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围剿
游返带着人回到原处时,却发现人去林空,只剩下一地的尸体。不仅遗憾道:“可惜,这光明使者鼻子很灵,这么快就跑了。”
一个手下禀告说城门方向似乎灰土扬天,游返朝远处望了望,是南海剑派的门人往城内逃去,他可不会想到拜火教还有余力袭击城内。
杨林带着拜火教所有还能走得动的教众,一路追赶着南海剑派的逃兵,向着城池方向赶过去。他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万一遇到东方笑的人马,自己刚刚连番恶战,可不好对付。而一路上除了南海剑派三三两两的门人,什么人也没见到,他更是不安起来。想不到东方笑如此镇定,计怀才的人全军覆没了,消息早该到了城内,可他居然还能坚守不出。当然,面上他仍然信心十足,指点昂扬,不会露出怯意。但只要确定东方笑还在城内,即便自己的人数多上十倍,他还会毫不犹豫地撤走。
他实在没有兴趣再度对上剑法出神的东方笑。
众人到了城外,杨林派出一个伶俐的手下,进城打探情况。那人混在几个南海剑派的人群中进了城。这城不如中原的城池,有高墙阔门,墙是土墙,没有门,土墙上被雨水冲刷损毁的缺口都算作是门,也没有守城的士兵,官府的人手都守卫在县衙处。
杨林还拜火教众在城外等了一段时间,刚刚派去的手下出来报告情况:“城内乱做了一团,县令府上也是一片空虚,东方笑的人马不知道去了哪里,似乎没有看到。”
杨林的心顿时活泛起来:“好,必定是计怀才失踪的消息传来,他们组织人手前去接应了。这正是光明大神赐予的好机会,诸位,随我冲进去,杀了那狗官。”
众人一片响应,声势浩大。
正在城门出探头观察外面情况的普通百姓被他们吓了一跳,连忙跑开了。
拜火教众鱼贯入城,他们不少都是本地人,因光明大神感召才执起刀枪,这时一想到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县令将要跪在自己面前,兴奋地带起路来。一路上竟没有阻拦的人,便径直到了县令府前。
县令府位于城池中央,占地广阔,白墙高耸,不易攻打。此时官兵守卫都在此处保护县令,看到拜火教的人打来,连忙躲到门后,各自守好地方,一面通知人求救,一面抵御外面的敌人。
县令让人前去寻东方笑求救。
原来,东方笑自返回以后,却发现卢晓玉真的失了踪,不由紧张起来,带着人四处寻找。目标锁定在南海剑派的一处住宅。那住宅带着花园,是昔日南海剑圣所建,东方笑猜测卢晓玉若不是到了这处,便是被拜火教劫走了,不由心急如焚要将她寻出来。
到了南海剑派那花园外,里面的人却不让东方笑进去,这也是计怀才的吩咐,计怀才一向对东方笑抱有敌意,底下人久而久之也知道了自己掌门的想法,便对东方笑也不客气起来。
东方笑一面交涉,一面派人四处打探消息,突然一队人回来禀告说城外一大队人马闯了进来,他不由大吃一惊,连忙召集众人,前往县令府上。
两拨人便在县令府外遇上,立刻爆发了一场厮杀。
其时杨林已仗着人多攻破了县令府的大门,眼看这平日里搜刮了民脂民膏的狗官的府邸就要被自己抄了,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油水,足以大大提振手下人的士气。说到底,虽然大家都是信仰光明大神的,但若是一直没有什么好处,谁愿意出生入死呢。
想不到马上就要下嘴咬了,这到了嘴边的肉居然还会飞走。
东方笑带着人马从后杀入,砍瓜切菜一般破入后阵,一点没有留情面,下的都是狠手,受了伤在地上挣扎的人还会被补上一刀,绝不容许有人从地上站起来,再从后面袭击。
东方笑是在边城黄沙里磨练出来的,对付沙盗,哪怕犹豫片刻,也会反受其害,对于敌人,容不得半分手软。而他手下的六扇门铁卫,也早习惯了杀伐,对上拜火教这批由江湖草莽、庄稼汉、贩夫走卒组成的团伙,也显得游刃有余,片刻之间,拜火教众已经丧胆而溃。
杨林和他从四川带来的卫队心腹边打边退,始终没有溃散,他们经验丰富,不似那些临时感召来的教徒,知道一旦溃散,就是被追击的命运。在这城镇里面,没有开阔的退路,到时候就是被围堵的命运。幸好,一时间人来人往,很是混乱,他们也就趁乱慢慢往城门出口处退却。
东方笑等人杀了一阵,成功将拜火教众驱散,但却不敢随意追击,生怕县令这边还有什么意外。于是先进入县令府中,询问死伤情况。等肃清了府邸内还在顽抗的匪徒,这才列队追赶,但拜火教的人早已出城。
杨林等人刚刚出城,大叫一声倒霉,却是正巧遭遇了之前武风带队的一队六扇门官兵。
这武风也是郁闷无比,本来想着来南海剿匪,捞点功劳,可是今日来回奔波,什么都没捞到。本来随着计怀才奔赴树林,正要展开厮杀,城内一道命令将自己唤回,还没来得及赶回去,就听得计怀才落败的消息,连忙返回,却发现计怀才已经失踪。只好收拢了南海剑派的队伍,一齐朝城里去。这时他已知道是被人耍了,城内有东方笑保护,哪里会将自己唤回,可是传令那人却实在有模有样。
正闷头赶路,快到城门处时,却发现城内各处火起,城头浓烟滚滚,他大吃一惊,难道真的有贼人袭击?正在这时,杨林一众人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从城内逃出来。他眼前一亮,知道这份功劳逃不了了,大喝一声,令六扇门的兄弟中军直进,南海剑派的人两面包抄。
说是这么说,其实也就百来人,南海剑派的人都是些江湖人物,哪懂得什么阵法。只有六扇门的几十人是训练有素的,可和战阵士兵也差了许多。当下两面接触,便陷入混乱厮杀中。
拜火教的众人也早已被杀得魂飞魄散,能逃得绝不肯真刀真枪去拼命,有的当场跪下来求饶。武风带着手下一路朝着杨林所在处杀去。
杨林这边刚出虎口,又入狼唇,心中暗暗叫苦。他们连战两场,又奔袭了好几十里路,大部分人都到了强弩之末,这时遇上武风这生力军,顿时呈一边倒的态势。杨林暗哼一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甩开同伴,一个人向一侧逃去。
武风早已认出杨林,看到他逃走,连忙率着两个兄弟前去追击,但却被拜火教正在作最后顽抗的队伍给挡住,一时没有办法接近。
杨林劈倒几个拦路的南海剑派门人,眼前一片开阔,正要庆幸,突然远处一队人马跑过来,挡在不远处。
他一看,却是游返,连忙大叫:“游兄,你来得正好,计划才干掉了么?”
游返看到这态势,不由一怔,想不到杨林气魄这么大,居然杀了一个回马枪,还好自己劝说东方笑留在城内,否则还真让他得逞了。
“好说,计怀才乱军之中已经被他自己部下杀了。”
杨林哈哈一笑,道:“这个计怀才,三番四次设计陷害我圣教兄弟,死有余辜。”他看了看游返,连忙道:“此处官兵势大,我们赶紧撤。”
游返不好意思地瞧着他,一面接近,一面道:“抱歉了光明使者,在下正是官兵。”
“啊?”
当的一声,杨林抽刀将游返的长剑抵住,随即两人身形错开,各自交换了一招。游返没能将他留住。但手下不平庄带来的众好汉,早已将杨林团团围住。
杨林见对方阵型严密,一咬牙,反身朝着游返攻去,想劫持了他好以他做人质突围,再不济,杀了他这个领头的,眼前这群人没人指挥,岂不是可以制造混乱,趁乱突围。
没想到游返交战经验也丰富,不和他缠斗,且打且退,不断在圈中游走,生生耗他体力。杨林见不远处自己的人传来一阵阵哀嚎,心下着急气力,大喝一声,手上刀光闪耀,刀法如同泼水一般密不透风,朝游返卷去。
游返避无可避,使出五色剑法中的黄剑,守得也是滴水不漏。两边叮叮叮叮,刀剑相交不断。游返内力不如杨林深厚,兵器上的造诣也落于下风,不断被逼退。想不到困兽犹斗,这时候的杨林居然还有这等能耐。一方是拼命,一方不想有损伤,强弱已然明了,游返只是勉力支撑而已。
杨林将游返迫到外围,一刀虚招,晃开一个空间,低吼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不平庄的人怕伤到游返,不敢上前,这时要再围堵,已经来不及了。
话还没说完,武风却已经赶到:“杨使者,不急着走。”又出招将其拖住。
杨林未免又陷入重围,使出拼命的一招,人刀合一,朝武风撞去。
武风眼见对方不要命了,自己没必要为了一点功劳搭上自己的小命,于是赶紧让开身形。
杨林冲了过去,背上被武风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淋漓,心想这回终于突围了,如今身后全是追兵,他猛吸一口气,运起轻功身法,即便对自身有所损伤,这时也要拼命跑了。
突然一柄剑从旁边刺到,硬生生阻住退路,杨林见那剑轻飘飘的,大是恼怒,这些杂毛!
他刷得将刀甩出,要将那剑磕飞。没料到那长剑突然卷了一个圈,飞尘飘扬,在空中卷出一个漩涡,自己的刀不但没有磕飞对方的剑,反而受空气流转,身子不由一晃,轻功没能提起,反而身形被拖住了。
这是什么剑法?
他眼尾一扫,却见武风,游返等人都闪到一边,一个青衣男子正在朝自己出手。
他大惊失色,东方笑?这个怪物怎么又赶上来了?
东方笑一柄长剑也不见怎么出招,只是在空中抖动几下,便留住了杨林,令游返等人也看得目瞪口呆。他们都知道拼了命的杨林如何了得,没想到在东方笑手上却这么举重若轻。
一轮夕阳正在降下,金红色的光芒散逸开来,映得各人脸上红通通的。
杨林头发散乱,步履不稳,他这时拼命向东方笑喂招,却连对方衣裳的一角都够不上,想要逃走,那毒蛇般的长剑却总是伸到自己面前,令他不得不抵御,便失了逃跑的先机。
嗤一声,他的肩膀手臂连续中剑,他猛退一步,突然哈哈大笑,道:“你们这些无知世人,居然想杀了光明大神派来的使者,真是愚昧。”
他这时已经绝望,反手将剑横在自己脖颈。
“光明大神会降下罪业,惩罚你们这些愚蠢的人。”
刷,鲜血横流,人终于倒在地上。
武风暗道一声遗憾,若是由自己手刃此贼,想必以后官运亨通了。
游返走近看了看,向东方笑竖了个拇指:“东方兄,你这是生生逼死了他啊。”
“不过,这回多亏了武都司,若不是你正好堵住了他的出路,我们也抓不到他。”东方笑收起长剑,抹去上面的血迹。
武风意外地看了看游返和东方笑,游返道:“我定会写信将此间的经过告诉刘大人,武都司当居首功。”
武风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心情畅快之极。
“不过,游兄,你是否见到晓玉了?”
“喏,不就在那边么。”
东方笑举目西看,只见卢晓玉在一队南海剑派人马护持下,从城外密林方向向这里而来。后面人群里有人抬着一个担架,担架上蒙着一块染着血迹的白布。
卢晓玉双眼通红,似乎哭过一场,苍白的脸上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脚步走得坚定。
游返露出惋惜的表情:“可惜,卢小姐这么年轻,就做了寡妇。”
不远处的空地上,拜火教的教众死的死,降的降,县令府已经派出官兵,将这些投降的收监起来。众人看着卢晓玉一行人抬着担架向城内走去,呆呆地望着,本来喧闹的声音顿时安静下来。
东方笑看着卢晓玉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想不到计兄也会在这场灾祸中丧生,晓玉还真是命苦。”
“你不去安慰一下她?”
“……什么?”
“她遇上一块木头,才是命苦……”
第140章 风云
这一年初秋,北方传来一个震动天下的消息。辽国十万大军西征西夏,被李元昊击溃,其中三千平山铁鹞子横空出世,铁骑纵横,马踏辽军营寨,差点活捉辽国主将,弄得契丹人灰头土脸而去。
随后西夏向辽国称臣,愿结秦晋之好。这种大胜之后的称臣,实际上也只是给对方一个台阶。西夏毕竟国弱,若是辽国吞不下这口气,倾全国之力来征讨一个小小的国家,就算全民皆兵又能抵挡多久。辽国上层也没这么傻,南面宋国君明臣贤,虎视眈眈,他也不可能和一个边陲之地的小国较劲。两边国书往来,便达成了合议,虽然西夏服软,但辽国仍要赔偿一笔数量不小的金银牛羊。这和去年宋夏之争颇为相似,西夏人只索取了实际的利益,面子上的东西他们并不看重。
事后,最引人注目的便是这三千的重骑兵,与辽国人的骑兵不同,这西夏的重骑号称铁鹞子,来去如风,骑士马匹的铠甲重重,人马负之竟如无物,一方面说明西夏的马彪悍,一方面也说明这铠甲精良,比一般的铠甲要轻上许多。西夏立国不久,竟能攒出三千铁骑的装备,背后的能工巧匠,无不令大宋君臣叹服。要知道中原才是巧匠云集之处,连大宋都没法打造出这些铠甲,一个小小的西夏居然能坐倒这一点,实在让宋人汗颜。
游返回到汴京时,已是深秋。东方笑最终在南海逗留下来,帮助卢晓玉稳定局面,计怀才死后,南海派众人都以卢晓玉为首,但她威望不足,且不少人曾是计怀才的帮凶,一轮清洗是难免的。有东方笑坐镇,不会出什么乱子。
四海铁坊也最终在荆州扎下了根,孟紫蝶处理起事情来,已经颇为老练,有庄文清当年风范,表面冷酷,内里怀柔,弄得手底下的人既敬畏又爱戴,这些人大多已小有产业,愿意到荆州一地发展的,大多在当地买了产业,娶了妻室,准备安定下来,人心还算稳固。
镜缘村一带则由孔斑负责,已经和辽国西夏结成良好关系,源源不断向外输送精兵粮器,钱粮滚滚不绝,顺便造福了镜缘村的村民。镜缘村的青壮年有些还自愿去了西域,据陈二牛写信说,已在龙门镇扎下了根,销路已经有了,只待开工。附近几个部落都派人联系过,愿意低价提供星星铁,高价收购成品刀剑。
游返返回汴京,手下人都是其它地方借的,这时都回去复命了。他想起自己还是东城帮的帮主,于是回到东城帮老窝。不知道刘成刘师爷最近治理帮务如何?
刚到东城帮,刘师爷便迎了出来,道:“帮主你可回来了?最近你不在,可累得我够呛。好不容易,没出什么差错。这把老骨头再也吃不消了。”
游返斜眼瞥了他两眼,觉得刘师爷变胖了不少,看来最近这段时间养得不错,皮肤也白嫩不少,不像是累的样子,知道他是给自己请功,淡淡道:“刘师爷辛苦了,接下来可以轻松轻松,休息两三天。”
刘师爷喜滋滋地道了声谢,突然想起一事,禀告道:“从大名府来了一个年轻人,半月前就来求见,一直等在这里。今天又来拜访过了,现在回去了。”
“大名府?知道他在哪里落脚吗?”
游返了解了情况,马不停蹄又往福来客栈赶去,却与正要出门的楚谨正好碰到了一起。
楚谨拉着他到了楼上。
“游兄总算回来了?”
游返奇怪道:“慎行你不是在金剑山庄么,怎么来了汴京?莫非被庄老二赶了出来?”
楚谨笑道:“庄老二哪有这个魄力,他对我是既提防,又想用。不过我自己呆得腻了,反正是一个乱摊子,谁理都是一样,就留给庄老二去烦心吧。”
两人相视哈哈一笑,游返道:“正好四海铁坊最近生意势头不错,正好调拨人手,你带着去江南落脚。之前一直听你说有亲戚在杭州,那边江南风光,想来是不错的。”
楚谨道:“江南自然要去,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最近金剑山庄倒是有坏消息。”
“哦?怎么说?”
“辽国败给西夏,朝廷这边有人蠢蠢欲动,要对辽国动手,收复幽燕二州。”
“辽国虽然新败,但实力仍在,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话虽如此,若不尝试,谁知道能怎么样?大宋养精蓄锐就矣,如今国泰民安,仅秋税就远超往年。兵强甲坚,足堪一战。若是谁收复了幽燕,谁便留了千古贤名。当今圣上恐怕也不得不心动。总是一个机会。”
“未曾胜,先想败。若是败了,西夏北辽,都不是轻易相与的,虎视眈眈,恐怕不得安宁。”
“胜了,利的千秋名声。就算败了,赔点银子。国力积弱,也是后世的事。不过这是朝堂相公们的事,街头巷尾不过一些谣传而已,具体怎么样,谁也不知道。只是有一件事,朝廷向金剑山庄又采买了大批兵器,庄老二又活了过来。”
游返捏了捏下巴,头痛起来。这庄老二命也太好了,先前大理的生意,由于宋观被刺,被搅黄了。原以为金剑山庄如此撑持下去,总有一天撑不住,如此自己再反过来以四海铁坊雄厚的财力侵吞过去,重新拿回金剑山庄。没想到风云突变,这金剑山庄又起死回生了。
“如今金剑山庄只是靠朝廷的钱吊着。”楚谨继续道:“其中账上资金已经空了,工匠们的例钱已经赊欠了好几个月。庄老二早已吃光了老本,如今连铁石原料,都用了次品,就算打造出了朝廷的所需的兵器,恐怕质量也不过关。只是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
游返心中一动。
楚谨看出他的想法,道:“到时候釜底抽薪,向朝廷揭发金剑山庄兵器的劣处,庄老二便等着抄家流放吧。”
游返本来也想到这个,但转念一想,又道:“若是金剑山庄被抄,我们也一无所获。况且金剑山庄是三娘的心血,我怎能任由庄老二败光呢?”
楚谨道:“世上哪有两全其美之事?若是这样,倒要破费一番思量了。”
游返忧心忡忡地离开福来客栈,回到东城帮,又被凌孤找到。
游返问起李可飞的伤势。
凌孤道:“李可飞伤势无碍,如今被霹雳堂捧在手心,估计婚事也近了?”
“婚事?”
“便是霹雳堂大小姐苏晴,两人喜结连理,倒是想也想不到。”
游返哈哈一笑,没想到歪打正着,李可飞借着办事混入霹雳堂,却从霹雳堂骗了一个******出来。李可飞没有什么心机,为人热忱,游返也很替他高兴。看了凌孤一眼,却道:“凌兄想必和杨姑娘也快了。”
凌孤嘿嘿一声,没有说话。转而道:“最近刘大人将你和东方笑的功劳都禀告上去了,圣上龙颜大悦,要召见你们,东方笑还未归来,你可要做好准备。”
游返道:“凌兄什么时候为六扇门做事了?”
凌孤叹了一口气道:“刘大人答允我,将周醒和荆州劫粮的案子交给我,还将手头的资料和人手都调拨给了我。你也知道,我对这种事情一向闲不下心来。”
游返心想刘文渊果然卑鄙,对症下药,轻轻几招,便将凌孤给骗了进来,自己倒是轻松不少。
凌孤说了两句,便脱身离去。
游返还未喝口茶,突然风二胡子又来见他。游返默默跟着风二胡子来到不平庄临时落脚的宅院,门外便听见里面爆发了争吵声。
片刻,三个男子从门内出来,看了他们一眼,走掉了。
风二胡子撇嘴道:“这些人居然还敢来。不知道朝廷正在追捕他们么。”
游返奇怪地问道:“他们是谁啊?”
