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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予望之     千秋谋世txt下载     千秋谋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五章 此世何人(下)

    “听闻前日端王当着东宫和定安贵太妃的面与皇后起了争执,颇有威胁之意,甚至想迫退中宫。来日言路对端王群起而攻之,皇后即召内阁、五府、六部众人,切责端王咆哮宇内擅权不敬,到时候,端王还能不让步?”徐文长笑眯眯答。

    顾梁汾听了忽然冷笑,“我听明白了,端王若和中宫明火执仗,徐兄你可以坐收渔利。”

    徐文长腾地跳起来,“我收什么渔利?”

    顾梁汾道:“我说徐兄,这次家严出事,在下可没寻你帮忙。你自己找上门来,是想帮我,还是威胁我?”

    徐文长面色大变,“顾兄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这件事情闹得越大越难了结,”顾梁汾道,“闹到端王下不来台,他咬死了,中宫预政不占理儿,能强过端王去?”

    徐文长面色青白不定,“你就不怕这次翻出傅老先生的旧事来?”

    “傅伯伯有什么旧事?我怎么不知道?就算有,谁会借机翻傅伯伯的旧事?”顾梁汾死死盯着徐文长的眼睛,“不会是徐兄你吧?”

    “你!”徐文长失态起来。

    “我知道,徐兄的东西,想要顺顺当当地进京来。这件事,我可以去同武老先生斡旋。”顾梁汾踱了几步,“可是今儿徐兄玩儿这一招,真是不厚道!若是傅伯伯的事闹到无法解决,说不定我这个光脚的豁出去,做一些平时我想都不敢想的事,会牵连到徐兄。”

    徐文长沉下脸,“那么我的事,顾兄是应承了?”

    顾梁汾笑道:“那是当然。不过前提是傅伯伯的事,您别来给我添一把柴,要不然说不定咱们不能和光同尘,反而会一起灰飞烟灭。”

    “你考虑清楚,中宫都和端王撕破脸了,端王如果不退让,中宫又只做样子,傅老先生可没办法脱身!”徐文长底气不足道。

    顾梁汾故意叹气,轻声道:“我知道,现在不是还没到最后一步么?徐兄富贵已极,复何所望?惟全晚节为完人则千秋矣。”

    两人险些谈崩了,徐文长阴沉着脸出来,顾梁汾也没送他。待徐文长走远,顾梁汾冷冷道:“阁下听够了没有?”说完飞身出门,反手就是一剑。

    程瀛洲连忙闪身,他见过思卿动手,本以为他们师兄妹身手相似不过尔尔,没想到顾梁汾变招奇快,倒卷剑锋,竟把程瀛洲拢在中间。程瀛洲本不想动手,见此也只好拔剑回腕一劈,两人一起从二楼飞身到院子里。

    这下惊动了酒楼的小二们,顾梁汾大袖一挥,“和你们无关,招呼前头客人去。”说完一回头,正对上程瀛洲的眸子,忽然发觉眼熟,“您不是……不是那个……”

    程瀛洲收了剑道:“程瀛洲。”

    顾梁汾连忙收了剑,“我想起来了,我家巷子口见过您。”说完拱手道,“失礼!真是失礼!”

    程瀛洲回礼道:“是殿下让我来的,当着武老先生的面不方便,殿下想问……”

    “内子安顿在永通,没回帝京,应该没有问题,我一定会多加小心的。”顾梁汾郑重答道。

    程瀛洲点点头,想了想道:“我失礼多听了几句,冒昧问顾先生,您和徐尚书,是不是有过节?”

    顾梁汾道:“过节是真没有,我一介庶民,哪儿感和他徐大司农有过节?不过你也听见了,他跑来威胁我。”

    程瀛洲轻声试探问:“他知道傅老先生的旧事?”

    顾梁汾谨慎道:“我觉得,他可能只有一个疑影儿,所以跑来威胁我,顺便也试探我。”说完他忽然看看程瀛洲,“不过我挺想揭发他,不然他苍蝇似的跟着我。但是我又不敢,怕他反咬一口。”

    程瀛洲问:“他运私……的事?”

    顾梁汾奇道:“你们已经知道了?”

    程瀛洲笑笑,“殿下心里有数。若他没有傅老先生的实证,顾先生大可不去理会他。”

    顾梁汾颔首,复问:“程大统领还有旁的事么?”

    程瀛洲踟蹰片刻道:“方才徐尚书说皇后同端王撕破了脸……”

    “他说之前杜嗣琏杜翰长就告诉我了,”顾梁汾道,“这么做太冒险了,端王要是起疑心怎么办?”

    程瀛洲道:“皇后和端王抵牾日著,有一件事,我想同顾先生来做。如若不然,只恐皇后殿下寸步难行。”

    顾梁汾看着程瀛洲,忽然皱眉问:“程将军帮忙做内应瞒住她,我来把人悄悄儿换出来?”

    程瀛洲道:“正是!只要傅老先生脱困,皇后便可先退一步,端王也就没了逼迫皇后辞位的理由。”

    顾梁汾摇了摇头,“我觉得你瞒不过她。况且你来担这个责任实在是……”

    “顾先生!”程瀛洲打断道,“只要把人救出来,事情就了了,能瞒一时把人救出来就够了。”

    “可是你……”

    “顾先生不想救人么?”

    顾梁汾想了想,还是坚持道:“抱歉,我想救人,但是我不能这么做。”

    程瀛洲追问:“为什么?”

    “傅伯伯对我们兄妹有养育之恩,所以我们要救他,但是这件事情和旁人无关。程将军不能担这个责任。”顾梁汾答。

    程瀛洲无奈,叹气道:“顾先生,你想想看,要么现在把人救出来解开困局,要么坐等端王把皇后逼下去。皇后出事,端王真的会松口吗?我看不见得。真到那时候傅老先生也会出事。就是我不担这个责任,退一万步,皇后若出了事,我又该如何自处?皇后背后牵连着多少人,顾先生只怕不知!”

    顾梁汾听了微微一愣,想了想道:“我还是觉得,就算我答应,你也很难瞒过她。”

    程瀛洲道:“我尽力,顾先生也尽力,如何?”

    顾梁汾想了半晌,似乎下定决心,于是问:“何时?”

    程瀛洲神色一松,“就是今晚。”

    顾梁汾听了什么也没说,深深拜了下去。

    送走了程瀛洲,顾梁汾便来武宅寻武振英,说了今晚救人的事。

    武振英道:“你先前不让我动手,是担心你妹妹发觉阻止。现在这个程瀛洲真的能瞒住你妹妹?”

    “我不知道,”顾梁汾道,“不过听起来思卿处境不妙,否则徐东海和程瀛洲不可能都找上门来。”

    “徐文长找你了?”武振英问。

    顾梁汾道:“对啊。他跑来威胁我,叫我帮他运那些东西。”

    武振英问:“姓徐的拿什么威胁你?你名下的产业让他抓住了什么把柄?还是他知道你傅伯伯的事?”

    “都不是,傅伯伯的事他应该只知道一个疑影儿,没什么证据。现在他要是敢掀傅伯伯的事,我打赌,思卿会先弄死他。他竟然说熙宁十八年思卿正位中宫以后一向高居不问政——那京卫怎么就这么听思卿的话了?他要是非要作死,,先前我给了他多少银子我都留着底账,他要是敢翻脸,大不了一起死。”顾梁汾答。

    武振英道:“这就是了。你不过是怕得罪他,不要怕得罪他,要让他怕你。他要是想利用你,还会找你。”

    顾梁汾道:“先不管徐文长,今晚……”

    武振英道:“今晚我和你一起去。”

    “不成,”顾梁汾连连摇头,“我自己去。万一,我是说万一我出事,说不定得靠您捞我。一起去,都折在里面可怎么办?”

    武振英沉吟道:“还是我去罢。”

    “可是万一出事,我的面子没有您的广,捞不动您啊。”顾梁汾急道,“您还是去清理好接应的宅子,我自己去好了。”

    武振英叹了口气,“那你自己一切小心!”

    程瀛洲怕被思卿看出破绽,细细思索了一番,又再四嘱咐底下有事尽快先报给自己,这才进南内请见思卿。

    思卿听了他转述的顾梁汾的话,松了口气道:“这样最好,端王府这几天只怕是倾巢出动,先前我就怕上阳郡随我哥返京,被有心人盯上。”

    说完她轻声问:“他还有没有说别的?”

    程瀛洲就把徐文长去见顾梁汾的事说了,思卿听了冷笑道:“不必理会那去垫火坑的徐文长。我是问,他有没有提他的打算?”

    程瀛洲连连摇头,思卿又问:“他没主动提,你提了么?”

    程瀛洲听了一惊,微微抬头,只见锦屏后思卿站起身来踱了两步,复笑问:“你若是提了,最好照实说。”

    程瀛洲做好了抵死不认的准备,还是连连摇头,却不敢开口,怕一开口说话话里露出破绽。

    思卿淡淡道:“老程,你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第三十六章 孰是孰非(上)

    程瀛洲听了思卿的话,仍然道:“殿下的话,臣不大明白。”

    思卿忽然一笑,“我知道了,你下去罢。”

    入夜顾梁汾拿着思卿给的信去刑部南监附近找到了黄姓堂官,黄姓堂官把帽檐压得低低的,轻声道:“人今天从刑部移走了,你们再不来,我都不知道怎么主张了。跟我来。”

    顾梁汾将信将疑,暗中握紧了剑柄,同这位黄姓堂官从僻静处走街串巷,一路来到城东。

    顾梁汾问:“前面不是文昌宫了吗?”

    黄姓堂官道:“刑部南监关不下,一部分转去了五城兵马司狱所,一部分在巡捕五营。跟我来。”

    两人走到一处宅子前,黄姓堂官上前和守卫交涉了一番,招手让顾梁汾跟上。

    “这不是巡捕五营啊。”顾梁汾有疑虑。

    黄姓堂官道:“直接进巡捕五营太点眼了,这里有个廊子通过去。”

    两人进了院子,院子里静悄悄的,左边果然有条回廊。沿着回廊往里走,竟是一处暗房。

    顾梁汾问:“地道?”

    黄姓堂官道:“你跟我来就是了。”

    两人从暗房进了地道,走了两步,果然看见许多牢房,却都空着。

    黄姓堂官打开一道门,给了顾梁汾一把钥匙:“人在里边,你快去,我在这儿望风。记着,你只有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可能就会有巡防守卫过来。”

    “不是说从刑部南监找个死囚替代,到了这里可怎么……”

    “我自有办法,你快去。”

    顾梁汾只好转身进去,谁知他刚走了几步,外面黄姓堂官打开的那道门忽然传来落锁的声音。顾梁汾一转头,外面已经空无一人。

    时近午夜,月色极好。清溪苑里静悄悄的,思卿一个人立在池边望着月亮。

    菱蓁凑过来问:“姑娘,还不睡?”

    思卿问:“你想说什么?”

    菱蓁道:“姑娘……您这样做不大好吧?”

    思卿道:“你不知道,我哥打小最爱拆我的台,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能让我报复回去,我岂能放过?”

    “可是这样实在是……”菱蓁忍不住道,“实在是……”

    思卿叹道:“我这也是为了彻底断了他的念想,也是为了他好。”

    菱蓁道:“您要是为了顾先生好就和他直说不行么?”

    “我跟他直说他肯定不听我的,”思卿无奈,“我总不能找人把他绑了,让他没办法出门吧?”

    “您这么做和直接找人把他绑了有什么区别?”菱蓁追问。

    思卿叹了口气,“好姊姊,你可真真儿是我的天魔星。对了,现在什么时辰了?你去找老程传话罢。”

    程瀛洲本与顾梁汾约定,倘若事成,在城东文昌宫附近的墙上留下记号。谁知入夜到了约定的时辰,顾梁汾的记号并没有出现。

    程瀛洲焦灼地回到文昌宫附近的羽林卫所,卫所值夜的守卫躬身禀报道:“大人,有位姑娘给您留了一封信。”

    程瀛洲打开信一看,面色大变,大步往卫所后面走去。

    顾梁汾被莫名其妙关在了不知名的地牢,试了试黄姓堂官给他的钥匙也不管用,于是心里飞快盘算着有可能是哪些地方出现了疏漏。他心想程瀛洲出卖他的可能性并不大——思卿敢带出来见武振英的人,是她自己的亲信无疑。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思卿下了套,套住了自己。

    顾梁汾被关的时候没有被搜身,这间地牢又没有守卫,于是他掏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开始撬锁。拗断了两枚银针后,锁终于被撬开。顾梁汾起身拍拍灰正准备溜走,忽然有脚步声传来。他连忙试图合上锁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结果方才有两枚银针拗断在了锁眼里,一时半刻锁竟然合不上。

    顾梁汾正在着急,程瀛洲的声音传了来,“顾先生?!”

    顾梁汾手里还拿着撬开的锁,勉强抬头不自然地笑道:“程大统领来了,那个……这个锁……”

    “还真是顾先生,”程瀛洲没留意到锁的问题,拱手问,“顾先生没事吧?”

    顾梁汾回礼,“我没事,”复笑道,“还是被她给看穿了?安排的如此周密……想必在程大统领来酒肆见我之前,她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程瀛洲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顾梁汾又道:“今夜还是要多谢你。傅伯伯的事,我会另想办法。你也劝劝她,别非得把自己折进去。那你……”

    程瀛洲道:“好,那我送顾先生出去。”

    顾梁汾本来想问倘若思卿追究程瀛洲,程瀛洲该怎么办。可是转念一想,如若思卿非要追究程瀛洲欺上瞒下,自己也毫无办法,于是轻声叹了口气。

    顾梁汾在文昌宫附近和程瀛洲作别,先回了城南武宅。吕叔见了问:“怎么样?人呢?”

    “没成,”顾梁汾道,“吕叔,烦请您去接应的宅子请武老伯回来罢。”

    武振英来的极快,甫一进门,顾梁汾就笑道:“被思卿看穿了。”

    武振英连忙问:“怎么回事?”

    “被她看穿了,”顾梁汾道,“我原本以为程大统领瞒不了她多久,所以我快点动手得手的几率就会大一些。谁知道她早就下好套了,等着我钻进去,还阴了我一把。”

    武振英叹道:“现在怎么办?”

    顾梁汾无奈道:“我也不知道,总不能去挟持端王家眷吧?”

    第二天一早程瀛洲来面见思卿时,气氛十分凝重,思卿冷冷道:“你这般古道热肠,我给你出个主意,你们两个干脆冲进刑部南监劫狱算了。反正你身手好,他也不差,刑部那些人,还能拦得住你们俩?”

    菱蓁连忙在一旁轻声道:“姑娘,别乱说。”

    程瀛洲俯拜道:“请殿下降罪。”

    思卿无奈道:“我知道,你心里面还是觉得自己做的没错。”

    “臣不敢。”程瀛洲连忙道。

    “既是不敢那就定个规矩,”思卿道,“下次再敢背着我行动,你就回城外神机营去,别再回来。”

    程瀛洲只好应了。

    思卿忽然问:“我想不通,此事是我的私事,你为什么堵上身家性命来帮我冒这个险?”

    程瀛洲不答,思卿叹了口气道:“你去罢,最近京卫千万不能松懈。”

    这几日过得格外漫长,晚间端王处仍没有消息,菱蓁遂问思卿:“殿下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端王怎么还不松口。”

    “他害怕安平郡王送来的这些人里有定藩眼线,一旦放人,对朝廷不利。”

    “就算放人也会仔细审查啊?”

