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乱其军队
南阳,卧龙岗诸葛庵。
罗幼度恭恭敬敬地对着面前的丞相灵位拜了三拜。
不管后世人怎么诋毁诸葛亮,但从魏晋时代,诸葛亮已受万千敬仰。
蜀人祭祀丞相那是无话可说,诸葛亮治理蜀地的成果天下皆知。
但他死后,作为敌人的魏晋却在南阳卧龙岗上建庵祭祀,足见其名望之高,香火一直不断。
罗幼度并未跟郭荣一并北上,而是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荆襄之地。
这来到荆襄地,又岂能不往卧龙岗诸葛庵上柱香?
罗幼度祭拜了偶像,想着若有机会也去蜀地的武侯墓拜一拜。
看了一眼四周,前来祭拜的文人墨客极多,甚至于武将粗人都不在少数。
罗幼度亦没有在诸葛庵久待,只是在梁父岩、诸葛井、躬耕亭略微游逛,便折回了襄州。
武胜节度使侯章见罗幼度游玩归来,恭恭敬敬地作揖道:“招讨使,江陵传来消息,高保勖已经离开了江陵,带着重礼北上了。”
“好!”
罗幼度双手一合,说道:“你让人去通知赵普,让他立刻行动。”
第一步已成,那就轮到第二步了。
乱其军队。
江陵。
指挥使魏璘看着面前弓着身子的市侩商人,眼睛眯了起来,说道:“你想运送兽筋、兽皮、漆北上,这可是战备物资,那是要杀头的?”
市侩商人恭着身子道:“正是因为如此,才得求得指挥使帮衬一二。中原地区兽筋、兽皮、漆都能卖个好价钱,可在我们武平,却仅能混个温饱,不如铤而走险。只消指挥使在夜间让江岸兵士放行,每一艘船货,节度使皆可获得五十贯利润。”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份礼单,双手奉上,说道:“这是小的见面礼!”
魏璘不动神色地伸手接过,这从自己手上贩私货物的不少,但是贩私“兽筋、兽皮、漆”这等战备物资的倒是极少,但看着礼单上的一长串礼品,也忍不住怦然心动。
“咦!”
魏璘看着礼单最后一栏写着金屋二字,不动神色地道:“这金屋是什么?”
市侩商人恭声道:“指挥使不闻金屋藏娇?此金屋位于江陵城东一偏僻院落,我主特地花费重金从桂月轩赎一佳人,藏于屋中,将军可随时前往……”
魏璘登时口干舌燥,周身燥热。
魏璘是高保融的姐夫,他娶了南平国长郡主为妻。
这个南平国长郡主姿色倒是不俗,只是生性冷淡,对于房事不甚热衷,偏偏又极为善妒,不许他勾三搭四,即便是自己身旁的丫头也不行。
魏璘一个大老爷们好似和尚一般,什么时候承欢得看自己老婆的心思。
这难得有人体恤自己,偷偷给自己藏了一个美人。
还是桂月轩的佳人。
这桂月轩可是江陵最大的销金窟,魏璘心底最想去的地方。
魏璘看了看市侩商人又看了看手中的信,怦然心动。
他倒不担心面前这个市侩商人有假,对方是自己老朋友唐付尧介绍的。
五年关系,靠得住。
“既然你家老板有如此诚意,那某看在唐兄的面子上就应承下来了。”
他说着从礼单的夹页里抽出了两份官方文书。
一份是地契,一份是卖身契。
魏璘漫不经心地看着,余光却死死地盯着那地址。
桂月轩。
李景威闷闷不乐地喝着酒,心情极度不适,身旁两位佳人陪伴,也没能让他心情有所好转。
想着自己手下的兵天天念叨着魏璘的好,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混蛋!”
李景威气得一拳头打在了桌子上,吓得身旁的两位佳人惊呼了一声。
这一切本来应该是他的。
南平国小,举国也不过一万兵马,没有那么多人才,所需职位不多。
南平的军权握在高保勖手里,麾下一个大将,两个指挥使。
大将是高从义,高保融的堂叔,负责统帅南平禁军。两个指挥使一个李景威一个魏璘,前者负责步军,后者负责水师。
江陵地处长江中游,江汉平原西部,南临长江,北依汉水,水师负责各个渡口的防卫,油水充足。
而步军负责江陵城的治安守护,油水也不少,但与水师比起来那就是天差地别了。
原本水师的指挥使是李景威,而魏璘不过是他的副将。
就因为魏璘娶了南平国长郡主,从而一飞升天,将他挤到了步军这边当指挥使,而他自己升为水师指挥使。
这一换岗位,李景威手中的油水减了一半有余,内心极不平衡。
尤其是近日,水师那边似乎接了一笔不小的私活,整个水师便如过年一般。
魏璘那厮更是春风得意,便跟讨了二房小妾一样。
整个江陵谁不知道南平国长郡主性冷善妒,当年魏璘跟她的侍女好上,让她浸在溷厕里活活淹死。
就一个惧内的怂货,得意什么。
李景威本想来找自己的老相好排忧解难,竟然流年不利地得知自己的老相好邹敏给人赎了身。
尽管老鸨给他安排了两个姿色出众的佳人相陪,可他现在就想找一个认识的,贴心的,既知长短亦是深浅的熟人,坦诚布公,推心置腹。
两个陌生人总觉得少了点味道。
这时李景威耳中突然传来了两人的对话。
“邹小姐怎么赎身了呀!某才出了一趟远门,邹小姐便不在桂月轩了,那来此还有什么意义……”
“邹小姐叫魏指挥使赎身了。”
“不可能吧,长郡主那脾气能够受得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听说的,给邹小姐赎身的是他麾下的一名寻常士卒,一般人真不认识。”
李景威霍然起身,想要去寻那说话的两人。
还没跑两步就与一个人撞在了一起。
他喝了酒,脚步不稳,一个屁股蹲坐在地上。
李景威顾不得疼痛,慌忙爬起,想要去追却发现四周人来人往,说话的两人就算在人群中也认不得了。
一脚将撞倒自己的人踹在了地上,晦气地离开了桂月轩。
走在路上的李景威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越不对劲,想着魏璘最近那得意的模样,眼中不免闪过一丝狠色。
邹敏并非清倌人,李景威与她只是玩玩,毕竟家花不如野花香。
可别人玩跟魏璘玩却是不同的概念。
李景威气呼呼地想着:明知道邹敏是老子的女人,你赎回去金屋藏娇,这是存心给老子戴绿帽子?
金屋藏娇,看你能藏到哪?
李景威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当即跑了一圈江陵四门。
江陵虽大,但是魏璘在江陵这一亩三分地还是有些知名度的。
只要他进出城门,守门兵士多多少少都会有印象。
果然在东门得知魏璘连续几日不是从午间从东门出,就是午间从东门进。
魏璘的府邸在江陵西门,他每日要去的江陵水寨位于城北,不管出入都应该走北门,而不是东门。
而且这晚去早归的,没有一点猫腻,李景威怎么也不信。
李景威想着长郡主那暴脾气,阴阴地笑了起来。
第二天李景威就守在了江陵东门守着,果真在午间左右,见到了自己的死对头魏璘偷偷地从东门入城。
李景威一路派人尾随,跟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宅院。
“确定是这里?”
李景威看着自己的部下。
“确定,小的亲眼见魏指挥使偷偷摸摸地从这屋里进去的。”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李景威想着应该立刻将这消息告诉长郡主知道。
这刚想动身,李景威却愣住了,这俗话说得好,家丑不外扬。
当初长郡主因妒溺死丫鬟的事情就闹得颇大,但并不是长郡主想要传开的,而是过了半年后,有人不小心说漏了嘴,这才让人知道的。
告诉长郡主,让魏璘私底下受罚,一点意义都没有。
李景威脸上阴晴不定,一咬牙,一狠心,直接道:“你去领一队,不,五队兄弟过来。我得到消息,这宅邸里有一伙贼人聚会,我们抓贼!”
李景威想着这些年受的委屈,不忍了,郡主丈夫又怎么样?
李景威的父亲官居南朝宰相,他的母亲姓岑,江陵岑氏,祖上是岑善方、岑文本、岑参,当地屈指可数的大户,影响力极其深远。
确实有与长郡主、魏璘叫板的资本。
当然如果高保勖还在江陵的话,李景威绝对不敢这般放肆地。
但现今高保勖去开封请罪了,什么时候回来,能不能回来都不清楚。
至于高保融那是公认的庸主,李景威压根就没往他身上多想。
不多时两百余人齐聚。
李景威一挥手,立刻有人搭着人墙翻墙而入。
门也随之大开。
开门的兵士正想说,这门是开的。
李景威已经高呼一声:“兄弟们,抓贼了!”
呼啦啦的一票人冲进了宅邸。
宅邸偏僻不大,也就两个院子。
李景威当先一脚踹开主卧的大门,舞着宝剑一副杀敌的模样,冲进了房间。
房间内魏璘正在挥汗如雨地耕作,猛然间见人挥舞着刀剑杀来,瞬间吓得一哆嗦。
然后一群人拥挤进屋,将主卧挤得严严实实。
魏璘脸色苍白,看着李景威,气得身子发颤,犹如大神上身。
“好!很好,好得很!”
第三章 滋生野心的环境
魏璘当这两百余人的面,上演了一出锄禾日当午的戏码。
此事短短的时间就风靡江陵城,成了茶余饭后的笑料。
唐付尧一脸戏虐的说着江陵的情况。
“长郡主最好颜面,丢了这番大脸,气得直接甩了魏璘一个耳光,然后进宫找他弟弟哭诉去了。到底什么结果目前不得而知,但可以确定一点,魏璘与李景威这回是不死不休的局了。”
他开心的说着,魏璘这厮极为贪婪。
与他打了五年交道,五年里没少给他送礼。
这货还不知足,想着法子从自己这里骗钱。
若不是南唐断绝了与中原的联系,关于南唐的消息必需走江陵转到中原,他早就不在江陵呆了。
现在见他遭罪,心情亦格外愉悦。
唐付尧本想着让赵普跟着一并高兴,却见对方脸色没有半点喜悦,而是皱着眉头,心事重重。
“怎么了?赵先生,可有什么不对?”
唐付尧心底不免微沉。
赵普沉声说道:“李景威的应对太反常,过于的激烈,有点说不过去。”
关于如何挑动魏璘、李景威的矛盾,赵普、唐付尧是经过详细反复讨论并且做了部分模拟的。
从一开始的送礼到后来的抓奸,都在计划之中。
一些微不足道的变数,可以不计。
但李景威的反应却不在他们算计之内。
他们已经安排了很多后手,比如李景威将消息传给南平长郡主,让南平长郡主来抓这个奸。
他们就会让宅邸里的管事提前通知魏璘离去。
如此南平长郡主扑了个空,自会与李景威为难。而魏璘也会“不经意”的知道李景威的一切小动作。
他们一样会势同水火。
不管李景威用什么手段捉奸,他们都有让彼此敌对的办法。
可是李景威却选择了一种最激烈,最愚蠢的方式。
强行领着两百人当众抓奸,直接捅破的马蜂窝。
这一下不但将魏璘得罪死了,还将南平长郡主的脸踩在了脚下,甚至影响到了南平国的颜面,直接将事情捅到了高保融身上去了。
唐付尧惊疑道:“先生这么一说,确实有点奇怪。我与魏璘相识五年,对于他的秉性很是了解,他中计完全在情理之中。李景威接触的少了一些,可从风评来看,此人还是有一定能力的,应该不是鲁莽之徒。”
赵普道:“我想也是,李景威好歹是南平宰相子,娘家也是江陵名门,自己又身居高位。再怎么也不至于这般不分轻重,将人往死里得罪。”
唐付尧忙问道:“那,下一步,我们要不要继续?”
赵普闭目沉思片刻道:“先生已到襄州,离江陵不过一水之隔。我亲自去襄州一探,与他好好汇报一下这里的情况。很多东西纸上写不清楚,若写的太多不好携带,也容易给人察觉。”
赵普尚未获得相应的地位,自信心略显不足,在这关键时刻,不敢自己做主。
唐付尧也道:“如此也好。”
同一时间,在南平的王宫上演了一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狗血剧。
南平长郡主虽气自己的丈夫不争气,一个下半身思考的废物。
但丈夫终究是丈夫,自己关起门来收拾调教。
哪里轮到一个外人用这种手段欺负?
这让他们夫妻怎么在这江陵呆下去?
直接找到了自己的弟弟南平王高保融,又哭又闹让他严惩李景威。
高保融给自己的姐姐闹得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心底也暗恨李景威不识抬举。
李景威此举伤的可不只是魏璘,还有南平国的颜面。
正当高保融打算派人将李景威拿到王宫问罪的时候,听到了李彦玮携子登门请罪的消息。
“陛下,老臣教子无方,携子请罪,特来请辞。”
李彦玮哭的稀里哗啦的,跪伏在地上。
高保融心底也动了点点恻隐之心。
这个李彦玮祖上是赵郡李氏,也是五姓后人。这五姓家族风光不在,家中底蕴尚存。李彦玮读遍家中珍藏,经史一道,造诣极深,这乱世中少见的大儒。
中原动荡,李彦玮逃难至江陵,本打算南下去南唐。但为上任南平王高从诲拦住,重金聘请出仕南平。
李彦玮凭借大儒的金字招牌,在南平官运亨通还娶了当地名门江陵岑氏女为妻,在江陵立足,最后坐上了宰相之位。
说起来他还是自己的托孤大臣呢?
高保融心底想着,尽管自己即位之后,与弟弟高保勖合谋,剥夺了李彦玮的权力,让他成为一个招牌宰相卖名,他还不是无怨无悔的在相位上一呆九年?
念及如此,高保融快步上前,将李彦玮扶起来,说道:“相国不必如此,您老为我南平尽心竭力,孤焉能不知?此事还未定论,相国无须将一切揽于自身。”他扶起李彦玮,望向跪在一旁的李景威道:“李指挥使?到底怎么回事?你与郡马的私下过节孤不想过问,可你手段这般卑劣,伤得可不是一两人,连孤都觉得颜面无存。”
李景威哭丧着脸,连磕三个响头,额头都出血了,说道:“大王,臣罪该万死。臣得知有武平有一伙潜入城中作乱,他们就聚在郡马的那栋屋舍。臣是去拿贼的,哪里知道是郡马?真要知道是郡马,给臣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如此啊!臣不否认与郡马有过嫌隙,可远不到将自己赔进去的地步。”
高保融凝重的看着李景威,问道:“你说的五溪贼人可有此事?”
李彦玮作揖道:“却有此事,老臣亦得到相应的消息。目前还不知与武平是否有关系。”
高保融以手扶额,心如乱麻。
现在高保勖不在身旁,九年未插手军政的他,渐渐应付不了这种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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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水陆四通八达,号称七省通衢。
南平与大周又是从属关系,两地间并不设防,赵普沿着襄水北上,不过半日,抵达了襄州。
在襄州的一处宅邸中见到了自己的上司。
“见过先生!”
赵普表现的很是激动,大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罗幼度心底暗笑,想着历史上赵普朝夕侍奉药饵给赵弘殷当了一个多月的“儿子”,也亏得这家伙自身的韬略过硬,但凡水平差一点,这货十有八九会给编入佞臣传。
“好了,将江陵的事情与我好好说说。”
赵普当即将设计李景威、魏璘两人的情况细说,尤其是李景威的反常说的极为细致,同时也将自己的怀疑一并说出。
罗幼度听的很仔细,并没有出声打断,而是让他说完,方才在几个细节处询问一二。
“你的怀疑很有道理,不只是你,我也有同样的想法。这个李景威,肯定有鬼,另有它图。”
罗幼度给予了赵普肯定的答复。
赵普忙道:“能与先生思虑一处,属下万分荣幸。”
罗幼度怎么觉得有点想自己跟郭荣时候的情形,略有尴尬,笑道:“看来不只是我们在图谋南平,还有别人动了相同的心思。想来也是,太平能够粉饰一切隐患。这在大周的庇佑下,南平相安无事九年。这并非他们的制度多好,多高明,而是有人挡在他前面。现今失去保护伞,各种内忧外患自然逐一显现。”
罗幼度捧起茶杯,吹了吹上茶汤,看着金黄色的波纹,说道:“猜一猜,这个幕后之人是谁?”
赵普想了想,作揖道:“属下猜不出来。”
罗幼度笑着问道:“你会谋反嘛?”
赵普脸色瞬间白了,吓得直接跪伏于地,哆哆嗦嗦的道:“先先先生,这这话……”
罗幼度见赵普反应这么大,笑道:“不与你开玩笑了。”
赵普摸着额上的汗水道:“先生,这玩笑真开不得。”
罗幼度道:“计划不变,帮我约见孙光宪。另外你们留心一下高从义跟李彦玮,看看他们之间有没有往来。”
赵普惊疑道:“先生怀疑高从义?”
高从义是高保融的堂叔,负责统帅南平禁军。
罗幼度笑了笑,没有说话。
赵普知道了答案,告辞离去了。
罗幼度看着赵普走出屋子,对着一旁的张琼说道:“张兄弟,你说唐太宗李世民一开始打天下的时候有没有跟他哥哥抢太子的意思?”