风二胡子道:“不就是拜火教的人么。”
游返听到拜火教不禁头都大了,这拜火教不是被剿灭了么。
风二胡子解释道:“你剿灭的不过是岭南一处的拜火教。这些人是从江南来的。听说那里也在闹事。”
游返看了看远去的三人一眼,岭南的拜火教起义,差点将官府端掉,这时各地朝廷也会对他们警惕起来。这几个人居然大摇大摆在汴京街头横行,也算胆大心细了。不过如今自从荆州水患,灾民在荆州受盘剥,家乡是回不去了,大都四散逃逸,东去便是江南,江南鱼米之乡,向来富庶,被这些灾民一冲击,想必也要乱上一阵。这国家到处动乱,朝廷上头还在想着收复幽燕,恐怕是困难不小。
他随着风二胡子进了门,胡近臣见他到来,竖起大拇指道:“不愧是游兄,在南海做得漂亮。一人不伤,便令南海拜火教动乱烟消云散,连刘大人这边都没有想到。这回可给咱们武林中人长了脸。”
游返谦虚几句,道:“都是底下兄弟们努力,我只是坐享其成。倒是这回拜火教的实力孱弱,只有一个顶尖的高手,其余教众基本一触即溃。”
胡近臣道:“那自号光明使者的杨林原先在河北路的武林中也有过一段名声,几年前我也见过,手底下确实颇有两下子,高也高不到哪里去。倒是江南的拜火教人多势众,恐怕要酿成大祸。先前那几人来找我们,便是想与我们合作,但被我拒绝了。”
旁边的易小飞道:“这些人胆大包天,还妄图推翻朝廷,另立皇帝,还想拉我们下水,真是异想天开。”
风二胡子道:“我们这些人哪个没有身背一两条人命,亡命天涯的人,被朝廷逼急了,造反也是常理。”说着看了游返一眼,游返背上立即出了一阵冷汗。
空空子道:“不过现在好歹不平庄也是光明正大的门派,忘掉以前那些龌蹉事情罢。”
易小飞道:“光明正大也不错,就是那朝廷派来的副庄主令人恶心得很。”
游返想起凌孤在荆州时说的,朝廷给不平庄委派了一个副庄主,用于牵制胡近臣这个武林盟主,听说还是山西郝家的人。这种武林世家,和朝廷渊源深厚,听说以前是太祖麾下的兵,杯酒释兵权以后,才归了田,但一身功夫没落下,遂发展成了地方一大势力,但骨子里仍是忠于朝廷的。这些人和普通江湖人不同,家底厚,武功也不差,往往比他们这些混江湖的人高上一等。
这个新来的副庄主也是如此,对手下颐指气使,不平庄里任何事情,总要插上一脚,发表下意见,至于真的让他负责一件事情,往往又敷衍了事,做不得主。胡近臣也拿他没办法,只能好生供养起来,眼不见为净。
不过空空子这些人自然也不是好相与的,他们也想出了一条毒计,便是转嫁。他们将林宝儿送到了丐帮当丐帮副帮主,虽然是被架空的帮主,但也令丐帮鸡飞狗跳了一阵。接着又以武林盟主的名义遣送了不少麻烦的人物去各大门派,惹得这些门派纷纷派人向六扇门的刘大人诉苦,刘文渊自然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自然不会找不平庄的麻烦,不久便将郝家的那位副庄主叫了回去,如此才免了一场风波。
游返听了经过,好生叹息,朝廷如此防范江湖帮派,实在令人心冷,安插自己人到不平庄的企图落空,下一步自然会有其他招数,令人防不胜防。他看了胡近臣一眼,却见他丝毫没有为此而感到担心。
“既然知道江南拜火教要再掀波澜,我们也要及早准备,到时候总有用得上我们的时候。这一场富贵,兄弟们谁也逃不掉。”
胡近臣说着,又道:“最近中原镖局司马总镖头闭关不出,他手下有好多镖师趟子手出走,我们正好高价收揽过来。这些人大多是走镖几十年的老手。我觉得放到老马车行太过浪费,不如成立一个新的镖局,咱们也做这门生意。”
游返心中一凛,上回荆州之时,那洞穴中藏着的正是司马求写给大江盟飞鱼帮的书信,证明其中两者有所来往,虽然凌孤曾说司马求必然是被陷害,但为了避嫌,自然是低调为上,想不到老道的胡老三果然动手了,且一出手便命中司马求三寸。
“名字我也想好了,就叫西京镖局吧。”
游返不禁动容。
第141章 招标
游返走在街头,脑海中仍出现胡近臣说出西京镖局时那无比欣慰的神情。也许原来西京镖局总镖头铁马马轻农曾经对胡近臣有很大的恩情,抑或是胡近臣和马家小姐有一段情愫,或者胡不平天生好打抱不平。不管怎么说,胡近臣既然选择为西京镖局鸣不平,报复中原镖局,那司马求也只好自求多福了。这位出道以后声名威震中原二十余载,以足智多谋著称的天策,恐怕此时也一筹莫展了。
“游返!”
前方出现了一个人影,拦住了自己去路。那人抱着一把长剑,敌视地看着他。
原来是杨锐。
“上回有凌孤帮你,我才输给了你。如今我苦练剑法,已非吴下阿蒙。游返,我要挑战你。你敢不敢一战?”
游返头痛起来,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道:“倒不是不敢应战,不过上回是为了你妹妹和凌兄的好事,这回又是为了什么?”
杨锐道:“如果我赢了,五色剑便由我作主,我妹妹你要还给我,不得和凌孤在一起。如果你赢了,我就只有一条命,你拿去,杀了也好,做牛做马也罢,随你。”
这是神经病吧,游返瞪大了眼,道:“你的命我要来做什么?对不起,恕不奉陪。”说着,便要从旁边走开。
杨锐急道:“那你要什么才肯跟我比试?”
“我不要什么,也不想和你比试?五色剑你作主,我完全没有意见。”
游返又走开两步,又回头道:“还有,你妹妹的婚事,她自己作主,你是她兄长,就因为你自己不喜欢凌孤这个人,便要拆散你妹妹的姻缘,这是什么道理?你也没有什么可输给我的。我是金剑山庄女婿,东城帮的帮主,可你呢,你什么都没有,你武功再高又能如何?你是五色剑掌门又能如何?无色真人传下的剑法被你发扬光大了又如何?你还是一无所有,连妹妹都离你而去了。”
说罢,游返一甩袖子,扬长而去。剩下杨锐呆呆地站在原地,半张着嘴巴,满脸通红,半晌没有动弹。
原以为杨锐跟着胡近臣能学到不少东西,但看来他的问题不在武功高低,而在于脑子。一个人脑子若是被堵住了,做什么事情只会背道而驰。越勤奋的人,背离得越远。
游返一脸不快,返回东城帮,却得知皇帝召见,已遣人前来宣召。游返换了一套得体的服饰,便随着使者前去皇宫别苑。
一路检查无数,终于到了宴席所在处,这次却是小阵仗,除了游返,刘文渊、武风等人都已经到了。武风这回立了功,游返和东方笑顺水推舟,将头功推到他头上,他心花怒放,自然也没有向人提起一路上游返对付计怀才的事情。不过即便有人漏了口,如今计怀才都已经不在了,人走茶凉,朝中谁也不愿意为一个死人追究剿灭拜火教的功臣,更何况,南海剑派如今的当家人是游返坚定的盟友,卢晓玉。
皇帝还没有驾到,游返和刘文渊等人一阵寒暄。
刘文渊颇为欣赏他,笑道:“游兄弟,此番立下大功,前途无量啊。东方笑守城有功,你剿灭贼首有功,你们两个虽然是布衣之身,但先后两次面圣,可谓圣眷正隆,到时候可要替老哥哥也说说好话。”
游返奇道:“刘大人可是红人,怎还需要我们说话?”
“别提了。荆州水患的赈粮被劫虽然破案了,但粮食毕竟没有及时送到,饿死了不少人。事后又发现是大江盟飞鱼帮和江湖中人勾结所为,目前这件事情仍没有定论。加上周醒被刺一案迟迟没有结果。老哥哥最近可是寝食难安啊。”
刘文渊叹了一口气,游返见他眼尾淡淡已显出皱纹,确实操劳已甚,于是道:“若是刘大人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
两人说了一阵话,皇帝终于驾到,众人行礼过后,皇帝便找到游返问道:“卿家这回前往南海为国家剿灭乱贼,可是立了大功。依你之见,这南海百姓,对我大宋朝廷观感如何?为何要跟着拜火教的乱贼闹事?”
游返顿时额上起汗,心道,这场晚宴不是要表彰功劳么,怎么却问起了南海地方的情形了?如今卢晓玉正要在南海大展拳脚,而南海剑派大多数人也都是当地平民,自己可得拿捏好分寸,万一皇帝要往南面派兵,或者禁兵令一下,自己的铁坊可就没了腾挪的空间。
“启禀圣上,南海一地,民众缺乏教化,但对朝廷都是敬畏有加的。当地父母官也算宽厚。但当地物产不富,与外界有缺乏交通,于是容易被邪人蒙蔽。这拜火教的人最善蛊惑人心,施点小恩小惠,名声便传开了。但南海一地,受蛊惑的仍是少数,大多数是从其它地方流窜而来的无业之民,其首领便是巴蜀一带过来的,其手下心腹,也多是来自五湖四海。因而作乱没有根基,没有成规模。”
皇帝点点头,说道:“卿家此言,甚合吾意。朕已责成荆南转运使,尽快开凿通往南海的道路,只有商贾通行,当地百姓方能过上还日子,我大宋王化才能贯彻乡野。”
众人侧耳倾听皇帝说话,坐得端直,谁也没敢举箸吃饭。
过了一会儿,皇帝又问道:“拜火教的匪人,武功如何?战斗中损伤是否严重?”
这回倒是问刘文渊。
“拜火教只有首领武功高强,余人不足称道。不过人数仍是极多。若非游返出奇谋,恐怕以六扇门的实力,仍要损折大半。所幸这回真正受伤的,十中无一。”
皇帝看着游返道:“想不到游卿家倒是智将喽。”
游返连忙客气几句。
皇帝突然道:“游卿家,甚是面善,是否之前见过?”
游返顿时捏了把汗,原来眼前的九五至尊还不知道自己是迎战大辽勇士的五人之一,看来之前流血流汗都白费了。
皇帝身旁一个内侍官低声道:“官家,这位少侠便是之前和辽国比试中最后出场的那位,来自金剑山庄,先前官家还为金剑山庄题过字。”
皇帝一拍大腿:“原来卿家是和胡近臣东方笑一起的壮士,怪不得朕有些印象。却是位有勇有谋的豪杰之士,来来来,我们为大宋有此人才喝上一杯。”
左右连忙斟上琼浆玉液,游返等人也连忙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宫廷美酒果然不凡,比太白楼的女儿红可香了不少。游返舔舔嘴唇。上回他受伤,没有饮酒,错过了品尝美酒的机会,这回终于补上了。
几人正想吃点东西,皇帝却又开口说话,众人只好继续倾听。
“说起金剑山庄,卿家也算为国家尽力。如今朝中五成的刀枪剑戟,兵器铠甲,都是由金剑山庄供应,卿家身处江湖,却比诸多庙堂之上的大夫好上许多。”
游返背上顿时一阵冷汗,这显然是皇帝一时最快,要是传扬出去,可要成了各朝廷相公的眼中钉。不过,他却一时没有想起自己早已不是金剑山庄的人,何必为金剑山庄担忧。这时,刘文渊立即出声道:“官家醉了……”
皇帝喝了一杯,果然脸上泛起红晕来。他摆了摆手,如同一般酒徒一样,也不承认自己喝醉。
“刚刚喝了一杯而已,醉什么醉。”
皇帝被一打断,果然不再说刚才的话题,转而道:“如今朝中大臣争论要对辽国出兵,可是宋辽今年年初刚刚签订合议,若是擅自翻脸,可失了大国威仪。”
事情涉及战和两方,台下众人都不是决策之人,谁都不敢说句大话,无论主和主战,都不是他们说了能算的。万一自己说错话,被有心人传扬开去,到时候可就麻烦了。因而一时之间,席间竟鸦雀无声。
皇帝却未察觉,也许是做皇帝的天生不用看别人脸色,他只是自顾自道:“朕也知道国与国之间,没有什么仁义可言,这不是春秋,不讲大义。朕比谁都想拿下幽燕之地,先皇当年便……咳咳,但出兵打仗,并非儿戏,兵法有云,死生之地。轻易出兵,赌上国运,最后苦的还是百姓。不过,也有人怪朕妇人之仁。你们说说,孰对孰错?”
皇帝自斟自饮了一杯。听着下面谁也不说话。
军国大事,刘文渊即便说得上话,也不敢多说一句。实际上,早有朝中重臣托他讲话,但他始终不置一词。这时,他却小心翼翼道:“官家仁慈,心里装着百姓,哪里是妇人之仁,这是千古圣君啊。”
“你是赞成和?”皇帝随手一敲桌子,喃喃地说着。
刘文渊心中一惊,怎么可以轻易表露立场,还没等他出言矫正,皇帝又指向武风和另一位六扇门的小都司。那两人道:“臣都是武人,自是希望战场上立功劳。”这两人倒是毫不避讳,只因人微言轻,也没那么多顾忌。
“嗯……你俩主张战……那你呢?”
游返见皇帝指到自己,突然灵机一动道:“小民以为无论是战是和,均不应松懈下来,勤修战备,训练军士,只要我大宋战力强悍,此消彼长,是战是和便操于我手。否则,辽国再弱,有西夏伺机窥探,大宋也无可趁之机。”
皇帝笑了笑,道:“你是金剑山庄的,在商言商,自然希望朝廷加紧战备,你好多卖点兵器了。”他轻轻吐出一口气,道:“不过,这道理确实不错。确实不该松懈。”
游返吓了一跳,还好看皇帝的神色,倒没有愠怒的意思,不由舒了一口气。
“其实小民已不是金剑山庄的一员了。”
皇帝挑了挑眉毛:“哦?卿不是金剑山庄的赘婿么?怎么回事?”原来,刚刚内侍官将游返的背景都交代给了皇帝听。
游返拣简要的说了一下,这种内部斗争,每个帮会乃至朝廷上下都在上演,这位皇帝显然也精于此道,一下子便听明白了,倒也不以为意,只是淡淡道:“这倒是可惜。”
游返马上接口道:“虽说可惜,但小民倒也没有气馁,如今小民在外也有了自己的铁坊,取名为四海铁坊,正是四海为家的意思。”
皇帝微笑道:“卿家好胆魄。”
“只是……”
游返露出了难色。
皇帝是何等人物,立即道:“卿家有何难处?是否四海铁坊经营不佳?”也是,朝廷禁止民间私售兵器,这些兵器商人自然年景不佳。铸造刀剑所需铁石价格昂贵,好的工匠更是凤毛麟角。这也是西夏的铁鹞子横空出世以后,大宋朝野震惊的原因。重骑兵虽然机动能力不佳,但野战防御都是一把好手,以前大宋打不过西夏,现在有了铁鹞子,更是难以对敌,是而连辽国也吃了大亏。皇帝想了想,道:“这样吧,让盐铁司给你的四海铁坊一些份额,如何?”
这是皇帝开金口要照顾一下他的生意,本来是好事。刘文渊等人原本听他说有个四海铁坊的事情,均是摸不着头脑,以为只是一个小作坊。如今能和朝廷做上生意,那是捧上了金饭碗,无不替他高兴。
不料游返却道:“圣上能照料小民生意,好虽然好,但对其它商家却有些不公道。圣上是万民之主,应守住公允,不可徇私,小民不敢令圣上因私废公。”
自从听了胡近臣进谏牛心汤的事,他对这位皇帝陛下也有了了解,知道皇帝仁厚且为民福祉,即便是自己的喜好,只要不利于民,也敢于自省。而且还能听得进不同意见,因此他放心大胆的进谏。
果然,皇帝听了,不由点头道:“卿家说得好,公器私用,确实是取祸之道。不过卿家为朝廷效力良多,前者校场流血,后者千里平叛,朝廷总得赏赐些什么。”
游返怕皇帝随口便赏了下来,连忙抢着道:“若是圣上愿意赏赐小民,小民倒有一个建议。虽说圣上直接让朝廷采买四海铁坊的兵器,有违公平。但如今朝廷份额不公开,也是不公平。大部分都给了金剑山庄和官营的铁坊,其它几家虽然有精兵利器,却没有机会为朝廷效力。”
他见皇帝沉吟不语,继续道:“小民提议朝廷公开招标,向中原所有铁商开放份额,谁的兵器质优价廉,谁就拿大份额。如此朝廷也能得利,民间商人也能得利。”
游返此言也是存着私心的,不过相对于将所有份额都给了金剑山庄,如此一来,他便可以凭着过硬的质量,将金剑山庄挤出局。自从他从楚谨处得知金剑山庄连铁石原料都用了次品,以降低本钱,他便一直在思索,终于灵光一现,想出了这个绝妙的提议。
皇帝两手一拍,道:“这果然是个好提议,谁的好便用谁的,既服众,又得利。好方法。吩咐下去,召盐铁司正副使前来,将事情交代下去。就按卿家的建议。”皇帝本来也在想是否游返仍有私心,但怎么想都想不到,游返会提出如此公允的解决办法。他不知道游返早已将金剑山庄最好的工匠都带了出来,这场比试便早已站在了不败之地。
“另外小民还有一个建议,若是众商家招标时便拿出最好的样品,恐怕相差无几。不如在交货之时,抽查一二,这是绝对做不了假的。”
皇帝连连称善。
游返心中暗喜,以金剑山庄次品的原料,恐怕这回庄老二要头疼了。
第142章 洞察
而后,皇帝反复询问的,仍是南海一带的风土人情,和拜火教势力的基本战力。游返从其中也隐约明白了皇帝特地召集几个人问话的缘由。朝廷上下如今争论的焦点仍旧是伐辽的事情,而今年的水灾和随之而起的动乱,是拖住朝廷收复燕云脚步的累赘。要是前方征战,后院起火,那就得不偿失了。南海只是小地方,但江南则是鱼米之乡,富庶之地,容不得大意。朝廷这边最关心的便是拜火教的起因,如何蛊惑人心的,以及究竟动乱能有多少程度的破坏。清楚了这几点,朝堂上都是久经宦海的老臣,经验丰富,基本上也能提前预防。
出了皇宫,游返漫步街头,头上星光点点,汴京街头热闹依旧,灯火闪耀,繁花似锦。
酒楼二层的露台上,摆了几张桌子,正对街心,坐在上面喝酒,不仅高临人群头上,而且能眺望紫薇河对岸舫船连泊,听得耳中传来丝竹阵阵,吹着秋日凉风,抽走那最后一丝暑气,说不出的惬意。
游返经过那二层露台之时,只听上面有人招呼道:“游兄……”
游返仰头上望,只见凌孤正双手凭栏,一手勾着酒壶,一手捏着酒杯,意态悠闲。
“相请不如偶遇,不如上来喝一杯。”
上了楼,游返从这里望出去,果然视野良好,零次栉比的房屋后面,是宽阔的河流,远处还能望见皇宫城楼灯火。
“凌兄不是替六扇门处理案件么?怎么有空在这里喝酒?莫非案件有所进展?”
凌孤没有答话,游返自讨了个没趣,只好喝了一杯酒。
两人一杯一杯喝酒,过了好久,凌孤才道:“最近却发现一件趣事。自从大宋和西夏开了商贸,青盐便涌入汴京行市。原本大宋和西夏有约定,青盐的交易有上限,不得超过一定数目。可是最近我却发现,市面上的青盐,要远远超出这一数额。”
游返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微风吹来,竟一阵凉意。
他自然是知道青盐超出的原因,而且这些私盐利润的大头,还是在他这里。短短一年不到,他从小山坳里一个小小的铁坊,迅速扩大到西域,荆州,南海,还准备在杭州开分铺,当初跟着他出来的金剑山庄铁匠和伙计,镜缘村的村民,如今一个个都身家膨胀,成了名副其实的富家翁。这其中便是和西夏辽国的交易所致。虽然有华山派的薛青纹做中间人,替他省却了不少精力,降低了被朝廷发现的风险。但当他听到凌孤的话,仍是一阵心虚。
“青盐价廉物美,确实要比池盐好上一些。想必民间也有货商悄悄走通一些私盐。”
“民间有私盐,不足为奇。但这超出的份额实在太大,没有巨大的实力,是拉不起这张关系网的。可惜,他们的手段甚是高超,每当查到关键的环节,那线索便断了。安排这件事情的幕后黑手可高明得很,有些时候,宁可壮士断腕,也没有留下一丝线索。”
游返放下心来,至少他还没看破幕后的人是自己,于是旁敲侧击道:“听说有些皇室宗亲,名下产业庞大,朝中有些重臣,也勾结在一起,不知道和他们有没有关系?”
“确实,这些人的确很有可疑。不过看这些私盐商贩上下接头的方式,我敢肯定是江湖中人。而且还是大门派,一般的中小帮会,组织不起来这么庞大的规模。”
想不到妙剑薛青纹如此小心,还是被凌孤看出了端倪,所料竟分毫不差。不过接下来凌孤的话令游返更是震动。
“西夏的重骑怎么来的,这个朝中的大人都有所猜测。要知道这么多武器铠甲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打造出来,其中所需能工巧匠更是数目惊人。朝廷这边官营的铁铺虽然有人,但手艺没有那么纯熟。最主要的是,西夏哪里来的那么多银两去购置这些武器装备。”
凌孤说着说着停了下来,道:“若是大宋民间有人将东西卖与西夏,那事情便严重了,说重了便是通敌叛国之罪。有铸造的手艺,又有这么大规模,数来数去,天下间寥寥无几。其中,金剑山庄便是最有可疑的。”
游返听得心扑通直跳,想不到凌孤的思路如此奇特,竟然从市面上的青盐暴增,联想到西夏的兵器交易。幸好他如今不是什么公门中人,否则顺藤摸瓜之下,岂不是什么都暴露了?不对,如今刘文渊不是将六扇门的力量都交到他手里了么,若是他铁心要查下去,游返不知道是否会查到四海铁坊头上。
他小心翼翼地说道:“若是金剑山庄所为,凌兄准备如何处理?”
凌孤看了他一眼,道:“游兄虽然早已离开金剑山庄,但对山庄之事还是颇为关心的么。如今我身陷六扇门事务之中,自然没有时间处理此事。之所以将这件事告诉你,便是想由你去查。你不是一直想对付庄老二么,这也是一个机会。”
游返道:“我可不是你,对查案这么感兴趣。我要的是拿回金剑山庄,而非毁了山庄。你这个提议就免了。”
凌孤看了他一眼,似乎大有深意,令游返心里一阵空洞。两人又喝了几杯,始终话不投机,于是便告辞了。
刚返回东城帮老巢的房间,突然窗格上咚咚声响,一个黑影如同壁虎一般从窗外潜了进来。
这东城帮的暗哨还是这么形同虚设,游返不禁叹了一句。
来人一身夜行衣,但既然事先叩窗提醒,自然不是敌人。只见他摘去面罩,露出长须红脸。
“薛掌门?”
来人竟然是华山派掌门妙剑薛青纹。
“游兄弟这里倒是不错,这么大的床。”
游返不禁好笑,这林宝儿留下的床已经有两个人夸过了。
“不知薛掌门深夜到访,有什么事吗?”