    “你觉得定藩精心培养的暗探混在民人里,刑部能轻易审出来么?再说怎么算仔细?审出傅伯伯是余允和案漏网之鱼算不算仔细?”

    “啊?”菱蓁一惊,“那您还支持放人,就让顾先生把傅老先生换出来不就得了。”

    思卿道:“就算这次把人都杀了,定藩还是会通过其他方式向帝京投放新的眼线。不如放了,我们来盯梢。”

    菱蓁想了想问:“这想法很好,您怎么不跟端王说?”

    思卿反问:“谁来盯梢?”

    菱蓁忽然反应过来,“您让露初她们两个去府军卫,是为今后好与定藩暗战?”

    思卿道:“没错,这二年战事虽然顺利,却也不能松懈。前方安平郡王与英国公他们不大和睦,后方咱们与端王也不大和睦。定藩在前方战事上屡屡被挫,难保他们不会在暗处起其他心思。我们得做好准备,而且此番要盯梢,必须我们的人来盯梢。”

    菱蓁轻声问:“府军后卫的事,您不希望端王知道,更不希望端王插手?”

    “不错,”思卿颔首,“端王举荐了何守之,沈沅西莫名其妙就出了事,谁知道端王到底是不是和何家混到一处去了?除了我们自己,我谁都信不过。说起府军后卫的事来,要是江家姊姊在就好了。”

    菱蓁叹道:“舅爷至今下落不明,这湘赣全境已复,也不知道……”

    正说着,云初匆匆走进来道:“不好了,不好了,端王世子不见了!”

    思卿连忙问:“怎么回事?”

    云初道:“端王世子被歹人挟持了,跟着他的伴当不是被打死了就是被打晕了。端王妃听见了,急得晕了过去。端王派人请见殿下,说想让京卫帮忙找人。”

    思卿连忙道:“叫老程来。”

    菱蓁去了片刻,就把程瀛洲找了来。程瀛洲尚未行礼,思卿便道:“我问你,昨夜你去放人,我兄长说了什么没有?”

    程瀛洲见她面色郑重,想了想道:“顾先生没说什么。”

    “他就没说叫我等着,或者带报复意思的话?”

    “没有,绝对没有。”

    思卿面色大变,“不对啊,这不像他做事的风格。”

    程瀛洲道:“顾先生就说了一句,说……傅老先生的事,他另想办法。”

    “另想办法?”思卿面色大变,“好一个另想办法!菱蓁告诉唐鹏,叫他全力配合端王去找老十一下落。”

    菱蓁试探问:“程将军去,不是更合适么?”

    思卿摇了摇头,“老程去关防,我得再去趟城南武宅。”

    思卿这次去武宅熟门熟路,这宅子并不大,正面有三间房,还有两间倒座灰房并两间厢房。思卿进了武宅后门,甫一下车,正好看到迎出来的兄长顾衡。

    顾梁汾抱臂懒洋洋地道:“好久不见?”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思卿忽然大步上前,手持短刃,刀柄却冲着顾梁汾,“来,来,挟持我!你今儿挟持了我,别说是放了傅伯伯,就算是横行帝京也无人敢阻!还愣着干嘛!挟持我!”

    顾梁汾莫名其妙,后退道:“你是不是神志出了问题?昨儿你阴我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今天莫名其妙来这儿闹什么!”

    此时霞初和程瀛洲都听明白了,原来思卿认为是顾梁汾挟持了端王世子,想要挟端王松口。

    上次他们兄妹二人见面时程瀛洲就在一旁,故而程瀛洲对他们兄妹二人的交谈方式有所了解。但是程瀛洲却没想到此番他们兄妹二人一见面就剑拔弩张起来,一时不知道要不要出言相劝。

    此时武振英听见动静走出来,笑道:“思卿来了?这是怎么了?”

    思卿不知道顾梁汾挟持端王世子时武振英有没有帮忙,于是含糊道:“您问他。”

    “问我?”顾梁汾又后退了一步,“我怎么知道?伯父,昨儿的事就先不说了。方才我们一照面,她就拿着匕首,非要让我挟持她!您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武振英还没反应过来,思卿盯着顾梁汾,觉得他不似伪装,于是问:“真不是你干的?”

第三十六章 孰是孰非(下)

    “我干什么了?”顾梁汾恼道,“你给我说清楚,我到底干了什么,劳动你纡尊降贵跑这儿来怒气冲冲地拿着匕首,叫我挟持你?”

    思卿收起匕首侧头看了看顾梁汾,淡淡道:“既然不是你做的,那也就罢了。我还以为你脑袋灵光一现,今儿就‘另想出好主意’来了呢。”

    顾梁汾道:“你简直莫名其妙!”

    武振英连忙劝道:“有什么话,进屋来说。”

    武振英和顾梁汾兄妹进了屋,顾梁汾问:“到底是什么事?我得问清楚,不然回头你乱给我扣帽子怎么办?”

    思卿缓了口气,“既然不是你做的,你还是别知道得好。”

    顾梁汾淡淡道:“傅伯伯的事,我知道你有了主意,但是我反对你的做法。”

    “你知道了?”思卿问道,“杜嗣忠和徐文长八百里加急告诉你的?”

    顾梁汾忽然站起身,“你今儿会不会好好说人话?”

    武振英连忙打圆场,“你们两个都静静心,怎么一见面就吵?”

    “她一进门就拿着匕首……”

    “从我进门到现在,我拿着匕首这件事你来来回回说了几遍了?是不是还要从头掰扯一遍?”

    “你讲讲道理行不行,从昨儿起你都做了些什么你心里没数么?”

    “我做了什么我心里非常有数,如果你今天这般急躁是因为昨夜的事,那你的意思是不是我得先给你道歉?”

    “是!我就是这个意思!傅伯伯的事,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为何这般武断,不听劝阻!”

    “好了好了,”武振英制止了二人的争执,“我说你们兄妹两个,小时候喜欢争执也就罢了,现在各自都成家立业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都省一句罢。”

    思卿道:“武老伯,无论如何,傅伯伯的事,是我们兄妹的事,本不应该牵连您。我先前实在是没有其他法子了,想着有备无患,才来寻您。可是现在我……”

    “可是你现在依旧毫无办法,”顾梁汾打断道,“你那种壮士断腕的办法根本不是办法。”

    “我的办法不是办法,你去找徐文长那厮就是办法了?”思卿挑眉。

    顾梁汾无奈道:“是他来找我!我没找他!我又不傻,徐文长张口就想把事情闹大,但是这件事你跟端王杠上已经闹得够大了,再闹大无法了结,我当然不会听姓徐的胡说八道。”

    思卿问:“你觉得傅伯伯的事他知道多少?”

    顾梁汾道:“我不确定他知道多少,但是肯定不多,也没有证据。”

    “那浙江巡抚姚远图呢?”思卿忽然问。

    顾梁汾面色一变,“当年的事,姚远图肯定帮了傅伯伯不少,知道的自然也不少。”

    思卿忽然从袖子里取出一本折子丢给顾梁汾。顾梁汾复问:“这是什么?”

    思卿道:“姚远图的奏书。”

    “怎么在你这儿?”

    “进内阁前,我叫人扣下的。”

    顾梁汾忍不住嗤地一笑,“你知不知道,徐文长说你‘高居不问政’——”顾梁汾举起折子晃了晃,“果然‘不问政’,你可真是厉害。”

    思卿毫不在意道:“阿兄,我能好好儿的活到了今天,你不替我庆幸,反而管得这么宽?”

    顾梁汾道:“这件事既然不宜闹大,姚远图是方面大员,为什么明里还上折子?”

    思卿道:“他不赞同直接杀人,也不赞同轻率放人。”

    顾梁汾粗略看了看折子,递给武振英道,“想来朝里反对放人的大都和姚远图一样,担心把这些人都放了,里面会藏着定藩的奸细。依我说,既然不好放人,悄悄救傅伯伯出来,有什么不好?”

    思卿道:“姚远图远在江南,哪里知道事情不宜闹大?他上这个折子,除了故人之情,应该还有旁的缘故。”

    顾梁汾沉吟道:“听说当年他是何家门生,何家和端王不睦。端王不赞同放人,姚远图出来和端王作对?”

    思卿道:“没错。但是这其中还有一层,当年何适之重病致仕后,端王曾举荐他的堂房兄弟何守之出任江西粮道,没多久沈沅西——嘉国公就在湘赣出了事。”

    武振英看过折子还给思卿,轻声叹道:“玄宾曾疑心这个何守之有问题,但是听说并没查出什么来。”

    思卿颔首道:“他是个精明人。”

    “等会儿”,顾梁汾轻声道,“端王和何家究竟和不和睦?”

    “问题就在这儿,此节我想不通,”思卿道,“而且姚远图也卷进来了,而且他知道傅伯伯的旧事,说不定手里还有证据。”

    “所以呢?”

    “所以现在不清楚端王与何家的状况。姚远图上这个折子,既有可能是为了和端王相抗,也有可能是想试探和掩饰端王和何家的关系。”

    顾梁汾想了想道:“所以你怀疑姚远图人品,担心他并不顾虑傅伯伯死活,只是在试探帝京局势。倘若贸然救了傅伯伯,姚远图可能会落井下石,置傅伯伯于死地?”

    “没错,”思卿颔首,“你觉得姚远图在关系到他仕途的事情上会有人品可言么?”

    “你不能因为他是何家门生,你就低看他一眼,毕竟当年……”

    “我知道,毕竟当年他帮过傅伯伯。如果他今后不对傅伯伯落井下石,我也不会找他麻烦。但是现在,我们不知道姚远图怎么想的,不能拿傅伯伯的命去冒险。”

    武振英想了想说:“我觉得思卿说的有道理。我和梁汾都没想到,这件事情背后牵扯这么深。”

    “悄悄把傅伯伯换出来,然后今后不让姚远图再和傅伯伯见面不就完了。姚远图还能知道那么许多?”顾梁汾问。

    思卿则问:“如果姚远图他们现在就已经盯上傅伯伯了呢?”

    “他为什么要盯上傅伯伯?”顾梁汾不解。

    思卿只好道:“你知不知道余允和一狱是谁炮制的?”

    顾梁汾道:“我知道,是什么老敬王啊。”

    思卿又问:“老敬王和端王是什么关系?”

    顾梁汾想了想道:“……同盟?”

    思卿急道:“那如果现在这件事再牵扯出来余允和一狱的漏网之鱼,后果会是什么?”

    顾梁汾面色大变,“会越闹越大,没办法收场?”

    思卿道:“没错!”

    “可这只是你的猜测,姚远图未必会拿傅伯伯的旧事做筹码。”

    “那你敢赌么?那可是傅伯伯的性命!”

    顾梁汾终于沉默下来。

    武振英轻声道:“可是思卿,你不给自己留退路,哪怕救出了你傅伯伯,你出了事,他只会难受一辈子。”

    思卿终于笑了笑,笑容稍纵即逝,“伯父,您说的我也想过。可是眼下这个困局要先解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逼端王松了口,放了人,到时候帝京里出来一堆定藩暗探,坏了大局,你又如何自处?”顾梁汾问。

    思卿道:“阿兄,你还真是忧国忧民。”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顾梁汾坚持道。

    思卿忽然道:“你这是逼我合盘托出?好吧,那我就多说两句,这件事有转机了。”

    顾梁汾问:“什么转机?”

    思卿轻声说:“有人挟持了端王世子。”

    “感情你怒气冲冲跑来怀疑我挟持了端王世子?”顾梁汾气道,“我有那么蠢笨么?”

    “你昨儿还说‘总不能去挟持端王家眷’。”武振英挑眉。

    思卿的目光逼视过来,顾梁汾无奈道:“伯父,您别转头就把我卖了!我那是口不择言,胡说八道。”

    思卿道:“口不择言,胡说八道?然后今天端王世子真就出事了,还真是巧!”

    顾梁汾道:“事情不是不能闹大么?端王世子被挟持,事情岂不是越闹越大?怎么就有转机了?”

    思卿道:“既然不是你干的,谁说挟持端王世子的人是为了逼端王在傅伯伯这件事上松口?”

    “你想把水搅混,用旁的事绊住端王,让他没办法脱身?”顾梁汾侧头问。

    “差不多罢,”思卿道,“这本是端王玩剩下的套路,我也不过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顾梁汾听了思卿的话,想了半晌,轻声道:“我可以先不动手,但是倘若事情真到了无法解决那一步,我会用最极端的办法救人。”

    思卿道:“伯父在京畿家业不小,阿兄也是有家室的人了,但愿事情到不了那一步罢。武老伯——”

    武振英问:“怎么了?”

    思卿道:“话既说开了,我想请您帮个忙。”

    武振英道:“找人?”

    思卿颔首,顾梁汾道:“既然是暗中挟持端王世子,这件事必然不会放到明处。我们在京畿暗处人脉广,找人,应该比京卫更好使。”

    思卿道:“多谢。若有消息,还是找老程。”

    武振英道:“我们省的了,你自己千万多加小心。”

    思卿起身向武振英深深一揖,顾梁汾忽然道:“你就这么在外头窜来窜去的,没人管?”

    思卿道:“关你什么事?”

    “你就带这么几个人,万一出了事,算谁的?”

    “担心我的安全?这用不着你担心。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罢,说不定明儿徐文长就找你的麻烦。”

    “谁担心你的安全?我是担心你的行踪暴露给我们带来麻烦。”

    “我的行踪我自己会安排妥帖,用不着你来管!”

    “好了好了,”武振英见二人又要起争执,连忙道,“都别吵了,天色不早了,思卿,你自己多小心。”

    思卿复敛衽为礼,白了她兄长一眼,方带着从人离开武宅,向城东而去了。

    “先不回南内,”思卿坐在车上拨弄着车内悬挂的璎珞,轻声吩咐霞初,“既然都出来了,兜个圈子,然后去端王府。”

第三十七章 座中佳士(上)

    思卿去了趟端王府,端王出去找儿子不在府中,只有端王妃卧病在床。端王子息艰难,过继了一子长到十几岁,一向病弱。此番出事,端王夫妇可谓心急如焚。

    思卿心知自己与端王政见不和,难保端王府不会疑心是自己挟持了世子,故而她来端王府,也有以示坦荡之意。

    然而自打叶秀峰故世,思卿与叶家几乎断了往来。皇后母家本有恩封,她嫡亲兄长叶兰成尚在,思卿却执意不肯予其爵位,朝野上下议论颇多。端王妃与她是同族,两人又话不投机,每次见面都不知说什么好。思卿草草安慰了端王妃几句,又告诉她京卫已经在全面搜查帝京,寻找世子下落,请她宽心。

    思卿前脚离开端王府,端王后脚便回到府中。因为他是无功而返,听下人禀报了几句思卿来府中探望王妃之事,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也没去见端王妃。

    端王府这间书房里焚着极浓的韩魏公浓梅香,他慢慢走到书架旁,打开暗格,取出了一只紫檀木盒,缓缓打开。盒子里面露出一线明黄色,似乎是一道旨意。他沉吟良久,还是合上盒子,关闭暗格,长长叹了口气。

    从端王府出来后已经月上中天,思卿揣度自己之前同端王公然撕破脸以后搬去南内,如今端王世子出事,总要有人先低头,她不占理,也不好一直这样僵着,故而径直回禁中去了。

    思卿正位中宫一直住在宁华殿,并没有真正搬去中宫,萧绎对先头何氏皇后的死有心结,也没多说什么。于是思卿带着霞初回了宁华殿,吩咐她明天一早去南内接菱蓁回来。今日思卿先同她兄长顾衡吵了一场,落后安慰端王妃又劳心劳力,此刻十分疲倦,摘了首饰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菱蓁绝早就回了宁华殿,思卿起身梳洗时瞧见了她,便问:“你怎么起这么早?不多睡一会儿?”