张琼一脸懵逼。
罗幼度又笑了笑。
他个人认为是没有的。
李世民为大唐打天下的时候,那是什么性格,性烈如火小秦王,怼天怼地怼空气,哪有半点城府政治手段。
庙堂上的大臣,老爹李渊的后宫,给他得罪了一个遍。
这个大臣,那个大臣都在告李世民的状,说他会反。
长孙皇后一直在后方给自己的丈夫擦屁股。
他真有心抢太子,会这么乱来?
李世民怎么可能没有城府政治手段?
只是没有那个野心,不屑不愿去经营。
直到虎牢之战,一战擒两王,受封天策上将,位在诸王之上的时候,李世民举目四顾发现天下离自己这么近,这才滋生了野心,经营自己的势力。
没有人是天生的反胚。
大多人是到了那一步,掌握了那个权力,野心也就自然而然的滋生起来了。
罗幼度对于这点,深有感触。
同样的道理,小小的南平谁拥有滋生野心的环境?
第四章 诱其腹心
汉水。
罗幼度带着斗笠,手中拿着鱼竿,独坐船头垂钓,大有寒江独钓的感觉。
也不知是不是他心不够静,还是不够诚心,根本没有鱼儿咬钩,忙活的半晌是一尾鱼儿都未钓上。
罗幼度看着湖面,心底想着如果自己转行当个渔夫,还不得饿死?
一叶轻舟徐徐而来。
浮标恰巧落下,罗幼度急忙收杆,一尾鱼儿落入手中。
鱼儿上钩了!
罗幼度眼中露出一抹喜意,第三步:诱其腹心。
轻舟与他所在的乌篷船相汇。
一位年过半百的文士矫健地跃上了乌篷船,身手尤为灵活。
罗幼度稳住了身形,作揖道:“晚生罗幼度见过孟文先生。”
来人正是罗幼度让赵普帮他约见的孙光宪。
孙光宪字孟文,自号葆光子,陵州贵平人氏。
孙光宪他出身贫寒,祖上几代都是农民,而且家住在川蜀山区,缺乏学习的环境。
为了学习知识,孙光宪翻越二峨山,负笈远行,在资州、成都等地,以文会友,结识了好些蜀中较为有名的文人前辈。
这一待就是十五年,他习得了一身文采,还学会了诗词创作,作词水准堪称一绝。
历史上孙光宪是花间派的扛鼎人物之一,晚唐五代词人中,与温庭筠、韦庄三足鼎立的存在。
后来孙光宪离开了蜀都,翻越秦岭,抵达秦陇,开始了他的山水游历生活。
详尽领略西北秦陇风土人情之后,孙光宪放下了文人斯文与清高,在凤城东谷一带与当地的山人道士以及土匪强绅互相往来,为日后的《北梦琐言》累积了大量的阅历素材。
三十岁的孙光宪,在外玩够了,打算收心仕官。
但是唐庄宗派魏王李继岌、郭崇韬等率兵六万攻打前蜀,将前蜀覆灭。
身为前蜀旧吏,孙光宪只能从嘉州乘舟南行,前往江陵避乱。
他因文采飞扬,受到了当时南平首席谋士梁震的推荐,进入南平武信王处任书记,从此在江陵立足。
孙光宪在南平国侍奉了三位国王,都处在幕府中,是三代南平王的心腹大臣。
现在官拜荆南节度副使、御史中丞。
相比李彦玮这种高挂起来卖名声的大儒宰相,孙光宪才是名副其实的南平第一文臣。
南平三代国王高季兴、高从诲、高保融都对他推崇备至,所提之事无有不从。
孙光宪看着眼前这年纪轻轻就名动天下的少年,眼眸深处有一丝小小的羡慕。他现今五十有六,可名声远不及面前这小子万一。
他脸上却面无表情地说道:“不知阁下这位大周的小诸葛请老朽这位南平御史中丞来这汉水中心所谓何事?”
他故意将大周、南平两字咬得极重。
以表达自己的立场。
罗幼度暗笑,真要有立场就不会来这里了。
他说道:“此事不急,孟文先生先且坐下。晚辈方刚钓了一尾荆州大白刁,让先生见识一下晚辈的刀功。”
古人云:君子远庖厨。
这会做饭在古代并不值得骄傲,但是你有一手好的刀工,能够将鲙,也就是生鱼片切得晶莹剔透,却是极有面子的事情。
尤其是当年的长安,你要是不会一手好的刀功,都不好意思点生鱼片吃。
孙光宪自然知道这个典故,心底怀念:在蜀地的时候,他们三五好友也曾聚在一起,吃着岷江打捞的鲜鱼,相互展露着自己的刀功,那是何等少年意气。
现在呢?
南平下辖三州,惟江陵有些人气。
可小小江陵上下又有几人能够懂自己?能够与自己畅游湖上,比试刀功?
他一言不发,却也走进了乌篷船。
罗幼度将自己今晨从渔民手上买来的已经处理好的荆州大白刁取来,带着几分熟练地切成了数十块大小不一的鱼片。
鱼片薄是薄的,就是形状大小不一。
罗幼度左右看了看道:“唉,果然如禹均先生说得那样,功夫不到家。原本是雅事,现在真不流行喽。”
孙光宪说道:“还是老夫来吧!”
孙光宪说着走上了前。
罗幼度立刻让开了位子。
孙光宪手起刀落,好似一个老厨师,不过片刻就将一块鱼肉切成了晶莹剔透的鱼生,而且大大小小近乎一致。
罗幼度赞叹道:“好刀功,在某看来,当今世上只有禹均先生能与孟文先生一较高下了。”
反正吹牛不犯法,他就没跟窦禹均一起吃过生鱼片。
孙光宪将鱼生移入盘中,放在舱内桌上。
罗幼度给他斟满了酒。
孙光宪问道:“开封还盛行此道?”
罗幼度道:“今我大周明主在位,一改往日风貌。中原士林在禹均先生的努力下,开封上下既有古韵风采,亦有新貌气象。”
孙光宪沉默不言,心底却有些意动。
这百废待兴,缺的不就是自己这样能够独领风骚的好人物?
窦燕山?一个北方蛮子,还能跟我这巴蜀名士相比?
罗幼度说道:“某此行是为我陛下取南平而来,希望得孟文先生相助。”
孙光宪冷笑道:“小先生莫不以为某是背主之臣?来一通什么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便让某背离君上,遗臭万年?”
罗幼度并不接话,而是从怀中取出张折叠起来的纸张,递给孙光宪,然后夹起一块鱼生,蘸了蘸佐料,放入嘴里吃了起来。
孙光宪古怪地接过纸张,打开一看,上面写道:“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日,南平王领孙光宪降……”
他双手猛地一拍案桌,喝道:“你这是何意?”
他用力过大,他面前的酒碗都跳了起来,倒在了桌上,酒水撒在了身上,丝毫不察。
罗幼度慢悠悠地说道:“这是目前我能想象的,关于孟文先生在后世史书记载中,能够出现的字数。三个字?或许更多一点。十个字?不能再多了。”
孙光宪双拳紧握,胸口起伏不定。
文人一生所求,不就是在青史上多留几个字?
这三字,十字,胜过各种骂人的话语。
罗幼度悠然道:“我主接下来会将心思用于北地,与北汉、契丹争锋。南边之事,将长时间地搁置。契丹的实力,孟文先生应该知道一二,一时半会儿拿不下来。是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都有可能!今日孟文先生若不助我主,那下一次我主动武平的念头就在十几二十年以后了。”
“孟文先生现在五十有六,十几二十年就是六十六、七十六,这花甲、古稀之年,孟文先生难不成还想效仿姜太公?”
孙光宪一言不发,眼眸却是渐渐赤红,脑中一片混乱。
他在南平侍奉三主,主意出了不少,廉政亦有建树,可小小的南平哪里看得出成效,又有谁知道自己的良谋?
罗幼度轻轻地念道:“宁知获麟之笔,反为倚马之用!”
“一生不得文章力,百口空为饱暖家!”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一生不得文章力,百口空为饱暖家!
这是刘禹锡《郡斋书怀寄江南白尹兼简分司崔宾客》里的诗句,说的就是怀才不遇。
孙光宪在江陵为官,有事没事都会念两口这首诗。
至于宁知获麟之笔,反为倚马之用,这是孙光宪一次醉酒后说的。
前后用意都很明显了。
总结就是八个字:怀才不遇,明珠暗投。
用罗幼度的话来形容,孙光宪这种人就是贱。
想要当那个,还想要一个牌坊。
觉得自己有能力,觉得自己明珠暗投,又狠不下心辞官,也拉不下脸投降,然后自己一个人怨声载道,感叹世事不公。
若不是现在非用他不可,罗幼度才懒得在这里伺候这种人。
罗幼度看着已经动摇的孙光宪道:“如果某所料不差,要不了多久,江陵将会大乱。届时先生身为南平王之腹心,劝你家大王弃城北逃,投我大周,以保周全。某可以保证,你家大王此生荣华富贵,享受不尽。而先生忠心护主,也将名垂青史。先生只要到了开封,理所当然地成为我大周臣子,无需背负任何污名。届时为明主效力,岂不胜于在这小小的江陵,吟诵怀才不遇的文章诗句?”
孙光宪瞬间怦然心动。
罗幼度激道:“莫不是孟文先生觉得自己才能不够,在南平这一亩三分之地,尚可担任节度副使、御史中丞这雄职,转入我大周,将会泯灭于我大周众多俊杰之后,最后落得无人问津的下场?”
孙光宪怒道:“先生莫要小觑人,孙某不过是时运不济,拜得庸主,才籍籍无名至今。若有幸与先生这样,一入仕便遇得明主,孙光宪三字早已响彻大江南北。何至于今日,年过半百,让先生于此嘲笑?”
他霍然起身道:“若江陵有变,某自会劝说我主远离动荡之地,以护我主周全。若江陵太平无事,今日孙某与先生不曾见过。”
罗幼度做了一个请得动作。
孙光宪气冲冲地离去了。
罗幼度笑着摇头,低声道:“贱不贱呐!”
孙光宪离开了乌篷船,站在轻舟前,却是心情愉悦,只觉得自己即将一飞冲天,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第五章 江陵城乱
江陵。
高从义一颗躁动的心起伏不定,脑中时不时地浮现自己兄长高从诲的那句话:“你我兄弟,共拥天下。”
看着自己粗糙的大手,想着自己的那位兄长游走于天下强豪之间,虽然给人说成“高赖子、高无赖”,但南平无人小觑,无人不拉拢巴结。
现在呢?
国王不理朝政九年,掌权之人目无尊长,南平江河日下。
若兄长当初将位子传给我,或者“从诩、从诜、从让、从谦”,南平焉有今日局面?
其实南平国小式微,换谁来都无计可施。
但这世间大多人都自我感觉良好,认为他人办不到的事情,自己只要坐上那个位子就能够办到。
高从义心中真正不服的是高保融这个侄儿重用的是高保勖这个弟弟,而不是他这个叔叔。
一个跟高从诲混迹共拥天下的人,给自己的侄儿挤到了后边,听一个小自己二十几岁的侄儿在面前指手画脚,高从义自是愤慨。
尤其是高保融九年不理政,更让高从义觉得自己的兄长一辈子都没错。
唯独在立储之上,大错特错。
他应该遵守兄终弟及的规矩,而不是将位子传给无能的儿子高保融。
历史上高从义就对高保融、高保勖两兄弟极其不满,最后选择了谋反。
但是高保融、高保勖两人一明一暗,掌控着南平局势,高从义直接就让高保融拿下了,然后流放到了松滋处死。
现在因为罗幼度的出现,他先促使大周停止了对南平的庇佑,调离了南平的灵魂人物高保勖。又进一步,促使魏璘、李景威的争斗,导致了南平内忧外患丛生。
这无心中帮了高从义一个大忙,帮着高从义扫平了一个又一个的障碍。
高从义手中握着南平禁军,拥有造反的实力,滋生野心的土壤。他原本想蛰伏一段时间,结果一缓神,大周敌对,高保勖远走开封,水师、步军相互敌视,造反时机莫名其妙地就成熟了。
莫不是老天爷觉得高保融、高保勖祸害南平,在帮着自己取得国主之位,重振高氏风采?
高从义心底也觉得事情过于顺利,但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造反本就是刀架脖子上的行径,这种大优局面都畏首畏尾,还谈别的什么大业?
下定决心的高从义,派人去请自己的盟友宰相李彦玮过府,起事前最后一次会议。
李彦玮迟迟不来,高从义心底也不免焦虑。
干什么事情都讲究大义,造反也是一样,需要一个理由。
李彦玮作为江陵城内首屈一指的大儒,背后又有士绅支持,得他帮助,关键时候站位,才能最快速度地稳定局势,应对接下来的挑战。
等了良久,李彦玮方才徐徐而至。
“李相公,可让某好等!”
高从义上前激动地拉着李彦玮的手,心中大石落地。
李彦玮乐呵呵地笑道:“现在是非常时刻,自然要小心谨慎一些!”
高从义道:“便如我们之前商议一般,高保勖的离去便是江陵最松懈的时候。正好魏璘事发,无心负责军务,可以乘势而动。某控制皇宫,令郎负责控制江陵四门,待一切稳定,收服城外水师,大势可定。”
李彦玮并没有提出异议,而是道:“我儿这边,少师可以放心,军中将校皆是腹心。倒是少师手中禁军,未必全部与你同心。”
高从义自信满满地道:“李相公无需多虑,纵然略有不服,也是十中一二,无碍大局。那你我便约好了,明日夜里,我们一起行动。”
李彦玮高声道:“正当如此。”
两人在细节上略作商议。
高从义自送李彦玮离去,心底却想着事成之后,怎么对付李家。
这能够拉拢到李彦玮,全亏了高保融、高保勖两兄弟对李家的打压。
李彦玮此人作为五姓之后,对于延续家族血脉极为重视。
在南平立足之后,李彦玮便有心在江陵重开赵郡李氏血脉分支。他娶江陵岑氏女为妻,又凭借大儒的身份吸引了不少士人依附。通过与地方士绅联姻的关系,用了二十五年时间,组建了不小的人脉关系网,以巩固自己的家族。
他这种手段在别处并不会惹人忌惮。
庞大的世家早就不存在了,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贫富差异,士绅阶级是永远消除不了的。
李彦玮也没有多大的野心,就是想延续赵郡李家血脉,在江陵占据一席之地。
然南平所辖不过三州地,江陵一城的人口几乎等于其他两州的总和。
真让李家联合起江陵士绅,那还有高家什么事情?
于是,高保融、高保勖对于李彦玮展开了压制,限制他们的发展。
若非如此,李彦玮亦不会想着造反。
但其实高从义心底也是认同高氏对于李家的打压,哪怕他取得了高氏大权,也不会更不敢重用李家。
李彦玮回到了府邸,当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直到自己的儿子正常回家,方才将他叫到书房详谈。
“为父已经与高从义定好了时间,就在明日夜里。他起事控制王宫,我儿可兵分三路。一路控制江陵四门,一路去拿魏璘,便于招降水师,一路去擒孙光宪。”
李景威初生牛犊不怕虎,非但没有恐惧,反而是干大事的跃跃欲试。
捉奸魏璘的时候,他就想起了父亲与他说得造反之事。
这才大胆地将魏璘往死里得罪,将高家的面子踩在脚下。
李彦玮见状强调道:“不可为私仇迷了眼睛,魏璘、孙光宪都要活的。不能过多地制造杀戮,于我们未来无益。若不是高保融、高保勖逼得太甚,为父怎么也不会走这一步。”
李景威笑道:“想那么多做什么?军队都在我们掌控之中,只要少师当了南平王,还怕手中无权?”
“糊涂,愚蠢!”
李彦玮怒骂道:“你以为高从义是好人物?与他谋,不过与虎谋皮而已。为父心中最好的打算是将江陵献给郭天子……为父是看明白了,高家自身的实力如此,不管是谁在位,都容不得我们发展,唯有坐拥中原的郭天子反而乐意见我们统一州府士绅,一并协助地方官员治理当地民生。只要我们不过界,怎么都好。”
李景威这才知道自己父亲最真实的想法,问道:“那孩儿应该怎么做?”
