛,信鸽就跟带着导航一样,找到送信的人。
为了这一战,他谋划许久,早在南北两地都安排了传讯的信鸽。
这“1”就是一切就绪,准备好了,是的意思。
懂的都懂。
“传令下去,明日一早,准备进攻瓦桥关。”
罗幼度下达了最新的命令。
舒元的部队自然乘坐舟船,是通过渤海抵达津沽的。
一开始罗幼度的想法是将萧思温大军诱出幽州城,然后以兵卒直接奇袭幽州,将幽州一举拿下。
但是经过多番估算,成功的几率太小太小。
首先萧思温不可能将全部兵马都调离幽州,怎么样也会留个三五千的,再加上还有百姓可以驱使,拥有一战之力。
然不成真像魏延那样,将希望寄托于敌人的愚蠢上。
大军一到,对方望风而逃?
没有足够的兵力,不足以袭击成功,有足够的兵力,不可能奇袭成功。
津沽到幽州的距离有两百五十一里,大规模步卒想要在敌方腹地奔袭四五日,不被发现的几率太小了。
一支规模庞大的步卒,孤军深入于一马平川的幽州大地,任何一环节出错,都会导致覆没之局。
罗幼度想了好多法子,都过于冒险。
赌博,得分怎么赌。
这种只有两三成胜算的,根本不值得去赌。
罗幼度退而求其次,将目标放在了萧思温的身上。
先将他击败,再利用契丹军的特点特性,谋取幽州城。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在瓦桥关的关城之上。
“咚、咚、咚……”
震耳欲聋的战鼓声震天作响。
四月的天,这河北大地还带着些许凉意。
训练有素的兵卒已经在瓦桥关外列队。
这进攻瓦桥关最好的办法是渡河将瓦桥关包围起来,前后夹攻。
但是在瓦桥关以北,契丹大军在里边驻扎,他们若是渡河,等于是给对方半渡而击的机会,正面强攻是唯一之法。
瓦桥关城楼。
闻讯而来的萧思温第一时间来到了城楼上,看着整齐列队的周兵,不由感慨:“中原兵卒,果然雄壮。”
他们契丹兵战斗力当然不弱,但是要他们如中原兵士这般列队整齐,行动如一,那就难为他们了。
“果然,瀛州陷落之后,这边就进攻了。看来我们这三万大军,还是给了他们一定压力的!哈哈!宋先生,神人也!”
今日一早,他已经得到了瀛州被韩通攻陷的消息了,瀛州长史高彦晖煽动情绪悲观的兵士哗变,杀了瀛州刺史,献城而降。
萧思温并没有多余的抱怨,这轻轻松松就拖延了两天时间,他已满足。
看了一眼身旁的耶律斜轸、萧隗因、姚内斌,萧思温想了一想,下令道:“隗因、姚军使,你们负责正面抵御贼兵……”
“韩隐,你亲率五千骑兵,迂回至安全的河道渡河,找机会绕到对方后面袭扰,配合我守城兵士退敌。”
韩隐就是耶律斜轸的字,尽管契丹人有契丹语也有契丹的文字。
但是一个国家的文字是需要经过千百年的累积从而衍生而成的,没有一定的底蕴就算创出来,也是乱七八糟不为人接受。
耶律突吕不和耶律鲁不古在耶律阿保机的授命下参照汉字创制的契丹大字有三千余,但就算在契丹都没有多少人用。契丹还是以汉文化为主要旋律。
耶律斜轸除了发型跟中原人不一样外,其他的跟中原汉人没啥区别。
耶律斜轸当即领命而去。
萧思温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并不打算干涉耶律斜轸、萧隗因、姚内斌三人的指挥,只是让萧隗因、姚内斌撑不住的时候于他说,他自会派兵支援后就,撤出了关隘,回到了大营坐镇。
姚内斌看了一眼身旁的萧隗因,说道:“萧都指挥使,你我一人一边如何?”
契丹的汉军,其制基本承袭唐末五代的军制,幽都府以汉军为主,萧思温的官职是神武兵都指挥使。
萧隗因有些看不上姚内斌麾下的几百号人,昂首道:“自当如此,如果支撑不住,可向我求救。”
姚内斌挤出了一个笑脸,心底却是一阵诽谤。
姚内斌平州卢龙人,还未出生,卢平就为契丹夺去了。
他自幼在契丹治下成长,但学的都上汉人的文化与知识,也知道自己是汉人,但对契丹没有什么恶感。
毕竟身旁的玩伴也有一些契丹人,
随着年岁的增长,姚内斌渐渐察觉了不一样。
尽管是汉人治汉,契丹人治契丹。
但在军事上真正拥有指挥权的还是契丹人。
说得再好听的政策,落实不到位等于零。
汉人大多拥有的是行政权,只有少数受到契丹贵族集团赏识的奚、渤海、汉人,才能领兵为将。
姚内斌在历史上打的西夏畏之如虎,称呼他为姚大虫,十年不敢侵犯边塞,自然是难得的悍将。
他与一起长大的契丹朋友一起从军,一起塞外破敌,明明是自己功劳更高,却是他节节攀升,自己归他管制不说,还差了两个等级。
姚内斌自然不服,闹了不小的情绪。
最后还是他那已经统率万人队的发小看不过眼,将他推荐给了萧思温,安排在了瓦桥关当任军使,统兵八百。
对于这种偏差,姚内斌早就心怀不满,只是完全不认识中原人,就算想投诚也无地可投。
何况就八百人,能干什么?
直到大周北上攻取宁州的时候,姚内斌收到了罗幼度的书信。
对于罗幼度信中的招揽以及内附的条件,姚内斌无比心动,也没有任何的质疑。
人的名,树的影。
相比道德沦丧的乱世,杀人如草芥的武夫。
罗幼度的“另类”是人尽皆知的。
他大军所到之处,秋毫无犯,对于投降兵士也极为优待。
甚至于在淮河水上击破南唐水军之后,上演了一出大周水军与南唐的败卒一起救人的情况,成为美谈。
以个人的信誉而言,中原罗幼度在姚内斌的眼中,仅次于一言九鼎的皇帝郭荣。
姚内斌当时没有任何迟疑,打算直接率部倒戈,将瓦桥关双手奉上。
只是对方另有算计,并没有同意,而是希望他作为内应,在看到三团狼烟的时候倒戈一击,算他大功。
姚内斌并未拒绝,富贵险中求,契丹如此待他,收点利息,报效新主亦是理所应当的。
“将‘姚’字大旗高高举起来!”