    菱蓁匆匆进内间来,轻声道:“殿下。”

    她称“殿下”而不唤“姑娘”,思卿便知道她有事要说,于是只留下几个心腹,问:“怎么了?急匆匆的。老十一有消息了?”

    菱蓁连连摇头,“有舅太太消息了。”

    思卿问:“到底怎么了?”

    “舅太太就在京里,”菱蓁道,“而且……而且是和傅老先生一起进京的。”

    思卿猛然起身,惊道:“怎么回事?”

    菱蓁道:“方才回来的时候,奴婢遇见了刑书杨万泉。他忽然悄悄拉住了奴婢,说他巡视刑部南北监的时候,看见了舅太太。还说舅太太是跟着安平郡王送回京的这群人一起进来的,引子身份都是假的。若不是杨大司寇和舅太太是旧识,竟也不知道舅太太就在刑部狱。”

    思卿连忙问:“看清楚了?没看错人?江家姊姊为什么要这样做?”

    菱蓁道:“绝对看清楚了,只是舅太太不肯和杨大司寇多言。杨大司寇已经急疯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悄悄和奴婢说的。”

    思卿叹了口气道:“傅伯伯出事后,杜嗣忠送文书时偶然发现傅伯伯被卷入其中,之后武老伯去查过这次的事,都没查出江家姊姊也在里面,可见江家姊姊是在故意隐瞒身份。”

    霞初问:“那眼下怎么办?”

    思卿道:“菱蓁去告诉杨万泉,叫他清走嘉国夫人身边关押的人,我午后要去刑部狱见嘉国夫人。然后顺便再告诉他,这件事情,他怎么和你说的,就让他怎么再去告诉端王。我去见嘉国夫人的事,我和嘉国夫人见过面以后,也让他告诉端王。”

    菱蓁问:“这样妥当么?”

    思卿道:“老十一出事,端王自顾不暇,我这时候去见江家姊姊,正是个好时机,你去就是了,我有分寸。”

    之前思卿不敢去见傅临川,此番“光明正大”去见江枫时却气势汹汹。杨万泉清掉了江枫左右的关押的人,他本人十分识趣,没有出现。

    思卿头戴垂纱斗笠,纱幕长垂及膝,整个人都隐在纱幕中。杨万泉虽然清了场,但是外围守卫都不知道思卿的身份。为首一人想递钥匙,刚伸出手就被金吾卫挡了回来。思卿带着金吾卫的人径直进了刑部狱,金吾卫在外关防,她独自一人直奔江枫所在。

    二人已然许久未见了,那年夏日里沈江东出事,江枫黯然离京,他们二人苦心查证的陈南飞之事不得不暂时终止。思卿时常会想起江枫新婚时的样子,那时思卿未曾透露自己的身份,二人隔膜颇深。直到思卿坦言相告,二人始论知己,携手并进。然而没过多久,江枫去京,二人天各一方,再无往来。今日在狱中重逢,此情此景,二人一时都愣住了。

    思卿愣住,是因为她见江枫形容憔悴,几乎瘦脱了相。江枫愣住,是因为思卿还戴着斗笠,她不知道来人是谁。

    思卿先反应过来,将斗笠一把摘下,露出容貌。江枫大惊,低声呼道:“殿下!你怎么来了?”

    思卿微微一笑,这时才想起来竟然忘记了要钥匙。她从鬓边拔下一根银啄针,插入锁眼。她撬锁的本事显然没有乃兄顾梁汾那么娴熟,江枫目瞪口呆地看她撬了一刻钟,终于把锁撬开。待思卿推门而入,江枫才想见礼。

    思卿一把扶住江枫,轻声道:“江家姊姊,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二人忽然相对无言,思卿深深吸了一口气,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于是一把拉住江枫的手腕,“我们走,离开这里。”

    江枫轻轻挣了一下,勉强笑道:“殿下,我不能走。”

    思卿道:“你的事,是杨万泉告诉我的。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枫颔首道:“长话短说,我背着武家伯父南去,找到了沅西出事是因为何守之粮秣供应不足的证据。我以这种方式回京,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何守之想杀我,我这样回京最安全。”

    “另一个原因是你伪造了假身份,想等到事情闹到最大的时候再表明身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闹他们一个惊天动地。”思卿轻声道,“我说的对吗?”

    江枫道:“没错,我就是这样想的。没想到会遇到杨大司寇,我……”

    “你不能再呆在这里,这里不安全,”思卿道,“杨万泉已经发现了你的身份,肯定也有旁人发现你的身份。如果有人现在对你下手,你又不是你,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江枫咬牙道:“现在走,我不甘心。”

    思卿无奈道:“姊姊,这件事不能再闹大了。”

    她悄悄凑近江枫,轻声说了两句,江枫面色一变,思卿复问:“你找到的东西,在你身上么?”

    江枫道:“在。沅西至今下落不明,但我一定要还他清明。”

    思卿拉住江枫的手道:“那就听我的,跟我走。如今端王就此事拒绝松口,如果你坚持在这里,我跟你打赌,真把武老伯给逼急了,他可能来劫狱。”

    提及武振英,江枫面色一变,任由思卿拉着走出狱所。

    思卿一出来就戴上了斗笠,外围守卫看见这个头戴斗笠且身份不明的人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竟然就这样把关押的人犯带了出来,纷纷拔刀准备动手。这时思卿带来的金吾卫连忙准备反制,思卿扬声道:“都别动手。”

    话音刚落,刑书杨万泉如同从地里冒出来一般,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江枫先笑道:“大司寇安?”

    杨万泉此生最怕惹事,正在惴惴不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好称呼思卿,含糊着向思卿行礼。

    思卿冷冷道:“人我带走了,你去告诉端王范阁老等人就是。”说完拉着江枫扬长而去。

    两人走出刑部狱,同上了思卿的车,随行金吾卫问思卿去往何处,思卿道:“沿着布防的路线往回走。”说完她从杯套中取出珐琅壶倒了杯茶出来,递给江枫,“我们在这里说,最是慎密不过。我先说傅伯伯的事。”

    江枫道:“好。我南下虽然查出些东西,到底没找到沅西的下落。”

    思卿叹了口气,低声道:“江家姊姊,前方有密信回京,有沈大哥消息了。”

    江枫目光一亮,面上登时有了颜色,“此话当真?”

    思卿想了想道:“此事另有复杂之处,眼下我只能说这么多。但是你放心,我这话千真万确。”

    江枫欲言又止,半晌道:“我知道了,多谢殿下。”

    思卿握住她的手道:“此事勿密,你一定要装作不知。”

    江枫郑重颔首,轻声道:“安平郡王此番抓的人中虽然可能有定藩眼线和叛军俘虏,但也有许多人是无辜的民人。傅老先生身手应该很好,怎么会被抓呢?”

    思卿道:“我不知道,也不敢去见他。不瞒你说,傅伯伯身上还牵连着其他的案子,我现在非常害怕有人正盯着傅伯伯,他身上的旧案在这个时候被翻出来。所以本来武老伯和我哥——就是顾梁汾,你见过的,想偷偷把傅伯伯给换出来,被我搅黄了,我担心出大乱子。”

    江枫问:“现在看起来端王没有松口的意思,陛下又远在上京,殿下打算怎么办?”

第三十七章 座中佳士(下)

    思卿道:“我已经和端王公然撕破了脸,我说只要端王松口,我就上表辞中宫位。”

    “什么?”江枫大惊,“这不妥,到时候陛下何其为难!”

    “有祖上穆宗皇后故事可以仿效,他没什么为难,”思卿道,“但是现在事情又有了变故,老十一被人挟持,不见了。”

    江枫听了问:“被什么人挟持?”

    “还不知道,整个京卫都在帮端王府找人。端王现在肯定在怀疑我,”思卿道,“所以这件事情已经闹得够大了,如果再闹出一桩安平郡王抓了嘉国公夫人的事,这件事情恐怕会难以收场。所以姊姊,对不住,为了你的安全,也为了我傅伯伯能脱身,我们不能按照你的谋划走下去。”

    江枫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我也告诉殿下我的事罢。”她脱下夹衣来,思卿连忙将自己的外衫给她披上,只见她撕开夹衣,露出了折痕累累的信封。

    这时车外的金吾卫道:“殿下,二位女史来了。”

    原来是菱蓁和霞初不放心,联袂来瞧。思卿招手让菱蓁和霞初上车,两人看见江枫,都是又惊又喜,霞初更是垂下泪来。

    思卿道:“你别哭,先听我说。对了,姊姊,你身边那个……什么影?她去了何处?”

    “花影?”江枫道,“当年我离开帝京的时候,她娘家正好想领她回去,说有段好姻缘,她便家去了。”

    思卿道:“既然如此,你身边也没个人照应,霞初本是沈家出来的,如今还跟你回沈家去,如何?”

    江枫道:“我身边有没有人照应,并不打紧的。如今诸事不明,霞初跟着我,没有着落……”

    思卿摆手道:“霞初跟了你,我们之间联系起来也方便些。霞初,你说呢?”

    霞初坚定道:“我听姑娘的。”

    “好,”思卿沉吟,“霞初回嘉国府报个信儿,你们府上不是留了两房家人看房子?江家姊姊离京这么久了,正房总要洒扫。菱蓁去南内拿套家常衣服来。”

    二人领命去了,江枫道:“殿下见过武家伯父了?”

    思卿道:“已经见过了。”说完拿出来江枫带回的文书查看。

    “这是粮秣总数的账目。郴州一役,粮秣是江南藩库供给的,何守之那厮看似动了足数额银两的粮秣,实际上没把途中折耗的数额与运抵前线的运力算进去。除去了运输之折损,粮秣数目根本不够,这就是沅西兵败的主因。换句话说,沅西不是战败,是粮秣不足,被困败的。”江枫一字一句道。

    思卿道:“何守之该死。”

    江枫又道:“浙江巡抚姚远图曾经觉得不妥,致信前线,表示可以补给,银子他们江南藩库出。结果何守之在账目上动了手脚,欺瞒安平郡王说姚远图多事,于是安平郡王反致信姚远图骂他多管闲事,叫他有余钱照应好英国公一路即可。他们往来的书信也在这里。”

    思卿忽然抬头,“安平郡王并不知情?”

    江枫颔首,“安平郡王虽与沅西不和,但是或许不至于如此卑鄙,拿前线的战事做赌注。”

    思卿叹了口气,“我记得姚远图和我那便宜老子不对付。我这人比较记仇,当年朝中有人反对我正位中宫时,也有姚远图一份。怎么,他竟然在大事上不糊涂?”

    江枫道:“应该是罢。他在江南这么多年,稳居方面大员,应该有点儿道行。”

    “这人手里可能有我傅伯伯的把柄,”思卿道,“我小时候见过他,到现在我也看不透他。”

    “殿下的意思是?”

    “咱们不知道端王和何家有没有搅到一起去,也不知道姚远图和何守之是不是一唱一和在演戏,现在谁都不能信!”

    江枫叹了口气,轻声道:“现在殿下有何打算?”

    思卿道:“你我查到现在能查的都查了,剩下的都是胡乱揣测,与其揣测,不如当面和端王对峙。”

    江枫听了道:“好,那就给杨大司寇一点时间,等他秉明了端王,我直接去端王府。”

    思卿道:“我也去。”

    江枫摇头,“殿下越是主动向端王示好,端王越觉得殿下心虚,怀疑是您绑了十一爷。”

    思卿道:“随便他怎么想,反正不是我做的。我必须带人和你同去,其一,你是我带出来的;其二,谁知道端王会不会犯浑,直接来一个灯下黑,反害了你。最近时局很艰难罢,我觉得陛下再不回来,我就顶不住了。可是我也清楚,倘若陛下来处理这件事,他的顾虑更多,更难做决断。”

    “我明白殿下的心情,倘若换作武家伯父被抓了,我肯定做不到殿下这么沉静,”江枫劝道,“但是殿下,面对端王,我们不占理,不能来硬的。现在端王世子又出了事,难保端王不会做出什么反常举动。现在我们手里有了何守之的把柄,安平郡王为何守之所欺,也有失察之罪。端王要再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再咬死不松口。”

    思卿连连摇头,“你千辛万苦寻回的证据,此番不能作为胁迫端王松口的筹码,这不值得!”

    江枫还要说,思卿又道:“来日沈大哥还京,他受了那么多无端的职责和猜忌,难道你希望当年何守之做下的事不了了之?”

    江枫却道:“可是眼下……”

    “眼下还有更便宜的办法,”思卿道,“我们先找到老十一,老十一也能成为逼迫端王松口的筹码。”

    思卿显然忘记了自己昨天是如何怀疑和质问顾梁汾为何要挟持端王世子的,今天她自己也起了挟持端王世子的念头。

    江枫道:“可是闹大了更无法了结?”

    “非也非也,”思卿道,“面儿上的事闹大了无法了结,我和端王短兵相接就是私底下的事,只要不翻到台面上来,应该没有大碍。”

    江枫心知思卿关心则乱,已经起了极端的念头,于是道:“殿下的意思,我都明白了。等会儿去见端王,大概端王会有两种反应。第一种是落井下石,沅西投敌的传闻沸沸扬扬,至今没有结果,我又以俘虏身份回京,端王可能会质问我嘉国府是否附逆。第二种,端王会以大局为重,加上我手里有何守之和安平郡王的把柄,他不会落井下石,口风可能会有所松动。”

    “第二种可能性比较大,”思卿叹了口气,“其实你离京之后,有些宗亲想借沈大哥的事翻起一些事端,都被端王压下了。他曾私下和三哥说起,他觉得沈大哥的事是定藩挑拨离间的奸计。我其实有点儿疑心,这事情连安平郡王都没弄明白,端王也许不知道。”

    江枫道:“但愿端王能够以大局为重罢。”

    “你说杨万泉会怎么告诉端王你的事?”思卿忽然问。

    江枫道:“他最怕事,肯定不担责任,不会告诉端王是他先发现了我。”

    思卿问:“你说他会告诉端王,是我主动派人在刑部狱找到的你么?”

