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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予望之     千秋谋世txt下载     千秋谋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一章 蛾儿雪柳(下)

    却说宴后思卿看着宫人收拾了东西,对册安放毕,众人又陪定贵太妃坐了片刻。因宫里主位少,这三四人平素和睦熙然,这日都穿灯景补子衣裳、一色娇绿遍地金裙子,远远望去真像嫡亲姊妹一般。落后定安贵太妃倦了,萧绎和思卿就带着众人作辞。

    从颐宁宫出来,大公主抓着思卿的裙子不放,思卿便抱她起来笑道:“囡囡是不是瞧着宁华殿的狸奴好顽?走,咱们拿方才周娘娘给你的雪柳去逗它。”说着抱着大公主先走开了。

    萧绎却在后面不远不近跟着,大公主遂趴在思卿耳边道:“爹爹在后面。”说完就不要思卿抱,往菱蓁怀里扑。

    思卿笑道:“她最近累坏了,不让她抱。”大公主不依,又叫云初抱,萧绎见了向他闺女眨了眨眼。

    众人回到宁华殿,萧绎对思卿道:“今儿又不宵禁,你真不想去看看你傅伯伯?”

    思卿一面摘头面首饰一面道:“我看是你自己想溜出去逛逛吧?”

    萧绎拿起思卿的金镶宝梵文分心翻看,笑道:“看破不说破。我是想着,康王伯的病愈发不好了,我们一同出去,你去你兄长那里,我去康王府,落后咱们一起再回来。若是太晚,就回南内或者西苑。”

    “傅伯伯他们肯定在武宅,”思卿道,“说不定一会儿沈沅西夫妇也过去,和他们撞个正脸,明儿你会被沈沅西聒噪一天。再说了你去看康王不大好吧?”

    萧绎笑了笑,又敛了笑意道:“康王伯已经不成了,我去瞧瞧没事。沅西今天晚上也未必能脱开身。”

    “老程今儿休沐吧?现在让人告诉承赋,他肯定急疯了。”思卿道。

    “告诉他做什么?”萧绎放下思卿的分心,“你想看禁军扮的商贩?那咱们还用得着悄悄出去看么。”

    思卿听了笑道:“可巧了今儿晚上街上大多是走百病的女眷,你让禁军怎么妆扮?”说完忍不住又笑起来。

    “咱们少带几个人,”萧绎道,“又不出城,又不走远,无妨,不叫他们知晓。我让人送囡囡回去?”

    “带囡囡出去瞧瞧,”思卿道,“可怜见的,我像她这般大时,四处疯跑。”

    萧绎笑道:“也成,我去换衣裳。”

    思卿颔首,见萧绎出去,复问菱蓁道:“方慧嫔落在这里那件褙子是不是还没拿去?”

    思卿和萧绎悄悄出了皇城,萧绎便往西边的康王府去了,思卿带着大公主出内城到了武宅。恰好武振英从外面回来,在门首撞见,一齐进来。思卿戴着帷帽,顾梁汾捅好火走出来笑道:“武老伯回来了?”

    武振英也笑道:“你瞧瞧谁来了?”

    思卿把帷帽一摘,顾梁汾道:“你怎么来了?”

    思卿道:“我怎么不能来?”

    里面的傅临川听见了走出来笑道:“今儿大过节的,你们两个可不要拌嘴。”

    众人笑着进了屋,思卿问:“嫂子怎么不见?”

    顾梁汾道:“方才沈夫人也来了,她们两个走百病去了,还没回来。”

    因大公主认生,只顾往思卿怀里钻。众人都不知她是谁,武振英拿着兔儿灯给她顽,思卿笑道:“囡囡,叫人啊。”

    大公主接了灯,红了脸,半晌憋出一句道:“伯伯好!”

    思卿无奈道:“我叫伯伯,你可不能叫伯伯。”众人都笑起来。大公主不好意思,从思卿怀里溜下来。傅临川一向喜欢孩子,见此放下手里的果馅同她玩磨合乐。思卿方道:“这是我们家长姐儿,可怜见的,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帝京。”

    顾梁汾啧啧道:“你这么大时倒是满处乱跑过,可怜见的,竟没有你家长姐儿一分乖巧。”

    傅临川抬头道:“我方才说的话不算数了?又和你妹妹抬杠。”

    武振英道:“你很该这样。若是从前就这样,他们两个如今也不会一见面就嚷。”

    顾梁汾道:“罢了,当我没说,咱们摆饭罢。”

    思卿过来帮手,把裹的汤圆都下了锅盛好,又有思卿和江枫带来的各色细点,满满当当摆了一桌。思卿和大公主都吃过了,江枫和颜陌溦又没回来,众人先吃着点心说了半晌闲话,大公主已和傅临川熟络了,咯咯笑个不停。顾梁汾出去看了几次月亮,笑道:“她们还没回来。”

    武振英道:“主路上人太多,不好走。我来时几乎走不动,半晌挪一挪。”说着听见外面有响动,众人以为是江枫和颜陌溦。吕叔出去看时,却不认得来人,便小心地问:“公子找谁?”

    跟着顾梁汾夫妇来的玉棠却眼尖,笑道:“我认得这位舅爷,您也来了?”说着让进,大公主先瞧见了,便说:“爹爹来了。”

    顾梁汾见过萧绎,见他走进来,颇为意外。众人便含糊叙了礼,气氛一时尴尬到了极点。武振英愣了一愣,思卿便先对萧绎道:“三哥,这就是武家伯伯,也算是沅西公的泰山。”

    萧绎颔首为礼,武振英亦回礼,思卿复道:“这位是我傅伯伯。”

    萧绎听了便知道武振英身边这位就是傅临川。他定睛一看,武振英眉头紧促,在眉心形成川字,想来平素就有皱眉的习惯。身上穿着一件珠灰色的鹤氅,大袖迤地,有几分总爱买醉的落拓书生的困顿气。远观又觉得亦正亦邪,虽然神情萎顿,但是又让人觉得他不可侵犯,一举一动皆符合萧绎对江湖侠客的想象。反观傅临川比他想象中的年纪更大些,穿着一领元青道袍,望之年愈耳顺,神情散朗,观之可亲,像是乡里随遇而安的老学究,一看平时就不爱说话。傅临川亦在打量萧绎,他平素话不多,见萧绎不自矜身份,礼数周全,二人便也见了个礼。

    思卿见气氛尴尬,于是对萧绎笑道:“你来的也太快了,点卯也不做足样子,回头可容易露馅。”

    萧绎不知怎么回答,大公主见此又闹着让爹爹抱。萧绎只此一女,平素十分疼惜,便抱起大公主笑道:“我瞧着街上人越来越多,恐一会儿走不动,就走小道过来了。”

    思卿听了对武振英等人道:“那我们先回去了。”众人不便留,送他们出来,顾梁汾立在门首张望,复笑道:“就带这么几个人,也是奇了。”

    武振英道:“你妹妹把姐儿也带来,让你傅伯伯看看,叫你傅伯伯放心。”

    顾梁汾心道看着年纪也不像思卿的女儿,口里却问傅临川:“傅伯伯,您怎么不言语?”

    “我还能说什么?”傅临川淡淡笑道,说完又叹了口气,“你妹妹过得好就是了。”

    武振英兀自在想萧绎,便道:“瞧着是和气的。”

    顾梁汾道:“那是,谁能忍的了思卿那脾气,必定是圣人了。”

    武振英道:“你呀,少说你妹妹两句,她也不容易。”

    “我有多说她什么吗?”顾梁汾问。说完武、傅二人都向他露出了欲言又止的微笑。

    萧绎抱着思卿从武宅出来,问道:“老六怎么不见?”

    思卿道:“她和江家姊姊走百病去了。”

    萧绎点点头,又问他闺女道:“方才见的都是谁?”

    大公主把头一偏,“这是我和母亲的秘密。”

    萧绎问:“爹爹都不能告诉?”

    大公主想了想,还是摇头。思卿笑道:“我就说,我们家囡囡口风紧着呢。”

    三人回了内城,进入涌动的人流当中,便把他们带来的几个禁军冲散了。思卿笑道:“老程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好不容易休沐,又赶上元夕,怕是马上就要来上工,还得急个半死。”

    萧绎笑道:“那真是没法子了,我原打算今晚上出来瞧康王的。”

    “他怎么样?”思卿问,“你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萧绎道:“我过去他们府上乱哄哄的,正在请大夫呢。我说了两句就出来了。”说完他看着四周的女眷无论戴不戴帷帽,皆穿白绫袄儿,于是问:“你怎么不穿白衫,倒穿起瑰紫了?我记得你不喜欢这个颜色。”

    思卿笑了笑,神神秘秘道:“因为这衣裳不是我的啊。万一被人盯上,也怪不到我头上。”

    萧绎笑道:“你可真周全。”

    思卿挑眉道:“多谢夸奖。”

    两人只顾往四周瞧,却被站在铺子临街二楼吃茶的颜陌溦瞧见了。思卿戴着帷帽,看不见脸,颜陌溦便拉着江枫袖子,在耳边道:“快看,快看,那是谁?”

    江枫见了吃了一惊,两人也不吃茶,只顾张望,只见周围还有五六个穿寻常衣服的禁军焦急地四处张望。

    颜陌溦道:“人太多,他们找不到三哥了。”

    谁知话音刚落,忽然从街口逆着人流挤进来许多人,分成两排。江枫看了道:“都是禁军。”

    没过多久,这些禁军组成的圈子就把这条街中段的人悄悄套了进去,萧绎夫妇也被套在其中。思卿用胳膊碰碰萧绎,“来了。”

    萧绎似是十分满意,“反应挺快。”

    思卿拉了拉帷帽在他耳边道:“记着啊,我是谁你记清楚了,别叫错了。”

    萧绎只好“哦”了一声。

    江枫和颜陌溦在顶上看的有趣,江枫笑道:“这到哪儿都有人跟着,也挺累赘的。”

    颜陌溦道:“过去这一波人,估计底下就没有这么拥挤了,咱们回去罢。”

第五十二章 三春事业

    出了正月,江枫因在思卿处收了汲古阁的契书,生恐太过惹眼,又买下了两处当铺并一处珍宝阁共计三处产业,还摆酒庆贺了一回。到了老嘉国公沈自舟这一辈,沈家子嗣不旺。沈自舟素性低调,往来亲戚极少。沈叶两家成了亲家以后,沈家和叶家往来了二年,打沈浣画离世起,两家就不大往来了。落后沈江东出了事,叶家躲避不及,自此更是往来断绝。因此江枫要摆酒请请相与的好的亲友,也没几个人可下帖,唯有承平伯夫人并几个侄女过来。

    江枫忙着应付这些事,没怎么留意武、傅二位长辈那里。原来顾衡每年春天都南下走一遭贩货,今年京里生意尚可,更兼傅临川在京,便不打算南去了。

    谁知道傅临川无意间听见颜陌溦身边的玉棠说了,劝说顾衡仍旧南下做他的营生。傅临川又说自己还没有老到动不得,武振英还近在京畿,不要顾衡被自己束住了,若不然,他就不在顾宅住了。

    顾梁汾听了无法,也担忧颜陌溦在帝京住太久不安全。虽然说颜陌溦离京时年少,如今年岁大了,容貌大改,从前的人未必认得她。可是世上哪里有不透风的墙,一直在帝京,万一被有心人看出端倪,容易出事。于是顾梁汾夫妇计议了,三月中启程南下。

    顾梁汾还担忧有人仍旧盯着傅临川,自己一离京,武振英也要时常顾着通河那头。若是傅临川再遇上事,需要有人帮衬。他思索再三,还是托请了江枫。江枫知道了顾衡夫妇要南去以后径直告诉了思卿,思卿道:“烦请你告诉我兄长,就说让他放心去,傅伯伯这里有我,无碍的。”又另外嘱咐了江枫一些话。

    江枫得了思卿的话,来见顾衡夫妇,叫他们放心南去,复对颜陌溦笑道:“可巧你们一天生日,到生日那天,你就南去了。这是送你的贺生日的礼,那是我的,这是我代转的。我的礼,你可莫要嫌薄。”

    颜陌溦道:“怎么能受你的礼?”

    顾梁汾走出来笑道:“说不通!沈夫人代转礼,我们该谢沈夫人才是,怎能再受沈夫人的礼?思卿这花账算的真不周全。”

    颜陌溦嗔道:“你不磕碜你妹妹,是不是心里难受?”一面谢了江枫。

    正说着,傅临川从武振英处回来,众人见了礼,说了几句闲话,因说到礼上,顾梁汾忽然道:“傅伯伯还不知道,思卿的真生日是三月廿六,同陌溦一天。从前倒把三十日当成她的生日了。”

    傅临川听了笑道:“我哪里知道她是哪一天的生日?这差的也不太多。”

    众人说了半晌话,江枫要走,顾衡夫妇二人送了江枫出门去。

    江枫回府,卫所无事,于是料理了几桩沈家田庄上的闲事。这日沈江东回来的早,两人吃饭时说起千秋节置礼的事,江枫道:“原来殿下和颜家姑娘是同一天生日,我昨儿才知道。今天既然你提起,那就尽快置办,时间也不算充裕。”

    沈江东道:“我听礼部的人说起,皇后打当皇贵妃起,先是没出太皇太后的孝,后来是皇后不作声,算起来竟然还没过过一个千秋节。今年陛下的意思是要热热闹闹办一办,先前皇后病,贵太妃病,趁着这次千秋节,都冲一冲。”

    江枫道:“我今儿知道了殿下为什么对这事不上心。”

    “为什么?”沈江东问。

    江枫道:“今儿听傅老先生的意思,从前殿下还没回京的时候,一直把三月三十当成生辰过的。三月廿六,原是叶家记的生日,殿下不耐烦叶家,心里自然不受用。”

    沈江东道:“原来如此。依我说……”想了想觉得不妥,把话咽了回去。

    “你想说其实殿下不愿意大操大办,”江枫替他说了,“再怎么热闹,说到底也是殿下自己操心受累。”

    沈江东笑道:“礼部的人许久没办过千秋节——先皇后那时节太皇太后在,不能越过去。如今太皇太后没了,礼部通不知道今年怎么办,可巧朝里又乱,陛下没心思理会这事。”

    “朝里乱什么?”江枫不解,“不会是端王那事吧?”

    沈江东道:“谁说不是呢。底下有人参奏端王僭越,违抗东宫和定安贵太妃的旨意擅开内城。还有太学生联名称皇后病倒那夜,太学生在皇城外面集结弹劾范阁老,结果被羽林卫的禁军弹压欺辱——范子冉可指挥不动羽林卫,背后必然是端王作祟了。”

    江枫回想了那日情形,轻声道:“当时闹得厉害,范阁老支应不住,的的确确是端王叫唐鹏带着羽林卫去帮范阁老解围的。可是唐鹏敢去,是程瀛洲点了头。程瀛洲敢点头,是皇后殿下的意思。”

    “我知道,”沈江东道,“京卫在谁手里,那些太学生不知道,端王心里有数。”

    江枫摇了摇头,“端王以为皇后不省人事呢,落后唐鹏接了令,我当时看端王诧异的不得了。”

    沈江东嗤地笑了,“定安贵太妃也真是厉害,打蛇打七寸。”

    “如今怎么办?陛下什么意思?”

    “陛下自然回护端王,但是陛下越回护,弹劾端王那群人闹得越凶。端王一向低调,如今竟然落下天大的把柄,他们不会轻易松口。”

    江枫问:“唐鹏呢?弹劾端王的能放过他?”

    “他可莫名其妙成端王的人了,”沈江东无奈,“陛下的意思是,让他去西山营避避风头。毕竟去西山营,大家才觉得他像端王的人。”

    江枫冷笑道:“端王近来有点蔫儿啊,怎么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

    “那还不都是你功劳,”沈江东笑道,“你让端王知道他在安平郡王的事情上吃了鳖,又被小娘娘和皇后摆了一道,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江枫沉吟道:“韩守慎怎么敢来帝京,我还没查清楚。若不是韩守慎挟持了十一爷,端王岂能轻易松口放了安平郡王抓回京的人?说不得,之前就和中宫鱼死网破了。十一爷倒是个有良心的,知道回护中宫。”

    “你慢慢查,只怕定藩在京畿还有内应,”沈江东站起来一一合上窗子,“你自己也要小心。”

    江枫道:“我会多加小心。”

    沈江东合上窗子后自己点了灯,在灯台前插上铜屏,端了来桌前放下道:“朝里估计不会让我再去前线,我大概还要去趟江左,之前在江左查的事,并没有了结。”

    江枫出了一会儿神,“你怎么看浙江巡抚姚远图?”

    沈江东想了想道:“精明。”

    “还有呢?”

    “对我……还可以。”

    江枫道:“那日你也听见了,他和当年傅老先生的事有首尾。”

    “他虽然是何适之的门生,但是并不十分听何适之的话,”沈江东道,“他当年会不会帮过傅老先生脱案?”

    江枫道:“听殿下的口风,应该是这样的。至于帮了多少,那就难说了。”

    “难怪姚远图和宗亲不睦。”沈江东道。

    江枫听了叹道,“为了余允和的案子,江左士林中有哪个和宗亲和睦?”

    沈江东道:“我知道,你担心将来浙江的织造局和船税的事会和内廷牵连上,到时候姚远图会很危险,不应该和他沾。但是江左之事如果我不去,难保姚远图和何适之沆瀣一气,图谋旁的事。”

    “你刚刚还说姚远图不大听何家的话,”江枫道,“他图谋什么?”