姚内斌抽出了自己的宝剑,看着城下的雄兵,高呼道:“杀杀杀!”
萧隗因看着热血上头的姚内斌,赞叹了一句:“真壮士也!”
他也让人将自己的旌旗高高举起,来到城头,用更响亮的声音怒喝道:“杀!!!”
远处罗幼度眯眼看着左右高挂的旌旗,叫来了康家父子,对他们说道:“右边姚字旌旗做做样子,左边给我玩往死里打!”
第六章 驱马冲阵
面对罗幼度的命令,康再遇、康保裔虽然不解,但欣然领命。
看着康再遇、康保裔熟练地指挥着兵士推着三辆云梯车上前。
罗幼度表情严峻,他必须给瓦桥关制造压力,这样才能吸引住萧思温的目光,给舒元创造机会。
后世有人常问,牺牲一人,还是牺牲多人。
在后世或许没有答案,但在这个时代,罗幼度几乎每一次打仗都会遇到这样的选择。
没有对与错,只有是否值得。
云梯车是分为十数个部件,随船带来的,在前线进行组装,大大的减少了重新制作的时间。
康再遇、康保裔率领的宣威军对于如何使用云梯车很有心得。
这种简易的云梯需要八人推运,左右各三兵士,中间还有两人。
中间两人有云梯挡板保护,不用惧怕弓箭。
但左右六人是暴露在敌人弓箭之下的,故而每一个推运兵士的身旁都有一名持着大盾的兵卒保护。
一众人配合无间,步步推进。
随着三辆的靠近,城楼上跟着箭雨如下。
密密麻麻的箭矢射在云梯车上,射在大盾之上,但凭借云梯车自身的防御效果,推运云梯车的兵卒并未受伤。
“娘的!”
见弓箭无效,萧隗因来到一旁的大型守城弩前。
瓦桥关与中原很近,为了以防万一,关楼上配备了两张大型守城弩。
这玩意幽州城楼上有很多,萧隗因当年图新鲜经常玩,射过马射过牛,是个熟手。
很麻溜的让人转动绞盘,将十五斤的巨弩矢装了大型守城弩上。
萧隗因勉强地移动着守城弩,正欲瞄准。
突然!
萧隗因耳中传来“咔嚓”的声响。
萧隗因正觉奇怪,但见守城弩的一根粗壮的弩身出现了裂痕。
裂痕越来越大,猛地断裂开来,受到了力量的反噬,弩弦带着弩身向后甩了出去。
正好砸在了一名契丹兵的胸口,将他整个人都砸飞了出去。
萧隗因脸上一阵惨白,骂了一句:“见鬼了!”
他暗自猜测,必然是因为姚内斌消极防守,没有给这守城弩做日常维护,才使得守城弩受不住绞力。
不过这时云梯车已经到了近处,萧隗因也无暇追究责任,招呼兵士准备迎敌。
砰!
云梯车的二段梯子在兵士的拉扯下,压在了城楼之上。
宣威军的兵士并没有急着进攻,而是先派出了三队强弩手,依仗弩箭之力,对城楼上的兵士进行压制。
就在对方缩头的瞬间,训练有素的宣威军趁着这短短的几个呼吸间,以最快的速度顺着云梯冲向关城。
萧隗因缩着脑袋,听着弩矢的破空之声,嘴里不住抱怨大骂。
这完全是器械压制。
辽国现在不是没有掌握强弓劲弩的制造方式,当年耶律德光将这些图纸都带回了契丹。
只是他们习惯了骑射,不够重视劲弩。另外契丹连年内乱,经济大受影响,一年也造不出多少强弩、守城弩、攻城弩,压根轮不到小小的瓦桥关。
更让萧隗因郁闷的是对方三辆云梯车,自己这边的两辆已经架上了城楼。
而姚内斌负责的半段城楼的云梯好像是推进了坑洞里,出不来了……
早知道就选那边了!
这情况紧急,萧隗因也无暇多想,只以为自己瘟神上升,该死的事情都让自己撞上了。
“杀!”
萧隗因也顾不得抱怨,看着冲过来的周兵,他猛地一刀劈砍了过去,将对方劈退了两步,脚下一空,冲云梯上掉了下去。
双方战在了一处。
开始了登城战尺寸地间的肉搏!
**********
瓦桥关打的并不算激烈,但是声势很大。
罗幼度足足安排了十五面大鼓,五队击鼓手轮番敲响战鼓。
鼓声惊天动地,远在瓦桥关后方的萧思温都能听到那阵阵巨响。
营中大多契丹兵将皆为那鼓声吸引。
舒元便在这个时候,悄悄地来到了契丹军营的西北方。
这里没有树林藏身,但地势较高,有几个上下起伏的丘陵可以藏身。
舒元并没有急的进攻,而是大胆地带着三五人借着丘陵地势,依仗着地上的长草,匍匐而行,偷偷摸摸地靠近了一些。
看着契丹军的军营,舒元想着自己应该从那边进攻最为合适,探头瞧了瞧,忽然发现在契丹军营不到一里之外有一片牧群,圈养了不下万匹马。
看着那成片的马群,舒元眼中越来越亮。
悄悄撤了回去。
来到兵士面前,舒元看着有些疲累的兵士,说道:“弟兄们,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刚刚我发现了近万援兵,接下来可不是我们三千冲阵,而是一万三千。”
“在我们的正南方有一个契丹的马群,将你们的外衣脱下,等会当作引火之物,驱赶着那万余马,直冲敌营。”
“不要心疼一件衣服,统军在行动前说了,此战得胜,我们当记一大功。”
“莫说是一件衣服,十件二十件都有。”
“目标敌方马场,谁冲在我前头,我私人补贴一贯通宝!”