    “那我们何妨卖了他?”江枫淡淡一笑,“就说是我主动向杨大司寇求助,请杨大司寇转达殿下,救我脱困的。”

第三十八章 江东遗事(上)

    一时菱蓁取了衣裳来,思卿和菱蓁在车内帮江枫换上素白底子百蝶穿花裙,外面穿湖色竖领斜襟衫子,用红头须挽了头发。思卿原戴了一支正凤并一对儿珍珠鬓花,便摸下一枚鬓花替江枫插在鬓边。

    江枫深深吸了口气,道:“去端王府罢。”

    思卿颔首,对菱蓁道:“走,咱们同去端王府。”

    江枫依然摇头,“眼下殿下不宜出面。”

    菱蓁道:“姑娘别去,我同舅太太去。”

    思卿昨儿才去过端王府,因昨日端王不在,一切从简。今日江枫与她同行,至端王府门前街上,思卿命随行金吾卫原地待命,自己在车上等候。菱蓁和江枫带了一小队人至王府正门,叩门拜访。

    端王才见过了刑书杨万泉,听得中宫女史来了,连忙吩咐人来迎,菱蓁已经带着江枫直入王府银安殿前。

    端王匆匆迎出来,菱蓁道:“奴婢奉命前来探视端王妃。”

    江枫心下有些惴惴不安,只听菱蓁复道:“杨万泉既然见过了我,想必也来见过王爷了吧?嘉国夫人同我来了。”说着微微向江枫侧身。

    说着只有菱蓁江枫并端王三个人进了银安殿,江枫便和端王见了礼。这时端王妃仍由人搀扶着进了银安殿,向菱蓁答礼,菱蓁见了连忙请她坐下。

    端王妃既出身叶氏,叶家与嘉国府又都和端王不对付,此情此景,端王妃最是尴尬,故而坐下以后一言不发。

    端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菱蓁自顾自找了一个离门最近的位置坐下,仿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说,“茶也不必上了,嘉国夫人,有话请说罢。”

    江枫微微一笑,“端王爷,我今日是从刑部南监由皇后殿下带出来的。外子附逆之事,至今没有定论,我又被安平郡王以战俘名义抓回京,端王今日不会向皇后殿下兴师问罪吧?”

    她毫不在意礼数,盯着端王的眼睛,端王听了似乎没反应过来,反问:“嘉国夫人是被安平郡王抓回来的?”

    江枫道:“是。”

    “他抓嘉国夫人理由呢?”

    “我方才说了,安平郡王认为我附逆,现在是战俘。”

    端王面色青白不定,值得勉强道:“嘉国夫人安?这件事情,恐有误会!”

    江枫暗暗松了口气,转头看菱蓁,只见菱蓁十分入戏,毫无反应,含笑摆弄着身边几案上的珐琅摆件,仿佛根本就没听见她和端王的谈话。

    “敢问王爷,您说的误会,到底是指什么?”江枫试探道。

    端王一时语塞,菱蓁见此开口道:“沈夫人南下,原为找嘉国公的下落,如今竟然被以这样的方式抓回京,皇后殿下非常不解,好歹沈夫人也是有诰命的,就这样被抓了?这就是今日皇后殿下出面,带她出刑部狱的原因。皇后殿下请问端王,她这不算越俎代庖吧?若是闹起来,朝里不会有人借此参中宫干涉三司行事吧?”

    江枫故意道:“端王,我今日既然来端王府,就是希望这件事不要闹起来。”

    菱蓁一颔首,道:“皇后殿下很好奇安平郡王抓人的时候,究竟有没有甄别。又或者是真如外界传闻所说,安平郡王抓了好些民人只为凑数?皇后和定安贵太妃反对在陛下回京之前以此事制狱,就是担心此事有冤,有损陛下仁德。”

    端王待要开口,菱蓁摸了摸发间的掩鬓,又道:“不论端王爷信还是不信,在此事上,皇后与端王意见相左的原因仅此而已。也许皇后殿下这是妇人之仁,不过就算端王杀伐决断了结此事,真的就对陛下有利、对朝廷有利么?亦或是端王只是将错就错,不愿意承认安平郡王胡乱抓人伪报军功的事实?”

    江枫听菱蓁语调辛辣,唯恐今日和端王再起冲突,于是插口道:“端王,其实我完全可以继续留在刑部南监,等到了最后一步再闹起来。这样做可能会有人议论怀疑我嘉国府的立场,不过要是真到了那一步,我只会在乎自己的命,旁人怎么看嘉国府的立场,我不会在乎。介时,朝里会怎么看安平郡王献俘之事?安平郡王还能从此事中顺利脱身么?”

    菱蓁听了一挑眉,又要开口。她二人之前明明说好了由江枫来说,菱蓁屡屡插言,江枫有些着急,于是垂着手,向菱蓁轻轻摆了一摆。

    可是菱蓁不吐不快,冷笑道:“再去刑部南北监找找,指不定能找到失踪的仙居长公主呢。要是找到了长公主,安平郡王岂不是又立了大功?”

    江枫见菱蓁这么说,连忙打圆场道:“端王,朝廷与定藩开战,小人不悦者多矣。我嘉国府,之前未必不是被当做了靶子。若非陛下信任,后果难料。如今若是有人借着献俘之事挑拨,有损朝廷声望,有损陛下圣德,还请端王三思后行。”

    端王原本有宿疾在身,此时脸色愈发难看,咳嗽了一声,道:“嘉国夫人为大局计,本王甚是感念。此事,是安平郡王不对。但是安平郡王抓的这些人,既然抓来帝京,不能放,只能杀。”

    “哦,”江枫忽然冷笑,“端王这是要准备动手杀我了?”

    端王连忙道:“不是杀嘉国夫人,是杀……”

    “不杀我,因为我有诰命在身。那些无辜的民人就该死么?”江枫步步紧逼道。

    端王深吸了一口气,“那些人里,肯定有定藩的暗线。这点,本王不信皇后殿下和嘉国夫人想不到!”

    江枫笑了笑,“王爷说的‘暗线’,是指我么?”

    端王连连摆手道:“嘉国夫人,本王从来不曾怀疑嘉国府附逆。这次嘉国夫人出事,是安平郡王不对。来日他回朝,本王一定让他登门致歉。”

    “那不敢当,”江枫淡淡道,“安平郡王不落井下石,我嘉国府就万分感谢了。”

    端王道:“非常时期,嘉国夫人多海涵。”

    说完端王目视代皇后而至的菱蓁,菱蓁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自己的耳坠子,就是不插言。

    “恕我冒昧直言,因为里面可能有几个定藩的探子,就把所有的人都杀了?”江枫道,“这样做太过武断。”

第三十八章 江东遗事(下)

    端王摆手道:“嘉国夫人不必多说,若是皇后殿下担心此举有损陛下仁德,那这个骂名,我来担。”

    菱蓁很想回敬一句您还成为社稷献身大义凛然了?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若和江枫一唱一和,难保端王不会疑心。

    江枫冷声道:“闹了半天,原来是因为端王您不信任有司鉴别定藩探子的能力?”

    端王不答话,江枫复道:“我在刑部科年,不曾想过原来部里从未得到左右宗正的信任,好,好,好极!我已辞去部务,只好为杨大司寇寒心罢了!”

    端王听了道:“定藩眼线若遍及帝京,后果不堪设想,此事容不得丝毫马虎。”

    “前方和定藩开战,后方您连六部都不敢信任了,我斗胆问一句,这仗怎么打?前方还没打赢,后方先败了!”

    “嘉国公夫人慎言!”

    江枫趁势忽然问:“王爷不会是怀疑我们杨大司寇暗中已经附逆了吧?”

    “当然不是!”端王连忙道,“当然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江枫复问。

    菱蓁见端王目光散乱,心知火候差不多了,再逼端王,只恐适得其反,于是看了看江枫。

    江枫后退一步,菱蓁淡淡道:“端王,您不松口,不会就是为了和我唱反调吧?皇后殿下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只要端王您松口,皇后就会就上表辞中宫位,绝不食言。您能为了陛下背上骂名,皇后也能为陛下不再留恋中宫之位。端王将来建功立业,有大把机会。皇后殿下深居禁中,机会难得。怎么,端王不愿意成全?”

    端王道:“女史慎言,皇后殿下……”

    “您是怀疑皇后绑了世子吧?”菱蓁转头冷笑,“怀疑中宫绑了世子,然后由奴婢带着嘉国夫人装幌子,装模作样地跑来威胁您?”

    江枫故意问:“世子怎么了?”

    菱蓁故意答:“被人绑了,京卫都在找人呢。”

    端王忽然长长叹了口气,轻声道:“我亦不敢隐瞒,之前我们端王府确实怀疑过皇后殿下,但是……”他从怀里取出一张草纸递给菱蓁,“今日我们府上收到了这个,上面说,如果端王府就安平郡王之事松口放人,他们就会杀了犬子。”

    菱蓁接过一看,“这么乱,左手写的?”看完递给江枫,“请问端王殿下,对方以什么方式给您的?”

    “冷箭,”端王道,“若殿下绑了犬子,自然不会威胁臣说若是放人就杀了犬子,肯定会说若是不放人会杀了犬子,所以,这件事定然与皇后殿下无关。”

    江枫看了还给端王道:“两种可能,其一,安平郡王的人怕您松口,绑了十一爷威胁您。其二,定藩的人绑了世子,为的就是叫您坚持杀人,好借势向朝廷泼污。”

    端王垂首道:“第二种可能性大些。”

    江枫急道:“那此事该如何了局,端王爷心里还不明白吗?若是把人都杀了,就是中了定藩奸计!”

    “若是现在放人世子就没命了,”菱蓁忽然道,“找到世子之前,不能放人。”

    端王不意思卿派来的人会这样讲,于是长揖道:“多谢女史体谅。”

    菱蓁心道先别谢我,开口就道:“找到世子之前,安平郡王抓回帝京的人不能放也不能杀,不妨让刑书借此时先行甄别,然后要尽快找世子的下落。”言下之意,等找到端王世子后,杨万泉甄别好了安平郡王所捉之人,就直接放人。

    菱蓁的脸忽然在端王眼中与思卿的轮廓完全重合,端王被菱蓁的话套住了,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好道:“眼下毫无线索。”

    “今早殿下已经让程将军也去查世子的事了,”菱蓁道,“王爷若有事,何妨找程将军讲一讲?”

    端王道:“请女史代我多谢殿下。”

    “既然找世子的事情不好张扬,端王府、京卫,还有皇后和贵太妃之间需要一个居中联络之人,”菱蓁道,“王爷,王妃,你们看嘉国公夫人如何?”

    端王心中飞速盘算,自打沈浣画去世,嘉国府和中宫走得不算近。沈江东出事的时候,中宫没有多说话,也没有挽留嘉国公夫人在京。如今中宫更是疑似蚕食了沈江东手中的京卫,未来嘉国府与中宫说不定势成水火。江枫当年在部颇有声名,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于是道:“如此,有劳嘉国公夫人。”

    江枫道:“王爷不必客气。外子出事后,嘉国府多赖王爷维护,妾愿助王爷找到世子,以谢王爷维护之恩。”

    菱蓁又安慰了端王妃几句,二人便辞了端王出来,遂离开了端王府,与思卿汇合。

    二人对思卿讲了与端王商议的经过,思卿心有余悸,“这么顺利?总觉得不大对劲儿。虽然不是亲生的,他还真疼老十一。”

    江枫道:“若不是端王方寸已乱,我们也不可能这么轻易达到目的。但是我觉得端王妃有些不对劲。”

    菱蓁道:“她和端王一直这样。”

    江枫忽然问:“殿下,您帮端王找世子不行么?”

    思卿摇头道:“我和端王失和已久,我再怎么作态,他也不会领我的情,但是你不同。你要让他领你这个情,来日沈大哥回京,才好有说话的余地。”

    江枫道:“暗中绑票,找人只怕得伯父帮忙。”

    “我先前已经和武老伯说了,”思卿道,“我还担心我和武老伯联络起来不方便,现在你回来了,正好交托给你。”

    江枫叹道:“我先回府看看,然后就去见武老伯。当年我不告而别,害武老伯替我担心,我真是……”

    “你回来了,他比什么都高兴,”思卿轻声道,“还有一件事,陈南飞的事我一直在查,却始终毫无线索。我一直派人盯着藏春楼和去了泰州的何适之,等此事一了,咱们再谈陈南飞之事。我不知道老十一的事会不会和陈南飞有牵扯,但是你自己要多小心。”

    江枫忽然道:“他既想报仇,却这么久不出现,肯定很怕死,不会轻易出手,殿下放心就是。他的事,我还是先瞒着武老伯罢。”

    思卿颔首,“等我们有了线索再说。”

第三十九章 斯须改变

    思卿把江枫放在嘉国府附近的街巷口,嘱咐江枫多加小心,看着江枫走远,才吩咐道:“去南内,顺便把程瀛洲叫到南内来。”

    菱蓁问:“咱们不回宁华殿?”

    “我还有几句话嘱咐老程,说完再回宁华殿。”思卿道。

    菱蓁忽然问:“姑娘,姚远图的折子怎么处置?悄悄放回去?”

    “烧了。”

    “烧了?!”

    “对,”思卿道,“不管他怀着什么心思,让他一拳头打在棉花上。通政司那边的底档想办法处理掉。”

    菱蓁轻声试探问:“方才既然和端王谈的很顺,您脸色怎么还这么难看?”

    思卿深吸了一口气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程瀛洲来南内见思卿,见毕礼,道:“路上遇见了嘉国夫人,听嘉国夫人说……”

    “既然你遇上她了,我便长话短说,”思卿端起茶呷了一口,“嘉国夫人被安平郡王误抓回京,我去带她从刑部狱出来,面见了端王。端王同意由她来主持找老十一的事情,以后有事,你先找嘉国夫人商量。”

    程瀛洲应了,想了想又说:“臣听嘉国夫人说,似乎有了端王世子的线索?”

    “有了线索?”思卿冷笑,“有了什么线索?”她把茶盏重重撂在几案上,“怎么,把我的话都当耳旁风?还是你觉得帝京戍卫离不开你,我如今不敢动你?”

    程瀛洲大骇,菱蓁轻声问思卿:“姑娘在说什么?”

    思卿对菱蓁道:“前番他背着我,去找我兄长,想私下悄悄放人时,我是怎么对他说的,你还记得吧?”

    菱蓁道:“记得……不是,这和今儿的事情又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思卿冷笑,“老程,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替你说?”

    程瀛洲思索片刻,道:“殿下的话,臣不明白。”

    思卿道:“好!你果真是口风严谨!我问你,谁跑去给端王府放冷箭,冷箭上的信儿又是哪儿来的?”

    程瀛洲支吾片刻,思卿冷声道:“你自己说,还是我帮你说?”

    程瀛洲听了心知隐瞒不过,只好道:“殿下容禀,此事……”

    思卿打断道:“信是我哥写的,箭是你放的,我说的没错吧?”

    程瀛洲见无法转圜,后退一步伏拜道:“请殿下恕罪。”

    思卿无奈道:“我们兄妹两个合该有些不和睦,都和你不相干。我并不想拿你做筏子,你一而再的背着我和他计议到一处,又是什么意思!”

    菱蓁惊问:“您怎么知道那信是顾先生写的?”

    “他要是好好用右手模仿别人的字迹,说不定我还认不出来,”思卿恨声道,“可是他偏偏用左手写,那一捺卷成钩子似的,我又不瞎。”

    “那您什么时候知道冷箭是……是程将军放的?”

    “刚刚知道。”

    程瀛洲大惊,忍不住抬头,只听思卿又道:“最近老十一出事,端王府周围警戒极严,又有禁军把守,想神不知鬼不觉放箭可不容易,除非有人帮他。我方才就是试探试探,没想到老程自己招了。”

    程瀛洲万分尴尬,菱蓁连忙道:“这是好事!现在端王不怀疑您了,而且起码在找到十一爷之前,傅老先生肯定是安全的。”

    “好事?”思卿气道,“回头叫端王府查出端倪,我看他们如何收场!”

    程瀛洲道:“臣一定谨慎处理,请殿下恕罪。”

    思卿道:“我提醒你,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剩下的事,以嘉国夫人为主,你少自作主张。还有,我现在想想就后悔,那天夜里就不应该放了他!”