李彦玮道:“先依计行事,帮助高从义控制高保融。为父再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联系上郭天子的人。江陵的地理位置特殊,他没有理由不想要地。”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弱者呼吸都是错的。
高保融、高保勖或许没有什么大才,但是他们一不贪恋美色,二不奢靡无度,境内三州百姓安居乐业,并无任何过错。
就是因为大周撤去了对他们的保护伞,各方势力的勾心斗角,各怀鬼胎的自我利益谋划,一并涌现。
一日转瞬即过。
最先发难的并不是高从义、李景威,而是一个叫高知训的小人物。
高知训是高从义的心腹之一,但却是一个双面人,背地里早为高保融收服了。
高保融并不知道高从义有反意,但并不妨碍他在自己的叔叔身旁安插一个棋子。
历史上便是因为高知训的告密,高从义才被高保融兵不血刃地拿下的。
但现在事情起了变故,高知训知道高从义兵变起事的时候,离约定的时间只有一个时辰了。
高知训慌忙中只能先一步找到高保融,在高从义惊愕的表情下冲出王宫。
高从义只能提前起事……
还未到约定时间,李景威并没有来得及控制四门,也没有来得及路去拿魏璘、孙光宪。
魏璘见城中大动乱,吓得据府而守。
孙光宪早有准备,第一时间就组织起了百余家丁,将府上仅有的武器发放下去。
实在没有武器地将院子里观赏的水竹削了尖头,就是长枪。
孙光宪不止善文,还有一身的剑术,领着家丁就向皇宫杀去。
虽然他啥也不知道,但脑子里就一个念头,将高保融送往开封。
江陵城北!
罗幼度看着江陵城火光四溢,里边乱作一处,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说道:“可以让侯节度使与林都统准备了。”
其实对于城中的情况,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罗幼度真算不到高从义会谋反。
虽然这事在史书上出现过,但也就是十几个字的记载,即便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遇到只怕也要去查一下资料,何况罗幼度这种非专业人士。
但是事态的发展并没有超乎罗幼度的计划之外,即便没有高从义的谋反,他也会逼着李彦玮、李景威造反。
高从义先一步站出来,反而省了罗幼度的事了。
只能说是墙倒众人推。
接下来只要顺水推舟,跳过逼反李彦玮、李景威这一环节,快进至最后一步即可。
面对的高从义谋反,高保融能不能活下来已经不重要了。
大周是不可能承认高从义的地位的,出兵江陵城势在必行。
只是如果按照计划一步步来,罗幼度有把握兵不血刃地取城。
现在冒出个高从义,局势有了全新的变化,虽未脱离掌控,却也出现了小小的偏离。
第六章 兵不血刃下南平
江陵北门!
“南平王在此,城中宵小作乱,某护大王北上,尔等不开城门,莫不是与反贼一伙!”
火光之中,孙光宪高高地站在马车上,一手持剑,一手抓着高保融的手臂,卓然而立,身上一片血污,这手中宝剑之下显然取了不少性命。
孙光宪虽然处事纠结,不为罗幼度所喜,但一身书生胆气却是毋庸置疑。
早年为了收集写作素材,他在凤城东谷一带与当地的山人道士以及土匪强绅互相往来。
所依仗的除了一身不俗的剑术,自然少不了一身非凡胆气。
此刻他手持着宝剑,在火光之下威风八面。
守城将官杨清是李景威心腹,已经得到了李景威的通知。但时间未到并未将情况告知兵士,本来他们是打算说城中有人谋逆,紧闭四门。
可现在高保融就在眼前,这临时临急的,总不能对着兵士说,我们要造反吧?
这一时间也慌了神。
让杨清直接对着高保融、孙光宪下死手,他可不敢,只能道:“城门已关,大王若想出城,待属下咨询指挥使……”
他话未说完,一箭凌空而至,穿喉而过。
在抵达城门之前,孙光宪已经与高知训商议过了,如果城门不开,直接射杀守将,强行开城。
高从义的禁军就在屁股后边,他们没有时间耽搁。
生死存亡就在此一举。
孙光宪再次举剑高呼:“再不开门,尔等一样,罪同谋反!”
自己的上司被当场射杀,高保融这个国君又在眼前,余下兵士真担不起谋反的罪名,慌忙地打开了城门。
这时身后的追兵已经赶到,一阵弩矢激射。
身后哀嚎声不绝,还有劲弩射在马车上发出“咄咄咄”的声音。
孙光宪脸色苍白,道:“大王,速进车内。”
他推了高保融一把,疯狂地舞动着马鞭往前奔逃。
自己召集的家丁没有一人披甲,根本不可能是禁军的对手。
也就高知训手下的百人有些战斗力,但寡不敌众,又能坚持多久?
孙光宪也顾不得自己人追不追得上,亲自驾着马车往北逃窜,只要将高保融带到襄州境内一切就安全了。
高从义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纵兵进入大周领土。
“大王,现在形势紧迫。我们应该立刻北上,去开封向郭天子求援,让他出义兵,讨伐叛逆!”
孙光宪正气凛然地说着,他已经想到了史书会怎么记载今日自己英勇救主的行为。
想着罗幼度那“三字,十字”的嘲讽,他有些不屑一顾。
“大王?”
见马车内并无半点回应,孙光宪叫了一声,古怪地回头看了一眼,但见自己的大王以一个奇葩的姿势贴在马车后壁,一支弩矢从他的后脑穿过,鲜血流了一滩。
孙光宪木讷地转回了头,脑中忽地想起,自己似乎推了他一把。
穿透马车的弩矢,自己的推搡,等于……
孙光宪面色扭曲,大王让我杀了?
不,是高从义,是高从义射杀了大王。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
肯定是!
孙光宪魔怔的给自己一遍一遍的洗脑。
他停下了马车,将高保融从车壁上摘下来,平躺着抱在怀里,悲哭道:“大王,大王!”
高知训催马来到近处,看着已经死去多时的高保融,也是呆立当场。
孙光宪看着高知训说道:“大王给叛贼杀死了。”
高知训没有理会这废话,而是颤声道:“那我们当如何是好?”
孙光宪目光坚定,决然道:“去襄州,去求救兵,为大王报仇。”
江陵城中一片动荡,这死了最重要的高保融,高从义完全就没有任何退路了。
之前是打算逼迫高保融让位,来一波常规操作,现在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
谁不服就杀!
杀到所有人服为止。
就在高从义准备举起屠刀的时候,他得到了一个消息。
周军进城了。
面对周军的兵临城下,李景威这一次没有任何冲动,直接下令军队开城迎接周军,主动上缴了所有器械,配合周军控制了江陵四门。
投降得干净利落。
在控制江陵四门的同时,侯章亲自率兵将南平王宫团团围困。
大势已去的高从义不愿意被擒受辱,直接点燃了南平王宫,高呼道:“我南平王室焉能做阶下之囚。”
随着高从义的自焚,江陵归于大周掌控。
尽管过程出现了小小的变故,但大周依旧没有折损一兵一卒。
罗幼度直接让孙光宪去说降归州、峡州。
归、峡二州不过是位于长江中上游的两个小州,根本没有抵抗之力,也没有抵抗之心,直接归降了。
尤其是随着林仁肇率领水军的抵达,南平更加掀不起半点风浪。
南平王室还异想天开地打算拥立高保融的儿子高继冲为南平王。
罗幼度想也不想,直接说了一句:“某做不得主,你们自己去官家面前商议此事。”
他手一挥,直接将所有高氏成员打包运往开封府。
这辈子,他们这一行人是别想回到江陵了。
大周占据江陵的消息最先传至武平。
现今割据武平的是周行逢。
原本武平节度使是王逵,王逵奉郭荣命出征南唐,因部下进谗,逼反了岳州团练使潘叔嗣,为潘叔嗣所杀。
潘叔嗣心知自己不能服众,于是遣朗州将吏到潭州迎请周行逢,自己则返回了岳州。
周行逢接管了武平军后,用计除掉了潘叔嗣,一并获得了王逵、潘叔嗣的领地。据有朗、潭、衡、澧、岳、道、永、邵、辰、全十州四十县,实力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不过周行逢心知不是大周对手,很识趣地遣使告于郭荣,表达了愿意臣服的意思。
郭荣目前无心收复荆南,授他为朗州大都督、武平军节度使,节制武安、静江等军,加检校太尉,承认了他对荆南之地的割据。
周行逢对于南平是有想法的,尤其是南平因为出兵不力,为郭荣厌恶之后,便生出了异样的心思。
江陵地理位置太有诱惑力了,南船北马、七省通衢。
且不说军事地位,就接通巴蜀、江南、中原、荆南四方商业通道,足以赚个盆满钵满。
周行逢自知实力有限,敌不过孟蜀、南唐,更别说是大周,可这坐着收钱的买卖,哪有不动心的道理。
只要南平一有异动,周行逢立刻就打着为周天子除害的旗帜北上。
结果派出去的谍报传来的却是罗幼度坐镇南平,江陵归周的消息。
“这……怎么可能!”
周行逢脸色惨白。
这一下子麻烦可大了,荆南水系不亚于江淮江南,江陵水军可以随时随地地南下攻取自己占据的任何要地。
“他们不是回师开封了?”
“罗幼度刚刚不久还在扬州跟钱弘俶饮酒作乐,怎么几天功夫就拿下了江陵?”
一种叫做恐惧的情绪弥漫心头。
南平不过是没有遵郭荣命令而行,这才几天就灭了?
尽管江陵覆灭的过程他详细地反复看了十几遍,没有罗幼度的一点痕迹。
周行逢却不相信罗幼度只是因为恰巧路过就趁势收了江陵,其中一定有他在推手。
太可怕了!!!
“无怪能与丞相齐名!”
周行逢只觉得一股凉气在心头挥之不去,略微沉吟,挥手叫来了自己的心腹李观象,道:“先生,你从府库挑选一些厚重的大礼。对了,将我那张白虎皮也带上,送往开封,就说臣周行逢的一点心意。”
那张白虎皮是周行逢最爱的至宝。
金陵。
大周退兵,李璟终于缓过神来。
开始处理战败后的所有政务。
这一年的征战,南唐损失惨重。
国库见底,国中精锐荡然无存。
没有十年生息,他们再难恢复元气。
但李璟看得很开,至少江南国主的位子是保住了,不用当亡国之臣。
这还没松一口气,得知了林仁肇驻扎于巢湖的水军突然驶入长江,吓得李璟犹如惊弓之鸟,以为郭荣效仿汉高祖背盟灭项羽。
好在发现对方并没有出兵采石矶,而是直接顺流而上去了江陵。
紧接着江陵已为罗幼度占据的消息传来。
大周已得淮南,与自己共同拥有长江下游天堑,现在又占据了江陵,掌控了上游地利。
李璟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不干了,这江南国主,谁愿意当,谁当去。
此时皇太弟李景遂再三要求请辞王储之位,李璟已经同意,改立众望所归的燕王李弘冀为国储。
但是让位国储,必须得到郭荣的同意。
李璟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上书郭荣表示传位给退位李弘冀。
这还觉得不够安全,李璟看着文武百官说道:“现今长江天堑不再,吾等迁都洪州如何?”
孟蜀,王宫。
相比周行逢、李璟的反应。
孟昶就淡定多了。
在给罗幼度逼降之后,孟昶承受了极大的压力,化悲愤为食力,本来就肥胖的身子更加壮硕,莫说是骑马走路都吃力,需要人抬着行走。
得知罗幼度取了江陵,孟昶反而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说道:“跟诸葛丞相为敌,嫌自己命长吗?”
郭荣极有先见之明地给孟昶留下了挥霍的资本。
这位西蜀国主当真就醉生梦死了,日子过得比原来更加奢靡。
第七章 再订方略
显德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今年的冬天来得比晚年更早一些。
罗幼度时隔一年,再次踏入了汴京开封。
随着大周国运日盛,汴京的繁华亦是日新月异。
罗幼度看着周边既熟悉又陌生的景物,心中也颇为自豪,这其中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
罗幼度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轻骑驶向了皇城。
来到了城门口,罗幼度对张琼等人道:“你们离家差不多一年了,都回去吧。我走的时候,转道一趟御营司,让常思德护我回府即可。”
随着地位的越来越高,罗幼度也开始注重自身的安全。
不说有张琼、常思德这样的猛将护卫,但少于两位数以上的亲卫绝不出门。
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大意而出师未捷身先死。
强如小霸王孙策这样的人都会因大意中招,何况是他?
罗幼度一路来到了大内,正想让侍卫通报。
护卫大内的兵士,恭敬地道:“都指挥使,官家提前传来口谕,说都指挥使若至,可直接入内,自行前往延和殿。”
罗幼度作揖回礼,大步入内。
大内一众护卫不知不觉地目送其远去。
罗幼度轻车熟路地来到延和殿。
正往台阶向上而行,郭荣大笑着从上而至。
“朕的大功臣回来了!”
郭荣不给罗幼度行礼的时间,拉着他向殿内走去,边走还边道:“非正式场合,你我君臣无须客气。吾与文伯先生,已经等你多时了。”
他继续说道:“李璟、周行逢都让你吓得睡不好觉了。哈哈,在你夺取江陵之后,李璟上表退位让贤,要将皇位让给他儿子李弘冀。哼,吾直接回复,让他好好处理国事,莫要瞎想。李弘冀少年锐气,颇有能耐,怎么可能让他即位?周行逢亦让人送了大礼朝贡。哈哈,江陵在手,他们都安分了不少。”
整个天下只有郭荣、王朴、罗幼度三人了解江陵拿下的意义。
王朴的《平边策》先南后北,先易后难。
但经过罗幼度的改良,已经成为了巩固山河之利,休养生息,坐等北方之变。
他们取秦、成、阶、凤四州地巩固西方防线,限制西蜀扩张。
攻取淮南,为的是夺江南财富,同时击溃南唐力量。
而江陵西可挽扼西蜀,东能把控长江天堑,南亦能震慑武平、南汉。
如此南方之地虽未正式纳入大周版图,却也能够维持彼此和平,相安无事。
哪怕真有不长眼的受到的契丹的蛊惑,江陵这种巨城又岂是轻易便能拿下的?
罗幼度给兴奋的郭荣拽入殿内。
“文伯先生!”
罗幼度向着王朴微微作揖,看着王朴脸色略微有些泛白,关怀道:“文伯先生可要注意身体,唯有身体健康,才能更好地为陛下效力。”
郭荣眼中亦闪过一抹忧色,赞同道:“幼度说得在理,朕亲征淮南的这段时间确实辛苦文伯了。现在幼度归来,你亦可放心地休息,莫要继续操劳了。”
王朴笑道:“臣下遵命!”说着也对罗幼度作揖表示感谢。
郭荣走向主位,说道:“两位先生入座,我们君臣三人正好谈谈接下来的动向。”
一个国家的未来永远是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上的。
大周的内政主要是由郭荣、范质、王溥三人而定,但大周的军事战略,一直是郭荣、王朴、罗幼度说得算。
从最开始的取秦、成、阶、凤四州,到后来的夺淮南,乃至于取江陵,都是依照当初他们三人拟定的战略方针来执行的。
现在罗幼度改良王朴的《平边策》,所拟定的目标,已经完成了一半,接下来如何行动,需要重新规划一下。
合理的战略方向,大于一切战术。
越早定下目标,越便于大周的发展。
王朴想往右边走去。
罗幼度一把搀着王朴的手臂,连拉带拽地将他扶到左边椅子坐下。
自己这才走到右边入座。
以现在的功勋来说,罗幼度已经甩王朴一条街了。
但这种非正式场合,相比功勋地位,人情更占据多数。
王朴是郭荣潜邸之臣,风风雨雨一路走过来的,关系自然更加亲近一些。
罗幼度以晚辈的态度对之,更加适合当前环境。
王朴本就抱病在身,只能由之任之。
郭荣见状却极为高兴。
郭荣将手上的一叠书稿递给罗幼度道:“这是文伯先生整理的关于当前契丹的情况,你先看看,看完了,再做讨论。”
罗幼度上前接过书稿,认真地翻阅。
契丹的情况与他记忆中有着小小的偏差,但大体上还是没有什么变化的。
主要原因还是连续两任契丹皇帝都没能打开耶律德光带给他们的宝藏。
耶律德光当年入主了中原,在中原当了半年的中原天子。
他撤出中原的时候,将中原的书籍、文臣还有工匠、财富等洗劫一空,带回了上京。
这属于华夏的文化宝藏已经落入契丹之手。
不过耶律德光身死之后,继任者耶律阮好酒色,喜爱打猎,晚年更是任用奸佞,大兴封赏降杀,导致朝政不修,政治腐败。最后被耶律察割在梦中杀了。
现在的契丹皇帝叫耶律璟,也是一个昏聩之主,经常酗酒,喜欢熬夜,常常天亮才睡,中午方醒,因此长时期不理朝政,国人称之为“睡王”。
关键是这家伙不好美色,也不知熬什么。
如历史上一样,在如此国君的统治下,契丹政局动荡不安,内部不稳,离心离德,大臣经常发生叛乱或是南奔中原。
其中萧眉古、耶律娄国、林牙耶律敌烈、耶律宛这些契丹重臣贵族闹得最大。
历史上直到耶律璟因过于残暴给自己的侍从杀害。
辽景宗耶律贤即位。
就是这契丹唯一一位明君打开宝藏,用华夏文化统治国家百姓,将契丹推向了巅峰。
罗幼度在脑海中琢磨着,这要打契丹,不能在耶律贤即位以后。
不过在他的记忆中,耶律璟命很硬,尽管身旁谋反不断,然每起谋反皆被他所平息。
只要不重蹈大宋的覆辙,花费十几年时间用于平定南唐、南汉、西蜀,留给他们的时间还是很充裕的。
罗幼度说道:“淮南之战,我军消耗甚大。臣以为忘战必危,好战必亡,需给百姓兵士休养生息的时间。而今主动权在于我手,可静待北方出现变故。”
郭荣颔首道:“果然智者所见略同,文伯先生亦是如此说的。朕没意见,这些年连年征战,确实伤及国本,需要静下心来好好发展。不过目标还得先一步定下,做足准备。”
“现在有两个分歧,待谁而变?朕与文伯先生一个意图先打刘汉,一个意图直接北上收复幽燕之地。先生别管谁的提议,只管说说你的看法,先北汉,还是先幽燕。”
罗幼度看着一脸期盼的郭荣,一脸平静的王朴,忽得有一种老婆、老妈一同入水,先救谁的感觉。
细细琢磨了一二,罗幼度觉得攻打北汉的提议八成是郭荣提出来的。
郭荣性子急,尽管后世褒胜讳败,将高平之战视为酣畅淋漓的大胜,将郭荣即位后兵围太原视为胜利。
但其实真算不上赢。
至少在罗幼度看来是这样的,高平之战是大周惨胜,随后围攻太原不克,史彦超恃勇战死,被迫撤军,怎么说都是一场失败。
郭荣自己也清楚,胜利之说,只是为了面子,顾全大局士气。
郭荣想打北汉雪耻,在情理之中。
罗幼度笑了笑,说道:“臣选择直接与契丹一战。”
果然,郭荣表情有些郁闷。
罗幼度说道:“这打刘汉,还是打契丹都有两个绕不开的难题。刘汉的太原,契丹的幽州。寿州的难啃,陛下应该深有体会。太原、幽州这两座巨城比之寿州,只会更难不会更易。”
郭荣表情凝重,这啃寿州可崩了他一口好牙。
关键是最后寿州还没有啃下来,是弹尽粮绝之后,他们又全歼南唐援兵,导致寿州失去一切希望,然后刘仁瞻悲愤病故,方才迫使寿州投降的。
罗幼度续道:“北汉国小兵卒勇悍,他们若据太原而守,便是国家存亡之生死战。不存在放弃投降,而契丹与北汉关系密切,属父子关系,定然不会坐视不理的。内有强兵死守,外有援兵不断支援,胜负难分。”
他记得历史上赵匡胤多次攻打北汉都因为拿不下太原,而辽国援兵接连不断而败退。
赵匡胤的军事水平还是可以的,他连续几次打不下来,只能说明是真的难打。
“打幽州却不一样,北汉国小兵弱,他们未必就敢支援。就算支援契丹,我们也是不惧。正好野战消灭,便于我们日后攻取太原。”
“至于契丹,幽州是燕云十六州中最关键的军事重镇,他们肯定会来救。但绝不至于不惜一切代价跟我们拼命。守辽东,守上京都是他们的退路。”
“故而臣以为,直接北上幽燕之地,先取回北方门户,方为上策。”
郭荣认命笑道:“既然两位先生都觉得先取幽州方是上策,就这么定下了!”
