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送别陈球
时间一晃,又是几天过去,转眼就到了陈球卸任太守离开宛城的日子。
虽然宛城离洛阳有四百里之远,但罢免他南阳太守的旨意,还是在天子朝会的第二天就送到陈球手中。
这几日陈球一直忙着遣散属吏,整个太守府每日都是人来人往,基本都是兴致勃勃而来,垂头丧气而去。
古代实行的是“一衙两制”,亦即官员属国家编制,由国家任免,由国家提供的俸禄供养;而吏不进入国家编制,不由国家聘用,不由国家薪金供养。
这样一来,吏归衙门的主官任用,他们对使用他们的主官负责。一位官员到任,带来一批吏;一名官员卸任,又带走一批吏。
时下实行是“三互法”,既婚姻之家及两州人士,不得交互为官,防止结党营私。所以官员是基本都是外来的,等到任期已满,就要调职去另外的地方做官。
吏都是是本地的人,熟悉当地的风俗人情,可以为新上任官员提供帮助,只要能得到官员的认可,就可以一直做下去。
时下的人都比较重视名声,属吏的德行操守都能做到不越矩。不像后世的属吏,成为衙门实权的掌控者,越权、窃权、弄权、专权甚至专政,令百姓深受其害。
就像后世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说的:“天下诸司所用走卒不可无者,持簿书亦不可无者。然良家子弟一受是役,鲜有不为民害者。”他觉得奇怪,怎么好端端的良家子弟,一旦做了书吏或差役就变坏了,而且很少有不害民的。进入吏的行列,为何好人会变坏?
陈球为官数十年,去过不少地方做地方官,对于遣散属吏一事,很有心得。他当南阳太守四年多以来,属吏们办事还算尽心。毕竟相识一场,他也不吝啬,根据级别的高低,每人都给予了一笔钱财。
少则百钱,多则上万钱,但很多属吏拿到手中并没有表示一点喜悦来,反而推辞不要。
“我等受主君所托,有知遇之恩,这才得以一展抱负,为百姓谋事,岂能在主君离去时,索取钱财,这样岂不让天下人看轻!”
岑晟和张阳是最后被陈球叫进太守府的,面对陈球递过来的钱财,直截了当拒绝道。
从今日起他二人不再担当功曹和贼曹了,虽然一下从吏变成民,让他们难以接受,但陈球是因为私自动用官府的粮食救济流民,这才被朝廷罢免,现在陈球也是自身难保,他们怎么做出落井下石之事来。
陈球见二人执意推辞,也没再坚持,最近一段时日,由于救助流民,花费的钱财颇多,他现在手头上也不算富裕。于是便叹息一声道:“两位真乃君子也!能与两位君子共处四年,也是我陈球的福分。”
“主君谬赞了,应该是我两人感激主君的相识,才不至于埋没才学。”两人对于陈球的夸赞,有些受宠若惊。
陈球摆摆手,正色道:“凭你两人的才学品行,即使没有我,也能崭露头角。”
接着不等两人回应,便开口问道:“你二人今后有何打算?若是想要继续在太守府为吏,我也可以帮忙引见。”
岑晟和张阳对视一眼,然后同时摇头,异口同声说道:“我等即为主君属吏,主君既然被朝廷罢免,我等也是有责任的,还有何面目继续留在太守府为吏。主君既然都走了,我们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只恨我等还有妻儿老小要照顾,以后不能陪侍在主君身边。”
陈球听后多少有点感动,到了他这个位置,已经很少有事情让他心里起波澜,如今两人的忠诚,彻底打动了他,因此他沉吟一会,这才开口说道:“你二人待我以诚,我也不瞒你们,接任南阳太守位置的冀州河间国的盖升,他在当今天子还没登基时,对天子有大恩,因此天子登基后就想补偿他,可是一直未找到合适机会。”
顿了一下,陈球继续说道:“其实我这次被罢免南阳太守的经过,我姑父程璜已经告知我了,与动用官府的粮食救济流民并无太大关系,因此你二人也无需愧疚。”
二人听后顿时松了口气,其实这件事他们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当时他们明知道陈球这样做会触犯朝廷的律法,但为了流民,还是没有阻止。
“不知主君可否告知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被罢免?我等也好做到心里有数。”这件事不弄清楚。他们心中跟有根刺一样,想起来,就不爽快。
陈球看了二人一眼,又犹豫一会,最终开口说道:“罢了,这也不是什么机密,你二人听后,勿要外传,毕竟关系到朝廷的脸面。”
见二人保证后,陈球继续道:“其实就是三公为了私利,都想推自己心腹之人来当南阳太守,争执不下后,这才让当今天子捡了漏,便宜了盖升。”
接着,叹口气道:“你们也知道,自从这才这太虚吃食传开以后,五湖四海的商贾争相来我南阳郡买卖物品,所得利润颇丰。而且最近听闻无论是北地的胡商,还是南边的蛮商,都开始闻风而动,都想从其中分一杯羹。”
陈球抿了一口茶水,继续说道:“最近一段时间,你们应该也发现了,咱们宛城的商贾税钱是直线往上升,导致了朝廷中很多权贵开始眼红其中的得利,这才是导致我这个南阳太守被罢免的主要原因。毕竟这里面关系到每年数千万钱,仅仅依靠我姑父程璜那点权势,根本阻止不了这些已经动了念头的达官贵人。”
岑晟和张阳面面相觑起来,他们没想到真正的原因在这里,可真是财帛动人心啊,即使是三公这样的人物也不能免俗。
两人又陪着陈球说了一会话,得知陈球明日就要动身回下邳老家,便起身告辞,他们知道这时的陈球肯定非常繁忙,不仅要安排好属吏的遣散工作,还要收拾好回家的行囊。
何况陈球这一去,也不知何年何月,彼此还能再见面。毕竟共事四年,他二人也要准备一些送行的心意给陈球带着。
不过就在二人要离开时,陈球突然开口提醒道:“你二人今后若是想往仕途上发展,可多与吴咏亲近。他被天子选为侍读,这几日估计也要离开宛城,去往洛阳。”
“多谢主君提点!”两人大喜,随即对陈球拱手告辞。
等到第二天一早,二人便来到城门口,这才发现今日城门口的人特别多,甚至还有许多流民到此。放眼望去,熙熙攘攘黑压压的一片全都是人头。
一问之下,二人这才知晓,也不知道谁传了出来说是南阳太守陈球因为私自动用官粮救济流民而被朝廷罢免。
一时间宛城外的流民都来了,虽然现在是四月末了,流民的数量大大减少,但也有数万人之多。
还有宛城附近的百姓,陈球担任南阳太守四年多以来,对百姓可谓做到秋毫无犯,因此也深受百姓爱戴。
一郡太守要离开,当然也少不了宛城的权贵士绅阶层来送行,他们有人虽与陈球有利益上的冲突,但对陈球的为人还是十分钦佩的。
当然这群送行的人中也自然少不了吴咏,他在听到陈球被罢免的消息时,就让母亲郭氏准备了吃食点心,权当是自己的一点心意,毕竟陈球对他还是不错的。
这时岑晟和张阳也发现了吴咏,想到陈球说过的话,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向吴咏身边靠来。
吴咏很快发现了两人,对其点点头,就继续盯着城门口看。
此时陈球乘坐的马车,已经出了城门,所有人都自动分成两队,看着马车缓缓驶出视线。
现场没有任何人呼喊,都是默默注视着马车,但正是这种沉默,反而能让人的情绪更加共鸣。
这种数万人给陈球送行的场景,让那些宛城的权贵士绅阶层看着都非常地羡慕。时下的人对名声看得格外重,甚至不惜性命去扞卫。
“没想到郭胜大人这么快就让陈球罢官离开宛城,真是出乎意料啊!这陈球也太不堪一击了吧!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
城墙上看着陈球离开的背影,何进不禁挑了挑眉,在惊讶之余,他更多的是对郭胜钦佩。在他看来,陈球的罢免,郭胜在其中出了很大的力气。
由于郭胜的牵线搭桥,何进很快搭上了郡丞郭驰的线。
此时,郭驰眯着眼,表情变得格外复杂,他看了一眼何进,幽幽道:“这世界上有些人,不是你能看透的。你要用你那短浅的目光去评价任何人,那样只会显得你很无知!”
何进闻言,脸红一阵白一阵,但到底还是不敢与他翻脸,在新任太守没到之前,郭驰这个郡丞算是宛城最大的官了。
另一边,陈球乘坐的马车在一处驿亭边停下,这是供行人歇息的地方,陈球停下来,显然是在等什么人。
不多时,一行人到来,都是给陈球旧识,特意来给他送行的,吴咏也是随行而来。
见到还有这么多人来,陈球不禁哈哈笑道:“没想到我陈某人为官四载,尚能让这么多人记挂,幸哉!”
“你啊,都一把年纪了,还不知事情轻重,为了一群流民,把自己陷进去,你这一走,宛城又要变天了!”
能这样说话,除了陈球的老朋友刘宗正,也没有第二人了。
陈球却是不以为意笑笑,“我身为南阳太守,凡事都畏首畏尾,那做官还有什么意思?”
两人说着话,旁人也不便插言。
这时等在一旁的安众小侯爷刘景突然对前面大喊道:“陈娴,你以后有好吃的,记得想着我点。我有吃的,也会想着你的。”
马车中传来陈娴不耐烦的声音,“知道了!”
陈球摇头笑笑,又与众人说了会话,这才起身告辞,临走前,还不忘拍着吴咏的肩膀,嘱托道:“你以后到了宫中,若是遇到棘手的事情,可寻我姑父程璜帮忙!”
接着又指着一旁的张阳和岑晟,开口道“他二人与你相识也有一段时间了,人品和才学也是极为出众的,你以后若是缺人手了,可邀请他二人协助。”
第134章 准备去洛阳
吴咏要去洛阳做天子侍读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乡里,甚至连宛城外的流民都知道了。
随着陈球的离开,没了官府救济的粮食,流民们便开始自谋出路了。有的带着自学的太虚秘法回到原来的乡里,有的则继续向其他地方流窜,甚至有些流民为了生活在这里,甘愿卖身为奴。
所以宛城外真正留下的流民已经为数不多,他们大都是奔着太虚吃食而来的,没有学会秘法前,他们自然不会离开。
因此要说谁对吴咏的消息最是关心,那就非他们莫属了。
吴咏这几日是烦不胜烦,每日都有不少流民等在复望里大门口,指名道姓说愿意卖身到吴咏家为奴为婢。
对此,吴咏都是好言相劝,让人将他们送到伏牛山的十二寨中,让杨冀他们安排。
流民的情况好解决,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就有些棘手了,因为他当天子侍读的消息传开了,许多自认为有才学的人,开始到他面前毛遂自荐起来,愿意给他当门客。
这些人大多在乡里有些名望,吴咏可不敢轻易得罪他们,有心拒绝,又担心伤了他们的颜面。不拒绝吧,他现在才十二岁,此行去洛阳,前途还未知,又怎敢轻易收门客。
因此,每次有人来自荐,他都没有明确回复,只说会考虑一下,但是总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就在他烦恼之际,这天朱里典来找他,还带来了一个令吴咏意想不到的人。
“大人,你怎么有空来这里?”吴咏一见,惊讶地问道。
岑晟摆摆手,苦笑道:“我现在已经不是太守府的功曹了,可当不起大人称呼。”
接着,他正色道:“我听说你要招揽门客,就不请自来,学人毛遂自荐。”
吴咏一愣,他没想到岑晟愿意来当他的门客。
要知道他不久前还是太守府的功曹,功曹虽是吏,可是权力却不小,除了协助太守选用属吏外,还可以参与一郡的政务,可谓是风光无限。
如今岑晟愿意自降身份来当门客,这让吴咏有些摸不着头脑,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道:“大人能屈尊,小子自是求之不来!可是小子如今对前途也是茫然无措,担心到时会耽误大人的前程。”
“无妨,我既然来当门客,自会为主君分忧解难。”岑晟对吴咏拱手行礼。
其实自从那日太守府中陈球说了那句话后,岑晟就有些心动了。他对吴咏的前程是非常看好,年纪轻轻,就心怀天下百姓,还不为名利和钱财所动,这是多么难得的品行啊,自古圣贤也不过如此!
所以他这几天一直找机会,可是随着吴咏当天子侍读的消息传开后,所有人都十分看好吴咏的前程,大批自诩才学优良的有志之士,纷纷登门自荐。
这让岑晟有些苦恼,可是他又不能太过着急,不然就落了下乘,反而得到轻慢。
直到吴咏被这些人搞得焦头烂额之后,他感觉自己的机会来了,这才登门自荐。
吴咏对岑晟的能力也是非常敬佩的,就从他将数十万流民安排管理得妥妥当当,不难看出此人的才能很高。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当场便定下主宾的名分来,接下来就由岑晟代表吴咏去考核来自荐的人。
这边自荐的事情刚了结,那边五姓家主又联袂到吴家来做客。他们见到岑晟当了吴咏的门客也十分惊诧,随即反应过来,又敬佩起他的远见来。
别看吴咏现在只是去当天子的侍读,等过些年,他与天子熟络了,为门客谋个一官半职,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到时这岑晟官服加身,就摆脱了民的身份,进入士的阶层,要知道时下当官是很难的,许多有才学的士人究极一生也未能在朝廷上谋个一官半职。
这时人口达到五千万之多,而朝廷的命官却只有八千多人,当真是万里挑一也不为过。
就像五姓家主,虽然在乡里也有些名望,但在官府面前却不值一提。
因此他们对于岑晟以后有机会进入官场,是无比羡慕的,要不是他们身为家主,要为家族的繁盛考虑,恨不得能以身代之。
不过羡慕归羡慕,五人还是将此次到访的目的跟吴咏说了一下。
一是代表各家给吴咏送来贺礼,二是告知吴咏到洛阳的住所安排。
“洛阳那边传来消息,咱们五姓同气连枝,守望相助多年。你如今身为天子侍读,不能堕了咱们五姓家族的名声,衣食住行的规格都不能低了。现在咱们五姓家族,也就数朱家的鬲候府在洛阳能排得上名号,你到了那边后,就直接住进鬲候府,那边已经给你安排好了院落。”
吴咏这次真的惊了,他没想到这时人们的家族荣誉感竟然如此强,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能为天子侍读,这不仅是一种骄傲,而且是一种荣誉。五姓家族已经很久没有像样的人物站出来了,他们已经沉寂许久,迫切希望有个后人能身担重任,来挽救五大家族继续衰败的颓势。
想到这里,吴咏顿时觉得自己身上压着千金重担,但他还有个疑问,“五位伯父,小子该如何去洛阳呢?”
“这个你无须担心,过几日就会有鬲候府的马车来接你入洛阳。”
说着,五位家主又将自己的贺礼摆在吴咏眼前,叹道:“这是咱们宛城五姓家族积攒多年的积蓄,你此去洛阳当天子的侍读,日常的开销定然不会少了,这些就拿去应急吧,只盼你今后有大成就后,不忘宛城五姓家族对你的支持。”
吴咏看到五个盒子中装的大都是金银玉器,顿时就明白了其中的意义,立刻起誓道:“我吴咏对天发誓,倘若今后能出人头地,定不负五姓家族的栽培之恩。”
来到这个时代已经两月有余,他现在对于金银玉器有相当的了解,别看后世电影电视剧动不动就是金子银子的,其实百姓人家是很少能有机会接触到银子的,更别说金子了。
这五盒金银玉器,也不知掏空了五姓家族多少年的积蓄,当真是让吴咏心怀感激。
此时他才明白,不论何时,金钱永远是不能少的。以前自己有些看不上这些钱财,看来以后要改变心态了。
他这边想着心事,五姓家主知道他现在非常繁忙,也没在吴家多呆,又嘱托吴咏几句到洛阳小心行事,便离开吴家。
今天吴咏是真的一刻都不得歇息,五姓家主刚走,伏牛山十二寨那边杨冀也带着一人来到吴家。
这人吴咏也认识,就是他去宛城时,遇到一群非要追随的流民,其中领头的鄢展就是今日随杨冀一起来的人。吴咏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还在伏牛山。
杨冀是知道吴咏的性格的,因此他没有任何废话,直接开门见山,说道:“仙君此去洛阳,前途未知,身边不能少了人护卫左右,我们经过商议,决定让鄢展跟随您一起去。”
接着,他又担心吴咏误会,于是解释道:“仙君勿要小看他,鄢展孤身游历过多个郡县,还曾跟京都的虎贲将军王越学过剑术,等闲四五人根本进不了他身。”
吴咏能说什么,对方一片好意,拒绝就是打对方脸了。
就这样,吴咏将鄢展留在了家中,等过几日带他一起去洛阳。
虽然这几日很多事情让他烦心,唯一让他欣慰的事,就是何莲听到他要去洛阳,便从广明乡的善居里搬回了褒德乡复望里。
有了何莲的到来,他此去洛阳,也能安心些,毕竟他有些放心不下上了年纪的祖母。
家里听说他要去洛阳,担心他不会照顾自己,死活都要让成昭跟他一起去,方便照顾他。
吴咏拗不过祖母和母亲两人,只能答应带成昭一起去。
这样就出现问题了,虽说家里还有郭氏在,但她还要照顾何叶何草两小,又要操持家务,即使有何莲的到来,也难免会疏于对祖母的照顾。
为此,吴咏甚至还起了购买奴婢的想法,但最终还是被叔父卓文宣劝止了。
“你走后,家中只剩下女眷,这些未经主家调教的奴婢,若是动了恶念,后悔都来不及。”
接着他又笑着对吴咏说道:“你且放宽心便是,有你叔母李氏在,定不会让你祖母和母亲受了委屈。何况咱们复望里如今都指望你能有大出息,自然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
吴咏觉得还不够,时下医疗条件还比较落后,说不得一次偶然的风寒,就要了人的性命。
为此,吴咏还专门去了宛城一趟,找到正在学习医术的张机和华旉,拜托他两人有时间便去看望一下家中祖母。
有这两位后世鼎鼎有名的神医在,他也放心不少。
一切准备妥当,吴咏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带着成昭、岑晟和鄢展三人,乘坐鬲候府的马车,向洛阳进发。
路上,吴咏想探寻一下鬲候府的一些情况,没想到却得到车夫这样一个回答。
“好叫小郎君得知,不是小人不说,而是府中的老夫人和诸位小娘等急了。咱们先抓紧时间赶路,到了府中,你便知道一切。”
第135章 初到鬲候府
洛阳城位于洛水之北,水之北乃谓“阳”,故名洛阳,自古就被认为是“天下之中”。时下的洛阳,不仅是都城,更是“丝绸之路”最东方的起点,吸引了天下商贾汇聚于此,车马如龙,络绎不绝。
吴咏一行人经过一天的赶路,终于来到了洛阳地界,很快他们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这人也太多了点吧!