薛青纹找了个地方坐下,面色肃穆,对着游返道:“我安排在汴京和本地盐商接头的手下被人挖了出来,还不清楚是谁干的。但事关重大,我总要和游兄弟说一声。”
游返叹了一口气,若是没有听凌孤说起过,此时他也会似薛青纹这般惊慌。但这时他反而镇定下来,将事情始末讲了一遍。
薛青纹吸了一口冷气,沉吟道:“这快刀凌孤我也曾听说过,刀法凌厉,身法高明。虽然在江湖上名头不响,但也是因身在公门。想不到如今离开官府,这人还这么了得……”
他眉头皱起,突然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道:“这事除了凌孤还有人知情么?”
游返吓了一跳,莫非薛青纹想对凌孤下手?
“若是只是凌孤一人,相信我能料理。”
毕竟是成名已久的武林第一剑,说出的话也是掷地有声。
游返有些迟疑,若是对方是一个普通人,他也没有意见。只是凌孤毕竟和他有些交情,虽然平日里这人不冷不热,油盐不进,但为人正义,嫉恶如仇,杨沁和自己也份属同门。如此一计较,便狠不下心来。最重要的是,游返觉得就算凭着薛青纹的盛名,也不一定能拿下凌孤。
“怎么?游兄弟信不过我手中的剑?”
薛青纹见他迟迟不答话,有些不满意了。
游返连忙道:“怎么会,若是江湖中有人能胜得过凌孤的刀,第一个我想到的便是妙剑。”
“那有什么好说的?要是凌孤继续追查下去,你我只能落草为寇去了。这个时候不狠狠心,后患无穷。”
果然是威震一方的枭雄,做这种事情起来竟然毫不迟疑。游返心中有点被他说动了,若是被查出来,不但是身败名裂,而且也拿不回金剑山庄,从此远走中原,再也没可能完成亡妻的心愿。
见游返微微点头,薛青纹道:“好,既然如此,事不宜迟。你知道凌孤在什么地方么?”
游返没料到这人如此心急,想起刚刚和凌孤分开,应该是回了自己家,说道:“我知道他家所在之处,你随我来。”
薛青纹先一步从窗口潜出去,毕竟一身夜行衣惹人怀疑。
凌孤武功之高,深不可测,为了以防万一,自己得带上兵器。他朝着房屋一角看去,残月刀正入眼帘。自从皇宫里和辽国武士比试之后,这刀一直躺在这里。
残月入手,一股冰冷之意袭来。游返拿起残月刀,往门外走去。
这时夜已深,游返汇合薛青纹,两人在空无人烟的街道上行进,不一会儿到了凌孤屋外。
“游兄弟,待会儿你守在门外,待我进去,合我二人之力,当能将他留下。凌孤号称快刀,并非只有刀快,身法同样惊人。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两人伏在凌孤屋子外,低声说了一些细节。游返还是觉得心中不安,凌孤家中乃是汴京书香门第,十八岁起便在开封府做事,和官府关系根深蒂固,不是那么容易杀的。开封府总捕头,平日里得罪那么多江湖人士,仇家遍布四海,若是凌孤那么容易被杀,也不会安然无恙到今日,哪怕是失了官府的公职之后,没了保护伞。
“薛掌门,先由我进去打探一下虚实。”
游返不等薛青纹反对,便大步向凌孤家门口走去。
每一步都显得艰难,这是两难局面。这样的深夜冒昧造访,且还是在酒楼刚刚分开,若是按凌孤多疑的性子,定是有所怀疑。况且自己手中还拿着残月刀。
不料开门之后,凌孤却毫无介怀,请他到会客厅中闲坐。一壶热茶早就准备好了,令人怀疑是否预先料到了游返要来。游返放下残月刀,翩然入座。
凌孤替游返斟上茶,道:“喝完酒,喝点茶解解酒,方才不会中毒。”
“中毒?酒也有毒?”
“正是,酒容易上瘾,这便是毒。世间一切会上瘾之事,都有毒。譬如杀人,一旦杀人上了瘾,也是中毒。”
游返心中一凛,将一口热茶喝了下肚,一股暖意在胸口肚腹扩散开来,说不出的舒服。
他转头望了望外面,说道:“杨师妹不在么?”
“她去江南了。那边还有些远亲,她说虽然成亲时这些亲戚朋友无法到汴京来吃喜酒,那就事先拜访一下。”
如此说来,这屋内就他一人。游返的心跳愈加快了起来,薛青纹在屋外蓄势待发,只要自己这时告辞出门,下一刻,薛青纹便会杀进来。武林中妙剑快刀的争锋,这两人生死相搏,想必武林中不是每个人都能见识得到的。
“刚刚与你分开,我又遇到了刘大人。”
凌孤啜了一口茶水,随口说道:“听说,游兄名下还有一个四海铁坊。”
游返正要放下茶杯,突然一阵慌乱,将杯中剩余的茶杯倒翻在桌。水渍漫开,顺着桌沿滴落在地。热气蒸腾,一股淡淡的雾气升了起来。
今日为了打击金剑山庄,游返向皇帝提出开放朝廷份额,各家铁铺公开竞争,甚至不惜公开四海铁坊的事情,一来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四海铁坊一旦在汴京,荆州,江南开了分铺,自然会引起人注意。二来,这个机会实在难得。
但如今游返已经知道凌孤察觉到青盐和西夏铁鹞子之间关联的存在,并且已经疑心到金剑山庄的头上,这时候暴露四海铁坊的存在,就是一件不太明智的事情了。
凌孤看了他一眼,道:“茶要慢慢品才有滋味。”
游返随口说道:“那年在大漠黄沙月色下看到凌兄鬼魅般的刀法,绝想不到你是这般会细细品茶的雅士。”
桌子上的火烛微微跳动,映得游返脸色阴晴不定。
凌孤叹了一口气,放下茶杯,道:“听说金剑山庄庄老二这个人好高骛远,一味和汴京城的衙内混在一起,我先前便觉得,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有和西夏人做生意的胆魄?”
游返的呼吸顿时止住,眼睛一片通红,他眼角瞥向座位旁边的残月刀。残月刀正静静靠在凳子的边沿,触手可及。
第143章 赠刀
游返之所以没有立即拔出刀来,是因为他碰上了刀法上的行家,在刀的造诣上,他没有胜出的把握。
凌孤冷冷盯着他的眼睛,没有说一句话,气氛凝滞地如同到了冰窖中一般。
“你这把刀……”
凌孤视线转向他的右手,游返此时正垂下右手,而残月宝刀则就在手旁。
“哦,这把刀。”游返将刀顺势拿在手上,说道:“这是金剑山庄已逝老庄主最后一件作品。共有两件,吞日宝剑已经交予了昆仑派东方笑,如今成了昆仑派镇山之宝。这把残月宝刀,我一直留在身边。”
说着顺手将刀递给凌孤。
凌孤接过刀,仔细摩挲了几遍,赞道:“好细密的纹路,传说只有盛唐时,才有工匠能打造出这种刀剑,如今已极为罕见。”
“凌兄是识货的人,这是百炼成钢,铁石中杂质去除越多,最后质地越是坚韧。这玄铁石经过三天三夜不间断的捶打,又结合失传的秘法铸造出来的。可惜老庄主此后便金盆洗手,不再进工坊了。否则世上精品怎么会只有这两件?可遇不可求了。”
游返如数家珍,反复说着残月刀的好。与其在缅怀老庄主炼制的刀剑,不如说是在怀念在金剑山庄的时光。
凌孤道:“恐怕游兄最大的心愿是要重返金剑山庄。等以后游兄执掌山庄,将铸铁秘术发扬光大,这刀剑绝不会是最后一把。”
游返身子一颤,刚刚听凌孤话中有话,以为自己背后所做的一切都被他看穿了,这时听他说自己还有机会重返金剑山庄,顿时身子一轻,脑子又重新活络起来。
“凌兄是否知道刀剑也有个性?不同刀剑在铸造之时,性格便已固定下来,就如同人一般。这把残月宝刀,按照老庄主的说法,孤傲不驯,独来独往。正和凌兄相似。若是凌兄不介意,便收下此刀。”
凌孤显得有些意外,但这残月刀摸在手上,却犹如自己身体一部分,刚入手时便觉得驾轻就熟,莫非真的如同对方所说,刀剑也有性格。
他站起身来,往院中空地走去,突然一挥手,一阵银白的刀光洒出,刀法如水银泻地一般展开,潇洒流畅。与往常靠着身法迅速拿下对方首级不同,凌孤此时猿臂轻张,动作舒缓,残月宝刀映着天上的残月,一招一式演化了起来,透着柔和。
凌孤心中没有杀意。游返有些放心下来,莫非刚刚对方说的话只是泛泛而谈,并无所指,自己是不是过于心虚紧张了。他不由暗自笑话自己。
一套刀法下来,残月宝刀犹如凌孤身体一部分,被充分融入刀法之中。
“凌兄果然是这宝刀的主人,平时我使用此刀时,远没有凌兄这么圆转如意。我是用剑法的,这刀于我而言,并非必须。不如凌兄就收下此刀罢。”
凌孤用手掂掂刀身,比自己之前的厚背刀仍重了三分,但挥洒开来却没有一丝阻滞,真是神奇。一般高手所用兵刃,只要是用惯了的,此后增一分减一分,都要重新适应很久方能习惯,因而趁手的兵刃,谁都不愿意换。但此时凌孤就有些爱不释手。
“本来是想拒绝的,但无论如何开不了口。看来是真的有缘。若是游兄真的愿意出让这无价之宝,我也就却之不恭了。”
看凌孤收下宝刀,游返笑了笑,道:“老庄主常说,他所打造的宝刀宝剑,倒有一大半被人束之高阁。如此这些刀剑的灵性便慢慢失去。凌兄得到此剑,最好要时常拿起来挥舞一番,晒晒太阳,方才不误了此刀。”
凌孤点点头,答应了下来,说道:“看来游兄对金剑山庄老庄主倒是尊崇有加。听说这位庄主生性热爱铸剑,无一日不在铁坊中度过,也是一位奇人,令人佩服。如今金剑山庄在庄老二掌控之下,深陷泥潭,若是游兄不能重新执掌山庄,恐怕山庄就此没落了呢。”
游返嘴边的笑容一滞,怎么说来说去,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劲。照理说都送出了绝世宝刀,不该是这种冷冰冰的态度。
凌孤不以为意,沉声道:“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眼里容不得沙子,一有作奸犯科的人,就算他是天皇老子,我也不会姑息。收拾得了就收拾,收拾不了大不了一走了之。”
“凌兄为人正义,正是我辈楷模。”游返突然心中越来越不安起来。
“西夏的重骑,伤的是辽国人,对大宋虽然有威胁,但我从不以为战场上的胜负,要靠兵器铠甲这些外物去决定。能决定胜负的只有人,只要兵精将良,朝廷指挥有方,即便是三万重骑,都不在话下。这重骑若是在如今大宋禁军这边,恐怕也不能如西夏那样胜得过契丹人。”
“至于私盐,之所以利润巨大,只因朝廷贪婪,抽税太多,且限定了份额。自古而来,铤而走险之人,多如牛毛。有了私盐,百姓反而能得利。这件事情,也难说对错。”
游返顿住呼吸,仔细听他话中的意思。
“听说游兄已经向圣上提议要朝廷开放兵器采买份额,所有商户一齐竞价,质优价廉者胜出。如此一来,尘沙俱下,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我要是就这么阻止你下去,反而伤的是朝廷这边。”
凌孤用手轻轻敲着残月宝刀的刀身,宝刀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游返紧张地抬起头看着凌孤。
“你不用紧张。我本来就没有猜到是你。这种事情,操作起来气魄很大,原来我觉得你不像。没想到你又给了我一次惊喜。”
游返讪讪笑了笑,搞不懂他这是夸奖还是贬低。
“不管怎么说,留着你比除掉你更有好处。何况你还解决了我和若茗之间的事情,从这个角度看,你还施过我恩惠。”
凌孤长出了一口气,想来也是进行过一番挣扎。
“侠以武犯禁,以武犯禁。嘿嘿,这所谓的禁只是一条线,至于犯禁与否,则看线画到哪边了。”
对方既然坦白说了,游返也就全身松弛下来了,即便凌孤这时出手,他也会不顾一切反抗。但话说开了,他就在脑中想着最坏的打算,但金剑山庄他还是要回去的,这个计划既然当初做了,这时他也收不了手了,只能继续下去。若是凌孤要劝他收手,他只能阳奉阴违。
但凌孤却没有这么说,这令他很是诧异。
“凌兄不像是会因私利废公义的人。”
“所以我吃了不少亏,还被人从开封府里面赶了出来。”
“凌兄说笑了……”
“总之,这回我不会揭发你,但我也会一直看着你。”
游返想起了一个词,“如芒在背”,但这时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他湿透了整个背,向凌孤告辞,出了门。
游返早想到自己的四海铁坊会暴露,西夏的事情会暴露,私盐的事情也会暴露,但没有想到这么快,而且率先发现的居然是凌孤。凌孤说一直会看着他,意思就是说,一旦游返越过那条线,他就会动手,否则就视而不见。这对于游返来说,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是好是坏。
一身夜行黑衣的薛青纹见他失魂落魄地出现,连忙上前道:“里面几个人?凌孤在么?”
游返道:“先不动凌孤了。”
“你的剑呢?”“送人了。”
街尾的夜食铺子,游返匆匆坐到桌子前,叫了一份面条,大口大口吃了起来,他实在累透了。
铺子旁边立了根旗子,夜风吹过,卷动旗子飘扬。
凌孤的行事便如同他的刀法一般,凌厉鬼魅,让他猜不透想不透。这令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对,精力耗尽。幸好,最后还是全身而退。
薛青纹在他面前坐下,看着他狼吞虎咽,将一碗面条吃了个底朝天。
“照你这个说法,凌孤已经全都知道了。为何他没有出手将你拿住?我总觉得,这个凌孤和传言中的凌孤有所不同。”
游返打了个饱嗝,他这时候的头脑却不似那么灵活了。这个问题他已经懒得去考虑了。于是他静静听薛青纹说话。
“传闻中凌孤是怎么样的?”
“不讲人情,铁面无私。只要从他手下过,不管什么来路,统统要按着规矩来,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什么姑息容忍的说法。因此,你说的凌孤,该不会是另外一个凌孤吧。又或者是他还没罪证,要稳住你,背后偷偷追查。不行……还是省得夜长梦多。”
游返连忙将正要提着剑离开的薛青纹拉住,道:“别管凌孤传闻如何,如今我们总算是喘了口气。我看凌孤也不会使诈,若是他要有心抓我,一出手我便无路可逃,为何反而要玩什么迂回?”
“你不觉得奇怪么?原来毫无变通的人,居然会跟你权衡利弊得失,会拿他已认定分了对错的事情来做人情。好吧,也许不仅仅是人情,而是更长远的打算。但是就凌孤这个人而言,这不符合他一贯以来的风格啊。”
听薛青纹这么一说,游返突然也觉得奇怪起来,印象里凌孤确实不会谈利弊,他只知道对错。
“但不管怎么说,只要我们足够小心,今日凌孤不翻脸,往后也不会翻脸。这交易上的环节,还得好好再查究一下,避免以后又被人顺藤摸瓜。”
送走了薛青纹,游返来到楚谨所在的客栈。四更鼓声想过,楚谨打着哈欠看着游返到来,颇感奇怪。
游返将事情讲了一遍,楚谨才清醒了过来,说道:“华山派毕竟是江湖帮派,要让他们做商贾之事,确实也是难为了他们。我这里从大名府带来了好几个随从,他们都是精于商事的人,我们重新将各个环节打理一遍,相信日后便不会这么容易被查出来。就算查出来,也算不到四海铁坊头上。”
复又道:“倒是你那把宝刀倒是可惜了,凌孤这样一个粗人,用好刀坏刀也没有分别,给他一把宝刀,也就和牛嚼牡丹一样。”
楚谨对凌孤有些偏见,之前两人见过面,彼此之间印象也不好。
游返倒是淡然:“那把刀依照老庄主意思,倒是和凌孤绝配。我用起来不太趁手,连两成的威力都发挥不出来。遇到凌孤,也是宝刀适逢其主。送了也就送了。”
“你倒是大方,若是你知道这把刀在市面上能值多少,你便不会这么说了。”
老庄主铸造的刀,游返自然知道其中价值,但若是将宝刀换来一堆金银,也似乎没有什么意义。老庄主临终前交给他的所有名剑名刀,如今他都保存完好,一剑没有卖出去,就算四海铁坊最困难的时候,他也没有动过这些刀剑的主意。
游返又将跟朝廷提出公开竞标的事情说与楚谨听。楚谨击节赞叹道:“太毒辣了。你这是釜底抽薪啊!庄老二要是知道这背后是你使的坏,还不得掐死你。”
若是原本,游返定然也要高兴半天。庄老二将他赶出山庄,庄老二倒霉,便是他的幸福。可是这时,心境和以往却不同了。金剑山庄毕竟还算他的半个家。
“慎行,你有什么办法?让金剑山庄知难而退?若是最后查出金剑山庄掺杂了假货,或者质量下乘,虽然也能打击他,但最终伤的是金剑山庄的招牌。”
“世上岂有两全其美之事?庄老二也是一个不怕死的人,朝中关系也千丝万缕,不到最后一刻,定然心存侥幸。若是想让金剑山庄退出,从此放弃朝廷这块的生意,这和要了庄老二的命没什么分别。这种事情,除非从一开始便不让他有入局的机会。”
“一开始?”
“没错,我们将价格压到最低,亏本也要拿下所有份额。这样金剑山庄绝不敢继续和我们竞争。不过这样一来,也得罪了不少其它商家。且惹得朝廷疑心。”
游返挠了挠头,确实这是个笨办法,只会让自己陷入麻烦。
“不过,我们也无需阻止金剑山庄入围。我们只需联合其余商户一齐压价,将利润挤到最低。只要将利润挤没了,金剑山庄进不进来,又有什么分别?”
第144章 密谋
第二日醒来之时,已是日上三竿。想起昨夜频频一身冷汗,衣服不知湿了几回,便心有余悸。幸好,凌孤总算放了自己一马。不过这西夏的生意,还是得及早脱身。否则这个把柄一直握在他人手里,始终让人不太放心。
不久刘师爷便前来说话,将近日里的情报简要说了一遍。游返虽然听得认真,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一切都按惯例处理便是。
出了东城帮,想起四海铁坊的事情,想必朝廷如今已经开始拟定招标规则,自己只需盯着,等待好消息便是了。
他在相国寺旁的曹婆婆肉饼铺坐下,要了两个肉饼,一晚豆腐花,着实饱餐了一顿。这时已近正午,鲜有还在吃早餐的人,大家都是一日两餐,离下午那顿饭还早得很。
想起庄老二曾经说过的汴京八大名吃,四大景观,这还是互相之间还没撕破脸的时候。当时庄老二言语诚恳,笑容真实,历历在目,可惜最后随着庄文清的身故,自己还是被他摆了一道。如今自己想法设法要拿回金剑山庄,不仅杀了庄老二的靠山宋观,还利用和皇帝说话的机会,想出了釜底抽薪的后招。在庄老二看来,也许就是一个外人在谋夺本属于他么庄家的财产。
或许,自己本来就是一个外人。
突然他想到了庄文清清秀的面容,从容不迫的语调,站在窗边,披着貂裘欣赏雪景的模样,心中登时一阵暖意。是不是外人不重要了,爱妻临死前既然念念不忘的事情,自己就一定要去达成。
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穿着白衣,头戴斗笠的人在他面前坐下,自言自语道:“这里的肉饼名声在外,却不知道味道怎样,老板,给我来八个。”
游返莞尔一笑,居然要八个,吃得完么,他抬起头来,正好和对方斗笠下清澈的目光对在一起。
“咦……李可飞,你不是在荆州养伤么,怎么跑到汴京来了?”
李可飞见他识破了,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低声道:“别提了。我被苏家给软禁起来了。他们说,我要是不养好伤,就不让我出去。明明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非要我整日躺着,闷得很。趁着他们不注意,我便溜出来了。”
游返笑道:“你这样不告而别,你那个泼辣的小娘子可要到处找你了。”
李可飞脸上一红,道:“苏晴么,她什么都好,就是老是缠着我,我走到哪里,她都要跟着,弄得我透不过气来,现在闭上眼睛,还能听到她的声音。唉,是不是我伤得太重了。”
游返这回没有笑,却有些伤感。想到自己妻子庄文清的音容笑貌。眼前这个家伙,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八个肉饼很快就上了,李可飞两口一个,吃得啧啧称赞,片刻间,就已经吃了七个,最后一个,他摸了摸肚皮,对游返道:“游大哥,你吃饱了没有,光我一个人吃太不好意思了,你也吃一个。”
游返看他直到吃撑了才想起自己,不由有些好笑,这年轻人武功不错,但为人处事还有些稚嫩。他拿起最后一个肉饼,都:“那我倒却之不恭了。”
吃完肉饼,游返将两人的钱一起付了。李可飞脸红道:“这怎么好意思?”要自己取钱。他自从被内定为苏家的女婿,也阔绰了不少。
游返摆摆手道:“下次你请吧。”便准备出去。
李可飞跟上道:“游大哥不知道去哪里?我倒有一个好去处。快跟我来。”
李可飞练的可是大力金刚掌,游返抵不过他的神力,被拉得不由自主,只好跟着他跑。不一会儿,来到一个茶楼里。
游返道:“刚刚吃完早饭,你怎么又到了茶楼?”