    菱蓁问:“……您说谁?”

    程瀛洲低声道:“殿下……其实那天,那天臣找到顾先生的时候,他已经把锁打开了。”

    思卿道:“嗳,你不说我竟然忘了,他撬锁还是一把好手。成,他再掺和,就别怪我多事。”

    思卿又警告了程瀛洲一番,放他去了。菱蓁收拾好了东西,主仆二人带人回宁华殿。菱蓁问:“顾先生的事,怎么不告诉舅太太?”

    思卿道:“我告诉程瀛洲了。”

    “他是参与者,未必会和舅太太说啊。”菱蓁不解。

    “我想试探试探他,”思卿道,“江家姊姊肯定回去见他和武老伯。倘若我哥主动跟江家姊姊说明白,那么老十一的事肯定和他无关。如果他对江家姊姊隐瞒此事,说不定绑老十一还真就有他一份儿。或者说,就算他有了老十一的线索,也可能对我隐瞒。”

    江枫回嘉国府,和府里留的两房家人商谈了一番,吩咐先撒扫东北角一处小院落住。她离京之前心想那些执事的人没有了正经头绪,容易生事,于是遣散了许多仆从。此时回来,从前各处人等已去,若是临时委与生人,亦不放心,于是吩咐一切从简,然后带着霞初出门。路上遇上程瀛洲不免多谈了几句,落后匆匆往武宅来。

    她当年不听武振英劝阻孤身离京,再见武振英时颇为尴尬。但正如思卿所说,武振英见她无恙而归,大喜过望,并没提她不告而别的事,只感叹江枫形容憔悴,亦不追问江枫南下之后的事。

    江枫因道:“殿下既然来过,她的事,想必您已经知晓了。其实叶相去世之后,殿下曾让我把她的事情告诉您,可是那时候我急着离京,也不知道时机合不合适,就没有说。”

    武振英道:“我已经知道了。其实你刚回京的时候,问起你手里那把剑还有谁有,我就起过疑心。好了,现下我知晓了,她没有事,你也没有事,我就放心了。奈何这次傅兄身陷囹圄,若是他知道了思卿无恙,不知有多高兴。”

    顾梁汾炖了茶走过来道:“沈夫人请用茶。”

    江枫谢过了,武振英复问:“沈家是不是和叶家有亲?”

    江枫叹道:“是,沈家和叶家是亲家。沅西的嫡亲妹子嫁给了叶相的长公子,可惜熙宁十七年因病故世了。兰成顾先生应该见过?”

    顾梁汾道:“见过,还算熟识。不瞒沈夫人,他们兄妹相貌太像了,我第一次见着兰成就起了疑心,没想到他们还真是嫡亲兄妹。”

    江枫沉吟了片刻,忽然道:“我刚刚回京,多问一句。眼见叶相孝满了,他们兄妹有没有比从前……”

    顾梁汾听了连连摆手道:“兰成中间就回过一次京,我正好南下,没和他见上面。但听杜翰长他们说起,仿佛他们兄妹两个不大对劲,我也不知什么缘故。前儿见着思卿,只顾着说傅伯伯的事,也没有问她。”

    江枫听了点点头,继而道:“我知道了,叶家的事,原本也是一团糟。自打叶相没了,殿下又不管娘家闲事,叶家愈发不成了。”

    顾梁汾道:“他家亲戚极多,又没分家,人多口杂,闲事不免多些。”

    江枫道:“谁说不是。先前我们家姑娘在的时候,我瞧着叶家一日里什么车钱香资茶钱油灯钱,还有各房串门的赏钱,都乱做一团。那时候叶相还在,如今吹倒了大树,兰成也不是压得住人的性子,谁知道以后怎样。”

    “且不说思卿了,”武振英道,“说说你吧,你怎么瘦了这样许多?”

    江枫简略讲了讲自己在岳州被安平郡王抓回帝京之事,武振英有心细问,江枫却道:“眼下找端王世子的事最为重要,今日端王府那边已经有了线索,有人……”

    “那不是线索”,顾梁汾道,“字条是我写的。”

    江枫一惊,“顾先生说什么?”

    “我写了那张字条,觉得既可以帮思卿撇清嫌疑,也可以保证眼下傅伯伯的安全。”顾梁汾道。

    江枫听了想了想问:“端王府那支箭也是顾先生射的?”

    “我本来想自己去射那支箭的,”顾梁汾道,“路上我鬼鬼祟祟的时候,迎头遇见了程将军你。我觉得我应该打不过他,就算能打过,动手肯定也起大声响。然后我就告诉他了,他非常乐意帮忙。”

    江枫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顾先生,殿下要是知道了,岂不是给程将军惹麻烦?”

    “她肯定知道了,”顾梁汾道,“我的字她肯定认识。她不告诉沈夫人您,无非是因为怀疑我,想试探我,看看我会不会主动告诉您。至于迁怒,她要是气量这么小,我看也难成大事。烦请沈夫人转告她,救人的事请她别再插手。”

    武振英插口道:“梁汾,你们兄妹两个这么闹不成。各干各的,互相干扰,会出乱子。”

    “伯父,”顾梁汾无奈道,“我觉得也这么做,对她百利无一害,她要还是不认同,我又有什么办法?”

    武振英没理会顾梁汾,只对江枫道:“端王世子的事,眼下还没有线索,若有了线索,我叫人告诉你。你刚刚回京,自己一切小心。”

    顾梁汾这时意识到自己失态,于是道:“沈夫人见笑了,傅伯伯出事,我实在着急,乱了方寸。”

    江枫叹了口气,轻声道:“但愿这件事能够善了。”

    江枫在武宅用了晚饭,武振英直送她回到嘉国府的街前,江枫请他进去坐,武振英道:“我不进去了,我得回去再劝劝梁汾。他们兄妹两个就救傅兄的事意见不一,前番见面险些没打起来。你也劝劝思卿,也得为她自己想想才是。”

    武振英回到家,顾梁汾恰好蒸出新点心来,端到武振英跟前道:“沈夫人平平安安回来了,您莫要再挂心了。”

    武振英却问:“你为什么想要放那支箭?应该还有原因没说出来罢。”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顾梁汾道,“思卿想着,既然有人绑了端王他儿子,那可能是因为老子做了亏心事。不拘是贪污受贿还是仗势欺人,只要找个由头把端王踩到浑水里让他自顾不暇,傅伯伯的事情就可能会有转机。但是我觉得这想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所以不算个好办法。”

    “你去射了那支箭,等于告诉端王绑他儿子就是因为安平郡王献俘之事,没有旁的原因。这样你妹妹的谋划就没办法继续了?”武振英问。

    “是,”顾梁汾替武振英续了茶,“我就是这么想的。先找到端王世子,如果这件事端王就是不松口,我就去……这也是我一直不敢去探望傅伯伯的原因,我害怕现在去探监,容易暴露。”

    武振英无奈道:“你要是去劫狱,最为难的就是思卿!”

    “武老伯,我可没说我要去劫狱!”

    “你就是这个意思!”

    “她本来就姓叶,”顾梁汾泄气道,“救傅伯伯的事不用她来掺和。”

    武振英道:“那你还姓顾呢。”

    顾梁汾道:“武老伯,您别光向着思卿啊。就算现在帝京尽在她的掌控之中,她想控制我,也没那么容易。”

第四十章 柳暗花明(上)

    思卿回到宁华殿天色已晚。她原本打发了身边人自己摘首饰,奈何一支精细的桥梁钗儿刮住了头发,只好叫来菱蓁帮忙。

    菱蓁一面帮她摘头面,一面问:“姑娘把两个哥儿放在贵太妃那里,有多久没见两个哥儿了?”

    思卿道:“小娘娘喜欢他们两个,他们也爱跟着小娘娘,我乐得省心。”

    “那是您的哥儿,”菱蓁道,“你成日不管,开蒙的事你也不管,这怎么成?不能因为先前老爷对您不好,您如今就……”

    思卿猛然回头,菱蓁方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放下梳子,伏身道:“是我说错话了。”

    思卿没叫她起来,却自己站起身拉开圈椅,在菱蓁对面席地而坐,“你一向懂我,说的很对,没说错话。”

    “姑娘!”

    思卿笑了笑道:“今天跑了一天,时候不早了,早睡。”说完起身拍了拍裙子,合上纱幕、拉好屏风,进了内室。

    因今夜值守的本不是菱蓁,到了二更天,有小宫人轻轻扣门唤“菱蓁姊姊”,思卿本没睡着,披衣起身一看,见菱蓁还跪在原处。

    思卿便扬声道:“不用你们守夜了,下去罢。”然后压低了声音对菱蓁道,“你还和我使起性子来了?还不快起来?”说着把菱蓁拉了起来。

    菱蓁不情不愿地起来,坐在脚踏上,思卿背倚妆台,拢着头发道:“你这么聪明,我不说,难道你想不出?我对三个哥儿一般亲近,也是为了两个小的好。如若不然,将来且有的闹呢。”

    菱蓁道:“那两个哥儿现在正是需要母亲照抚的时候,您这么做伤他们的心。”

    “我自问不可能比小娘娘照抚得更好,”思卿道,“伤心不伤心,有得必有失。他们与旁人不同,有些东西就需要从小承担。”

    “您这么说太过无情,”菱蓁道,“您想想您这么大的时候……”

    “我这么大的时候可没这么大的福气,”思卿哼道,“我像他们两个这么大的时候经历过的事,他们他们哪里经历过?”

    菱蓁沉默了好久,叹了一口气道:“那您就对长哥儿也亲近点儿,不就一视同仁了?”

    “我对长哥儿亲近那都是作戏,我对他再亲,来日也都是离心离德的,我不愿费那功夫,演什么一团和气。”思卿冷冷道。

    “好,那不说这事儿,”菱蓁道,“眼见大爷孝满回朝,您就这么看着?”

    “不然呢?”思卿反问,“我好不容易甩脱了叶家那些东西,现在再有反应,他们不又黏上来了?我干嘛自讨苦吃?”

    菱蓁无奈道:“大爷当年写那封信,没想到害了老爷,间接也害了大奶奶,他这些年够难受了,姑娘起码做做样子?”

    “不管他难受不难受,他写了那信,老爷子死了,嫂嫂没了,都和他脱不了干系,他活该。”

    “姑娘!”

    思卿道:“你听我说,现在这样,哪天叶家出事了,和我没有多大关系;哪天我出事了,也和叶家没多大关系,对彼此都好,不是吗?再说了,现在这样,端王他们都想弄死我,若是再扶起叶家来,我还不被他们生吞活剥?”

    菱蓁听了沉默下来。

    思卿又道:“再说了,退一万步,我就是想做成这件事,既没有一个好兄弟能变卫青,也没一个好兄弟能做杨国忠,那几个废物济什么事?”说着点点菱蓁的额头道,“睡觉去,睡觉去,想得比我还多,你累不累啊?”打发菱蓁下去了。

    第二日一早思卿见了容妃等人,午后往定安贵太妃处坐了一坐,刚回宁华殿,端王妃又以“谢中宫过府探望之恩”的名义来拜。思卿道:“她的病好的挺快啊。”便请她进来。

    思卿见了端王妃,面色变得十分难看,落后勉强送端王妃出仪门去。思卿刚折回殿中坐定,云初便道:“姑娘,舅太太来了。”

    思卿道:“我正想找她,快请她进来。”

    江枫穿着大红瑞兽袍、官绿织金裙子进来,见过礼,思卿摒退左右,江枫方道:“我来不为别的,昨儿晚上回去发现府里要什么什么没有,于是想着今儿来求殿下,多留霞初两天。”

    思卿道:“霞初是沈家出来的,只要她愿意,以后就跟着你。一则你什么没个贴心人,二则跟着我在这里以后没有着落。你看如何?”

    江枫连忙谢过,思卿复道:“我正要找你,你就来了。方才端王妃来了,你猜她哭着和我说什么?”

    江枫摇头道:“她和你说什么,我猜不到。不过昨儿我就瞧她脸色不对劲。”

    “她说她听见了只言片语,老十一失踪恐跟端王有关,”思卿道,“换句话说,是端王自己绑了老十一,贼喊捉贼。”

    江枫大疑,“端王图什么?”

    思卿摇摇头道:“我原本想着,找回老十一,于端王府有恩,请武老伯帮个忙没什么。可是如今看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端王可能有其他诡计,似乎不应该让武老伯卷进来。对了,你去见武老伯了吧?我哥……”

    “顾先生说,那张字条是他写的,”江枫道,“他还说,殿下恐怕在怀疑他。”

    思卿松了口气道:“他告诉你便罢了。”

    “端王昨儿那着急的样子不似伪装,他自己绑了十一爷,要是想嫁祸殿下,也没必要拿出那字条给咱们看,”江枫思索片刻,“会不会是端王妃有问题?也许有人指使或者威胁端王妃来跟您说那些话,想挑拨殿下和端王?”

    “所以……也许有人用老十一威胁端王妃,威胁端王妃的人,就是绑了老十一的人?”思卿也反应过来。

    “对,”江枫颔首,“现在凭空猜忌毫无用处,我等下就去找端王见面,当面跟端王对峙。如果是端王绑了十一爷,他应该多少会露出些破绽;如果不是端王绑了十一爷,让他多留心王妃的行踪,或许就能找到一些线索。”

第四十章 柳暗花明(下)

    思卿忽然道:“你这么说,我倒是又想起一件事。老程之前两次背着我想私下把傅伯伯弄出来,会不会有人在教唆他?他也不是不谨慎的人。你告诉他,就说我并不是怀疑他,但是他一定要多加小心。”

    江枫道:“我知道了。”

    思卿道:“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江家姊姊,剩下的事情,就靠你了。”

    江枫道:“请殿下放心。”

    江枫出了禁中,霞初迎上来道:“太太,今天下午承平伯夫人来了,听说您不在,就和奴婢说倘若府上需要人手,可以和她要。还说过些日子您安顿好了,她再登门。奴婢送了承平伯夫人出去没多久,又来了一群太太奶奶,都等着要见您。”

    江枫道:“府上现在要什么什么没有,这样吧,你先去酒楼订些酒菜,再去订一班小戏,晚上请她们在延德堂乐一乐。我还有事,得先去见见程将军,晚饭的时候再回府去,辛苦你应付一下。”

    霞初答应了,江枫刚要上车,正看见程瀛洲走过来,于是道:“程大将军,正要找您,有没有世子的线索?”

    两人见了礼,程瀛洲道目前还没有线索,江枫想了想说:“烦请你帮一个忙。”

    江枫让程瀛洲出面把端王约在了城东崇文门附近的堤岸上。这附近多水泉,临河修有观景亭台,人又不多,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江枫亦未客套,直接把端王妃去见思卿说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端王,端王面现震惊之色,半晌才问:“嘉国夫人是怀疑本王?”

    “我怎么想,不打紧,”江枫道,“殿下的意思是,殿下并不怀疑您,但是她怀疑有人拿世子威胁王妃,教唆王妃告诉殿下那些话。换句话说,找到了教唆王妃说那些话的人,就能找到找寻世子的线索。”

    端王沉默了好一会儿,轻声道:“你说的是,对方既然知道犬子的行踪,难保我府上的人没有问题。我这就回去暗中盯着,若有消息,再告诉沈夫人。”

    江枫道:“可千万别打草惊蛇。还有,王妃既然已经找殿下说了那些话,如果殿下没有反应,很可能引起对方的警觉。我这么说,王爷可明白?”