昨日他们并没有赶夜路,而是选择一处驿站休息一晚,天放亮才出发,一路直行,此时刚好辰时,来到洛阳城外。
只见前方车辆排起了长队等待入城,一眼看去,绵延不绝,不知有多少里。这比起宛城来,不知要热闹繁华多少倍。
吴咏还在想什么时候轮到他们进城时,却发现车夫将一面写有“鬲候”字样的旗帜插在马车的一侧,就这样大摇大摆驾车直行,向城门而去。
那些排队等候的人,虽然对吴咏乘坐的马车指指点点,却没有任何人出来阻止,显然他们已经司空见惯了。
又行了小半个时辰,忽见城门口有人朝他挥手。吴咏有些疑惑,他并不认识此人,但车夫却驱车来到这人面前停下,然后下车为吴咏引荐道:“这是鬲候府的长孙朱垣。”
不等吴咏开口,朱垣便走到吴咏身边,亲切地拉起他手,然后哈哈大笑道:“可算把你等来了,走,快随我入城,家里的太夫人可是等急了,已经派人催促好几次了呢。”
吴咏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这人拉到另一辆豪华的马车中坐下。
随着马车缓缓起到,朱垣掀起车帘,不停给吴咏解说车外的场景。
“吴家贤弟是第一次来洛阳吧,你看这洛阳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与宛城相比如何?”
“无法相提并论也!”
吴咏在家时,祖母便嘱咐他到了洛阳,要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要跟家里一样,出言无所顾忌。因此他在面对初次见面的朱垣时,一直很谨慎,能不开口,尽量不说话。
朱垣见吴咏如此,也大感无趣,忍不住叹息道:“贤弟大可不必如此拘谨,如今你被天子点名当侍读,多少人羡慕都来不及,自不敢挑你的过错。就是在我五姓家族中,你如今的地位,可是在咱们这辈中是当之无愧的第一,长辈们都嘱托我们要与你交好呢。”
吴咏微微一笑,拱手道:“兄长所言甚是,小弟以后在鬲候府借住,少不得要叨扰兄长,还望兄长海涵。”
朱垣摆摆手,“都是自家兄弟,无须客气!以后在府中你遇到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吴咏见他如此坦诚相待,便逐渐放心戒备的心思,与朱垣谈论起来,顺便打听一下鬲候府的情况,好提前有个准备。
其实在来洛阳前,五姓家主就给他普及过洛阳中五个侯府的情况,只是他们也是道听途说,只知道一些大体概况,至于各侯府的具体情况,他们也不是很清楚。
居住在洛阳的五姓家族,虽然还以固始候府李家为首,但却是鬲候府朱家最为显耀。
朱家如今显耀的原因,是因为当代鬲候的父亲朱演因为兄伯参与了外孙女儿阴皇后巫蛊事件所牵连,被免为庶人。还是后来邓太后念及其先祖朱佑的恩情,续封朱冲为当代鬲侯。
自此朱家搭上邓太后的线后,便逐渐显耀起来,朱冲的儿子朱泚更是娶了南阳新野邓氏女为妻,生下一子两女,儿子便是朱垣。
说到朱家就不得不说卓家,因为五姓家族互为婚姻的关系,当年朱家被去爵后,身为泛乡侯的卓棽,因为膝下只有一女,便想把朱冲招为女婿,接任泛乡侯府。
却没想到天意弄人,朱冲后来被邓太后看中,续封为鬲候。而泛乡侯卓棽死后,因为后继无人,被直接去爵了,如今只剩下一个偌大的泛乡侯府。
因此卓家的泛乡侯府家产一直都是朱冲的妻子卓氏在打理,甚至朱冲过世后,因为长子朱泚继承了鬲候府,卓氏便让次子朱羡去继承泛乡侯府。
所以要说五姓家族中谁最有话语权,非鬲候府朱家的卓太君莫属。
因为自身的关系,卓太君对五姓家族中有才学的后辈非常看重,因此不少人都受到过她的恩惠,对她也十分敬重。这也是吴咏会被安排到鬲候府住下的原因。
想到这些,吴咏不禁开口问朱垣道:“不知太夫人有何喜好?小弟来得匆忙,也不知备下的礼物是否合她老人家的心意。”
朱垣听后却是哈哈一笑道:“祖母她对你这样有出息的后辈最是喜爱,你能住到鬲候府,也是她一力促成的。至于礼物不礼物的倒是其次,你也无需放在心上。”
吴咏迟疑一下,继续问道:“府中的叔伯兄弟和姑嫂姊妹可有喜好?小弟初来乍到,也好略表心意。”
朱垣有些诧异地看吴咏一眼,他没想到吴咏小小年纪,竟然就这么懂人情世故,果然不愧是天子点名要的侍读,智慧异于常人。
因此,他仔细想了一下,才开口道:“其实鬲候府的主人并不多,我父在朝中当值,白天很少能见到他,母亲则是常年伺候在祖母身边。前几年姑父意外身死,祖母担心姑母母女两人无依靠,便派人将她们接回府中住下。此外府中还有四位妹妹和一个堂弟。”
随后他面色一正,道:“你的五位姊妹倒也罢了,平日里有长辈看管,应该不会对你产生困扰,但我那位堂弟可不是好相与的,他自幼被祖母娇惯,脾气可是怪异得很,你住在府中勿要与他发生冲突。”
吴咏听完,顿时心中有数了,他没想到鬲候府竟然如此阴盛阳衰,偌大的侯府只有三个男主人住。据说这侯府可是占地八十宅,他家一宅之地,一家六口住起来就感到空旷,真不知道真八十宅住起来是个什么样。
就这样无聊地想着,马车很快来到鬲候府大门前。
此时正有几个仆人在巡视,一见他们来了,便忙都笑迎上来,说:“少君回来了啊,刚才太夫人还派婢女来查看呢。”
“去后院通知一下太夫人,就说吴咏到了。”
朱垣将马车交给仆人处置,随即就要拉着吴咏进屋。
“兄长稍等,我还有三位同伴要等。”吴咏还想等成昭三人一起。
不成想朱垣拉着他就走,“放心吧,你的那几位同伴,自有仆人安排好,现在当务之急,就是你随我去见太夫人。”
吴咏被朱垣拉着,却不进正门,只从一侧的角门进入。
两人刚来到后院时,便看见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吴咏一眼就认出她就是鬲候府的太夫人卓氏,刚想要见礼,却被卓太君扶住。
“好孩子,自家人就不要这么客套了,过来让我好好看看咱们五姓家族的麒麟儿到底是何模样。”
说着,也不等吴咏反应,就将他拉到面前,仔细打量起来。
“不错,不错,剑眉星目,果然是一副好姿容,怪不得宛城的五姓家主那边都传书与我说你是当世难得的奇男子。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嘻嘻,母亲这话可没说到点上,这吴家侄儿可不仅是姿容好,才学品行也是一流的,要不然怎能得天子相招。”卓太君右手边的妇人,也跟着起哄道。
卓太君被她一打岔,这才想起正事来,于是指着妇人给吴咏解释道:“这是你姑母。”
随即又指着另一边的两位妇人道:“这是你大伯母,二伯母。”
吴咏一一上前见礼,又惹来一阵调笑。
这时卓太君又指着身后的一群少年男女说:“这是你堂嫂。这是你大堂姐钗凤,二堂姐钏凤,三堂姐玉凤,堂妹宝凤,堂弟朱孜,表妹任蕙。”
吴咏上前一一与他们见礼,互相厮认过,大家都是一副好奇的眼神看着吴咏。
之后,卓太君便带着众人到屋内坐下,又询问了吴咏一些事迹。
吴咏捡一些乡里的日常趣事,当做讲故事一般,说与众人听。
之后又被问到太虚幻境的一些事,吴咏也都回应得体。
众人见吴咏年貌虽小,其举止言谈不俗,虽是乡下出身,却又不卑不亢,顿时多了几分亲近之色。就连朱家四风,也逐渐消除与吴咏的生疏感,开始围着吴咏问东问西起来。
这让一旁的朱孜颇为不爽,一直以来,家中众人都是围着他转,这突然间冒出来一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小子,抢了家人的关注,让他十分不开心,因此他忍不住高声喊道:“我听很多人说,你能五步成诗,不如你现在就作诗一首如何?”
吴咏见屋里的众人都盯着他看,却没人出来阻止,似乎也有考校的意思。于是想了一下,便开口吟道: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少小须勤学,文章可立身;
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这是后世北宋时期汪洙《神童诗》的开篇四句,倒是让众人对他刮目相看,就连刚才还嚷嚷的朱孜,此时也是吃惊地看着吴咏。他虽然年幼,却不傻,自然明白吴咏作此诗的用意。
是晚,朱泚回到家中听闻此事,便将吴咏喊来,对他说道:“你明日准备一下,随我一起进宫面见天子。”
第136章 入宫前的礼仪培训
第二日,满心期待的吴咏等来的却是一个要他耐心等待天子传召的消息,不禁大失所望起来。
不过想想也是,天子岂是他这种庶民想见就能见的?别说是他了,在这洛阳城里,就算是那些达官贵人,能够出入宫闱,觐见当今天子的都是凤毛麟角!
你想想,天子朝会也是只有二千石以上的官员才能参加,整个大汉天下也只有区区十数位。
就像朱泚虽然身为鬲候,除了重大的节日,能远远看天子一眼外,其他时间是想都不用想。
这样一想,吴咏也就释然了,耐心等待便是,反正他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正好利用这段时间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
昨日卓太君和他第一次见面,就对他格外看重,不仅安排吴咏住进她次子朱羡以前住的别院,还安排了婢女仆从负责照顾吴咏的日常起居。
吴咏推辞数次不得,最后只能带着成昭、岑晟和鄢展三人住进别院。
既然今日天子不召见他,吴咏就想着带三人一起到洛阳城逛逛。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朱泚专门从宫中请来一位谒者来教导他宫中的礼仪。
谒者是负责传达宫中信息的天子近侍,对宫中的各种规矩礼仪,最是了如指掌。
“夫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异同、明是非也。”
或许是收了鬲候府重金的缘故,这位谒者对吴咏的教导也算尽心。不仅为吴咏讲述一些宫廷礼仪以及面见天子时需要注意的事项,还给吴咏纠正日常的礼节上错误,包括立容,行容,跪容,坐容,揖礼,拜礼等等,甚至连衣冠鞋帽也让鬲候府的人重新给吴咏定做了两套……
几天下来,吴咏被这位谒者折腾得够呛。他现在真是了解了作为古代士族阶层固化的原因了,这无处不在的礼仪文化,让他们先天就保持了心里的优越性。这要是一般的普通百姓,哪里有时间学这个。
搁在他所处的后世,一句“无礼”,大家也只是笑笑,但是放到现在的汉朝,这可是一个无比严重的事情,轻则名声尽毁,重则可是要被朝廷治罪的。
不过身处这个时代,以后还要当天子的侍读,即使再不适应,吴咏也得咬牙坚持,这可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若不是这谒者知道吴咏即将面见天子,即使给重金,他也不会搭理你。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吴咏逐渐熟悉了这些礼仪,现在举手投足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跟前几日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成昭看着眼里,有些欣喜,又有些失落。欣喜的是吴咏现在越来越出色了,失落的是自己与吴咏的差距也越来越大。
这种心理上的落差,常常让她看着吴咏,一个人就发起呆来,有时还忍不住嘟囔出声:“咏弟真是愈发出彩了,也不知道何等女子才能配上他,而我今后又该如何与他相处呢!”
时下女子十有五年而笄,便可嫁人生子,许多女子十四岁便定下亲事,心智也异常早熟。
别看成昭只是比吴咏大几个月,但她早就将吴咏视为一生相随的良人了。当初祖母买下她时,等于是救了她的性命,这些年她对痴傻的吴咏一直都是精心照顾,一是为了报答活命之恩,二是经过多年的相处,她接受了事实。
可是自从吴咏恢复正常,变得越来越优秀,她的身份地位已经不允许她有多余的想法了,只求能一直守在吴咏身边,陪他一起生老病死。
所以在何莲表现出对吴咏的心意时,她是没有一点阻拦的意思。她对何莲也是比较敬佩的,一个女子能有她那样的才学,是难得可贵的,当时她想着或许何莲以后是吴咏的良配。
可是这几天吴咏的变化,以及每日都带着婢女来找吴咏说话的四个鬲候府的小娘,成昭又起了别样的心思。
“或许侯府的小娘,才是咏弟最好的选择,对他以后的帮助也最大。”
她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又发起呆了。一旁的岑晟看得直摇头,自己刚认得这个少君真是走到哪里,都招女子喜爱啊,这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风流债缠身呢。
其实他以前身为太守府的功曹,对成昭的身世经历也有所了解,同时也无比同情她,曾经身为太守的女儿,竟然流落到如此地步,真是让人觉得可惜。
但福兮祸兮,她现在跟随吴咏,按照岑晟对吴咏的了解,吴咏对成昭的感情可能比对祖母的感情还要深,只是他俩都不自知而已。
就像刚进入这鬲候府,吴咏刚安顿好,就第一时间来寻找成昭。而这几日的礼仪学习,让吴咏时刻保持着对他人的礼节,也只有面对成昭时,他才放松下来,不去在意这些礼节。
“或许这就是他们俩多年生活在一起的习惯吧!”岑晟心里暗道。
吴咏可没他们这么多心思,此时还在跟谒者求教衣冠鞋帽的穿搭,这可真让吴咏涨了见识。
只说这汉代的冠就有十六种以上,主要有通天冠、远游冠、高山冠、进贤冠、建华冠、方山冠、术士冠等等,是区分等级地位的基本标志之一。
除此之外,还有组绶,配饰,符节等等,真是让人眼花缭乱。
而通晓这些知识的人,只一眼便能看出对方的身份地位,因此,能在人际交往中处于主导的地位。
学到这些,吴咏不得不感慨古人的智慧之高超,审美之微妙。
就在这时,忽然有仆人急匆匆跑来别院禀告说:“吴少君,主君让你去正堂一趟,宫中来人接你进宫面见天子了。”
“这么快!”吴咏还没开口,谒者便忍不住惊叹一声。
随后笑着对吴咏说道:“看来你在天子心中颇有分量,这才到洛阳不过五日光景,天子就召你觐见!要知道有战功的将军要觐见天子,还需等上半个月呢。”
“大人谬赞了,小子现在还有些准备不足呢!”吴咏恍然醒悟,连忙问谒者道:“不知第一次面见天子,大人还有何要教小子的?”
谒者摇头笑道:“你已经学得很好了,某已经没有可教导你的,此次面见天子,勿要太过紧张。”
接着又道:“走吧,我随你一起过去看看,今日接你进宫的谒者是哪位?看看能不能给我一些面子,在关键时刻提点你几句。”
“多谢大人!”吴咏欣然应诺,又让成昭帮他整理一下衣冠,这才转身出门,跟着谒者,大步向正堂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由仆人引导,穿过重重庭院,最后来到一座规模颇大的屋堂前,踏着层层台阶,缓缓进入正堂内。
此刻正堂内,除了鬲候朱泚外,正站着一位身穿黑色缁衣,面容颇具威严的老者,见吴咏两人到来之后,便以审视的目光,微微扫过吴咏两人,见到谒者时,微微停顿了一下。
那谒者大惊失色,急忙上前行礼道:“常侍大人,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只见那老者摆摆手,“这吴咏算是某家的一个后辈子弟,这些时日也是你让你费心了,等他面见完天子后,你来寻我,我正好有件差事让你去办。”
“属下愿为常侍大人效死命!”那谒者听到老者这样说,顿时大喜。
老者不再管他,随后将目光停留在吴咏身上。几息之后,笑着向吴咏说道:“想必你很惊讶我是谁吧?看在你这小娃娃帮助我多次的份上,我也就不卖关子了,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就是陈球的姑父,中常侍程璜。”
吴咏心中一惊,想起了谒者刚才说的那些见面礼仪,于是连忙上前还礼道:“小子宛城吴咏,见过明公!”