    沈江东摇摇头,“他是不大听何家的,可一旦牵连他自己,何家还是他的靠山。至于何家的图谋,自然从内廷身上起。”

    江枫呆呆出神,忽然冒出一句,“我瞧着长哥儿不甚聪明。”

    沈江东连忙道:“你这是什么话?”

    江枫意识到自己失态,“我走神了,胡说的。”说完又道,“你晚上还有什么事?我要往汲古阁那边走一遭。”

    沈江东忽然问:“你在查什么?”

    “韩守慎在京里有没有内应,”江枫起身拿了件斗篷,“还有当年陈南飞的事。”

    沈江东道:“陈南飞身手太好,实在是心腹大患。”

    江枫道:“陈南飞那么怕死,不会轻举妄动。话说近一年来各处关隘卡得极严,唯恐放进了定藩的探子。定藩放不进探子来,也是百爪挠心无所不用其极。我在新建多留了留就被官兵疑上了,韩守慎带着这么多人,怎么混进直隶的?也真是奇了。”

    沈江东道:“只有一种可能,在此之前定藩的嫡庶之争已然恶化,韩守慎拿不到兵权,早就试图另辟蹊径,潜入北边,想在暗谍之事上面建立功绩,引得定藩另眼相待。亦或是他和他父亲已经快要撕破了脸,你瞧他不见了,定藩竟然毫无反应。”

    江枫忽然道:“仙居长公主不见了,朝廷不也是毫无反应么?”

    沈江东听了叹了一口气,“老四性子不好,命也不好。”

    汲古阁开在瓦子街的藏春楼斜对过,除了正门,还开了间后门。江枫接手了府军卫,也不大往府军三卫的衙门上走动,一般只往汲古阁见暗线露初。露初本家姓白,旁人称她“白姑娘”或是“白先生”。为着走动方便,汲古阁有多处出口。

    江枫这日晚间来汲古阁,露初已经吃了饭,见江枫来,见礼道:“舅太太来了。”说完又笑,“我可改不过来了,还是叫舅太太罢。”

    原来露初素性低调,不大爱说话,识得她的人少,本家又不是帝京人,故而思卿放心把她放在外头开店。江枫和她走上楼,楼上收拾的清清爽爽。那露初新写了一张词稿,丢在几案上,江枫拿起来看是“汉苑零星有限,隋堤点缀无穷。三春事业付东风,明月梅花一梦。”

    露初见她看,勉强笑道:“下阕写不出来了。”

    江枫笑了笑,“我在这上头十分有限,只觉得声势很壮。”又问,“盯梢的怎么说?”

    露初道:“没有什么说头。倒是那位淑则姑娘的事,搜集的七七八八,我正在规整,这二日就能规整好。”

第五十三章京华倦客

    第二日是承平伯夫人的生日,她因叶家的缘故一直与嘉国府交好,也算是江枫相与的来的一位世家夫人,故而江枫往承平伯府去了一日。待晚上回府,沈江东又告诉她自己要往北口练兵,要去一两个月才回来。

    江枫心知沈江东不耐烦接手京卫,见思卿病好了,要远远躲开,况且自己去了府军卫,沈江东也要避嫌,于是道:“你放心去,府里有霞影,她很妥当。”说完开了箱柜给沈江东收拾衣物,又叫霞影张罗跟着去的家下仆从。

    沈江东嘱咐了江枫许多话,又和她计议沈家在直隶的宅地,两人直说到三更天才各自安歇。

    次日沈江东早日出门,江枫去灯市口的府军卫所走了一遭,午后去汲古阁见露初。

    这日露初正接了一单生意,替人裱糊一件工细楼台的画作,见江枫来了,就关了店,两人楼上说话。

    露初把一本集子拿出来,细声细气道:“我来府军卫这一二年,虽然没查出什么,但是素日里留心和左邻右舍打听这位淑则姑娘的言行爱好,打听的也算是细致。我把有关淑则姑娘的讯息都写在这里头了。”

    江枫接过来打开,只见册子装订的整整齐齐,要紧的地方都标了红,笑道:“这么细致?给她立传也勾了。”

    露初没接话,起身又拿出一个卷轴打开,江枫问:“这又是什么?”

    露初道:“这是她的影。从前灯市口有个售卖琉璃物件的,发了家,以前很迷恋淑则姑娘,替她画了这个影。那人拿来店里叫我裱糊,我就临了一张,您瞧瞧。”

    江枫开打,见眉目娟秀,眼边却有一颗泪痣,不禁皱了皱眉。

    露初见了道:“这位姑娘有一颗情痣,端是风流婉转,叫人倾倒。”

    江枫忽然想起那年她和小敬王去藏春楼见淑则的情形,她独自进去见淑则,熟料淑则横死。她努力回忆那天她看到的淑则的面容,忽然道:“不对,我明明看清楚了她的脸,她的脸上没有这颗痣。莫非死的不是她?”

    露初问:“她死前,您见过她?”

    江枫道:“她刚死的时候,我进过她的屋子,地下躺着一个死人,但是我很清楚地急着,那人容长脸蛋,没有这颗痣。”

    “她的身份没有问题,”露初道,“或者说,她的假身份做的很细,目前还看不出问题。”

    江枫忽然问:“她同何适之的幺子很要好么?”

    “姑娘和恩客的关系,”露初道,“她和杨尚书家的公子也很要好的。您还是怀疑她是何家的人?”

    江枫忽然道:“你说,她会不会还活着?”

    露初叹了口气道:“人道红颜薄命,她应该是死了,她死了以后,她身边的丫头也死了一个,据说是她死了,有人图谋她的首饰,晚上去偷盗,捅了那守灵的丫头一剑,那丫头没救过来。”

    “我以前查过,她身边这个丫头是何适之的幺子送的,所以我起疑。我疑心她没死,我看到的死人,可能是她身边那个丫头。”江枫正色道。

    露初摇摇头,“她身边还有个小厮,乃是杨尚书的公子送的,送仆从,这也是寻常事。如果死的不是淑则姑娘,那藏春楼的鸨母岂会不认得?”

    “她可以装死骗骗藏春楼的老鸨,但是装死骗不过我。所以她可能杀了她的侍儿先骗过我,再自己装死骗藏春楼的老鸨。至于验尸——仵作未必认得她。”江枫刑名出身,对此颇为自信。

    露初道:“没有证据,现在就算开棺验尸,也验不出了。”

    江枫点点头,“我也许能再查出些什么,但是要离京几日,得等皇后殿下千秋节之后。皇后殿下千秋节时我总不能不在帝京。”

    露初颔首道:“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也不急于一时。先盯着找定藩在帝京还有没有暗桩要紧,我们姑娘千秋,谨防他们闹事。”

    思卿心里并不愿意过这个生日,所以一应事务交给菱蓁和周容妃,自己也不过问。她入主中宫以后并没有搬进中宫,还住在宁华殿。菱蓁曾问其缘故,思卿道:“仁诚皇后病故在那里,不好。”

    菱蓁连忙道:“姑娘何必如此?宫里死人的地方多了。”

    “不是我嫌不好,”思卿道,“是三哥嫌不好。”

    菱蓁方不言语了。

    但在宁华殿这边摆宴受贺又不像话,菱蓁和周容妃商量要在南内清溪苑那边张罗。一则在园子里过节可以省去一些繁文缛节,二则避开了坤仪宫这个忌讳,一举两得。

    临近三月底,从禁中承天门到南内一路上张灯结彩,且有百戏助兴,晚上放烟火盒子,热闹非常。可这中间关防丝毫不得马虎,沈江东去了北口,程瀛洲又去了神机营,把孙承赋忙得团团转。廿五日思卿出发去西苑,众人总算是松了口气。

    南内的戏酒从三月廿六连摆三日,第一日思卿受了朝贺,第二日定安贵太妃来看戏,日日闹到深夜,到了第三日众人已经意兴阑珊。第三日萧绎来坐,思卿和他咬耳朵说了什么,萧绎勉强笑道:“这是你的好日子,这样做伤你的面子。”

    思卿道:“我可不要这空头面子。”

    萧绎道:“要说你自己说。”

    “我不说,我没那么大权禀。”

    “你不说我也不说。”

    “今儿是为了给我过生日,还是给我添堵?”

    “当然是给你过生日。”

    思卿连忙道:“既然如此,你快去说。又不多费几两俸禄,多便宜的买卖。”

    萧绎无奈道:“明儿说,成么?”

    思卿道:“不行!今儿推明儿,明儿推后日,后日你又说你忘了。”

    萧绎只好离席去了。

    菱蓁好奇,“姑娘说什么?”

    思卿瞟了一眼台上的戏,轻声和她说了几句,菱蓁方知道是册周氏为贵妃的事,于是道:“您非要赶着今日说?”

    思卿也不答话。

    谁知道萧绎仍不愿意说,写了一道旨意给菱蓁,转头先走了。菱蓁莫名其妙,便问思卿,“从前没觉得陛下嫌了她,您给陛下喝了什么药?”

    思卿听了扭她的腮笑道:“反了你了,怎么就是我给三哥上眼药?她是太皇太后的人,又到了上阳郡主的生日,分明是三哥想起靖国公家的事,嫌了太皇太后了。”

    两人叽叽咕咕,已经引起了底下的注意,江枫见了走上来敬酒,思卿趁机拉着她往偏殿换衣裳歇息。

    江枫说了最近查淑则的进展,又说起沈江东离京前和她商量要去探看探看沈家在京郊的庄子,思卿会意,于是道:“你去看看罢,这几年沈家在京里没有人,保不齐庄子上有人作耗。”

    思卿点了头,江枫次日就起身往京郊庄子上去了。江枫这么着急去庄子上,并不是担心沈家的田庄出了问题,而是为了去见曾在抚州刺杀萧绎的绛雪,问问她知不知晓季淑则的事。

    原来江枫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绛雪是歌女,淑则也是小有名气的艺伎,如果淑则真是何适之的人,或许何适之的暗桩中有许多舞乐女子。如果真是如此,那绛雪说不定知道淑则的事。

    那年绛雪刺杀沈江东失败,用计脱身,被沈江东夫妇养在了庄子上,成了沈家对付何家的一步棋。奈何沈江东不愿意轻易得罪太子母舅,所以绛雪这步棋成了闲棋。后来她父母都被接到了这庄子上过活,江枫也没再见过她。这日江枫忽然来庄子上,进了庄上的宅子,才一落座,就指名要见绛雪。

    这宅子只有两进院落,陈设简单,只有几件粗重的家具。沈家庄上的管事殷勤献茶,说是野趣,请江枫尝个鲜。

    江枫无心品茶,抬头张望,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只见绛雪穿着细布衣裳走了进来。她少了风尘气,出落的比从前更清丽大方,因在沈家久了,见了江枫,便叫了一声夫人。

    江枫遣退众人,淡淡道:“我今儿来见你,只为问你一件事,你不必紧张。”

    绛雪暗暗松了一口气,道:“我知道的事并不多。”

    江枫开门见山道:“说说帝京的藏春楼的淑则姑娘罢,她本家姓什么?是哪里人?”

    绛雪面色大变,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江枫见她这副表情,心道淑则果然是何适之的人,于是又说:“你不必担心出卖了她暴露你自己,她已经死了。”

    绛雪面色霎时雪白,泪水簌簌流下来,哽咽道:“竟然已经死了?是怎么死的?”

    “被人灭口。”江枫答得言简意赅。

    绛雪揩了泪,抬头道:“夫人果然厉害,竟然能查到她的头上去。”

    江枫道:“你说吧,说不定你说了,我还能替她报仇。”

    绛雪定了定神,开口道:“她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本是在籍的,被何家买了来。她原不是,她本家姓季,是何家的家生丫头。以前听说她母亲还在何家,在原籍看房子,如今不知道是否健在。”

    “你是说何适之让他家家生丫头入籍当歌伎?”江枫蹙眉。

    绛雪点了点头,“她和我们不一样,有大家子出来的姑娘的品格。听说她以前,和何家小少爷有些首尾。”

    江枫冷笑道:“何家小少爷在藏春楼上调戏姑娘,转头就跌死了呢。天晓得和这位季姑娘有没有关联。”

    绛雪沉默了半晌,只说:“她是很刚强的性子。”

    “然后这位刚强的姑娘就被一剑封喉了,”江枫道,“她是不是有颗泪痣?”

    绛雪点点头,江枫又道:“你还知道何家养了哪些舞乐女子,趁早写了来给我。一则现在何适之病得七死八活顾不了那么多,二则说不定剩下那些和淑则一样莫名其妙死了,我要弄清楚。”

    绛雪垂泪道:“我全家都投了夫人了,夫人既然说,我写就是了。”果然写了一个名单出来,竟然有三十多个人。

    江枫看了叹气,绛雪道:“我真的只知道这么多了。”

    江枫道:“我知道了。”

    绛雪犹豫道:“若还有在的姊妹,请夫人告诉我。”

    江枫答应了,又道:“有些事,我不说,你心里应该有数罢。”

    绛雪泣道:“我阖家都在这里,这些年我也没敢作弄什么,如今夫人回京,我更不敢再和何家有往来。夫人若不信,杀了我便是。”

    江枫听了道:“你自己能想明白,那是最好的。”

    “沈家也没亏待我什么,”绛雪掏出帕子揩泪,“我的命是夫人救的,哪天夫人要我去死,我必从命,只求夫人给我老子娘一条活路。”

    “我没有动辄拿旁人父母要挟的人的习惯,”江枫将茶盏重重一搁,“你也别想歪。我来原为问你季姑娘的事,现下问明白了,你去罢。”

    绛雪连忙施了一礼,轻轻退了出去。

第五十四章 拂水飘绵

    第二日清早江枫独自往田埂上走,见到满眼春风草绿,荠麦青青,觉得心底的郁气尽散,于是把回京之后的事细细想了一遍。过了小半个时辰,只见燕子贴地争飞,雨润芹泥,她自己的外衫已经被打湿了。这时庄子上的人出来找,江枫接了仆从递的伞,略略回顾了眼前景致,才往回走去。

    待回了庄上的宅子换去湿衣,江枫方叫了庄头来问现在庄子有多少地,多少佃户等等。这两年他们夫妇虽不在京,但是嘉国府的老管家老夏一直盯着,庄子上也没出大乱子。江枫细细查问了账目,叫庄头仔细经营,隔日便回京来了。

    江枫回京后霞影说府上无事,江枫听了本欲入宫见思卿,谁知到了汲古阁一问露初才知道思卿过了千秋节之后一直住在西苑。江枫把绛雪说的话同露初说了,因为露初这几日一直主持盯着定藩暗桩的事走不开,所以江枫独自去西苑见思卿。

    思卿在西苑太液池边上的玩月亭里见了江枫,江枫把绛雪的事说了,思卿听了道:“这件事我记得你仿佛和我说过。”

    江枫道:“她是舞乐女子,那淑则姑娘也是。从前我糊涂,竟然忘了我们庄子上还有一位可能知情的人,于是去问了以前何家养的那位绛雪姑娘,她果然知道。绛雪说这姑娘姓季,何家的家生丫头。她母亲或许还在,说是以前在泰州给何家看房子。”

    思卿听了道:“何适之竟然让他家家生丫头入籍卖身,那位淑则姑娘就是杀了何适之那幺子,何家也不冤。她母亲既然可能在泰州,凌波去泰州盯着何家也有二年了,江家姊姊,你只与凌波通信叫她查就是了。若是此番查出来,凌波也就可以回京来了。”

    江枫答应着,只见有一班女乐走来行礼,思卿抬抬袖子,那班女乐唱起了一首《兰陵王》: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

    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

    凄恻。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太液池边的柳枝婀娜,唱这一曲倒也应景,思卿听了却不悦道:“怎么唱这个?都下去罢。”

    那班女乐见她不悦,片刻就退得干干净净。思卿见江枫出神,于是笑道:“我如今也是听个小曲儿,喝盅小酒,江家姊姊别笑话我。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好。”

    江枫忽然想起一事,“只恐元姑娘在南边孤木难支——要去南边查那季姑娘的底细,莫若放点风出来,只在京城又闹又查,这样何家人就会盯着帝京的动静。何家盯着帝京,南边的风声就松些,元姑娘才好办事。再者,我们现在不知道季姑娘的母亲在哪里,逼一逼何家,虽然何家有可能灭口,但是只要元姑娘盯紧了何家,应该能找到一些线索。”

    思卿道:“你说的是。”说完这句,思卿忽然问起武振英来,江枫看看四下无人,悄悄道:“武家伯父回通河去了。他说他也上了年纪,帝京的水又深,他懒怠管了。正经生意丢给顾先生,他以后要回庄子上住。通河那边宅子还大些,又背城临河,景色好,帝京的宅子太逼仄。通河也不远,伯父上了年纪,闲时我常去照看些。”

    思卿道:“我四岁上下时傅伯伯出了事,那时候武家伯父正好在南边养病,就带着我和我哥离开嘉禾,在衢州住了一年多。落后傅伯伯没事了,他才北上回直隶来。那时候伯父就说水边住着舒服,想来上了年纪,愈发嫌弃帝京聒噪了。”正说着,只见菱蓁匆匆而至,思卿笑道:“我家的这一位管家娘子来了。”

    江枫心知她们主仆二人定然有事要说,于是辞了思卿,从西苑回到汲古阁见露初,二人先商议了一番怎么在帝京城里闹出动静,第二日就开始大张旗鼓在粉子胡同查季淑则的旧事。

    此事一成,江枫隔日又来见露出。露初见江枫的褙子湿了,也不做声,另拿了自己新做的一件八宝暗纹的大衫伏侍她换下。江枫笑道:“我方才口渴了,在灯市口喝了一盅茶。那伙计不知害了什么邪病,平地打滑跌了一跤。他原端着一盘茶,结果把茶都泼了,弄了我一身。”

    她换好衣服,同露初二人商议着写信给思卿从前任命的府军卫的另一位指挥佥事凌波,秘密使人送往泰州去。

    谁知道给江枫送信的人走了没多久,江枫忽然病了,日日昏昏沉沉的,面色发青。起先江枫和霞初还瞒着思卿,落后江枫昏睡不醒,嘉国府请太医署的医官,宫里就知道了。定安贵太妃一向把沈江东当成自家子侄看待,如今沈江东不在京,他夫人病了,定安贵太妃就和思卿商议去探望江枫。

    定安贵太妃和思卿议定一切从简,莫要惊动了病人,扰了江枫养病,于是这日早晨定安贵太妃过西苑,两人悄悄从西苑往嘉国府上去。嘉国府这边霞影得了信儿,一早收拾妥帖。虽说定安贵太妃吩咐一切从简,嘉国府也开了中门,折腾了好一阵子。

    霞影自己自作主张接了定安贵太妃和思卿,着急道:“昨儿晚上昏过去的,至今没醒来,医官也说不出什么来。”

    定安贵太妃问霞影道:“好好的,是什么症候?”