舒元最擅战前鼓动士气,每次战前都能激发兵卒的斗志。
兵卒们嗷嗷叫的冲向了契丹马场。
萧思温耳中听着震天响的鼓声,心底莫名觉得有些不踏实,不住地派人打听瓦桥关的动向。
结果都是处于焦作状态……
忽然营外一阵惊呼咒骂。
萧思温心底涌现不祥的预感,大步跑出帐外,但见兵士乱作一团,数以千计的契丹马向他们冲来。
受惊的契丹马横冲直撞,将一个个手足无措,四散而逃的兵卒撞倒撞飞,然后给尘土掩盖。
在马群之后,还有震天的喊杀声。
萧思温脑袋一片空白,他想不透这敌人是哪里来的。
怎么可能避开他们布下了斥候军?
不过此时此刻,他也来不及多想。
萧思温尽管酷爱中原文化,本质还是一个契丹人草原人。
草原人最大的特点不是骁勇善战,而是逃跑。
李世民有一句形容突厥人的话用在契丹人身上一样适用。
突厥所长,惟恃骑射,见利即前,知难便走,风驰电卷,不恒其陈。以弓矢为爪牙,以甲胄为常服,队不列行,营无定所。逐水草为居室,以羊马为军粮,胜止求财,败无惭色。无警夜巡昼之劳,无构垒馈粮之费。
萧思温压根没有反抗的意思,直接找来自己的马开溜,儿子也顾不上了。
第七章 中原系将领的迷茫
罗幼度一直注视着战场,看着宣威军优异的表现,大为赞许。
就算没有姚内斌这个内应,这瓦桥关也挡不住他们的脚步。
在攻坚上宣威军确实有了几分雄兵风采。
便在这时,罗幼度眼中瞳孔一缩,自己的西北方向,天空升起了三股狼烟。
这是他与舒元约定好的方式,
只是这狼烟居然是从西北方传来的!
罗幼度也顾不得细想,也命人点起了狼烟。
同样是三股,漆黑的烟雾,直上天际。
姚内斌一直留意着前方的举动,见狼烟升起,从胸口拿出一块红布系在左臂之上,大步走向了对面城楼。
萧隗因面对着宣威军的全力进攻,压力极大。
萧隗因作为萧思温的长子,待遇地位自不一样,手下的兵多是契丹人,骁勇善战不假,但多以骑射为主。
如此近距离的短兵拼杀,契丹人真不是精于搏杀的周兵对手。
只是仗着守城优势,勉强抵住了进攻。
萧隗因站在第一线拼杀,体力消耗过巨,此刻见姚内斌来到近处,也顾不得心底的抱怨,道:“姚军使,你助我挡上一阵。”
姚内斌来到萧隗因身旁,也不说话,抬手就是用剑柄对着正在大喘粗气的萧隗因的脑门一记重击。
萧隗因一点反应也没有,直接瘫软在地。
姚内斌高举着手中斩马宽剑高呼:“我等皆是华夏子民,兄弟们随我杀契丹贼寇,迎王师入城。”
他双手握着斩马宽剑左右劈砍,将还未反应过来的契丹兵如砍瓜切菜一般砍翻在地。
这位姚大虫本是勇悍,在契丹受尽委屈,此刻既有发泄之心,又有赚足投效新主本钱之意,对着身旁的契丹兵疯狂砍杀,一口气连斩了十三人。
契丹兵较之中原兵卒更要惧死,吓得是一哄而散。
姚内斌的亲信也在姚内斌动手的一瞬间打开了前城门。
“去吧!”
罗幼度看了一眼,身旁跃跃欲试的呼延赞说道。
得了罗幼度的首肯,这位御营司第一虎将跟着党进一并策马冲进了瓦桥关。
他们并没有理会关内士兵,而是冲向了瓦桥关以北的契丹军军营。
**********
此时的契丹军后、中军营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尽管万马冲营的势头已经减缓,可是面对炸营的局面,面对主帅提前逃跑的情况,契丹军只能凭借人数优势,在乱战中堪堪抵挡舒元的攻势。
黄玮是幽都府步兵指挥使是现在为数不多还在指挥的契丹将领。
黄玮手里握着带血的战刀,率领督战队咆哮道:“胆敢临阵退缩,杀无赦!”
战刀的血不是敌人的,他还没有跟舒元部交上手。
在军中动乱的一瞬间,这位在契丹军中待遇不高的老将一口气砍了二十余契丹兵士,不管是契丹人还是汉人、奚人,只要给军营带来动荡,直接一刀了账。
凭借这番果敢杀伐,稳住了一大片的营盘。
黄玮看着面前这波奇兵,暗自将萧思温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他从军三十年,跟了不少的人。其中包括了唐庄宗麾下名将归德军节度使王晏球,儿皇帝石敬瑭麾下的成德军节度使杜重威等,都是活跃于时代的风云人物。
这打了一辈子的仗,遇到不少夜袭情况,不管最后胜败,都没见过这么可笑的情况。
对手到顶只有三千人,马群冲营固然吓人,也就是一波的事情,只要避让开来就好。
结果他派人去通报萧思温的时候,这位三军主帅居然先一步跑了?
萧思温这位主帅听到了动向,远远地看着马群冲营,听着后方传来的喊杀声。
居然连情况都不了解,直接带着人跑了,离开了中军,躲到了安全的地方。
到现在敌方都未破入中军,跑什么?
黄玮完全不理解萧思温的想法心态,但也顾不得多想,现在老婆孩子都有了,也没有特别的想法,给后代赚些本钱吧。
在他的铁血手段之下,契丹军渐渐稳固了局势,舒元的进攻受到了不小的阻碍。
终究是奔袭了二十多里,兵卒的体力即将耗尽,又是以少打多,有些后继无力。
舒元左右手各拿着一把单刀,高喝道:“以我为中心,冲!”
他一脸血污,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打赢此战,建功立业!