程璜亲切地扶起吴咏,哈哈一笑道:“我那女儿女婿传信说你是世间难得的奇人,我开始还不怎么相信,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气度姿容不俗,我想一会当今天子见到你,也定会对你刮目相看的。”
“小子只不过是一介乡野草民,当不得明公的谬赞。”吴咏有些汗颜,最近被人夸赞的次数有点多,他自己差点都飘了。
程璜见状,神色一肃,开口道:“你以后可不能再用草民的称呼了,陛下已经开金口封你为天子侍读,君无戏言,难道你想让当今陛下食言乎?”
接着他郑重其事地对吴咏道:“奉陛下口谕,宣天子侍读吴咏,入未央宫觐见!”
“喏!”吴咏深行一礼,然后又问朱泚道:“大伯父可要一起入宫?”
“天子没有召见其他人,我就不去了,你自己随常侍大人一起去吧。”朱泚摆摆手,言语中透着无比的失落。
说着,他挥手招来一个仆人进来,“你去安排一下府中最好的马车和车夫接送吴咏,以后这马车就专门接送他进出宫中。”
“慢着,”仆人领命,正要转身出去,程璜却在这时喊住。
接着他对朱泚说道:“今日就无须动用鬲候府的车夫了,某一会还有些面见天子时的注意事项要跟吴小子说,就让他跟我乘坐一辆马车即可,之后,我会让人将他安全送回。”
“这……”朱泚没想到程璜会如此看重吴咏,迟疑一下,才开口道:“那就多谢常侍大人了。”
另一边的谒者,此时也有些后怕,他没想到吴咏竟然有中常侍程璜这个关系!这要是他没好好教导吴咏礼仪,估计回宫以后有他受的了。
第137章 面见天子的考核
鬲候府大门口,程璜先由谒者扶着上了马车,接着吴咏也跟着上车。两人同乘一辆马车,向着洛阳南宫方向缓缓前行。
这时程璜斜靠在车栏一侧,随意地对吴咏说道:“你可知道老夫为何非要亲自来一趟,接你入宫面见天子?”
“小子不知,还请大人示下。”吴咏在马车中正襟危坐,他可不敢在程璜面前放肆。
程璜看他一眼,见他稚嫩的面庞,不禁叹口气道:“你也算福运无双了,在宛城做出几件大事,影响颇大,又因为你年纪尚小,连三公都为你的封赏而感到棘手,这才在朝会时,与天子商讨,却没想到天子因你跟他年岁相差不大,便起了爱才之心,将你召到宫中当天子侍读。”
顿了一下,见吴咏仍然面不改色,没有因为他这几句话,而沾沾自喜,不禁又对他高看一眼。
古往今来,十几岁的少年人是最不经夸,同时也是最不经打击的年纪。这个年纪的少年喜形于色,坚强又脆弱,大条又敏感,往往是这个社会上最容易拿捏的一群人。
程璜这次来,一是观察吴咏的心性,二是看看有没有机会将他掌控在手中。毕竟以后吴咏作为天子侍读,对他中常侍的地位稳固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如今他看到吴咏并不像一般的孩童那般喜形于色,就知道吴咏并不是轻易可掌控的,他也渐渐收起心思,将吴咏当做一个可以结盟的对象的来看。
因此,他不自觉坐起身子,继续对吴咏说道:“老夫也不瞒你,就实话跟你说了吧,老夫这次来,是为你,同时也是为了我自己。”
“大人此话怎讲?”吴咏看着程璜,有些疑惑地问道。
“你可知道你这天子侍读并不是容易当的!就拿这百万人口的洛阳城来说,多少达官贵人家的子弟盯着这个位置,他们自然是不愿意你一个乡野小子得位。你不要以为天子开口就万事大吉了,今日面见天子时,会有太傅胡广,太尉闻人袭、司空刘嚣和司徒许训四人亲自考校你的学问,若是过不了他们这关,只怕你还当不了天子侍读。”
这也是程璜亲自来接吴咏的主要原因,他当然希望吴咏能当天子侍读,不说有陈球这层关系,就是他收的义女,有一位就嫁给了鬲候朱泚的弟弟朱羡为妾,朱家四风中的朱宝凤就是他那位义女所生。
因此只要吴咏能名正言顺当上天子侍读,凭着这两层关系,他们就可以在这洛阳皇宫中守望相助,岂能还在看其他人脸色行事。
“大人可知这次考核的内容有哪些?小子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吴咏听到程璜这样一说,也是一愣,他没想到这十拿九稳的事,竟然中途又有了变故。他这都从家乡宛城跑到洛阳了,而且还闹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若是被这次的考核刷下来,可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只见程璜摇摇头,叹道:“这次是太傅和三公当着天子的面考核你,谁也不清楚他们要怎么考核,只能靠你自己的聪明才智了。我这次来也只是提醒你一下,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吴咏皱眉思索一会,也是毫无头绪,反而越想越头大。
程璜看他一会紧锁眉头,一会摇头叹气,也没有打扰他,毕竟这次的难关要全靠他一个人撑过。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谁也没有再出声。就这样,马车一路穿行,不久之后,来到巍峨壮丽的南宫朱雀门前。
这时,车队忽然停滞不前,紧接着,谒者从前方的马车上下来,快步向程璜的马车赶来,恭敬道:“常侍大人,咱们到南宫了。”
吴咏惊醒过来,连忙也从车上下来,凝望着远处,高达数十丈的宫阙,仿佛矗立在云端的洛阳北宫,吴咏心中不禁升起了一丝震撼之情。
哪怕是在后世,见惯了摩天大厦,当直面着这汉家皇宫,依旧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东汉洛阳的皇宫分为南、北两宫。南宫是皇帝及群僚朝贺议政的地方。北宫主要是皇帝及妃嫔寝居的宫城,地位比南宫更加重要,因而建筑极尽豪华气派。
这时,程璜也由谒者扶着下了车,见吴咏震撼的样子,便低声对他嘱咐道:“走吧,过得今日难关,以后有的是时间来欣赏。”
“诺!”吴咏躬身应命,紧跟在谒者身后,一起迈步向前走去。
“南宫的正殿是德阳殿,殿高三丈,陛高一丈,殿中可以容纳上万人朝贺议政。不过今日只有太傅和三公在,天子便选在崇德殿见你。”
大约走了十几分钟,程璜带着吴咏来到崇德殿前,而后从怀中取出一块精致的玉符交给门口的侍卫验看了一番,接着侍卫便打开殿门,放开了道路。
“你在此等候一会,我先进去通传一下。”
程璜吩咐吴咏一声,便匆匆进了殿门,不久,里面便传来谒者的唱道:“陛下有旨,宣吴咏入觐!”
吴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抚平衣角的褶皱,这才迈开大步向殿内走去。
进入殿内,吴咏一眼便看到坐在正中央的少年天子刘宏,和下首两侧各做的四位老者,想来就是程璜所说的太傅和三公了。
他也不敢多看,连忙按照谒者之前教的礼节,趋步向前,躬身敬拜,道:“小民吴咏,拜见陛下,愿吾皇千秋万代,开万世太平。”
“哈哈,你倒是会说话,不愧是朕选的侍读。”刘宏听了这话,很是开心,笑过之后,才继续开口道:“你先平身吧,今日好好应对太傅和三公的考核,若是能通过,朕不吝赏赐。”
“谢陛下!”吴咏连忙再拜,然后才缓缓起身,对着两边拱手道:“不知四位大人要考校小子什么?小子由于身体原因,蒙学不过数月,还请诸位大人看在小子年幼的份上,不要太过为难小子。”
四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惊异来,他们没想到吴咏会来个先入为主,以蒙学不久和年幼两个因素,将他们的多数路数都堵死了,这让他们一时有点难办。
他们要是出题考核太难吧,就算难住了吴咏,到时被外人知晓了,还可能嗤笑他们以大欺小。
若是出题容易吧,让吴咏轻而易举当上天子侍读,他们又有些不甘心。毕竟天子侍读的位置只有一个,他们还想为自家的后辈争取一下。
刘宏坐在上首的圈椅上,也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吴咏,他没想到吴咏竟然这么大胆,上来就和太傅和三公对上了。
最后还是太傅胡广最先开口了,“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能做下数件轰动天下的事件来。今日老夫等人也不为难你,听闻你曾神游太虚十年,不知你对我大汉边疆时常受到异族侵扰,可以好地解决对策?”
吴咏一愣,他没想到对方会提出这么一个问题,这个让他有点难办了,一是他对此时的边疆地区不太了解,按照他后世记忆,再过几十年就是“五胡乱华”,\"五胡\"主要指匈奴、鲜卑、羯、羌、氐五个胡人大部落,但事实上五胡是西晋末各乱华胡人的代表,数目远非五个,想来此时还是应该这五个胡人部落最为强大。
二是这个问题本来就是一个坑,即使他给出了解决对策,朝廷的诸公也不一定会采纳。他一个孩童提出的建议,就算再完美,大人们采纳了,岂不显示他们很无能,连一个稚童都比不了。
所以回答这个问题,既不需要多深刻的见解,也不需要多完美的计策,能表现出他吴咏确实与众不同就可以。说得太多,反而会给自身带来麻烦。
想到这里,他又想到后世漂亮国制霸全球的手段,谁不听话,就让一帮小弟去干他,或许此时也可以拿来用用。
因此,吴咏踟蹰一阵,便朗声道:“不敢欺瞒诸位大人,小子对边疆之事也不甚明了,恐怕不能给出见解,但小子在太虚幻境中,曾看到有一大国为了维持自己的安定,会不断挑起他国之间的矛盾,想来咱们大汉也可以用此计策对付胡人,只要他们争斗不休,咱们便可作壁上观。”
胡广点点头,表示认可,随后又问道:“此计策尚可,就是有伤天道,你可还有其他计策?”
吴咏认真思考一下,随即想到后世的一个推测,因此便开口说道:“小子以为咱们大汉可以迁民到关中地区,将已经凋敝的土地,重新开垦出来,以便更好更快驰援北部边疆地区。”
太尉闻人袭、司空刘嚣和司徒许训三人听后,直愣愣看着吴咏说不出话来,心中不禁暗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这关中地区一直是朝廷的禁忌,也只有他这样的稚童才敢说出这种话来,换做其他人,估计早被捉起来问罪了。”
同时他们对吴咏当天子侍读一事也没那么抵触了,当朝近几代天子对胡人一直都是怀柔政策,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也有些憋屈,吴咏的想法虽然有些激进,不可采取,但若是他能影响到天子以后对胡人态度,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胡广也有些汗颜,吴咏提出的两条见解都是想常人不敢想,或许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改变天子对宦官的依赖,让他当天子侍读,说不得还有一举多得的效果。
因此他与其他三人交流一下眼神,才轻咳一声道:“当天子侍读,最重要的才学,老夫听闻你能五步成诗,接下来,你五步内若能成诗一首,今日的考验就算过关。”
吴咏笑道:“这有何难?刚才说到边疆,小子便以边塞为景,作诗一首。”
说完,他开始迈步,正好走到第五步时,开口吟道: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这首诗出自后世唐代王维的《使至塞上》,算是写边塞诗不可多得的佳作。
殿堂上的太傅和三公,听完都是大声叫好。
天子刘宏也是听得如痴如醉,眼中流露出憧憬之色。
第138章 永乐太后董氏
对刘宏而言,当天子哪都好,却有一点不好,那就是人身自由受到极大地限制。自十二岁登基以来,除非洛阳郊外有重大的祭祀活动,否则他是离不开皇宫半步。
这就导致他时常怀念以前当解渎亭侯的日子,那时他可以随心所欲到处游荡乡里,当真是潇洒快乐至极。
可是当了天子以来,他越来越不开心,尤其两年前的大将军窦武事件,当时可真是宫内血流成河,至今还让他时常做噩梦。
如今吴咏吟诵一首边塞诗,又让他燃起了对外面世界的渴望,看待吴咏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亲近。
尤其这首诗连太傅和三公都连连称赞,让他对吴咏更是看重,当下便笑着出言询问道:“不知诸卿对朕选的这个侍读可还满意?”
胡广看了一眼在场的三公,见他们都点头表示认可,便对刘宏恭维道:“陛下慧眼如炬,能明辨贤才于乡里,当真是国之幸哉!”
接着又对吴咏嘱咐道:“既然你凭借自己的才能通过老夫与诸公的考核,以后待着天子身边当谨守本心,不可恃才傲物,如若不然,老夫作为当朝太傅,定会将你从天子身边驱逐。”
“谨遵大人教诲,小子定当时刻牢记于心!”吴咏对他躬身拜道。
胡广摆摆手,“老夫与天子还有要事相商,你先下去吧,等会跟随谒者去拜见一下太后,以后你作为天子侍读,少不得要在宫中走动。”
“喏!”吴咏应答一声,接着又根据之前谒者的教导,向天子刘宏和三公各行一礼,这才退出大殿。
他松口气的功夫,便见中常侍程璜也退了出来,此时正一脸笑意地向他走来。
“恭喜你了,以后就是天子侍读,这是多少权贵子弟梦寐以求的职位。”
今日可真是一波三折,好在吴咏相当给力,凭借自己的才智当上了天子侍读,不枉费他忙乎一场。
吴咏见他过来,急忙行礼道:“今日多亏大人提前通知,小子这才侥幸通过考核。”
程璜摆摆手,拍了拍吴咏的肩膀,亲切地开口道:“来时的路上,老夫忘记和你说了,老夫有一女,嫁到鬲候府中,就是朱家四风中的朱宝凤的母亲,你以后也不要喊我大人了,显得咱们生疏了,私下无人的时候,就喊我外祖父吧。”
吴咏一愣,没想到中常侍程璜和鬲候府还有这层关系,那他怎么不早说呢?
一瞬间吴咏就想通了中间的环节,程璜这是不确定他能不能当上天子侍读。若是提前攀拉关系,他却没有通过考核,这不是没事给自己找事吗。
所以人与人之间,最终还是利益决定一切。只要你体现出了应有的价值,便会有许多人过来与你攀拉关系。
明白了此中的关系,吴咏也没有生气,而是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喊道:“侄孙拜见外祖父。”
他以后作为天子侍读,少不得与这些宫中的权势人物打交道,能有一个关系亲近的长辈,他也是求之不得。
“好……”程璜哈哈一笑,接着又郑重其事道:“以后你我祖孙二人在这皇宫中守望相助,可不能让旁人看低了咱们。”
说完,再次拍了拍吴咏肩膀道:“走吧,我现在带你去云台殿见皇太后。”
“喏!”吴咏应答一声,刚跟着程璜走出没几步,却被一个声音喊住。
“小子,你站住!”
吴咏起初还以为不是喊他,便没搭理这人,继续向前走着。
谁知这人,快跑几步,拦到两人面前,气呼呼指着吴咏问道:“你聋了吗?我喊你,是没听到,还是怎么的?”
程璜急忙止住步伐,对来人拱手道:“原来是皇舅董宠大人,不知为何拦住我等去路,老夫奉太傅胡广大人的之命,带新晋天子侍读吴咏小郎君去云台殿面见皇太后千岁。”
“程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董宠冷哼一声,接着大声斥责道:“胡太傅只是让你带这小子去见太后,又没说见哪个太后,如今这洛阳皇宫中有两个太后在,你却将这小子先领到云台殿中被幽闭起来的太后那里,到底是何居心?莫不是以为咱们永乐宫的太后,天生就低人一等?”
“我没有!董大人,你不要信口雌黄,随便诬蔑人,下官只是觉得这里离云台殿近些!”程璜大惊失色,急忙争辩起来。
接着又道:“既然董大人觉得小郎君先去见永乐太后合适,咱这就领他过去。”
“算你识趣,这次就放过你,走吧!”董宠睥睨地看了一眼吃瘪的程璜,然后走到吴咏面前,训斥道:“以后在这皇宫中,耳朵灵便些,别以为你当上天子侍读,就万事大吉了,惹了永乐太后不高兴,让天子驱逐你,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吴咏一愣,差点出口问道你谁啊!还是程璜拉住他,介绍道:“这是当今天子的舅父,永乐太后的兄长,皇舅董宠董大人,现任洛阳的执金吾一职。”
吴咏这才是真的愣住了,他在后世是看过《后汉书·灵帝纪》的,这董宠好像要不了几个月,就会因为犯假称董太后请托之罪,被下狱处死。
就是身为天子的亲侄子和被尊为孝仁皇后的亲姐姐,都没保住他的性命,可见他犯的过错有多大。
他在这发呆,程璜却是从怀中掏出一块银饼,递给他,并且赔笑道:“他刚从乡野来到宫中,董皇舅勿要与一般见识,失了身份。”
董宠接过银饼,在手中掂了掂重量,这才露出笑容,见吴咏正盯着他看,又急忙收起笑意,不着痕迹地将银饼收入囊中,然后轻咳一声,开口道:“这次就算了啊,一会永乐太后当面,我也给他说几句好话。”
“那就多谢董皇舅了!”程璜继续赔笑着。
董宠摆摆手,“走吧,别让太后等急了。”
说完,便先走一步,向永乐宫方向走去。
吴咏看着他一副目中无人,又贪婪无度的样子,就知道他死得不冤。果然是上天若让其死亡,必先让其疯狂,人狂天必收!
这样想着,吴咏脚下不停,紧紧跟随在程璜身后。
等三人来到南、北两宫之间的复道时,程璜趁着人多,递给吴咏一块金饼,并小声嘱咐道:“一会见了永乐太后,你就将金饼献给她。”
所谓复道,就是上下两重通道,洛阳皇宫的复道是屋顶覆盖的,南北长七里,并列的三条路,中间一条,是皇帝专用的御道,两侧是臣僚、侍者走的道。并且每隔十步还设一卫士,侧立两厢,十分威武。
看得吴咏是眼花缭乱,等到程璜将金饼塞到他手中时,才反应过来,于是小声问道:“外祖父这是何意?”