李可飞打了个嗝,道:“吃饱了喝口茶,你进去了便知道。”
游返看他神神秘秘的,便跟着他进了门。
这个茶楼占地颇大,进了门,是一个鸟语花香的小园子。几个茶亭子坐落在花草丛中,坐在美景中品茶,倒是雅兴十足。小园子周围是几间茶室,闭着门窗,若不是有茶香四逸,也想不到里面会有人。
李可飞将他带到了一间屋子里,这间屋子和旁边一个茶室是相连的,但入口却正好相背,互相之间,看不到对方的情形。中间隔了一堵墙,也听不到隔壁的声音。
茶博士奉上了热茶,一言不发便离去了。让游返愈发好奇,倒似李可飞早就定下此处,并非一时兴起之举。
等茶博士出去,游返正要坐下品茶,李可飞却蹲到一处墙角,小心翼翼地挪开一张椅子,只见那墙上却有一个圆孔。
李可飞向他招招手,游返一脸无奈,想不到这家伙居然是要偷听隔壁茶客的说话,偷听也就罢了,还要拉上自己。
一开始游返没有动,李可飞反复招手,这才慢吞吞踱到墙角,学李可飞蹲下。一阵声音从小洞里面传来,虽然轻了许多,但听得仍然很清楚。
“……正是如此,我才让大家前来一起商议。大家好好想想,自从他出道以来,出了多少事情?为什么每次重大事情,都脱不开他的身影?最后这些事情中,得到最多好处的,为什么总是他?”
游返听得心中一惊,这到底说的是谁?
这时,另外一个声音响起:“司马总镖头说得在理,在下深感赞同。这人祸害江湖并非一天两天了。就算没有那些事情,这两年来,谁没被他找过麻烦。只是每次都打着打抱不平的名义,谁也没引起重视罢了。现在你们在外面听听,说起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人物,谁记得夏侯老帮主,谁记得薛妙剑,大家只要说起那人的名字,无不竖起大拇指。起初我们也没注意他做的那些小事情,如今看起来,正是这些小事情,才使得他一步步收揽人心,最终走到这一步。如今他已不满足于小打小闹了,这西京镖局只是第一步,后面真的等他张开獠牙,孙某断言,在座谁都逃不开去。”
游返终于听明白了,之前那人是中原镖局外号天策的司马求,而现在说话的人是灵宝阁孙云胜。而他们谈论的人,正是胡不平。
一个声音打断了孙云胜:“谁都知道这西京镖局针对的是司马总镖头。司马总镖头当年如何吞并西京镖局,原来西京镖局的马总镖头怎么嫁的女儿,后来又怎么郁郁而终,这些我们都有所耳闻。就算如今,那人借着这次的事情,重新竖起那面旗子,也只是说明那人念旧情。贫道倒是没看出有什么不妥。总不成司马总镖头一个人对付不了他,要拉上我们一起吧?”
司马求的声音马上接着传来,这回言语显得有些急切了:“苍木道长可不能这么说,我刚刚话也说得明白了,在座诸兄谁没受过他的迫害?就说丐帮的事,既然夏侯老帮主在场,我也就坦白说了。上回郭副帮主的事情,虽然救出李莫非贤侄的是他,但为何他要选在夏侯老帮主寿辰当天押着李莫非过来,当着所有天下武林同道的面拆穿郭副帮主的阴谋?若是另择一日,悄悄私底下揭开这件事情,不但郭副帮主不会当场自杀,丐帮也不会因此被朝廷所疑心。夏侯老帮主,您说是也不是?”
果然是天策,一张嘴说出的话条理清楚,此话一出,令所有人都沉默不语。游返作为亲身经历过那件事情的人,也不免有些疑惑。任何事情,只要加入假如、若是,那可猜测的东西便太多了。
在宋夏边境的小乡村里,游返曾夜探胡近臣的房间,亲耳听到了胡近臣和李莫非的谈话,当时胡近臣口口声声要李莫非在天下群豪面前还死去的威武军将士一个公道,因此游返倒是没有怀疑过胡近臣来。
那司马求继续道:“再说黄河帮黄千秋被杀的事情,这件事情薛妙剑最是清楚不过。黄千秋是个老滑头,左右逢源,和郭副帮主称兄道弟不说,和少林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实质上,却是在薛妙剑的掌控之下。薛妙剑苦心经营了好几年,终于和黄千秋达成同盟,互利互惠。这我可没说错吧。”
薛青纹的声音传出:“司马总镖头果然消息灵通。”
“薛妙剑勿怪,时过境迁,当时黄河帮风头无两,在座谁不想将其纳入麾下。在下开镖局的,眼皮子底下的事情自然清楚不过。可是那人趁着黄千秋来参加寿宴的机会,施展雷霆一击。最后自己大摇大摆却当上了黄河帮的帮主,将黄河帮的人马全部纳入自己名下,江湖上还见过比他更可耻的人吗?”
这件事情倒是游返早就知道的,也是亲眼见到胡近臣横空出世,在薛青纹眼皮子底下夺走了黄河帮的帮主之位。而且,当时黄千秋的胞弟黄百秋的态度也很是可疑,黄百秋不但没有要替自己兄长报仇的意思,而且还第一个拥护胡近臣。后来,一次偶然之间,游返听说黄百秋在青楼****时暴毙而亡。当时,觉得这么一个纨绔子弟,在女人身上死掉,也是稀松平常。这时被司马求勾起回忆,顿时觉得其中蹊跷起来。
“还有……”司马求仍然在孜孜不倦地说着:“周醒被刺杀,谁有这个实力?除了丐帮、少林,在座各位谁有这个能耐,在汴京城里当街刺杀一位西军的将领?”
屋内一片沉默。这件事情游返之前早已有过推论和猜测,当时也觉得胡近臣的嫌疑很大,但也只是从事后结果倒着往回推,倒没有太过在意。这时,他的呼吸也不由急促起来。
“周醒被杀,在座各位恐怕人人拍手称快,谁也没有留意那人的行动。也是,朝廷若是真让周醒当了这武林盟主,人人头上都压了一尊佛,谁都开心不起来。可是大家都等着看别人怎么反应,丐帮看少林,少林看丐帮,谁也没有行动,反倒是最不应该担心这件事情的,却真的动了手。”
一个声音质疑道:“司马总镖头,这件事情可大可小,你说这话可有什么证据?”
“我没证据,都只是推论。若是有证据,那人早就在刑部大牢了,我们何必聚在一起讨论这些事情?大伙可想想,那人事后第二天便带头到开封府替那些反贼求情,反而被抓进了牢里。这事情可有反常?不,很符合那人的行事手段。不平庄不平庄,不就是打抱不平嘛。如此以来,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了他替大江盟飞鱼帮出头的事情,一时之间,借着这件事情,他的声望便达到了巅峰。后面要推选武林盟主,可就轻而易举了。”
“那天诸位都在二楼,而那人却在一楼。李莫非和解军两位贤侄联手都不是他的对手。后来薛妙剑要出手的时候,却正是他的手下打断了比武。如此一来,倒成就了他的名头,人人都只道他打败了丐帮最厉害的两个高手的联手,谁还管薛妙剑有没有出手的事情?最奇怪的事情,本来六扇门是在城内追查那些刺杀周醒反贼的下落,可是他的人一来,就将线索引向汴京城南的小镇,然后又一路南去,最终丢失了凶手下落。大伙想想,事发以后,城门口防范如此严密,每个进出的人都会受到层层排查,这些凶手怎么可能轻易到了城外?得知线索到了城外,六扇门在城内的追查才松懈了下来,否则是否能够查到真凶,还未可知。”
游返听得心跳加速,之前他只是随口猜测,却没有深入细致地想过这件事情,这时却突然觉得司马求说的倒是合情合理。
之前那质疑的声音又道:“司马总镖头分析得确实细致,但都属于凭空猜测,或许只是巧合罢了。那人在皇宫里面战胜了辽国第一武士,这才得了朝廷认可,当上了武林盟主。莫非那人在杀周醒的时候,就已得知辽国人要和我大宋武人进行一场决斗?”
司马求语气一滞,犹豫了片刻,道:“皇宫比武的事情,我也是后来才得知,当时我镖局在蜀中出了差错,我连夜带着人手赶往那边,这才错过了这场比试。不过,若是我当初如果在场,刘大人恐怕也不需叫上那人。”
“莫非司马总镖头又能耐打赢辽国第一武士耶律打石?”
“这……在下确无把握,但在下有把握中原镖局的高手,有能力五局三胜。”
众人都陷入沉思,要说能将刺杀周醒和皇宫比武两件事之间又联系,谁都不会相信。但最后得利的人确实是他,而其中又显得诡秘难言。
第145章 胁迫
隔壁的商议还在继续,但游返已经心如乱麻。他抬头看看身旁的李可飞,脸上却洋溢着笑容,这时看来却有点讽刺。
李可飞当然是事不关己,但他游返目前还算是不平庄的一员。隔壁的人基本上就是武林大会时二层楼的人,一个个不是独霸一方的江湖枭雄,就是垂名数十载的武林豪雄,随便哪个出来,跺跺脚就足以令江湖上抖三抖。现在几乎所有人都聚在一起讨论如何对付胡近臣,这令他不由担心起来。即便胡近臣能得朝廷的支持,但若是这些人在暗中使绊子,也是防不胜防。
想到这里,他连忙站起身来,正要离去,这么重大的事情,不如找胡近臣商量一下。
想起胡近臣高大的身影,杀伐果断的性格,好打抱不平的事情,这个男人的形象顿时模糊起来,他在心里不断问自己,若司马求说的这些事情都是真的,都是胡近臣做的,自己该怎么办。
李可飞仍然在听着隔壁的动静,似乎对他离去无动于衷。
游返拉开门,门外却站着一个人影,刘文渊。
刘文渊脸上很严肃,他指着屋内桌上的茶杯道:“进去说话。茶凉了不好喝。”
游返有些奇怪,怎么刘文渊突然出现在此处,他究竟知不知道隔壁正在进行什么讨论?
游返只好重新拉上门,跟着刘文渊坐好,李可飞见刘文渊来了,有些不情愿地也坐了上来。
刘文渊慢慢喝了两口茶,道:“我就说了,茶凉了不好喝了。”
游返安静地等待他继续说话,既然是他让李可飞引自己到来,那必然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说。
“游兄弟也是聪明人,必然已经看出了我让你来的目的。”
刘文渊指指隔壁的方向,道:“所有掌门人都在这里,商议的事情只有一件。”
游返打断他道:“但无论如何,都是猜测。”
“确实。其实我也不想这样。胡老三对朝廷有功劳,也深得圣上信任。虽然平日里有些又臭又硬,不太好相处,又时常会惹些麻烦,但终归也是我们的朋友。若这些事情都和他有关,也太匪夷所思了。”
他停下来,用指节敲了敲桌子,加重了语气,道:“但……如果所有事情都是真的,那就得谨慎待之了。他就是朝廷的对头,江湖上的大盗。”
过了半晌,游返才道:“司马总镖头要对付胡不平,确实有他理由。不过刘大人,怎么突然怀疑到他身上。这次荆州之行,不平庄出力甚多,而且也成功攻破强人水寨,立下了功劳,当时我见刘大人也很是满意……”
刘文渊叹了一口气,道:“非只是你,所有人可能都被他蒙蔽了。可飞,说说你受袭的情况。”
游返一愣,这件事情和李可飞被偷袭有什么关联?
李可飞闻言道:“那人在黑暗中出手,我也没瞧见那人面目。本来我也必死无疑,但没有想到,那人的内劲与大金刚神力有异曲同工之妙。”
第一次听说大金刚神力是在丐帮寿宴上,当时以力道著称的丐帮副帮主郭备以猛虎劲对上胡近臣自创的神功,两相争斗之下,曾听郭备说起过这门神功。
“我当时必死无疑,但我修习的大力金刚掌,和大金刚神力也有一定渊源。因而临死那刻,我将所有劲力布于胸口,终于是躲过一劫。事后我仔细琢磨,大金刚神力同出一支,互相能融合抵消,这才没有被伤及心脉。事后,虽然我很快恢复了,但为了麻痹凶手,一直躲在苏府霹雳堂,一直到这次刘大人命我来汴京。”
刘文渊接着他的话道:“李可飞修习的大力金刚掌和大金刚神力源出一脉,而大金刚神力极难修行,少林寺中只有三位高僧有此神功。崇光大师是李可飞的师父,行踪飘忽,自然不会参与此事。剩下两位高僧,我也已打听到,这几个月都没离开过少林寺。而胡老三的授业师父方鸿大师也曾精通这门神功,他所谓的天生神力,自创的武功,有这门武功的影子毫不稀奇。”
“这……”游返喃喃道:“就凭武功这点断定他是袭击李可飞的凶手,也无不可。但他为何袭击李可飞?要知道最后大江盟飞鱼帮的水寨还是不平庄剿灭的。他何须多此一举?”
刘文渊道:“因为他要多拖一段时间。”
“本来按照计划他要在哪个时间攻取水寨,是算计好的。因为岛上的内应布置也需要时间。可是李可飞一旦潜入霹雳堂,六扇门这边就会提前知道事情真相,提前出动去水寨,到时候若是六扇门剿灭了水寨,说不定便能抓到活口。有了活口,就会留下线索。这些线索可对他不利。”
游返有些头晕。
“线索?岛上有什么线索?我当时也跟着一起去了,刚上了岛,就到处火花四溅,攻打水寨的人不是短腿就是断手,惨烈非常。不平庄付出了不少人的性命,才堪堪拿下水寨。刘大人认为其中是阴谋?”
游返虽然不完全站在胡近臣那边,也有自己独立的判断,但从他的角度看,攻打水寨这件事,是朝廷怀疑在先,胡近臣为了给自己洗脱嫌疑,这才率领众人积极攻打水寨,若是事先能计划一二,便能减少损失。这时候刘文渊说出这些话,令他觉得很难接受。
刘文渊道:“我知道你很难想的通。事实上,我也想了很久。李可飞受了伤,原本霹雳堂这条线便要终止,六扇门可能要很久才能挖出水寨的所在。但没料到苏晴苏姑娘主动接下了李可飞通风报信的任务,反而将时间缩短了。”
李可飞尴尬一笑,自己当卧底确实还不如苏晴。
“所以当时就算胡老三没有准备好,他也要抢在我前面攻下水寨,并且将活口全都灭了。”
什么,灭口?游返大惊失色,想起当时岛上惨烈的情景,确实是人间炼狱。事后他和凌孤重新上岛查看,大江盟飞鱼帮的人确实全都死去,也不知是炸死还是被杀死,但他们其实都准备好了后路,一条地道,可惜地道在爆炸时塌掉了,成了一处死路。
刘文渊不管他,继续说道:“且不管那些人怎么死的?以胡老三的本事,怎么可能抓不到任何活口。所以他是故意要不留活口。若是六扇门查到这些人都是他胡老三指使的,他难辞其咎。之前所做的又有何意义?”
“刘大人,你是说……”
“没错,本来那批赈粮就只有中原镖局和老马车行两家来运,那批水贼怎么知道什么时候过江。这问题必定是出在内部人身上。众所周知,大江盟和飞鱼帮和他胡老三是有交情的,周醒被杀的时候,胡老三替他们求情,他们感恩戴德。这回帮助胡老三劫杀江上赈粮,也是合情合理。”
“事后,你和凌孤在地洞中发现了栽赃司马总镖头的信件,更是蹊跷。虽然笔迹都是司马总镖头的笔迹,但你不觉得奇怪么,这些信件为何好好地藏在逃生用的洞穴中。他能想到最后栽赃一把司马总镖头,也算是神算了。这是阳谋,虽然信件不足为证,司马求也不会因此被问罪,但毕竟惹得朝廷怀疑,以司马求谨慎的性格,出了这种事情,多半是要退让的。然后他又将西京镖局的牌子挂起来,一切不是太巧合了么?”
游返有些不敢相信,是有些巧合,但无凭无据。还是那句话,都是猜测,猜测可以很像,但没有意义。
他问道:“刘大人,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但他为何要劫粮草呢?这对不平庄,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这点我也没想到,以他打抱不平的个性,怎么会放任受灾百姓因没有赈粮而死去?但你想想事情发展结果,赈粮晚了几个月,数十万受灾百姓因为没有粮食而死去,还有大部分都迁移去了其它地方。如今江南岭南四川河南等地贼盗成群,烽烟四起,这是不是他所期望的结果,也未可知呢。”
游返道:“荒唐,百姓流离失所,拜火教四处点火,能对他有好处?这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苟同。”
房间内顿时一片沉寂。李可飞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而刘文渊则铁青着脸。
窗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刘大人,我早说了这年轻人不会同意我们的。如今我们的事情被他知道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处置吧。”
游返听出是司马求的声音,刚才自己在墙壁上的小洞附近偷听隔壁的声音,那反过来隔壁也必定能听到自己这边的声音,这毫不奇怪。只怪自己这边一时大意,说话声音太响……但,似乎又是刘文渊和他们早就有了协议。
屋顶上也有一个声音传来:“这人原本在金剑山庄还好好的,可惜受胡老三蛊惑久了,听说是胡老三麾下东城帮的帮主,可惜了,可惜了。”
这回是苍木道长的声音。
游返惊恐地看向屋顶,可以想象这些武林一方枭雄已经将自己这间屋子包围了起来,没人分守一角,若是自己想突围而出,任何一个人都不是自己能对付得了的。他想到这里,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刘文渊拱手道:“各位掌门稍安勿躁。”
又看着游返道:“本来这件事情游兄弟你可以不参与的,但你毕竟是他那边的人,到时候双方有了误会,说不定要波及到你。我念在和游兄弟相识一场,你也救过我一命,因而想提点你一声。”
“朝廷办事,肯定是讲证据的。若真不是胡老三所为,朝廷不会随便冤枉他,何况他是朝廷扶到这个位置上的武林盟主。但若查下来是他所为,那到时候他就是全武林的公敌,你若是站在那边,到时候就不是我们能控制得了的。”
“游兄弟,你要想清楚。若是你能够潜伏在胡老三身边,替我们提供消息,那到时候我可以请一道折子,替你开脱。甚至,你还是朝廷的功臣。”
外面又一个声音道:“刘大人,和这冥顽不灵的人有何多说的。”
游返能够想见,如果自己一口拒绝刘大人的好意,外面的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联手之下,自己撑不过三招就要被五马分尸。可胡近臣同样也救过他命,在他最落魄时收留过他,而且胡近臣所作所为也不枉中原大侠的名号,平日里所作所为也是替弱小打抱不平的好事,要自己背叛这样一个人,还要潜伏过去暗中害他,实在说不过去。
刘文渊见他沉吟不语,犹豫不决,突然怒拍桌子,大声道:“游返,你不要冥顽不灵,你看清楚现在的形势,不是我们这几个人要胁迫你和胡老三作对,而是朝廷要调查清楚这些事情,你是为朝廷,为圣上出力。”
游返一个激灵,突然身子一抖。
刘文渊继续道:“你想想胡老三为何要收留你?他出道以来,对付丐帮、对付少林、对付中原镖局,哪个大门派没有被他暗算过?为什么要收留你?还不是为了对付金剑山庄?他把东城帮交到你手上,自然你就会自己想办法对付金剑山庄的庄老二,无论如何,你都想要拿回金剑山庄,不是吗?只要你帮助朝廷,朝廷自然会有所嘉奖,到时候你回去执掌金剑山庄的事情,还不是朝廷这边一句话的事情?”
游返又是身体一震。胡近臣收留自己,要自己接手东城帮,即使自己收集情报对付庄老二和宋观,他也没有过问,难道真的是利用自己对付金剑山庄。如今看来,金剑山庄确实在自己手里奄奄一息,可是这是胡近臣事先安排好的么?他又大惑不解。
不过,等听到刘文渊说到朝廷可以帮自己重回金剑山庄,游返又不由动心了。现在他拒绝,不单单是在拒绝司马求这些人,而是在拒绝朝廷,要是得罪朝廷,自己可吃不了兜着走。整个朝廷、掌握大半个武林的门派联盟,在他面前简直是个庞然大物,不是他这个层级能够对付的。
他慢慢举起手来。
“好,我答应你们。”
第146章 合伙
从西域到中原,一路上风景迥异,高低起伏,绚丽如同一个人的生命历程。游返的人生蜿蜒至今,他不得不承认,是有些失败的,身不由己,痛失所爱,然后,如今还要违背自己的意愿。
从他答应刘文渊,答应一十三位掌门人,并在协议书上摁上自己的手印开始,他便觉得事情不在他的掌控之内。他早不是少年,眼里没有对错,没有好人坏人,但仍觉得这么对待胡近臣有些不公平。幸好,还有时间让人去查明真相。
但他又旋即想起凌孤在船上和他说的话,不平庄太大了,不但江湖同道会妒忌,朝廷也很忌讳。少林因为私藏七十二绝技,拥有一支纪律严明的僧兵,丐帮因为人多势众,能够发动全天下乞丐收集消息,两者都受到朝廷深深猜忌。再加上大宋向来重文轻武,以打打杀杀为生的江湖帮派,如果谁大到可以威胁到官府,那就要受到压制。这是原罪,刺杀周醒,劫持官粮,这些只能算是一个由头,一个借口。
但是很不幸,游返这时深陷漩涡之中,不能自拔,只能随波逐流了。
第二天他见到胡近臣,听胡近臣对几个核心头脑说了最近的计划,便很想忍不住问问胡近臣,将自己的疑虑告诉他,然而还是咬咬牙忍住了。然后又被胡近臣新的计划给吸引住了目光。
“上次我们搞武林排名,将五湖四海所有的英雄好汉都聚集起来,每一路每一州的江湖高手,都纷纷到来,也排了高下。最后虽然因为赈灾的事情临时中断了,但也基本上将有名的人物都记录在案了。你们看了这份名单,有什么想法?”