    霞影道:“正是说不清的症候呢,医官也一头雾水的。”

    定安贵太妃道:“怕不是之前出京,在庄子上撞客了什么?找出祟书本子看看。再不然,叫几个大师傅来做法。”说着走进江枫的卧房,绕过纱屏,只见江枫呼吸深浅不定,面色暗沉,不省人事。

    思卿见了大惊,下意识上前搭脉。霞影连告嘉国府失礼,定安贵太妃见了江枫这般情形,执了霞影的手道:“好孩子,她既然病着,还讲什么礼。她好了,比什么都强。我听你说,她这病怎么的,病得古怪。我越性亲去白云观,找了那道法高深的道长来做法,说不定也就可以好了。”

    思卿并不搭言,定安贵太妃于是对思卿道:“你再坐坐,我这就出城去。”

    思卿听了连忙让随行的云初去找孙承赋来陪定安贵太妃出城,嘉国府上上下下送了定安贵太妃出门,定安贵太妃便把来时带来的人带去了大半。

    思卿见定安贵太妃走了,于是问:“哪一位医官来看的?”

    霞影说了个名字,思卿道:“他不成。”说完吩咐云初,“叫医正黄远来。”

    云初去了,霞影小声道:“姑娘,昨儿晚上我们太太发昏,奴婢瞧着不好,悄悄去寻顾先生来着。结果顾先生不在,傅老先生来了一趟,说是……”

    思卿原本在搭江枫的脉,连忙转头问:“是什么?我摸着这脉息好古怪。”

    “是中毒了,”霞影小声道,“傅老先生也说这毒古怪呢。不过傅老先生说也不打紧,左不过好得慢些,给留了两个方子。昨儿喝了第一个,我们太太原本又发热又说胡话,口里气儿也不足了,喝了第一个方子,已经能安稳睡着了。奴婢担心太点眼,又请了外头东街三个大夫来瞧,只说是东街大夫给的方子罢了。依着奴婢看,竟不用再叫黄大人瞧了。”

    思卿松了口气,“傅伯伯既然说没事,那必然没事了。你们府上饮食有问题?”

    霞影摇了摇头,“太太那天在外头灯市口西侧的茶肆吃了一盏浓茶,回来就病倒了,露初已经去查了。傅老先生说,这毒是朱砂配的。”

    思卿点点头,“我和小娘娘既然来了,少不得叫黄远来瞧一瞧。只听听就是了。”正说着,云初已经领着黄远进来。思卿笑道:“这么快就来了,他还会飞不成?”

    这日思卿穿着一件织金璎珞纹的翠色裙子,外面穿着百蝶穿花大袖对襟衫儿,还戴着一领珍珠阁鬓,头上绾着高髻,插戴着六枝流苏花钗,那流苏在两鬓旁边簌簌摇晃。因是常见的医官,思卿也没回避,受了黄远的礼,听他道:“昨日臣去城外康王下处给王爷诊脉,因时候晚了,没能回城,在城外住了一宿,今日回来方听说嘉国夫人得了急症。”

    思卿道:“这病有些古怪,你且瞧瞧。”

    黄远诊了脉,想了想问霞影:“嘉国夫人是不是服食了什么丹药?瞧着像是朱砂中毒。”

    霞影看了思卿一眼,“正是了,有人给了一丸丹药,说是什么道士给的,最是滋补不过的。”

    黄远道:“外头那些黄冠的丹药吃不得,朱砂下得太重。”说着写了方子来。

    思卿又问了黄远几句,便让他退下了。黄远听说定安贵太妃去了白云观,又连连嘱咐丹药不可再服,方才告退。这厢霞影去送,又给了黄远医金,他却不受。霞影折回来轻声对思卿道:“这方子倒是和傅老先生开的第二个方子很像。”

    午后定安贵太妃回来,带了道士来设坛做法,烧了许多的符水,方同思卿从嘉国府出来。江枫一直没醒,二人都颇为忧心。思卿也没再回西苑,同定安贵太妃一起回了禁中。

    晚间萧绎来宁华殿,思卿就把江枫的事说了一遍,萧绎道:“沅西也去了北口一个多月了,我已叫沅西回京了。却不知道是什么人给他夫人下毒?你说他们查到了何家仆从的身上,莫不是何家人做的?他们在京里竟然还有人?”

    思卿心道何家敌对嘉国府,皆因萧绎扣留江枫所查出的前抚州镇守的遗折之故,有心刻薄萧绎两句,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第五十五章 满城风絮

    思卿回到禁中送定安贵太妃安歇下,直奔咸宁宫去见何美人。何美人闻讯连忙迎出来,思卿冷着脸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何美人所住的配殿。

    内侍献了茶,思卿见何美人眼眶红红的,于是问:“谁惹你哭了?”

    何美人连忙道:“魏妹妹热突突没了,妾心里难受。”同她一起入宫的魏氏也住在咸宁宫,因女儿痨没了,现下只有何美人一个人住在此处。

    思卿挥退众人,开口道:“我也不和你兜圈子,我只问你,宁寿侯夫人前儿来,都和你说了什么了?”

    何美人勉强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嘱咐妾自己多注意身子。”

    思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说完也不多问,一阵风儿的就走了,弄得咸宁宫上上下下摸不着头脑。

    晚间思卿对萧绎道:“露初去查了,等结果罢。何适之虽然南去了,可是宁寿侯还在京里。”因为仁诚皇后没有兄弟,皇后母家的爵位由何宁嫔之弟承袭了。何适之南去,何家宁寿侯这一支却还留在帝京。

    两人说这话,菱蓁匆匆进来,“姑娘,何美人求见。”

    萧绎道:“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叫她明儿再来罢。”

    思卿摇摇手,拉着萧绎道:“你也过来听听,我今天去瞧她,她有些古怪。”萧绎听了随思卿来到前面,在屏风后立着,思卿独自走出来,何美人连忙行了礼。

    思卿问:“这么晚了,美人有什么事?”

    何美人见左右无人,忽然泣道:“妾今儿欺瞒了皇后,那日宁寿侯夫人确实质问了妾一些话。”

    思卿冷笑道:“什么话?”

    何美人哭着答道:“宁寿侯夫人质问妾,有没有把府里的事漏风漏出去。皇后娘娘,府里的事,妾哪里知道!更别说漏什么风了。他们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竟然跑来质问妾,要推在妾的身上。倘若皇后娘娘再猜忌妾,妾就没有立锥之地了。”

    思卿听了半信半不信,故意道:“你们府上有什么亏心事,我怎么知道?你说与我听,又有什么用处?这么晚了,快回去歇息罢。”说完不再理会她,转身走入屏后。何美人还不肯离开,菱蓁好说歹说半拖半拽才把她请出去。

    萧绎问思卿道:“她的话你信几分?”

    思卿道:“五分,且看罢。”

    谁知半夜里忽然一阵吵闹,萧绎在灯下还没睡,于是问:“大半夜的,吵嚷什么?”底下的人纷纷告罪,思卿也听见了,披衣起身问:“怎么了?”

    菱蓁进来答:“姑娘,周贵妃那边传话,方才何美人要自尽,刚刚救下来了。”

    思卿见萧绎还没睡,于是问:“你怎么还没睡?”

    萧绎道:“还没看完这些札子,快了。”

    思卿想了想道:“那你看着,我过去看看何美人怎么了。”

    萧绎听了点了点头。

    思卿匆匆赶去咸宁宫,贵妃周氏恰好也到了。思卿听她鼻塞气喘,方知她患了风寒,于是道:“平日多累你,今儿你病了,快回去歇息罢。我去看看就是了。”周贵妃原病得头痛,听了这话就先告了罪,带人回去歇息了。

    思卿独自进了咸宁宫,里面乱哄哄的。何美人住的配殿灯火通明,见了思卿一通行礼。思卿见何美人已被救下,脖颈上一道红痕触目惊心,宫人正在给她灌热汤药。

    何美人见到思卿来了,忽然挣脱宫人,扑下榻来拉着思卿的裙子。思卿见状道:“前儿嘉国公夫人撞客了,你们美人是不是也害了邪病?还不去寻经文来给你们美人诵诵?”说着把侍从都遣退出去。

    何美人拉着思卿的裙子不肯撒手,思卿无奈道:“我大半夜跑来,你还不让我坐一坐了?”

    何美人连忙松开手,她见思卿用一句“害了邪病”替自己把方才的事都开脱了,不知道思卿是何意思,待要哭诉,思卿坐下复道:“你且别哭,哭得我头痛。有话好好说。”

    何美人见她口风松动,不像先前那样毫不顾及自己,于是合身扑上去,仍拽着思卿的裙子道:“皇后娘娘,妾自打到了这里,从没做过对不起您的事。如今只求娘娘可怜可怜我,把我打发到西苑住去,就算救我一条性命了!”

    “怎么,你母家还敢在咸宁宫杀了你?”思卿问。

    何美人泣道:“我娘已经没了,他们要怎么针对我父亲,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再在这里待下去,明儿他们变着法儿折腾我,逼迫我,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现在长哥儿还小呢,明儿长哥儿大了,可让我怎么办!皇后娘娘,算我求求您了,帮帮我罢!”

    思卿心里一动,“宁寿侯夫人来传话,除了试探你有没有泄露消息,还逼你做什么了?”

    何美人咬牙道:“逼迫嫔妾偷录陛下的折子,还让嫔妾打探皇后和上十二卫是什么关系。”

    思卿叹了口气道:“你要避一避,也不是不行。但是要有个由头,或者是犯件小事,才好打发你去。再有,你若去了西苑,底下人跟红顶白拜高踩低的,你能忍么?我若照应你,岂不惹你母家疑心?”

    何美人呆了片刻,下了决心,“我知道怎么做了,皇后娘娘放心。只求娘娘莫要食言。”

    思卿见她颈间勒得极深,下意识摸了摸她的脖颈,轻声道:“我曾和宁嫔说,为了母家去寻死,并不值得,可惜她不肯听,你莫要学她。以后的日子还长,他们能活过你?”

    何美人收了泪,轻声道:“多谢。”

    “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把你推入这火坑里,”思卿轻轻从何美人手里抽出自己的裙子,“我也作了孽,就当给自己积德,不会食言。”

    何美人忽然冷冷一笑,“皇后娘娘,妾不敢怨恨您。”

    思卿连忙制止了她的话头,只听外面有人扣门,思卿刚一起身,何美人忽然原地躺倒。思卿又好气又好笑,对何美人的侍从道:“你们美人撞客了,满口胡话,赶紧灌点安神汤,明儿叫和尚道士作作法。”说完心道跟着定安贵太妃学了这一套,现学现卖,当真好用。说着看了何美人一眼,转身走了。

    何美人的宫人问:“这都晕了,还怎么喝安神汤啊?”

    思卿回了宁华殿,见萧绎和衣看书,还没有睡,于是问:“你怎么还没睡?”

    萧绎道:“明日不视朝,晚些睡没事。”

    思卿点点头,把何美人的话说了,萧绎道:“她去西苑住住也没什么,没看出来,她倒是个聪明人。京里放了一点儿风,何家的反应就这么大,看来那什么姑娘来着?确实和何家有首尾。”

    思卿打了个哈欠,“我会嘱咐凌波小心行事,等消息罢。”两人说着便吹了灯睡了。

    次日早晨思卿多睡了一会儿,起来梳头时,云初莽莽撞撞进来道:“不好了,何美人真疯了,把她的陪嫁丫头给活活打死了。”

    思卿愣了愣,慢慢道:“既然害了疯病,打发去西苑养病就是了。”云初听了连忙传话去了。

    思卿惦记江枫的病,这日还想去瞧瞧,正要换衣裳,菱蓁走进来道:“姑娘,都处理妥当了。”

    因菱蓁隶属宫正司,思卿便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估计是想挣脱她母家的辖制,”菱蓁沉吟,“她打死的侍女是她从何家带来的。”

    思卿听了沉默了一会儿,“没想到她能下这番决心。她去了西苑,你多留心。还有,多送她几两银子使。”

    菱蓁答应着去了,萧绎又走进来,思卿把何美人的事略说了说,萧绎听了道:“你做主就是了。”

    思卿道:“昨儿乱了一夜,我头都要炸了。也不知道玄宾姊姊好些了没,我要看看她去。”

    萧绎道:“那你去罢,我去瞧小娘娘。”

    思卿换了五色妆花眉子的对襟长衫和闪缎长比甲,才要往外走,菱蓁进来回话,复问:“姑娘去哪儿?”

    思卿道:“去看看江家姊姊。”

    菱蓁见四下没有外人,笑道:“霞影传话说舅太太今儿已经没事了,人也清醒了。姑娘越性别去,闹得人家府上人仰马翻的,还让舅太太怎么养病呢?等明儿舅太太彻底好了,进来见您罢。”

    “听你一说,我倒成了去寻麻烦的了?”思卿脱了比甲,“既然如此,你代我去看看罢。云初呢?去看看三哥走了没,若没有,我和他一同去看小娘娘。”

    原来若非去往来谢步,江枫出门不好带人。这日走到半路觉得口渴,遂往茶楼喝了一盏茶。喝茶时见一位伙计喝醉了似的,竟然把一托盘的茶盏都打翻了,自己还跌了一跤,于是喝毕茶去见露初时,无意间把这件事当笑话说与露初听。

    露初素来心细,听了江枫的笑话,却记在心上。落后江枫中毒,露初忽然起疑,于是暗暗查访茶楼里这位反常的伙计。

    谁知那位伙计好几日不见人影,茶楼老板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露初动用江枫同府军后卫精心设计的眼线网,过了两日才发现那位伙计的踪迹。那日晚上程瀛洲出城去神机营没回来,露初就去寻了孙承赋,两人带着人悄悄跟着伙计。

    那伙计悄悄进了一处荒僻的院落,露初不会武,孙承赋跳上墙头看了看,只见那伙计拽着一个未知死活的人。此时巡街的巡捕路过,瞧见了露初行迹奇怪,开口质问。那伙计听见动静要悄悄独自逃走,孙承赋心知他若逃了,说不定杀人的罪名要扣在自己和露初身上,于是当即立断,把那伙计给拿下了。

    巡捕五营的人并不认得孙承赋,觉得莫名其妙,看见一个不知死活的人躺在地下,于是问孙承赋是怎么回事。谁知那伙计一口咬定露初买凶杀人,雇自己害死了地下躺着的人。

    露初更加莫名其妙,于是道:“你说我雇你杀人?有证据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姑娘雇凶杀人,当然不会让我知道姑娘的身份,”那伙计冷笑。

    露初俯身摸了摸地下躺的人,见他和江枫一般面色发青,忽然道:“他还有气,拿解药来。若不然,这毒黄医正也解得。等他醒了,见并不认识我,我自然能开脱。”

    那伙计面色一变,孙承赋上前一步在撕破他的衣襟,只见两只瓷瓶滚落于地。

    “你不过是看见了长官,害怕了,才救他的。他以为你一贯好心,哪里想得到是你要害他。”那伙计忽然道。

    孙承赋淡淡道:“孰是孰非,都凭你一张嘴?”说完拿出令牌迅速在巡捕营的巡捕眼前晃了一下。

    巡捕营的巡捕还没看清,只听见露初道:“这瓶的药丸大如蚕豆,有朱砂味,应该是毒药。还有个青瓷瓶,里面是小药丸,不知道面是不是解药。”

    孙承赋忽然一把抓住那伙计的衣领,将大如蚕豆的药丸塞入他的口中。伙计猝不及防吞咽下去,忽然面色大变,痛苦异常,挣扎着要那青瓷瓶里的小药丸。

    “这是解药,”露初松了口气,递过青瓷瓶,“给他服用罢。”

    中毒的二人都服用了解药,却不见好转,面色愈发难看。巡捕五营嚷着要让孙承赋等人同他们回衙门,露初连声使跟来的府军卫暗哨去请黄远来。

    巡捕五营还要集结人手拿人,孙承赋不愿泄露身份,于是道:“京卫办事,这些可能是定藩暗探,你们还要阻拦?”双方僵持了一阵子,黄远穿着官服匆匆而至。巡捕营见这位五品提点对露初和孙承赋极为客气,才信了几分,悄悄退到一边。

    黄远上前扶了脉,轻声对露初道:“这和嘉国夫人的症候不一样。嘉国夫人纯纯是吃多了朱砂,这……这虽也有朱砂,但是还有旁的毒物,救不得了。”

    露初忽然想起霞影说过,黄远给江枫看脉前,江枫已经吃了傅临川的药。想必傅临川替江枫化了余毒,黄远再看时只有朱砂之毒未清。正出神时,地上躺着的两人忽然一阵抽搐。黄远施针未果,二人渐次赴了黄泉。

    露初见线索已断,叹了口气,孙承赋轻声嘱咐了黄远几句,黄远连连点头,先行告辞。孙承照仍不愿表明身份,只对巡捕五营的人冷声道:“事涉机密,不得外泄。尸首你们处理罢。”说完便带露初等人走开了。

    这日江枫初愈,同露初来见思卿,说起此事来,露初道:“可惜那毒药只有一丸,给伙计吃了。若不然,拿来请傅老先生看看。”

    时值四月,帝京旧俗做榆钱糕吃,思卿命云初端了榆钱糕等点心上来,叹了口气道:“熙宁十三年我进京时我遇到过一件事,那刺客中了自己的毒,自己的解药却是假的,落后还是死了。那些人应该是定藩的人。”

    江枫道:“可能何家和定藩暗中有往来?我们在京里大张旗鼓查季姑娘,何家害怕心虚了?何家在帝京的人已经不多了,可能是他们想要孤注一掷,置我于死地,奈何没有成功。”

    思卿问:“那伙计先前杀的是什么人?”