第八章 雄起的御营司
郭荣尽管有心灭北汉,一雪前耻,却也知自己麾下最具有战略目光的人一致将目标定为燕幽大地,足以表明这是最明智的抉择。
心中想着,只要拿下燕幽大地,再灭北汉,亦是一样。
这将目标定在燕幽大地,对于河北的布局需要进一步规划。
王朴在这方面做过不少的研究,对于河北布局提出了很多中肯的建议。
尤其是关于契丹骑兵的。
跟契丹军作战,他们最大的劣势就是骑兵。
冷兵器时代,骑兵的重要毋庸置疑的。
罗幼度在淮南战场上来去纵横,劳模石守信功居第一。
若没有他所率骑兵的支持,很多战术都打不出来。
跟南唐打,是他们欺负南唐没有骑兵,跟契丹打,那就是契丹欺负他们骑兵不够多了。
“我们要吸取忻口之战的教训,发挥我们弓弩上的优势,休养生息的时候,多造强弓劲弩。同时训练兵卒时,要更进一步地练习应对契丹骑兵的战法。魏王先祖符存审对付骑兵的办法就很不错,我们可以学以致用。”
王朴说的是天祐十四年,符存审与李嗣源、阎宝以两万破十万契丹骑兵的事迹。
当时契丹号称三十万骑兵进犯幽州,符存审为了避免给契丹骑兵突袭,选择山路进兵。出山的时候伐木为鹿角,人持一根粗树干,动则成军,止则成寨,以鹿角阵对付契丹骑兵。
契丹骑兵对此毫无办法,最终在幽州城下,符存审以步克骑,歼敌上万,打出了步兵胜骑兵的经典战例。
当然符存审手上也有骑兵,不过只有李从珂麾下的三千先锋骑而已。
罗幼度这时道:“臣下再补充几点。我大周现在有了水军,与契丹作战的时候,可以利用起来。津沽这个地方很重要,这里别看现在很荒芜,却可成为我们未来的后方据点。”
津沽就是后来的天津,不过这里现在还没有成为一个城市,甚至处于荒芜的状态。
隋朝大运河的开通,使位于运河北部、兼有河海运输之便的津沽地位日渐重要,运河与五河尾闾在三岔河口交汇,津沽便以“三会海口”名于史册。
唐朝中叶以后,天津成为南方粮、绸北运的水陆码头。
但是随着五代战乱,大运河堵塞,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送给契丹,这津沽就完全没落了。
现在就剩一些盐场以及渔人。
然后就是靠近武清的地方,契丹设置了榷盐院来管理盐务。
见郭荣、王朴愕然地看着自己,罗幼度道:“在扬州与吴越王闲聊时,聊到了海运之事。吴越的海船工艺远胜我们,我们可以乘机向他们拜师,学习他们的海船工艺。大海汹涌,我们一时难以克服。但征服渤海却是不难,我们只要征服渤海,便能通过海运,直接将粮食运到幽州前线。”
“与契丹作战,最难防的就是他们的骑兵可以深入我军腹地,袭击我们粮道。”
“只要我们北伐之前拥有自己的运输海船,便能直接通过渤海运兵运粮。我就不信契丹的骑兵还能冲进渤海?”
“不止如此,我们的水军还能通过渤海威胁到他们的锦州,威胁到他们的东京辽阳府。既可以打他们出其不意,又能让他们首尾不得相顾。”
郭荣拍腿叫绝,说道:“朕还以为水军只在南方有用,不想对付契丹,还能有奇效。如此说来,还得扩大水师规模。”
罗幼度道:“臣以为这很有必要。”
郭荣沉声问道:“这林仁肇毕竟是降将,让他统率大规模水军,有些不妥。”
罗幼度提议道:“可安排一大将为正,林仁肇为副,张雄次之。”
郭荣点头默认。
罗幼度再次道:“寿州一战,臣以为我军兵将勇悍,然攻坚能力着实一般。得重视攻城器械的研究,兵卒亦要接受此方面的训练。另外臣提议安排专人研究石漆,此物使用得当,将会是战场利器。”
郭荣笑道:“臣似乎已经看到文素、齐物向朕哭穷了。”
他看了一眼精力有些不佳的王朴,继续道:“文伯先生先去休息吧,朕许你一月病假,好好调理身子。吾要跟幼度谈谈他的婚事……”
王朴先向郭荣告辞,然后又向罗幼度道喜。
罗幼度喜滋滋地回礼,说道:“届时文伯先生还请赏脸参加在下婚礼。”
王朴作揖道:“鄙人定然携子而往,还望先生有空指点犬子一二。”
罗幼度满口答应。
随即却是一怔,不对,这王朴的儿子不就是王侁?
自己居然答应了,这不见鬼了!
郭荣坐在上首,笑盈盈地说道:“你与符家二妹的婚事,朕当这个证婚人,应该没什么意见吧?”
罗幼度道:“能得陛下证婚,臣高兴不急,哪能有异议?”
“那就好!”郭荣一副你识相的表情,随即问道:“对于何时迎娶符家二妹,你可有想法?”
“臣哪有什么意见?全凭陛下做主。”罗幼度想了一想说道:“不过臣下家中有一老仆,他自幼照顾臣下长大。当今世上除了南唐的柴叔父,也就是他对我最亲了。若是可以,臣希望能以他为高堂。符二娘子,若是不愿,便罢了。”
郭荣怔了怔,叹道:“忠孝如幼度者,古今罕见。符家二妹是懂事理之人,朕信她,不会拒绝的。皇后对比了你们的生辰八字,给你们选了三个日子,下个月二十六,来年的二月二十一,四月十一。你自己挑选吧……”
罗幼度没有多想,直接道:“那就下个月二十六吧。”
郭荣大笑起来:“急是急了点,但是无妨。先生乃国之栋梁,朕让礼部从旁协助,保证一切妥妥当当。”
“谢陛下!”
罗幼度正愁自己什么也不懂。
郭荣道:“你也下去吧,这一路辛苦了。对了,记得明日一早,入朝听封。南征将官唯独先生没有受封了,明晚朕于宫中设宴款待战功卓越者。先生此战居功至伟,若不亲临,宴会可开不起来。”
罗幼度再度拜谢。
出了大内,罗幼度直接来到了御营司。
常思德并不在御营司,值勤的居然是刘福。
“见过都指挥使!”刘福恭恭敬敬地向罗幼度行礼。
历史上郭荣每次出战,都命刘福率禁军卫士担任先锋,立下了不少的功绩。
但因罗幼度的出现,郭荣将之调拨给了罗幼度。
刘福便一直跟着罗幼度驻守庐州,并没有立大功的机会。
但他运气极好,罗幼度领水师与林仁肇决战时,让石守信、刘福截击南唐军撤往濠州的败卒。
刘福这一路遇上了郭廷谓,他以养精蓄锐之师,将郭廷谓好不容易整合起来的败卒击溃,还顺势将他生擒了。
因为此功,刘福给郭荣提拔为御营司的指挥使。
刘福是因为罗幼度的安排才能生擒郭廷谓这条大鱼,自然对之感激不尽。
何况现在自己还在他手下任职,听说他找人护卫自己回家,二话不说,直接自告奋勇充当护卫。
罗幼度也乐得与这位新来的属下加深关系并没有拒绝。
罗幼度与刘福一路闲聊,他这时才知道,御营司已经大变样了,不再是他所了解的那个只有五百人的小歘歘部门。
原来在他谋划江陵的时候,回到汴京的郭荣已经完成了对御营司的改革重整。
随着刘福的介绍,罗幼度对于御营司有了全新的了解。
之前御营司跟殿前司、侍卫亲军司比起来那就是弟弟。
殿前司以都点检为最高统帅,有内殿直军、铁骑军、控鹤军、大剑直军、东西班两军、御马直军、天武军。
而侍卫亲军司以马步军都指挥使为最高统帅,更是有羽林、龙武、神武、龙捷、虎捷、骁捷、清塞、骁武、效顺、怀恩、怀德、吐浑十二军。
两司中的每一军都能吊打御营司。
现在不一样了。
御营司经过郭荣的整改,以御营司统军为最高统帅,往下依次是副统军,都指挥使,都虞侯、各军指挥使。
御营司下辖天威军、神卫军、龙卫军、龙骧军、卫圣军、宣威军六军,已经能够与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相提并论了。
现在庙堂上下将殿前司、侍卫亲军司、御营司并称为三司。
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又有些哭笑不得。
历史上宋朝也有三司,不过是将侍卫亲军司划分两司分别是侍卫亲军马军司、侍卫亲军步军司,以这三司相互制衡。
现在好了,侍卫亲军司没有分家,多出了一个御营司。
潘美因功晋升为御营司都虞侯,曹彬也调拨进了御营司,凭借和州之战的功绩,职位与潘美相当,亦是都虞侯。
然后刘福是神卫军指挥使,常思德是龙卫军指挥使。
张琼因为随他去了江陵,也没有得到册封,但应该也逃不了一个指挥使的位子。
刘福在路上好奇地说道:“官家的军功榜以都指挥使为首功,李使相、张都点检、赵都指挥使并列第二,他们都拜为节度使了,尤其是赵都指挥三十建节,都说他古来第一人。不知官家会怎么赏赐都指挥使?”
对于这个问题,罗幼度也有些期待。
第九章 升官
一路来到北大街,罗幼度仿佛置身于一陌生之处。
宽阔的街道,左右两侧宅邸林立,其中不乏镇宅抱鼓石,以显尊贵。
阔别一年,原本施工的宅邸大部分都已建成。
罗幼度不由加快了些许速度,自从郭荣在出征前谈及婚事的时候,他就让人扩建自己的陋室了。
依照时间来看,应该已经完工,心下小小的期待。
快到府邸时,罗幼度忽地顿住了脚步,看着自己邻居的匾额,门口灯笼的映照下,两个金漆大字“高府”。
罗幼度见状不由一笑,又颇感头疼。
隔壁住着这位大佬,安全是无虞了,只是得忍受他时不时地性子一起。
有利有弊吧。
此次淮南之战,罗幼度自己也算是大开眼界。
赵匡胤单骑斩将神乎其神,这位五代版的赵子龙也展现出了超凡的武勇。
以二十骑破二百骑都不足道。
当时大周、南唐鏖战紫金山,朱元设连珠砦为屏障,以此来对抗大周军队。
郭荣想试探一下对方的虚实,便让高怀德率领帐下亲信连夜渡河去侦察一二。
高怀德直接趁着黎明时间,领着三十余骑兵出其不意地冲进了朱元的营寨,杀了两个来回,还擒了一名副将,从容而退。
气得朱元调集连珠砦的兵马围杀,敌情让郭荣看得一清二楚。
反正罗幼度到现在都无法用他的智商理解高怀德当时的想法,这仁兄是真不怕死,也是真的能打。
摇头笑了笑,来到了自己的宅邸前。
原来的竹篱笆墙早就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丈余高抹了白墙粉的砖墙。
敲开了朱红的大门,开门的居然是一个熟人。
姓余,叫余庆,当初他还是开封府担任法曹从事的时候,审理过一个烈马失控,撞断百姓腿的案子。
受害者就是余庆。
“小相公,老朽腿脚不利索,也干不了什么事,得知相公府上招门房,就来应聘了。”
罗幼度暗夸胡伯事情办得漂亮。
门房这种岗位,找生人不如找熟人。
何况对方还受过自己恩惠。
罗幼度让刘福进府坐坐。
刘福一本正经地道:“今日属下当值,不便离开太久。”
罗幼度颔首赞了一句,顺便邀请他参加婚礼,由他离去了。
罗幼度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新家,很普通,没有什么特别的,满意地点了点头。
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为人臣子,郭荣节衣缩食的,自己怎么好大势挥霍呢?
得给自己留下自污的空间。
从节俭到豪奢叫做自污,从大手大脚到一掷千金那叫本性释放。
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做人得看得远一点,多给自己留一条路。
老胡已经给他备好了菜肴。
一桌四菜两蒸两炒,都是他最爱的食物。
罗幼度拉着老胡坐下边吃边聊,跟他说了柴克宏的事情。
老胡闻言神态中亦透着几分怀念,说道:“柴刺史当年是真心与郎主为友的,夫人选择北上投亲,也是担心拖累了柴刺史。小相公能够与柴刺史再见,真是天大的缘分。”
他感怀半响,随即道:“周宗入京后,特地来府上拜会了老奴。老奴不喜他势利,但其女娥皇当真懂事,老奴甚是喜欢。也不知周宗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老来尽得此女。”
罗幼度见自家长辈就这样让周娥皇征服了,笑道:“胡伯放心,当年之事,宋齐丘为罪魁祸首。周宗纵然不义,却也无从苛责。何况一码归一码,娥皇姑娘又有何错?”
罗幼度说起了下个月的婚期,老胡乐得如同孩子一般。
随着年事越长,很多事情他也觉得力不从心。
能够在自己未来的时光里见证罗家下一代的成长,已是他最后的心愿了。
罗幼度见此嘴角微微翘起,他还没说让老胡充当高堂的事情。
得看符清儿那边的答复。
符清儿身份高贵,她若真不愿,罗幼度也不好强求。他也没那么犟,若不拜,婚就不结了。
后果任谁都受不了。
但难免会是他心底的一个疙瘩。反过来说,符清儿愿意尊重他这个丈夫唯一的长辈,自然也会换来百倍的疼爱。
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澡,罗幼度想着明日可能获得的封赏,渐渐眯上了眼睛。
翌日一早。
罗幼度出得府门,便见张琼美滋滋地在府外候着,一身光鲜亮丽的铠甲将他身上的肥肉都包裹着。
今日一早,关于他的升职任命已经由枢密院下达颁发了。
御营司龙卫军指挥使。
御营司有六军,其中天威军、神卫军、卫圣军、宣威军皆是步军编制,龙卫军属于步骑掺杂的编制,而龙骧军则是纯骑兵编制。
不用想也知道龙骧军、龙卫军妥妥亲娘生的。
张琼获得统帅其中之一的龙卫军,一早上嘴巴就没合拢过。
“走吧!”