游返是当初出谋划策的人,但事后并没有关心过那份榜单,在他看来,胡近臣这份榜单就是在帮朝廷收集江湖上的情况。没想到不平庄竭尽全力位朝廷效力,却反过来被朝廷怀疑。想到这里,他涌起一股兔死狐悲的心理。
易小飞见游返一脸严肃,有些奇怪,这家伙怎么今天和空空子一个德性了?
林宝儿道:“名单上所有人里男人多,女人少,而且中原地区的人多,大江以南的人少。”
风二胡子补充道:“好多绿林好汉也没来,至少好几个我认识的道上的朋友,有五六个都能上榜。”
他是独行大盗,自动将自己归入反派的阵营。
易小飞道:“上榜的都是些名头响亮的脓包,名大于实。真要搏命,没几个能在我手下活下来。”
胡近臣看了看剩下两人,道:“空空子,游返,你们两人有什么想法?”
游返摇摇头,空空子则道:“别打哑谜了,有什么话直说。”
胡近臣笑道:“每个人看问题,都只会站在自己的角度。你们都没说错。如果朝廷的人看到这份名单,肯定想的是哪些人有造反的实力,哪些人无需担心。然后想的就是如何瓦解这些有实力的人。”
游返心道:你说的没错,所以你胡不平的名字上,定是被朱笔划上了大大的一个圈。
胡近臣继续道:“但如果说让我看……唔……你们看他们的出身。基本上各州上榜的英雄好汉都是当地名门正派、大帮派、世家豪门子弟。”
各人都“噢”了一声,纷纷看着手上分发的名单。
胡近臣指着手上的名册,道:“你看济南府,灵宝阁虽然是一个珠宝商,但手下豢养的高手可真不少,这些人大多是孙云胜的同门师兄弟,而孙云胜自己的功力也深不可测。他一个灵宝阁,榜单上就占了四人。还有巴蜀这边,青城派居然有七人上榜,声势浩大。苍木道长自持身份,没有参与,但门下的弟子个个了得,青城派能控制蜀中到荆州这一带,确实不可小觑。再看陕西,人都说华山派薛妙剑后继无人,确实,华山派只有两人上榜,但陕西一带,世家极多,很多世家子弟都有上榜……还有大理的点苍派……”
易小飞不耐烦起来:“胡老大,你这是要说什么呀?简单点说。”
胡近臣微笑道:“为什么小帮会,小门派,乃至散人,鲜有上榜的人物?”
易小飞道:“这些散人若有上榜的实力,早就被大门派挖去了,这有什么稀奇的?”
空空子道:“也有挖不走的,一些小帮派若是出了练武奇才,一般都是被供起来好好培养的,但最终仍是敌不过大门派,这些大门派不但有武功秘籍,在培养年轻人上有自己的一套办法。这些门派家族毕竟显赫了好几代,必然有自己的秘诀。”
胡近臣道:“天下武功出少林。少林高手如云,但也就是用功练功,别无捷径。李可飞这种年轻一辈的佼佼者,还不是靠崇光大师打熬出来的?这些大门派也没什么不同罢。”
风二胡子道:“名师出高徒,这道理挺简单啊。”
易小飞道:“那也得看个人资质啊,像风二胡子你收了三个徒弟,怎么没一个成材的?”
风二胡子一吹胡子:“易小飞,好好的提我作甚?”
易小飞道:“自己徒弟不争气,还怕别人说。”
空空子沉声喝道:“你们两个,别胡闹。”两人顿时各自闭嘴。
胡近臣道:“每个人资质都不同,但大门派中的弟子显然提高更快,这并不是他们天生资质好,或是有名师指点,当然,有名师指点也很重要。但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武功一途,看得是悟性。”
易小飞道:“那老大你说,到底是什么原因?”
胡近臣道:“我以为,这其中是一个经验的问题。大门派中的弟子,平素聚在一起切磋,谁有疑惑,大家都能帮着想,这些弟子成年以后,门派中还会让他们出门历练,到处游历,增长见闻。和江湖上其它门派一切磋,互补长短,成长便就更快。而小门派的弟子,本身就迫于生计,不可能有这些机会,而能互相切磋的同门本身就少,也许二十岁时就是小地方上屈指可数的高手了,见不得世面,又如何提高?目光狭隘,天资在高,成就毕竟也有限。”
空空子点头道:“说的有道理。风二胡子若不是仗着轻功好,到处劫掠,几度生死存活下来,又怎能领悟得到高深的武功?易小飞,年纪轻轻,好勇斗狠,在他手上折掉的高手没有八十也有一百,这才有他飞刀的造诣。武功秘籍也好,门派培养也好,最终还是要靠自己走出那一步。”
游返心想自己在西域时也练过拳脚,不过尔尔,来到中原以后,数次经历生死大战,这才有些积累。胡近臣的说法正对他的胃口。而且他想起东方笑来,东方笑十几岁就来到中原,到处找人切磋,有剑冠两京的名声,这也是他能成为剑神的原因。
林宝儿道:“那我们知道这一点,又有什么帮助?”
剩下几人也纷纷将目光投向胡近臣去。
胡近臣道:“若是将这些小门派的年轻人聚集起来,让他们能互相切磋,增长见闻,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你们觉得,和大门派相比,他们会怎么样?”
其他人都沉吟不语,只有易小飞道:“普通资质还是普通资质,或许会有一两个能脱颖而出。”
空空子道:“可是……这样一来,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是啊,不平庄又不是做善事的,帮别人培养年轻高手,这有什么用?
胡近臣转向游返,道:“游兄弟,你怎么看?”
游返点点头道:“我只想到两点,第一,这些年轻高手接受不平庄训练,自然感激不平庄,到时候即便这些年轻人回到各自地方,心里也记着不平庄的好处,记着胡兄这个武林盟主的好处。第二,武林排行榜上不再只有大门派的子弟能占据高位,小帮派的年轻天才同样能够上榜,这武林的格局恐怕要翻天覆地了……”
他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仅是第二点,便值得二层楼的那伙掌门人联手起来对付胡近臣。
胡近臣笑道:“知我者游返也。不过,还有一点,我从小混迹市井,若不是方鸿大师收留,怕不会有今日的成就。所以除了小帮派的子弟,如有平民百姓中资质较好的年轻人,也要一并挑选进来,一起接受训练。学成以后,他们是走是留,由得他们自己。”
“不过……”空空子皱眉道:“这个计划时间实在太长了,等到这些年轻人成长起来,都是三五年后的事情了。”
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这件事……我很早就想去做了,可是一直没有机会。凭什么只有高门大派的弟子能修习最高深的武学?我胡老三便要让所有年轻人都有机会。时间长不是问题,我等得起。”
易小飞,风二胡子等人纷纷露出崇敬的目光。
游返心道,你等得起,恐怕那些人等不起了。
离开那里,游返闲庭信步,在街头行走。风二胡子突然赶了上来,跟他闲聊起来:“游兄弟,我觉得你是最了解胡老三的人,这事情你觉得划算么?”
胡近臣手下这几个人,空空子冷淡,易小飞高傲,林宝儿见识差了一点,只有风二胡子平日里跟他聊得来。
游返叹道:“这种事情哪能用划算不划算来说呢,又不是做生意。”
“可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妥。以往胡老三做事情,只重实效,要对付一个人,必然打到七寸,绝不留情,要做买卖,必然要见两倍以上的收获,否则宁可不做。所以这次又是召集江湖上小帮派的年轻子弟,又是不问出身招收平民百姓中有资质的年轻人,不平庄负担食宿,养着这些人,而到时候他们又不用向不平庄效力,想走就走。怎么看都是亏本的买卖。”
风二胡子发着牢骚,游返平日里也没见他说过那么多话。独行大盗么,总是耐得住寂寞的,这么倒豆子般的倾吐,这还是头一回。
“当然,你们说的那些我都懂。什么制衡,什么抵消,眼光要放长远,五年十年,我都明白。只是……这种感觉挺奇怪的,好像走在一条夜路上,以往都是有明确目标的,现在就看不清终点。这么做,到底收益多少呢?谁能算的清楚?”
游返不禁笑道:“怎么又在算了?这还不是做买卖么。”
风二胡子哈哈一笑,一拍脑袋道:“做无本买卖做惯了,这种磨性子的的,反而没耐心了。”
游返道:“总之没有坏处,至于效果如何,另两说了。不过,既然是胡不平提出的,你们还不相信他么。”
风二胡子道:“除了林宝儿以外,我们都不是他手下,只能算合伙的同伴。他要做什么,总得我们一致同意才行。刚刚虽然我都同意了,可还是有些疑虑。不过被你这么一说,反正没什么坏处。这便行。做买卖虽然有风险,但只要不亏本,那就好。”
游返心中一动,他一直很好奇胡近臣从哪里找来的这些高手。里面似乎以空空子的武功最高,其次是风二胡子和易小飞,任何一个人,到江湖中任何一个门派,也是开宗立派的宗师级人物,这样的人却听命于胡近臣,桀骜不驯的绿林好汉,独行大盗,出家人,乖乖地听命于他,这其中必定有古怪。这时候听他说起胡近臣和他们是合伙的同伴,于是问道:“合伙?我还以为你们是不平庄的人。”
风二胡子道:“你不也是这样被他拉来的么?难道你就甘心做他手下。胡老三说了,将来不平庄做大了,我们都可以挑一块地方,当我们的土财主。谁出生入死,不是为了一个安稳的所在,到时候买块地,娶妻生子,收一批徒子徒孙,有一帮人听命于我。这不是很惬意?你难道不是这么想的?”
游返愕然,想不到胡近臣和他们约定的内容和自己四海铁坊如出一辙。如今靠着西夏的私盐生意,四海铁坊已经走出了第一步,马上便可扩展道西域,荆州,江南等几个地方。他深深明白,就算是直接给钱,也没有这么承诺手下那么鼓舞人心。人人想要的,都是这么一份属于自己的产业,连赫赫有名的独行大盗也不外如是。
风二胡子鼻子动了动,突然道:“我闻到官差的气味了,扯呼。”马上一个转身,闪身入旁边一个巷子。
游返还在发愣,只见对面刘文渊带着几个侍卫走了过来。正向他招手。
他垂头丧气地跟着他们走进了旁边一座茶楼。
第147章 陌路
刘文渊听了游返的话,偏着头皱着眉头,半晌没有说话。
游返问道:“此事不就是扶助弱小么,看刘大人的神情,似乎很是担心。”
刘文渊道:“你不知道啊,若是像他这么一弄,过个五年十年,这江湖中的格局就要一变呐。”
游返努努嘴,心道:这格局是自然会变的,不过此消彼长,不应该是正和朝廷心意么。朝廷一直担心武林中有人一家独大,威胁到朝廷。以后小帮会崛起,制衡着大门派,朝廷不就更好掌控了么?
刘文渊见他的表情,知道他没有听进去,但这事也不好解释。难道告诉他,朝廷现在手中拎着几个大门派,只要控制住他们,基本就能控制住整个武林,但要是百家争鸣,齐头并进,无疑朝廷的掌控力将弱了许多,而小帮派的人承武林盟主的情,情感上会更靠近胡老三,这样一来,武林盟主将逾越到朝廷的头上,真正地号令江湖。而朝廷自然无法容忍这种局面。
幸好这次有游返提前报信,万一等胡近臣提前准备好了,将消息放出去,朝廷再想阻拦,那就是和整个江湖上的小帮派为敌了。
刘文渊松了一口气,手垂下轻轻拍了一下桌子,沉声道:“要阻止他。”
游返惊讶地看向他,虽然这件事胡近臣得益,朝廷似乎也不损失。想不到刘文渊一旦将胡近臣列为假想敌,居然事事都要针锋相对起来。更倒霉的是,如今自己居然是属于他们这一边的,做朝廷这一方自然安稳,但他心里是支持胡近臣这么做的。他自己年轻时师从无门,错过了最好的练武时机,他虽然不是什么武学天才,但也曾有过称霸江湖的理想,连孟紫蝶这种小姑娘都有过这种妄想,何况是他呢。胡近臣这一计划,正是造福江湖上籍籍无名,又出身贫寒的年轻俊彦。要是能推行起来,岂不是好事?
心里抱怨归抱怨,他只提供消息,别的事情都要交由刘文渊来做,就让六扇门去头痛吧。只要到时候别把自己暴露了就好。
刘文渊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放心,六扇门做事谨慎地很,绝不会暴露你。你对我们很重要,像这个消息就很值钱。你继续在他身边,有什么消息尽快通知我。”
他交代了几句,就带着人走了。
刘文渊前脚刚走,楚谨后脚便坐到游返面前。
“你哭丧着脸做什么?我看刘大人对你笑眯眯的啊。”
游返将刚刚的事情说了一遍,只是略过了自己正在为六扇门办事。
楚谨道:“胡老三这主意倒是不错,就是见效太慢,等到几年过去,朝廷早派了其他人坐武林盟主这个位子。到时候岂不是给其他人做了嫁衣?”他以为游返是在苦恼这件事情难以实施。
于是他又笑道:“而且你有什么好不高兴的?莫非你真觉得自己是不平庄的一份子了?还有胡老三做主嘛,他可是一个精明的人。”
游返苦笑了两声,卧底这种事情还是尽可能不要说出来,即便他觉得楚谨是一个可靠的人。
楚谨见他不说话,又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朝廷盐铁司衙门已经出了布告,要公开招商。祖江知道了这事可高兴坏了,连夜召集汴京商会,他们规模太小满足不了朝廷的胃口,因此想合在一起和金剑山庄竞标。”
“哦?这回朝中大人们决断的速度还挺快的,这么快就动起来了。不过即便金剑山庄现在远不如当初,也不是祖江他们可以抗衡的。若是我们四海铁坊不出马,金剑山庄还是占大头。”
游返舒了一口气,为这个消息感到欣慰。不过虽然他提议最后以质量决胜,不过一开始竞标时肯定是看不出质量好坏,各家肯定是将质量上乘的兵器优先供货,朝廷必然是选价格低廉的。金剑山庄用了次等原料,工艺上也有优势,价格上有优势,也不是普通商户能够竞争的。祖江显然看到了这一点,因此将十八家汴京最有名的铁匠铺联合到一起,但显然也敌不过金剑山庄。到时候即便朝廷查出金剑山庄的货有问题,但店大欺客,也积重难返了。但如今有了四海铁坊,就不一样了。
楚谨道:“我正是想来和你商量一下这件事情,若是四海铁坊参战,必然能打击到金剑山庄,但同时也会惹起同行甚至是朝廷的注意。横空出世的一个新商户,居然能和老牌子的金剑山庄抗衡,这说出去谁也不信啊。到时候朝中的大人兴趣一上来,将四海铁坊和西夏的事情联系起来,那就不好看了。”
游返心中一抖,这倒是不无可能,不能不提防一下。自己刚刚占得上风,要是因为一时大意,就暴露了自己的死穴,那就不好了。
他问道:“慎行,那你有什么好办法?”他想到楚谨既然提到了这个问题,必然是有了办法才来找他说话,这才符合楚谨一贯的风格。
楚谨果然得意地笑道:“我的办法,镜缘村的人手,我们不用。就只用紫蝶姑娘在荆州刚刚扎下根来的那些人。”
“可那些人刚刚过去不久,恐怕出产无法与镜缘村的相比,到时候怎么应付朝廷?”
楚谨道:“所以我们可以和祖江他们联合起来,共同进退。上次你从金剑山庄被赶出来之时,我安排了一部分人暂时躲在祖江他们的工坊,本来是作疑兵用的,现在也可以起用出来。另外,让祖江他们出工坊和原料,我们出人,将荆州的人调过来一些。祖江他们只是工艺不熟,人手有限,只要解决了这两点,金剑山庄比我们强不了多少。另外还有官营的铁坊,朝廷总不会让他们闲着的。我们并不是要赚钱,只要缩小金剑山庄的利润,就足够了。”
游返还是有些疑虑。
“我还是有些担心,万一金剑山庄真的以次充好被朝廷查了出来,到时候会不会以欺君之罪抄家灭族?”
这才是最难的地方,既要挤压金剑山庄的空间,又要保住金剑山庄。单单是整垮庄老二,倒是简单得很。
楚谨突然肃然道:“游兄,我也不怕说句丑话。如此畏畏缩缩,瞻前顾后,不能成大事。我们只要协助祖江起来和庄老二打对台戏,便成功了第一步,至于交货以后被查出来以次充好,朝廷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情,我们便无法算计了。说不定庄老二朝中有靠山,可以免此一祸呢。但若是因此庄老二被抄家,金剑山庄关门,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我们也帮不了他。你既想将山庄拿回来,又不敢做动作,怎么能对付得了他?这次我们提出公开竞标,已经将他原本七成的利润压了下来,只要我们将价格压得狠,他就没钱赚。没钱赚,必然要用次品的原料降低本钱,一旦他敢这么做,到时候我们就揭穿他,一次性解决问题。到时候即便没有了金剑山庄,但四海铁坊一家独大了,你想改名回去,重新叫做金剑山庄,也不是不可以。反正金剑山庄的神髓已经在四海铁坊了,叫什么名字又有什么不可以。”
游返吐出一口气,道:“那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不如由你和祖江碰头,商讨此事。若是他不愿意配合我们将利润压低,我们贴补一点钱也没关系,就算在我们头上,由四海铁坊承担。”
楚谨笑道:“你倒是变成土财主了,这么豪气,这么下去,四海铁坊从西夏人辽人身上赚得的钱转眼之间又要挥霍一空了。”
游返哈哈一笑,心情说不出的畅快。
突然门口进来不少江湖人士,有的带着武者头巾,腰间别着剑鞘,有的背着大刀,带着草笠,都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闯了进来以后,就径直坐在靠门最近的座位上,急着吼着让小二奉上茶来。
楚谨低语道:“这架势似乎要在这里比武决斗了?”
大宋律法严明,不允许私斗,尤其是江湖决斗,事后无论谁是谁非,先打五十大板,若是死了人,不管有没有生死状,没死的另外一方一律刺字发配。死的也扔到乱葬岗,和死囚的尸体葬在一起。
因此眼前的这些人如此张扬,着实令两人看不懂。
这群大汉进来以后,邻近几桌的客人连忙付了银两逃走了。游返和楚谨为了看热闹仍然坐在原处。
一个大汗走来,掏出一锭银子,道:“这张桌子小爷定了,劳驾两位换个桌子。”
游返和楚谨也是识相的人,立即收下银子,转到靠里的一桌上,继续看着情况。
其中一个大汉道:“大哥,那狗官什么时候来?怎么等了这许久都没有出现?”
领头的那人喝道:“嚷什么嚷,想让全天下人都听见不成?到时候人没杀到,六扇门的密探先将咱们给捉了。”
游返和楚谨暗暗好笑,这首领似的人物自己吼得比手下人要响的多。
又有一个人道:“大哥,我们这是为民除害。有什么好怕的?既然兄弟们都跟着您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好样的。对,我们就是不准备回去了,杀不了这贪官,不用六扇门动手,我自己自尽。”
游返有些奇怪了,这些人冒死要杀的狗官究竟是谁?要知道这是京城,是天子脚下,随便抓起一个官不是朝中重臣,就是朝中重臣的门生,都是大官,要真是被这群草莽给伏击暗害了,恐怕六扇门将他们追到天边都不会罢休。也许真的如他们自己所说的,已经抱着决死的准备。
过了一会儿,始终没有看到什么官员过来。
楚谨突然凑到耳旁低声道:“说起贪官,我倒是听说最近一个中书省的相公,似乎因为收受贿赂,被贬官到了南海,做了一个小小知县。”
“哦?这年头,还有人收贿赂被人发现的?”
“听说是有飞贼到他家里盗窃,发现他家床下满满藏了几箱黄金。然后阴差阳错被官衙给发现了。那位大人本来官声清明,两袖清风的人物,就这么背上了贪贿的名声,后来御史参了一本上去,他就给免职了,然后发配边疆。”
游返突然记起刘师爷几天前说过的某个府邸盗窃案,当时他也没注意,只是当时飞贼入侵,被东城帮派遣的护院给发现,两相争斗,才引来了官差。本来他听了刘师爷的消息,以为东城帮护院总算是成功完成了职责,将飞贼发现,并没有遗失一物,还将飞贼赶跑了。这时却听说引来的官差意外发现了黄金,这就是峰回路转了。只能怪那官员倒霉了。
楚谨又道:“这件事情最奇怪的地方,就在于那位大人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批黄金的来历,也不知是真不知,假不知。总之也没牵扯出送黄金的人,他自己一个人扛了下来。圣上因此更是恼怒,将他发配到最远的地方。”
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游返看着眼前这些江湖人物,皱眉道:“这些强人,难道是要杀这位大人?”
楚谨还未答话,突然门外又进来一个大汗,高声道:“那人换了条路,我看到他被两个官差押着,就快出城了。”
堂下众人听到这个消息皆是大惊,纷纷破口大骂,连忙起身,跟着报信的那人出了茶楼,赶往城门处。
游返道:“这群人也太大胆了,就这么佩戴着刀剑敢在大街上横冲直撞。实在太有趣了。我们去看看他们到底要杀谁。”
于是和楚谨一起跟了上去。
那群大汉脚力倒快,转眼之间已经跑出了好远,游返和楚谨好不容易跟了上去。
果然,到了一个接口,十几个人被两个开封府的官差给挡住,要盘查一番。这批人倒也机灵,派出其中两个人拖住官差,其余人一哄而散,绕开官差继续往前赶路。
两个官差哇哇大叫,被两个人给缠住,无力追赶。游返和楚谨也学着众人散开,继续跟在这些人后面。
到了城门口,果然只见一个带着枷锁的披头散发的老者,两个押解他的官差,正在城门口检查路引换牌,马上就要结束了。
这群大汉立刻大叫着拔出刀剑,向前涌去。一边跑一边叫着:“狗官休走,吃我一刀。”“为民除害!”