双刀飞舞,舒元刀刀抢攻拼杀,全然不顾防守,不要命地向前突进。
舒元部见主帅舍生忘死,也跟着鼓着最后一口气,向前突进。
喊杀声在不断迫近。
黄玮见敌军宛如猛虎一般在营垒之间敏捷地穿梭靠近。他们虽然不断有人倒下,但不畏生死,踏着鲜血和死尸,步步前突。
黄玮看在眼里,只觉得心头抽紧,手心出汗。
“再不来援兵,可真就守不住了。”
他突然有些后悔了,为什么要站出来逞这英雄。
但他更不理解,明明能够打赢的仗,为什么要跑。
**********
后营的黄玮不理解,前营的郭玉俊同样不理解。
万马冲营的冲击,只限于契丹后军与中军,最靠近瓦桥关的契丹前军并未受到多少影响。
反倒是中军萧思温的嫡系兵马突然从侧面撤离军营,让随时随地准备上前线支援瓦桥关的郭玉俊部,军心有些动摇。
经过调查才发现是后营遇到了袭击,有一波三千人的敌军部队不知道怎么绕开了他们斥候的眼睛,跑到了他们后方,袭击军寨后营。
同样是中原系的将领,郭玉俊得知这个情况后,脑子是嗡嗡的。
这打的是什么仗?
遇袭了,反击啊!
跑什么?
他已经习惯了自己后娘养的待遇,不去计较萧思温率兵撤退时,连一句话都未传达。
只是没有得到命令,他不好擅离职守,万一去救援后营,瓦桥关吃紧需要支援,那该如何是好?
后营丢了,与自己无关,但是瓦桥关丢了,自己可就难逃关系了。
但真要后营丢了,自己这前营,还能保住吗?
但很快他就不用再纠结了。
龙骧军的骑兵都是高大的西北大马,爆发力惊人,最擅长短距离快速冲刺。
经过一年的训练,除了罗幼度的耳提面命,还有石守信、高怀德的亲自指点,党进对于速度的控制也有了一定心得。
他在奔袭时控制着速度,进入敌方视线之后,开始加速冲刺。
只是盏茶时间就到了近处。
郭玉俊正在为是否支援后营之事伤神,反应难免慢上了半拍。
当他招呼兵士反击的时候,御营司的龙骧军已经在呼延赞、党进的率领下,破营而入。
呼延赞单枪匹马挺着枣木长矛跃马突刺,丈八长的长矛直接探身平刺。
他也不收矛,跟串糖葫芦似的,破入兵丛之中,以高超的马术,用长矛撞击敌人,一口气洞穿了五人。
呼延赞发现自己手腕吃力,直接将枣木长矛丢在一旁。
周边契丹兵士见状,以为能捡条大鱼,一拥而上。
呼延赞双手向后一探,左手多出了根铁鞭,右手多了一把破阵刀,左敲右砍,转马厮杀,将周边贪便宜的契丹兵都给杀了。
“好身手!”
党进这位历史上杀败金刀杨无敌的悍将也不想在这第一战就给他人抢了风头,高举起了自己的大斧子照着面前的契丹兵就砍了过去。
别看党进在罗幼度面前扭扭捏捏的,但是上了战场,他这副酷似演义张飞的样貌,配上一柄硕大的长柄战斧,见面就让人胆怯三分。
大斧左右劈砍,便如砍瓜切菜一样,人头滚滚。
郭玉俊指挥着亲兵来战,只是一合就让党进连人带马砍翻在了地上。
对上呼延赞、党进这两位煞星,本就给杀得措手不及的契丹军前军,没有支撑一炷香的时间,便陷入了溃败之势。
**********
黄玮正在为是否撤退的事情迟疑,却听身后传来了马蹄声。
“援兵来了?”
黄玮大喜过望的转过了脑袋,努力瞪大眼睛向后边张望。
入眼却见一群装备精良的骑兵破营而来。
黄玮身躯晃了一晃,满脸死灰。
他是在杜重威投降契丹之后,归于契丹军的。
在此之前一直活跃于中原战场。
这种由高头大马组建的骁骑兵,向来是中原骑将的最爱。契丹军并不多见,至少幽都府这边还没有。
想着家中的妻儿,黄玮也失去了再战的勇气。
但此刻再逃,悔之晚矣。
呼延赞一路破营而来,发现契丹中军居然人去楼空,只有少数掉队的,或从前营后营败逃下来的兵士。
他气急败坏,这等了许久,还未杀过瘾,就没了?
继续突进。
呼延赞一眼就看中了率领督战队位于契丹后营的黄玮。
“哇哈哈……杀贼!”
呼延赞大笑着,高呼杀贼,又是一马当先,冲向了黄玮。
黄玮的督战队皆是他一手训练的亲兵,极为忠心,迎向了呼延赞。
但他们根本挡不住呼延赞分毫,一鞭一刀,分开督战队的血肉的波浪。
刹那间就已冲到黄玮面前!
铁鞭当头劈下。
黄玮魂飞魄散之余举刀格挡,带血的战刀从中弯曲。
铁鞭趋势不减,正中脑袋中央。
黄玮头上的铁盔直接凹了进去,瘫在了马下。
若不是有这铁盔,黄玮只怕脑袋都要爆开。
第八章 委屈的赵匡胤
契丹军寨东北十里处。
萧思温有些焦虑,更多的是后悔。
自己跑什么呀?
对方不过是三千人而已。
萧思温自己都觉得有点丢人,脸上一阵燥热。
但当时的他真没想那么多,看着远处万马冲阵的浩荡声势,听着瓦桥关对面那震耳欲聋的战鼓声,听着后营的喊杀声。
在那一瞬间,没有经历战场洗礼的萧思温彻底慌了,无法冷静地判断敌人有多少。
对方既然能够摸到后面,谁敢保证数量?
万一跑晚了,跑不了,那可如何是好?
草原人的字典里就没有死战这一说法,打不过就跑,不丢人。
将命留在战场上,才丢人。
故而萧思温跑得是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
但是后续消息传来,奇袭营寨的中原兵士只有三千,萧思温瞬间脸红了。
除去耶律斜轸带走的五千骑兵,他手中可是有两万多人。
这两万多人,让三千人给吓跑了?