程璜示意吴咏收好金饼,又看了一眼前面的董宠,见不时有宫女和谒者跟他打招呼,根本没心思关注这里,才边走,边给吴咏轻声解释起来。
自去年,天子刘宏的生母董氏被尊为孝仁皇后,便一直居于永乐宫,宫人为了方便,便称她为\"永乐太后\"。
虽然程璜说得含蓄,但吴咏听出来了,这“永乐太后”为人极其贪婪,不仅时常将宫中之物托人带出去倒卖,还经常以惩罚的名义跟宫人讨要钱财,导致宫中之人都对其避而远之。
吴咏这次是真的长了见识,这整个皇宫的东西都是自己亲儿子的,她这个当母亲的却时常想着如何卖掉,当真是目光短浅。
接着吴咏又想到这董氏等窦太后死后,当上了真正的太后,便开始干预朝政,不仅怂恿儿子卖官,她自己也是卖官求货,收纳金钱,彻底扰乱了朝政。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吴咏跟随程璜来到永乐宫一处大殿前。等董宠进去没多久,便传来谒者的喊声:“太后有旨,宣天子侍读吴咏觐见!”
吴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抚平衣角的褶皱,这才迈开大步向殿内走去。
进入殿内,吴咏一眼便看到坐在圈椅上的妇人和站立在一侧的董宠,知道这便是“永乐太后”了。
他也不敢多看,连忙按照谒者之前教的礼节,趋步向前,躬身敬拜,道:“小子吴咏,拜见太后,愿太后千岁,千千岁。”
“呵呵,你倒是会说话,不愧是我那孩儿和太傅三公亲自挑选的侍读。”董太后不咸不淡说着,却也没有让吴咏起身的意思。
吴咏见状,只好掏出刚才的金饼,朗声道:“进宫之前,鬲候府的伯祖母就曾告诉小子说,永乐宫的太后是天下难得的好母亲,一个妇人独身一人教导天子多年,不知付出了多少艰辛,让小子见到太后时,无论如何也要表示出心意。”
“好孩子,快快起身吧,来人,赐座!”
果然,董太后一看见金饼,对吴咏的态度顿时就不一样了。等宫女将吴咏手中的金饼接走递到她手中,她不着痕迹地掂了掂重量,于是笑得更慈爱了。
“真是难为你伯祖母还惦记着我这个守在深宫妇道人家,鬲候府的卓太君,本宫之前也是仰慕了许久,如今听你这么一说,以后有闲暇时间,本宫派人将她接入宫中一见。”
“多谢太后恩典,小子回去之后就与伯祖母说,让大伯父给太后准备些谢礼!”吴咏又是恭谨地行了一礼。
董太后听完,眼睛又是一亮,随即指着吴咏笑着对左右道:“看看,他小小年纪就能当上天子侍读,果然是心思灵巧之辈。”
接着又对吴咏说道:“你以后陪着天子读书,可要尽心一些。若是遇到无法解决的棘手事,尽管差人来告知本宫。”
或许是之前程璜给的银饼起了作用,一旁的董宠跟着附和道:“太后这下也可以放心来了,以前总是担心天子没有同龄的玩伴,现在有了眼前这位小郎君,他与天子年纪相差不大,由他当天子侍读,当真是一举数得啊!”
第139章 吴咏VS三位公主
南宫云台殿,自皇太后窦妙被幽禁于此,便鲜有人会来此,不过今日却来了三位身份特殊的客人,那就是三位公主。
汉桓帝刘志一生无子,却有三女,长女刘华,延熹元年封阳安长公主;次女刘坚,延熹七年封颍阴长公主;三女刘修,延熹七年封阳翟长公主
其实皇太后窦妙今年也不过二十岁,她十五岁入宫当皇后,十七岁成为皇太后,二十岁就被幽闭在南宫云台。
刘华今年已满十五岁,刘坚和刘修都是十二岁,三位公主中,也就刘坚身份尊贵一些,因为她的生母是汉桓帝刘志第二任皇后邓猛女。
皇太后窦妙虽然名义上是三位公主的母后,实则与三人的关系并不融洽,甚至彼此还有点敌视对方。
今日三位公主之所以会抛弃成见来此地,全是拜“永乐太后”所赐。
以前窦妙为太后时,对她们虽不算亲近,但也不至于太过苛待。但自从董太后入宫后,她们的处境就变得越来越糟糕,不仅服侍的宫人逐渐减少,而且还经常被克扣月例钱,就连她们封邑的税收也会被人截留。
这才有了今日三人一起来拜访皇太后窦妙的情形。
不过话说回来,她们今日能被允许进入云台殿,也是拜吴咏所赐。
因为当今皇帝刘宏选定了天子侍读,又有太傅和三公的考核,吴咏要拜见太后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皇宫,不少宫人都守在去云台阁的路上,想一睹天子侍读的庐山真面目。
于是三位公主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地进入到皇太后窦妙的寝宫云台殿中。
一番见礼之后,刘华挥挥手,对左右的侍从宫女道:“你们都下去吧,本宫有几句女儿家的私话要跟皇太后说。”
“喏!”宫人们不敢违抗,都急匆匆离开大殿,出去时,还将大门关上。
等大殿中,只剩下她们母女四人,刘华再也忍不住,带着两位妹妹跪在窦太后身前,哭泣道:“求母后为我等姐妹做主。”
窦太后本来对三人到来还有些好奇,却没想到她们上来就来这么一出,这是她始料未及的。虽然她对这三个名义上的女儿有一些抵触,但如今她们也算是这洛阳皇宫中仅剩的几个亲人了。
此时见她们哭得伤心,心中也不禁升起一阵凄凉,如今她自己都自身难保,又如何能替她们做主呢!
犹豫再三,窦太后最终叹息道:“你们先起身吧,本宫现在处境你们也清楚,连云台殿都不能踏出一步,又何来为你们做主一说。”
刘华听完,顿时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感,因此也不顾礼仪了,趴在窦太后的腿上,哽咽着说道:“没想到父皇过世不过三载,我们便受到如此冷落。当真是苍天不眷顾我刘氏啊!”
说着,她又有些不甘心地对窦太后说道:“母后,您是不知道,自从这董太后搬进长乐宫后,我们姐妹三人的日子就愈发难过了,她先是以我们年幼为名义,将我们三人封邑的税收都抢走,接着还不停消减我们的月例钱,就是为了防止我们与母后您有牵连。”
说完,她还不忘对两位妹妹使眼色,让她们也开口劝说窦太后。
能在皇宫中生活,各种勾心斗角,自幼便是耳濡目染,刘坚和刘修虽然只有十二岁,但心智却异常成熟,她们一看刘华的眼色,便明白其中含义,因此两人也趴在窦太后的腿上诉苦起来。
“母后,如今我们在皇宫是真的过不下去了,不仅日常开支被大幅度消减,就连每日的用餐都是别人挑剩下的,才分给我们。”
“是啊,母后,我们三人宫中的侍从宫女都被打发到其他地方做事,就连我们每日也要去北宫的织室去做活。”
说到这里,三位公主都不自觉将手心朝向窦太后。
窦太后见她们手心果真都有水泡,这是不经常干活的人,突然去做体力活,便会留下的这样的痕迹,她以前被母亲逼着做针线活,也有类似的经历。
因此她看到三位公主手心中水泡,一下就相信了她们所说的事情,当即只觉一股怒火直上心头,心中又急又怒,忍不住娇斥道:“她怎么敢这样,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说着,就轻轻拨开三女,站起身来,对她们说道:“走,你们一起随我去见天子讨要说法。”
三位公主急忙拉住她,劝阻道:“不可啊,母后,天子如今刚对您放下成见,此时去找他,只会加大他对您的厌恶。”
窦妙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榻上,喃喃自语道:“哀家这是造的什么孽,悔不当初啊。若是以后这董氏女执掌后宫,只怕汉室江山危矣!让我死后如何有面目去见刘氏先祖啊!”
接着又看了三位公主一眼,叹息说:“如今我虽是自身难保,但咱们好歹也是母女一场,哀家定会帮你们寻一个合适的夫家。”
三位公主对视一眼,此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便都沉默以对。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谒者的喊话:“天子侍读吴咏求见皇太后,是否恩准放行?”
窦太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轻轻整理一下凌乱的衣服,然后又吩咐三位公主去里间收拾一下,这才开口说:“让他进来吧!”
吴咏进入殿内,随谒者走到大殿中央,躬身敬拜,道:“小子吴咏,拜见太后,愿太后千岁,千千岁。”
程璜好像是不愿与窦太后有牵连,只让吴咏一个人来见,他则在外面等候。
“起身吧,来人,看座。”窦太后仅仅是看了吴咏一眼,便向门口吩咐道。
“慢着!”这时刘华从里间走出来,先对窦太后说:“母后,先不急着赐座,女儿有几句话要问他,就让他站在答话。”
窦太后不明所以,但也没有阻止,毕竟在她心中,吴咏是远远比不上刘华的。
刘华轻移莲步,来到吴咏面前,仔细打量他一会,这才开口道:“没想到你倒是一副好皮囊,怪不得会当上天子侍读。本宫且问你,让你觐见太后的旨意已经下达这么久了,怎么到现在才来?”
吴咏也没多想,实话实说道:“小子在来时的路上,碰到皇舅大人,被他领到永乐太后那里,这才耽搁了时间。”
不承想,他话刚说完,刘华便大声呵斥道:“好你个吴咏,这才刚当上天子侍读,就敢轻慢于皇太后,你该当何罪?”
“小子并无轻慢之意,还请太后明鉴。”吴咏不卑不亢道。
刘华见他这样更加来气了,她本来是见吴咏年纪小,想借口吓唬一下吴咏,让他以后乖乖听命自己,却没想到他竟如此不知好歹,敢顶撞自己这个公主。
因此她也不等窦太后发话,便怒声道:“你还敢狡辩,来人,将他拖出去打十大板再说。”
窦太后虽然觉得不妥,但吴咏刚才去先见董太后的行为,让她心中也有些不舒服,因此也没有阻止刘华的胡闹行为。
“太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小子的心是向着太后这边的。”
吴咏可不想挨这顿打,因此在两个侍从压着的时候,不停地挣扎,这样一来,就导致他一直戴在脖颈上的窦氏传承信物,不经意间就露了出来。
上首的窦太后一直看着吴咏,因此在信物出现的第一时间,她便发现了。
她先是震惊一下,然后急促地喊道:“放开他。”
侍从照做,刘华还想争执一下,“母后,这小子他……”
不过她话还没说完,窦太后就板着脸呵斥道:“胡闹,他如今贵为天子侍读,岂能任你如此胡闹。”
随即又对大殿中的众人说道:“你们都出去,我有几句话要交代他。”
侍从们遵命,连带着谒者也退出大殿。这时窦太后又开口了,“刘华,你带两个皇妹先回去,之前所说的事,哀家都记在心里了,有消息便会派人通知你们。”
刘华这次是真的傻眼了,她没想到窦太后此时会赶她走,有心争辩几句,却又提不起勇气,相对于董太后,她还是怕窦太后多些。
因此只能灰溜溜带着刘坚和刘修离开云台殿,临走前,还不忘狠狠瞪吴咏一眼。
三位公主走在回宫的路上,越想越生气,最终还是刘坚忍不住开口道:“这吴咏真是可恶,咱们今日的事情还没办完,就被母后赶了出来,以后还不知道何时再像今日这般见到母后呢。”
刘华也是有些无语,“本宫本想给他一个下马威,让他以后乖乖听咱们话呢,没想到却被母后搅和了。”
刘修是三位公主中年纪最小的一位,有些担心地问道:“皇姐,咱们今日这样做,就不怕将来母后重新得势,来找咱们算账吗?”
刘华摇摇头,“咱们今日这样做也是想激起她的反抗意识,若是她真的丧失斗志,对咱们来说百害无一利。”
接着她又叹气道:“错非我等都是女儿身,也不会让父皇的江山落到如此地步。我看这皇宫就是龙潭虎穴之地,咱们还是早点远离为好。”
刘坚不愿意听了,“女儿身又如何?吕后还不是凭一己之力,就让诸王畏忌。”
“本宫这几日就去找宗正,寻一望族夫家,远离这里。”刘华不想与她争辩,但毕竟姐妹多年,还是劝道:“两位皇妹也要早做打算为好,这皇宫已经不是咱们久待之地了。”
第140章 三位帝师
“其实围绕着南北二宫还有许多苑囿和游观,以供天子游乐。为此,少府还专门在这北宫之中设钩盾署,管理洛阳城所有的皇家苑囿和游观。现任钩盾令池垣,与老夫有些交情,等哪日空闲,我介绍与你认识。”
吴咏从云台殿出来后,程璜没有多问一句,便带着吴咏重新回到崇德殿,却发现这时天子刘宏已经离开了,招来一个侍从问询后,才知道天子去了华光殿听帝师讲经。于是程璜又带着吴咏,向华光殿赶去。
“华光殿在皇宫外步广里的芳林园中,咱们出宫后乘车即可。”
马车中,程璜又给吴咏科普了一下皇家苑囿的知识。之后见吴咏一直心不在焉,便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开口问道:“皇太后与你说了些什么?”
吴咏回过神来,他自然不敢将实话说出来,于是半真半假道:“侄孙在宛城认识一个名叫窦琼英的道姑,今日方从皇太后口中得知,此人乃是她的姑姑。”
“窦琼英?”程璜楞了一下,然后叹口气道:“怪不得皇太后要送你到门口,原来是她的缘故,此女应该是皇太后为数不多的在世亲人了。”
随即他又警告吴咏道:“以后勿要与皇太后走的太近,否则没你的好果子吃。”
吴咏点点头,他自然明白其中的厉害,现在最得势的几个宦官都是因铲除窦氏而受到天子亲近,连当今天子都不待见的人,他这个刚当选的天子侍读又如何会触这个霉头。
其实在云台殿时,窦太后在看到窦氏的传承信物,又听到窦琼英的消息后,终于选择相信了吴咏。尤其是在听到吴咏偷偷摸摸安排流民去比景县照顾窦氏遗留下来的女眷时,她真是无比激动,对吴咏是打心里感谢。
不过她也知道自身如今的处境,并没有给吴咏太多的口头承诺,只说会找机会报答吴咏。
当然吴咏没敢告诉她窦辅的事情,担心她激动之下,又做出不理智的举动来。
如今想来,自己的做法完全正确,从窦太后送他出门这一举动就可以看出,即使经过过大变,她还是那个情感比较感性冲动的女子。
两人在车中谈话,不知不觉话题到了帝师讲经上面。吴咏作为天子侍读,对帝师有极大的好奇,因此忍不住开口问道:“外祖父,这帝师是何人?”
程璜笑道:“当今天子的帝师有三人,分别是光禄勋杨赐,尚书令刘宽,太仆张济。”
原来在建宁元年时候,太傅陈蕃因为窦武之事,被下狱而死,当时年幼的天子刘宏想学习儒术,于是下诏给继任的太傅胡广及三公,要求他们挑选精通《欧阳尚书》和《桓君大小太常章句》而素有盛名的人来教授自己。
三公因此举荐杨赐,而杨赐又推荐了刘宽和张济,于是三人便在华光殿中轮流侍讲,以教授天子。
接着,程璜又为吴咏讲解了一下三位帝师的来历。
杨赐出身\"弘农杨氏\",少年时便传承家学,研习儒术,更是师从太尉桓焉而习得《桓君大小太常章句》,常隐居教授弟子,因此门生故吏遍满朝行。
刘宽为汉高祖刘邦的十五世孙,他的父亲刘崎,于汉顺帝时曾任司徒。刘宽少年时研习《欧阳尚书》、《京氏易》,尤其擅长《韩诗外传》。在观星、占卜、算术、历象等方面,都深得其师的学识,号称“通儒“。
张济,汝南郡细阳县人,家传儒学。其曾祖父张酺少时从先祖父张充习《尚书》,师事名儒桓荣,锐意进取,毫不松懈。永平九年,张酺奉命教授四姓小侯《尚书》,又多次在御前讲授,因此细阳张氏是被天下认可的经学世家。
吴咏听罢,不禁有些欣喜,张济其人,他不熟悉,不过杨赐和刘宽在后世可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
刘宽的事迹有很多,最有名的便是宽宏不校的典故。
说的是刘宽一次外出,一位丢了牛的人,就在刘宽车中找到一头牛,说这是他的。刘宽不作辩解,下车步行回家。
不久,认牛的人找到了自己失去的牛而把刘宽的牛送还给他,并磕头谢罪说:\"我愧对长者,愿意接受您的处罚。\"
刘宽说:\"东西有类似的,事情容许有失误,麻烦你送回来了,可以拿什么来感谢你呢\"
他这种宽宏大量不与人计较的精神令时人都非常敬佩。后世更是留存有蔡邕、桓麟等人为其撰的石碑,这些都是明证。尤其是还牛堡刘氏神轴,画着自二世祖刘仕以下十七世十九排七百零九位先祖画像,为后世国内罕见的文物珍品。
杨赐更不用说了,门生故吏遍满朝行,连曹操、何进都是其门生,及至去世时,公卿以下都参加了他的葬礼,可见其影响有多大。
如今吴咏能以天子侍读的身份,拜三人为师,可是别人做梦都想不到的美事。别的不提,就说以后的汉末乱世,冠以杨赐门生的身份,决定能混得开。
想到这些,吴咏又问道:“外祖父,可知三位帝师有哪些喜好?”