那老头虽然落魄,但站得很直,一部胡须梳得整齐,面容清矍,双目有光,看着眼前来杀他的江湖好汉,并不惊慌。
城门口自然不止两个官差,两旁突然涌出一大堆军士,都是驻扎在城门口的禁军。
这些江湖人物虽然身形魁梧,身手不凡,但毕竟是乌合之众,临时凑在一起的,被禁军结阵一逼,先散乱了开来。然后禁军分成三人一对,几个来回,就将意图不轨的这批人给收拾了起来。剩下的人一见情况不妙,纷纷逃走了。
禁军士兵将抓住的大汉绑了起来,扔到地上。三三两两聚成一堆。
游返和楚谨就在不远处看热闹,楚谨看完笑道:“这些人也真是奇怪。到了城外动手不是更好?非要在城门口禁军最多的地方动手,这不是阎王门前收小鬼么?”
游返嗤一下笑了出来,暗道:终归是一场闹剧。
楚谨又道:“原来是他?”
“谁?”
“那老者是原来吏部尚书史大人,也算是当世鸿儒了,想不到会因为贪贿这类事情倒台。这倒是意想不到了。”楚谨滔滔不绝地介绍道:“史大人是主张维持宋辽和议,不支持朝廷出兵燕云的,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他被人给整倒了啊?”
到了吏部尚书这种位置上,基本上不需要收受什么贿赂,就算收钱也不需要自己出马,更不需要藏到自家床底下了。尤其还是大儒的身份,一辈子战战兢兢,很注重自己德行的人。这样的人,居然会因为家中进了飞贼,在床底下发现大量黄金,这也是荒谬绝伦。唯一的解释,就是被政敌给陷害了。联想到他对辽国战和的立场,这其中便值得玩味了。这些绿林好汉,恐怕也是政敌找来要杀他的。
楚谨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朝廷莫非要对辽国用兵了?”
第148章 无解
那个老头最终在几个禁军的保护下出了门,踏上了流放的路途。
城门口挤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被官兵给驱散了。游返和楚谨也随着人群散去。
楚谨摇头晃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那兵器招商如此迅速,朝廷都要对辽国用兵了,可金剑山庄仍是磨磨蹭蹭,迟迟交不了货。这回我们不找他麻烦,还能找谁麻烦。估计庄老二也坐不住了,这几天必然要来汴京走动走动。”
游返叹了一口气,往日里独占鳌头的金剑山庄如今却如夕阳西下,辉煌不再了。
想不到说曹操曹操就到,不远处,一个人指着他俩大喊道:“游返,楚谨,你们果然是一伙的。”他们一看,却是庄老二。
庄老二如今一副老态,两鬓斑白,额头布满皱纹,以往仙风道骨的形象一去不返了。他身边跟着三四个彪形大汉,算作是护卫。
游返一拉楚谨的袖子,轻声道:“待会儿分头跑,这庄老二是疯子,上次差点在街上杀了我。”
庄老二走上前两步,道:“游返,别逃,今天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大概是看出游返要脚底抹油,庄老二提前打了招呼,倒让游返摸不着头脑。
“走,既然相遇,咱们都是金剑山庄出来的,叙一叙旧也好。”
游返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叙的?”
庄老二道:“怎么,你不敢来么?你敢杀宋观,你不敢来和我喝一杯?”
看来庄老二是一口咬定杀宋观的人是游返了,而事实也确实是游返做的,因此他也不吭声。
两人随着庄老二来到一家酒楼。这庄老二虽然家底不如以往,可做派仍旧奢华,这家酒楼是汴京花销最贵的酒楼之一。
一坐下来,庄老二道:“我也不知道你怎么做的?告诉我,这次盐铁司公开招商,是不是也是拜你所赐?”
游返和楚谨互相看了一眼,心照不宣。游返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庄老二像是确定了什么,仰天长叹道:“好你个游返,当初真该拼了老命将你杀掉,以绝后患。”
游返道:“现在也不迟。”
庄老二睁圆了双眼,伸出双指朝着游返,“你你你……”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不过是拿回我庄家的金剑山庄,将你赶走。你需要做得这么绝?先是杀宋观,然后又出阴招,你是要将我往绝路上逼么?”
游返静静坐着,沉默地可怕。
“你本来就不是庄家的人,我当初也答应留你下来,当一个富贵闲人。你的心太大,想执掌山庄。你不过是一个入赘的人,三娘执掌山庄我服气,你来,我不服气。”
“想不到你不仅带走了山庄里面的铁匠,还到处故意和山庄做对。想将山庄弄垮了。你怎么不想想,若是当年山庄不收留你,你哪来的今天?真是一匹东郭狼。”
庄老二越说越激动,双手不住挥舞,唾沫差点喷到游返脸上。
游返仍旧端坐不动,可楚谨有些忍不住了,说道:“够了,二庄主,你也这么大年纪了,说话也语无伦次的。老庄主早就将山庄传给了三娘,便是看出你能力不足,你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这个世上,自然是能者居之了。”
“什么?你这个狂生,好好的圣贤书不读,偏要去走歪门邪道,和这个人搅和在一起,你对得起三娘?”
楚谨是三娘的远房亲戚,自然也就是老庄主的亲戚,庄老二跟他说话,便如长辈斥责晚辈了。
楚谨待要还嘴,见庄老二气喘吁吁的,手撑着桌子喝了一杯茶水,这才没有出声。
庄老二缓缓坐了下来,见游返虽然一声不吭,但神色却甚是平静,完全没有一丝愧色。
“游返,这样罢,分则两害,你回来帮我罢。我让你当三大房总管。宋观的事情我也不和你计较了。这次朝廷公开招标,竞争激烈,你也不想看着金剑山庄就这么倒了吧。”
楚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二庄主,哪还有什么三大房啊,不是被你烧了一个天锤房么?就算有,别人现在也是一帮之主,哪用回你那地方受气?”
游返终于坐不住了,道:“二庄主,你还没有搞清楚现状。现在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是一场战斗,没有退路。你若是不想金剑山庄倒下,就把山庄交出来,我可以留你一条命。”
庄老二涨红了脸,怒喝道:“放屁!我庄老二会怕你?不来就不来吧,我一片好心,你们当成驴肝肺了。哼,到时候看看谁先熬不下去。金剑山庄建庄近百年了,还会倒在你们两个小子手里?”
接着他缓和了一下语气又道:“小子,你我之间又不是仇人,用得着这么拼命吗?三娘叫我一声二伯,你是他夫婿,也是自己人,非要闹得出人命才肯罢休?”
楚谨笑道:“二庄主,刚刚还说我们是外人,怎么一会儿又自己人了?”
“你这兔崽子给我闭嘴!”
游返正正衣襟,道:“庄老二,从你烧掉天锤房,害死三娘,我们之间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三娘的愿望是振兴山庄,第一个障碍就是你……”
庄老二突然骂道:“老子姓庄,怎么可能自己烧自家的东西?小子,你不要血口喷人?”
楚谨道:“除了你,还有谁?”
“老子说了,不是老子烧的。就算三娘那丫头在,老子要拿回山庄,也不用烧天锤房,出这种阴招。”
庄老二一口气说完,又兀自喘气。
游返和楚谨面面相觑,看这架势,似乎不像说谎,要么这人撒谎起来面不改色,伪装地极像。游返回忆起有一回眼前这人曾语重心长地找自己说话,那时自己还信了他……
楚谨道:“这时候再争辩也没有用,等着山庄垮掉吧。”
庄老二气呼呼地走了。游返却陷入沉思。
楚谨安慰他道:“不用担心,庄老二肯来讲和,说明他已经山穷水尽了。我们筹谋了好久,总算没有白费,马上就能拿回金剑山庄了。到时候你可不要忘记诺言,我可是要去江南的。”
游返沉吟道:“你说,会不会真的不是他?”
楚谨一愣,道:“怎么可能?当时庄老二召集了一大批江湖人物,整日里骚扰三大房,企图拖慢工坊的进展,拖三娘的后腿。这种损己害人的做法,除了他,还有谁能做得出?”
游返道:“可他以往再怎么折腾,也未曾毁过山庄里的一草一木吧?”
楚谨道:“这……确实没有听说过……”
“是啊,庄老二一向把自己视作山庄的主人,虽然平日里飞鸡走狗惯了,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但对于自己的东西,还是爱惜的,怎么会派人放火呢?金剑山庄最值钱的就是三大房,当时直接就烧掉了其中之一,损失不可估量啊。”
“或许,是他为了争夺山庄,昏了头了。总之,如今我们形势大好,不如喝一杯庆祝一下。”
游返不由苦笑起来。
“如果……真的不是他烧的,那事情便严重了。三娘就是被这么害死的,可我们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楚谨也心中一动,道:“莫非是金剑山庄的仇敌,要暗中打击我们?”
游返点点头:“有可能。当时庄老二收拢了许多江湖异士,其中良莠不齐,说不定对头便将人混了进来,然后觑准时机,点火烧掉了天锤房。谁也没料到,此举会令三娘怒火攻心,撒手而去。此后庄老二上台,反而遂了对方的心愿,趁机搞乱金剑山庄。”
楚谨也露出苦笑:“如果是这样,那这人的智谋也太高了吧。要知道,搞乱金剑山庄的人,正是我们。如果这人预先的谋划就是这样,我们岂不是成了他的棋子?”
游返突然心中一震,想起刘文渊的话来,胡近臣收留自己,并将东城帮交在自己手上,真的是为了削弱金剑山庄吗?如果刘文渊说的是真的,莫非趁机捣乱烧掉天锤房的人是不平庄的?他突然心中一笑,这怎么可能,那时候不平庄和自己正有交易,关系不错,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楚谨道:“不如将那次二庄主招揽的三教九流都查一遍,纵火不可能只有一个人,只要查下名单,总能发现端倪?”
游返竖起眉毛:“这怎么查?这些人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当初来了谁我们现在怎么查得清楚?”
楚谨道:“你不是将颜老安置在大名府了么?他是山庄的老臣子了,负责山庄的安全。凡是进出的人,他都有记录。二庄主虽然招揽了许多人,但这些人的名字来历都记录了下来。二庄主招人是只看名气不看能力的,这些人如果是化名,没有名气,是没办法入二庄主法眼的,所以他们只能用真名。我去找颜老,将当初的名单找出来。”
游返只能点点头,尽尽人事了,他可不指望从这些人的来历上发现些什么。毕竟,若真是对头安排混入山庄的,必然对这些人有过安排,不会轻易让人看出什么不妥,否则庄老二也不会那么轻易让他们进庄。
这件事情便这样安排下去了,可万一真不是庄老二造的孽,那害死三娘的凶手就另有其人了,对于游返而言,就必须查出那人的下落。
楚谨道:“无论如何,先拿回金剑山庄再说。这二庄主还真是固执,死抱着朝廷这条线。早晚是要出局的,我们想想办法怎么将金剑山庄完好地接收过来吧。”
两人商量了一阵,游返有些心不在焉,楚谨也没什么好主意,便相互告辞分开。
回到东城帮的老巢,他想起城门口发生的事情,叫来刘师爷,问起前些天史大人府中的事情。
刘师爷只说到了飞贼被赶跑了,至于怎么引来的官差他就不清楚了。游返让他找当时在场的兄弟过来。
不一会儿,来了两个魁梧的大个子护院,两人都结结巴巴说话不大利索。不过反复询问之下,游返还是了解了当时的情况。
确实是来了飞贼,而且是被这两个尽职尽责的护院给发现了,两人武艺不高,但胜在力气到,倒也和飞贼周旋了一阵。那飞贼轻功甚是高明,两人连飞贼一片衣角都没有碰到。后来飞贼穿屋过堂,弄得整个府上被惊醒。接着不知怎么地,官府的人便上了门,嚷嚷着要抓捕飞贼。便和飞贼在府内追追打打起来,这些护院本来人多,却被官府差大哥隔开,不准参与进去。不多久飞贼还是跑了,但官差却借此发现了史大人在床底下藏起来的黄金。报上案去以后,上面便下了公文。飞贼拿不拿没人再关心,倒是黄金的事情传得越来越大。最终靠着这个搬到了史大人。
游返听了整件事情的经过,果然如楚谨所说,明眼人立刻就能瞧出里面的猫腻。为何飞贼刚来,官府接踵而至,为何飞贼一直被人追赶,却能在床底下发现藏好的黄金。这些事情如此古怪,朝廷居然能审出贪贿的结果来,看来真的是遭人陷害。黄金也许是事先藏好的,至于怎么运进去的,这个就成悬疑了,只能说史大人府上有极大的内奸了。而能安插人在朝中大员府上,幕后之人恐怕不是普通的人。而故意陷害一个主和派的官员,那幕后之人必定是主战派的。
楚谨猜测马上就要对辽国用兵,而游返却不这么看,若真的有那么顺利,主战派也不会冒这么大的险,要陷害一位大员了,这说明已经到了不得不动手的时候了,主战派被逼急了。
他吩咐刘师爷将这些消息记下来。
晚上,见到胡近臣,游返将自己的判断说了出来。
胡近臣却淡淡道:“朝廷主战主和,和我们武林中人关系倒是不大。”而听到大儒史大人下狱流放,胡近臣也不怎么吃惊。
游返有些奇怪,似乎他早就知道这结果了一般。
第149章 临近
一年之计在于春,但一些大事的筹谋,在冬季时就要敲定下来。吏部尚书史大人刚刚被流放,朝廷中便围绕着空出来的职位闹出了不少事情,你争我夺,台面底下暗流涌动,各种力量较量着,各种利益妥协着。角力过后,总能达成新的平衡。
但对于此时的民间,却是一片平静。夏日的水患沉寂下去,又是一年过去,虽然拜火教的余党星火散落各地,但一时闹不起动静。大宋此时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国力正是鼎盛的时候,造反?都没有什么兴趣。
一个敏感的时候,辽国派出一队使团来到汴京商议明年年贡的事宜。这其实是大宋朝廷这边逼的。自从辽国败给了西夏,国内重臣元老一个个沉沉浮浮,升升降降,清洗了大半,如今也算尘埃落地。西夏得了便宜,也不闹了。大宋这边自觉得辽国如今色厉内荏,好欺负了,正是一个极好的时机,战与不战,还是两说,但试探一下,捞点便宜的事情,朝廷里面的相公们不会错过。于是提出要求,要减岁贡。若是以往,契丹人必然勃然大怒,兴兵来犯。这回新败,倒是老老实实派出一支使团队伍来谈判。大宋这边上上下下纷纷暗喜,觉得在邦交上,总算找回了上国的面子。
用楚谨的话说:“要打就干脆,岁贡才多少银子,通商以后转个圈就回来了,在这等事情上贻误战机,自以为占了便宜,扬了国威,都是自欺欺人。要是不打,则又惹怒了辽国人,为以后埋下隐患。”
楚谨最近也忙了起来,他找到祖江的商会,宁愿吃多点亏,也要谈合作。又亲自去了一回荆州,将不高兴的孟紫蝶拉了回来,还将荆州的人手挪了过来,准备全力冲击御商的资格。祖江知道是游返在皇帝面前建言的结果,对游返五体投地,自然合作起来也十分愉快。很快汴京所有铁匠铺都加入了联盟,就算没有镜缘村的工坊,也能与金剑山庄相抗衡。
游返仍旧是在东城帮和六扇门之间周旋,东城帮虽然广撒网,终究是些间接打探到的消息,反而刘文渊这边每次街头,都会透露一些朝廷里面的内部消息,他将刘文渊的消息和刘师爷收集的情报一参照,反而能看出更多的东西。朝廷上层的动作,各个官员的走动,一点一滴都汇聚到游返眼前,他反而成了汴京消息最灵通的人。
这日,照例将自己掌握的不平庄的情况告知了刘文渊,最近一段时间,风平浪静,两人从每日一会,改为三天才碰头一次。
刘文渊比之前意气风发得多,笑道:“这回辽国使臣正使副使都是熟人,上次皇宫比武那次都在。显然,他们这次是要来接受我们条件的。就看朝廷的胃口有多大,能谈到几成了。”
虽然岁贡的钱对于大宋而言,九牛一毛,但面子上总是过不去,不少人都觉得向辽国俯首称臣,是一件有失国体的事情。大宋人口、财力物力都几倍于辽国,居然每次打仗都要被刮去一层皮,百姓往往将怒火转移至禁军身上。而这回若是能在谈判桌上要回一些脸面,大家都是喜闻乐见的。
游返连连道贺,说了几句恭维话。
刘文渊道:“游兄弟也不用说好话。我也知道,如今这个局面,归根结底,是辽国败给了西夏所致,并非是我大宋积威吓到了他。你最近为朝廷办事,也算得上是用心,虽然心中仍是有些芥蒂,但所说的消息,倒是没有掺假。”
“岂敢岂敢……”游返听他点出自己的心态,正要解释一二,李文渊摇摇手,打断了他。
“有些情绪也是难免的。现在胡老三是忠是奸,还不清楚。等到水落石出,你也就能安心下来了。我相信,那一天也不远了。”
游返见他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心中一紧,问道:“莫非,刘大人那边有了眉目?”
刘文渊道:“现在还没有,不过快了。眼前正好……”他突然生生住口,又叹了一口气,道:“最近朝中攻讦日盛,惹得圣上厌烦,我们这些人也忙得够呛。加上辽国使者队伍到来,六扇门的人都撒了出去。却没有时间整理你提供的线索。得等到新年了。”
他准备走了,刚踱出两步,又回来拍拍他,道:“你最近表现不错,上次史大人窗下藏金的案子,经你提醒,后来我们去追查了一番,果然有些奇怪。圣上已经龙颜大怒,知会开封府将事情真相查清楚。那一十三家掌门对你也有所赞誉。他们那边倒是追查地很顺利。不过仍然还没结论。你继续打探消息,三天以后,还是老地方。”
游返送他出门,脑袋中却冷静下来。听刚刚刘文渊的语气,倒好像最近就要揭开底牌了。到底他有什么把握呢?
他对刘文渊故意隐瞒他倒也没有怨言,毕竟他还不能算是刘文渊的自己人,有些事情,瞒着他,他也能接受。不平庄那边,其实对他也是有所不信任的,至少空空子、易小飞在做什么任务,他每次都是不知道的。事后胡近臣只是提到一两句,游返才知道有这么几件事情。
游返找到楚谨,略微提了一下,楚谨道:“最近汴京风云际会,不少铁匠商会汇聚于此。西夏青盐的经营权,马上也要到期了,到时候肯定会引入新的特许商,许多豪商世家都参与进来,搅动了一池春水。加上辽国使臣现在又横插一脚,就更显得乱了。莫说六扇门应没有余力追查之前的案子,能保得住辽国使臣平安已经是不错了。”
“难道还有人敢对辽国使臣动手不成?”
“换作以前,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捅这个蜂窝?可现在时势不同了。若是辽国使臣在大宋境内遇害,那两国之间就只剩下一战了。到时候就没有主战主和了,大家只能齐心协力,押上自己的宝了。”
游返听了楚谨的话,心中一动,这件事情可得和刘文渊说一声。转念一想,刘文渊老江湖了,肯定也早想到这层。辽国使团这次防范必然要比以前严密许多,那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回到东城帮,却有一个老朋友前来私下拜访。
薛青纹身着黑衣,又从窗子爬了进来。游返苦笑一声,连忙将门闭住,不让人进来。
薛青纹道:“这回却是有个重要消息。”
游返如今是六扇门在不平庄这里的眼线,而同样的,薛青纹也是游返在一十三家掌门人联盟的眼线。薛青纹跟着游返吃到了不少好处,因此对游返很是感激,虽然如今即便甩开四海铁坊,他也能单干私盐的生意,但仍是老老实实将游返那份按期交上来。两人便成了雷打不动的盟友。
“八臂猴已经决定干一票大的。”说起刘文渊,上一辈的武林中人仍喜欢用这外号来称呼他。“这回辽国使臣被安排在汴京城南别苑中。他们猜想有人会对辽国人出手,已经埋下人手。到时候司马求苍木道长和我都会到场。”
游返吐出一口气,暗道:“这几个掌门人亲自坐镇,恐怕是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了。”
“不过,这和那个人有关系么?”这里,那个人自然指的是他们怀疑的假想敌胡老三了。
薛青纹道:“上回史大人被人陷害,那箱黄金,据我们猜测,应该是不平庄遣人办的。只有东城帮在府中有护院值守,若要瞒过这些护院不动声色埋入黄金,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游返道:“我就是东城帮的帮主,要是和东城帮有关,我怎么会不知道?我事后仔细问过里面所有人,都没问出什么所以然来。”
薛青纹为难地看了生气的游返一眼,继续道:“东城帮帮主自然是你,但那人若要绕过你,也是很方便的事情。说到底,你只是他请来的帮主。底下的人,自然听的还是他。”
游返顿时泄气了。道理他都知道,他这个帮主,只是一个空壳子,胡近臣要废掉,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所以,不平庄有这个能力将黄金栽赃给史大人。不过这也只是猜测,那些人办事太小心了,丝毫不留下什么破绽。”
游返想起这个消息还是他传递给刘文渊,然后刘文渊让司马求去查,想必是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否则不敢咬定是不平庄下的手。
“如今,不平庄已经和朝中那些主战派绑定在了一起。也许不平庄只是那些人请来的打手,也许不平庄根本就是依靠着朝中一些人。如今一来,涉及到朝中纷争,就更加为难了。八臂猴是打算设一个圈套,等着人上钩,到时候一网打尽,当场抓获,证据也确凿。”
游返沉声问道:“朝中主战派有些什么人?”