萧思温气急败坏地让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穆郎奚,率五千骑兵从后方袭杀这凭空冒出来的中原兵士。
尽管得知了敌人的数量,但是让他亲自找回面子,萧思温还是不敢的。
只能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情等待穆郎奚的消息。
“报!”
一斥候轻骑飞奔而来,道:“禀萧留守,都指挥使率兵回来了。”
萧思温心下一沉,穆郎奚这个时候回来,可不是好消息。
果然!
穆郎奚领着五千骑兵原路返回,他心有余悸地翻身下马,跪伏在萧思温面前,一开口就道:“留守神算,我等愚笨蠢物,居然质疑留守智慧,请留守恕罪。”
萧思温莫名其妙,将穆郎奚扶起说道:“快说,遇到了何事?”
穆郎奚道:“末将受命袭击中原人的屁股,行至途中,遇到了溃逃的兵士。他是萧隗因公子的族兵,说瓦桥关军使姚内斌投了中原,打倒了公子,献了瓦桥关,中原兵已经杀进了瓦桥关后的军寨,占领了我们的军寨。末将兵少,不敢再去。”
族兵就是亲兵的意思,契丹军制大体上包括宫帐军、大首领部族军、部族军、五京乡丁和属国军几部分。
萧家在契丹地位尊贵,实力也很强,手握十数万的部族兵额。
萧思温、萧隗因的直系部队都是部族军。
穆郎奚敬慕的看着萧思温。萧思温跑的时候,他没想太多,这主帅都跑了,他留着干什么?
后来得知敌人只有三千,穆郎奚心底暗笑,果然如传言的一样,不知兵事。
结果发现如果不是萧思温跑的快,现在恐怕已经给中原死死咬住了。
敬仰之心,一下子就上来了。
萧思温脸上的躁红转为了羞红,清了清嗓子说道:“某就知道中原人多狡猾诡诈,不会派三千人来送死,必有后招,果然如我所料一般。只是某想不到姚军使居然会投敌,可恨可恶。”
顿了一顿,他终于想到了自己那个可怜的儿子,忙问道:“那族兵在哪?隗因是死是活?”
穆郎奚挥手让人将那族兵带来,口中说道:“路上属下问过了,公子是给打晕过去的,应该死不了。不过战场过于动荡,他们给叛军与攻城兵合力追杀,到底是死是活就不清楚了。”
萧思温想要多问几句,耳中突然听到刺耳的骨笛声。
这是他们斥候预警的方式,定是遇到了大规模的追击,不然不可能吹得如此凄厉。
但骨笛声没一会儿就戛然而止。
“快跑!”
萧思温惊愕大叫,骨笛声停止十有八九是斥候给射杀了。
萧思温慌忙接过坐骑,上马回首眺望,果然在他们的西南方出现了黑漆漆的人影。
萧思温不敢与战,直接道:“穆郎奚,你我分开来跑。向幽州方向集合……”
这敌人追击得太紧,他连涿州都不敢去了,只想着回到幽州。
**********
瓦桥关。
罗幼度带着姚内斌去迎接从中军赶来的郭荣。
这位大周天子领着赵匡胤以及一众殿前司的亲卫兵大步而来。
“见过陛下!”
罗幼度目光在赵匡胤的身上一扫而过,弯腰作揖,心下却有些奇怪。
赵匡胤可是郭荣麾下最信任也是最强悍的大将,这一次与契丹的大战,居然给郭荣按在冷板凳上当保镖了?
难不成自己的那个“点检当天子”,赵普的毒鸡事件,给对方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罗幼度一开始不知道毒鸡事件是赵普干的。
但他相信以赵匡胤的才智,不可能干这种事情,只以为是他的某个愚蠢的手下,为了王彦升私自拿的主意。
直到有一次跟窦仪闲聊的时候,说道起了名声大噪的寇湘,无心透露出他们当晚就在寇湘家里喝酒这事情。
罗幼度这才反应过来,他人不了解赵普对赵家兄弟的仇恨。
身为始作俑者的罗幼度焉能不知?
瞬间就有了是赵普所为的念头,联想起那段时间两人心情都很愉快,猜到了八成。
不过罗幼度并没有求证,也没有多问,当作什么也不知道。
赵普坑害赵匡胤,跟他罗幼度有什么关系?
赵匡胤看着面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嘴里也有些苦涩,又是一场大胜。
他本想着利用这次机会好好表现,拉近两人的差距。
结果……
无论如何赵匡胤都想不到郭荣会不用他。
自己失宠了?
赵匡胤心底有些委屈。
姚内斌有些紧张,高声道:“见过郭天子。”
他自己都没发觉,声音都有些颤抖。
他在契丹当了十年兵,打了十年仗,别说是契丹天子,连南北院大王都没见过。
结果刚刚归降中原,就见到了中原天子,这待遇,天差地别。
郭荣笑道:“不用紧张,叫朕陛下即可。郭天子是外人叫的,将军可不是。你献关有功,又协助罗先生破敌,朕授你汝州刺史之位,先暂归罗先生听用……”
简单的两句话让姚内斌有种想哭的冲动,直接跪伏在地,高声道:“末将愿为陛下效死。”
郭荣上前将姚内斌扶起,道:“朕要你为朕杀敌,保境安民,可不想要你性命。”
说着,望向罗幼度道:“计划进行的如何?”
罗幼度道:“是否能够拿下幽州,就看林仁肇了的。”
第九章 幽州招讨使
“是否能够拿下幽州,就看林仁肇的了。”
一句话短短的几个字,却让一旁的赵匡胤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什么情况?
拿下幽州?
这还怎么玩?
淮南之战,赵匡胤输了一次。
这一次,对上的是契丹。靠的是硬实力,策略什么的,反倒是其次。他相信殿前司是天下最强的劲旅,有足够的实力战胜撕碎一切对手。
但是现在他听到罗幼度已经在谋取幽州,登时涌现出一股无力的感觉。
赵匡胤突然有些体会到自己的老上司张永德的感受了。
难怪他对李重进如此敌视,这一直给对方压在身下,谁受得了?