程璜叹口气道:“三位帝师都是经学世家出身,对宫中宦官最是轻视,老夫与他们也没有过交集,对三人的了解不多。不过刘宽爱喝酒,倒是人尽皆知的事。”
说着,程璜便讲了一件趣事。原来是刘宽在一次为天子刘宏讲经时,因为来皇宫前喝了酒,讲着讲着便醉醺醺地睡倒在矮塌上。
刘宏等他睡醒,问道:“老师是醉了吗“
刘宽抬头说:“臣不敢醉,只是任重责大,忧心如醉。“
刘宏非常欣赏他的言行,也没怪罪于他,甚至还经常派谒者送酒与他。
说到这里,程璜想起什么,接着又对吴咏嘱托道:“杨赐与几位中常侍交恶,你身为天子侍读,务必要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这是为何?”吴咏一愣。
程璜担心他不知其中利害,便为他解释一遍内中原由。
原来在建宁二年,当时青蛇出现在御座前,天子询问帝师杨赐缘由,杨赐于是封书上奏直引典故劾奏内官,这自然引起几位被劾奏的中常侍极大不满,但因为其出身\"弘农杨氏\",门生故吏众多,只能吃下这个暗亏,但平时一有机会,还是在天子面前给杨赐上眼药。
吴咏听完,不禁有些无语,这皇宫之中,是非真不是一般的多。看来自己以后要多加小心才行,说不定那句话说的不好,就得罪了人,被人暗地里下绊子。
两人说话的功夫,马车已经来到步广里。
此时吴咏惊奇地发现,这里竟然有不少坟地,对于寸土寸金的洛阳城来说,应该是极大的浪费,可是却没有人动这里,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忍不住问道:“外祖父,此地为何有如此的坟地,而无人处置?”
程璜笑着解释道:“步广,古之翟泉,乃是殷商人的墓地,后来连周景王,周烈王也葬在这里。春秋晋定公元年,魏献子曾召各诸侯国大夫于翟泉第一次订立了盟约。因此,翟泉又是周朝会盟诸侯之地。”
接着,他又叹息道:“本朝自高祖开始,就严令百姓惊扰先人,因此这步广里的商周墓地才得以保全至今,不过以老夫看,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改变了,现在不少士大夫谏言在这里修建百姓居所,用来安置不断流入洛阳的百姓。”
说完,他冷冷一笑,“这些人最是无耻,口口声声说是为百姓,其实最终受益的还是他们,当真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连先人坟地都敢算计,也不怕遭天谴。”
吴咏听到这里也是极为惊诧,他没想到这才东汉末年,就有人开始打着房地产的名义乱搞了,当真是一个“利之所至,大势所驱”。
不知不觉马车又行了数里,这时,马车突然停下,紧接着,赶车的谒者轻声喊道:“常侍大人,已经到芳林园了。”
“嗯,知道了。”程璜回应一声,然后对吴咏说道:“走吧,咱们步行去华光殿。”
“喏!”吴咏赶紧应答,下车后才发现这里已经停了不少马车,不禁有些疑惑这些人为什么不将乘坐马车进去呢,这难道又有什么说道?
程璜见他下车就发呆,就拍了拍他肩膀,提醒道:“走吧,这里离华光殿还有一段距离呢。”
吴咏跟随程璜一路前行,令他惊奇的是,不时有兔子从道路两旁穿出,一点都不怕人,他看着好奇,刚想伸手拎起那只跳到跟前的兔子看看,却没想到程璜立刻阻止道:“别动,这里的兔子比人娇贵,轻易摸不得。”
“外祖父,这又是为何?”吴咏满头问号。
程璜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没看到门口连马车都不让进吗,其实就是因为这些兔子!”
接着他就说了原由,吴咏听完,心里简直一万头羊驼奔过,别提多郁闷了。
原来是以前因为苑囿中兔子泛滥,便有宫人忍不住杀兔吃肉,被天子知道,让令丞追查到底,因这事有十数人宫人被处死,自此,皇囿中的兔子就成为了禁忌之物,轻易碰不得。
第141章 华光殿听讲
吴咏随程璜来到华光殿门前,由谒者进去禀告后,才被准许入内。
两人进到殿内,才发现天子刘宏还没开始治学。此时天子坐在上首,下首还有一位素服老者。
吴咏赶紧上前见礼,刘宏有些不悦地问道:“程璜,你二人为何来得如此之慢,今日吴侍读第一次听讲,朕还特请杨师等他来后再讲五经。”
程璜急忙跪在地上,诚惶诚恐道:“陛下容禀,奴婢出崇德殿时,想着离永乐宫近,就先带吴侍读去见了陛下生母孝仁皇后,随后这才赶去南宫见皇太后,这才误了时辰,耽搁了陛下治经的时间,奴婢罪该万死。”
刘宏一愣,叹道:“朕恕你无罪,你也是有心了,太傅只让吴侍读去见皇太后,没想到你还带他去见了孝仁皇后,这样也好,母后和母上两人都知晓了吴侍读的存在,也省得日后麻烦。”
接着他对吴咏介绍道:“今天来为吾讲经的是光禄勋杨赐老师,治学期间只有师生,没有尊卑,你也不必紧张。”
随后一指右下首的坐垫和矮案,道:“以后你就坐在那里。”
“谢陛下!”吴咏急忙行礼,又转身按照师礼拜见杨赐。
杨赐对他点点头,微微一笑道:“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年幼!既然太傅和三公都考校过你了,老夫就不做这无聊的事了。我且问你,蒙学如何了?”
“回杨师,蒙学之书早已熟记于心,现在攻读五经。”这时可不是谦虚的时候,吴咏实话实说道。
杨赐一愣,随后感慨道:“天子的眼光倒是独到,能发现你这个乡野神童。”
此时刘宏也是哈哈一笑道:“杨师可能还不知道,我这侍读还做过几首诗,在乡里广为传诵。”
“哦,还有这事,还请来听听。”杨赐这时也对吴咏来了兴趣,毕竟能教导一位神童,是大多数老师的可遇而不可求的。
刘宏的记性不错,吴咏做的几首诗,他都记着,对《咏鹅》和《悯农》二首,最是喜爱,简直就是以前他在乡间生活的真实写照,也是因此才会点名吴咏来当天子侍读的。
至于《种麦》《墦间》《相思》三首,他只觉意境不错,但却差了意思。
之后还有吴咏在鬲候府做的《劝学》,崇德殿上做的《塞上》,都被他声情并茂地吟诵出来。
连吴咏自己都没想到,他竟不知不觉抄了这么多诗,还都被人重新命名了。
杨赐听完,盯着吴咏仔细看了一会,才苦笑道:“想不到老夫如今这般年岁了,还能收到你这样的奇才,真是不可小觑天下人啊!”
随后他让吴咏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思索一下,这才开口对刘宏说道:“陛下,今日吴侍读刚来,咱们就不讲《尚书》了,老臣来说一下本朝经学的发展历程吧。”
刘宏一愣,随即笑道:“善!”
对于枯燥无趣的五经,他其实更喜欢听一些古今趣事。
得到天子首肯,杨赐便在大殿上侃侃而谈起来。
“本朝经学的发展历程,可分为两个阶段,以光武中兴为节点,分今文和古文经学两个流派。”
“而今古经学之分,最初只是起于文字不同。当时今文指通行的隶书,古文则是指先秦的古文而言。汉初立于学官的都是今文经学,本无今古经学的问题。但是到了新莽时期,刘子骏倡导古文经学,移让太常博士书,欲立《毛诗》《左氏春秋》等博士,才有古、今经学的论争。”
“起初古今经文本只是文字不同,到后来,连解经也有了很大差别。所以许叔重在《五经异同》中,把五经分为古今经来研究。又因为今、古经文的家法、师法不同,因此主张也相去甚远。”
“总结起来就是:前人尚今文,今人重古文。今文尚微言大义,古文多章句训诂。前人经师多专一经,今人经师多才博通。前人经学以利禄为荣,今人经学则谶纬最甚。”
“世人云:今学祖孔子,主《王制》;古学祖周公,主《周礼》。今学为孔子晚年之说,古学为孔子壮年之说。今学为经学派,古学为史学派。今学出齐鲁,古学出燕赵。今学守专门,古学多异说。”
说到这,杨赐叹息道:“本来只是流派之争,发展到现在,甚至演变为意气用事,古文学家诋今文经学口说无凭,今文学家则斥古文学家为向壁虚造。彼此攻讦,久久不息。”
刘宏思索一下问道:“何谓微言大义?何为章句训诂?”
杨赐道:“前人说经偏重于微言大义,讲求经世致用,如以《禹贡》治河,以《洪范》察变,以《春秋》决狱,以《诗经》当谏书,治一经就要发掘出经书中能为当世所用的政治观点和方法。”
“而今人的经师则多致力于章句训诂,许多经学大师也是训诂的高手。如许叔重、马季长、郑康成在经义训诂上都达到高峰。”
接着,杨赐又顺带解释了前人专一经和今人博通才的不同之处。
原来汉初因经学初兴,经籍流行不广,加之经师多重微言大义的发掘,因此一般经师仅专守一经,罕能兼通,像申培既通《诗》又通《春秋》,韩婴《诗》《易》双通的为数极少,能五经皆通的,仅夏侯始昌一人。
而今人经师则不然,兼通数经的比比皆是。如尹敏习《欧阳尚书》,兼善《毛诗》《谷梁》《左氏》;景鸾能理《齐诗》、施氏《易》,兼习河洛图纬之学,又撰《礼内外说》;许慎五经无双;何休精研六经;贾逵、马融、郑玄则遍通群经,尤其是马融可通十一经,这种遍通群经的风气,也是东汉经学的一大特点。
最后杨赐叹息道:“前人各家之说大多止于一二篇,但今人解经却极为繁冗,说经虽多又博,但多而无当。”
“班孟坚的《汉书·艺文志》曾说:古之学者,耕且养,三年而通一艺,存其大体,玩经而已,是故用日少而蓄德多,三十而五经立也。后世经传既已乖戾,博学者又不思多闻阙疑之义,而务碎义逃难,便辞巧言,破坏形体,说五字之文至于二、三万言,后进弥以驰逐。故幼童而守一艺,白首而后能言,安其所习,毁所不见,终以自蔽,此学者之大患也。”
“世人云:鄙儒之博学也,务于物名,详于器械,矜于训诂,摘其章句,而不能统其大义之所极,以获先王之心,此无异乎女史诵诗,内竖传令也,故使学者劳思虑而不知道,费日月而无成功。”
“本朝的经学经过四百年的发展,经历了今文古文之争、齐鲁之争,受阴阳、五行、谶纬、政乱等多种因素的影响,形成了许多派别,但都以推崇教化为主,让百姓安居乐业,朝廷长治久安。”
说完,他看向天子刘宏道:“陛下万不可因为个人喜好今文经学,而打压古文经学发展,到时引得一家独大,千古罪人也。”
“善,杨师不愧是家传经学,见解果真令人大开眼见!卿之言,如雨后甘露,朕必当从之。”
说着,刘宏又感叹道:“若人人都能像杨师一样心胸宽广,朝廷何愁流民之困,天下不定。”
杨赐躬身拜道:“陛下谬赞了,老臣只是想为朝廷多尽一份绵薄之力罢了。”
接着他转向吴咏问道:“你今后为天子侍读,可知《欧阳尚书》和《桓君大小太常章句》来历?”
吴咏一怔,他没想到杨赐会问他这个问题,立刻明白,这是杨赐在提点他,天子刘宏因这两本经书选帝师,作为天子侍读,当精熟于心。
时下,这两本经书虽精通的人不多,但名气却非常响亮,吴咏也在卓文宣的书房中看到过几卷复刻的竹简内容,当即想也没想回答道:
“初,荣受朱普学章句四十万言,浮辞繁长,多过其实。及荣入授显宗,减为二十三万言。郁复删省定成十二万言。由是有《桓君大小太常章句》。”
接着又道:“济南伏生传《尚书》,授济南张生及千乘欧阳生。欧阳生授同郡倪宽,宽授欧阳生之子,世世相传,至曾孙欧阳高,为‘尚书欧阳氏学‘,是为《欧阳尚书》。“
“不错,你小小年纪竟能知道这些,看来你刚才说治学五经,并非虚言!”杨赐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又问道:“你既然读过五经,可知其中有一章句:‘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出于何处,又作何解?”
吴咏想了一下,道:“此言出自《尚书·尧典》。小子理解的意思是:一个人明事理,道德情操高尚,就可以影响一个家族,让自己的家族和睦,就会使一方百姓受到影响,百姓团结一心,就会让国家协和一致,兴旺强盛。”
讲到这,吴咏又想起后世总会有人拿国家大义来说事,让他人要有大局观,不要去计较个人得失,他本人则是在国家危难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
就像后世有一句话说得非常好:人类各种行为中,最为卑劣无耻的是什么?权力的拥有者和谄媚权贵的人藏身于安全的地方,歌咏国家的伟大,用爱国心和牺牲精神等名目,强制将与自己无关的人作出牺牲,这种行径最为无耻!
第142章 二篇半《尚书》佚文
接下来,杨赐又考校了吴咏几句《尚书》里的名句,吴咏都一一从容应答上来,这让杨赐频频点头认可。
他没想到吴咏小小年纪已经对《尚书》有这么深刻的见解,本来他还担心吴咏是乡野来的,没接触过经义呢。
如今看来,他年岁虽比天子小,但学识却比天子高深得多。同时他心里不由想到:或许太傅和三公同意吴咏当天子侍读,就是为了激励天子学习吧!
吴咏可没有多余的想法,其实他之所以能从容应答,觉得应该是杨赐放水了,因为他考校的都是《尚书》里比较出名的章句。
比如“克勤于邦,克俭于家”,“视远惟明,听德惟聪”,“以公灭私,民其允怀”等等,这些也是后世大家耳熟能详的名句,初中生都能答出来。
虽然最近一段时间,他疯狂读书学习,但也不可能吃透《尚书》全本。今日能有如此表现,完全是取巧了。
两人这样一问一答,天子刘宏也觉得十分有趣,忍不住开口问道:“吴咏,你既然作为天子侍读,你来说说天子如何治国治民?”
他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看吴咏年纪比自己小,又得帝师杨赐夸赞,就想看看他是否对治国有独到的见解。
杨赐和吴咏都是一愣,他们都没想到刘宏会在这时提出问题。
杨赐想了一下,随即也开口对吴咏说道:“天子既然问询,你跟随本心回答便是。”
“喏!”两位大佬都开口了,吴咏哪敢拒绝啊,接着开口道:“杨师先容小子想想!”
这个问题是得好好想想,时下不比后世,大家可以言论自由,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此时一个回答不好,轻则遭到天子厌恶,重则杀头都有可能。
按照后世人的想法,治国无非就是法制,治民无非就是法规,只要不违法,无论做什么,都是无可厚非的。但在时下比较看重的汉代社会,这样的回答,极可能被视为大逆不道。
因此吴咏想了下,才开口道:\"小子愚钝,对治国治民不甚了解,但厚父曰:天命不可湛,斯民心难测。民式克恭心、敬畏,畏不祥,保教明德,慎肆祀,惟所役之司民启之。桀其亡,剠,乃弗畏不祥,亡施于民,亦惟祸之攸及,惟司民之所取。今民莫不曰余保教明德,亦‘鲜‘、‘克‘以诲。\"
这句话的意思是天命不可猜,民心难测。天子要克己、敬天、谨慎,警惕奸邪之人,奉祖宗之成法而施德政,祭祀祖先,约束官吏。夏桀之亡,在于其为人暴虐,而亲近奸邪之类,不顾民生,民于灾祸中哀号无告,官吏还大肆搜刮。而当今之天下,都说我们遵循了先圣王的教导,施行德政,以自新、自制为教。
其实这在后世人来看,就是一个万金油的说法,没有什么具体的施政措施,但时下的人就吃这套。因此刘宏听完,不禁夸赞道:“此言大善!”
接着,刘宏又看向杨赐,见他眉头紧锁,不禁有些好奇地问道:“杨师为何如此模样,可是吴侍读说得不合心意?”
杨赐这才醒悟过来,此时他也没心思回应刘宏,而是面色严肃地问吴咏道:“你刚才所言是从哪里看到的?可有全文?”