    “当槽儿的,”江枫道,“估计也是何家人,我觉得当槽儿的可能犯了什么事,那伙计可能在帮何家灭口。”

    思卿听了道:“你让凌波在泰州行事多加小心。”

    江枫忽然道:“我已经没事了,还是我南下走一遭儿罢。”

    思卿连连摇头,“你南下太惹眼了,等凌波的消息罢。她在泰州数年,诸事都比你熟悉些。”

第五十六章 环环相扣

    江枫听了坚持道:“她虽诸事熟悉,但是人手有限,也需要旁人帮衬才是。”

    思卿想了想,忽然道:“你且坐一坐,我出去片刻。”说着从正殿出来,沿着回廊走到后面,一抬头,只见萧绎正在湛云楼上临帖,遂笑道,“你可真会寻地方。”说着也拾裙上楼。

    萧绎问:“沅西夫人走了?”

    思卿道:“没有,她执意南去接应凌波,我不大同意。可此番逼得紧了,我也担心凌波出岔子。”

    萧绎收了帖,想了想说:“让唐鹏去,他本在府军卫呆过,又去过泰州。”

    思卿在禁中不方便面见禁军将领,萧绎出面叫了唐鹏来,江枫和露初将凌波在泰州的情形说了,众人猜踱了几种可能出现的状况商议了一番,唐鹏遂先行辞出,准备再度南下泰州。

    落后唐鹏走了,思卿复问定藩在帝京的眼线之事,露初道:“朝廷放安了平郡王逮捕回京的人以后,一共有三个人直接留在了帝京。一位是傅老先生,还有一位是有亲戚在京里做屠户,投了亲戚。另有一位则是他家女儿卖在礼部刘侍郎家里做了房里人,投了他女儿。除此之外,还有四个人被放出之后出京去北边贩了些皮货,又回到京里,在城西开了家货栈,行迹诡异,这四个应该就是定藩的人。”

    江枫接口道:“起先端王府有人盯着傅老先生他们三位,然武家伯父在帝京根基深厚,刘侍郎也与定藩从无瓜葛,端王府主要盯着投了亲戚做屠户那一位。落后贩了皮货的这四位返京,我们漏了点风,端王府就把盯着傅老先生他们三位的人手全撤了,都布置到了城西的皮货货栈附近。可能我们盯得太紧了,目前定藩的人还没有什么动作。”

    思卿点了点头道:“你们也小心行事,他们没有动作,就不要打草惊蛇。”

    之前沈江东在外听闻夫人病倒,急忙回京。江枫吃了傅临川的药,缓了两日便大有起色,沈江东见此方松了口气。唐鹏南下泰州,沈江东暂接了他的差事。自从江枫被暗算之后,沈江东十分忧心。在外照应不到,在内把嘉国府上上下下都清扫了几遍,以保万全。

    五月端阳一过,元凌波和唐鹏有信回京,信上只说唐鹏带了要紧的人回来,却未说带回来的是什么人。三日后唐鹏带人回京,落脚在城外神机营,江枫去见了唐鹏后大吃一惊,忙不迭回城进西苑面见思卿。

    恰巧这日定安贵太妃和萧绎并大公主都在西苑赏花,思卿独自在玩月楼上见了江枫,听了她的话,便叫她先坐,自己回湖边石舫轻声对萧绎说了几句。

    太液池西偏,有室三楹,如半舫,泛若不系之舟。定安贵太妃坐在其中,原拿着一本蝴蝶装帧的书教大公主读书,见此笑问:“有什么悄悄话儿?”

    萧绎替思卿道:“思卿说沈沅西的夫人大好了,明日要往城外去还愿,再往芷园住两日。”

    定安贵太妃道:“很该如此。说起芷园,我觉得名儿不好。‘芷’同‘止’,什么都不动了。”说完指着书上“非澹泊无以明志”一句,又说,“依我说,改名叫澹台好了。思卿去换了匾额,赶六月里我也去走走。”

    思卿连忙应下了,笑道:“倒是有这个姓氏,念‘谈’音。”说完又道,“我去张罗点心。”又往玩月楼来,对江枫道:“我要见见这个人。我明日去城外芷园,就在芷园见罢。”

    晚夕萧绎问思卿道:“唐鹏带了什么人回来?”

    思卿添了香道:“让答案呼之欲出的人,你去不去?”

    “我不去,”萧绎道,“你自去罢。”

    思卿问:“难不成还有让你害怕的事?”萧绎也不答,两人各怀心事,思卿又问,“小娘娘怎么不爱芷字?还要给芷园改名?”

    萧绎道:“芷园的前主人,先帝的杜淑妃,闺名有一芷字。”

    思卿哦了一声,两人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思卿梳妆,萧绎说要回宫里去,忽然又坐在思卿后面问:“澹台荒僻,你自己去,是不是挺害怕的?”

    思卿把金仙子挑心一丢不做声,待思卿出门要走,萧绎却紧随思卿上了车。思卿憋着不笑,萧绎也不说话,出城走到半道,萧绎忍不住问:“你就不想问我什么话?”

    思卿挑眉道:“你会说你为什么口是心非么?”

    两人到了澹台,唐鹏一行人还没到。萧绎叫人换下匾额,思卿则命云初把正堂中间的帷幔放下来,又挡上一道檀香木屏风,复对云初道:“告诉姊姊,叫她问,我们只在后头听,不出声。”

    云初答应着,自在山门前等候唐鹏一行人上山。等了两刻中,只见江枫在前,后面跟着唐鹏,还有一头戴帷帽的女子走来。云初上前和江枫嘀咕了几句,江枫颔首,众人走进澹台。澹台的初夏一片葳蕤之色,众人也无心欣赏。步入正堂,只见窗明几净,光影跃跃,江枫微微一笑道:“季姑娘,此地安全,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屏后的萧绎微微一惊,思卿拉了拉他的袖子,萧绎便没作声。江枫话音一落,戴帷帽的女子缓缓摘下帷帽,露出一张素脸,眼角泪痣宛然。

    唐鹏道:“季姑娘,有什么话,大可在此告诉这位大人。”

    原来唐鹏带回帝京的,竟然是在藏春楼不明不白“亡故”的季淑则。

    季淑则缓缓下拜,“尚未问这位大人台甫?”

    江枫取出令牌,“我同唐指挥一样,皆系京卫中人。”

    “那那位元凌波元姑娘?”

    “是我的属下。”

    季淑则叹了口气,“妾既然来了此地,也不会再隐瞒什么。有什么话,请问罢。”

    江枫便问:“何相是不是豢养了许多舞女乐女安置在帝京的秦楼楚馆,作为眼线,她们是不是听你指挥?”

    季淑则道:“是。”

    江枫复问:“你不是死了么?”

    季淑则忽然抬头看着江枫,半晌忽然道:“原来是你?你是……是……嘉国公夫人?我们应该见过。”

    江枫道:“我们应该见过,可是我很奇怪,我见的并不是你。我只问你,陈南飞,到底是谁的人?”

    季淑则道:“陈南飞究竟是什么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陈南飞和原抚州镇守关系匪浅。熙宁十三年开始,何适之与抚州地方开始有金银往来,陈南飞因抚州镇守之故,也为何适之做事。”

    江枫听了问:“陈南飞和何适之联络,是通过你,对吗?”

    “是,”季淑则答应很爽快,“是通过我,我平日再通过何家幺子与何适之联络。嘉国夫人,据我所知,陈南飞曾受何适之之命在熙宁十三年刺杀过叶相的女公子,也就是当今的中宫。不过那时候陈南飞背后的抚州镇守不愿意得罪叶相,所以陈南飞找人去刺杀的,没成功。”

    江枫问:“那我进京之时呢?”

    “您进京之时,何适之担心您查出了抚州案和他有关,所以也想命陈南飞对您动手,奈何您背后与帝京黑白两道牵扯颇多,陈南飞很忌惮那位武老先生的剑,所以还是没有亲自出手,找人动手,又失败了,”季淑则道,“一开始何适之很不悦,不过后来何适之又很庆幸。”

    “怎么说?”

    “何适之找陈南飞刺杀您的时候,尚且不知道您拿到了抚州镇守的一份血书。如果陈南飞刺杀您成功,他必然拿到那一份血书,知道抚州案系何适之所为。依照陈南飞的性情,肯定反去杀掉何适之。”

    江枫心里一动,“一份?”

    季淑则不解其意,“对,是抚州镇守的遗折。”

    江枫道:“那折子我的确拿到过,后来遗失了,不是到了何适之手里?”

    季淑则连连摇头,“那份遗折一直是何适之的心病,他确实没有拿到。我也不瞒诸位,陈南飞失踪之前,我还见过他。”

    唐鹏大疑,“你见过他?”

    “他喝得醉醺醺的,过来质问我,问我说抚州镇守出事,到底与何适之有没有关系?还问我这事情是不是叶相和何适之都有份儿。听他的口气,他也并不知道遗折的事情。我当时很害怕,就替何适之掩下了,只说此事系叶相所为。也不知道陈南飞信了几分,转头走了以后他就失踪了。”季淑则道。

    “他失踪后,你有没有向他示过警?”

    “没有,我没再见过他。”

    “我成婚时有人潜入我府中意欲刺杀我与中宫,和你们有没有关系?”

    “陈南飞失踪后,何适之惴惴难安,取消了一切计划。嘉国夫人成婚时遇刺,确实和何适之无关。不过我认为有可能是陈南飞孤注一掷——在此之后,陈南飞在帝京人手耗尽,我再没见过他手下的人。”

    江枫点点头,忽然问:“季姑娘,何适之之子坠楼亡故,和姑娘有没有关系?”

    季淑则面色一变,沉默了片刻,忽然坦然道:“徐姑娘是他儿子调戏时无意间推下楼的,他儿子不是我杀的,是意外。自从陈南飞消失,何家就开始怀疑我,我心有不甘,那天晚上忍不了了,他儿子坠楼后我没有找人及时施救。”

    屏后的萧绎和思卿齐齐变色,只听季淑则又道:“我做的很干净,何家什么也没查出来。恰好何适之风瘫了,何家乱着,自此就没人管我了。”

    江枫叹了口气,“后来你一直在藏春楼,那夜死在你屋里的是谁?”

    “后来忽然有人去我呆过的春香楼查我的旧事,春香楼的茶房来藏春楼串门,无意间说了出来,我一听便知不好,托病不见客。老鸨爱财,塞了您进来。我忙着脱身,杀了我的侍女——嘉国夫人看到的死人,就是我的侍女。”季淑则说起往事,似乎已经麻木,语调平平,波澜不惊,仿佛与自己毫无关系。

    唐鹏问:“何相离京以后,你为什么不离开藏春楼。”

    季淑则无奈道:“当然是因为我母亲还在何家。”

    江枫回忆道:“那日我看到的死人是你的侍女,落后你又装死骗过鸨母……巡捕五营不一定认得你,所以落后封棺的时候你调了包?”

    “没掉包,”季淑则道,“我的丫头没了,他们也会怀疑。钉棺材的时候我放了闷香,在棺材里放了些旁的东西,自把棺材钉死了。那群人醒了晕晕乎乎,看到棺材钉死了,也懒怠理会。落后送殡我又把之前我杀掉的侍女的尸首丢了出来,便悄悄离京了。”

    “你离京了?”江枫问,“先前在春香楼放迷香的是不是你?落后再去我府上杀我的是不是你的人?”

    季淑则摇头道:“都不是,我哪儿有那么大的本事。而且也不可能是陈南飞的人,他在帝京的人手确实早已耗尽。”

    江枫听完觉得疑点极多,想必在茶楼欲毒杀自己的人是谁,季淑则也不知道。江枫隐隐觉得,何适之背后还有更神秘的人,复问唐鹏:“你们怎么找到季姑娘的?”

    唐鹏答:“元姑娘说能救出季姑娘的母亲,纯属巧合,是天意。”

    江枫又看季淑则,季淑则道:“我母亲留在何家多年,我死遁之后南下,并不敢回泰州,怕被人认出来,就在邻县做织工,想慢慢打探我母亲过得好不好。有一次我到山间庙里面去,偶然发现我母亲每月月朔都会去这庙里祈福祷告,所以我每月都悄悄去庙里看一看我母亲,却不敢认她。上个月朔,我偷偷听到我母亲在佛前说有人想害她,我很着急,亦不知道应该怎么办。那天夜里下了好大的雨,我回织坊时被人打晕了。”

    江枫皱眉问:“打晕你的是谁?何适之的人?”

    季淑则摇摇头,“是元姑娘。我醒了看到我母亲也在,我母亲说有人查到了我,到何家去打探我,何家就想杀我母亲灭口,是元姑娘救了她。元姑娘说何家以为我母亲死了,坟都建了,叫我别担心,明儿北上避避风头。我不知道元姑娘怎么做到的,元姑娘也不肯说。第二日元姑娘说有人送我们母子北上,我一看那人,竟然是唐大人。唐大人虽然不认识我,但是我在帝京多年,却认识京卫的唐大人。那时我便知道了,此事有京卫参与其中。既然何适之对我不仁,就别怪我对何家不义了。”

    江枫见她目现凶狠之色,于是问:“你果然只知道这些吗?”

    季淑则咬牙道:“我知道的只有这些,如今都说了,我死不足惜,只求二位大人保住我的母亲。”她本颇为坚毅,说着说着,泪水止不住流下来,遂俯身向江枫再拜。

    江枫问唐鹏道:“这位季姑娘的母亲安置好了么?”

    唐鹏道:“暂时安置了一下。”

    江枫点了点头,复对季淑则道:“季姑娘在京畿还有没有下处?”

    季淑则连连摇头,“嘉国夫人,妾思来想后,能说出且身份且和夫人府上有交集的,大概是熙宁十七年何适之曾派往抚州刺杀过嘉国公的绛雪,未知她是否还活着?若还活着,求夫人送妾同她一处去罢。”

    江枫大惊,不曾想季淑则这般厉害,片刻间就想到是绛雪出卖了她,于是道:“唐指挥请便,我去后面看看。”说着见云初走出来,向云初点了点头。

    云初会意,拉起季淑则走开,思卿从屏风后走出来,倒吸了一口冷气,“还有很多疑点未解,何适之背后难道还有高人?如果有,他背后的人究竟是谁?莫不是定藩?韩守慎不明不白死了,定藩怎么毫无反应?”

    众人与思卿见了礼,只听思卿又道:“凌波这次做的很利落,不过还是叫她自己多小心。那绛雪姑娘你养的久了也就罢了,这位季姑娘实在厉害,得另外想个办法安置。”因为萧绎明日视朝,急着返城,思卿想了想说,“也许她还有话没吐全,且缓一缓,把她放在这里。明儿回城,就在西苑,叫来露初他们几个,再议一议。”

    正说着,云初满面惊慌地跑进来道:“她自尽了……”

    江枫连忙去看,只见季淑则满脸是血,眼见是活不成了。江枫不解道:“季姑娘为何……”

    “我就知道这么多,”季淑则艰难地道,“我知道你们不信……但是我真的就知道这么多……我活着一日,我的母亲……就一日因为我的存在而难以安生。嘉国夫人,我都说了,求求你……保住我的……母亲……”

    说完一缕芳魂倏然散尽,这时思卿走了进来,忽然叹道:“她自己很难受,她是不愿意背叛何家,又被逼迫背叛何家的。她也许还想替何家杀了绛雪,和绛雪一起死,来赎一点罪过。可惜她看出来,我们不会让她得逞。”

    回城途中萧绎面色极为难看,一言不发。思卿心知他现下对何适之的忍耐已经达到极限,也不想煽风点火,故而也一言不发。萧绎忽然握住思卿的手,思卿道:“三哥,抚州案遗折的事情何适之现在已经起疑心了,才让何美人偷录你的折子。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在你手里吧?”