郭荣笑道:“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就算不成,先生也不必过于在意!”
“对了!”
他想起一事关心地问道:“听说你从军中请了御医,可是有谁受伤了?”
罗幼度回道:“是舒元,倒也没有生命危险,不过有十数个创口,让御医好好诊治也可放心。”
郭荣颔首道:“此战他昼伏夜行,迂回百里,奋勇拼杀,居功至伟,当得如此。此人彪悍狡黠,当初给朕留下极深的印象,是个人才。不过常不尊号令,喜欢独来独往,这毛病不好,不过朕信你能够好好用他。”
“御营司还没有散员编制吧,那就便将他编入御营司,担任散员都指挥使。”
罗幼度正想找机会跟郭荣申请将舒元转入御营司,不想郭荣自己开口安排了,心中大喜,作揖道:“谢陛下成全。”
散员顾名思义就是没有编入天威军、神卫军、龙卫军、龙骧军、卫圣军、宣威军六军的编外兵卒。
通常作为六军的预备役兵士,一般以新兵、降兵为主。
六军是有固定兵额的,但散员严格来说并没有固定兵额,可多可少。
郭荣继续道:“朕现在加封你为幽州招讨使,除你御营司之外,韩通所部、韩令坤所部,现在皆由你临时调派。”
“谢陛下!”
罗幼度大喜过望,韩令坤是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韩通是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
两人一个马帅,一个步帅,是侍卫亲军司并列的二号人物。
也就是说侍卫亲军司,除了李重进这一个独苗他调不动,其他的兵都能调。
御营司、侍卫亲军司,尽管是临时的,但这感觉不要太舒服。
罗幼度直起身子,目光从赵匡胤脸上一扫而过,果然看到了两个字“羡慕!”
郭荣道:“时候不早,朕回去还要处理政务,就不去探望舒元了,你代朕问候便是。”
“遵旨!”
罗幼度应了一声,随即道:“恭送陛下!”
目送郭荣离去,罗幼度立刻下达了自己这个幽州招讨使的第一个命令:“传令韩令坤,让他率领所有侍卫亲军司骑兵北上,直驱幽州城,伺机夺城。若无机会,则封堵幽州四门,莫要让萧思温回到幽州。”
回到了瓦桥关的兵卒屋舍,现在这里成了伤兵营。
这一战舒元所部三千人,人人带伤,阵亡与重伤患者高达八百人。
可谓极其惨烈了。
瓦桥关原姚内斌屋子。
罗幼度还未走到近处,就听到了舒元杀猪一样的惨叫。
“哎呦,疼疼疼……”
走进屋子,军医正在给舒元搓揉着身上的淤血,粗厚的手掌抹上活血化瘀的药酒,用力地搓揉着。
这位要功绩不要命的大将正龇牙咧嘴地发出阵阵惨叫。
罗幼度在一旁笑道:“想不到你也知道喊疼!”
这第一眼看到给兵士抬下来的舒元,罗幼度还以为他要挂了。
一身的血迹,身上铠甲的鳞片上满是各种兵器留下的痕迹,有些地方的铁片甚至都散开了。
随军大夫帮着他褪去了盔甲血衣,发现他身上刀剑创伤十一处,遍布全身,还有很多地方青一块紫一块的,有的是兵器未有破甲,但力量透入造成的淤伤,严重的是受到了钝器的击打。
钝器在战场上的杀伤力在战场上比之刀剑,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舒元疼得脸都歪了,说道:“属下也是人,自然也知道疼。这在伤口上用药酒搓揉,不等于是伤口撒盐嘛!”
“忍着点!”罗幼度道:“这可是钝器造成的伤,不将淤血化了,你这条手臂都会落下隐患。”
他有心让舒元分心,问起了战局战事。
舒元将自己驱赶马群冲击敌阵的情况细说,忍着疼痛颤着声道:“想不到敌方军中还有能人,挡住了属下片刻。若非对方主帅跑得快,早一点赶来支援,属下得付出不小的代价。奇了怪哉,就这胆子也来带兵?不如回家种地更有前途。”
他嘴里抱怨不停。
萧思温提前跑了,斩杀数量就下来了,也失去了擒贼首的机会,功劳自然就小了不少。
舒元能战能打,平时也爱兵如子,兵卒都乐意为之死战。
但是在战场上他却不会去在乎什么伤亡,只要有功绩,再难啃的骨头,他都愿意去啃。
哪怕啃坏了满口牙也不在乎。
故而打硬仗,舒元是难得的好手。
罗幼度无奈道:“这就是草原人作战的风格,相比动不动就死战的我们。他们自古以来都没有这个概念,打不过就跑,苗头不对就撤。”
“最让人佩服的是,明明四散着撤退。在撤退的途中会自动聚集在一处,形成全新的战斗力。我们若是追得太狠,还有可能受到反击,导致失利。”
“所以在他们眼中,与其死战惨胜,不如保全实力的败退,寻求全新的机会。”
“不过好玩的是,他们这种打法,有部分人不习惯,显然是萧思温平素疏于战阵,没有将他们的理念传给当地的将领。”
舒元闻言也只能报以苦笑。
罗幼度道:“此战成果以是不俗,方才陛下已经提拔你为御营司散员都指挥使,正式调入御营司任职。”
舒元咧嘴大笑了起来:“能跟着统军,这一身伤值了。”
罗幼度跟着笑道:“此次擒获的四千降卒全数调拨你的麾下听用,暂由姚内斌代你统领。接下来可有不少硬战要打。你就在此好好养伤,康复后立刻归队。”
舒元一听还有硬战,眼睛立刻就亮了。
第十章 龙骧军扬威
萧思温亡命的北逃,但是身后传来阵阵喊杀声,却越来越近,一点也没有拉开距离的感觉。
偷偷地向后望了一眼,队伍后面不远处,龙骧两个字的军旗高高挂着,好似一条恶龙,要将自己吞下。
穆郎奚策马来到近处说道:“留守,这样下去可不行。属下留意过了,对方一人两骑,我们只有一骑,一旦马儿体力不支,非给对方追上不可。”
萧思温听的是魂飞胆丧,惊惧道:“那当如何?”