    端王颔首,疾步离去。江枫和程瀛洲目送端王带着从人走远,江枫复对程瀛洲道:“殿下说,让程将军想一想,有没有教唆你私下去放傅老先生。殿下的意思是,眼下一切小心为上。”

    程瀛洲思索了片刻,答道:“我目前……还没有想到。如果我想到了,再告诉殿下。”

    “不妨先不要打草惊蛇,”江枫道,“若是想到了,先盯着他,看看他和什么人往来。”

    江枫回府后应付了那一班亲贵夫人小姐一晚上。沈江东的事尚无下文,那班命妇多半是看着思卿的态度来走动的,应付起来颇为费力。隔日定安贵太妃寿辰,宫里有家宴,江枫又进宫去,这次却没有和思卿多说话。

    宴上酒过三巡,思卿借着酒当众遥遥质问端王安平郡王献俘之事,被端王满口挡回。端王也借着酒劲,质疑思卿假装清高,假装慈悲,借机预政,气氛剑拔弩张,定安贵太妃好不容易才安抚下来。众人惴惴不安,宴后端王更是与中宫不欢而散。

    第二日,思卿忽然上表辞中宫位,举朝哗然。一则萧绎远在上京,二则思卿非常想拉纸糊阁老范子冉下水,故而思卿的奏表直接被送至内阁,把范子冉急得装病在家,被御史台群起弹劾他尸位素餐。

    外面一闹起来,思卿既不管东宫,也不管自己的两个哥儿,略做收拾又离开禁中住到距离禁中比南内更近的西苑去了。不过这次她留下了菱蓁,嘱咐菱蓁盯好禁中的事,又道:“三哥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么久都没有信来,你自己多小心。”菱蓁答应了,思卿便只带了云初和雨初去西苑。

    顾梁汾这日回到武宅面色阴沉,武振英见了笑道:“怎么,徐文长又找你了?”

    “他找我就找我,我装傻,他也没办法,不过他倒是说了一件事,”顾梁汾道,“沈夫人也有几日没来了,您猜这几日思卿做了什么?”

    “思卿做了什么我怎么知道?”

    “她当众彻底和端王翻脸了,没留一点儿余地那种。”

    “她上次不就和端王翻脸了么?”

    “那端王世子失踪之后不是有了转机么?我就不明白了,她嫌我沉不住气,现在她自己怎么又沉不住气了?”

    武振英忽然道:“其实你刚出去时,玄宾来过,没提思卿的事。她说禁军查出有人在城南一处货栈见过端王世子,叫我帮忙让城南的乞丐闲汉在周围找找。不过玄宾前脚走,我后脚又得到消息,有个人从端王府后街里鬼鬼祟祟逃了出来。”

    顾梁汾道:“然后呢?”

    “我让人把他打晕,悄悄带回来。”

    “那您别让他觉得是您绑了他,您要让他觉得是您从端王府的人手里救了他。”

    武振英沉吟问:“你是想放了他,看看他会去哪儿?”

    顾梁汾颔首道:“若是找到端王世子,我们就占了先机。谁知道思卿到底是怎么想的,谁知道思卿身边还有多少隐患?若是我们占了先机,也许能用温和的办法救出傅伯伯。”

    城东水泽附近,江枫戴了一顶斗笠,面覆薄纱,声音却极为遗憾:“王爷的意思是,人找到了,但是跑了?”

    原来端王来见江枫,说出发现端王妃有异,并且她身边的人和生面孔鬼祟接触的事。

    “跑了,本王太大意了,”端王面色铁青,“他反应倒是很快。”

    江枫道:“禁军正在搜查城南货栈,既然那人跑了,不如现在请程、唐两位过来,商议一下搜捕之事。”

    因为端王世子失踪之事不好张扬,故而程、唐二人都没带几个亲随,只拿了帝京城内布防图来,四个人匆匆商议了一番。

    程瀛洲道:“王爷,既然有人在货栈附近见过世子,世子会不会被他们藏在货中里弄出城了?若是出了城,麻烦就大了。”

    “所以第一要务是找到端王府逃走的这个人,”江枫道,“他刚逃没有多久,应该还没出城,盯住他,看看他会去哪儿。”

第四十一章 一波未平(上)

    端王与程、唐分头带人搜寻去了,江枫想了一想,独自去了城南武宅。

    “这个人昨儿被我们抓了,”武振英道,“端王府似乎很想要这个人。我们假装从端王府的人手里救了他,想看看端王府在耍什么花样。”

    江枫沉默了片刻,武振英复道:“我没把这件事告诉你,是因为徐文长又跑来找梁汾,说了思卿的事。梁汾很担心他妹妹,不想思卿在牵连进去,希望自己可以解决此事。”

    江枫想了想,还是轻声说:“伯父,他们在作戏?”

    “作戏?谁和谁在作戏?”

    “皇后和端王。”

    武振英站起身来,面色又这阴晴不定,“他们作戏?唱得哪一出?”

    “唱得哪一出现在不好说,”江枫谨慎道,“不过唱这一出现在的目的就是引出端王府的内鬼,现在引出来了,鬼却跑了。”

    武振英道:“端王世子被绑,绑他的人清楚他的行踪,所以端王府有内鬼。这个从端王府跑出来的人,和端王世子被绑有关?”

    江枫道:“正事如此。”

    武振英于是说:“我和梁汾也觉得此人可疑,就把他放了。梁汾现在跟着他,看看他究竟是什么人。”

    江枫松了口气道:“没丢就好。”

    武振英问:“思卿的处境,是不是很不好。”

    江枫道:“是,殿下的处境一直很不好。不过我总觉得这次的事情是个契机,也许皇后和端王之间能够有所缓和。伯父,徐文长,为什么来找顾先生?”

    武振英道:“他的蒙师和傅兄是好友,所以他和梁汾以前就认识。他来缠梁汾,与他私底下的生意有关系。”

    江枫道:“这个人,我看不透。有一点挺有意思,他原是叶相的人,叶相没了,他又转投何相。落后他女儿因为何相公子不明不白死了,他又和何相结了梁子。”

    武振英道:“听梁汾的意思,他在士林当中风评不佳,能做到大司农,也挺有本事。”

    江枫摇头道:“先头抚州的案子牵连了何、叶两个大学士,落后阴差阳错,把这个案子栽到了原来的户书吴天德头上,吴大司农被拉出来顶了缸。户部那个烂摊子铺陈得难以收场,徐文长就是来捂火盆的。他捂好了,火灭了,也就罢了,问题是捂不好,能把他自己烧死。还是远着他些罢。”

    武振英道:“我也是叫梁汾远着他些,奈何他自己像贴膏药。”

    正说着,只见顾梁汾匆匆进来,看见江枫也在,不禁愣了一下。

    武振英笑道:“嗳,我可已经把你卖了啊。”

    顾梁汾无奈道:“罢了,您不卖我,我也要告诉沈夫人了。”

    江枫急忙问:“那人去哪儿了?”

    顾梁汾道:“城南,一个破庙里边。我留了人在附近盯着,回来报个信儿。那里头的人,都是岭南口音。”

    “岭南口音?”江枫一惊,“定藩?”

    “我不确定,”顾梁汾道,“不过八九不离十。看起来有至少三十个人,沈夫人,既然事涉定藩,剩下的事,恐怕要交给京卫了。”

    江枫颔首道:“多谢顾先生。详细地址给我,我去见端王和程瀛洲。”

    “好,”顾梁汾找了纸笔一边写一边道,“正好,京卫的人过去,我们就撤。”

    江枫接过纸条,向武振英和顾梁汾颔首为礼,便急着要离开,忽然有想起一件事,于是对顾梁汾道:“顾先生,殿下没有和端王撕破脸。整个京卫都在帮端王找端王世子,顾先生不必担心。”说完匆匆走了。

    武振英无奈道:“谁知道若是找到了端王世子,端王会不会接着翻脸不认人?”

    顾梁汾叹道:“若不是为了傅伯伯,谁替她担心这事!”

    武振英看着顾梁汾问:“你还想说什么?”

    顾梁汾道:“刑部和大理寺眼下正在复核安平郡王抓进京的人,明天或许人会从刑部转至大理寺。现在端王自顾不暇,如果要动手,从刑部转至大理寺途中是最好的机会。”

    武振英摇摇头道:“太冒险,容易出事。事涉定藩,还是小心为上。”

    因为端王府的眼线已经暴露,江枫再无顾忌,匆匆赶往端王府面见端王。

    “一群闲汉在城南废弃的观音寺发现了这个人和他的同党,现在……”

    端王连连摇头,面色铁青,“沈夫人,想必对方发现他们的据点暴露了,所以已经亮了底牌,你看看这个。”

    江枫接过端王手中的信展开一看,上面写着“若要世子平安,中宫来换”。

    江枫看了大惊,“哪儿来的?”

    “还是用冷箭射进我府里的,射箭的人没抓住,”端王道,“嘉国公夫人,他们藏身的详细地址,烦请告知,本王这就带人去。”

    江枫连连摇头道:“不成!不成!您这么做也许会中他们的奸计。您想想看,他们如此警觉,肯定不是普通人,说不定还是定藩的探子。如果他们是定藩的探子,达不到目的,肯定还会有后招。到时候不仅仅是世子安危的问题,只恐后患无穷。”

    端王仍然坚持道:“我带人去,不惊动京卫。”

    江枫看着端王,沉默了片刻,忽然道:“那我也去。”

    “沈夫人——”

    “我不去,您又不让通知皇后和京卫,到时候我没办法向皇后交代。”

    思卿与行辕断了讯息,萧绎也没有信传回,思卿在西苑坐立不安。云初进来道:“姑娘,程将军那边确实有两个人曾经说些怪话。程将军说,他们并不知道傅老先生的事,所以只是希望煽动什么,没有说别的。”

    思卿道:“京卫果然有问题,藏得可真深。告诉老程,先盯紧了。若是端王妃那边的线索断了,还得靠这两个人指路呢。”

    云初答应了,转身退出去。

    思卿心乱如麻,找出几枚银针对着针灸铜人来扎,谁知雨初匆匆走进来,面色极为难看,“姑娘,前方出事了。中路军因洪水困居湘南,被抄了后路,郴州又丢了!”思卿猛然坐起身道:“告诉程瀛洲,派金吾卫出京,告诉三哥,务必尽快回京!”

    说完又道,“你去打探打探朝里什么反应。”

    今上不在帝京,安平郡王借献俘向清流施压,端王世子又失踪,桩桩件件,已经压得帝京局势无法喘息。如今前方战事再度受挫,必定又会有新的变故。思卿强压心头不安,深深吸了口气。

    此时外面忽然有雷声炸开,紧接着下起了瓢泼大雨,思卿唤回雨初道:“先不要去打探了,你先去嘉国府,叫江家姊姊一切小心。”

第四十一章 一波未平(下)

    云初去了嘉国府,江枫却已经同端王与端王府亲随行至帝京内城南左安门下。此时天色已经黑透,城门紧闭,城口上有人吆喝:“今日城禁,何人在此?”

    端王正要说话,一端王府亲随匆匆报讯道:“王爷!前线出事了,郴州丢了!”

    端王暴怒道:“前线出事,关什么城门!延误前线军报,这个责任谁担当得起?”

    “关闭内城九门?谁下的命令!”身在西苑的思卿听到这个消息,望着浑身湿透的菱蓁大惊失色。

    菱蓁来不及除去外衫,急道:“姑娘先听我说。方才兵败消息传回,朝里炸开了锅。有六部九卿还有一些太学生聚集在宫城外,有的是联名弹劾范阁老尸位素餐,有的是让内阁立即杀俘立威,还有的责怪安平郡王献俘之举有失民心,致使前线大败。总之乱七八糟,不知道有没有人煽动。”

    思卿一边听,一边给自己针灸,复问:“然后呢?你快说!”

    “然后范阁老不见人影,端王亦不在府中,康王重病不能动,眼见越闹越大,定安贵太妃以东宫名义传旨,为防帝京动乱,暂时关闭内城九门。”

    思卿浑身发抖,“小娘娘这是什么主意!关闭九门,军报进不来怎么办?底下群情激愤不可控制又该怎么办?”

    “贵太妃一向怕事,已经六神无主,奴婢废了好大劲才出来,想必有些人很快回来西苑请见姑娘,姑娘快想想办法!”

    思卿把一根银针从自己颈后拔了出来,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她又在自己大臂扎了一针,说:“我不能出面,我现在出面就是他们的活靶子。”

    “那眼下怎么办?”菱蓁还没问完,思卿忽然呼吸急促,身子从圈椅里软软溜了下来,不省人事。

    菱蓁大惊失色:“姑娘!姑娘!”见思卿毫无反应,于是高声唤人来去太医署请太医。

    端王和江枫在城门下分开,江枫径直往西苑去,端王刚刚回府,迎头就遇上了建极殿大学士范子冉、兵部尚书李元贞等人,具是浑身湿透,满脸焦灼。

    草草见礼后范子冉道:“王爷,方才康王妃入宫请见贵太妃,希望重开九门。贵太妃的意思是,她不同意,太子也惊惧不安。现在除非皇后发话,可是皇后……”

    “请范阁老与诸位大人与本王同赴西苑,请见中宫。”端王道。

    端王并端王妃一行人冒雨赶到西苑,外围已经聚集了不少礼部大宗正院和詹事府的人,看见端王过来,纷纷行礼。为首一少詹道:“王爷,皇后听闻出事,急火攻心,眼下不省人事。还请东宫和王爷主持大局!”

    端王一听大惊,“皇后病了!”

    这时菱蓁出来,已急得鬓发凌乱,“请端王爷和王妃随奴婢来。”

    两人进了西苑一配殿,江枫正好出来道:“端王爷、王妃,皇后目前脉象散乱,换了三波御医,都说很不好。请王妃先入内探视。”

    端王妃看了眼端王,端王点了点头,端王妃便随菱蓁进去了。

    江枫急道:“王爷,越来越乱了,这不对,分明有人在中间挑拨。我很担心太医署也不可靠,万一皇后在此时出事,帝京必定大乱。我多说一句,您别见怪。如果皇后出事,恐怕王爷您会万劫不复。”

    端王道:“烦请嘉国夫人抄录皇后脉案,到外面寻几个大夫看看。”

    “好,”江枫道,“王爷,眼下还请王爷不要顾忌太多,先主持大局。若是帝京无事,有人弹劾您干政,自会有人出来替您说话。若是帝京出了事,您和范阁老互相推诿,那您就是国朝的罪人!”

    江枫连连冒犯,端王却无心追究,只摆了摆手,江枫便匆匆离开西苑。身后端王忽然一阵眩晕,扶着几案勉强坐下,唬得雨初连忙唤医官去了。

    内城封禁,武振英和顾梁汾都没能出去回外城武宅。江枫冒雨赶往顾梁汾在城东附近的医馆,只觉心乱如麻。

    按说端敬二王一向与嘉靖二府不睦,但自沈江东出事始,端王对嘉国府的态度十分奇怪。江枫冷眼看来,端王并不是为了党争不计后果的鲁莽之人,这大概也是他屹立不倒的原因。但是端王与何适之结怨已深,定安贵太妃一向不问外事,且名位不正,如果思卿有不测,东宫年稚,今上又远在西京,前方战事吃紧,帝京将会如何,江枫简直不敢想象。

    冷雨浸透了她的外衫,她只觉得心底空落落的,没来由一阵惊慌,一颗心忽然不知道坠到了哪里。一抬头时,顾衡的医馆已经近在眼前。江枫定了定神,上前叩门,医官的学徒开了门,说武、顾二人都在楼上坐。江枫上了楼,顾梁汾新写好一张诗稿云:寝阁去门远,秋雨荒园夕。谁谓在人境,宛似空山客。

    刚写完一抬头看见江枫,忙问:“沈夫人这么快就回来了?那些人是什么人?”