    “何适之不是只知道有一份么,”萧绎冷冷道,“何美人既然被他们怀疑,你帮帮她。”

    思卿冷笑,“我怎么帮她?”

    萧绎轻声道:“你给她一份就是了。”

    “我怎么给她?她怎么跟她母家解释?跟她母家说是三哥你扣的?”思卿嘲讽道。

    萧绎道:“我知道你有办法,你的办法和我的心一样。”

    思卿还想刻薄两句,心道我的办法是歪门邪道,你的心也是歪门邪道?因见萧绎胸口起伏不定,便也忍住没说。

    回城后思卿问萧绎道:“你读没读过赵执信的诗?”

    萧绎问:“谁?”

    “横槊赋诗忆阿瞒,不叫词客唤粗官。庭柯引得东方凤,却与群鸥一例看。”思卿冷冷道。

    萧绎忽然道:“你怎么莫名其妙的?”

    思卿问:“我怎么莫名其妙了?”

    萧绎叹了口气道:“当我没问。”说着二人分道扬镳,萧绎回禁中,思卿去西苑。晚上萧绎打开暗格,将一份血书遗折封好,让菱蓁带到西苑交给思卿。思卿次日清晨忽然让人叫来何美人,说是同去端王府探望久病的端王妃。然一行人去了端王府,思卿就同端王妃说了两句话,放下滋补之物就走了。

    回到西苑,何美人莫名其妙。菱蓁走来告诉思卿江枫等人都来了,思卿道:“且让他们等一等。”说着遣退众人,把一封封好的信封交给何美人。

    何美人不解,思卿道:“别问这是什么,交给你母家就是。你母家得了这个,短期内不会再寻你的麻烦。他们倘若问你哪里得的,你就说随我去端王府时趁人不备,从端王府偷的。”

    何美人迟疑,“若无端挑拨了端王府和他们的关系,他们查出来……”

    “你母家和端王府什么关系你不知道?还用挑拨?”思卿信口胡说,却面不红心不跳还理直气壮,“再说了,这东西本来就是从端王府偷的,只不过不是你偷,是我偷罢了。怎么,你还想推在我身上?”

    何美人连声道不敢,于是复道:“妾知道了,妾会办好此事。”

第五十七章 静影沉璧

    季淑则出事那日,程瀛洲和孙承赋都未随萧绎和思卿出城去澹台。隔一日程瀛洲从神机营回来,思卿便支开在西苑的何美人,叫她去慈恩寺替定安贵太妃拈香,待她出了西苑,复叫江枫、露初并程、孙、唐到西苑来见。萧绎见了笑道:“你还避着她?”

    初夏时节,太液池上波光粼粼,清风吹入涵碧小厅,吹起薄罗纱缦,吹散了博山炉里新焚的沉水香烟。众人到此与思卿行了礼,除了露初,都立在纸屏外面。

    唯独江枫还未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方匆匆进来向萧绎和思卿行礼。她也没穿礼衣,绛色缂丝排穗褂子下面露出一线奔兔织金裙子,裙裾划过青砖,寂然无声。

    萧绎道:“不必多礼。”

    思卿开口道:“那位季姑娘的事,你们都已知道了。如她所供述,熙宁十七年的抚州案,与何相有所关联。陈南飞,乃是当年抚州镇守一力举荐的。因为何相与当年的抚州镇守有往来,所以陈南飞也曾替何相办事,期间陈南飞一直通过藏春楼的季淑则季姑娘和何相联络。熙宁十三年,陈南飞受命派人在京郊刺杀于我。熙宁十七年,他又受命在京郊意图行刺替刑部查抚州一案的嘉国公夫人。”

    众人凝神细听,厅上一片寂静,思卿接着道:“但是在熙宁十七年深秋,陈南飞开始怀疑抚州案与何相有关,于是去藏春楼质问季姑娘。季姑娘替何相掩饰,并告诉陈南飞抚州镇守出事,系叶氏所为。陈南飞为替抚州镇守报仇,铤而走险,行刺于我,但是却没有成功。陈南飞此次刺杀我失败后,暴露了自己,于是只身逃逸。过了二日,他动用他在帝京仅剩的人手孤注一掷,意图在嘉国公婚仪上刺杀我与嘉国夫人,却再度失败,他本人也不知所踪。”

    江枫接口道:“此后陈南飞下落不明,直到端王爷的次妃辞世,出殡时唐指挥曾在人群中看到过他。”

    唐鹏颔首道:“当时人太多,他一晃而过,丧仪之后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思卿复道:“季姑娘还说,因为何相与当年的抚州镇守往来,所以抚州镇守似乎留下了一道指控何相的遗折,但是遗折不知道到了什么人的手中,总之何相在熙宁十七年没能拿到这份遗折……”她说到此处,故意停顿了一下。

    当年江枫大意,遗失了奏折,何适之却认为她是故意扣押,意图凭借此折威胁何家,故而数度出手报复。因为遗失此折,给嘉国府招来大祸,江枫听到此处,便有些不自在。

    萧绎听到此节,想拿茶盏饮茶掩饰,但伸出手才发现思卿根本没让人上茶。萧绎尴尬地收回自己的手,拽了拽袖口,好在程瀛洲、孙承赋和唐鹏都在垂头思虑,没有注意到他。

    思卿却知道当年从江枫手中骗走抚州镇守两份遗折的乃是一直在提防何适之的萧绎。

    萧绎深知沈江东虽与叶家联姻,但在国本之事上,仍然坚定不能废长立幼。萧绎虽无废长立幼之心,却一直担忧在太子出阁读书后嘉国府与何适之皆扶保东宫,东宫因此势大。故而萧绎派人取走遗折,让何适之误以为是嘉国府扣留了遗折,使得何适之与嘉国府之间有了嫌隙。

    但是萧绎却未曾想到何适之胆大包天,萧绎此举,竟为嘉国府招来了泼天大祸。何适之指使何守之在沈江东的粮草上做文章,致使沈江东溃败。沈江东在新建出事后,又卷入定藩的反间计之中,险些使得朝廷祸起萧墙,萧绎曾一度十分后悔。

    也正因为何适之铤而走险报复嘉国府,萧绎对何适之的忍耐程度已经达到了极限。若非为东宫母家声誉计,若非前方战事不顺朝中不宜兴起大狱,萧绎安能容忍何家至今。

    思卿叹了口气,慢慢道:“这位季姑娘也不能确定陈南飞知不知晓有遗折这么一样东西。后来何相自顾不暇,与季姑娘联络日稀。因何家迫季姑娘入籍,她常心怀愤恨,最终在藏春楼上暗害了何相公子,自此更不敢主动与何家联络,也没再见过陈南飞。唐鹏两度南下,也没在泰州再遇到过陈南飞。这件事情实在太过蹊跷,陈南飞的下落,一定要继续细细地查。如今我且说两件事,这头一件,是有关凌波的,我还是不大放心,闹出这么大动静,只恐泰州那边有人察觉,还是叫她上京里来罢。”

    江枫沉吟道:“她忽然走了,那边会不会打草惊蛇?”

    唐鹏听了道:“臣以为此话有理,元姑娘在那边还有不少人手,若忽然撤了,只怕打草惊蛇。”

    江枫轻生问:“莫若妾去信,叫她近来什么也别做,多加小心?”

    萧绎点点头,思卿接着道:“还有第二件,那季姑娘说,她曾蛰伏在秦楼楚馆,带着一帮女乐替何家传递消息,这些人都哪里去了?”

    露初欠身道:“之前查访了一下,她们手里都是有银子的。何相去京,季淑则失踪,她们无首,死的死,散的散,如今都不在籍了。留京的只有两人,一个嫁了生员当奶奶去了,一个给徐尚书当了小星——那徐尚书估计不知道她的旧事。”

    思卿叹了口气道:“季姑娘一死,线索又断了。”

    程瀛洲和孙承赋悄悄对视了一眼,又去看唐鹏。唐鹏面无表情,直视正前方。孙承赋心道季淑则落网,坐实了何适之心怀不轨,今上打定主意要清算何党了?他并不知道萧绎思卿拿出一份抚州镇守的遗折通过何美人去搪塞何适之,叫何适之别再打江枫和沈江东的主意的事,摸不透思卿的心思,便不敢插口。

    江枫见没人说话,便替程、唐二人开口问道:“陛下、殿下,季姑娘没了,证据便没了。”

    思卿眉目低垂,把一方素色的绢子塞进腕上的花丝镯子里,萧绎则轻声笑道:“她也不能算人证。”

    这时露初忽然咳嗽了两声,她并不是故意的,只因身子孱弱,近来为时气所感,有些不适。可是在场众人心怀鬼胎,露初又是思卿旧日的侍婢,只当她故意咳嗽,提醒众人,遂都不敢说话了。

    思卿端起茶来,江枫想了一想,心知有些话思卿当着程、孙二人不好说出来,于是坦然道:“臣以为她可以成为何相买凶杀人的证据。”

    孙承赋听见江枫直接开口讲了出来不禁吓了一跳,正想帮江枫描摹几句,只听程瀛洲先开口道:“那位季姑娘一面之词,关节似乎还在陈南飞身上。”

    萧绎道:“不错,找不到陈南飞,就没有证据。”这话便是表明眼下还不是清算何党的最佳时机。

    孙承赋松了口气道:“自从两军相持住,四方关隘极严,行动都要路引,还要税账,逆贼的探子都进不来,要从战俘上打歪主意。臣以为……”

    “你想说在此之前陈南飞已经南下,去了定藩之侧?”萧绎皱眉问。

    思卿叹道:“也有可能。毕竟这般搜捕都不见他的影子,难不成他化成灰了?何适之是没有胆子通敌的,听那位季姑娘的意思,陈南飞失踪前应该已经对何适之起了疑心。如果陈南飞去了定藩身侧,应该也不是何适之指使他去的。”

    众人这下都不敢接口了,心道何适之有胆子买凶去刺杀思卿和江枫,谁知道他会不会做更歪的事。

    查陈南飞的下落程瀛洲参与的不多,不大敢开口,至此时,程瀛洲忽然轻声道:“陛下、殿下,京卫有定藩的探子,他们是怎么进来的,臣查过,毫无线索。”

第五十八章 澹荡伶俜

    思卿道:“定藩藏在京卫的人,是府军三卫出身。”

    空气一滞,思卿复慢慢道:“我没记错的话,这两个人应该是熙宁十年从府军卫去金吾卫的。”

    熙宁十年,府军三卫名义上的主人还是已故仁诚皇后何氏,而先皇后却是萧绎思卿二人一直禁忌的话题。

    众人忽然都紧张起来,仿佛时光凝滞,思卿笑了笑,“定藩的人怎么进的京卫,那是查不出来的。责任是没法儿推在已经没了的人的身上的,我这话,你们都是明白的。”

    众人答了个“是”,思卿方道:“你们说的对,我太武断,有些事情需要再仔细思量思量……”

    此时恰好菱蓁走来上茶,听了思卿的话却明白思卿也怀疑何家与定藩有联系,但她不是太子的生母,这话她不能当着萧绎说出口,只有别人替她说出口,于是放下茶盘,笑道:“今年的新茶来了,头一回沏,却不知道怎样。”

    露初见她进来,便站起身来。因菱蓁一直在禁中照应,在禁中除了思卿与周氏,便属她说话最顶用。今日见她忽然来西苑,不知有何意图,思卿遂挑眉问:“你来怎么来了?”

    菱蓁不肯说是来通消息的,只说:“自然上茶来了。”说完一笑,一手托着茶盘,一手提着梅子色细褶裙子,给思卿递了个眼色,方慢慢退了出去。

    思卿也不理会她,口中道:“那季姑娘只认了三件半事,一件是熙宁十三年秋天意图阻我入京,一件是熙宁十七年意图伤害嘉国夫人性命,还有一件是熙宁十七年的初冬意欲杀嘉国公嫁祸地方。余下半件,是熙宁十七年嘉国夫人成婚时在婚宴上有人意图不轨——你们说,还有什么疑点?”

    萧绎和思卿身后的四扇纸屏风上糊着水墨梅花图,题着黄庚的诗云“片片随风整复斜,飘来老鬓觉添华。江山不夜雪千里,天地无私玉万家。远岸末春飞柳絮,前村破晓压梅花。羔羊金帐应粗俗,自掬冰泉煮石茶。”

    露初见那画尺幅极大,出自国朝名家赵见阳之手,心道裁了画糊在屏风上真是罪过。隔着疏疏朗朗的梅花,隐约可见程、陈、唐三人的身影。

    一时间无人答话,气氛又变得微妙起来。思卿忽然叹了一口气,这时露初觉得心口上有股冷气往上拱,想咳嗽,生生憋住了,拿起绢子来按在唇上。偏思卿一抬头见了,轻声问:“你又病在这时节了?”说完招招手唤来立侍远处的菱蓁,叫她带露初去歇歇。露初起身行礼谢过了,同菱蓁一同退了出去。

    江枫回到正题道:“那季姑娘只认下这么三件半,余下的事情又是什么人做的?会不会是定藩?会不会另有其人?会不会有些是季姑娘背后的人做的,只是季姑娘不知道而已?”

    程瀛洲听了想接口,孙承赋却悄悄做了个暂且别言声的手势,只听江枫又道:“要杀人,总要有缘由……”

    思卿忽然道:“今儿议得不畅快,我晓得是什么缘故。”说完端起茶饮了一口,看向萧绎。

    萧绎道:“事涉何适之——他已不在朝中了,无甚忌讳。”

    “回陛下,”唐鹏竟然先开了口,“如果季姑娘所言属实,那何相便是有问题,要查。”他似有几分呆气,孙承赋听了面色大变,程瀛洲连忙道:“陛下,唐鹏此言是就事论事,想来没有旁的意思,还望陛下……”

    思卿轻轻一笑,“今儿来原为议一议从前诸多疑难之事,大家若都不开口,还有什么好议的?”

    众人听了都垂下头,思卿又道:“再退一万步说,就算季姑娘说的都是真的,何相公久居高位,身边亲友众多,许多事他未必知道,许多事也未必是他的主意,他至多不过失察之罪。”

    “敢问殿下,”唐鹏再度打断道,“您如何得知季姑娘所言之事,并不是何相的主张?”

    程瀛洲见唐鹏犯了呆气,连忙低声呵道:“唐鹏,还不住口!”

    思卿心道自己就是说两句场面话好显得自己贤德大方气量过人,怎么这都能被反诘?她心知如果敷衍答曰“只是打个比方”,唐鹏必然辩驳下去,那时大家都没意思,于是笑道:“怎么,唐鹏去了两趟泰州,倒是和何相杠上了?那既然你说诸事都是何相主张,你可有证据?”

    唐鹏一时语塞,江枫打圆场道:“殿下说的,正是疑点了。除了季姑娘,并没有旁的证据佐证诸事皆是何相所为。是不是何相所为可以暂且不问,关节却在谁最有动机做这些事情上。”

    孙承赋沉吟道:“扰乱帝京,危及陛下和殿下……臣以为,定藩嫌疑最大。”

    众人便从陈南飞意图行刺开始说起,一直说到熙宁十八年江枫同唐鹏初次去查陈南飞下落之时,有人试图扰乱江枫的阵脚,还试图嫁祸给唐鹏,却不知是何人放迷烟迷在春香楼倒了江枫等人,亦不知是何人再度冒险试图入嘉国府刺杀江枫。

    思卿对江枫道:“若说熙宁十八年刺杀你的事与何相无关,那为何今年查到这位季姑娘头上之后,又有人莫名其妙试图给你下毒?”

    江枫却道:“可是要说事情和何相有关,那熙宁十八年唐指挥使赴泰州查府军卫旧事,何家那边怎么会没有防备,轻而易举就让唐指挥使查到了线索?”

    程瀛洲道:“或许熙宁十八年那次他们以为唐鹏使已死,放松了警惕?”

    唐鹏不解道:“既然如此,他们知道臣曾诈死,后来那应该对臣多加防范才是。然今年臣再度南下,仍然诸事顺利,臣也觉得不解。”

    孙承赋想了想说:“或许这次是元姑娘筹谋得宜,所以唐鹏能顺利带季姑娘回京?”

    思卿笑了笑,“凌波我是知道的,她虽然身手不错,但是性子粗疏些,根本就没那么多筹谋的心思。”

    “季姑娘不会是个旁人故意送来的饵吧?”江枫忽然忧心起来。

    思卿问:“是谁的饵?若是何相的,她为什么要替何相认下那几件事?如果不是何相的,那她为什么只替何相认下那几件事,却不替何相认下所有的事?”

    众人越说越觉得一头雾水,一时又议论到此次端王世子被挟持的事情上,江枫道:“这么看来,大抵有三种可能,一种是何相做事季姑娘未必知道的全,一种是何相背后另有高人,还有一种是定藩始终掺和在其中。那韩守慎为什么要亲身来帝京送死呢?”