穆郎奚道:“必须有人殿后,拖延他们一段时间。”
萧思温正想着安排何人殿后。
穆郎奚已经先一步自告奋勇地说道:“末将得留守照顾,甘愿殿后。不幸身死,还望留守照顾我母亲孩子。”
萧思温不是一个好的统帅,却是一个好人。
幽都府在他的治理下蒸蒸日上,穆郎奚这等部下亦是生活殷实,也受到不少关照。
此刻因果福报显现。
萧思温张了张口,叹道:“好吧,你自当小心,不可力敌。不管结果如何,你家人我自会照顾。”
穆郎奚调转马头,将颈部骨笛含在嘴里,吹起了刺耳之音。
三千骑兵跃众而出,冲向了身后追来的敌人。
党进见对方出兵拦截,立即下达了命令。
“换马,备战!”
此番追击之前,他们每名骑兵都领了战场缴获的一匹契丹马。
契丹马吃苦耐劳,耐力奇佳。
追击时骑乘契丹马,这一作战,自然还是得换西北大马。
见麾下兵士都换乘坐骑,党进高举着宣花大斧,正面冲向了契丹骑兵。
两支先头部队闪电般靠近,霎时间已接近一箭之地。
一箭之地,便是契丹人最擅长的作战距离。
草原人精于骑射的天赋在这个距离下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他们阵型松散,给自己留下了后撤的空间。
在马背上张弓射箭,流畅自然。
三千箭矢越空而出,如雨点一般洒向了龙骧军。
三千箭矢的落点极为密集,可见契丹骑兵的骑射技巧确实非凡。
但龙骧军的表现更加轻松。
几乎不需要指挥,所有兵士都很自然地将护额挡在面门,躬身冲刺,减少身体的中箭面积。
这种冲刺的技巧,他们练习了足足一年。
箭雨倾盆落在骑兵从中。
运气不好的兵士甚至身中数箭,但龙骧军的骑兵都身着锁子甲。
这种蛛网状的盔甲有效地保护着骑兵的身体,使箭头穿透力大打折扣,并不能造成多少伤害。
不过面对这种密集的箭雨,还是有二十余骑因为运气不好,战马要害中箭,摔倒在地,将马背上的骑兵掀翻下来。
当然也有例外。
呼延赞这个铁憨憨就毫无畏惧地正面迎向了倾盆射来的箭雨。
箭矢射在他那身比步人甲还要重的盔甲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非但穿不透,连箭头都折了,跌落在地。
正如他说得一样,这盔甲一穿,确实不怕冷箭了。
“突击!”
趁着对方第一轮箭雨结束,党进加快了突击的速度。
射出一轮箭雨之后,穆郎奚甚至都没看结果,直接利用契丹马马小灵活的特点完成了后撤,打算拉开距离再行射击。
但他回头眺望却骇然发现,对方竟然提了速度,已经逼近了五十步以内,而且距离还在不断缩短。
穆郎奚咬牙咆哮道:“转身迎敌!”
不能继续跑了。
穆郎奚也知西北大马的特点,对方的耐力确实不及他们的契丹马,可是爆发力速度皆占据着优势。
这么短的距离,逃无可逃,只能一战。
穆郎奚勒停战马,吹响骨笛,率领兵士掉头向龙骧军的追兵杀了过去。
呼延赞自然是一马当先。
出身将门的呼延赞有着别人没有的快乐,家里有钱。
虽说北马娇小耐力强,西北马高大,爆发高,耐力差。
但世上没有绝对之事,有一些异种马王就有着全能的属性。
万中无一的六边形战马。
比如吕布的赤兔,曹操的绝影……
呼延赞坐下就是此类宝马,驮着三百来斤的重物,依然神勇无匹。
最先跟契丹兵撞击在一起。
呼延赞还未动手,仅凭坐下神驹就将对方矮小的契丹马撞翻在地,还滚了两圈。
呼延赞一手一个铁鞭,一手拿着降魔杵,一手一个钝兵器,左敲右打,莫说是人,即便是战马挨他一下也是一击毙命。
龙骧军跟着党进狠狠地楔入契丹骑兵之中。
后世人都说这个战斗民族,那个战斗民族。
但浩瀚的历史证明了一点,冷兵器时代论白刃近战,华夏千年历史,大多都处在欺负他人的阶段。
失去了骑射的优势,阵型松散的契丹兵,面对龙骧骑兵们十人一组,五六成群地配合进击,很快就给分裂成无数小队。
明明是相差无几的数量,但龙骧骑兵们却给了契丹骑兵一种将他们包围的感觉。
再加上一个刚猛无俦的呼延赞这搅屎棍。
双方交战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穆郎奚就发现他们已经陷入了劣势。
继续下去,只怕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穆郎奚这时发现,在他们右翼居然还有一支骑兵队袭来,心中骇然,不再犹豫,吹响了骨笛。
然后三千契丹骑兵开始四散奔逃。
这一下让党进、呼延赞犯难了。
敌人若退,他们自然可以追击。
但是对方这四散逃窜,这怎么追?
分兵四散追击?
这可太蠢了。
正思索间,敌人的骨笛声戛然而止。
穆郎奚居然给一箭贯喉,跌落马下,任由战马在地上托着。
“好箭法!”
党进叫了一声,望向来人,心中有着小小的发怵。
他自诩武艺了得,马上功夫罕有敌手,但入了罗幼度麾下之后,先给憨憨的呼延赞教了做人,然后高怀德又让他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
来人一袭白马一身银甲,正是高怀德。
受到了罗幼度的关照,高怀德自然不再去捡他人剩下的任务。
将追击萧思温,协助林仁肇夺取幽州城的任务给了他。
高怀德快马来到党进、呼延赞身前,说道:“统军让你们暂听我号令,合兵一处,北上追击萧思温,莫给他休整的机会。”
第十一章 内讧?
“留守,留守!”