“枢密院范大人,右相韩大人,兵部尚书龚大人,都在其中,他们都是门生遍地的人物,挥一挥手,自然有人替他们出声。还有军中一些将领,眼红西军的待遇,也嚷着要出兵。其中也有些老将,当年是经历过和辽国大战的,很想一雪前耻,他们在禁军中是很有影响力的。”
虽然薛青纹是江湖中人,但说得也头头是道,把游返惊出一身冷汗。那么多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主张出兵,居然都没有成功,说明另一阵营的实力也相当雄厚。
薛青纹说完就走了,游返却有些不能平静下来。他很想将这个消息告诉胡近臣,这样一来,司马求要对付不平庄的想法就得泡汤。可是他又想知道,用床下黄金栽赃史大人的黑手,是不是就是胡老三。虽然此事和刺杀周醒劫走官粮关联不到一起,但或许是一个突破口,也是司马求等人等待已久的一次机会。这让他十分矛盾。
眼见宋辽之间谈判一天一天过去,也许私下已经达成了一些协议,只要最后对岁贡达成妥协,辽国人就要回国,出兵也少了一分借口。那时便是动手的最好机会。
这日,游返却迎来一个老朋友。东方笑居然从南海回到汴京。
东方笑的武馆如今生机勃勃,昆仑派的武功独树一帜,自从东方卓将昆仑地界大小门派归而合一,各家隔阂尽去,将自家武功都拿出来切磋研究,武学进境一日千里。东方笑的几个同门师兄弟武功修为都很高,在武馆里面坐镇,吸引了不少江湖上年轻俊彦。加上皇帝御赐的匾额,一时没有对手。
东方笑虽然长途跋涉,却脸上看不到一丝风霜之色。整个人似乎比以往更加圆融,也更深不可测了。
“如今南海剑派已经完全平静下来,晓玉她身为剑圣之女,计兄又不幸去世,整个南海剑派也只能拥她为主了。”
游返听得傻掉了,看样子东方笑仍是不知道计怀才是怎么死的。他出言试探道:“那东方兄是否担心此地武馆,因此才急匆匆赶回来。其实你和卢小姐好不容易在一起,多呆一年半载,这里几个师兄弟也会帮你看好场子的。西域那边人更多,更不会有什么事。”
“好不容易在一起?”东方笑奇怪地说道:“晓玉如今是计兄的遗孀,计兄才刚刚去世……她怎么可能……”
游返道:“难道她没跟你提破镜重圆的事情?”
东方笑顿了一顿,苦笑了出来:“游兄你误会了。我和晓玉,如今已经是不可能了。她已是南海剑派掌门人,一言一行关乎门派声誉,若是改嫁,门派上下谁能服她?她亦没有和我提过这种要求。自从计兄葬礼以后,其实我和她见面也不多。事实上,要不是那边的县令担心拜火教徒前来报复,硬要留我多盘桓,否则我早就归来了。”
游返不由捶胸顿足:“东方笑啊东方笑,这种事情……你怎好等着她亲口对你说,自然是……你莫非没有想过再与她牵手?如今计怀才这个恶人也死掉了,你们之间再也没人阻挠。只要卢小姐随便将掌门之位交给她师兄弟其中一人,便好一走了之,到时候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除非……你再也接受不了她改嫁的事情?”
东方笑摇摇头:“这倒没有,不过……此情诚可待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时过境迁,已不是当初那个我和那个她了。游兄,你明白么?”
游返心道:我自然不明白。但如今东方笑已恢复当初那个洒脱的模样,一言一行,似乎再也没有什么挂碍的地方,真的是放下了。他不由再次叹了一口气。
第150章 重围
汴京城南的别苑,本是大宋宗室聚会的场所,皇帝陛下也偶尔会来这里散心。此处里外三层,环墙重重,树木荫蔽,绿茂葱葱,也是避暑的胜处。
辽国的使团正使耶律光,上回两国民间武士较艺时,也在当场,见识了五场比试。其它自不必说,但辽国第一猛士耶律打石的落败,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今辽国新败,要在谈判桌上要到好处,实在太难。他的任务是尽可能试探出对方的底线,到底是战是和,契丹勇士并不是没有一战之力,以过往战绩而言,辽国并不怵宋国。但实际上,从到了汴京以来,他私底下也拜会过不少大宋官员,却更为疑惑了。明明有不少声音叫嚣要取回燕云,但朝廷上的官员却仍是小心翼翼,谈判也拖得很慢,似乎宋国朝廷真是想在上面捞点好处。
直到重新达成岁币的协议,他也没有弄懂这个国家上层的态度到底如何。明日就要启程回国,任务却还没完成,岁币是小事,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一旦过个一年半载,大辽恢复战力,岁币随时能够谈回来。
夜色迷蒙无光,他屋内燃着灯火,静静地查看着谈判过后整理出来的宗卷,这是要带回国内的。
又过了很久,他终于感到一丝倦意,准备吹熄烛火。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呼啸,接着数十人开始叫嚷起来。
“起火了,快打水。”
呼喊声此起彼伏,人影在黑暗中闪动奔跑。
门被推开,冷风灌了进来。一队契丹武士进来护卫。
耶律光也知道宋国内部局势纷乱,自己这个时候找上门来,是众矢之的。因此临行前,专门带了一支剽悍的护卫队,清一色是最勇猛的族中武士。
“大人,旁边有座木楼起火,不过火势不大。现在人都去救火了,我们担心有人趁乱要对大人不利,不如就这样待在屋内。”
领头的护卫长曾是军中担当重任的将军,经验丰富。
耶律光点了点头,重新坐下,打了个哈欠,说道:“听说南人派了他们六扇门的精锐铁卫秘密守护在此处,但我这几天出入,也没觉察到异样……”
“那些脓包,等到敌人冲进来,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还是自己人可靠。”
那护卫长咧了咧嘴,言语中充满了不屑,在他看来,战场上用来正经杀敌的宋军士兵也不过尔尔,国内刑侦方面的人员,更好不到哪里去。
起火的木楼在西面,那里的人声最是鼎沸,此时却慢慢冷却下来,显然火势已经得到控制。
这时空中传来一声惨叫,接着一个雄浑的声音传来:“杀契丹狗贼——”
屋内所有侍卫全部站起,手按刀把,只有那护卫长仍是坐着。
“不急,等外面宋人先抵挡一阵。”
外间,乒乒乓乓,刀枪相交的声音陆续响起,在黑夜中奏起乐曲,偶尔间杂其间的,是盆盆罐罐跌落破碎的声音。院子里,杂役正在收拾辽国使团回国要带的东西,里面不乏宋国朝廷所赠的国礼,精美的瓷器、装着贵重画轴的古董、刻画地栩栩如生的陶制工艺品。刺客黑衣人与六扇门的铁卫交战与此,这些贵重的物品便遭了殃。
之前木楼起火,许多人走动,使得六扇门的守卫圈也松动了不少,还有不少铁卫被支去救火。此时正是最薄弱的时刻,而这些刺客的出现,也说明了,之前的起火是他们计划的一环而已。
武风是负责守卫此处的大统领,自从跟着游返去了一趟南海,他愈发得到重用,朝廷奖赏不说,官也升了几级,仅次于刘文渊在六扇门的地位。这时,接过保护辽国使臣的任务,早觉得这是一个美差。辽国使臣每年都来汴京,从来没出过什么意外,所谓护卫,只是走个过场。他们出出力,往上一报便是功劳,何乐而不为。因此,刚接过任务时,他觉得是上峰要提携他。
可是等到真正接手,他却发现,保护一个个小小使团,居然调拨了比平日里多出两三倍的人手,这让他不禁犯疑。这么多人,明明是保护皇帝出行的配备,用得着这么小心吗。直到此刻遇上刺客,他才不禁叫苦起来。
那些黑衣人一个个悍勇无比,手上兵器怪异,像是一把枪,却带着倒刺,被击中带倒,那就是一片血肉横飞,瞬间就爬不起来了。
那些黑衣人配合十分默契,进退之间,法度俨然。为首的那人一把长剑,只在己方阵型出现漏洞时才会出手补救,但只要出手,手下没有两合之敌。
惨叫声一阵阵传来,这边六扇门已经损折了好几十人,虽然没有被杀,但都趴在地上连连叫唤,杀猪似地打滚。
眼见黑衣人要突破院子,破门而入,武风一咬牙,冲着那黑衣人首领攻去。只要缠住他,便能凭着六扇门这边的人数优势,拖垮他们的阵型。
那黑衣人头领见武风挺剑而出,叫了一声好,铮地一声,长剑相抵,火花四溅,两人各退了一步。
那黑衣人头领笑道:“想不到六扇门里面也有这样的硬手。”突然猛吸一口气,仗剑上来,刷刷刷三剑,攻地武风一阵手忙脚乱,堪堪避开,臂膀上还被划伤了。他心下大骇,那人剑法凌厉,招式诡异,取角刁钻,走的是奇的路子,并非正道,但在黑夜中反而防不胜防。
由于武风顶住那黑衣人头领,一众手下官兵得以稳住阵脚。那黑衣人头领看到这处,丢下武风,朝着他手下招呼,一连几剑,又收割了几条性命。
武风握着剑的手不断颤抖,要是自己不上,不要多久,自己这方的防线便崩溃了,但要是自己上去,说不得也是一个死局。局面紧急,容不得他犹豫,他大喊一声,又舍命扑上。反正能拖一刻便是一刻,要是让这些刺客得逞了,自己说不定也是死罪。
正要发力,突然背后屋顶上一人放声大笑道:“道长,你那边准备怎么样?”
另一角一个声音道:“已经就位,贫道已经等不及和这位高手较招了。”
武风心头一喜,他听出声音,正是丐帮帮助夏侯龙和青城派的苍木道长。他在武林大会上曾听过他们讲话,因此很快便识别出来。却不知这些平素高高在上的掌门人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但无论如何,总不会是来帮助这些刺客的。
果然,那些黑衣人一听到夏侯龙的声音,显得有些慌乱,连阵型都散乱了起来。
那黑衣人头领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沉声大喝道:“不必惊慌,对方只是出言恫吓,迅速杀进去,完成任务以后按计划行事。”
“喝!”
那些黑衣人已经豁出去了,瞬间刀光剑影大盛,不计伤亡往里面闯去,六扇门的人眼见强援将至,却再也守不住了,纷纷向后退去。互相之间因退避不及相撞被对方撵杀的不在少数。
夏侯龙高居屋顶瓦面上,发号施令。
“司马总镖头,薛妙剑,两位从东面杀入,务必击溃他们。”
“好!”
“云观主、孙掌门,两位守住西面,务必不要放走一人。”
“哈哈,早就等着了。”
“苍木道长,你率其他人从南面掩杀过来,这里只有一条路,他们决计逃不了。”
“放心,交给贫道。”
夏侯龙久经战阵,经验丰富,调度之间,虽然是在暗夜,仍目光如炬,仅凭着火把的微光和声音,便将黑衣人用于佯攻的人马排除,锁定了主力。
他呼吸平稳,但心中难掩一股激动之情,上次上阵杀敌,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李莫非默默站在他身后,看着自己师父胖大的身躯不住颤抖,心头一阵感慨。他紧盯着黑衣人的动向,突然道:“他们准备撤了。”
黑衣人被四面八方的声音给镇住了,司马求、薛青纹这些名字他们早有耳闻,原本只是以为对方虚张声势,却没想到司马求薛青纹这一路杀来,黑夜中如同一个血霹雳一般,砍瓜切菜,残肢断体横飞,自己侧后方顿时崩溃下来。这时才真的害怕起来。他们虽然抱着必死的准备,但这时真的临近死亡,却也盘算起逃命的事情。四周的夜色,正是逃命的最佳掩护。
黑衣人头领眼见此消彼长,他不说话,他手下没有一人主动逃跑,他叹了一口气,今夜的行动算是失败了。如果这些名动天下的掌门人不出现,他还有把握击杀辽国人,些许六扇门的铁卫,他没有放在眼里。可是夏侯龙一出现,他便觉得情况不妙了起来。
刚刚听得夏侯龙的声音,三面围困,只有北面是条生路,这是兵家常用的围三阙一。可是北面是哪里?那是辽国使团所在之处,也是夏侯龙自己所在之处,能有什么空档?
李莫非轻轻问夏侯龙:“师父,刚刚为何将我们的布置说出来,如此一来,不是连对方也知道了?”
夏侯龙嘿嘿笑道:“他知道更好,他知道了也没用,他根本无路可逃。”
夏侯龙看着下面的动静,突然眉头一皱:“他这是……”
李莫非也道:“他向东岂不是送死?那可是最强的一点。有司马总镖头和薛妙剑,这些黑衣人岂不是疯了?”
夏侯龙看了一会儿,叹道:“他没疯,其它三面都是守株待兔,只有东面这路,我下的命令是猛攻。猛攻之中,队形必然散乱,这便给了他们可趁之机。这黑衣人头领也是一个厉害的人物。”
屋顶上两人正说着风凉话,黑衣人这边已经是生死相搏,前赴后继。
司马求和薛青纹领着丐帮最厉害的好手,却被黑衣人来了个近乎惨烈的反冲锋。两股人碰撞在了一起。
这些黑衣人都是亡命之徒,当下并无人发出吼声,只是默默用力向前冲,如果中刀倒下,也要拼上一记,为后面的人创造生机。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的人冲着缺口继续向前冲,渐渐,脚下血流成河,但队伍却不住向前。
其他几面的掌门人本来是在守株待兔,若是有漏网之鱼朝他们这里来,他们便截住,不让一人逃脱。这时只听东面司马求薛青纹那里厮杀声起,偶尔有惨叫声起,也是听得惊心动魄。
这时夏侯龙下令道:“所有人,往东面围杀。”
他们听了夏侯龙的话,这才放弃阵型,以最快速度掩杀过去。
但这时黑衣人已经突破司马求薛青纹的阵线,往东面杀出一条血路,虽然十个里面只有一个逃脱,那逃脱的一个也是血淋淋的,但一旦脱出生天,就立刻放弃同伴,往着某个方向消失在黑夜里。
夏侯龙惋惜道:“可惜了,居然让人逃走了。”
李莫非提醒道:“师父,可别放过那领头的人。”
夏侯龙回过神来,连忙提气道:“众位兄弟,抓那头领。”
那黑衣人头领此时为了掩护手下逃脱,竟独身一人拖在最后,身上已经无一处不是血了。他一人如天神下凡,连杀数人,寻常角色已不能近身。
黑暗中,一柄长剑递来,黑衣人头领连忙一挡,身子一颤,向后跌出几步。
那长剑不依不饶,循着某种节奏,继续向他攻来。
“薛妙剑?”
他惊呼一声,两旁有几个黑衣人过来替他挡住此剑,他连忙向后退去。刚刚一剑,他吃了暗亏,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不敢久战。
那几个黑衣人没有拖住薛青纹多久,已被他甩脱,此时薛青纹的剑只往他一人身上招呼。
黑衣人头领此时已经是退无可退,只消逼退薛青纹,他身后已是一片空档,逃走当无问题。可是这薛青纹,正是最难过的一关。
他猛地将裹在头上的蒙面布巾扯下来,绑在右手伤处,大喝一声,猛地朝薛青纹砍去。
薛青纹道了一声好,剑招一变,沉稳有度,却是立了起来,取了一个守势。
这薛妙剑真是无耻,都这个地步了,却不肯随便拼命,自己要逃,他紧守一个缠字诀,自己要打,他却避实就虚。
但此时他却没法继续耽搁,拼了老命,也要逼退薛青纹,否则等到司马求过来,他就没有退的机会了。
他假装滑开一步,果然薛青纹不会放他离去,主动来攻,他立刻长剑轻搅,与薛青纹缠在一处。薛青纹口中一声轻喝,两人剑身相交之处,发出噼啪声响,两人身子同时一晃。
薛青纹道:“阁下好武功,应当不是无名之辈。你只要放下剑投降,我保证你死得体面。”
黑衣人“呸”了一声,道:“久闻薛掌门乃是剑术名家,怎么只有这么几下子,连一个无名小卒也拿不下来。”
刚刚薛青纹说他应当不是无名之辈,他便自称无名小卒,想逼薛青纹出全力。
薛青纹却不上当,微微笑道:“薛某就这点微末本事,只要留住阁下就大功告成了,剑术名家的称呼,不敢当啊。”
两人口中闲聊,手上却没有停着,你来我往,瞬间拆了三十余招,却没有一招是能抵着要害的。那黑衣人固然着急,在薛青纹面前也没有讨到好处。
他心急如焚,身边脚步声渐渐息止,同伴已经去得差不多了,死的早已经死了,逃走的也按照事先计划,各自散去,绝不停留。自己已算是最后的幸存者了。却不知道为何司马求没有跟来,但真的司马求过来了,他也就逃不掉了。
他突然一个转身,猛然抽身离去。薛青纹正等着这一刻,一剑递出。那黑衣人一声闷哼,背上中了一剑,劲力透体而入,顿时半边身子一麻,身上要穴被闭住好几个。
他猛提一口气,忍住腿上乏力的感觉,拼命跑出几步,又提一口气,强行冲开几处要穴,拼着身子发麻,仍旧反手一剑,逼退要跟上来的薛青纹,然后继续逃跑。
薛青纹不急不躁,躲开这搏命的一剑,然后又跟上去。他知道自己的功力,相信这人也逃不了多远,就算穴道能冲开,血也流得差不多了。
身后司马求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薛妙剑先缠住他,某马上就到。”
那黑衣人脚下拌蒜,在血泊中踉跄了好几步,被薛青纹拉近了距离。他自知不敌了,心中不由惋惜起来,一生英名,居然丧在此处,微微叹了一口气。手中横起剑来,准备自刎而去。
突然侧面一处围墙之后,响起一个声音:“来这里。”
他精神一振,这时就算是敌人的圈套,也是一个生机,他下定决心,向着声音奔去。
“哪里走?”薛青纹在背后一声暴喝,紧接着剑身破空之声大作。
另外一个黑衣人从墙角之处现身,手中一把长剑向薛青纹迎去。
那人出现的位置极为巧妙,正好和薛青纹、黑衣人呈一三角。所出剑招也极为巧妙,正好横在薛青纹和黑衣人中间。剑上透着光芒,涌起一股清冷的杀意,竟令薛青纹皮肤上起了麻点。
“喝!”
两人在空中拆了一招,薛青纹被他逼退一步,眼见着黑衣人头领消失在转角处。
紧接着薛青纹手中剑光大作,如狂风暴雨一般向对方泼去。直到此刻,薛青纹才使出全力来。
那人却也不示弱,剑光闪烁之后,一双眼睛神色平静,长剑织成一张光网,将薛青纹来剑一一收拢。
“我来!”
司马求这时也已赶到,不待他出招,那人居然还有空向他出了两剑,令他又缩了回去。然后那人一个转身,逼得薛青纹回剑自救,然后才施施然转身而去,却消失在了夜色中的另一个方向。
司马求待要追去,被薛青纹拦住。
“那人剑法极高,不要反而中了圈套?”
司马求愕然望向薛青纹,见他脸色铁青,一向温文尔雅的薛妙剑,何曾露出这种失态的表情?
薛青纹心中却是破涛汹涌,一向以来,自己引以为傲的便是这手中长剑,今夜居然能遇上和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而且这个人似乎还未使出全力。令他心中涌起一股挫败的感觉。
“莫非是那人?”司马求想到能和薛青纹抗衡的人,当世之间只有那么几个了。
“不清楚,但……那人似乎从未用过,剑。”
是啊,那人从来没使过剑啊。
第151章 递补
东方笑脱去夜行衣,将随手捡来的长剑和夜行衣全部扔到河里去。然后绕了一个圈,回到了游返所在的小屋内。
今日他本来是想找游返商量事情,却被游返拉着来到了城南。那些黑衣人如何破墙而入,夏侯龙如何指挥退敌,他和游返都在角落里听得一清二楚。
出手相救是游返的主意,对于东方笑而言,只要身份不被看破,他也无所谓。自从卢晓玉的情缘一了,他的心境为之一变,剑法收发由心,显得更为游刃有余,洒脱自如。他知道,他的剑道又上了一个台阶。而薛青纹又是一个很好的对手,即使游返不央求他出手,他也有点手痒。
薛青纹的剑法没有让他失望,华山的剑法质朴简练,每一招每一式经过了千锤百炼,看似简单,实战中威力惊人。最后薛青纹使出的白龙洗玉泉,一招十三式,更是其中精华,剑光泼洒开来,犹如白龙出水,令人为之目眩。能与如此对手过招,令东方笑有如饮美酒一般醇醉。可惜最后司马求赶到,中断了剑招,他也不得不就此离去,但区区三招较量,已让他又有了一些心得。
东方笑推开门,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原本莫须锋养伤的床上,躺着那个面容瘦削的黑衣人。
游返也站在一旁,看到东方笑归来,才舒了一口气,道:“今日还真是冒险,若不是东方兄最后挡住薛青纹,我们都恐怕回不来了。你没受伤吧?”