    “韩守慎他们一行人怎么过关防入直隶的,也让人不解,”思卿道,“就算他杀了人,用了所杀之人的真引子,到处都有他的画像,他怎么就畅通无阻到直隶了呢?”

第五十九章 未雨绸缪

    孙承赋忽然道:“或许他们一行人走的海路?如果走海路,入直隶,只用过圣津一个关口,混进来的可能性便大很多。”

    唐鹏道:“是了,他们打海上来,过了圣津渡,他却不敢亲身进帝京,只敢在城外面布局。”

    萧绎点点头道:“你们说的是。果然从头到尾都有定藩掺和,帝京的关防一定要小心,你们要和京兆府、巡捕五营等处好好计议,此为一。府军卫盯着定藩在帝京的哨子,有消息要及时传给其他上直京卫,谨防他们在帝京里作乱,此为二。”

    江枫等人答应着,思卿又道:“还有一点,却是要说给唐鹏听的。”

    唐鹏忙立起身来,思卿复道:“你不要私底下去查何相,更不要自己去查宁寿侯。若你闹出事端来,谁也不会保你。”

    唐鹏答了个“是”,萧绎见今日相谈不顺,于是道:“散了罢。”

    思卿因见露初还没回来,复对江枫笑,“你等一等,露初怎么还不出来?等她出来,你们一道去。”说着命人去唤菱蓁和露初,程瀛洲三人就先躬身退了出去。

    程、孙、唐三人出了西苑,唐鹏先向两位上官告辞,待他走远了,孙承赋叹道:“那季姑娘死了,线索又这样断了。”

    程瀛洲听了也叹息一声,却不说话,孙承赋遂问:“在想什么?”

    程瀛洲忽然回过头来,轻声道:“我在想……殿下最后对唐鹏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殿下为什么对唐指挥说那句话?”萧绎回宁华殿后江枫也好奇思卿为何要对唐鹏说那几句话,因见露初还未至,便轻声问思卿,“我不信殿下不想查宁寿府。”

    思卿忽然笑了笑,“就是……就是有点怀疑他。”

    江枫迟疑道:“说实话,沅西出事前查陈南飞下落时,他忽然失踪了,我也怀疑过他。可是后来他两度赴泰州,如果他有问题,那他大可不必带季姑娘回帝京来……”

    “我不是怀疑他是何适之的人,”思卿对着江枫就直呼何适之大名,“你想想,假如季姑娘说的是实话,有些事不是何适之做的,那么做那些事的就另有其人。这人是定藩的人也好,不是定藩的人也罢,他做下那些事,不过就是为了搅乱帝京的局势。”

    “所以去挑拨何家与殿下,也能使朝中不安?”江枫忽然明白过来,“唐指挥似乎很希望殿下此时去清算何家旧账。”

    思卿一笑,“我没这么大能耐,我也知道,疑心太过不好,会寒了你们的心。但是我心里实在好奇,所以就试探试探唐鹏。”

    江枫点点头道:“殿下的疑心,有几分道理。”

    思卿拿出绢子来撂在洋漆描金的小几案上,口里道:“从我回帝京起,用遇上些暗杀、绑票、下毒、监看之类的勾当,来来回回就绕着朝里这几个人,可真不是好气象!”

    江枫笑了笑,“前方乱着,现在朝里有人实心用事,也需要有人在暗中防患于未然。毕竟有君子,就会有小人,没有小人,那就没有君子。无论何时,总要防着些鬼蜮伎俩,又和气象什么相干?”

    思卿听了出了一会儿神,见菱蓁和露初携手走进来,于是嘱咐了江枫一句当心定藩的人,又叫问武振英好,江枫都答应着。思卿末了道:“我晓得当着我的面,有些话你们不好讲。老程话虽然少,但是心里是极有主意的。你们平时多碰头,有事商量着办。”

    江枫道:“请殿下放心,若有事,定然先来告知殿下。”思卿点了点头,江枫便同露初辞了出来。

    思卿送了客,往短榻上一歪,一手扶着头上的冠子,笑谓菱蓁道:“你来做什么?”

    菱蓁道:“人家每日累死累活,今儿天气好,还不能来西苑逛逛?”

    思卿笑着道:“姑娘受累了,姑娘快请坐罢。看姑娘脸色不好,谁给姑娘气受了?”

    菱蓁哼了一声,口里道:“我来就是想给姑娘通个信儿的,何美人得了那个折子,昨儿叫了宁寿侯夫人来西苑探‘病’,应该是把折子给宁寿侯夫人了。宁寿侯夫人今儿进去给贵太妃请安,浑身骨头没有四两轻,和吃了仙丹的嫦娥似的,就差飞起来了!还好大白天的,她找不见月亮。恰好长哥儿在贵太妃那里,她便和长哥儿说了好些不三不四的话。贵太妃有些恼了,推身子不快,让她走了。”

    思卿笑道:“我当是什么事,也值得你特特走一趟。她也算长哥儿的舅母,随她去,爱说什么说什么。她的嘴长在她身上,和咱们不相干。”

    菱蓁气道:“姑娘忒好性儿了,依我说,竟叫她再也别见长哥儿才是。”

    思卿打了个哈欠,出神道:“你看着办罢,我如今顾不到那一头了,定藩鬼鬼祟祟的,一个不对,帝京怕是要出大乱子。老九一直在陵上督工,三哥今年定是要去给太皇太后安陵的,到时候老程和承赋总要有一个跟着三哥去西京,京里的防务那时只怕会更棘手。自打魏美人没了,那边通共没有几个人,上面又还有小娘娘盯着,你多多费心,我方能安生些。”

    菱蓁答应着,思卿道:“我有一件事嘱咐你,叶兰成是个不顶用的,你还需盯着点叶家那两个……他们再作死,你就告诉我,等我去开销掉他们两个。现在多少人盯着咱们?若是现成的把柄落在旁人手里,麻烦就大了。”

    菱蓁道:“姑娘这二年越发谨慎了。”

    思卿笑了笑,“自打我接手上直亲卫起,我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我知道沾上这个忌讳,总有一天三哥会对我生疑,所以要想多安生几年,咱们自己就要小心。”

    菱蓁沉默了片刻,“姑娘这话不对,是姑娘多心了。”

    若思卿不接手京卫,萧绎与她便只论夫妇;但若思卿接手京卫,今上与她便要论君臣。“是不是多不多心,将来就知道了,”思卿如是道。

    正说着,萧绎穿着一领素色杂宝道袍悄悄走进来,笑道:“说什么梯己话儿呢?也说与我听听。”

    思卿翻身坐起来,抚了抚裙子,淡淡道:“正骂叶兰成呢,怎么,你还有闲情雅致,想听我们骂人不成?”

    菱蓁同萧绎见了礼,悄悄退了出去。

    “你兄长也没有什么不是,”萧绎道,“他就是性子太软。你也给自己积点口德罢,没得三天两头骂他出气。”

    “谁是我兄长?”思卿站起身来,“我兄长已和你六妹妹做了亲,你连这个都忘了?哪里又冒出一个兄长来?”

    萧绎笑道:“前儿你念了那诗,气也该出了,怎么今儿还在生气。”

    “我省得你把折子给了何美人,何美人给了何家,让何家放了心,”思卿道,“等他一放心,一轻狂,可能露出马脚来。你打的一手好算盘,还下的一手好棋,我原算不得什么,也就是你的一颗棋子罢了。如今就连我骂个人你还要管,你也太苛了!”

    “我错了还不成么?”萧绎笑道,“你别生气了,来,我同你道道恼。”说着坐在思卿身边。

    思卿侧过身,缩到榻的另一边,伸手拉过裙摆搂住,“少来这套,说吧,又有什么事?”

    萧绎道:“我记得你说过你傅伯伯的生日在五月中,他既是你的长辈,你兄长和老六南去了,他今年又独自在京里,你别失了礼才是。”

    思卿面色稍霁,便道:“难为你想着我从前说过的话。”

    萧绎笑道:“你从前说过的话,可有一句我记不得了?”

    思卿笑着道:“三哥不仅博古通今,还博闻强识,我只问你——汤头歌我给你说了好几遍,第八句是什么,你可还记得?”

    萧绎想了一会儿,凑近笑道:“当然记得,连带前七个我都记得。前面是土鸡汤,土鸭汤,鲢鱼汤,桂圆汤,鸽子汤,菌菇汤,山药羊肉汤,第八个乃是豆腐虾仁汤。”

    萧绎还没说完就把思卿笑倒了,思卿遂道:“罢了罢了,真拿你没办法。听你说起这个,我方觉得饿了,咱们吃中饭罢。”

第六十章 琴瑟和鸣

    江枫出了西苑,见露初面色不好看,因命从人好生送她回去歇着,露初婉拒了,一个人回了汲古阁。江枫看了看日头,往端王妃处打了个呼哨,方回嘉国府来。

    江枫回府时沈江东也已经回来了,正在外书房坐着。因沈家没养什么清客相公,江枫也从不避讳,换了衣裳就往外书房来,口里笑道:“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沈江东道:“我要南去了,这几日事情不多。”

    江枫坐下随手拿起一本书,见是《左传》,于是又丢下,问道:“你去,是为了海防的事?还有没有旁的差事?”

    沈江东叹道:“你放心,自打出了上次的事,安平郡王爷越发嫌了我,为安定计,我大抵是不会回军中去了。此番去江左,还是为了海防的事。除了海防事,还要再看看粮草。对了,大司马李元贞入阁已定,怕是还要兼着兵部的差事。还有那姚远图,看起来也要升了。”

    “升到哪里去?”江枫随口问。

    沈江东笑了笑,“哪儿也不去,还是在两江。”

    “他倒是成了江南王了,”江枫挑眉道,“你还要过问粮草的事?那恭喜你,说不定又要和何守之打擂台了,仔细他再阴你一回。说实话,我还挺不放心你南去的。”

    沈江东笑道:“你还当我是三岁小儿啊?对了,你今儿一早去哪儿了?我绝早起来没找见你,月影说你天不亮就起来梳洗出去了。”

    江枫道:“原本殿下叫我们今天去西苑,但我昨儿听说武家伯父来京里了,就早起过去走了一趟,回来换了衣裳才去西苑见殿下。”

    “伯父回京里来了?”

    “嗯。说是傅老先生的生辰快到了,所以回京看看傅老先生。”

    沈江东点点头,不知想起了什么,呆呆出神,便不说话了。

    江枫道:“说起傅老先生来——你此番南去,又能见着兰成了罢?”

    沈江东显然是想起了妹妹沈浣画,面色有些忧郁,轻声道:“是啊,见了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枫随口道:“我看自打殿下认回傅老先生和顾先生,越发嫌了叶家人了。除了兰芷姑娘那边,连场面话都懒怠说了。”说着接过霞影上的银耳羹饮了一口。

    “不说这个,”沈江东道,“你去西苑,是为了京防的事?”

    江枫问:“你怎么知道?”

    沈江东道:“陛下不日就要去给太皇太后安陵了,陛下一离京,京防是疏忽不得的。”

    江枫沉吟道:“定藩在帝京的哨子近来太安静了,这不对劲,殿下很担心。”说完忽然问沈江东,“你怎么看唐鹏这个人?”

    沈江东面色一滞,“你别告诉我你们都疑到唐鹏头上去了?”

    江枫笑了笑,“金吾卫以前都能有定藩的暗线,防人之心不可无。”

    沈江东面色大变,江枫又笑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们这些名义上是上直京卫实际上却在行谍报之事的人,今儿殿下还拿这个说事呢。但是我自认不会凭空怀疑一个人。我怀疑他,是因为有证据指向他。”

    “那些不一定是证据,也可能是障眼法,”沈江东道,“唐鹏——他不像那样的人。”

    江枫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既然你认为他没有问题,就说明至少以前他并未有什么异常。你说得对,他也不一定有问题,很可能是有人在使反间计。话说这反间计先前定藩想使在你的头上,陛下和端王都没中计,如今若是使在唐鹏身上,我相信殿下也不会那么容易中计。”

    沈江东叹了口气,“但愿吧。”

    “何适之背后,应该还另有高人,”江枫忽然道。

    沈江东蹙眉,“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背后另有高人?”

    江枫摇了摇头,“没有证据。”

    沈江东起身在几案前来回踱步,“说不通啊!没有证据,凭什么说他背后另有高人?”

    “正因为说不通,所以他背后才另有高人。若能说得通,那就能定论,说诸事皆是何适之所为。”江枫敛眉道,说着又笑,“且说说你要去江左的事罢,你打算怎么应付何守之那东西?他现成的把柄可在我手里呢,他要是敢动一动,看我豁出去出手开销掉他,我才不管什么东宫不东宫。”

    “你自己先小心点罢,”沈江东道,“一查何家的事,他们就想对你不利。又是下毒,又是暗杀,你说你不放心我,我还不放心你一个人在京里呢。”

    江枫拨弄着耳边的梅花坠子,目光深沉,唇畔却带着一丝笑意,“不管想杀我的人是不是何适之,凭他是谁,我都可以给他机会再来杀我一次……”

    “浑说!”沈江东打断。

    江枫笑了笑,“下一次,我一定抓他个现形。”

    正说着,月影进来禀报道:“宁寿侯夫人来拜。”

    沈家和何家从不多加往来,宁寿侯夫人忽然来拜,江枫不由起疑。霞影听见了也走进来,面色一沉道:“那黄鼠狼不怀好意还知道年下才登门呢,这不年不节的,她来做什么呢?”

    江枫笑道:“管她来做什么呢,等我去打发了她。”说完叫霞影去打点见客的衣裳,“我去换衣裳见客,你南去要带什么人,要备什么东西,早些开始收拾罢。”

    沈江东答应着,又道:“你快打发了她去,咱们好吃中饭。”

    宁寿侯夫人年轻貌美,打扮的如同嫦娥下界,带着重礼忽然上门走动,满面春风笑容可掬,口里说了几车好话,又把江枫从头夸到脚,弄得江枫毛骨悚然,口里却又不好说什么,只得打叠起精神来应付。那宁寿侯夫人坐了好长时间,一点儿起身告辞的意思都没有,江枫素来拙于应付往来谢步的内眷,只好暗暗使眼色,让霞影把承平伯夫人请了来救急。

    承平伯夫人不愧是帝京绮罗丛里混大的,三言两语哄住了宁寿侯夫人,又讲起她家儿女的亲事,夸宁寿侯夫人眼力好,央求宁寿侯夫人帮着相看。宁寿侯夫人满口应承,说起姻亲之事,转头却又把话待回沈江东无嗣的事情上。

    承平伯夫人见宁寿侯夫人哪壶不开提哪壶,连忙给江枫递了个眼色,一阵风似的裹挟着宁寿侯夫人往她寻下的中人家吃茶去了。

    江枫送走了二位夫人,长长舒了一口气,方觉得护领都被汗水浸湿了。她回里间换了衣裳,走出来见沈江东还在等她,于是道:“你自个儿吃罢,我吃了好些点心,已经饱了。”

    沈江东笑道:“巧了!我垫了一肚子点心,也已经饱了。这位神道一来,倒是替咱们省下一顿口粮。对了,她来做什么?”

    江枫摇摇头道:“不知道,莫名其妙。”

    又过了两日,迫近沈江东离京,霞影忙着替沈江东打点行李,嘉国府内一片忙乱。偏偏这时候沈家原籍的宗亲里有位叔辈过继的儿子升了郎中,上京来走动。沈家亲戚原本就少,那年沈江东出事,原籍又有人来逼着江枫给沈江东立嗣,后来沈江东生还,两边就僵了。这次这位沈家的堂房兄弟带着家眷上京来,颇有示好之意。沈江东恐江枫见了心烦,于是自己去应付了一番。

    这日江枫去同程瀛洲等人会商防务,傍晚才回来,走近府来静悄悄的,就听见两个小丫头悄悄议论有人与宴后要给沈江东说小星沈江东拒绝的事,言语之间颇为怨愤江枫不贤良。“贤良”这两个字显然从来没出现在江枫的脑海当中,她听了这话愣了愣,两个小丫头已经走开了。

    这时霞影走出来接了江枫,悄悄道:“那四叔的儿子今儿来府上走动了。”江枫没听清,一进外书房,看见沈江东,笑问:“你四叔老天拔地的,又来了?”

    沈江东就笑着迎上来道:“你听岔了,四叔并没有来,是四叔家的兄弟升了,来走动走动,已经走了,你不必理会。你回来的正好,我正要告诉你一件奇事!”

    江枫问:“什么奇事?”

    “我还没南去呢,那何守之忽然就出事了!真真奇怪也哉!”沈江东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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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单方一味(上)

    “他那么精明,还能再出什么事?”江枫随便寻了个座位坐下道,“你别卖关子了。”

    沈江东道:“有人弹劾他在太皇太后的孝中娶亲,儿子都生下了。”

    “他怎么和从前那死了的大司农吴天德一个调调儿,”江枫起疑道,“何家人怎么个个这么别致?谁在这关口弹劾何守之?”

    沈江东皱眉道:“人家姓吴,怎么成何家的人了?说来也奇了,这次弹劾何守之的这个御史平素低调,也不知是谁的人。”

    “报上名来,”江枫道,“我替你查查。”

    “夫人的公务几时这么通达了?”沈江东皱眉道,“不成,这叫公器私用,不能这样。”

    江枫笑道:“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

    次日忽然又有谣传,说是何家找人弹劾何守之的,那御史原是何家的门生。沈江东十分不解,“何家这是在做什么?前有宁寿侯夫人上门示好,后又同室操戈踹掉何守之,这到底什么意思?”