看着张琼这得意的模样,罗幼度也是心痒难耐。
一路直达皇城,张琼自行去御营司报道。
罗幼度一路与身旁熟悉的官员打着招呼,随着人流来到了紫宸殿外。
寻常官员是在殿外等候的,罗幼度现在的身份地位本也该位于殿外,但他前脚刚到紫宸殿,便让一位内侍请到了偏殿休息。
周围官员本想上来套个近乎,也只能望之感慨。
对此并无半点意外。
淮南之战,罗幼度表现实在过于惊人。
军功、谋功具是第一,战后更是兵不血刃地夺取了荆、归、峡三州之地。
如此大功,在郭荣的显德朝是无人可与之比肩的。
即便加上郭威的广顺朝,也少有人可比。
罗幼度走进偏殿,见到了诸多熟悉的面孔。
宰相范质、王溥、魏仁浦,李重进、张永德、向训等,都是庙堂上一跺脚抖三抖的人物。
淮南之战初,统帅十二军为前部的李谷请辞相位,告老在家了。
因为性子过刚,跟郭荣正面对着干,受到了冷遇。
接替他的是魏仁浦,以枢密使的身份地位加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权掌议政厅、枢密院,身处大周权力要位。
罗幼度先跟李重进、张永德打了招呼。
这两位大周庙堂军方第一、第二把手。
在郭荣不动他们之前,没有人能够取代他们的地位。
因为有些功劳是无论如何都难以企及的。
李重进、张永德一个是郭威的外甥,一个是郭威的女婿,他们跟着郭威创立大周,这是开国的从龙之功。
从龙大于一切。
对面罗幼度的问好。
李重进友好的回礼。
张永德颇为冷淡地应了一声。
两人一直不和。
历史上的淮南之战,因为战况进展得不顺利,郭荣两次撤回开封整顿,将前线事务交给李重进负责。
李重进让不要命的朱元搞得焦头烂额,张永德也给林仁肇自杀式的袭击下蔡浮桥逼得心态炸裂。
两人在前线差点起了内讧。
不过现在因为罗幼度的出现,战局的主动权一直在大周手上,郭荣也未退回开封,自不存在三征之举。
有郭荣坐镇,李重进、张永德也不敢放肆,相安无事。
李重进看好罗幼度,而张永德看好自己的下属赵匡胤。
纵使没有矛盾,张永德理所应当的,不喜罗幼度这个后生晚辈。
罗幼度却不以为意,依旧礼数到位。
人活于世,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认可。更不可能如钱币黄金一样,受所有人喜欢。
罗幼度的处事之法向来是善待认可自己之人,宽待不喜欢自己的人,包容提防敌视自己的人,弄死自己敌视的人。
故而不管张永德态度如何,罗幼度都不放在心上,他知道这个人不会是敌人,没必要因为眼缘而你死我活。
张永德见已经跟范质、王溥、魏仁浦三人有说有笑的罗幼度,不得不承认,尽管赵匡胤英雄了得,但面前这个少年郎似乎更胜一筹。
随着朝会钟声的响起。
罗幼度与范质、王溥、魏仁浦止住了交谈,等待朝会的开始。
今日朝会最大的事情就是对罗幼度的册封。
一开始就直接入了正题。
“淮南一役,开封府判官、左散骑常侍、晋端明殿大学士、御营都指挥使罗幼度,权达知变,谋划有方,摧凶克敌,无往不胜,军谋第一,无可比及。卿大军所至,百姓依附,士绅所向,颂大周仁德,天下悦服。世有智将勇将,独卿一人,经文纬武,谋勇双全,大周之幸,天下之幸。今表其功,授枢密院副使之职,兼任御营司统军之位,领横海节度使。”
罗幼度带着几分激动地道:“谢陛下恩典。”
御营司统军的职位,罗幼度是十拿九稳的。
这个不用说,枢密院副使亦在罗幼度的猜测之内。
毕竟郭荣最终目的就是要让他进入枢密院来号令武臣。
但是节度使这个武将最高荣誉却是罗幼度万万没有想到的。
身为中央将官,节度使属于遥领,而且后周的军制已经最大限度削弱节度使的力量了。
但是以一文臣,建节,且当任枢密院副使兼御营司统军。意味着他在这庙堂军方仅次于李重进、张永德两人。
而且二十四建节,自有节度使起,便无一人。
今日起,大周军方庙堂三足鼎立,李重进、张永德外加罗幼度。
第十章 醉酒遇名将
朝会结束,罗幼度自然少不了接受文武将官的道贺。
这个时候,一直容忍石守信,收服石守信的好处完全显现出来了。
罗幼度文人出身,初入行伍,没少受冷眼。
即便看好他的李重进都曾让韩令坤暗搓搓地揍他一顿。
在出征西蜀的时候,罗幼度压根就不敢出军营。
一步步走来,不少人对之嗤之以鼻,甚至有意无意的形成了一个敌视罗幼度的联盟。
但是现在!
罗幼度二十四建节,获得了武将最高荣誉,手握三司之一的御营司,更兼枢密院副使,掌全国军务机要,已经成为了军方实打实的第三号人物。
不论是军功还是手中所掌控的权势都不是任何将官可以等闲视之的。
如果罗幼度之前表现得极为小气,睚眦必报。
这会儿军中上下保管战战兢兢,暗自恐慌,担心他会公报私仇。
就算他们并非御营司成员,不受罗幼度的直接管辖。枢密院副使这个身份却是他们避不开的大山。
长此以往下去,对于罗幼度在枢密院的工作环境是大为不利,也容易失去军心。
现实正好相反,罗幼度宽容大度,连石守信这样处处与之为敌的人都能为他所容,其他人自然不在话下。
胆子大的武官直接就上来道喜了。
罗幼度来者不拒,不管道喜庆贺之人的身份地位,任谁都能聊上几句。
或是吹吹对方的功绩,或是安抚不安的情绪,三言两语就打消了对方心底的顾忌。
罗幼度并没有直接去御营司,而是找到了向训。
大周兵源,向来都是他负责的。
为了削弱节度使的力量,郭荣从让各镇各州府将勇壮之士送来汴京,编入禁军,接受训练。
向训负责接手这些勇壮,进行第一步的筛选。
罗幼度初领御营司的时候,石守信就曾让向训给他一些老弱病残。
罗幼度压根就没打算从向训手中讨要兵源的意思。
现在他却是直接上门了。
“向太尉!”
罗幼度一脸笑意,上前作揖。
向训本就资历老,此番淮南之战也立有不小的战功,给郭荣加检校太尉衔。
实权没变,但是虚职高了一截。
向训忙道:“罗统军太见外了。”
罗幼度道:“此非见外,是对于长辈的尊重。太尉是跟着太祖的元从之臣,晚辈在您面前,还真得见外一下。”
向训心下舒坦,拉着罗幼度进屋入座。
向训与一般大老粗不同,他也善于经营人脉,在他人还是自持武人至上的时候,就跟范质等文臣打好了关系。
今日罗幼度给足了他面子,不等罗幼度开口,向训先一步豪爽地道:“罗统军是为了给御营司添补兵士来的吧。”
罗幼度忙道:“向太尉明鉴。”
向训叹道:“现在的兵源紧张呐,淮南一役,我军是大获全胜,但折损的兵士亦是不少。尤其是攻打寿州与紫金山下的两个月血战的损耗,都不是小数字。殿前司、侍卫亲军司都在向某讨要强兵劲卒。”
“人,不是没有。但强兵劲卒,哪有那么多,怎么够分啊!”
“不过相比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的传唤,罗统军亲来,那可是给足向某面子。就这么说了,强兵劲卒缺了谁的,也不能缺御营司的。”
向训一番话,斩钉截铁。
罗幼度感动道:“向太尉,不,向老哥。啥也不多说了,这恩情,兄弟我记下了。今晚官家在金祥殿设宴,你我兄弟,好好喝个痛快。”
辞别了向训,罗幼度又去了左右飞龙院、太仆寺。
这左右飞龙院是掌牧马之机构,而太仆寺管理大周的马政。
大周也就这两个地方有战马。
冷兵器时代,骑兵是永远的王道。
其实步卒并不弱于骑兵,相反正面交锋,训练有素的步卒凭借兵种的多变,战术配合,硬碰硬地厮杀,反而更占优势。
但是打赢容易,取胜难。
骑兵容错率高,见到情况不对可以及时撤退止损。
没有骑兵配合追杀扩大战果,就算局部战场赢十次,也不如对面抓住机会赢一次。
在左右飞龙院、太仆寺,罗幼度死皮赖脸地耗了两个时辰,从飞龙使、太仆寺卿手上抠出了两千匹战马。
至于军器监、甲坊署什么的,自然不例外。
罗幼度权当自己开公司登门推销产品。
这种事情他早年干得多了,舍得放下面子耗,怎么着也能扒对面一层皮下来。
到了晚上功勋卓著的武将们聚在一起的时候,连向来对罗幼度另眼相看的李重进都不愿意搭理他了。
罗幼度不以为意,这种小事是不会影响彼此关系的。
心痛过后,自然就好了。
就这么几匹马,罗幼度可舍不得拿出来分。
石守信委屈得跟小媳妇一样,拉着罗幼度的衣袖抱怨道:“好兄弟,你这太过分了。你将马都要了去,我铁骑军都没法补员了。兄弟我可没少给你出力,怎么着也得匀一匀,分我三百?就三百,不多。”
罗幼度说道:“使相方才不搭理我,便是因为这个?”
石守信道:“可不是?他本来心情不错,说晚上要与我们不醉不归。得知你去了飞龙使、太仆寺就觉得不妙。派人去打探情况,才知道你将军马都讨要了去。可将他气得……”
罗幼度叹了口气道:“此事是我考虑不周,未曾想到我军竟如此缺少战马,我去跟他道明情况。”
说着就走了。
石守信呆了呆,反应过来:“唉,马……”
罗幼度早没影了。
随着郭荣的抵达,宴会也跟着开始。
郭荣身为皇帝,不免慷慨陈词地表彰了所有参加庆功宴的将官,先与所有人喝了一盅。
然后又与罗幼度、李重进、张永德、赵匡胤几位表现最为出色的大将喝了以后,直接先一步离去了。
身为大周天子,他自知道这种场合自己不出现反而更热闹。
罗幼度作为此番大战军功第一,自然是宴席的主角。
李重进忽然站了出来,高声道:“罗统军的才智、军略、口才,我们是一一见识过了,就是不知这酒量如何?再过不久就是罗统军大喜的日子,得帮统军测测他的量,免得他到时候醉得找不到新娘?”
这酒桌上到处都是瞎起哄的始作俑者。
瞬间叫好之声络绎不绝。
罗幼度知道自己惹了“众怒”怕是在劫难逃,索性就豁出去了,将酒杯往案几上一放,豪气干云地说道:“也就一般,目前还未遇到对手,但求一败。”
这话一出,瞬间惹了众怒。
上来敬酒的人络绎不绝。
不管认识不认识的,罗幼度照喝不误。
不过对于每个来敬酒的人,罗幼度都会寒暄几句。
尤其是那些没有打过交道,在历史上留名的,更是如此。
“在下李处耘,斗胆敬统军一盅。”
一个其貌不扬的将军来到了罗幼度的面前。
罗幼度喝了不少,但听到李处耘三个字,精神一震,笑道:“一盅,怎够,至少三盅。”
与李处耘对饮了三盅酒,罗幼度拉着他道:“下月我娶妻,到时来喝杯喜酒。可别忘了……”
直到李处耘同意之后,罗幼度才放过他。
一场酒下来,罗幼度喝的是五迷三道,最后怎么回家的都不知道。
不过他也趁着这个机会,将大周王城核心将官上上下下都认了一个遍。
这酒醉得一点也不亏。
罗幼度揉着宿醉后的脑壳,只觉得口干舌燥,拿着一壶水,对嘴猛灌了好几口,方才缓过气来。
肚子饿得咕咕叫。罗幼度走出了房间。
遇到老胡,还未开口,便听老胡道:“小相公,有一个叫李处耘的人求见,得知你宿醉未醒,便在会客厅候着,也不让老奴通报。”
罗幼度也顾不得肚子饿,快步走向了会客厅。
李处耘在会客厅静坐着,听到了脚步声,见罗幼度从偏门入内,赶忙上前问好。
“见过罗统军!”
李处耘作揖问好。
罗幼度笑着将他扶起,打趣说道:“寻我何事?昨日三盅不够,今日还想再与某痛饮?”
李处耘道:“末将是向统军道谢的,感谢统军为郑国公所做的一切,请受末将一拜。”
他说着行了一个礼。
罗幼度问道:“郑国公他现在怎么样了?”
李处耘道:“今年三月,已经病故了。全赖统军指点,国公走得很是安详。”
原来李处耘在后汉时期就跟着折从阮在他麾下效力了。
折从阮后来历任邓、滑、陕、邠四州节度,李处耘都跟着他。
在新平时,折从阮的外甥因嫉妒李处耘,特地诬告李处耘有罪,周太祖郭威听信,把他贬为宜禄镇将。
折从阮得知后上表为他雪冤。
李处耘跟了折从阮十年,直到折从阮退休,方才在折从阮的举荐下跟随了李继勋。
李处耘得知折从阮病重,曾去洛阳探望,从折御勋、折赛花口中得知了罗幼度所做的一切,大受感动。故而今日亲自登门道谢。
罗幼度轻轻一叹,道:“世间少了一位英雄。”随即问道:“折家兄妹现在如何了?”
“他们要将郑国公的遗体运回府谷安葬,现在应该回到府谷了。”
第十一章 暴殄天物
罗幼度想着折御勋、折赛花已经回到了府谷,心下有着小小的遗憾,还想着有机会多跟他们拉拢一下关系,亲近亲近。
这府谷折家可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心中盘算着,目光落在了面前的李处耘身上。
这个李处耘本身就是不可多得的一员大将,历史上的南平就是他率部智取的。
不过真正厉害的是他儿子李继隆。
李继隆可以说是北宋将二代之首,唐河之战、徐河之战中,李继隆的表现是左右战局的关键,还打败了不可一世的耶律休哥,也是这两场战役使得宋辽战争形势为之一振,给老赵家挽回了不少颜面。
可以说是买一送一的买卖。
罗幼度感叹道:“这乱世中,忠义最难能可贵。郑国公为国戍边,不求名利,诚乃我辈典范,值得我等效仿。”
李处耘在折从阮身旁十年,深受其影响,感同身受道:“末将也曾与郑国公说府谷四面皆敌,何不撤往中原?郑国公直言‘折家一撤,府谷必为契丹所取。且不说我华夏国土让于贼寇,这等丑事折家背负不起。就府谷山中那三万健儿的墓碑,就不许我们有半点退缩。府州儿郎七岁习武,九岁骑马,二十岁战死疆场者,比比皆是。折家不能负天下,更不能负他们’。”
“末将能在郑国公麾下效力十年,此生已是无憾。”
李处耘心底感慨万千。
罗幼度不满道:“什么叫无憾,某虽与郑国公接触时间不长,甚至还是在他病危神智混乱之时。可依然能够看出,他心念府谷安危。现在府谷孤立于外,四方皆敌。如何收复失地,重新打通与府谷往来的疆域,就是你我要干的事情,哪能垂头丧气的。”
李处耘精神一震,说道:“统军教训的是……”他脸色有些遗憾,心想:“若是能在统军麾下效力便好了。”
也许是其貌不扬,他现在的上司李继勋一开始待他很一般,甚至有些鄙夷。但一次李继勋举行宴射,李处耘接连四发中的。
李继勋这才发现李处耘的能力,开始对他百般青睐,甚至升堂拜母。
李处耘也因此受到重用,但李继勋与折从阮是完全两种人。
折从阮是一个英雄式的人物,就算略有瑕疵,在大节上永远是无可挑剔的。李继勋则是这个时代最常见的统帅,自私自利,遇到事情想到的永远是自己的利益。
打仗的时候,想的不是如何打赢敌人,而是如何保全自己,让友军去拼杀,少折损一些自己的兵。
毕竟这个时代,有兵就有权。
李继勋还没有从老一套的观念中转换过来。
李处耘受折从阮影响严重,自然看不惯李继勋的风格。
只是在人家手下效力,李处耘也没有别的办法。
本来李处耘就因为罗幼度对折家的帮助而心生感激,现在一番交谈,彼此理念又极为相同,不免心生感慨。
罗幼度也看得出来,李处耘与李继勋相性不合,李处耘想必过得也不开心,但他也没有直接开口挖人。
这撬敌人的墙角是本事,撬自己人的墙角,是军中大忌。
为整个军方所不容的。
不过办法嘛,总是需要人想出来的。
送走了李处耘,罗幼度到了御营司。
御营司现在上下百废待兴,但好在御营司人才济济。
将帅之才便有曹彬、潘美两大名将,猛士张琼、常思德、刘福,军中吏员亦有宋琪、窦仪、赵普,都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罗幼度先叫来张琼,让他晚上回去跟他大哥张进说一声,查一查李继勋有什么爱好,喜好。
因为成了枢密院副使,罗幼度开封府的职权也跟着交了出去。
不过正如他所想的一样,现在的开封府基层官员都是他的人。
继任者短期内想要完全铲除那是不可能的。
罗幼度找张进帮忙,也是一句话的事情,就是要避嫌,麻烦一点而已。
只是两日时间,张琼就带来了罗幼度想要的东西。
李继勋这个大老粗喜欢的居然是茶,而且崇拜的对象是唐朝的茶圣陆羽。
罗幼度顿时有了定计。
很快开封就流传了一则消息,罗幼度手中有茶圣陆羽用过的煎茶茶釜,是吴越王钱弘俶所赠送的。
随着陆羽的诞生,品茗已经是一种时尚。
不过随着五代十国的动荡,这种时尚只在少数人中流传。
其中就包括了李继勋。
李继勋早年得过一种怪病,身体容易疲累,萎靡不振,嗜睡。后来的名医指点,让他平素多饮茶。
一段时间下来,李继勋发现自己的病情果然好转,也因此痴迷茶文化,无法自拔,将陆羽视为救命恩人,一日无茶不欢。
这听到罗幼度手上居然有陆羽用过的青瓷茶釜,登时心痒难耐。
只是他与罗幼度只有几面之缘,一时间拉不下脸,上门叨扰,急得直接上了火,舌上生疮,喝再多茶也压不下去。
终于忍不住了,拉着石守信递上了拜帖。
罗幼度在家等了五六日,一点消息也没有,心下也暗自嘀咕,不会传言有误吧。
这家伙没有那么喜好茶?更没有传说中的那样,崇拜陆羽?