吴咏这时也反应过来,上面所言是后世《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收录的一篇,名为《厚父》,据推测应为《尚书》佚篇。
但他可不敢这样说,因为时下《尚书》在官学的地位非常高,他若说《厚父》是《尚书》佚篇,估计非被天下人喷死不可。
《尚书》古时称《书》、《书经》,至汉称《尚书》。
尚常见有三种解释方法:一种说法认为\"上\"是\"上古\"的意思,《尚书》就是\"上古的书\"。
另一种说法认为\"尚\"是\"尊崇\"的意思,《尚书》就是\"人们所尊崇的书\"。
还有一种说法认为\"尚\"是代表\"君上\"的意思,因为这部书的内容大多是臣下对\"君上\"言论的记载,所以叫做《尚书》。
据记载,汉文帝时,求能治《尚书》者,时人推举秦博士伏生,但当时伏生已经九十余岁,老不能行,文帝便遣太常事史掌故晁错前往求教,由伏生口授,晁错笔录,传得二十八篇,被立于学官。
到了汉武帝时,民间得《太誓》一篇,合伏生所传的二十八篇为二十九篇,故《史记》、《汉书》的《儒林传》中说《尚书》为二十九篇。不过后来这篇《太誓》被马融等人发现为伪作,遂废,仍为二十八篇。
吴咏从这几个月翻阅的杂书得知,实际上汉初还保留有不少的古《尚书》篇章,远不止二十八篇,但是根据当时的规定,只有有师说的才能被立于学官,无师说者不得立,晁错笔录的这二十八篇因为有伏生的传授,故得立于学官;其它残存的篇章因为没有师说,故而不得流传。
传说西汉景帝程姬之子刘余封为鲁王后,为扩大王府,侵占一部分孔子旧居,在屋壁中发现暗藏的《尚书》,因其字体远在先秦,时人称为蝌蚪文字。孔子十二世孙孔安国以伏生所传校定《尚书》,多出十余篇,时人称之为《古文尚书》。
而伏生传下的二十八篇,因为是以汉隶书写,区别于当时的古文《尚书》,故称《今文尚书》。
后来孔安国将《古文尚书》读后献于皇家,因未列于学官,《古文尚书》一直未能流布民间。
这也是吴咏不敢轻易回答杨赐问题的原因,因此,他思索一阵,才装作有些尴尬地挠挠头道:“天子当面,小子不敢妄言!这是小子在太虚仙境中无意之中听得。”
接着,吴咏便将全文口述一遍,“王监桀迹,闻前文人之‘恭’、‘明德’。王若曰:厚父!我闻禹川,乃降之民,建夏邦……”
其实《厚父》是商汤嫡长孙太甲与贤人厚父的问答。全文虽只有短短数百字,但内容丰富,文辞典雅,富于哲理。
这也是吴咏在家读《尚书》时,无意中回忆起的一篇。
后世的时候,每批《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面世,可都是带来极大的轰动,吴咏也曾拜读过,对其印象最深的就是证实传世两千多年的《古文尚书》确系\"伪书\",是后人编撰的,而不是先秦时期的典籍。
杨赐在吴咏开口时,便已经准备好了毛笔和空白竹简,等吴咏口述完,他直勾勾地看着誊录好的文字,久久无语。
此时刘宏也忍不住心中好奇,从上首位置走到杨赐身边,学着他的模样,盯着矮案上的竹简,仔细观看。
吴咏看着他们这样,不禁有些无聊,便观察起华光殿内的建筑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赐回过神来,看到天子在身边,急忙告罪。
刘宏摆摆手,示意他无须在意,然后开口问道:“杨师何故如此,只是一卷篇章而已!”
杨赐摇摇头,“此篇章颇似《尚书》,老臣遍读古今文《尚书》,其内容早已熟记于心,并无篇,因此老臣怀疑此篇应为《尚书》佚篇。”
“杨师此言当真?”刘宏此时也被镇住了,他可比吴咏清楚这《尚书》佚篇的价值。
时下很多经学世家,都以二十八篇《今文尚书》传家,若是听到突然多出一篇《尚书》来,天下都要为之震动了。
因此他看向吴咏的眼神极其诡异,让吴咏莫名其妙打了个冷颤。
“应该错不了,老臣记得《孟子·梁惠王下》中有此篇的引入!”杨赐此时也十分激动,这可是一件足以能改变儒学状态的大事件啊!
随后他又想到什么,紧张地问吴咏道:“除了此篇,你可还听到其他篇章?”
吴咏想了想,后世清华简能确定下来的《尚书》佚篇只有三个,分别是《保训》、《厚父》和《封许之命》,也是巧了,他竟然都能记得内容。
因此,吴咏本着要来就来次大的,一篇不如三篇影响大的原则,开口道:“杨师既问,不敢隐瞒,小子还记得两篇,其中一篇还遗忘了一些文字,之后便不知道怎么无论如何也听不进去了。”
“大善!”杨赐听到吴咏还记得两篇,便大喜过望,其实他对吴咏也没有很高的期待,毕竟他年纪放在那,能在这次机遇记住一篇已经是难得,没想到他能记住三篇的极限,就是成年人也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记住。
接着吴咏便将《保训》和《封许之命》口述出来。
“隹王五十年,不豫,王念日之多鬲,恐坠保训……”
这是《保训》的内容,是中国最早的成文家训,乃是周文王嘱咐周武王的。
大致内容是:周文王在位五十年的时候得了重病,他预感到自己将要离开人世,担心没有时间向其继承人传授宝训,戊子这一天,他自己洗了脸,第二天他把太子发找来,对太子发说:
“我的病已经很严重了,担心没有时间对你加以训告。过去人们传承‘宝训’,一定要把它背诵下来。现在我病得这么重,你一定要把我说的话记下来。要恭敬做事,不要放纵自己。”
“以前舜出身于民间,亲自参加劳动,舜就去求取‘中’,能够自我省察,将事情做好。舜获得了‘中’后,更加努力,毫不懈怠。舜的行为得到了尧的赞赏,尧就把自己的君位传给了舜。”
杨赐誊写好这篇《保训》,当真是喜爱地不得了,拿在手中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还是天子刘宏不停催促,他才放下竹简,继续让吴咏口述下一篇。
“……越在天下,故天劝之亡斁,尚振厥德,膺受大命,骏尹四方……”
《封许之命》是周王朝分封许国的文书。受封的许国第一代国君,名为“吕丁“,即吕氏名丁。
大意是吕丁因参与了伐纣的战事,立有大功,周成王对他进行了封赏。
后世这篇简文出世时共有11支简,每支22至24个字,其中第2支简上半残失,还没有找到,不过篇文大体已经齐全。
“真是难得的奇文啊!只可惜,是个残篇!”杨赐叹息一声,随即对刘宏拜道:“请天子速派人通知朝廷诸公,有二篇半《尚书》佚篇出世,请诸公一同共举盛事。”
“大善!”刘宏对于这样的热闹事,很是上心,因此他一边吩咐谒者去通知,一边让侍从准备启程回宫。
第143章 朝堂争论
德阳殿是北宫的正殿,殿高三丈,陛高一丈,殿中可以容纳上万人朝贺议政,非重大事件,朝廷不得启用此殿。
今日不知为何,有谒者突然来到南宫通知正在议政的三公和各级官吏,说天子有要事召集诸公去德阳殿议事。
众人一头雾水来到德阳殿内,便寻找相熟之人,开始四处打听消息。
“今日天子突然相召,到底所谓何事?”
被问询之人都是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听到任何风声。
时下的朝堂还没像后世那样等级森严,大家在面对自己的上官时,也没有太多的拘谨。
因此有跟随在三公身边的人,便开口问道:“不知三位大人可否透露消息一二?也好让我等下臣在面对天子问询时,不至于仓促应答。”
太尉闻人袭、司空刘嚣和司徒许训三人对视一眼,都是苦笑道:“我等也未得到任何消息!”
说着,三人看向最前面的胡广问道:“太傅可知今日天子为何召开大朝?”
胡广见众人都看过来,也是摇头叹道:“让诸公失望了,老夫也没得到任何消息。”
众人更加惊奇了,以往大朝仪都是太傅和三公提前得到消息,然后召集众人来议事,今日天子反常的举动,让大家纷纷猜测起来。
“难道是边疆又出现了胡人叛乱?”
就在众人都在德阳殿焦急等待的时候,吴咏跟随着杨赐,经过殿门口的侍卫搜查后,走进殿内。
众人的目光自然集中在从外面进来的两人身上,尤其是吴咏,他一进来,众人就对他指指点点,让他倍受压力。
“那小子是谁?这么小的年纪竟然敢来德阳殿议事?”旁人打听,吴咏的到来,让他们好奇心暴增。
“没见过啊!该不会是新来的小宦官吧。”众人都是摇头表示不知道,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吴咏。
有人立刻反驳道:“应该不是,光禄勋杨赐可是不怎么待见宦官!何况他这么年幼,若是宦官,怎么可能被带到德阳殿来。”
这时忽然有人低声惊呼道:“我想起来了,听说天子今日要召见侍读,想来就是这小子了。”
一时间,殿内诸公都知道吴咏是天子侍读了,他们对吴咏都流露出极大的兴趣。
吴咏对这种情况,真的有些不知所措。
刚才在华光殿内,天子刘宏采纳帝师杨赐的建议,要召集群臣共举盛事,吴咏本以为没他什么事,却没想到被等不及的杨赐拉着先行一步。
毕竟天子出行,需要各种准备,而且天子临朝,也需要沐浴打扮。这期间可是要花费不少时间的,正好方便杨赐跟朝廷诸公说明情况,省得一会天子临朝时,让大家措手不及。
因此,杨赐对于众人的目光视若无睹,他快走几步,来到另外两位帝师面前,指着身后的吴咏介绍说:“这是吴咏,以后跟随天子一起在华光殿读书。”
接着又对吴咏道:“这两位是尚书令刘宽和太仆张济,与老夫一样,同为帝师,轮流为天子讲经书。”
万众瞩目的滋味,不是一般人可以享受的,还好他有过应对流民群体的经验,吴咏从容行礼,恭敬说道:“小子拜见两位老师。”
“你就是吴咏?”尚书令刘宽首先开口道,他此时嘴角含笑,令吴咏如沐春风,同时温和的眼睛里,却隐约蕴藏着无比的好奇与探究。
“正是小子。”吴咏恭敬回道。
一旁的太仆张济这时也笑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小小年纪就有此等气度,果然不凡。”
“大人谬赞了,小子本是乡野之人,得天子垂怜,今后能听到大人教诲,才是三生有幸。”吴咏奉承道。
张济听完,哈哈一笑道:“那老夫今后可得拿出看家本事才行,不然就对不住你小子今日的一句恭维。”
接着又和颜悦色问道:“今年多大了,蒙学如何?”
怎么谁来都问这个,吴咏暗暗吐槽,恭敬回道:“刚满十二,蒙学已过,正治学五经。”
张济一愣,然后面有不悦道:“小小年纪,不可妄言。”
呃,吴咏迟疑起来,正要解释几句,却见杨赐微笑解围道:“张太仆可不要小觑天下人,你先看看这卷竹简的内容再说。”
说着,他便将手中的三卷竹简,分别给了两位帝师一卷,三公一卷,太傅一卷。
“诸公也都看看这三卷竹简,乃是由吴侍读口述,老夫笔着。”
众人微微有点惊讶,他们没想到杨赐竟然如此维护吴咏,同时心里又有些好奇竹简到底写了什么,尤其是太傅和三公,他们不久前刚考核过吴咏,没想到这才过一个多时辰,杨赐就带人又找过来了。
“看来这次天子召开大朝仪可能与这吴咏有关了。”
四人这样想着,同时不忘两两聚在一起观看竹简。只一眼,拿到竹简的六人,便忘情地投入进去。
三卷竹简,每卷不过百字,按理说,也就几分钟就看完。可是拿到竹简的六人,却是足足看了十多分钟,还是无一人发言。
杨赐看他们这样,不由提醒道:“诸公以为这三卷竹简的内容如何?”
张济第一个醒悟过来,只见他面色严肃地问吴咏道:“这篇《保训》,你从何处得来?”
吴咏只好又将在华光殿找的借口再说一遍,听得六人都是怔立当场,尤其殿内的其他官员,更是听得目瞪口呆,同时心里更加好奇这三卷竹简的内容。
这时太傅胡广与三公各对视一眼,才对众人拱手道:“诸位肃静一下,由老夫给大家读一下三卷竹简的内容吧。”
说着,胡广从《厚父》开始,之后将《保训》和《封许之命》,都诵读一遍。
殿内诸公听后,久久无声。他们能进入殿内,至少都是熟读五经的,但这三篇文章,他们却从来没有听闻过,因此不少人心里参考一下所读过的五经,一下就涌出一个可怕念头。
“这二篇半文章是《尚书》佚文!”
这个念头一起来,立刻就止不住,在脑海翻来覆去涌现,可是殿内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因为这对他们的冲击太大了,甚至会影响到现在经学世家的格局,一个不好,可是会闹出大乱子的。
这时他们也知道今日为何天子要召开大朝仪了,这可是关乎江山社稷安稳的大事件啊!
偌大的殿内鸦雀无声,众人都各自想着心事,谁也不敢第一个开口,就是太傅胡广、太尉闻人袭、司空刘嚣和司徒许训,这四位在朝堂上最具影响力的人,也都是缄默其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道:“这二篇半文章,会不会跟之前的《太誓》篇一样,也是伪作。”
众人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最后还是有要好的官员提醒道:“这二篇半文章是吴侍读从太虚仙境听来,总不能是他这个十二岁的稚童伪作的吧!你想想就是孔夫子在世,在其十二岁可能做出这样篇章来?”
那人无言以对,只能羞愧地缩了缩脑袋,他确实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接下来,殿内又陷入沉默之中。朝中诸公都没有像今天这样为难过,这二篇半文章实在太精妙绝伦了,要昧着良心说是伪作,他们估计会内疚一辈子。可是若说是《尚书》佚篇,这可能会得罪很多经学世家。这种没有师说的篇章,他们是不会承认的。
“难道这样的绝世好文章,就这样湮没在世间吗?”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偏殿内传出动静来。有谒者喊:“吉时到,天子临朝,诸公拜见。”
殿内众人急忙整理一下衣冠,在各自的位置上跪坐好。吴咏扫视一圈,也没找到他的位置,只好退到一角站着。
少顷,天子刘宏坐在上首,殿内诸公拱手拜道:“参见陛下!”
“诸卿平身。”刘宏说完,接着又问杨赐道:“光禄勋卿可将从太虚仙境得来的二篇半文章讲与诸卿听了?”
杨赐恭敬道:“回陛下,老臣已经尽说与诸公了。”
“善!”刘宏回应一句,接着道:“今日召集诸卿来此的目的,想必你们也都清楚了吧?可有建言?”
殿内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贸然建言。最后还是太傅胡广最先开口道:“汝南许氏多年寻祖未得,《封许之命》此篇可为其正本清源,陛下可派人去问询他们的意见。”
“善!还有哪位卿家建言?”刘宏扫视一圈,这才发现躲在角落的吴咏,不禁笑道:“吴侍读,你本就幼小,为何站在那里?若不是朕的眼力尚可,还发现不了你呢,你且站到前面来,让朝廷诸卿见见,今后你为朕的侍读,朝仪时就站在朕的身边。”
吴咏一愣,随后在一众羡慕的目光中,站到刘宏的一侧,躬身拜谢道:“多谢陛下厚爱,小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刘宏被他这话整得一愣一愣的,随即摆摆手道:“你今日献文章有功,可有所求?”
“小臣能从乡野到洛阳来,全靠陛下垂青,如今能侍读于陛下,不敢再起他心。”吴咏再次拜道。
“不愧是朕挑的侍读,小小年纪,就有颗感恩的心。”
“陛下谬赞了,小臣今日见了天子,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殿内众人看着两小竟然不顾及场合,在那互相吹捧,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起来。
“咳!”这时太尉闻人袭轻咳一声道:“陛下既然有心传下这二篇半文章,可令五经博士核定后,通告天下。”
第144章 万家灯火议吴咏
傍晚,洛阳安武里,平春侯府中,吴胜在一处灯火通透的客厅中召集了府中所有的成年男子过来议事。
此时,吴胜跪坐在矮塌上,看着到齐的吴家子弟,表情说不出的惆怅。
他今年还不到四十岁,凭借祖上的关系,在宫中担任南宫校尉一职,这是偏文型的清贵武职,平常很是清闲。
今日他正好当值,正与几位同僚聊一些家常,突然就被一群三公府的署官围住,向他道喜。
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等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更是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浑浑噩噩回到家中吃完饭,才想到将府中众人召集来,告诉他们实情,省得他们还不知缘由。
吴胜想着心事,长子吴正一头雾水地询问道:“不知父亲今日将我等召来,所谓何事?”
吴胜看他一眼,叹息着说道:“今日吴咏通过了太傅胡广和三公的考核,朝廷正式封为天子侍读。”
“孩儿还当是什么呢,他当天子侍读,这不是好事吗!父亲为何会做出这般愁眉不展的样子。”吴正呵呵一笑道。
吴胜瞪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可知道,他献给天子二篇半《尚书》佚文,为此,陛下还特意在德阳殿召开了大朝会,让朝中诸公一起共举盛事。”
吴正一愣,随即面色大变道:“这不是胡闹吗!难道诸公当中就没人当场提出反对吗?”
《尚书》的官学地位,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早已深入人心,这突然多出来的二篇半佚文就是在挑战经学世家的地位,一个不好,就是身败名裂的下场。
“这我就不清楚了,为父也是从旁人口中得知……”
吴胜的话还没说完,厅中的其他人便开始嚷嚷起来。
“这吴咏的胆子也太大了吧,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说不得咱们也得跟着遭殃!”