    江枫从袖中取出露初抄的案牍文书放下,随口道:“要么是霞影说的,他们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要么就是在对你示好。”

    “他又犯了什么疾病,忽然要和我示好,不惜舍弃何守之?”沈江东追问。

    江枫抬头道:“有两种可能,其一,他发现了季淑则的事,担心季淑则在我手里,害怕了,所以向你示好。”

    “那其二呢?”

    “我问你,你说何适之当初为什么要整你?”

    沈江东想了想道:“他觉得我扣住了抚州的遗折,想威胁他。等等——你的意思是,何适之可能通过其他途径从别人手里找到了遗折,发现我没有扣留过那遗折,也没想过想借此威胁他,所以向我示好?”

    江枫冷笑道:“当初他怀疑你我扣了遗折,接着就想弄死你。按照他的脾性,如果此番他又担心我扣押了季淑则季姑娘,不大可能这般向咱们示好,应该再搞个刺客来才对。”

    沈江东点点头,“你说的对,我也觉得他找到了遗折的可能性更大。”

    江枫淡淡道:“当初他自己找不到遗折,就疑心咱们想整他。他有胆子做下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如今又想着化干戈为玉帛一笔勾销?做梦!”

    “那下面何家要动的人,就应该是当初扣留遗折的人吧?”沈江东喃喃道。

    两人说着说着都觉得无话可说了,气氛沉闷下来。江枫抱起猫儿逗弄,沈江东亦觉得浑身别扭——自打去年年末他们二人为告不告何适之起了分歧,就生出一种莫名的生疏来,说话也就是谈讲庶务公事。

    沈江东道:“天色不早了,你今天跑了一天,也累了,早点儿休息。”

    江枫点点头,抱起猫儿转身进了内室。

    晚间沈江东在书房伏案,听到有响动,一抬头,只见江枫穿着一件葵绿大袖纱衣,抱着一叠书札,穿过帘幕轻轻走进来。

    沈江东笑问:“你还没睡?”

    江枫点了点头,坐在沈江东对面,把书札随手放下,整了整衣领,“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她戴着一对宝塔坠子,在灯影里闪烁不定,沈江东搁下笔,合上端砚上的梨花木雕花盖,笑道:“有什么事?”

    江枫沉默了片刻,勉强一笑,淡淡道:“我们和离罢。”

    沈江东生恐自己听错了,怔了怔,小心问:“你说什么?”

    “一年之约,”江枫的目光并不敢和沈江东相接,“我是认真的,我们和离罢。”

    沈江东见她终于提及那个一年之约,心里咯噔一下,还是故作镇定道:“府里谁给你气受了?还是我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你说出来,我可以改。”

    江枫连连摇头,“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我们不合适。”

    沈江东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想说什么,想了想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听江枫换了话头继续道:“我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也履行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如今,我们不合适,所以我们和离,也不算违背先人的意愿,不是吗?”

    “如果说我们生疏的原因是我不肯对何适之出手,那……”

    “这件事情我已经想明白了,其实你不对何适之出手,除了忌惮东宫,主要还是因为陛下现今无意清算何党,你不敢打乱陛下的布局。”

    “那咱们哪里不合适呢?”沈江东不解问,说完自己也沉默下来。

    江枫轻轻一笑,“还记得我们的一年之约吧?我一直没有提起,其实心里头一直在挣扎。我本以为我会贪恋嘉国府的荣华富贵,但是沅西,并非我清高,而是无论如何我在这里并不觉得愉悦。我们熙宁十七年就成亲了,但是熙宁十八年春天你就南下,直到去年秋天才回来。满打满算,我们在一起也不到一年,所以……”

    “所以一年的时间并不能说明什么,”沈江东道,“我们算是患过难了,怎么现在事情眼看要过去了,你反而说这样的话?”

    江枫垂头道:“我已经拖累了嘉国府一年,不想拖累你家第二年。”

    沈江东无奈道:“又说这种话了!非说谁拖累谁,谁牵连谁,我们是一家人,不应该这样计较。”

    “如果我说我意已决,”江枫忽然道,“你……怎么想?”江枫说出这句“我意已决”,忽然有巨大的失落感涌上心头,失落如同一张又细又密的大网,将她网在其中。她苦苦挣扎,告诉自己眼前的一切终究不会是自己的了局,才慢慢平复下来。

    “我知道我这么做……我这么做很没有良心,但是沅西,我很清楚,我们这样下去,对彼此都无好处。”

    “我们都搅和进帝京的浑水里来了,我们分不分开,又有什么区别?”

    江枫深深吸了一口气,“有区别,你本可以有更好的助力。”

    沈江东有了气,但是想了半天,勉强道:“我就要去江左了,留你一个人在京里。好一段时间里你根本看不到我,我们正好分开这一段时间,你再好好想想,好么?”

    “好,”江枫也不想在他离京前逼他太过,“江南多佳丽,你不妨多多留心。”说完笑了笑,抱起书札垂头走了出去,“你早点儿休息。”

    江枫离开后片刻,沈江东闭上双目,胸口起伏不定,忽然抬手把书案上的一匣子书掷了下去。

    “夫人,夫人……”霞影追着江枫,显然是听到了他们夫妇二人刚才的谈话,“您这是什么话?您当年为了咱们这位爷千里迢迢到南边去,如今又说……”

    “我去南边找他是因为那件事情可以说是由我而起,”江枫解释道,“我去是出于朋友之义。”

    霞影跺足,“什么叫朋友之义?”

    “你说你们姑娘就看了叶家姑爷一眼,就发誓此生非他不嫁,可谓一眼定终身,”江枫道,“但是我痴长多载,却从不知情为何物,成婚不过是按部就班,随波逐流而已。那我当日南下去找沅西,当然是因为朋友之义。哪怕来日我们和离,依旧可以做朋友,不是么?”

    霞影听得头昏脑涨,“您是不是累糊涂了?好端端非说这些话……您走那么快做什么?您倒是等等听我说……”

    江枫快步走开,没有再听霞影说下去。

第六十一章 单方一味(中)

    原来自从去岁沈江东归京,江枫愈发发觉沈江东老成守中,与自己脾性不和,两人相处起来也愈发别扭。她追思自己往日的行事,生恐来日再度牵连嘉国府,索性提出和离之事,祈盼一劳永逸,一别两宽。

    虽说和离之事对江枫自己的处境更为不利,但是她自己存着些许私心,沈江东对她自始至终无可挑剔,所以面对沈江东而今的态度,她深感为难。

    “何适之为了向沅西示好,此番可是下了血本了!”萧绎这日也来西苑见思卿,想同她讲讲何家近来的举动。他每次对思卿说起和抚州有关的事时,总是小心翼翼的,这次也不例外。话一说完,连忙偷觑思卿的脸色。

    思卿冷冷道:“怎么,人家都壮士断腕了,三哥还是对人家冷嘲热讽的。”

    萧绎笑道:“他想用何守之,就简拔;想弃何守之,就踹开,哪有那么容易?我偏不让他如愿!为了居丧纳妾这点事开销掉何守之,未免也太便宜他了。”

    思卿道:“你可省省罢。前番何守之能为了何家在前方给沈沅西使绊子,现在何家以为抚州镇守的遗折是端王扣留的,那何守之说不定也能在前方给安平郡王使绊子,毕竟端王和安平郡王是一条绳儿上的蚂蚱。你还敢拿前线的事去赌不成?”

    “何守之被何家踹了,以后未必再替何家做事。”萧绎道。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思卿道,“你不想动他,那就给他调任。”

    见萧绎不置可否,思卿灵机一动,又道:“有个绝好的位置给他调任,保管一举多得。”

    “是哪里?”萧绎随口问。

    思卿淡淡道:“詹士府。”

    萧绎到吸了一口冷气,“亏你想的出来。那詹士府的差事,我还是觉得兰成去最合适……”

    “你敢叫叶兰成到詹士府来,我就敢打了他出去!”思卿忽然站起身来,转身就往里间走。

    萧绎连忙道:“你别恼,听我说……”

    “你先听我说,”思卿又站住脚打断道,“你想想,现在何适之以为是端王扣留了抚州的遗折,试图算计他,他会怎么做?直接找端王的麻烦?我看未必!他只怕盘算着要让我和端王再起冲突,他好一举拔掉两颗眼中钉,坐收渔翁之利!”

    萧绎叹了口气,“你放心,我此番去西京,端王会和我同去。”

    思卿忽然想起什么来,“不对啊,出了这样的事情你还敢把何守之放在前方的粮道上,你几时这般信任他了?”

    萧绎笑了笑,“你猜?”

    思卿一下子明白过来,“看来三哥已经和何守之达成了什么?让我猜猜,是不是你不动他,他反变成了你的人?你们传起讯来够快啊。”

    萧绎不答,只说:“你放心,这盘棋,我是不会输的。”

    思卿想起上一个这般替萧绎卖命的是孟光时,最后下场如何,不需赘述。她有心嘲讽几句,又懒得多说话,于是打了个哈欠,自己掀起帘子进内间去了。

    萧绎跟在后面问:“思卿,你是不是想起了孟光时?”

    思卿道:“你明知故问。”

    萧绎沉默了片刻,“你从来没问过我之前一些事,那孟光时的事,你也没问过我。话说回来,他的事,沈沅西也未必明白。其实他……”

    “我并不想听,”思卿坐在镜匣前摘了首饰,打开文具取出梳篦来,“那些事你不愿意提,要么是因为提起来你心里头不好受——既然如此,又提它做什么?要么就是你觉得时机不对,等时机对了,自然就说开了。”

    萧绎展颜微微一笑,“我就知道,你是最明白我的心的。”

    思卿听了蹙眉道:“少说这些酸话,我可不吃这一套。”

    萧绎拿过梳子来替她篦头发,轻声道:“沈沅西明儿就离京南下,我也要去西京了。自打收复新建,听闻安平郡王和孙平甫又有些不和睦,我总在担心此事,会尽量早些回帝京来。”

    思卿端过茶盏饮了一口,“诚如沈沅西所说,安平郡王虽然气量不大,但是却有武勇。上次沈沅西出事,安平郡王应该不是那种置三军安危于不顾的人。你且防着些有人在安平郡王和孙将军之间挑拨罢。”

    萧绎忽然一笑,“你说谁会挑拨他们两个?”

    思卿道:“上次是谁挑拨了安平郡王和沈沅西?”

    “何守之?”萧绎想了想,忽然一笑,“你放心,他险些害死沈沅西,坏了大局,如今我虽还用他,但是以后是不会放过他的。”

    思卿亦笑道:“何守之又不傻,岂不知秋后再算账之理?所以我要多劝你一句,何守之的话,你只信三分就是了。”

    “好,”萧绎道,“但愿我离京这段日子,军中不要出什么乱子。你自己一定万事小心。”

    思卿笑了笑,“定藩一共就两个儿子,再不可能有第二个儿子不顾死活跑到此间来。”谈及此处,她忽然又追问了一句,“还是没有仙居长公主的消息?”定藩次子尚主,定藩起兵后仙居长公主一直下落不明。

    萧绎摇了摇头,显然不想提这个话题,思卿于是又道:“对了,我还想问你来着,那韩守慎是咬舌自尽的,他究竟死透了没有?”说完回过头,一双眸子似笑非笑地盯着萧绎。

    萧绎笑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倒是希望他没死透,拿他做饵,引出他口中那个藏在帝京的定藩线人来。真是可惜了。”

    思卿回过头望着镜中的自己,“你一离京,给他们腾挪地方,他们就要开始折腾了。那人迟早会露出马脚的。”

    “就怕他们不折腾,”萧绎道,“韩守慎说京里还有定藩的人,这个人是咱们意想不到的。我就想知道这个人是谁,我觉得这个人不会是唐鹏。”

    思卿道:“端王侧妃出殡时,声称看到陈南飞的人是唐鹏,后来两度南下找到何适之罪证的还是唐鹏。定藩从前能把人放进京卫里,他们在京卫应该是还有内应的。老程和承赋都没有问题,这不得不让人疑心唐鹏。”

    “我和你说过,金吾卫的定藩奸细是熙宁十年从府军卫进去的。熙宁十年,府军卫名义上还在长哥儿的母亲手中,这事应该跟唐鹏没有关系。如果唐鹏是定藩的人,去岁我不在帝京,你和端王起龃龉,他大可以对你不利,亦或是杀了端王,使得帝京大乱,好给定藩可乘之机,但他并没有做这些事,”萧绎道,“你总说我多疑,不如这次咱们打个赌,看看唐鹏到底有没有问题。”

    思卿沉吟,“那会是什么?反间计?定藩还有没有新花样?”

    萧绎道:“如你所言,我走开,腾挪出地方让他们闹,然后咱们好好瞧一瞧是谁在后面架桥拨火。”

第六十一章 单方一味(下)

    萧绎说完叹了口气,放下梳篦又帮思卿卸了阁鬓,复道:“对了,还有件事要告诉你,郑以勤要回京里来了。”

    郑以勤当年在朝颇有声望,先帝对其颇为礼敬。熙宁初年以大学士致仕,退居原籍万州颐养。思卿听了萧绎的话沉吟道:“他还肯回来?话说他来教教长哥儿念书,那是最好不过的。”

    萧绎笑着摇了摇头,“从前皇祖母说他古怪,面儿上平和,底下偏执。我读书的时候,就没选他做蒙师。他是孤山出身,傅老先生可认得他?”

    思卿道:“听傅伯伯提起过,他从前似乎和傅伯伯是同窗。但是他的年岁比傅伯伯他们大不少,官又大,原籍也不在南边,所以我没见过他。”

    萧绎想了想道:“郑以勤家应该和你兄长家里有亲。”

    “我哥打小跟傅伯伯长的,谢家的事情他不知道多少,”思卿道。

    “顾家还是有人在朝里的”,萧绎道,“现任的四川巡按谢衍好像就是顾家人。算起来可能应该和梁汾一辈?”

    思卿想了想道:“可能是罢,我哥原名其实唤作‘谢衡’,他以前也落“顾衡”,听起来是一辈的。但我哥跟了傅伯伯长大,也就不大愿意提本名了。”

    萧绎点了点头,心道原来顾梁汾、思卿兄妹原来都欲弃本名不用。正想着,只听思卿问道:“郑以勤上京来做什么?”

    萧绎道:“我请他回来修书的。”说完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他跟端王叔不大和睦。”

    思卿哼了一声,“他跟端王不和睦,从前端王得势他不敢来,如今端王栽了两次跟头,他倒是愿意回京里来了。他都多大岁数了?还来淌这趟浑水。”

    “他儿子在闽地任职,前方的战事不顺利,可能担心他儿子罢。”萧绎道,“估计等到我离京时他还到不了帝京。等他到了,你傅伯伯又在京里,你都去见见。”

    “我小时候从没见过郑家人,没什么旧好叙,”思卿道,“三哥,我晓得你的意思,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虽说如今没人再盯着傅伯伯了,我和傅伯伯的事,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当年孤山社那一帮人,傅伯伯跟林世仪林老先生走的还近些,其他的不过如此。去年傅伯伯出事,那浙江巡抚姚远图——他也是孤山出身,我很疑他想把傅伯伯给卖了。这位郑阁老是什么人,我还没闹清楚,我和傅伯伯的事,还是先别让他知晓。”

    萧绎听了细细想了一回,颔首道:“那到时候你自己忖度着办罢。我尽量早些回来,但愿此行一切顺利。”

    思卿轻轻靠在萧绎的肩上,“真不想让你离京去。”

    萧绎叹了口气,“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思卿坐直了身子道:“是谁?进来说话。”

    云初推门进来,请了双安,禀报道:“何美人派人回来禀报,说慈恩寺那边都收拾妥当了,明儿请姑娘和贵太妃、周贵妃都去走走。”

    萧绎听了道:“咱们都去,我陪小娘娘,你去看看你傅伯伯。”

    思卿笑着摇了摇头,“你还有三两日就要离京了,忙你的正经事罢。我也不去瞧傅伯伯了,何美人还在那边。礼我一早就备下交给江家姊姊了,明日烦江家姊姊去瞧瞧傅伯伯就是了。”

    翌日沈江东动身离京南下,江枫一早起身送他出了内城,两人存了心事,都不知该说什么好,淡淡地道了别。又过了二日今上离京,带走了新近入阁的兵书李元贞以备参赞军务,端王与孙承赋亦随驾启程。以范子冉为首的诸臣工送大驾出城,思卿也着实忙乱了两日。今上离京后思卿并没有搬回宁华殿,仍然住在西苑。

    圣驾离京后京里仍然一片平静,这日江枫往汲古阁去见霞初,因为霞初病着,所以汲古阁正门紧闭。江枫打后面进去,拾级上楼,只见霞初歪在榻上咳嗽。

    江枫连忙问:“今日可好些了?”