直到收到了拜帖,罗幼度才放下心来,将石守信、李继勋请到了会客厅。
李继勋一本正经地坐着。
石守信不将自己当外人,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忍不住道:“罗兄弟,你这会客厅也太寒碜了吧。不说宝剑武器什么的,字画也得有几幅。”
罗幼度应道:“说得在理,后头我写几幅。”
石守信一阵无语。
罗幼度望向李继勋道:“听说上将军喜欢品茗,正好我这里有今年的新茶顾渚紫笋茶,上将军来品鉴一二。”
李继勋本是河阳三城节度,但因淮南之战功绩,升任左领军卫上将军。
历史上他因为爱惜兵士,给朱元打得大败,一贬再贬。
现在托了罗幼度的福,战局大改,在李处耘的帮助下,反而立了不小的功绩。
不过郭荣也看出了李继勋老派节度使的作风,给了他一个虚衔。
李继勋开口就道:“顾渚紫笋,茶中第一。张文规更是作诗道“‘凤辇寻春半醉回、仙娥进水御帘开。牡丹花笑金钿动,传奏吴兴紫笋来’。不过这顾渚紫笋可有五等,却不知统军所藏是几等。”
罗幼度见李继勋这大老粗,信口而来就是诗作,知他是真心爱茶,不敢大意,认真地施展着自己临时临急从周宗那里学来的煎茶技巧。
这种附庸风雅的东西,周宗这种爱惜名声的名士,最是熟悉不过了。
连他手上的这套茶具跟顾渚紫笋的茶叶都是从周宗那里讨要来的。
李继勋见罗幼度煎茶手法标准娴熟,喜道:“统军真乃同道中人。”他顿了顿,说道:“听说统军此番南征,得了一件奇宝?”
罗幼度讶然道:“什么奇宝?我怎么不知?”
李继勋还以为他小气,不愿拿出来示人,说道:“就是竟陵子用过的青瓷茶釜,统军放心,某只想开开眼界,绝不夺他人所爱。”
他打着包票。
竟陵子就是陆羽用过的号。
罗幼度奇道:“这算什么宝贝,不就在这!”
他说着指着面前在火上烧烤的青瓷茶釜。
李继勋登时傻眼了,惊恐地看着在火上烧的青瓷茶釜,手指着罗幼度,又指着那青瓷茶釜,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暴殄天物,牛嚼牡丹……
那种词汇在脑中闪过,就是说不出口。
罗幼度讶异地看着李继勋。
李继勋半晌才憋出一句话:“统军就如此对待竟陵子传下的神物?”
罗幼度更是一脸古怪:“这茶具不就是用来煎茶的嘛?难不成还来供着?”
“当然得供着!”李继勋激动地道:“这可是流传了百年的宝贝,万一磕着碰着,那可如何是好?”
罗幼度云淡风轻地说着:“换一个就是了。这种青瓷茶釜,东市、西市可不少。”
李继勋气急败坏地道:“能一样吗?这是竟陵子用过的呀……”他看着烈火中的茶釜,道:“统军如此不爱惜,不如将之卖我如何?”
罗幼度摇头道:“这个不行,这是故友赠我之物,焉能轻易售卖。好啦,既然上将军这般重视,那某以后不用就是了。”
李继勋听罗幼度这口气,便知他不会好好爱护,八成就往那个旮旯角里一翻,成为虫鼠的欢乐场,沉声道:“我愿出重金求购,我家中有一匹良驹,亦可与统军换取。”
罗幼度为难地皱起了眉头。
石守信插话道:“不就是一个器物,有什么好争的?”
罗幼度看了看石守信,看了看李继勋,为难道:“这样吧,现在我御营司缺人,上将军若是愿意将麾下的李处耘给我,那我便将这个青瓷茶釜赠送给将军了。”
李继勋脸色微微一变,说道:“这不行,李都押衙可是某心腹爱将,换一个,除了他,任由统军挑选。”
罗幼度摇头道:“那不成,我就记住了他。这小子在庆功宴上灌我酒,胆气不小,得好好教育教育。”
第十二章 五代高尔夫
李继勋看着那传说中陆羽用过的青瓷茶釜,心底又恼又悔,恨自己为什么要犯贱的来这一趟。
他对罗幼度手上的青瓷茶釜并没有觊觎之心。
若是淮南之战前,李继勋肯定会生出不一样的心思。
那时候的罗幼度还是他能够招惹的。
可现在罗幼度又是御营司统军又是枢密院副使,没一个职位自己惹得起。
更何况两者合在一人身上。
故而李继勋就是单纯地对偶像的崇拜,来见一下世面。
他以己度人,只以为罗幼度会将青瓷茶釜供奉起来,好好珍藏。
哪里想到罗幼度根本就没将之当做一回事情,直接用来上火煎茶。
尽管罗幼度说得不无道理,青瓷茶釜就是用来煎茶的。
可这是陆羽用过的东西呀,万一损坏了,到哪里去弄第二件来。
这一下李继勋难受了,他可以忍受自己无法拥有这青瓷茶釜,因为实在抢不过。
但忍不了陆羽的青瓷茶釜给罗幼度这般对待。
罗幼度看着李继勋说道:“看得出来,上将军是真的喜欢这茶釜。但某亦是真的‘欣赏’李处耘这小子。”他故意将欣赏二字说得很重,顿了一顿,说道:“要不这样,我跟上将军玩个游戏,博个彩头。你赢了,这青瓷茶釜,某就赠予你了。我若赢了,你将李处耘给我如何?”
李继勋心中大动,说道:“赌什么?要是读书写字什么的,某一个大老粗肯定比不过统军的。”
罗幼度一本正经地道:“这点上将军放心,在下是读书人,绝不会如此无赖。我们玩最些简单的……”
他故意思量了片刻,说道:“投壶、叶子戏,如何?”
李继勋暗暗思量,投壶、叶子戏自己虽说水平不差,可终究是文人的玩意,自己跟他玩肯定讨不了好,忙道:“不成,不好,统军说的这些,某都不会。要不,统军跟某比比骑马射箭?或者蹴鞠,马球也行。”
他眼中泛着光,射箭、骑马、蹴鞠可是他的拿手好戏。
至于打马球,李继勋自问水平一般,不过无妨欺负欺负面前这个罗幼度应该可以的。
随着罗幼度名望日盛,他原来的一些事情都给翻了出来。
一家三口,一老一少一毛驴,在开封顽强的讨着生活。
孤苦自励的典范。
罗幼度人生第一匹坐骑还是符二娘子赠送的,至今不过两年余。
李继勋自幼习骑射,怎么可能在打马球上输给他?
罗幼度这里还没说话,石守信都看不下去了说道:“李老哥,你这可是明摆着欺负人,兄弟我可听不下去了。”
李继勋没好气地道:“那你说咋办?”
罗幼度突然双手一合,说道:“说道打马球,某从书上看过一种玩法,很是稀奇。不如我们试上一试?”
李继勋显然已经上套,追问道:“什么玩法?”
罗幼度道:“不骑马,只用球杆跟球,远远的看谁能将马球击入球门。”
李继勋眼中一亮,说道:“听着与投壶类似。”
罗幼度道:“有细微差别,更有难度。不过此生某也未曾玩过。不如我们就以此为游戏,权当嬉戏,先看看如何。”
李继勋看着面前的青瓷茶釜,一咬牙道:“可行。”
罗幼度起身道:“走,我们去隔壁。我府上没有演武场,位子太小。高宅有马球场,我们去高宅比试。”
他说着随手就将青瓷茶釜从火盆上拿下,直接放在一旁,不管不顾。
李继勋看着青色的瓷釉上有着一层烟灰,心中大痛,念叨着怎么样也得将你带回去,高声道:“走。”
高怀德正在府中练武,得知罗幼度他们来意,也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领着一众人来到了演武场。
看着有足球场大小的演武场,罗幼度也有些傻眼。
这人比人真得气死人,高怀德还真就用钱砸了这么大的一块地来!
马球在大唐是极为流行,但因需要马匹才能嬉戏,注定了是达官贵胄的玩乐项目。
五代十国这种乱世并不盛行。
不过高怀德的父亲高行周为了培养儿子的兴趣,自幼就让高怀德打猎玩马球,练习他的骑术。
高怀德亦喜欢这项运动,自己无聊时常与亲兵一起玩耍。
隔着百步的间距,罗幼度试探性地挥杆,对着球门猛力地挥了下去。
“呼”地一下,挥了一个寂寞,打空了。
罗幼度尴尬地说着:“意外意外!”
李继勋瞧着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也来尝试地玩一玩,一杆子挥下去铲起了一大块泥土,泥带着马球飞了十来步,落在了地上。
李继勋也有些尴尬,说道:“这还挺难得!”
高怀德也挥了一杆,很明显他是个中好手,打得极为精准,马球如炮弹一样飞了出去,直接越过了马球的球门顶部,然后消失不见了。
“有点意思!”
高怀德笑了笑。
石守信也玩了一杆,跟李继勋一样,都是用力过猛,连球带泥一起打了出去。
四人玩了片刻,都掌握了点点窍门。
李继勋笑道:“这就是咱们武人的投壶嘛!罗统军,我们就比这个,先进三球入门为胜。赢了,你将青瓷茶釜给我。输了,我把李处耘给你,如何?”
罗幼度笑着微微眯起了眼睛:“没问题,石老哥、高老哥为证。”
已经有了一定经验的李继勋,挥出了第一杆。
经过之前的练习,他确实掌握了一定的击球技巧,将球打飞了出去。
但是击飞球,跟击球入门,却是两个概念。
在不考虑风速的情况下,想要将一个马球击飞入百步之外的球门,并不见得比射箭容易。
罗幼度的击球的姿势明显不一样了,双手握着球杆,随意地比划了两下,猛地一挥杆,马球冲天而起,但如李继勋一样,偏离得甚远。
李继勋松了口气,将悬着的心放下了。
罗幼度瞄了一眼一脸认真的李继勋,心底却在想,还是不要放水了,放条海吧,不然太伤他面子了。
一连玩了二十几轮,李继勋好不容易凭借运气进了一个球。
进了两球的罗幼度发现自己再放海,手臂都要没劲了,一球终结了赌局。
李继勋愿赌服输,亦是非常爽快,说道:“人我放了,可他愿不愿意跟着统军,便看统军自己的本事了。”
他心中郁闷,面子上还是故作大方的。
石守信玩得有些上瘾,一时不愿意歇。
几人陪着他玩到了饭点。
在高宅蹭了顿酒,李继勋显然输得情绪不佳,席间话语不多。
吃饱喝足,各自离去。
李继勋郁闷地回到了家中。
对于李处耘,李继勋并没有多深的感情。
只是李处耘文武双全,既能冲锋陷阵,还能处理行政事务,出谋划策,用起来极为顺手。
这样的人才留在身旁,对于自身的前途还是有很大帮助的。
是为了自己的前程,李继勋才不舍得将之让给罗幼度。
却不想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但青瓷茶釜没到手,还赔了自己一员大将。
“早知道一开始答应交易了!”
李继勋郁闷若死。
李继勋越想越不是滋味,一个人喝起了闷酒。
“郎主,罗统军派人送了一些东西过来……”
管事话还没有说完,李继勋已经几个健步跑向大门了。
“我家郎主说上将军将这青瓷茶釜落在宅中了,也命小人带一些顾渚紫笋给上将军,说唯有上将军才配得上喝此好茶。”
送礼跑腿之人是余庆的儿子余伟,在罗宅做着杂役。
李继勋宝贝似的抱着青瓷茶釜,然后接过顾渚紫笋。
在罗宅时,他就闻出了这顾渚紫笋的品级。
妥妥一等好茶。
因为陆羽将顾渚紫笋定为茶中第一,顾渚紫笋的价格就一直居高不下,甚至给定为贡茶,寻常人根本喝不上。
五代十国的乱世,自然无贡茶一说。
但一等顾渚紫笋产量极低,之前南唐隔绝了淮南通往中原的路。
顾渚紫笋想要抵达中原,需要沿着长江而上,到达江陵,然后再过荆襄北上入中原,绕了一大圈。
价格也因此高得吓人。
同时南方多风雅之士,顾渚紫笋根本不愁销量,几乎没有多少茶商愿意将茶叶绕一大圈运到中原。
即便是李继勋,他也只是托人重金从江南买了一点尝尝味道。
李继勋看了看怀中的青瓷茶釜,又看了看顾渚紫笋。
郁闷什么的,瞬间烟消云散,他忍不住暗忖:“石老弟难得靠谱一回,罗统军确实够朋友。”
他看着跑腿的余伟,说道:“回去告诉统军,就说他的情,我记下了。”说着,还让管家给了余伟五十个周元通宝作为跑腿钱。
李继勋喜滋滋地回到屋里,将顾渚紫笋递给管家让他好好存放。
他亲自将青瓷茶釜一点一点地擦拭干净,然后慎重地将它供奉起来。
李继勋已然决定将这个青瓷茶釜一代一代地传下去,将之视为李家的传家宝。
其实陆羽的茶艺靠的是实力而不是器皿,他本不富裕,所用的茶具是大众货,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至宝茶具传世。
但这玩意经过罗幼度的手一转,凭借他名望的加持。
还别说这青瓷茶釜,最后真就成为一件至宝流传下去了。
第十三章 薅石守信羊毛
御营司。
“统军,末将特来报到!”
李处耘特地换了一身新衣裳,喜气洋洋地来到了御营司。
自那日与罗幼度一番交谈,李处耘便有些坐立难安。
李继勋对他并不差,但他那老一套地方军阀作风,已经渐渐过时了。
大周经过郭威、郭荣两代贤主的改制,已经不是原来的那种皇帝求着节度使听话,节度使拉拢猛将,猛将巴结兵头的奇葩时代。
淮南一战,大周的军事情况已经一览无余。
李重进、张永德率领的侍卫亲军司跟殿前司的战斗力已经远远凌驾于各方节度使之上。
从淮南之战的战功榜来看,罗幼度第一,李重进、张永德、赵匡胤并列第二,往下依次是向训、赵匡赞、袁彦、白重赞、杨承信、慕容延钊。
这十人中只有白重赞、杨承信是地方节度使,其他八人都来自开封在京中央将领。
这绝非郭荣偏心,而是大周的精锐兵士已经聚在侍卫亲军司、殿前司这两司中了。
大将手中的兵强,表现自然就好。
现在御营司又进行了整改。
大周精兵将会渐渐聚在开封周边,禁军的实力进一步得到加强,节度使的权力会随之削弱。
现在大周节度使不少,但真正能够算得上军阀的目前也就只有河北符彦卿、关陇王景、河东李筠以及府谷折德扆。
符彦卿、王景、李筠这三位都是从后唐、后晋、后汉、大周四朝的老军阀,故而手上依旧握有一批死忠的老卒。
折德扆情况不同,独自位于府州,领土并不跟大周相连,一切都靠他们自给自足。
除了他们,大周已经没有真正排得上号的节度使了。
真正的有志之士已经开始向往跟着郭荣开创一个时代,而不是继续走之前的老路。
李处耘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李处耘在李继勋手上并不快乐,又遇到志同道合的罗幼度,不免心生他念。只是李继勋待他不错,另谋出路,对于自身名誉亦是一种伤害,只能暗自伤神,欣羡张琼、常思德、刘福等人。
不想昨日李继勋突然为难地找上了他,说罗统军看中了他,问他愿不愿意调入御营司。
李处耘并未表露内心想法,而是一脸不舍,勉强答应了下来。
回到家中时手舞足蹈,一夜无眠,刚满七岁的李继隆还以为自己老爹受了什么刺激。
细问之下,才知道老爹调到了自己偶像的麾下,一大一小跟着兴奋了半宿,一大早便来报道了。
罗幼度亲近地道:“正元来得正好,我正为如何安排你犯愁呢,想听听你的意见。”
李处耘恭声道:“统军但说无妨,属下听从安排。”
罗幼度道:“其实以你的功绩,完全可以在军中当一个都虞侯。不过御营司改制不久,缺的是各军指挥使。以你之能,当指挥使,有些大材小用,着实为难!”