“是吧,我就知道他小小年纪进入宫中,早晚会惹出事端来,没想到这才刚进宫就弄出这么大的风波来。”
“将他赶回宛城,不能再让他呆在洛阳了。”
“肃静!”吴胜狠拍一下矮案,将众人压制住,这才继续说道:
“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据传这二篇半《尚书》佚文是吴咏从太虚仙境听来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尚书》佚文,只是因为二篇半文章都是当世难得的奇文,朝中诸公才一致认为是《尚书》佚文。”
“额,还能这样!”众人听后,都是一脸惊愕之色,随即感到一阵羞愧,尤其是那几个叫嚣得最厉害的,此时脸色更是通红一片。
既然是朝廷诸公的看法,那就没吴咏什么事了,他们刚才真是枉做小人了。
吴胜见他们这样,立刻开口训斥道:“你们真是富贵久了,凡事一点脑子都不动!现在除了会诋毁别人,还会做什么?你们看看吴咏,刚刚十二岁,就能当天子侍读,如今献出这二篇半《尚书》佚文,更是被太傅和三公称赞。”
随后又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继续说道:“我不管你们以前怎么玩世不恭,今后见到吴咏一定要给我放尊重点。”
“凭什么啊?他比我们的年纪都小,我们难道不要面子嘛?”有人不服气,出言反驳道。
吴胜真是被这人气笑了,平复了怒气许久,才面无表情地开口道:“随便你们吧,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咱们五姓家族现在大不如以前,你们以后若是想为官,说不得还要从吴咏身上多下功夫。”
说完,他心中不禁生出一种懊悔来,早知道这样,当初说什么也要就将吴咏一行人安排在平春侯府中住下,如今吴咏在鬲候府住着,说不得以后有什么好处都被卓家人得了。
“不行,得想个办法才行,估计今日之后,吴咏的名声要响彻整个洛阳城了!如果那二篇半文章真的被五经博士认定为是《尚书》佚文,吴咏的地位怕是跟那些经学世家的家主平起平坐了。”
想到这些,吴胜不禁开口问道:“你们觉得咱们将吴咏接回平春侯府中居住如何?”
吴正一脸愕然看着父亲,皱眉想了一会,才开口说道:“父亲,孩儿认为不可。五姓家族同气连枝,当初吴咏还没来洛阳前,咱们就已经商讨好了他的住处,如今咱们若是趁着他名声鹊起时将他接回府中,其他四姓家族会如何看待我们!”
接着他见吴胜还有些不死心,又劝慰道:“其实父亲大可不必如此,再怎么说吴咏也是姓吴,就算是他以后封侯拜相,也是咱们吴家的荣耀!何况鬲候府现在阴盛阳衰,吴咏今后想寻帮手,还是得靠咱们平春侯府才行。”
“哈哈,”吴胜听完,赞赏地看吴正一眼,忍不住笑着说道:“此言大善,甚得我心!”
随即,对众人吩咐道:“那就按吴正说的做吧,咱们不接吴咏回来。但是你们今后要多去鬲候府,跟吴咏打好关系。”
“喏!”厅中众人一致回应道。
但这时偏偏就有不合群的声音,“我才不要去跟一个从乡下来的小子打好关系呢,身上一股臭味,闻着就恶心。”
说话的吴胜最小的儿子吴敖,今年刚十五岁,在府中大家都很宠爱他,自小锦衣玉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因此也养成了他看不起人的毛病。
吴胜听他这样说,极其愤怒,将手重重拍在矮案上,呵斥道:“混账东西!枉我这些年这么宠溺你,你现在竟然连为父的话都敢不听了。”
说着,他就对外面喊道:“来人,将吴敖给我关进柴房去,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能将他放出来。”
“喏,”外面立刻进来两个身材魁梧的奴仆,拖着吴敖就往门外走去。
“放开我,你们这两个贱仆,我一定要告诉母亲,将你们卖掉。”
吴敖大喊大叫,同时还不停挣扎。
吴正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等吴胜的气稍微消了些,才劝说道:“父亲,阿弟他年纪还小,就绕过他这次吧!”
其实他心里巴不得吴敖被多关几天才好,他乃庶出长子,受到很多不公平的待遇,看到作为嫡子的吴敖自幼就遭到府中众人的宠爱,心里早就不平衡了,可他平日里还不敢说什么,一直表现出大度模样,对吴敖关爱有加。
过了一会,厅中的其他人都离开了,吴胜也在吴正的安慰下,心里舒服一些,这才叹气道:“这逆子真是想气死我,还好府里有你在,让我省心不少。”
说着,他面色严肃地告诫吴正道:“我知道你这些年虽尽心尽力办事,还是受了不少委屈。别怪为父没提醒你,咱们府里这点家底,以后都是要留给吴敖的,你这次一定要抓住机会,跟吴咏搞好关系,你以后能不能有大出息,全指望他了。”
“孩儿晓得!”吴正低着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捉摸的寒光。
今晚对很多人来说,注定是一个不同寻常的经历。就在吴胜召集众人议事的同时,洛阳城内很多人家的客厅中,也都是灯火明亮,争论声不断。
就比如景宁里的袁府,此袁家就是号称\"四世三公\"汝南袁氏。
此时厅中袁逢跪坐在主位,袁隗和袁基在左侧坐着,袁绍和袁术在右侧坐着。
袁逢将今日德阳殿内发生的事讲述一遍后,询问左右两边的亲人道:“你们对今日大朝会上的事有何看法?”
袁隗今日也参与了大朝会,这次的聚会,主要是兄长袁逢考验后辈的,因此,他也没急着开口,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家的三个侄儿。
袁基作为嫡长子,家族倾注心血培养,举手投足之间,自然有一股大家风范,只见他拱手拜道:“父亲,在孩儿看来,这二篇半《尚书》佚文的出世,对咱们袁家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
“哦,此话怎讲?”袁逢撵须问道。
“现如今朝廷的官学主要掌控在那些经学世家手里,他们的门生遍布天下,就拿洛阳城外的太学来说,生员有三万人之多,他们大多只敬仰老师,而无视朝廷,因此遭来天子的猜忌,我想这二篇半《尚书》佚文也是天子拿来撬开经学世家禁锢的开始,后续必将还有其他手段,来遏制这些经学世家。”
“我袁氏虽然有祖上的荣耀,可是与那些经学世家相比,还是缺少底蕴,对太学生的影响很弱,今日天子此举,倒是给了我袁氏一个机会,可以在洛阳太学中插入自家人,增加我袁氏的影响力。”
袁基越说越激动,整个客厅都是他的声音。
“善!”袁逢听后夸赞一句,随后问袁绍道:“绍儿可有其他补充见解?”
袁绍恭敬拜道:“侄儿还未想到,袁基兄长的见解很是令人启发,看来我以后还要多学习才是。”
袁逢点点头,“你能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也是十分难得。”
接着他又对袁术道:“听说你与鬲候府的朱垣走得很近,可是真的?”
袁术一愣,他平时都是来充人数的,没想到今日父亲会突然问他,立刻躬身拜道:“回父亲,确有此事!”
“听说这吴咏就住在鬲候府中,此子如今为天子侍读,又献出二篇半《尚书》佚文,日后的成就必定不凡,你以后多与他亲近亲近。”袁逢吩咐道。
“喏!”袁术立刻就回应道。
这时袁隗突然插言道:“这吴咏年仅十二岁,尚我袁氏女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袁逢眼睛一亮,哈哈笑道:“也是一个好谋划,那就劳烦三弟挑选一位袁氏女去亲近他。”
第145章 络绎不绝的登门者
转眼又是几日过去,二篇半《尚书》佚文之事已经在洛阳传得沸沸扬扬,很多消息灵通之人得知吴咏在鬲候府住着,便开始登门造访,想见一见这位引发震荡的主角。
抛开吴咏从太虚仙境听来二篇半《尚书》佚文不讲,就是他天子侍读的身份,也足够分量,让众人拜见一番了。
可惜不巧的是,吴咏这几日都是天蒙蒙亮便去了皇宫,大家每次都是慕名而来,失望而归。
于是有人便学聪明了,到皇宫打听天子何时休沐,于是便有了今日吴咏在家,鬲候府中登门者络绎不绝的盛况。
由于来登门拜访的人实在太多,导致马车都堵了好几条街道。
爱看热闹是古今中外人们的天性,时下的洛阳百姓,平日里也没多少娱乐活动,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新奇事,自然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纷纷跑到鬲候府门前看热闹来了。
“今天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多人聚集在鬲候府!”有不明真相的百姓开始询问左右道。
“呵,老乡是刚到洛阳来的吧,这几日洛阳发生两件大事,都是与这鬲候府的吴咏有关。”
“兄台真是慧眼,某乃扶风庄坡,今日刚进的城!敢问兄台高姓大名,还请不吝赐教。”庄坡赶紧鞠躬道,他现在好奇心爆满,迫切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说,某乃河南钱璋!这第一件呢,就是宛城人吴咏当上了天子侍读。”
“吴咏是谁?没听说过啊!”庄坡疑惑地问道。
钱璋被噎了一下,然后苦笑道:“兄台,你这也太孤陋寡闻了吧,太虚吃食知道吗?”
“这谁不知道啊,如今天下百姓都对传下太虚吃食的人感激涕零。”接着,庄坡想到什么,惊呼一声,道:“我知道了,据传这太虚吃食就是从宛城传出来的,这吴咏是宛城人,难道是他传出的太虚吃食?”
“孺子可教也,你猜的没错,确实就是这位吴咏。现在你知道他为什么能当天子侍读了吧。据说当朝太傅和三公同时出题,都没阻挡住吴咏当天子侍读,反而让他五步成一诗镇住!”
“兄台仔细说说着诗,稍后某请你去吃酒!”庄坡一听有镇住当朝太傅的诗,心里顿时痒痒的。
“哈哈,你也不必破费,某见你也是好学之人,想必是准备就读洛阳太学的吧!如今你刚到洛阳,还是多留些余钱为今后打算吧,毕竟居洛阳大不易啊。”
“钱兄高义!今日相识也是缘分,庄某愿认你为义兄,以后但有差遣,绝不推辞。”庄坡再次鞠躬道。
钱璋摆手道:“萍水相逢,不必如此。咱们还是来说诗吧,我也是好不容易才从别人手中借来一览。”
说着,他便将《使至塞上》吟诵一遍。
“好诗!”顿时周围传来一阵喝彩声,原来是他俩的谈话,被周围不少人听到,众人都被这首诗倾倒,情不自禁发出惊叹。
“不愧是天子选中的侍读,才学果然非一般人所能比也!此诗当边塞写景第一,也难怪能一诗镇住太傅和三公。”庄坡感慨道,随即又询问钱璋第二件大事件是什么。
钱璋便说了二篇半《尚书》佚文的事情,这事闹得洛阳人尽皆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庄坡听完,呆立当场,良久之后才叹息道:“果然来洛阳太学就读,是我做出的最明智的选择,若是待在扶风,此等大事件还不知何时传过去呢。”
接着他再次向钱璋道了谢,随后看着鬲候府今日大门广开,迎接一批又一批的客人进入,不禁有些疑惑地问钱璋道:“某记得这鬲候姓卓,为何吴咏会在这里?”
钱璋笑道:“庄兄有所不知,这鬲候朱氏、固始候李氏、平春候吴氏、北乡侯任氏和前泛乡侯卓氏的祖籍都是南阳宛城,他们五姓自光武帝开始就同气连枝,互为姻亲之家,因此几代下来,他们五姓家族早就不分彼此了。”
说着,他又叹息道:“近些年,天子多宠信宦官,他们这些依靠祖上关系而延续爵位的权贵世家,日子也不太好过。这吴咏之所以在鬲候府,全是因为府中的卓太君,她本是泛乡侯家的独女,因为没有兄弟,导致泛乡侯死后被去爵,而卓太君现在打理两个候府。”
说到宦官,两人都是一阵沉默,连继续相谈的心思都没有了,只是静静地看着鬲候府进进出出的人群。
“父亲,可要我去提点几句那钱璋,让他以后少搬弄我们五姓家族的是非。”不远处,吴正看着钱璋,问向一旁的吴胜。
钱璋和庄坡两人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所议论的话,被平春候吴胜父子听得一清二楚。
其实这也不怪他俩,谁会想到堂堂的平春候会混在百姓之中,步行来到鬲候府。
吴胜父子表示自己也很冤枉啊,他们也不想步行,可是鬲候府门前的马车都快堵到洛阳城外了,他们也是迫不得已才走过来,一路上他们还看到其他相熟的朝廷官吏向鬲候府走来。
对于此时鬲候府登门者络绎不绝的场景,吴胜也是表现出极大的羡慕来,本来这些荣誉都是他平春候府的,没想到当初为了怕麻烦,换来深深的后悔。
因为想着心事,他住足许久,父子俩这才听到钱璋和庄坡两人的对话。
吴正的话让吴胜回过神来,只见他看了一眼钱璋,对吴正摆摆手道:“走吧,进鬲候府见见吴咏去。对方说的也没错,咱们没必要节外生枝。”
“喏!”吴正自然不敢违背父亲吴胜的话,随他进了鬲候府中。
鬲候府别院之中,吴咏刚送走朱垣和一群不认识的少年。
今日天子休沐,他本想好好休息一下,没想到从天蒙蒙亮开始,他的这个别院中,就一直有不认识叔伯带着少年过来认亲。
忙得他到现在中午十点多,连早饭都没吃上一口。若不是成昭时不时给他端上来点心吃食,估计他早就饿趴下了。
就在吴咏以为终于可以松口气时,院门外又传来了沉闷的敲门声,吴咏只好拖着疲惫的身躯再次打开院门,一看之下,有些呆住。
原来是鬲候朱泚,还有去而复返的朱垣,同时随行的还有三人,一位身材修长的中年男子,一位是锦衣玉袍的少年,还有一位是跟成昭年纪差不多的秀美少女。
朱垣见到吴咏打开院门,立刻走上前介绍道:“吴咏,这是大鸿胪卿袁隗大人。”
接着指着少年说道:“这位是太仆卿袁逢大人次子袁术,吾之好友。”
最后又指着少女说道:“这位是袁隗大人的嫡女袁眉。”
“大人光临,小子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吴咏急忙见礼。
“哈哈,老夫冒昧来访,你何罪之有。”袁隗笑着说道,接着又对鬲候朱泚说:“传言果然不虚啊!吴贤侄小小年纪,待人接物就能做到如此周到,将来必非池中之物也!”
朱泚赔笑道:“大人过誉了,他如今年纪尚小,岂能得大人如此夸赞,将来的路还长着呢,也不知他是否能紧守本心,不负天子提携之恩。”
“鬲候此言差矣,俗话说三岁看老!吴贤侄如今少年老成,又得天子看重,朝堂上诸公对其都是另眼相看,听说连太傅胡广和三公都为他的才学拜倒,帝师杨赐更是夸赞其智慧无双,这岂非一般小儿能为!”
袁隗不紧不慢地说着,同时还仔细观察吴咏的神色变化。
查看许久,见吴咏对自己的夸赞一直保持波澜不惊的神色,袁隗不禁有些心惊吴咏的城府。放在一般的稚童,早就被夸得不知所以然了。
吴咏倒是没想那么多,他听到袁术这个名字,就已经被震惊得无以复加了,这可是后世在《三国演义》中,比较出名的人物,后世对其褒贬不一。
如今袁术真真切切地站在身边,让吴咏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以前他一直认为乱世还离得很远,直到这时袁术的出现,他才发现,乱世真的不久了。
可以说以后的汉末乱世,就有汝南袁氏做推手。后世有人分析说,如果汝南袁氏能和弘农杨氏一样,对汉室忠心耿耿,或许就不会有以后几百年的乱世了。
吴咏想着心事,浑然没发现自己堵在门口,众人都看着他呢,还是朱垣提醒道:“吴咏,你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吗?”
吴咏这才醒悟过来,急忙拜道:“小子第一次见到大人,不禁被大人的风采所震撼,这才失了心智。”
袁隗仔细看他一眼,赞叹道:“小小年纪,接人待物,镇定自若,颇有吾当年风采。”
随后他又转头问朱泚道:“不知吴贤侄是否有婚配人家,吾想与你们五姓家族结成姻亲之家。”
“这……”朱泚可不敢答应,随即看向吴咏道:“你是如何打算的?”
吴咏不卑不亢道:“小子曾立志,所见之处并无饿殍,如今志向未实现,怎敢轻易言结婚。”
袁隗听后不仅不生气,反而赞道:“好志气,吾就喜欢你这样心怀天下的俊才,你且放下,吾并不会强迫你。”
“这也可以吗!”
朱垣傻眼了,还有这样的事情!洛阳多少俊杰想成为汝南袁氏的快婿而不得,而吴咏就这么推辞了。
“哎,人比人气死人啊!”
朱垣幽幽地叹了口气,他对吴咏有一股深深的怨念。
第146章 鬲候府的家宴1
吴咏将众人请进客厅,朱泚陪着袁隗坐在上首,吴咏和朱垣坐在右边,左边坐着袁术和袁眉。
或许是因为袁隗的到来,吴咏的别院中再没来过其他人。
接下来时间,完全是袁隗询问吴咏的一些情况,甚至还考校吴咏一些学问。
吴咏中规中矩地回答,令袁隗连连感叹:“真乃奇才也!”
而对面的袁眉更是对吴咏频频注视,每次吴咏看过去时,她就慌忙躲开视线,等吴咏不再关注她那边,她便又开始偷看吴咏起来。
一番谈论下来,已到了日落时分,袁隗这才意犹未尽地起身告辞,临走前,还不忘嘱托吴咏:“以后若有空闲,尽管到安国亭侯府来。”
吴咏应承下来,又将袁隗三人一直送出鬲候府大门口,等他们上了马车,这才返回别院中。
刚松口气,岑晟便笑眯眯走进来禀告说:“恭喜主君,洛阳扬名!”