一个急切的声音不住在呼叫,这声音就仿佛在耳边很近,又好像很远很远,处在虚空中一样。
萧思温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了冰冷潮湿的地上。
浑身酸痛,骨头都要散架似的。
这是在哪?
怎么躺在地上了?
萧思温茫然地看着四周,周边黑乎乎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借助微弱的火光,萧思温看着叫醒自己的族兵大将萧长胜,正待怒斥,转瞬间却反应过来。
自己这是在逃命!
该死的中原人居然穷追不舍,死死地咬着自己一天一夜。
萧思温五十好几,平素锦衣玉食的,哪里吃过这种苦。
困乏之下,竟直接趴在马背上睡着了。
然后不知怎么的,就摔到了地上。
萧思温头晕脑胀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萧长胜递过来一壶马奶酒道:“留守先喝一口应对一下吧,已经没有多少食物了。”
他们遇袭的时候便逃了出来,粮食辎重什么的都没带。
这一路上又为中原兵追击,无法正常的去乡村补给,只有一些马囊里的干粮,早在今晨就消耗干净了。
萧思温连喝了两大口的马奶酒,补充了一些热量,身体里也生出一点点力量,问道:“我们现在在哪?什么时候能回到幽州?”
太难了,萧思温已经决定了。
回去以后,这南京留守不干了。
申请调回上京,当什么官也比当这个鸟留守强。
萧长胜回道:“前面就是高粱河了,继续北行,再过二十余里,就能进入幽州城。”
正在这时,密集嘈杂的哒哒声传入耳中。
萧思温如惊弓之鸟一般的跳了起来,道:“追来了?走,快走!”
萧思温手忙脚乱的攀爬上了马背,领着兵士继续北逃。
此刻他已经得知穆郎奚阵亡的消息了。
除了穆郎奚,在这一天一夜的追逐中,萧思温安排了三波殿后军,但无一例外,都给高怀德、呼延赞、党进击溃。
最可怕的是高怀德武艺太高,箭术太好。
他们的指挥官但凡敢吹骨笛,高怀德就有本事冲到一箭距离之内,将之狙杀。
三波殿后军,凭借着打不过就四散跑的特性,折损的兵士并不严重,但大将无一存活。
这四散奔逃的契丹骑兵就算没有首领,也能迂回着向幽州方向聚拢,然后三五成群地汇聚一处,跑着跑着就凭借人少的优势追上了大部队与之汇合。
尽管不断有人掉队,不断有人给冲散。
萧思温身旁始终聚集着七八千左右的军势。
若换做其他契丹将领,有这种声势,早就回首一击,看看能不能占到便宜。
反正占不到便宜就四散奔逃,折损不了多少兵马。
但萧思温已经吓破了胆,不敢再战,也怕再折损麾下大将,只是一味地北逃。
过了高粱河,在黎明之前,萧思温终于抵达了幽州城下。
“开门!快开城门!我是萧思温,快快开门!”
萧思温声音都有些沙哑,感动得几乎想哭。
终于能够睡上一个好觉了。
“是萧留守?”
城楼上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萧思温大喜道:“梦奇,是我,是我,快快开门,快快开门。”
萧思温听出了来人的声音。
来人叫室昉,字梦奇,幽州人氏,谨厚笃学,为了读书,他二十年足不出户,几乎没有朋友,也无人认识,但一出山就高中状元,名动幽州。从卢龙巡捕官起,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南京副留守。
在整个幽都府,他的地位仅次于萧思温。
室昉看着下面乱糟糟的一片,眉头皱了起来。
罗幼度能飞鸽传讯,他们自然也能。
瓦桥关的大败,萧思温的情况,早已传到了幽州。
不过幽州城因为萧思温带走了两万五千兵,还剩不足五千兵士而已。
幽州城是幽都府的核心,他不敢派兵支援,只能一步步地看着局势的恶化,无能为力。
现在萧思温领着乱糟糟的兵士逃到了幽州城下,室昉庆幸之余,又有一些担心。
这一路败逃了两百多里,契丹兵乱作一团。
这个时候哪分敌我?
万一混入一些投机取巧之辈,幽州可要玩蛋了。
萧思温见室昉迟迟不开门,心底窝火,想着后面还有追兵,叫道:“室昉,开城门,你想造反吗?”
室昉大叫:“萧留守,你让所有汉骑前往幽州北门。这南门只许留守的族部军可以入内。”
萧思温经室昉这一提醒,立刻醒悟过来,惊疑地望着左右,自己身旁都是族兵,松了口气,立刻下令道:“所有汉骑兵前往幽州城北。”
他这命令一下,已有部分骑兵准备动身了。
这时人群中却传来一句:“不让我们入城,是不信我们?想要留我们在城外给中原兵屠杀吗?”
他这话一出,那些原本准备动身的汉人骑兵也止住不动了。
萧思温心底一沉,喝道:“是谁,有胆子站出来,谁的部下,哪个军的?”
先是一阵寂静,但立刻就有人暴起。
“狗娘养的契丹人,老子给你们卖命,留着宝贝的族兵不动,丢我们给你殿后。现在连城都不让进,要逼死我们,防我们跟防贼一样。兄弟们,不如反他娘的!”
林仁肇混迹在人群之中,见已经无法赚城,立刻改变战术。
大周禁军是从天下募集勇壮之士,军中自然是有河北人的。
河北人的口音与幽州人相差无几。
林仁肇将自己想说的话,让河北兵士喊出了以后,瞬间暴起,他舞动着巨大的狼牙棒,高喝一声:“杀!”
他这个闽将带着一口严重的南方口音。
但这个时候,已经没人计较那么多了。
林仁肇自从乔装为契丹溃兵,混迹于败卒之中,一路上都在想能不能直接将萧思温擒了。
只是萧思温再狼狈,也没有动自己身旁的四千族兵,将自己保护得严严实实。
他这一暴起,同样与他混迹在其中的六百余周兵兵士也跟着起哄,闹了起来。
直接对着萧思温的族兵冲了过去。
一部分本就心怀不满的汉军骑兵也跟着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