    武振英则连忙问:“内城怎么关了?出什么事了?”

    江枫摆摆手,对顾梁汾道:“顾先生,您看看这份脉案和药方。”

    顾梁汾接过问:“谁的?”

    江枫不答,顾梁汾想了想,忽然道:“能让沈夫人这般着急,莫不是思卿……”

    江枫只好点了点头。

    顾梁汾连忙细看,江枫道:“前线又出事了,殿下听闻以后受了惊,接着就晕过去了。我看她颈上耳后、还有手腕上,还有一些红点。”

    武振英急问:“怎么不找太医署?”

    “太乱了,现在担心太医署也可能出问题。”江枫道。

    武振英气道:“傅兄可出不来,最好的大夫给他们关在狱里!”

    “先别着急,”顾梁汾忽然插言,“沈夫人说,思卿耳后有红点,是这样的么?”说着拈起一枚银针扎了自己手背一下。

    江枫静下心来,看了半晌,“是,就是这样。”

    “沈夫人,别着急,换换湿衣裳,安心回去。”

    “不是……顾先生什么意思?”

    顾梁汾道:“思卿晕了是吧?她自己扎的。”

    武振英和江枫异口同声道:“什么?!”

    顾梁汾道:“她自己扎的,把自己扎晕了。”

    江枫听了忽然心里一动,“顾先生这么说,有几成把握?”

    顾梁汾道:“九成。小时候她吓我,闹着玩时也这么干过。”

    江枫长出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猛然跌坐下来,“我知道了,多谢顾先生。”

    武振英复问:“外面究竟怎么了?”

    江枫道:“伯父,近几天我们可能不方便再见面了,端王世子的事只怕搁置。顾先生跟踪那人,但是被他们发现了。他们已经向端王亮了底牌,如果还有人帮顾先生在城外盯梢,务必小心!现在有弹劾范阁老的,有反对宗亲的,有打压清流的,帝京一片混乱。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乱起来,有好的机会,请您和顾先生直接救人,程瀛洲肯定会帮你们掩护。倘若局势能够安定,此番端王不可能再咬住此事不放,傅老先生必定脱险。”

    武振英听了道:“我明白了,你自己小心!”

第四十二章 人生万事

    江枫返回西苑,雨势渐小,西苑附近已经聚集了不少六部的人。她从侧门进入外殿,雨初接着她,江枫问:“你们姑娘醒了么?”

    雨初连连摇头,声音已经有些嘶哑,“没有,脉象还是乱。方才端王妃一着急又晕过去了,刚把端王妃送回端王府。”

    这时菱蓁迎上来,她面色蜡黄,已没什么气力客套,只道:“舅太太,外面大夫怎么说?”

    江枫想了想,只说:“急怒攻心,再不醒,只怕是中风。”又问,“外面怎么那么多人,什么情况?”

    菱蓁道:“大司马李元贞为首众人希望端王和范阁老主持大局,开九门,处置紧急军务,派人出京请陛下快快回帝京。但是端王说他没有这僭越之权,若要开九门,可由禁军做主。程将军方才被他们围住了……”

    正说着,程瀛洲一身甲胄走近,“沈夫人?”

    江枫轻声道:“看护好殿下,我来跟程统领说。”

    菱蓁点了点头,回去照料思卿去了。

    程瀛洲一脸焦急,道:“殿下颇通医理,身手又好,不应该这么轻易……”

    “程将军,”江枫道,“哪怕殿下现在清醒,也绝对不能出面。你想想,以后质疑皇后预政的人多,还是质疑端王僭越的人多?”

    程瀛洲道:“我不会松口,但倘若东宫、端王与内阁联名,我也可以遵从,但是我绝对不会担下擅权之名。”

    “让他们闹,”江枫颔首,“你说的对,你不能担擅权之名。他们闹起来,这个名声端王来担,横竖对皇后殿下有百利无一害。”

    程瀛洲道:“我只是担心端王一直这么僵着,误了大事。”

    江枫很想说什么时候该“醒”思卿心里有数,但又不能说,只好道:“再等等,如果天亮前端王还是僵着,我与康王妃等去见定安贵太妃。”

    西苑附近的六部九卿越聚越多,端王有些支应不住。范子冉道:“王爷,若是误了军国大事怎么办?”

    端王不答,范子冉皱眉道:“不若王爷先牵头,请西苑附近这些人联名,以东宫名义,开九门,保证帝京讯息畅通。宫门前聚的人,我去劝开,如何?”

    范子冉一向被嘲笑是“纸糊阁老”、“泥塑大学士”,弹劾他的奏章日日堆满通政司。禁中金水河附近聚集的人中有不少都是反对范子冉尸位素餐的,如今范子冉都愿意出头,端王还是沉默不言,一旁的兵部尚书李元贞急的头脑发胀,“王爷,您先应下吧?您若有顾虑,何妨等皇后殿下醒来,请皇后殿下收回辞位之说,出面护持东宫主持大局?”

    李元贞一向中立,此时说出的话言下之意是端王先想搞垮皇后,然后出了事自己不想担担子,又想让皇后出面,可谓又当又立。一边儿的范子冉直看他,他方住了口。

    端王沉默良久,道:“既然如此,就如范阁老所言吧。请范阁老劝散宫门口那些人,开九门后,立刻令京卫加强防备,以防有奸人惑乱帝京,再请陛下尽快返京。”

    端王这边发了话,江枫立刻就知道了,于是进了思卿所在阁子的内间。里面只有菱蓁在轻轻啜泣,江枫凑近思卿,轻声道:“端王中招了,大局将定。”

    思卿立刻翻身坐起,吓得菱蓁一个激灵,差点叫出声,还好被江枫急时捂住嘴。

    “这儿还有根针,江家姊姊帮帮我,我看不见,”思卿指着颈后道。

    江枫连忙帮她拔出来,菱蓁道:“您故意的?!连我都骗?”

    “不骗你,端王也不可能相信啊。”

    “那舅太太怎么知道的?”

    “她肯定去见我兄长了,是不是?”

    江枫微笑道:“是啊,我拿脉案给顾先生看,他说您九成九是自己把自己扎晕了。”

    思卿道:“他可真不好骗。外面什么情况?老十一那边如何?小娘娘这招儿太狠了,也不怕别人骂她。”

    菱蓁道:“定安贵太妃是故意的?”

    思卿笑道:“你说呢?”

    江枫道:“坑挖好了,端王也跳了。范阁老肯定不担担子,回头参端王越权,端王也解释不清楚。”

    思卿道:“我担心宫门那些人聚着不散,要是拿出死谏的架势,不好收场。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煽动。”

    江枫道:“范阁老去劝了。”

    思卿奇道:“他也愿意出头了?他能劝动么?”

    “他蔫坏蔫坏的,”江枫道,“主意大着呢。”

    思卿道:“也是。”

    江枫问:“坑挖了,端王跳了,现在怎么埋?直接填土?”

    思卿摇摇头,“现在不能埋,我得病到底,不能出头,等三哥回来再说。”她忽然道,“我有一个一等一的长处,江家姊姊知不知道?”

    菱蓁嗤笑,“那必定是坑人了?”

    “去,”思卿轻斥,“我不喜欢欠人情,既然端王这么‘配合’,那我老十一我一定要救,还他这个人情。”

    思卿又和江枫说了好一会儿话,江枫匆匆出去了。思卿摸着脖颈道:“还挺痛。”

    菱蓁忍不住道:“您自找的。”

    “嗳,”思卿无奈,“反了你了。”

    江枫猜得不错,范子冉孤身折返回皇城前,先是被围住,有人让他离开内阁,有人让他出面上书杀人立威,还有人让他弹劾端王安平郡王等宗亲,现场一片混乱。唐鹏不得已出动羽林卫帮范子冉站定,而后范子冉一改往日怯懦之态,大说特说有人意欲挑拨离间,使得帝京朝堂相顾倾轧,继而引发大乱,动摇国本。此乃定藩奸计,如果众人再闹,就正中奸计,是国朝第一罪人。

    范子冉说了大半个时辰,众人沉默着逐渐散去,余下的人也被羽林卫半劝半拉驱散。此时天色已蒙蒙亮,定安贵太妃再度向康王妃等命妇表态,她可以理解内阁与端王的决定,但是自今日起,不再代东宫做出新的决议。

    天亮后菱蓁走出阁子告诉众人思卿已经“醒了”,但还是很虚弱。太医署的人听了连忙涌进来,云初前往禁中、端王府、内阁等处报信。

    宗亲与内阁众人至西苑,希望思卿收回辞位之疏,与东宫主持大局。思卿则表示奏表她可以收回,但是帝京既然没有生乱,也就没有什么大局需要她出面主持,内阁只要和今上行辕保持联络即可。逼迫中宫辞位的是宗亲,如今请中宫出面主持大局的还是宗亲,一时间宗亲颜面扫地。

    思卿“修养”了两日,有命妇入内问安时,思卿忽然当众说端王府请她移玉端王府城外西山下的别院养病。此举被众人视为端府向中宫示好,也有一班人猜测端府不怀好意。云初便对思卿道:“端王什么时候请您了?他这么做,不会是想害您吧?”

    思卿笑道:“在他的别院太明显,他不敢。”

    思卿满口答应端府,没有回禁中,直接从西苑带着京卫的人从西便门出城下榻端府西山别馆。

    江枫几乎和思卿同时出京,走左安门,前往沈家在城南的新园。在出京之前她密往武宅面见了武振英,开口就道:“这两日朝里局势稳定了些,定藩没有达到搅乱朝纲的目的,肯定不会再放过端王的儿子。京卫京营将对他们出手,我们出城以后,请您把派去监看他们的人尽快撤回来,千万小心。”

    顾梁汾道:“听说刑部和大理寺之前在复核安平郡王抓回京的人,现在闹了一场,没闹起来,有结果么?”

    江枫颔首,“顾先生别急,也别出手,就在这两日,便能有个了局。”

    顾梁汾问:“所以思卿确实是自己把自己弄晕的?你们在下套?”

    江枫道:“不是下套,只是时机巧合而已。”

    思卿要装作自己“病弱”,只好多扑了几层扬州粉。她不放心禁中,仍让菱蓁回去盯着,自己带了云初出城。

    大队人马进了端府别院,仪仗也散去,端王的一位胡姓次妃在别院主持给下人发月钱,见思卿突然来了,大惊失色。思卿同她说了几句闲话,就离开端府别院,说是要去附近庙里烧香。谁知出了端王府别馆,按照思卿说的路线,马车越走越远。马车一停,思卿走下车,只见眼前竟然是一处破庙。

    跟随她的禁军迅速布防,唐鹏面含忧色,云初莫名其妙,只见思卿毫不在意地走进去,笑问:“什么人怎么寻得这样一个好地方!这是哪儿啊?庙这样破,烧什么香?”

    谁知思卿一推门,禁军外围忽然又多出许多蒙面的武士。禁军哗然,唐鹏面色大变,思卿却施施然走了进去。

    破庙内端王面无表情站在破败的神像下,江枫也站在一旁。思卿蹙眉,“怎么都在这儿?端王也在?”

    端王竟然不与她见礼,高声道:“人来了,世子呢?”

    江枫紧接着追问:“外子的下落呢?”

    里面不紧不慢走出一人来,摘下面纱,拍手笑道:“端王爷、郡王妃,真乃有信之人!”

    思卿大惊,“韩守慎!”

    “皇贵妃……哦,不对,是皇后殿下,好久不见。”韩守慎微微一笑,长揖为礼。

    “原来本宫被二位卖了,”思卿忽然明白过来,连连冷笑,“守慎,你怎么能确定本宫会来?莫不是京卫里也有你的人?”

    韩守慎系定南王庶长子,当年太皇太后辞世,他曾代替定藩入帝京祭奠,礼数周全,颇受赞誉,故而思卿认得他。不曾想定南王竟然派自己的儿子冒险潜入“敌”后,想来所图不小。

    韩守慎笑眯眯道:“皇后殿下猜的不错。京卫有我们的人,长沙郡王妃又愿意合作,局面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下。”

    “什么长沙郡王妃!”江枫大怒,“快说!外子在哪儿!”

    “别急,”韩守慎笑道,“先别急。端王爷,现在您打开门,请京卫的人看着,然后,拔出您的剑,杀了皇后,世子自然会出现。”

    “怎么办王爷?”思卿冷笑,“看起来您也没办法顺利脱身。”

    端王大怒:“我可以现在绑了你!”

    韩守慎不疾不徐道:“我往前走半步,世子必死无疑。”

    “你敢!”

    “端王爷可以赌一赌,反正死的不是我,是世子。”

第四十三章 君子危墙(上)

    “我可以杀了她,”端王沉吟道,“但是你得先让我看看我儿子是不是还活着!”

    江枫冷笑:“你们被发现了还不挪窝,胆子不小。”

    韩守慎笑道:“郡王妃一直叫人盯着我们,我们挪窝有什么用?那些乞丐闲汉挺难缠,我们没精力和他们耗着。”说着拍一拍手,内间有人推着端王世子萧纭走出来。

    他手足被缚,口中被塞了麻胡桃,看见端王连连摇头,一转头发现思卿,更是面色大变,竟然直接往挟持他的刀尖上撞去。

    韩守慎一把拉住他,挥手让先前挟持他的同伙退下,亲自扼住他的脖颈,笑道:“端王爷,您这养子,比您有骨气多了。不过您对养子这么好,我都有些妒忌。不像我那老不死的爹,对亲生儿子都这么狠。”

    思卿冷笑,“是啊,谁让你是庶长子?建功立业这般艰难。”

    韩守慎笑道:“皇后殿下,您死到临头了,不知道您以后的谥号会是什么呢?您那两个嫡出的哥儿,以后也不会容易啊。”

    “恐怕我的谥号是什么,你不会有机会知道了。”思卿道。

    这时有人进来给韩守慎报信,“外面全是禁军,越来越多,怎么办?”

    韩守慎怒斥端王道:“你儿子的命不想要了?”

    思卿笑道:“你太心急了,你让端王没有退路,他会信一头畜牲么?”

    韩守慎死死扼住端王世子的咽喉,思卿复道:“你挟持了他,是出不去的”。话音刚落,江枫忽然出剑,一把挟持住端王。

    韩守慎大惊,“郡王妃想干什么?”

    江枫笑道:“要杀就得把皇后和端王一起杀,要不然我就麻烦了。”

    韩守慎忽然愣住,江枫又道:“怎么了?端王杀了皇后,可以引发帝京乱局;可是端王和皇后一起死了,你就玩完了,对不对?”

    思卿忽然道:“嘉国公夫人,不如你杀了端王,我保你?”

    江枫冷笑,“出了这个门皇后不认账怎么办?”

    思卿道:“守慎,禁军不会管端王世子的死活,你有本事挟持我啊?”