今日鬲候府的络绎不绝的客人,可真让他开了眼界,有爵位的权贵一个接一个到来,怪不得天下人用尽手段也要到洛阳来呢,在宛城哪有如此盛况。
吴咏对他挥挥手,有气无力地说道:“你这一天到哪去了?我这个做主君的都快累死了。”
岑晟笑道:“属下在统计礼物呢,主君可能不知道,今日客人送的礼物,都堆积如山了。”
接着他又想到什么,一拍脑袋说:“瞧我这记性,主君赶紧收拾一下,府里的家宴要开始了。”
所谓的家宴,其实是五姓家族为吴咏准备的接风洗尘宴,之所以现在才举办,完全是因为他现在真的被选天子侍读,而且还出名了,趁家宴的机会,要介绍各家子弟与吴咏认识一番。
经过这几日的旁敲侧击,吴咏可是知道五姓家族留在洛阳的亲族都不少。
纵观中华几千年历史,要说哪个开国皇帝对功臣最好,那就非汉光武帝莫属了。他虽然也像其他皇帝那样,对功臣严加防范,不过只是“飞鸟尽,良弓藏”,并没有“狡兔死,走狗烹”。
光武帝对功臣们仅仅剥夺其实权,但又对他们厚加赏赐,封为侯爵,而且还准许他们生活在洛阳,导致朝廷重大仪式上都少不了这些功臣的身影。
于是这些功臣们便在洛阳建起豪华的府邸,将家眷亲族都接过来,长期定居。一来可以相互照应,二来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凭借权势,给后辈谋条出路,混个一官半职。
比如主动献出河西之地的窦融,他自己不仅位居三公,而且窦氏一门中,自祖及孙,官府邸第相望京邑,奴婢以千数,于亲戚、功臣中莫与为比,当时有“一公、两侯、三公主、四二千石,相与并时。”之说,可见其影响深远。
五姓家族也是这种情况,虽然近些年有些衰落,但各侯府中的子弟还是不少。就是已经被去爵的卓家,在前泛乡侯府中还住着不少来洛阳谋生的卓氏子弟。
想到这里,吴咏嘟囔一声,“家宴什么的最讨厌了!我是一点都不想去。”
“不想去也得去!”成昭将他拉起,开始帮他梳洗打扮起来。
大约半小时后,吴咏独身一人来到举办家宴的大厅中,此时人声鼎沸,到处都是稚童嬉笑玩闹的场景。
本来他想将别院中的三人一起带来,却遭到他们的坚决反对,这才作罢。
“吴咏来了!”也不知道谁喊了这么一句,喧闹的大厅顿时寂静下来。
朱垣快步越过人群,走到吴咏面前,拉着他手道:“你可算来了,长辈们已经等候多时,快随我进内室去见见他们。”
吴咏还没开口,一旁便有人阴阳怪气道:“你可真大的面子,让这么多叔伯兄弟等你一人。”
朱垣瞪了那人一眼,大声训斥说:“吴敖,你乱喊什么,吴咏今日可是接待不少人,一炷香前,才送走大鸿胪卿袁隗大人一行人。你没看到他为了这次家宴,还特意梳洗打扮一番吗?你再乱讲,小心我告诉你父亲去。”
吴敖还想说什么,却被身边的吴正拉住,“小心父亲再将你关进柴房去。”
吴咏犹如泄气的皮球一样,怂搭着脑袋,不吭一声。
吴正见他如此听话,心里不禁暗笑,随后对吴咏拱手道:“舍弟尚小,吴家贤弟勿要跟他一般见识。”
“额……”吴咏有些哭笑不得,他自己才十二岁,那吴敖看起来比他还要大一些,何况自己也没与他计较的意思。
就在吴咏想开口说些什么时,内室的房门突然打开,从里面走出五位中年男子,为首之人正是鬲候朱泚。
朱泚一眼便看到吴咏,当下便笑着招手说:“吴咏,你过来,我介绍几位伯父给你认识。”
吴咏快步上前,向五人见礼道:“几位伯父勿怪,小子第一次参加如此盛大的家宴,担心失了礼数,因此梳洗打扮一番之后才过来,这才误了些时辰。”
“小事耳!勿要放在心上。”朱泚拍了拍吴咏不太宽广的肩膀,安慰道,接着又询问道:“刚才大厅发生了何事,我们在内室就听到争吵声。”
这句话可把不远处的吴敖吓得够呛,他急忙脸色煞白地躲到兄长吴正身后。
吴咏用眼睛余光瞥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吴敖,笑着说道:“大家第一次见到侄儿,对我比较好奇,争着要跟侄儿说话呢。”
“哈哈,你倒是会替他们说话!”朱泚大笑几声,随后指着妇人给吴咏解释道:“这位是你李伯父,现在执掌固始候府。”
“见过伯父!”吴咏急忙上前见礼。
李黄叹道:“果然仪表堂堂,我五姓家族有你这种出色后辈,当真是祖宗庇佑。”
“伯父谬赞了,小子愧不敢当。”吴咏有些汗颜,他现在见到一个长辈就会被夸,搞得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接下来朱泚又给他介绍了另外三位中年男子。
“这位是你吴伯父,现在执掌平春候府。”
“这位是你任伯父,现在执掌北乡侯府。”
“这位是你朱叔父,现在执掌前泛乡侯府。”
吴咏一一上前见礼,又是惹来一阵夸赞。五姓家族除了被去爵的泛乡侯卓家,由卓太君的次子执掌侯府外,其他四家侯府都是自家人掌控。
五位长辈先是恭喜吴咏当上天子侍读,又问询了一下关于“二篇半《尚书》佚文”详细过程,这才由朱泚宣布开宴。
不大一会,见菜品上齐,朱泚笑着对吴咏说道:“你就留在大厅中用餐吧,估计跟我们几个长辈在一起,你也不自在。”
“喏!”吴咏恭敬回道,他自己也不想与几位长辈在一起吃饭。
等朱泚五人进入内室,并关上房门,大厅中的众人才松口气。
这时朱垣走过来,拉着吴咏的手,笑着说道:“走,我给你介绍些亲近的兄弟认识认识。”
于是吴咏便开始跟着朱垣在这偌大的客厅中,玩起了认人的游戏来。
其实吴咏对此是有些抗拒的,他能清晰感受到部分人对他的排斥。刚开始他还有些疑惑,直到朱垣介绍了小半人群后,他才明白其中的缘由。
原来这些排斥他的人都是各侯府的嫡系子弟,就如他刚进鬲候府,朱孜便开始排斥他一样,担心吴咏抢了他们在府中的关注度。
对此,吴咏也没将他们放在心上。愿意放下成见,与他相谈的人,吴咏也是笑脸相迎。给他脸色看的人,吴咏对他们也是冷脸相待。
虽然有朱垣和吴正在中间极力周旋,但那些侯府的嫡系子弟还是对吴咏不假辞色。
吴咏也不惯着他们,直接选择避开他们的冷嘲热讽,来到一处僻静的角落大吃大喝起来。
于是大厅中便出现了诡异的一幕,一个稚童大吃大喝,其他人聚在一起对他指指点点。
朱孜最先受不了,一声不吭,偷偷跑到后院去了。
吴咏毕竟是后世的灵魂,后世见惯了网曝,对眼前这点小伎俩,浑然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
这时有婢女过来招呼吴咏,“小郎君,太夫人喊你到后院去一趟。”
“这就来!”吴咏跟朱垣和吴正告罪一声,这段时间,也就他俩一直陪着他。
吴咏走后,有人不屑地说道:“什么奇才神童,我看就是一个运气好的乡野小子而已,看他刚才吃东西的模样,跟饿久的流民有什么区别,简直就是丢咱们五姓家族的身份,咱们再怎么说也是侯爵之后,岂能如此不顾及自己的形象!”
“是啊,有辱斯文,凭他也能当上天子侍读,老天真是不公啊!”有人立刻附和道,他们对于吴咏能当上天子侍读真是嫉妒得发狂,怎么也想不明白吴咏是如何当选的。
朱垣和吴正对视一眼,他们的眼力和见识比大厅中的众人要深远许多,别看吴咏简简单单就当上天子侍读,其中的复杂程度,估计就是五姓家族的执掌者也不一定能想清楚。
要知道当初刚听到吴咏被当天子看重选为侍读时,家主们也只是惊奇一下,随即就没放在心上,因为他们也不相信吴咏会真的当上天子侍读。
毕竟洛阳不知多少权贵经学世家都窥伺着这个位置,他们五姓家族连争抢的资格都没有。
但令他们意外的是,吴咏在没有任何五姓家族势力帮助下,竟然真的通过太傅和三公的考核,最终被定为天子侍读,连三位帝师都对其另眼相看,这实在让人想不明白。
因此才有了今日的接风洗尘宴,算是五姓家族对吴咏的一个肯定。
第147章 鬲候府的家宴2
吴咏随婢女抵达后院宴客的大厅处时,屋檐台阶上早候着的另一个体面婢女。她见吴咏到来,离着还有段距离,便笑着迎了上去。
“小郎君可算来了,太夫人她们都等急了呢,快快随婢子进去。”
说着,又对领吴咏过来的婢女挥挥手,示意她去忙其他的事。
吴咏见那婢女对体面婢女十分顺从,便知道眼前的这位的体面婢女可能有些来头,不过他已在鬲候府中多日,并未见过这位婢女。
因此快走几步,与体面婢女并排同行,同时笑着问道:“阿姐贵姓?小子来府中也有段时间了,怎么从未见过阿姐?”
体面婢女对于吴咏的称呼显然十分开心,只见她娇笑着说道:“可当不得小郎君阿姐,婢子是鬲候府的家生子,本姓姜,太夫人赐名春香。前几日阿母偶染风寒,这才得了太夫人准许,回家伺候阿母几日,倒是与小郎君错过第一次见面。”
“阿姐可真有孝心!”吴咏夸赞一句,随后嬉笑着问道:“前几日在府中遇到一个叫夏香的姐姐,不知与阿姐是何关系?”
春香听后,也是吃吃一笑道:“她和我一样,也是家生子,太夫人身边一共有四位婢女,都是家生子,我跟夏香,还有两位叫秋香和冬香,今日我们四人都在太夫人身边伺候着,小郎君一会就能见到她们。”
两人说着话,脚步却是不停,几句话的工夫便已经来到大厅中。
毕竟是鬲候府的后院,此处大厅要比前院大厅装饰得更富丽堂皇。此时厅中坐满了五姓家族的女眷,吴咏用余光扫了一眼,发现女眷的数量竟然比前院的男性要多出二三倍来。
再加上她们身边的婢女,此时偌大的客厅竟显得有些拥挤起来。
众人见春香领着一个少年进来,目光自然都落在吴咏身上。
吴咏目不斜视,上前两步,见礼道:“太夫人…”
他话还没说完,卓太君就面色一板道:“你这孩子,跟你说了多少次,都是一家人,无须见外,你喊我一声祖母即可。”
这时大伯母邓氏也笑着道:“今日是五姓家族的家宴,厅中坐的可都是你的姑婶姊妹,你喊得这么疏离,其他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咱们鬲候府亏待你了呢。”
吴咏只好从善如流,恭恭敬敬喊了一声祖母。
卓太君这才笑呵呵地将他招呼到身边,对着下首的众人说道:“这位便是咱们五姓家族的麒麟儿吴咏,当今的天子侍读,你们今日可要看仔细了,以后莫要认错了人。”
“刷!”厅中众人听罢,都是目光一致地盯着吴咏看了又看。
饶是吴咏是后世的灵魂,被这么多妇人和少女盯着,脸皮也微微有些发红,额头也微微见汗。
还是一旁的朱氏姑母心眼灵活,她见吴咏这样,便笑吟吟地开口道:“秋香,你去拿条手巾来,看这天热的!吴家侄儿定是急着来见母亲,这才弄得满头汗。”
卓太君闻言一愣,又对左右婢女吩咐道:“你们去搬一套席案来,就让吴咏坐在我身边。”
身边的婢女们闻言立即行动起来,有送来席垫的,也有递毛巾的,还有打扇子的……
感受着身边传来的轻风,吴咏心里暗叹古人会享受,躬身行礼道:“多谢祖母。”
接下来,卓太君开始为吴咏介绍厅中各家的女眷。
鬲候府内的几位女眷,他都已经见过,此时也只是简单见礼。
固始候府李家,来了三位主母,六位小娘。
平春候府吴家,来了四位主母,三位小娘。
北乡侯府任家,来了二位主母,五位小娘
泛乡侯府虽然归朱羡管理,但是卓太君为了照顾卓家人的心理,不仅让次子朱羡娶了卓氏女,还将泛乡侯府一半的收入用来补偿卓氏族人。
因此今日泛乡侯府不仅来了朱羡的妻子,也就是二伯母,还来了一位卓氏的主母,二位卓氏的小娘。
今日能出席鬲候府家宴的妇人,都是各侯府的正妻。倒是未出嫁的少女,成童以上,勿论嫡庶,都被带来参加宴席。
当世妻妾身份之别非常严苛,地位也是有着千差万别。虽然妻与妾的职责都是侍奉丈夫、治内管家以及生儿育女,但是,妾对于家主来说近似奴隶,只是对于婢女和仆人来说,妾应该算主子。
同时,妾在家庭中的权利也是很受限制,十分卑微的。首先,妾不能参加家族的祭祀,妾被排除在家庭之外。妾的亲属根本不能列入丈夫家的姻亲之内,就连妾所生的子女,也必须认正式妻子为\"嫡母\",而生身母亲只能为\"庶母\"。
这一圈亲戚认下来,吴咏感觉自己有些头昏脑胀。
等回到座位上,卓太君拉着吴咏的手,又问询了一下前厅的状况。
吴咏不想破坏气氛,就捡一些好的情况说了,让一旁的朱孜听的直撇嘴,但他也不敢当着卓太君的面拆穿吴咏。
卓太君对吴咏是越看越满意,忍不住又笑着对厅中的众人说道:“你们当中有些人可能不知道,吴咏当着朝廷太傅和三公的面,五步内做出一首诗,直接通过考核,成为天子侍读。”
“还有这事啊!家里可没人和我说过。”厅中众人都配合着惊叹起来。
听到众人这样说,卓太君心里更开心了,便对另一边坐着的朱孜说道:“孜儿,将你堂兄吴咏的在朝堂上吟诵的诗给你的姑婶姊妹们念一遍。”
朱孜一愣,想了好一会,也只想到一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又见众人都盯着他看,更让他无地自容,最后硬着头皮说道:“回祖母,孙儿不记得了。”
这话一出,卓太君的脸色顿时垮下来。她本来是想让朱孜趁着吴咏出名这个机会,也让自家的孙儿在亲戚面前露露脸,却没想到他这么不争气。同时心里暗叹起来:看来今后不能再宠溺他了,如此下去,只会令更多人耻笑。
此时偌大的客厅中,寂静得可怕。朱孜羞愧得简直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
“祖母,让我来给诸位姑婶姊妹吟诵吧,阿弟他近日一直忙着蒙学,可能精力不够用。”
吴咏循声望去,竟然是朱孜的大姐朱宝风。
卓太君意兴阑珊地点点头,“好,你来吧!”
随后朱宝风便在大厅中,吟诵起吴咏作的那首《使至塞上》。
厅中众人大都是读过蒙学的,自然能分辨出诗的好坏。大家听完,妇人们都是目光炽烈地看着吴咏,少女们的目光中透露出崇拜。五姓家族本是一体,哪个府中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就会传到其他府中。吴咏第一次来作的那首劝学诗,早已传遍五个侯府。
如今再次听到吴咏作的边塞诗,不禁佩服起他的才学来。要知道吴咏现在可才十二岁,便能诗服太傅和三公,将来的成就必然不会低了。
因此有些心思灵巧的妇人,看着容貌俊秀的吴咏,不禁动起了心思:他既然前途无量,不如将自家的女儿嫁与他。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此事大有可为。
当然吴氏的女儿就不用这样想了,毕竟吴咏也姓吴,时下是禁止同姓婚配的。
厅中众人各自想着心事,最后还是朱氏姑母嬉笑着说道:“没想到吴家侄儿竟有如此才学,当真是少年神童啊!”
接着她话风一转,询问道:“不知你家中可还有其他兄弟姐妹?”
“只有两位幼妹。”吴咏如实答道。
接下来,两人一问一答,朱氏很快就摸清楚了吴咏的底细,又见吴咏言谈沉稳,这让她的喜爱更上一层,因此她指着任蕙,笑着对吴咏道:“你表妹任蕙自幼就对有才学的人比较崇拜,吴家侄儿以后可要多跟她亲近亲近。”
吴咏看了任蕙一眼,见她跟自家大妹何叶的年纪差不多大,便笑道:“姑母尽管放心,表妹有蒙学上的问题,只管来找我。”
吴咏现在根本没往男女方面考虑,一是两人的年纪都小,二是他对成昭跟何莲有一种非常奇特的感情。
听到吴咏这样的回答,朱氏脸上不禁漏出意味深长的笑意,同时对吴咏也更加亲切起来。
这时,固始候李黄的妻子也坐不住了,只听她娇笑着对吴咏说道:“吴家侄儿可不要厚此薄彼哦,我李家的几位小娘也对诗赋有极大的兴趣,以后也少不得去给你添麻烦。”
“姊妹能来,是吴咏的福气,何谈麻烦一说。”吴咏不敢托大,躬身拜道。
他这样一说,可跟桶了马蜂窝一样,其他两家妇人也急忙表态。
“我卓氏的小娘最善诗赋,可与吴家侄儿互相进步。”
“我任氏的小娘也可以的……”
这时吴咏也品味出一些非同寻常的意味来,但他也没有深思,反正是来者不拒。
卓太君对此并没有出言阻止,她也乐见吴咏能娶五姓家族的女子为妻,这样才能让五家的关系更为紧密,当然,她希望吴咏最好是娶朱家四风之一。
朱孜羡慕地看着吴咏的待遇,他第一次认识到才学的重要性。以前他仗着全家的宠爱,对学习不甚用心。如今看到吴咏如此受到姑嫂姊妹的喜爱,心里也暗暗发誓要努力治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