李处耘心底感动,却也知道自己的功绩不足以担任都虞侯,实在是自己这个新上司高看自己了,同时也知道自己若接下这都虞侯之位,下属兵将一个不认识,没有自己的班底,空居高位反而不利自身发展,遂道:“属下愿接替指挥使一职,为统军排忧解难。”
“好!”罗幼度大笑道:“那我便任命你为天威军指挥使。”
李处耘信心十足地接下了任命。
罗幼度目送李处耘离去,心底却在盘算着御营司的发展,不自觉地摸了摸下颚的点点胡子,盘算着再从哪里弄个人来。
御营司下辖六军,分别是天威军、神卫军、龙卫军、龙骧军、卫圣军、宣威军。
现今龙卫军指挥使是张琼。
神卫军指挥使是刘福。
龙卫军指挥使是常思德。
天威军指挥使是刚刚到位的李处耘。
还差龙骧、宣威、卫圣三军缺少指挥使。
卫圣、宣威可以让曹彬、潘美兼任,龙骧军指挥使要从哪里弄个过来?
龙骧军可是清一色骑兵编制,属于御营司中亲儿子的编制。
这龙骧军的指挥使怎么样也得找一个厉害的角色担任吧。
“要是石老哥来给我当指挥使就好了!”
罗幼度想到这里,坐不住了,找到了已经升任为殿前都虞候的石守信。
“石老哥,我家中新得了一坛上好的剑南烧春,晚上你我兄弟好好地喝几盅?”
罗幼度亲昵地来到石守信身旁。
石守信却罕见地让开了两个身位,说道:“你不会也看上我麾下什么人了吧?”
罗幼度笑容有些僵硬,这家伙变聪明了?
“哪有,只是单纯地请老哥喝酒,没有别的心思。就我们兄弟的关系,还会坑你吗?”
罗幼度打着包票。
石守信有些迟疑,罗幼度用个破茶釜从李继勋手上换了一个文武兼备的大将他可是全程参与的。
反正他是不能理解,一个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玩意,居然能换一员大将?而且事后还跟他说自己新交的这个朋友够意思,够朋友。
石守信现在还在怀疑是不是面前这个人畜无害的兄弟,给他那位老大哥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总之得提防一二。
毕竟御营司的职位空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而且罗幼度眼界又高,对于任职人选很是挑剔。
“算了,过几日。”
石守信决定临时戒几天酒,说道:“兄弟就快成亲了,这可是人生大事。那时再陪兄弟好好喝,不醉不归。”
罗幼度瞧着变贼的石守信,也不装了问道:“石老哥,我手下缺一个骑兵指挥使,你看……”
看这石守信谨慎提防的模样,罗幼度道:“不要你的人,就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哪里有给埋没的人才,兄弟我真缺一个骑将。要不是怕得罪张都点检,我都想将你绑去给我当副统军了。淮南之战,你我兄弟配合得多好。谁不知道大周石敢当,正阳斩刘彦贞,轻骑下庐州,千里奔袭破陆孟俊?你我一正一副,简直天生绝配。”
石守信瞬间笑开了花,说道:“还是老弟够意思,御营司副统军,嘿嘿,说的兄弟我真想过来跟你干了。看老弟这么给面子,兄弟我还真不好意思藏着掖着。还别说,我手下还真有这么一个人,他叫党进……”
他说着忽地反映过来了,闭上了嘴巴。
罗幼度二话不说,直接作揖:“谢石老哥,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老哥什么时候想喝酒,兄弟我哪怕抱着夫人睡觉,也随叫随到。”
石守信恨不得给自己几个耳刮子,带着几分失神地道:“现任铁骑都虞候,因为家中母亲生病,错失了淮南之战,刚刚回来不久……”
“啊……”
石守信大叫了声:“好了好了好了,给你了给你了。晚上喝酒,让老胡多准备一些好吃好喝的,还得有牛肉。”
罗幼度立刻道:“别说牛肉,虎肉都有。”
石守信闷闷地对着身旁亲卫说道:“去将党进叫来。”
不多时,一位年近三旬的虎将大步而来。
罗幼度看着来人脑子里突然想起一人,张飞。
正史上的张飞如何,罗幼度不清楚,但是《三国演义》里的张飞形象那是深入人心的。
来人满脸胡须,如针般磔竖,豹头环眼,仅从面相来看就有一股凶悍之气。
好一条猛汉。
历史上这家伙的战绩不多,但是仅凭他击败过北汉金刀杨无敌就值得大书特书了。
那一仗可是杨业为数不多的败仗。
石守信指着罗幼度道:“见过罗统军。”
党进双眼一亮,惊呼道:“可是御营司的罗统军?”
他手忙脚乱地,做了一大礼,咧着大嘴,笑道:“小将党进,拜见罗统军。”
“咳!”
罗幼度一小子没适应过来,竟给自己口水呛住了。
这是太监附在了张飞的身上?
反差也太大了吧。
石守信亦觉得有些丢脸,扶额道:“兄弟别看他如此,但统领骑兵冲锋陷阵,绝对是一把好手。”
这点罗幼度相信,能够差点生擒杨业的人,绝对不是等闲之辈,说道:“怀疑谁,我也不会怀疑老哥的眼光。老哥说他有本事,那肯定是有本事的。”
石守信大感受用,瞪了党进一眼,说道:“以后你就跟着罗统军吧,在他手上好好地干,可别给我丢脸。”
党进忙道:“小将一定好好跟着罗统军,为他鞍前马后,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他就是一文盲,只是听读书先生的故事里是这么说的,他也就这么做了。
罗幼度暗暗好笑,挥了挥手,让他跟着自己去御营司报道。
千恩万谢,拜别了石守信,罗幼度领着党进往御营司而去。
罗幼度漫不经意地问道:“你因母亲重病,错失了淮南之战的机会,现在心底后悔吗?”
党进愕然道:“统军这话我听不懂,可能是我太笨。什么叫后悔?我娘生我养我,那么多年。她老了病了,作为儿子的不就应该随身照顾嘛。这有啥可后悔的?”
罗幼度“哈哈”一笑:“说得在理,以后可不许说自己笨。你这话是天大的道理,一般人,他学不来。”
第十四章 美人恩重
魏王府。
因为女儿的婚事,虢国夫人先一步回到了汴京开封,为自己的女儿准备嫁妆,安排一些婚庆细节。
这符彦卿嫁女,可不得轰轰烈烈的,以此彰显自己的身份。
十位手艺出众的女工亲自依照符清儿的身材给她缝制翟衣。
这个时代的女性结婚有着严重的等级制度,寻常女子成婚戴的是花钗,穿的是连裳礼衣,六品至九品官员嫁女,穿的则是大袖连裳。
符彦卿官居一品魏王,符清儿的结婚礼服自然是仅次于皇后、太子妃的褘衣、褕翟的翟衣。
符清儿是标准的模特身材,有着令人欣羡的双腿,天生的衣服架子。
艳丽的翟衣穿在她的身上,令得英姿飒爽的她,更添几分娇艳。
虢国夫人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脸上是止不住地笑意:“清儿好似画中出来的一样,也就罗幼度这样的好孩子才配得上我们家清儿。”
丈母娘看女婿,果然越看越喜欢。
符清儿看着巨大铜镜中的自己,亦是甜甜一笑。
虢国夫人皱眉说道:“其他一切都好,只是拜天地的时候,有些受委屈你了。”
符清儿道:“女儿不觉得委屈,他父母早亡,自幼给胡伯带大。这份恩情本就等同父子,在他心中想必早将胡伯视为自己的家人了。女儿嫁过去,面对一手将夫君养大的老人,若是将之视为奴仆,那也太不晓分寸了。”
虢国夫人欣慰地笑道:“都是好孩子,就怕你爹爹拉不下脸。”
符清儿眼中也有一丝担忧,道:“待爹爹入京以后,女儿会好好与爹爹说的。”
正说着,符清儿见凤竹向她招手,脸上一喜,忙道:“娘,孩儿先出去一下。”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房间。
“怎么样了?”符清儿急切问道。
凤竹道:“大王的信,我哪敢私拆,还得二娘子自己看。”她说着将手中的信交给了符清儿。
符清儿拆开了信,看着信里的内容,不满地撅起了小嘴。
“才三个人啊!爹爹也太小气了。”
凤竹不敢说符彦卿的坏话,但眼中明显是一个意思。
符清儿道:“算了,三人就三人吧。总好过他随处求人的好……”说着将信递给了凤竹,“你去拿给他吧。”
凤竹小心翼翼地将信收好,立刻快步离去了。
罗幼度离开了御营司,走在了回家的路上,脑子里想着还有哪里能让自己再挖挖人。
党进的出现,解决了龙骧军的燃眉之急。
但是他的功绩是不足以直接提拔为龙骧军指挥使。
他没有曹彬、潘美那样过硬的军事水平。
破格提拔,若服不了众,只会坏事。只能先让他从龙骧军的都头做起,担任破阵箭头的职位,一点点地树立威信。
虽然曹彬、潘美可以暂代龙骧、宣威两军的指挥使,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还得有人填上这两个指挥使的位子。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北大街。
“罗相公!”
罗幼度突然听到有人叫唤自己,回头一看,却是黄衫白马的凤竹丫鬟。
“凤小娘子!”
罗幼度在马上行礼问好,以小娘子相称,显然未将之视为丫鬟对待。
凤竹俊俏地脸上泛起了两朵红云,带着几分生硬地从袖子里取出了那封信,道:“这是我家二娘子给你的,对你很有用。”
罗幼度面色古怪,但还是接过了信,心底好奇自己那未过门的老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信笺居然是拆开过的,而且信封也无字。
他只能顺着破口处取出了里面的信纸,打开细看,神情大动。
只见信纸上写道:后周淄州马步军都指挥使呼延琮,并州太原人,家传鞭矛功夫,当世一绝,有子呼延赞,英勇更甚乃父。可以吾名,招之其子。
康再遇,河南洛阳人,忠义勇武,早年得罪王殷,招贬居家,有子康保裔,少年侠气,不输乃父。两人皆是白身,召之即来。
罗幼度看着手中的信,又看了看凤竹,心底明白了一切,慎重道:“回去替我谢过符二娘子,她可帮我大忙了。”
符彦卿介绍的这对父子都在历史上闯下不少的名头。
呼延赞就不用说了,小说里的铁鞭王,历史上骁勇无匹的大憨货。
康保裔一门三烈士,给后人封为康王大帝,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关键是正适合他用,不存在任何麻烦。
自己这个老岳父那么多年,可真没白活。
当然他心底清楚,此事真正感谢的还得是符清儿,想必她是听说自己用了陆羽流传下来的珍宝跟李继勋换了李处耘的事情,知道了自己手上缺人,这才特地找了符彦卿的。
美人恩重!
罗幼度不想辜负佳人的好意,回到了府上立刻就修书给了呼延琮父子以及康再遇父子。
康再遇父子因为是白身,一招即来。
但呼延琮在淄州当任马步军都指挥使,已经有了一定的身份地位。
呼延赞在呼延琮的麾下担任骁骑兵,父子一同共事。
以罗幼度的面子肯定是喊不动他的。
不过当年后汉高祖刘知远攻入汴州后,符彦卿入朝觐见,被改授为泰宁军节度使,加兼侍中一职。
泰宁军节度使所辖之地包括淄青二州。
在后汉的时候,呼延琮受过符彦卿大恩。
可以说若不是符彦卿的帮助,呼延家有可能给当年的史弘肇灭门。
这用了符彦卿的大名,呼延琮果然没有二话,直接将自己的儿子呼延赞送过来了。
罗宅!
罗幼度看着眼前的呼延赞。
呼延赞也看着眼前的罗幼度。
罗幼度眼睛有些酸,眨巴了一下。
呼延赞也跟着眨巴了一下。
罗幼度感觉有点蠢,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呼延赞道:“我爹叫我跟着你的,说跟着你能够建功立业。”
罗幼度感觉智商给这家伙拉低了,说道:“你爹让你跟着我,不是让你一直跟着我。是让你听我的,我给你安排了职位,你好好地在岗位上干活,机会来了,自然会带你建功立业。。”
呼延赞想了一想,道:“可我爹没让我听你的,只是让我跟着你。”
罗幼度呆了呆,瞬间想通了,自己跟他这个憨货计较什么。
妥协了!
罗幼度道:“这样吧,龙骧军的职位你也别干了。从今日起,你就当我的护卫,我在府中给你准备一个房间,以后护我周全便是。”
呼延赞立刻道:“只要能带我建功立业,我就护你周全。”
他说着得意地拉开自己的前胸:只见那黑乎乎的胸膛上刺满了字“赤心杀贼”。
他不是岳飞那样就四个字,而是一排一排,整个前胸都是。
只要能落笔的地方,都给他刺上了字。
密密麻麻的。
可亏得罗幼度没有密集恐惧症,不然保管受不住这刺激。
罗幼度看着一脸骄傲自豪的呼延赞,现在的他开始怀疑是符彦卿坑他?还是呼延琮故意将这个累赘丢给自己的?
这货比书上记载得更憨……
……
随着党进得到位,御营司六个军逐渐步入正轨。
御营司原本只有五百人,现在扩充到了一万零五百。
向训给御营司调拨了足足一万名新兵。
这一万新兵自然不可能全部驻扎在皇城的,御营司的驻地迁移至开封以东,曹州、宋州之间的一座山脚下。
至于皇城的护卫任务,一如以往。
六个军每月一轮换,每次两千人,依旧驻扎在皇城西水门。
从五百到一万,这之间的差距不可以用道理来计。
这还不是御营司满编数额,御营司的满编编制初步定在两万左右。
不过向训手上并没有那么多优质兵源,罗幼度亦不想囫囵吞枣地扩充兵马,造成御营司华而不实的情况。
兵贵精,不贵多。
古来自有的道理。
这个时候,罗幼度之前一直要求御营司的五百兵每日抽时间识字学习的效果显现出来了。
淮南之战后,御营司的五百老卒阵亡二十一人,重伤退伍五十五人,剩下四百二十四兵士。
经过战争洗礼的他们,因为长时间地读书识字,比寻常兵士更懂得思考。
对于经验的吸收,对于阵法的理解,对于战技配合的感悟,皆要远胜于只知道盲目冲杀的兵士。
罗幼度将他们完全打乱,分散于六个军中,依照他们的战功表现分别安排将虞候、十将、副都头,甚至于都头。
这些老兵对于罗幼度是极其信任与忠诚的。
他们知道罗幼度言出必行,军令如山。他们知道跟着罗幼度不用担心吃不到肉,知道跟着罗幼度不能贪小便宜等等细节。
他们将自己的经验见闻传扬下去,不过短短的几日,御营司的万余兵士,大多数都接受了这种思想上的同化。
少数的刺头或许心底有些不服,但很快就会在训练中给磨平棱角。
至于实在难驯的,将会给抓典型,以儆效尤。
在这个时代,新兵还想当刺头?
去阎王殿里跟阎王犟去吧。
不惯这毛病。
随着婚期将近,罗幼度领着自己的憨憨保镖呼延赞,离开了御营司的驻地,快马折回了汴京。
第十五章 大婚之日
婚期将近。
对于结婚这档子事,罗幼度有些期待,又有些无所适从。
他对于这个时代的婚礼不甚了解,抛却电视上看到的那些为了好看而好看的场面不提,也就是书上几行字的记载。
罗幼度从军营回来,想看自己能干什么,结果发现好像什么也干不了。
魏王府那边是动静颇大,反倒是自己这里相对较为冷清。
罗幼度想着符清儿如此身份,不但同意了自己带着几分无理的要求,还主动帮着自己推荐人才。
康再遇、康保裔这对父子非常好用,血性豪侠,武艺高强。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带兵风格,康再遇、康保裔就属于那种很容易的就将自己融入军中,跟所有兵士打成一片类型的将领。
他们在战场上能够与兵士相互扶持,生死相依,从而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
这类人最适合的就是打硬仗,能够凭借自己的血性带动全军的士气。
根据他们父子这种性格,罗幼度将他们编入了宣威军,将他们视为奇兵来训练。
正面战场有常思德、刘福两支重甲步兵队足以,康再遇、康保裔训练的方向偏向于攻坚、奇袭,将步卒自身适应任何作战地方的优势发挥出来。
至于呼延赞,这家伙是个人才。
这个罗幼度还是能确定的,但罗幼度更加倾向于称呼他为活才。
活宝与人才之间……
经过几日相处,罗幼度对于呼延赞有了一定的了解。
呼延赞蠢吗?