东方笑笑道:“薛妙剑名不虚传,不过我也没有多和他纠缠。”他目光转向那黑衣人,只见此时那刺客已经失血过多,晕了过去。身上伤口已经全部处理过了,上了药,缠好了绷带。
“他叫空空子。是胡老三手下的一员干将。以前是太行山上有名的土匪头子,藏在一个道观里面当道士,但实际上方圆几十里内的绿林强人,都要听他的号令。”
游返一边打了一盆水,将手上因包扎伤口染上的血渍洗掉,一边介绍起了眼前这黑衣人。虽然语气轻松,但心中实际上掀起了巨浪波涛。谜底还是被揭开了,真的是不平庄的人。胡近臣为何要派人杀辽国使臣?莫非不平庄背后是朝中的某个元老重臣?如果真是如此,他会觉得很失望。不平庄一直以来都是江湖中的异类,胡不平也因为替弱小出头,打抱不平,才闯下了偌大的名头。如果它只是朝中党争的棋子,那以前赚得的名声就只是沽名钓誉了。
东方笑转念一想,也明白了游返的担心,安慰道:“你毕竟只是挂了个名在东城帮,也不能算不平庄的一份子。若真是胡近臣做的,你不说出去,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何况你还救了他一命。”
对于东方笑而言,中原如何变化,都与他没有关系,他只关心昆仑派自身的利益,和自己的剑道修为,这些复杂的勾心斗角,是他所不屑的。
游返洗净手,用干布擦干,接着道:“我要赶去见他一面,将此事告知。”
东方笑皱眉道:“游兄,恕我直言。此时正是关键时刻,些许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各方警觉。况且,胡老三事情暴露,恐怕要不利于你。”
游返道:“我救下了空空子。他该信我才是。而且如今只有我们知道这些黑衣人的身份,六扇门怕也查不出来。空空子办这种大事,随时会死人,总不会公然带着能被人一眼看穿的手下出门吧。”
他絮絮叨叨说了两句,又请东方笑照看一下受伤的空空子。
“空空子受了重伤,右手使剑恐怕以后也要受到影响。他若醒来,麻烦东方兄解释几句。”
他披上外衣,推开门,顶着风走了。
游返一路东拐西拐,到了东城帮,使人按照原有约定方式通知了风二胡子。
风二胡子片刻便至,一见面就问道:“这么晚了,找我什么事?”
游返心中一动,看来胡近臣做事,就连手下这些心腹都瞒着。又或者,只有空空子才是他真正的心腹?
风二胡子听他说这么晚要见胡近臣,犹豫道:“胡三爷目前确实在附近,不过……既然你有要紧事,我来带路。”
谁会这么晚吃饱了没事做找胡老三聊天?自然是有要紧事。风二胡子也是聪明人,二话不说,立刻出发。
两人一路小跑,来到一处河边的院落。胡近臣不知道为什么,每到一处地方,都会选择一个隐秘的所在作为落脚处,且从不重复。现在游返有些明白了,谁要是暗地里做刺杀辽使这种事,也必然要躲起来,狡兔三窟。
胡近臣见游返前来,也颇为诧异,然而听他说出那句话“空空子现在我处”后,顿时平静了下来。他喝退左右,才详细问起了经过。
胡近臣听了他述说的经过,说道:“这回游兄弟能救起空空子道长,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他顿了顿,说道:“只怪我没有计划周详,惹得道长犯险。若是一开始能知道六扇门精心准备,也不至于如此。不过,那些掌门人居然会联手起来,还真是让人头痛。”他一听说空空子虽然受伤,但是还活着,语气便轻松了下来。
游返也暗叫一声惭愧,其实他听说了刘文渊在茶楼中的话,当日他语气中透着一股决然,似乎马上要揭晓什么秘密的感觉,他当时便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他将视线转向辽使驻扎之处,每日遣人打探情况,最后,亲自领着东方笑在辽使回国前一晚埋伏起来,这才救到了空空子,说来还是有一些侥幸的。
不过相比起这个,胡近臣居然将刺杀辽使这件大事一笔带过了。
“胡兄,我只是奇怪。好好的,空空子怎么会去刺杀辽使呢?”
胡近臣露出一丝苦笑,他看着游返,颓丧地坐倒在椅子上,说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我能去左右。”
游返料不到胡近臣会露出这样的神色,意气风发的胡老三他见过,这样苦笑的胡老三,却闻所未闻。
“辽国人出使,若是死在大宋,宋辽之间必有一场大战。这是朝中主张出兵的大人们所喜闻乐见的,莫非其中有人逼迫胡兄?”
胡近臣望着屋顶,没有说话,座位旁的火烛噼啪作响,将要燃尽。
“若说有人逼迫胡兄,我是不信的,胡兄并非一个受人胁迫之人。但要是胡兄欠人人情,这身不由己之言,倒也贴切。”
胡近臣咧嘴一笑,道:“你好奇心挺重……”
“其实我还想知道,荆州劫走官粮之事,不平庄是否也有参与?”
“你怎么会有如此想法?”
“只是直觉。”
“你直觉很准。”
游返惊呆了,劫走官粮果然是胡老三所为。
“那周醒被刺的事……”
“也是我干的。”
胡近臣对着游返一桩一桩直承其事,虽然之前有过怀疑,但此时一经证实,仍是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胡近臣紧盯着游返,说道:“空空子受伤了,如今我手下实在缺人。易小飞有些毛躁,风二胡子做事容易绕进去,林宝儿脑筋太死板。游返,你倒是一个不多得的人才。”
游返指着自己,惊讶道:“我?你想让我去刺杀辽使?”
“不,辽使的事情已经失败了。我是说,以后你来经手和那边接触的事情。”
“那边?哪边?”
“就是你所说的幕后黑手。我目标太大,不好出面。以往都是空空子代我去的,现在他受了伤,我只好委托你去。但如果你不愿意,就当我没说过。”
游返一阵脑大,刺杀周醒,劫走官粮,袭击辽使,这些事情都是抄家灭族的大事,让自己去做,这不是嫌自己活得命长。
像是知道游返在想些什么,胡近臣补充道:“放心,只是接触一下,替我弄清楚对面的意思。具体执行,我会自己安排。”
游返不知道怎么会稀里糊涂答应下来,不过他此时还有一道免死金牌,就是刘文渊派他做卧底的事情,届时若是有人追究,便可以拿出来洗脱嫌疑。
他自己也很好奇,到底幕后之人是谁。不过现在他也没法知道,胡近臣会在必要的时候通知他前去和对方碰头。这时还早着呢,空空子刚刚被捉,这时候太敏感了。
游返趁夜又回到东城帮,却在门外被人截住。他随着那人来到一个馄饨摊子,刘文渊正坐在那头吃着馄饨。
“今夜可忙了个透,游兄弟,来,吃点东西,不然会饿。”
刘文渊显然心情不错,吃得额头是汗。不一会儿,一晚馄饨便被吃得精光。
游返坐下,也叫了一碗馄饨,随后刘文渊又叫了一碗。
“恭喜刘大人,终于捉到真凶了。”
刘文渊喜悦的心情终于被他打破,瞥了瞥嘴,说道:“可惜,虽然他们损失惨重,还是让那个带头的逃走了。对了,游兄弟知道今晚发生的事情?”
游返道:“上次听刘大人的话,似乎要布局对付对方。今晚想必是有所收获。”
刘文渊有些尴尬,一则自己神情上居然出卖了自己,二则自己口风不言,居然让一个线人能通过一言两语推测出自己的行动。不过他还是坦白道:“局是布了,人也差点捉到了。可惜还是让他跑了。”
他又问道:“游兄今晚去见胡老三了么?他那边什么动静?”
刘文渊之所以兴冲冲地来找游返,便是想知道胡近臣最近在做什么?
但游返这时却不想将所有事情托底出来,他救了空空子,已经是得罪了六扇门和夏侯龙司马求等掌门人,这时如果说出来,平白惹人怀疑。于是他小心翼翼藏掖好事情真相,说道:“胡老三哪里都没去,他那些手下也没有什么异常举动。不知道抓住的是什么人?”
他说完这话,心底暗暗缓了一口气。这一步踏出,以后便是无底洞,稍有不慎,就要跌得粉身碎骨。
刘文渊于是将辽国使臣受袭的事情说了一遍,没有抓获活口,但对方死伤惨重,对六扇门而言,相比于前两次,已经算是很大的胜利,可以说刘文渊的布置十分成功,那头领的逃脱和他的布局没有太多的关系,最后冲出来营救的剑术高手,谁也预料不到,且到现在为止,他也猜不到对方是哪里来的。这天下剑法高超、能和薛青纹在剑法上一较高下的人,伸出手指就能数得清楚,名门宿老,确实有可能存在这样的人物,但能拉得下脸蒙面刺杀的高手,他现在一个都猜不出来。
游返好心提醒道:“从尸体上也看不出杀手从哪里来的?”
这种问题刘文渊自然比游返要熟悉,他道:“尸体都是陌生面孔,而且之前受伤之时,很多人就自我了断了,因此没有抓到活口。”
“可惜了。”
“虽然可惜,但也摸清楚了对手底细。那个负伤而去的黑衣人倒也好说,但后来出现的那个人,据薛掌门所说,剑法深不可测。如果对面还有这般人物,我们可得好生筹谋。这样的人物,若是出其不意,谁能挡得下来。”
游返也知道他说的是东方笑,东方笑剑法高明,但具体到什么程度,尤其是从南海归来,又提升了一个境界,这些无人知道。因此游返也不担心他被人看破。毕竟昆仑派地处西域,中原武林也很少有人能认得出昆仑剑法的奥秘,更何况东方笑的剑法早已返璞归真,根本无迹可寻。
“对了,胡老三那边有些什么手下,你可曾见过面?”
游返心中一凛,知道刘文渊说到了要害,于是将空空子等人介绍了一遍,又提到:“这些人平日里都在各地管着一处,比如空空子总在巴蜀一带,总也看不到人影,我也只是见过一两面。”
刘文渊又问了一两句,被游返绕了过去,便也走了。临走前,吩咐道:“最近留意一下胡老三的动向,辽国人一走,有些人要坐不住了。”
第152章 接触
空空子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正午,见营救自己的是游返,他才安心下来。
这时东方笑已经走了,空空子虽然对游返如何救出自己赶到疑惑,却也没有多问。
“我见过胡兄了,他说让你好好在我这里养伤,那件事情你不用管了。”
空空子明显舒了一口气,随即握紧了拳头:“可惜了那么多人命……”
昨夜被围杀,所有人都慌了神,士气崩塌,当时的情况,能走脱一个就一个,但十人中只有一人能够幸存下来,死掉的都是他从太行山带来的精锐心腹,死一个少一个,他不由有些心痛。
“不用太过介怀,胜败乃兵家常事。以后这笔帐会讨回来的……这也是胡兄说的。”
空空子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挣扎着要起来,被游返给制止住了。
“是和那边接头么?不用担心,这件事情已经交给我了。你告诉我怎么和他们接头,我去。”
“你?”
空空子疑惑地看着他,游返也正看着他。虽然游返也属胡近臣器重的人,但论资历,他之上还有易小飞,还有风二胡子,论放心,林宝儿更是打小和胡近臣混在一起的人。
“易小飞毛躁,风二胡子冲动,林宝儿呆板,所以就由我来了。”
空空子露出沉重的笑意,这倒是胡近臣一贯的口吻。虽然游返加入的时间不长,但从平常行事可以看出,这个年轻人颇为沉稳历练,做事情也爱动脑筋。他心底下便也认同了。
空空子道:“未时三刻,南门大街老巷口那颗老槐树下……”
今天真是倒霉,整日飘着细雨,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游返打着油伞,慢悠悠地走到南门大街上。
是哪棵老槐树?他一步步走去,数着一棵棵经过的树木。终于锁定一棵树干比较粗的老槐树,到了树下,往周围扫了一圈,见没人在附近,这才慢吞吞往树上爬去。
“真是累人,难道每次接头都要爬一遍树?”
他一边奇怪,一边从树上一个枝头取下一个油布包裹,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封信。
他用手扫了扫身上的水渍,一阵寒风吹来,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这才将信上的字扫了一遍。
上面写着几个字:“云中酒楼二层。”
他将信揉成一团,收了起来,然后重新打伞走开。
云中酒楼是一座小楼,坐落在城西,算是汴京城中的老字号,也算是闻名遐迩。但生意不温不火。刚一走近,酒保将酒放在火上烫着,于是一股香气就飘散开来。
游返闻着酒香,踩着湿漉漉的木板,慢慢走上二楼。那地板嘎吱嘎吱响着,真怕突然断裂开来。
下雨天楼里面生意也不好,楼下大厅中散落着两三个人,各自喝酒吃菜,像是过路人。
来到一个小酒室中,游返推开门进去。里面是一个中年男子,形象有些落魄,脏兮兮的粗布衣服上是厚厚的油污,似乎好几年没有洗过一样。脸上胡子拉碴,似乎好几年没有刮过一样。手上指甲缝里黑乎乎的,似乎好几年没有洗过一样。
他抬着头,紧紧盯着游返,道:“怎么是你?空空子道长呢?”
游返放下伞,伞上的水珠顺着流了下来,滴落在地板上。
“道长受伤了,来不了。以后我来接头。”
那中年人松了一口气,道:“昨晚的事情,我家主人已经知道了。他很不满意,你们应该解释一下。”
“没什么好解释的,这种事情,要么成功,要么失败,没人能保证。”
那人低头思考了一阵,道:“这件事情便这么算了。不过接下来,你们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我们容不得一丝错漏了。”
他拿出一张纸条,递给游返。上面写着接下来的目标。
游返看了一眼,道:“这个小事一桩,绝对不会有问题。”
“那就好,可不要搞砸了。”
那人也知道这次的事情比较简单,因此没有多问。
游返这才发现大白天自己旁边燃了一根烛火是做什么的,还有一个铜盆。他将纸条烧掉,扔到了铜盆里。
“对了,你家主人究竟是谁?”
说完正事,游返好奇地问起来。
谁料那中年男子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咳咳……你问这个做什么?咳咳……之前不是约法三章了么,我们互相之间不问身份……咳咳”
原来如此,游返顿时醒悟过来,道了一声歉:“我新接手这事,倒是不了解这个规矩。见谅。”他打了个哈哈,搪塞过去。
不过,从他话语中游返也听到,不是保密,也不是不能说,而是说互相不过问,这就有点奇怪了。难道对方也不知道昨晚出手的是不平庄?
他准备试探几句。
“昨夜我们损失很大,去的人只有一成回来,最近伤筋动骨,若要继续交易下去,恐怕有些困难。但如果你家主人愿意补偿一点,我觉得我们才能继续合作下去。”
那人又激动起来,挥舞着满是油污的手臂,道:“这是你们的问题,和我何干?之前说好了,我们提出的要求,你完成了,我们支付报酬。你提出的要求,我们完成了,你也要支付报酬。如今昨夜的事情没有成,那就什么都没有。”他满眼都是不屑,又补了一句:“年轻人,你出来前难道空空子没有交代过你?”
啊,原来如此。游返一拍脑袋:“呵呵,确实不太清楚规矩。老兄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
他这回是真的明白了,原来双方并非谁指挥谁,而是利益互惠,你帮我我帮你,你帮我做成一件事情,我帮你做成一件事情,至于事情的难度,则由双方协商确定。共分十个等级,在纸条的背后有写,一方也可以将这些数字累积起来,然后一次性消耗掉。
刚刚那张纸条背后写的是二,游返有些后悔,没有和他讨价还价一下,他觉得定成三问题也不大。
那中年人见他不太熟悉之前的约定,也不太满意,对他能力也不信任起来。见他还不走,便开始赶人了:“既然事情已了,你也别呆在这里了,赶紧走人吧。到时候被人瞧见就不好了。”
游返尴尬地一声告辞,拎着伞,又慢慢下楼。出了楼,他饶有兴致地回头望了望那座楼,下次肯定就不再这里碰头了,每次还是要去老槐树下查看见面地点,这种做法倒是很隐蔽。
对了,回头得问问空空子,怎么才能每次不用爬树。
第153章 竞标
雨一下子就停了,游返收起伞,漫步而行。
前方一只麻雀停在街心,好不容易雨停了,它在地上跳了跳,寻找吃食。
这么冷的天气还有鸟儿?游返轻轻走过,那麻雀惊起,飞往枝头。
旁边一座楼内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然后窗子被推起,一个人将一壶水朝窗外浇去。水浇在游返脚边,他连忙让开。
上面那人绝想不到下面有人,愣了一下,道:“游返?”
游返抬头一看,巧了,活阎王陈七叔。
紧接着楼内人声响起,嗡嗡声过后,庄老二摇晃着松垮的身子走了出来,显然是喝醉了酒,嚷道:“贤侄,这么巧?不如进去喝一杯。陈七叔几个山庄元老都在,你进庄以后多亏他们带你,现在你出息了,喝水不能忘了挖井人呐。”
游返一怔,被他这么一说,还不好拒绝了。不过他这时也不怕了,要是庄老二敢在这里动手,连六扇门也不会放过他。
跟着他上楼,只见满屋子坐满了人,陈七叔敞开了袍子,满头大汗,也是醉醺醺的。其余几个人都是山庄三大房的老人,和陈七叔都是一个辈分,进庄也几十年了。
陈七叔见他进来,脸色有些不好看。之前三娘过世,实际掌门人就是游返,可是关键时刻,他还是投靠了庄老二,没有站出来支持他。这时候见了面,心里发虚。
游返道:“好久不见,七叔老当益壮,小子见过七叔。”
陈七叔嘿嘿笑了一声,打铁的人,性子都有些直,不善长这些场面话。
倒是他身旁一人道:“游姑爷现在出息了,听说汴京这边一个大帮派,你是一帮之主。不愧是我们金剑山庄出去的人。”
陈七叔身边都是三大房里面的伙计,大多和游返有过一面之交,平素无仇无怨,游返攀上庄文清以后,他们也自然将他当作庄主亲戚看待,这声姑爷,说得没半点勉强。
庄老二这时也没生气,只是道:“来,挤一挤,贤侄,来这里。”便将游返硬是按在他旁边的座位。
“唉,短短一年时间,物是人非啊。”
庄老二给两人斟了酒,一饮而尽。
“我大哥去了以后,这山庄也历经坎坷。多亏在座的老兄弟老伙计,才撑住这场面。贤侄,你虽然出去自立门户了,但终归也是庄家的人,来,和大伙儿喝一杯。”
游返举起酒杯,听着奇怪的话,喝了一杯。
酒是本地的女儿红,香醇可人,一杯热酒下肚,额上登时渗出了汗。
游返道:“山庄三大房三位老前辈,鬼斧、巧簧两位先后逝世,现在只剩下陈七叔一人顶着,大家要好好敬陈七叔一杯。”
满座唏嘘。
陈二牛从西域返回,曾先到大名府山庄里寻他,山庄里的人也都直到了巧簧老人的死讯。只有庄老二正忙着其它事情,没有关心,这时便问了起来。
游返随口交代了几句,最后说到陈二牛下落时,只说了他回到故乡去了。他这时并不愿别人知道四海铁坊在西域扎根的事情。
陈七叔也神情暗淡,叹道:“想当年我们三人一齐来到山庄,意气风发,虽然我最年幼,但平素谁也不服谁。唉,那段时光……”显然,他想起山庄最鼎盛那段美好时光,不胜感慨。相比而言,当下山庄落魄,内则人心涣散,外则朝廷禁兵,他们这些人活得也不痛快。
当然,这里面游返也发挥了不少作用。要不是他带走了一批中坚力量,还将山庄账上的钱财席卷一空,山庄这时也不至于这样外强中干。不过,在座的都是铁匠,不清楚这些细节。若是庄老二自己的心腹在这里,必然要讽刺游返几句。
游返心里也一阵苦涩,山庄弄成这样,他也有一定责任。
庄老二大手一挥,道:“七叔也不要气馁,如今正是我们奋起的时机。只要朝廷出兵燕云,我们就有用武之地。三天后,就是朝廷公开竞标的日子,只要我们被选上,吃下绝大多数的份额,山庄就能起死回生。”
游返心中一动,原来三天后就要竞标,朝廷做事倒也挺快,难道出兵的事情定了?
庄老二这么一说,大家都热烈讨论起来,气氛开始轻松起来。
陈七叔问道:“以往朝廷的兵器买卖,都是找山庄里解决。现在公开竞标,岂不是我们少了份额,为何说反而是好事呢?”
游返也在想,庄老二难道这么有把握,能将朝廷的钱都赚来么。要知道,公开竞标这件事情,可是他挖的坑,只要庄老二跳进来,连皮带肉都要留下。
庄老二道:“今回不同往日。”他看了游返一眼:“贤侄应该清楚。朝廷以往只是禁军换装,今次是要将西军、河北厢军都要囊括进来,对付的就是辽国人。辽国人刚刚败给西夏,锐气尽失,此时正是对付他们的最佳时机。朝廷怎么会浪费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因而朝廷开出的武备数量,可比以往多了好几倍,我们金剑山庄一家都吃不下来。不过,全天下,除了我们山庄,谁有能力供给朝廷兵器?这大头必然是我们吃下去,剩下的残羹冷汁,其它铁铺要去,也由得他们。”他又看了游返一眼,见他默不作声,又道:“当年金剑山庄祖辈便是随着太祖起事,才创立了山庄。如今兵锋又起,正是建功立业的良机。朝廷的银子有了,能不能赚得来,还得靠在座各位。”
众人轰然响应,除了游返,每个人都露出了笑脸。
一片笑声中,游返不合时机地道:“二庄主,只有金剑山庄吃得下,这个恐怕言过其实了。据我所知,汴京铁坊商会,关中商会,北方四府,都是有实力的。”
庄老二还没说话,陈七叔反驳道:“这些人我知道,那些地方,打造的兵器只能耍耍花拳绣腿。真正上战场和辽国人打仗,那刀枪剑戟,一件件必须过硬。只有金剑山庄打造出来的兵刃才能符合朝廷的要求。”
陈七叔说这话时,腰杆挺得很直,话语掷地有声,显得十分骄傲。是啊,金剑山庄,江湖上已经独占鳌头多少年了,从来没有人能挑战它的霸主地位,向来是朝廷兵器的不二之选。
不过这次,游返觉得,是时候结束这种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