    韩守慎以为她说散话,于是故意道:“是啊,我挟持了皇后,自然能够安然离开。郡王妃,你先放了端王爷。”

    江枫道:“说出外子下落,先放了世子,我就放了端王。”

    韩守慎笑道:“你为什么惦记救世子?”

    “废话!要不然他们父子一起救,要不然他们父子一起死!否则就一个活着,我就麻烦了!快说!外子呢!”江枫怒道。

    韩守慎示意随从挟持思卿,江枫又道:“你给我放了世子,放世子前别动皇后,否则我先杀端王。杀了端王,若是你挟持了皇后也没用,皇后致端王死,今上保她,朝议难保她。”

    韩守慎笑道:“皇后殿下,您说陛下会要江山,还是要美人呢?”

    思卿道:“你有功夫说这废话,不如想想现在我大声呼喊外面的那些禁军和你鱼死网破,你会如何?”

    “那样的话,端王父子会死,你会被认为是元凶,没有好下场。”韩守慎道。

    思卿决绝道:“他们父子若是死了,我立时自尽,让你无法收场。”说完从袖中取出了匕首。

    韩守慎一愣,继而道:“郡王妃,我可以放了世子,但是你也要同时放了端王,否则别想知道长沙郡王的下落。”

    “谁想知道长沙郡王的下落,我问的是外子的下落!”

    “好,好,”韩守慎安抚道,“请郡王妃先冷静。”说完呼喝思卿,“你过来,扔掉你手中的匕首!”

    思卿道:“你觉得我会那么蠢么?你们两个动手好了,大家一起死,鱼死网破。”

    “你就不想想,你们都死在这里,京卫里还有我们的人,帝京城还不翻了天?”韩守慎冷笑。

    思卿怔了怔,“你还能好心提醒我注意帝京局势?”

    韩守慎冷笑:“皇后殿下,我现在只是想借您脱身而已。您不配合,那大家也只能鱼死网破,叫帝京城自己乱起来了!”

    思卿只好丢掉匕首凑过来,端王世子连连摇头,拼命挣扎,示意思卿不要靠近,思卿却还是慢慢靠近韩守慎。

    韩守慎喊:“一,二,三——”

    “三”还没喊完,韩守慎推开端王世子,意欲拉过思卿挟持。谁知就在他把匕首离开端王世子脖颈的一瞬间,思卿用手指拂上了他的“曲池穴”,他手臂一酸,已经被思卿反制挟持。

    江枫连忙松开端王,端王连忙去扶世子,替他解开绳索。思卿挑眉笑道:“嘉国夫人家学渊源,这招真好使。”

    江枫笑道:“殿下聪慧,一学就会。”

    思卿把匕首死死抵在韩守慎的咽喉上,这时定藩隐藏在四周的三十余人都被迫现身。而庙外蒙面的黑衣武士此时纷纷摘下面纱,同禁军一起包围了整个院落。

    江枫打开门,笑道:“王爷,贵府的西域番僧,身手不错吧?”

    韩守慎面如死灰,“你们在演戏?!”

    思卿笑道:“你猜的不错。”

    思卿挟持了韩守慎,可是思卿、江枫和端王父子还被三十多个定藩暗探包围在中间,外面的禁军和端王府亲随都不敢动。

    “程将军要是在就好了。”江枫知道程瀛洲身手极好。

    思卿不便说程瀛洲当年和端王府番僧们动过手,容易被认出来,于是道:“帝京的关防重任在他身上,我们都出城了,他不能擅离职守。”

    思卿自己“病着”,不能出手。端王父子都有宿疾,通骑射,武艺粗疏,江枫倍感压力。

    韩守慎忽然呵呵冷笑,“怎么办啊殿下,不如我们还是按您说的,鱼死网破?”

    正说着,禁军忽然破门破窗,唐鹏推出了那两个金吾卫的奸细,思卿冷笑:“动手吧。”话音刚落,血溅当场。

    韩守慎长叹一声,“老天亡我——”

    思卿道:“熙宁十三年,你爹和何适之有合作吧?何适之不方便出面,于是向你爹讨人,要在我进京前杀了我,嫁祸我胞兄。当时就是在此地,可真是个巧合!”

    韩守慎冷笑,“当年是你杀了他们?”

    “我没那么大本事,当年救我们的是嘉国公,”思卿道:“何适之不希望我挡了何宁嫔的道,希望我死,可惜失算了。可是那时候他也没料到,何宁嫔也是你们的人,他白为他人做嫁衣裳。”

    韩守慎忽然对江枫道:“郡王妃可知道郡王在何处?”

    江枫冷笑,“我知道你会告诉我,他就在你们给他修的郡王墓里,可惜,挫骨扬灰了。”

    韩守慎道:“可惜呀可惜,你连他是被同僚害死的都不知道,还被安平郡王抓回帝京!”

    端王道:“你说什么?”

    “我说,嘉国公是被端王你间接害死的,若不是你荐了何守之,他根本不会死。”

    定藩暗探试图靠近韩守慎,思卿便在韩守慎脖子上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韩守慎对思卿道:“皇后殿下,您瞧,何适之和端王,都想让你死,还想让你们家族的姻亲死,你就无动于衷?”

    思卿笑道:“是么?你觉得你的挑拨离间会起作用么?”

    韩守慎笑道:“要不试试?”

    思卿道:“好啊,你再对我多说一句话,我立刻杀了你。”

    江枫问韩守慎:“你恨你爹?”

    韩守慎道:“当然。”

    江枫复道:“那你就投效朝廷,来日朝廷平定定藩,你亲手杀了他。”

    韩守慎笑道:“郡王妃的挑拨也不太高明,我还是,认命吧。”说完径直往思卿的匕首上撞去。江枫早有防备,韩守慎一伸头,就被江枫一掌劈晕。

    定藩暗探正在担心韩守慎的生死,端王府的番僧已经从后面发出铁蒺藜偷袭。

    江枫尽全力掩护,短剑舞作一团银光,挡住暗器弩箭,帮助拖着韩守慎的思卿和端王父子向窗侧靠近禁军。端王执剑挥砍,肩上被擦伤,鲜血直流。思卿躲在后面,只盯着江枫,恐其受伤,自己需出手找补。江枫招式娴熟,如行云流水,又有端王府的武士和禁军掩护,并未落得下风。最终思卿一行人成功进入禁军的圈子,此中只有端王受了轻伤。

    定藩暗探则被端王府的番僧和亲随套住。三十多个定藩暗探十分凶悍,伤了许多端府亲随与禁军才被尽数歼灭。思卿中途“昏迷”,被送回端府西山别业。

    端王父子皆恐思卿出事,端王世子犹为不安,在西山别业的胡姓次妃更是一头雾水。思卿“转醒”后,由江枫和胡姓次妃向端王父子转达了思卿的话,让端王世子先返府休整,莫让端王妃再忧心,顺道送韩守慎回城。端王世子举手加额,复向思卿阁内行礼,由端府亲随和禁军先护送回城。

第四十三章 君子危墙(下)

    端王终于按捺不住,低声质问江枫道:“嘉国夫人竟然让皇后涉险,险些陷本王于不义!倘若皇后出事,我端府也将万劫不复!”

    原来端王在帝京局势暂时安定之后想要单独赴约,却在中途被江枫追上,江枫道:“王爷,定藩也给我府上投书,说是倘若能够以中宫易世子,定藩将告知我外子的下落。”

    端王叹了口气道:“他说的这是大逆不道,绝无可能之事!”

    “可是皇后殿下已然同意了,”江枫道,“端王,或可一试。”

    端王大惊失色,“沈夫人说什么?”

    “皇后殿下愿意亲身前来,解开世子的困局。”

    “这不可能!”

    “王爷,”江枫淡淡道,“时辰不早了,您就眼睁睁看着世子去死吗?”

    “当然不是!”端王大怒,“但此事与皇后毫无关系,还望沈夫人秉知皇后……”

    “皇后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江枫打断道,“王爷您有两个选择,第一,和皇后殿下演好这出戏,尽全力救出世子。”

    端王连忙问:“那第二呢?”

    “如果您一意阻拦,随我前来禁军可以先送您回西山别馆。以中宫易世子的事,我也可以代劳。”江枫一字一句道。

    端王暴怒道:“这是大逆不道!大逆不道!本王宁死也不会……”

    “我不知道这是大逆不道,只知道不得违抗皇后殿下的懿旨,”江枫道,“如果您不答应,我们只能‘送’您回去。如果您答应,多些人去,更能保皇后殿下的周全。想必王爷带的这些人里有不少好手,一起去,总比我一个人去要强些吧?”

    端王听了心知箭在弦上,倘若端府扈从在城外与禁军动手,端府也难以辩解,只得硬着头皮同江枫去见韩守慎。万幸思卿无恙,端王世子被成功救出。思卿似乎大有借救出端王世子向端王府示好之意,但是此类示好未免太过危险,一个不慎流露出去,旁人不会相信是中宫脑子出了问题自愿赴死,只会觉得是端王府大逆不道仗势逼迫。

    不过无论如何端王世子被绑都和江枫无关,江枫虽然替皇后传话,但依照端王对而今这位中宫皇后的了解,外人根本无法左右皇后的心意,故而说江枫陷端王于不义,是端王惊慌之下口不择言,端王细细想来,也觉得实在不妥。自始至终江枫都愿意出力赴险救端王世子脱困,端王此时对她颇为感激。

    端王遂对江枫道:“皇后只怕要在此耽搁,本王这就去告知程瀛洲,让京卫和京营加紧关防。此事多谢沈夫人,也请沈夫人小心皇后殿下眼下的安危。”

    江枫道:“我知道了,十一爷脱困,韩守慎被捕,皆大欢喜。只望陛下早日回京。”

    端王见她不提,踟蹰道:“韩守慎的话,本王听见了。如果真是安平郡王和何守之陷害沅西公……”

    江枫连连摇头,“王爷,前方又败了,这时候不能查,不能内讧。之前安平郡王抓人,已经险些中了定藩奸计,眼下朝廷不能再乱了。”

    端王道:“本王这就进城上书陛下,请刑部和大理寺尽快复核安平郡王抓的人,复核之后尽快安抚放人,以稳民心。”

    江枫暗中松了口气,面上不露分毫,只轻轻点一点头。

    思卿见端府众人都走了,支开端王的侧妃,连忙坐起来,松了口气对江枫道:“一切顺利。”

    江枫也笑道:“傅老先生应该没事了,殿下可以放心了。起先端王不肯松口,一半为了担心细作入京,一半为了和殿下置气。如今他发觉因为他自己不信任刑部,杨万泉已经有些不满,做事开始瞒着他——这也算我阴了大司寇一把。再有,他也担心再兴大狱,定藩铤而走险,趁乱搅乱朝纲,故而松了口。”

    思卿长长舒了一口气,笑道:“他怕是在心里恨毒了我险些陷他于不义罢?不过我可以冒大险以命相搏,端王并不能。这下端王也知道安平郡王和何家有问题了,让他们缠去。”

    三日后今上下令刑部和大理寺甄别放人的旨意先行回京,思卿也于是日返回禁中。此番中宫与端王忽然和解,朝里有些莫名其妙,连范子冉都忍不住多打探两句。

    端王不能说自己儿子被定藩抓了,还得让皇后去换,只好打哈哈。韩守慎也只是以定藩暗探的身份被捕。在今上返京之前,端王与思卿皆不愿公布他定藩长子的身份。

    思卿回宁华殿次日清晨,云初进来道:“端王并范阁老,还有兵书等人进来求见。”

    思卿问:“怎么了?老十一的事露馅了?”

    “听说是前方大捷,”云初答,“不是端王世子的事。”

    思卿连忙换了礼衣道:“贵太妃那边见罢。菱蓁去接长哥儿来,云初请周容妃也到贵太妃那边去。”

    一时思卿换好了礼衣,头戴燕居冠,菱蓁领了太子来,一行人收拾停当,往定安贵太妃那边去了。

    端王面无表情,待人都齐了,建极殿大学士范子冉急切道:“前方大捷!嘉国公在川西收编土司狼兵,与定远将军孙平甫内外夹击,已复渝北!复川渝全境指日可待!”

    思卿听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和定安贵太妃对视了一眼,定安贵太妃先问:“嘉国公有消息了?”

    范子冉满面红光,口里道:“正是!当年贼子狡诈,谎称嘉国公附逆,事实上并不知嘉国公去了何处。嘉国公在乱军之中受伤,藏于民间,伤愈后孤身往川渝收编土司,方成今日之大捷,其功可表!”

    思卿看了看神色依旧发蔫的端王,开口道:“这么说嘉国公伤势已无大碍?”

    李元贞道:“回殿下,定远将军孙平甫的折子里说,嘉国公在川渝一役又受了伤,眼下……”

    “既然如此,前事纷争未了,嘉国公又有伤在身,不如上奏陛下,令其还京述职。前方诸事交托安平郡王等,诸位以为如何?”思卿淡淡道。

    定安贵太妃和周容妃同时看向思卿,心道思卿极少置喙政事,再说范子冉话里话外极力撇清沈江东此前在湘赣兵败之事,思卿怎得非要提出来?

    菱蓁只道思卿是在试探端王,端王回神道:“皇后所言极是。”

    无论如何,外人眼中沈江东未曾殒命,又未曾给定藩效力。此番大捷与前事功过相抵,朝廷也没有再追究嘉国府的理由。

    思卿谓端王、范子冉等人道,“大捷一事,内阁速速秉明陛下行在便是。”

    众人说了这一席话,太子已经在思卿怀中沉沉睡去,定安贵太妃便命众人散了。思卿安置太子在定安贵太妃处补眠,两人说起沈江东有了消息,具是十分高兴。

    思卿同定安贵太妃用了早膳,料知江枫已经得了消息,于是回到宁华殿,请她进禁中来说话。

    江枫之前已得思卿暗示,故而得知沈江东的消息并不十分吃惊,只道:“殿下让他现在回京,着实是个好主意。他和安平郡王有龃龉,在前方难保姓何的不会再去使诈。”

    思卿道:“我也是这样想的,趁着端王正蔫,把前事都理清楚,别留后患。”

    江枫道:“我曾疑心陈南飞会投定藩,此番他不在韩守慎侧,会不会已经潜回帝京?”

    “我有一个疑问,”思卿道,“姊姊,你和陈南飞打过照面,怎么不认得他身形?”

    江枫道:“我小时候就见过他一次,不太记得他的身形。他叛门前常年在山后岩洞闭关修习,见过他不多。他以前的名义不叫陈南飞,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他姓郗,大家都称他郗六郎。”

    思卿道:“原来如此。我会让京卫小心排查,你自己也多加小心。”

    江枫颔首,沉吟道:“我想去接沅西。他还有伤,我放心不下。”

    思卿想了想道:“也好,你去接他,离开京一段时间。万一最近老十一的事走露风声,也好避一避。你……能不能先帮我一个忙?”

    江枫想了想问:“皇后想去见傅老先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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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谋世介绍:
相府弃女一梦醒来竟然摇身一变成为当朝皇后,旁人都在感叹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等好事,皇后殿下却盈盈一笑:“陛下,我来,是来抢你家江山的。”
———
她本是相府弃女,在重重算计下被迫入宫,却逆风翻盘成为国朝最有权势的中宫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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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熙宁十三年季秋,帝京城郊初遇今上。
秋空一碧无今古,澄澈天开万里晴。
那时她未曾想到,这如画江山将归于她的笔端。千秋谋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千秋谋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千秋谋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