他真的不蠢,反而透着一点点的小机灵。
但是要说他聪明,那也太冒犯“聪明”这个词了。
用现代的话语来形容,呼延赞的脑思路跟正常人不在一个次元。
一件简单的事情,他看的角度方式,往往是那么的独特,让人瞠目结舌。
就如那一身的“赤心杀贼”,罗幼度一开始只以为呼延赞仅在前胸,后来才发现自己是低估了呼延赞一心杀贼的决心:他是全身到脚,除了脸上暂时干净以外,就连屁股上都密密麻麻刺着“赤心杀贼”这几个字。
要不是不想给视为变态,他都有心看看前边有没有。
罗幼度一时嘴欠好奇地问了一句:“你这全身都刺满了‘赤心杀贼’,以后没地方刺了,怎么办?”
呼延赞理所当然的道:“不是还有夫人儿子?”
“……”
罗幼度第一次对某个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不管怎么说,佳人情深义重,自己焉能辜负?
“总得做些什么!”
罗幼度思前想后,脑子里蹦出了十里红妆这个词来。
十里红妆盛行于宁海明清时期,自己何不效仿之?
十里红妆过于铺张浪费,但是将这北大街装束一下,又何妨?
人生总得奢侈一回。
罗幼度心念于此,当即派人去喊韩令坤、石守信等一纵好友帮忙。
结果几人都推脱有事,也就隔壁的高怀德来了。
罗幼度笑骂了一句,将自己的想法写在纸上,让人送过去。
韩令坤、石守信这才相信他是真有事,壮着胆子过来帮忙了。
这皇上赐婚有一个好处。
九五之尊金口玉言,郭荣这一开口就意味着是国事。
关于婚礼的细节由礼部负责。
在婚礼即将到来的前三日,礼部官员就开始了对罗幼度的进行了长达五个时辰的培训。
各种礼节流程一一讲述。
什么祭天拜祖,布置洞房,安床礼什么的,一环接着一环。
罗幼度一一记下,并无任何的不耐烦。
习俗就是习俗,规矩便是规矩。
尊重习俗,遵守规矩,是对自己的尊重,也是对新娘子的尊重。
转眼到了十二月二十六日。
罗幼度骑着一匹浑身没有一根杂毛的白马走在接亲的路上。
身旁左右是高怀德、潘美与曹彬。
至于石守信、韩令坤因为形象不佳,并不在迎亲之列。
一路爆竹连天。
黑火药出现至今,最大的用处就是在这个娶亲之时,增添喜庆。
来到了魏王府,看着张灯结彩的王府,罗幼度想着念哪个名人的催妆诗添添喜庆。
然后一身翟衣的符清儿披着红盖头已经随着更加热烈的爆竹声,在符家长男符昭信的背负下出来了。
罗幼度自己先一步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古人婚庆最好玩的时候是唐宋时期,这个时代雅事不断。
可现在是五代十国。
真正坐居高位的是一个个莽夫,你要他们效仿前朝雅事,来一首催妆诗,还不如让他们念一首带着颜色的打油诗呢。
要说特殊的环节,那就是护在符清儿左右两列的女骑士了。
随着符昭信背着新娘一步步走向花轿。
十八名要配弯刀的秀丽女骑士分列左右,牵着代表喜庆的红色宝驹,步履一致的随之而行。
她们清一色身着红色劲服,青春靓丽,训练有素。
随着符清儿进入花轿,一十八人整齐划一翻身上马,护卫左右。
高怀德武者习性,轻声说道:“这些人的骑术不凡,至少亦有五六年的功底。”
潘美、曹彬不约而同的看着自己的恩师,目露古怪之色,好似再问:“怕不怕。”
不过两人一个寡言持重,一个人情世故都没说出来。
罗幼度却道:“怕什么……”顿了顿,加了一句“都是通房丫头。”
只不过,他说的时候有点心虚,声音只有他一人听到。
这个时代的习俗相比唐朝的风雅,显然粗暴直白了很多。
他们折返回罗宅的迎亲队伍还是遇上了拦花轿的队伍。
然后很直接便如后世一样,发糖发喜钱送美酒,一路红包开道,简单又粗暴。
直至北大街。
各种物资采办是提前准备的,但是这长街红妆却是一夜而就。
整条北大街都陷入了喜庆的氛围。
大大小小的红色灯笼从街头一直连到街尾。
红色的丝带如柳条般飞舞。
整条长街红妆遍布。
负责护送新娘的娘家人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以凤竹为首的十八女骑士惊叹出声,小脸儿兴奋的通红。
她们一些侍婢私底下讨论,自家娘子心意一望可见,却不知对方如何。
总之没有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现在算不算呢?
凤竹望了一眼前方,又瞧了瞧身旁的侍婢,颇为得意:“就知道相公对符娘子是上心的。”
符昭信此刻也满意的点了点头。
作为家中长男,符昭信是唯一了解符彦卿的。
相比母亲虢国夫人急切的将符清儿嫁出去,符昭信站在符彦卿这边。
并非罗幼度不好!
而是符皇后身体时好时坏,郭宗训又过于年幼。
万一有个意外,换了个皇后,郭宗训的嫡长子立马变成庶长子,未必就能坐稳皇位。
符彦卿这种老军阀没有取天下的野心,但对皇帝也没多少忠心。不管是之前的唐、晋、汉还是现在的周。
在这之前,只要老符家能够保证富贵,在符彦卿心中谁当皇帝都一样。
但现在大女儿是皇后,而且还有了郭宗训这个大周嫡长子的外孙,情况就不一样了。
符彦卿的目标改成了要让自己的外孙当皇帝,有了小小的进步。
故而符彦卿一直纵容符清儿不嫁,本意是接替身体不佳的符皇后,维护郭宗训的地位。
现在成了罗家媳妇,符彦卿自然有些许不满。
符昭信亦是如此。
但相比老一辈见惯了腥风血雨,将家族利益视为一切不同,符昭信身上残存着身为兄长对于妹妹得关爱。
罗幼度逆风而起,凭借一己之力获得今日成就,是天下少有的俊杰。
完全匹配的上自己的小妹。
现在见这长街红妆,符昭信来到了罗幼度的身旁,说道:“以后二妹就交给你了。”
罗幼度笑道:“放心吧,大舅兄。那可是罗夫人……”
符昭信跟着笑了起来。
穿过炫丽的北大街,抵达了罗宅。
大舅子符昭信将符清儿背进府邸。
而罗幼度也接过了早已准备好的弓箭,对着天空、地面和远处分别射了一箭。
这叫向天祈福,天长地久,幸福美满。
符清儿在奶妈的牵引下过了火盆,跨了马鞍,来到了大堂。
早已在偏殿等候的郭荣也在这个时候来到了大堂接受众人的参拜。
郭荣笑着让众人免礼,说道:“今日吾此来是为我大周良臣与皇后二妹证婚,可不想喧宾夺主,不必过于拘束。”
罗幼度一直以为所谓拜堂就是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但其实真正的三拜礼是南宋以后的事情,一口气完成更是久远。
直到前日礼部的人给他科普方才知道,这个时期的所谓拜堂是分三步的。
新婚日先拜家庙,行合卺礼。
然后在次日方才礼拜高堂。
而不是一口气全部完成。
领着符清儿拜了罗家的列祖列宗,在她拜下去的那一刻,已经宣告列祖列宗,她就是货真价实的罗夫人。
符清儿在奶妈的引领下先一步去了洞房。
罗幼度身为一家之主,自然先要招待宾客。
郭荣在见证了拜家庙之后,已经离去了。
作为皇帝,许多时候确实等同孤家寡人。
罗幼度看着已经摆到大街上的酒席,大步迎向了自己的战场。
他通晓人情世故,哪怕是对于自己心底的敌人,亦不展露任何敌意反而极为亲近,故而宾客多达五百余人。
第十六章 洞房花烛夜
罗幼度看着面前赏脸来吃喜酒的宾客,脸上充满了结婚的喜庆笑意,眼眸中却露着上战场的感觉。
这身份地位越高,越注重细微礼节。
场面越大,越容易出错,更要谨慎。
小到座次,大到说话的先后,都能得罪人。
故而交际是一门很深的学问。
从这大厅酒桌的布局亦可看出来。
中间一正桌,然后左右以文武身份向外排列。
这第一桌自然就是范质、王溥、魏仁浦这些大周的宰相,以及李重进、张永德、向训这种身份的武臣了。
这一桌人中范质的年纪最大,而且郭威时期就是宰相,大周建立几年,就当了几年宰相。
故而罗幼度第一个敬的是他:“范相公,多谢赏脸。其实吧,如果陛下不亲口说要当这证婚人,我第一个想到的证婚人就是相公,就是不知相公愿不愿意。”
范质自是倍感有面子,道:“深感荣幸,只是老夫可不敢与陛下争。”
敬了文臣,自然要敬武臣。
理所当然的是李重进了。
“来,这与李使相喝酒,得对饮两盅才行,一盅可不够。”
李重进诧异道:“这话怎讲?莫不是将老夫当做酒鬼了?”
他这话有点内涵张永德,张永德就是一个大酒鬼。打仗都不忘喝酒。
李重进年纪也就四十出头,依照《礼记》记载:年过七十为老。
但古人又有多少能活到七十的?
故而在生活中三十六岁以后就可以自称老夫了。
罗幼度道:“当然不是,只是心中感谢,必须得喝两杯。”
“第一杯,使相赏脸,参加在下婚礼。”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立刻就有下人给彼此满上了一盅。
“第二杯是感谢使相淮南之战的帮助。淮南之战最难打也是最重要的,便是那寿州。是使相与一干兄弟围困住了寿州,将南唐第一名将困死在了寿州城内。正因为有了使相的牺牲,才有我等表现发挥的机会。”
李重进对于罗幼度这个第一功是没有意见的,但听他如此一说,也是眉飞色舞。
然后是张永德,跟李重进一样。
罗幼度也敬了张永德两杯酒。
一杯是参加婚礼,一杯是守住了下蔡浮桥。
淮南之战,李重进、张永德并没有获得多大的战果。
但是他们两个将最苦最累的活都干了。
一个硬啃寿州,一个守着下蔡浮桥,大周唯一的粮道。
任务最重要,也最为苦逼。
功劳一般人看不出来。
尤其是张永德,就守一个浮桥,还差点失守。给林仁肇利用水军优势,逼得一边骂娘一边打仗。
罗幼度在这种场合,连敬他两杯酒,他是不得不喝。
不过张永德也多嘴说了一句道:“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喽,年纪一大,牙口不好。真羡慕某人,啃了一年,都没啃坏一口好牙。”
罗幼度没有接话。
李重进、张永德两人不和是公认的事情。
真当郭荣不知道嘛?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是放之任之罢了。
不过郭荣也不敢玩过火,害怕这手握侍卫亲军司的李重进跟手握殿前司的张永德真的斗起来。
不和是好事,可斗起来那就是败坏国事了。
故而侍卫亲军司、殿前司之后,又多了一个御营司。
御营司的存在一方面是为了增强禁军的实力,从削弱节度使的权力,另一方面就是为了钳制侍卫亲军司、殿前司。
至于罗幼度这个掌控军方实权的老三,郭荣尽管没有明说,他也猜出了一二。
就三字和稀泥。
不能让李重进、张永德恶化斗起来,更不能多此一举的让他们和好。
就这样罗幼度每一桌每一人都聊上两句。
自然也包括了赵匡胤、赵光义这对兄弟。
跟赵匡胤多聊两句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两人尽管已经有了小小的差聚,但是赵匡胤现在也是殿前司的第二把手,义成军节度使、检校太保,也就差一个级别。
但与赵光义多聊就稍微引人注意了。
罗幼度看好赵匡义的传言亦不胫而走。
赵匡义最是苦闷不过,他心底对罗幼度是怀着一定恨意的,可偏偏对于他的青眼相加,又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矛盾!
罗幼度也并不是一个人一杯的敬,就是前几桌有地位有关系的人,越往后越是一桌桌的敬酒速战速决了。
三百多宾客,罗幼度从头到尾未叫错一人名字,对谁都能说上一两句,将自己在前世中锻炼出来的交际本领施展的淋漓尽致。
这一圈下来用了大半个时辰,诸多宾客都已经离去了。
罗幼度来到韩令坤、石守信这一桌,狼吞虎咽的吃着剩余的饭菜。
他只顾着敬酒饮酒,就没吃几口菜。也亏得这个时代的酒是养胃的黄酒,而且是烧制过得。
要是后世酒席上的白酒,这么搞非得进医院打吊瓶不可。
罗幼度看着已经吃饱喝足的韩令坤、石守信道:“你们还想帮着收拾?”
韩令坤贼兮兮地说道:“这些自然有人会干的,哪里需要我们动手。”
石守信在一旁也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
罗幼度大悟道:“你们是想闹洞房?”
石守信少见的文绉绉地说道:“古来习俗如此,难道罗兄弟还不给?”
罗幼度乐了,笑道:“给!当然给!走,我带你们去!”
他给自己倒了杯酒,漱了漱口,抹去嘴上油污,领着韩令坤、石守信、高怀德以及看热闹的曹彬、潘美、张琼、常思德,还有寇湘、宋琪等等一众关系好的朋友与属下。
穿过了厅堂,来到了主卧。
如罗幼度所想的一样,十八名红衣侍婢正列队守在屋外。
她们挎着腰间弯刀,训练有素,如同木雕。
罗幼度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韩令坤、石守信瞬间怂了。
韩令坤说道:“高兄弟,我们这里你最能打,要不你上?”
高怀德自然不傻,说道:“今日饮酒过多,还是回去休息了。”
“我来!”
呼延赞不知从那里冒出来,跳到众人前面。
罗幼度气得对着他屁股就踹了一脚,道:“一边去,再闹送你回淄州了。”
“哦!”呼延赞委屈巴巴的退下了。
自从得知呼延赞惧怕他老子呼延琮,不愿意回淄州。
罗幼度立刻抓到了控制呼延赞这憨货的钥匙,舒服了不知多少倍。
见众人都怂了,罗幼度喜滋滋的道:“诸位自便,我先去了!”
他往婚房行去。
忽然左右侍婢齐声喊道:“见过姑爷!”
罗幼度吓的小小退了一步,无视了身后的几声轻笑,推门而入。
符清儿正静静的坐在床沿上,经验丰富的奶妈已经递上了秤杆子。
秤杆子挑盖头,称心如意。
罗幼度挑开了符清儿的红色头巾。
符清儿一直给罗幼度的印象是英姿飒爽,几次见面都没有见过她穿戴头饰,也没有浓妆艳抹,就是简单的一根丝带将自己的长发捆绑起来,形成一高鬓自然披下。
但现在的她头上戴满了花钗,梳着时下流行的两博鬓,配上艳丽的妆容,登时给了罗幼度不一样的感觉。
英姿飒爽之下却是清秀天成,容色照人。
罗幼度有些不争气的又来了一见钟情的感觉。
符清儿也有些紧张,但并没有胆怯,而是大胆的对上了罗幼度的目光,见他眼中的那抹惊艳,亦是暗自窃喜。
见罗幼度一直痴痴的看着,符清儿终究是女子,败下阵来,垂下了眼帘,道:“看什么?”
罗幼度含笑道:“自然是看我家夫人,我家夫人真好看,恨不得时光停了,一辈子就这样看下去。”
符清儿虽是二十四五的“大姑娘”,古代超龄剩女,终究没有尝过任何世间险恶,哪受得住这种情话,俏脸都要滴出血来了,有些手足无措。
一旁的奶妈子看不下去了,心底暗叹:自家这娘子只怕要给姑爷吃得死死的了。
“姑爷、娘子,该喝合卺酒了!”
凤竹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子,将匏瓜剖成两半,中间以线连柄的两个瓢盛满了酒。
符清儿摆脱了窘境,起身接过了凤竹递来的瓢。
罗幼度接过另外一个,夫妻共饮合卺酒。
奶妈还在一旁念道:“同饮一卺,姑爷、娘子从此一体,同甘苦,共患难,永不分离。”
喝了合卺酒,接下来就是最庄重的环节了。
结发之礼!
自古到今,男女发妻唯有一个。
即便发妻过世,再娶一妻,亦不过是续弦之妻,虽有正妻的地位,但绝对不允许用发妻来称呼。
礼可以不遵,但不能不敬。
奶妈也是慎重地将罗幼度、符清儿共髻束发剪下,用劲地捆绑在了一起,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切。
凤竹已经开始铺床了,奶妈也躬身祝贺:“愿姑爷、娘子早生贵子。”
凤竹帮着符清儿将头上的花钗卸了以后,也道了一声恭喜,小跑着离开了。
罗幼度看着符清儿身上穿的绿色翟衣有些碍眼。
这个时代最流行的配色是红配绿,新郎迎亲穿的是红衣,新娘自然就是绿色的衣服了。
红配绿,罗幼度眼中最俗气的搭配,却是这时代最流行的配色。
这颜色有些碍眼。
脱了吧!!!
罗幼度心底想着,手上跟着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