    霞初咳嗽不止,半晌才勉强对江枫说了什么,江枫听了大惊失色,顾不得问霞初的病,连忙去金吾卫见程瀛洲,二人匆匆至西苑请见中宫。

    偏偏这日康王妃病重,思卿又与定安贵太妃去探视。那康王病了大半年,早已口不能言,如今王妃又病了,王府人口众多,府中二门以内乱糟糟的。定安贵太妃与康王妃还算亲厚,思卿与定安贵太妃不免多坐了些时候。出府后定安贵太妃回颐宁宫,思卿仍往西苑去。云初禀报道:“姑娘,仿佛出事了,程统领他们急着请见……”

    思卿面色一变,“咱们快走,回西苑。”

    “今晨有人给刑书杨万泉匿名投书,说唐指挥使与定藩有往来,”江枫见到思卿急忙道,“方才大司寇仿佛已经去见范阁老了。”

    思卿迫使自己平静了片刻,“唐鹏可知道此事?”

    程瀛洲答:“应该不知道。”说完再拜道,“殿下,唐鹏不可能是韩守慎的人……”思卿笑道,“是啊。上次救老十一老程不在,应该不知道细节——如果唐鹏是韩守慎的人,上次在城外救老十一,他完全可以倒戈挟持我,帮韩守慎逃走,不是吗?”

    江枫见思卿这样说,轻声试探道:“当时还有端王父子在场,端王身边还有那几个身手极好的番僧。再说了,唐鹏他知道殿下的身手,也知道挟持殿下并不容易……”

    “我可打不过他,”思卿听了江枫的话,忽然轻轻一笑,“他肯定不是韩守慎的人,不然不可能见死不救。但是韩守慎和他兄弟不和,又不受他父亲待见,十年前韩守慎兄弟二人就为了定藩世子之位闹家务,他们兄弟之间明争暗斗是少不了的。”

    江枫道:“是了。韩守慎孤注一掷,想来是在定藩备受排挤,所以想铤而走险,再建奇功,才会冒险潜入直隶行事。唐鹏虽不是韩守慎的人,但也未必不是定藩的人。”

    程瀛洲还要再说什么,思卿先开口道:“匿名书是投给刑书的,现在刑书和内阁还没有禀知我的意思,我不能越俎代庖。叫他们先查,你们不要动,盯紧唐鹏就是了。”

    “唐鹏隶属京卫,倘若内阁与刑书请臣协助,那臣……”程瀛洲小心道。

    思卿道:“他们让你怎么帮,你就怎么帮就是了,不必禀报于我。”

    程瀛洲道:“是。”

    思卿想了想,叹了口气,“也许定藩要开始行动了,你们自己小心。除了盯紧唐鹏,也要盯紧定藩的哨子。”

    程瀛洲答应着,匆匆退出花厅。菱蓁纱幕从后面走出来,“姑娘不打算管了?想放手交给范子冉他们?”

第六十二章 四两千斤(上)

    思卿道:“事涉刑书,前朝的事,我怎么管?我一主动插手,还不被他们吃了?”

    菱蓁道:“那范阁老还有杨大司寇都不是能担担子的角色,事涉京卫,唐鹏又是府军卫的旧人,他们担不住这担子,肯定会主动来找您。”

    思卿点点头,复问:“你怎么不回宁华殿去,跟到这儿来了?有什么事?”

    菱蓁想了想,还是道:“我来劝姑娘,让何美人回禁中去。她在这里,姑娘行事不方便。”

    “江家姊姊他们进进出出西苑,看见的人多了,不差何美人一个,”思卿道,“叫她在这里,我也在这里,宁寿侯夫人不敢常来。倘若让她回禁中去,我又不在禁中,那宁寿侯夫人还不成天去和她叽叽咕咕的?”

    菱蓁道:“姑娘虑得很是,是我想左了。”

    思卿道:“你回宁华殿去罢,有什么事多和颐宁宫商量着办,不必来回我了。”

    菱蓁悄悄退下,思卿叹了口气,走到书斋里,抚开一令纸,复又叹了口气,选出一张素笺来,提笔要给萧绎写信。信还未写两句,云初进来禀报道:“姑娘,范阁老和刑书等求见。”

    “真是四两担子都担不住,”思卿恨声道,“你菱蓁姊姊走了吗?叫她去把长哥儿领到这里来。”

    云初答应着去了,雨初小心问:“那范阁老和刑书,姑娘还见不见?”

    思卿道:“见,怎么不见?等长哥儿来了再见。”

    过了小半个时辰,太子才至西苑,与思卿见礼,思卿揽过太子,对云初道:“请范阁老等人进来罢。”

    片刻后范子冉与刑部尚书杨万泉、刑部侍郎岳文康入内行礼,思卿轻轻拍了拍太子的手,太子点了点头,坐直了身子,高声道:“诸卿平身。”

    思卿笑了笑,做了个鼓励的手势,太子复用稚声道:“来人,给范阁老赐座。”

    范子冉年岁已长,谢了座,那杨万泉等了这半个时辰,早已经等得焦灼不堪,急忙再拜道:“启禀太子殿下,启禀皇后,今晨有人匿名投书与臣,言羽林卫指挥使唐鹏唐将军与定藩有所往来,意图不轨,臣……”

    思卿道:“投书到何处?你府上?你既已禀报了范阁老,你们商议过后具本加急送至陛下行在即可,这些事,与本宫无关,尔等无需多言,退下罢。”

    思卿满口挡回,杨万泉大赅,复道:“皇后殿下,事涉京卫指挥使,臣担心……”

    “事涉京卫指挥使,有问题你们应当去问程瀛洲——”思卿道,“一封不知来源的书信,又无实证,听起来也没什么要紧。”

    刑部侍郎岳文康初次于此等场合谒见中宫,以为中宫不过是妇人之见,于是道:“皇后殿下,事涉京卫,关系到帝京安危,国朝气运,必须慎重行事。陛下如今不在帝京,只恐有嚣小作乱,还望殿下以京师安危为重。”

    “这事我做不了主,就不是以帝京安危为重了?”思卿冷声问。

    岳文康连忙伏拜,“臣并无此意。”

    思卿道:“妇道人家,做不得主,端王又随驾不在京,康王病重不能言,要怎么处置,你们还是向陛下请旨定夺罢。”

    范子冉终于慢吞吞地道:“回殿下,臣等担心此类事情容易走漏风声,处置起来,宜快不宜迟。尽早查清真相,也好还唐将军清白,扫清帝京隐患。更何况事涉上直京卫,万一有疏漏,先要危及东宫和皇后殿下,还望殿下……”

    “诸卿之言,你都记下了么?”思卿忽然问。

    范子冉等人这才发现帘侧有一青衣女史正执笔记录,只见这青衣女史款款起身,向帘内一拜,“回禀娘娘,都记下了。”

    “好,据实呈递陛下,”思卿道,“事涉侍卫亲军,来人,把程瀛洲找来。等程瀛洲来,该怎么办,你们去议,议定了去做就是了,本宫没有任何异议。太子年少,亦无异议。”

    范子冉听闻思卿滴水不漏,虽事涉京卫亦不肯插手,不禁擦了擦额头的汗。少倾,程瀛洲入内行礼,思卿对刑书道:“把你方才的话,再对程瀛洲说一遍。”

    刑书复述前言毕,思卿对程瀛洲道:“既然是你上十二卫的人可能出了问题,该怎么办,你们商议罢。”说完对岳文康,“你先起来罢。”

    程瀛洲已经通过府军卫的眼线知道了唐鹏之事,故而有所准备,先向帘内一拜,“殿下,唐鹏并非通敌叛国之徒,臣以为,应召唐鹏对质,再查给杨尚书投书之人。”

    “程统领的意思是,可能有人故意陷害唐指挥?”岳文康轻声问。

    “不然呢?难道岳大人要凭一封无凭无据的书信给唐鹏定罪吗?”程瀛洲道,“倘若岳大人不放心,等召唐鹏对质时,亦可前往其宅邸搜查验看。”

    思卿听了道:“无凭无据,就要去抄唐鹏的家?程瀛洲,怎么问案,怎么查案,不归你管。”

    程瀛洲连忙道:“臣失言。”

    岳文康道:“事涉侍卫亲军,事情宜密宜快,臣以为程统领所言亦无不可。”

    范子冉忍不住道:“杨尚书,你的话都让你的属下回么?”

    刑书杨万泉连忙道:“臣、臣……臣以为,程统领所言亦无不可。”

    程瀛洲这才意识到事涉京卫,今上与端王都在不在京,范子冉杨万泉谁都不肯担这个担子,倒是把自己绕了进去。思量之间,只听杨万泉说话流畅了些,“臣还以为,此事臣已陷入案中,理当避嫌,刑部不宜介入,理当由京卫自纠。”

    “向你检举,你避什么嫌?就算你要避嫌,刑部难道只你一人,没有旁人了?什么叫做刑部不宜介入?若说避嫌,唐鹏是程瀛洲的属下,程瀛洲先要避嫌。”思卿冷冷道。

    范子冉连忙道:“殿下,京卫关联二位殿下和帝京安危,此事还是慎密些好。若是刑部主理,只恐流言纷纷,不能禁止,不利于帝京安稳。臣以为,由京卫暗中主理,亦无不可。”

    “范阁老发话了,本宫并无异议。”思卿仍然把事情推在范子冉身上。

    刑书未曾想到中宫滴水不漏,勉强试探道:“殿下,唐指挥原系府军卫指挥使,调任羽林卫未久。国朝旧例,府军卫乃中宫亲卫,臣斗胆请皇后殿下移玉,主理此事。”

    “自太宗仁昭皇后以后,府军三卫虽为中宫遥领,但是从未被中宫调遣过,”思卿一字一句道,“听大司寇这意思,倘若唐鹏真有问题,那本宫亦牵涉其中。倘若唐鹏有罪,本宫岂不是也里通定藩,意图不轨?”

    众人听了此言无不变色,刑书杨万泉伏拜,免冠叩首不止,连声道:“是臣失言,臣罪……”

    “行了,”思卿道,“本宫都说了,诸卿说什么,本宫都毫无异议。你们怎么说,本宫和东宫怎么做就是了。”

    刑书还欲再言,思卿问范子冉道:“大司寇的话,范阁老可有异议?”

第六十二章 四两千斤(中)

    范子冉连忙离座道:“臣亦无异议。”

    思卿颔首,复对程瀛洲道:“金吾卫和刑部共同派人速召唐鹏至金吾卫对质,再遣人去查看唐鹏家中有无违禁之物。”

    程瀛洲与刑书杨万泉道:“臣等谨遵殿下懿旨。”

    思卿叹了口气道:“大司寇请起罢。”

    刑书杨万泉叩首道:“臣不敢,臣罪该万死,还望殿下宽宥。”

    思卿冷笑道:“办好你的差事,陛下自然宽宥于你,少在言谈之间葳蕤。”

    那刑部侍郎岳文康年轻新近,这时觉得不妥,忽然道:“回殿下,这还没有什么实证,就召唐指挥使对质,唐将军要是咬死不肯承认,岂不是打草惊蛇?臣以为……”

    刑书杨万泉见事情好不容易推给了程瀛洲一半,哪里容得岳文康横生枝节?连忙低声道:“二位殿下面前,岂容你放肆?还不住口!”

    思卿心知这位刑书没因为怕招惹是非把匿名信一把火烧了,而是拿出来,已经难为他了,再勉强也勉强不得,于是道:“你们去安排罢,何时起驾,会知金吾卫即可。来人,传谕东宫,太子今日留居西苑,先不回去了。”

    云初领命而去,范子冉亦道:“那臣等先行告退,恭候二位殿下大驾。”

    思卿颔首道:“都先下去罢。”

    待众人退下后,雨初走来行了礼,思卿道:“晚些时候我写好信速速派人送至陛下行辕,你现在去见江家姊姊,告诉她,有人开启布局了,叫她盯紧定藩的哨子,切勿卷进来。等下我从金吾卫回来,叫她来见见我。”

    午后思卿与太子同往金吾卫卫所,建极殿大学士范子冉与刑书二人皆已在此恭候。思卿仍携太子在屏后坐,不知是不是程瀛洲担心此地屋舍简朴,气味不好,故而专门在屏后设一高几,上置炉瓶三事,焚着极浓的百合香。

    思卿坐定后命刑书等不必多礼,而后开口第一句说的不是有关唐鹏之事,只道:“这香不好,来人,拿下去罢。”

    云初连忙捧走了鎏金香炉。

    这时程瀛洲与唐鹏入内行礼,既已至上直京卫的衙门,思卿待二人见礼毕,便率先开口道:“唐鹏,今日叫你来此,所谓何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有人检举你暗通定藩,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唐鹏伏拜道:“回禀二位殿下,臣与定藩从无交集,更无往来。”

    刑书见思卿问的不得要领,于是道:“唐将军,你我二人,从无龃龉,对吧?”

    唐鹏莫名其妙道:“杨尚书此言何意?下官与杨尚书并无交集,何谈龃龉?”

    原来程瀛洲只告诉唐鹏说有人匿名投书检举他暗通定藩,却没说明白是向谁检举投书,故而唐鹏有此一问。刑书见程瀛洲不曾对唐鹏说出自己来,不禁有些脸红,看了看屏后,见思卿不语,于是只好道:“既然如此,那么有人向臣投书之事,便不是臣有意诬陷唐将军,还望殿下明鉴。”

    “我什么时候说你故意诬陷唐鹏了么?”思卿一恼称呼都忘了换过,“杨大司寇,你让本宫明鉴什么?”

    范子冉于是道:“那么唐将军你怎样能证明你与定藩从无往来?”

    刑书一听,这话问的更无道理。范子冉是文学侍从之臣出身,从无坐堂的经验,根本不知如何开口发问。这一问把程瀛洲问的一时无语,思卿在屏后也连连扶额,只道:“范阁老这话唐鹏回答不了,没有往来怎么证明?换成是范阁老,自己能证明吗?”

    唐鹏再拜,郑重道:“臣愿指天发誓,与定藩从无往来,否则……”

    这时有禁军进来禀报道:“启禀二位殿下,刑部侍郎岳文康求见。”

    程瀛洲向思卿一揖,“殿下,岳大人与禁军奉命前去查看唐鹏宅邸有无违禁之物,这应该是回来复命了。”

    思卿颔首道:“传。”

    范子冉意识到自己失言,抚慰唐鹏道:“唐指挥,前方战事正炽,陛下又不在帝京,事涉京卫指挥使,关系到二位殿下,不得不慎密些,还望唐指挥多多体谅。”

    唐鹏正欲答话,只见刑部侍郎岳文康大步走进来,行礼未毕,急切道:“启禀殿下,从唐将军宅邸搜出定藩书信一封,系逆贼次子韩守忱所书。”

    众人无不变色,唐鹏更是面如金纸。一时间无人反应过来,也没有人开口,只有云初从岳文康手中接过信件呈递给思卿。

    程瀛洲先提议搜查唐鹏宅邸,本意是为了帮助唐鹏洗脱诬陷,结果没想到竟然真的从唐鹏家中搜出了定藩书信。程瀛洲看了看面色惨白的唐鹏,只见唐鹏再度叩首,口中道:“二位殿下,诸位大人,此系诬陷!臣从未与定藩有过书信往来,亦不知这信怎么会出现在臣的家……”

    话音未落,只听屏风后的思卿啪得一声把信件狠狠扣在高几上,强压语调,问范子冉道:“范阁老,朝中有没有从前韩守忱的奏折收存,如果有,拿来对比笔迹。”

    范子冉道:“应该有韩守忱从前的请安折,臣这就去调旧档查验。”

    思卿冷冷道:“范阁老快去查,慎密些。”

    范子冉行礼退下,一旁的刑书呆如泥塑,没想到这位京卫指挥使不仅有问题,还这么容易就被揪出来了。

    思卿极力压抑自己,胸口起伏难定。太子颇为畏惧地看了看思卿,向后缩了缩身子,思卿方意识到自己失态,于是轻轻拍了拍太子的肩背,复向屏外道:“唐鹏,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唐鹏叩首道:“殿下,臣发誓……”

    “发誓有用还要什么律法!”思卿厉声呵斥道,周匝众人皆伏拜不起。

    思卿深深吸了一口气,缓和了一下语气,复道:“这封信,是怎么回事?”

    唐鹏道:“回殿下,臣不知,臣从未见过这封信,也不知道为什么写封信会出现在臣的家中。”

    “前面有人向刑书检举你通敌,后脚就从你的家中搜出定藩给你的书信,唐鹏,你想自误?”思卿道,“如有什么隐情,现在还不从实供述,更待何时!”

    唐鹏道:“殿下,臣确实不曾与定藩有往来,亦不知这信从何来,除此之外,臣,无话可说。”

    思卿叹了一口气,转头问刑书,“杨尚书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刑书连忙道:“回殿下,臣没什么可问的了。”

    思卿道:“都起来罢。”除了唐鹏,众人都起身,焦急等待范子冉归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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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谋世介绍:
相府弃女一梦醒来竟然摇身一变成为当朝皇后,旁人都在感叹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等好事,皇后殿下却盈盈一笑:“陛下,我来,是来抢你家江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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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是相府弃女,在重重算计下被迫入宫,却逆风翻盘成为国朝最有权势的中宫皇后。
她以为她得到了最尊崇的地位,最美好的爱情,她以为自己长袖善舞谋算无遗,事实上在大局大势面前她不过是一枚被围追堵截踢出棋局的棋子。
纵览红颜兴衰史,想要改变这一切,只有掀翻棋盘,由她制定规则,让一切从头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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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宁十三年季秋,帝京城郊初遇今上。
秋空一碧无今古,澄澈天开万里晴。
那时她未曾想到,这如画江山将归于她的笔端。千秋谋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千秋谋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千秋谋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