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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猪神剑     边城孤侠txt下载     边城孤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9章 情报

    游返走近一间房外,只听到里面传出一些声音。他听得不真切,于是绕到窗下,猫着腰,偷偷将头凑到窗的缝隙处,朝里望去。

    只见一个肥胖男人正躺坐于一个睡椅上,意态悠闲,左手勾着一只酒壶,眼睛微微半睁半闭。一个中年儒生站在睡椅旁边。另外就是高大拳和几个刚刚进去的同伴,分开立在中年儒生面前。

    哪中年儒生想必就是刘师爷,此刻他的胡须轻轻抖动,喝骂着几个人:“一群饭桶,半个月走了七个人。七个人,我们还得倒贴银子。柳大人府上对我们中途换人已经不满意了,这不,他家管家已经写了一封抗议信来。如果你们手下再有人走,你们也跟着走罢。”

    高大拳等人刚刚在外头抱怨连连,此刻连一个屁都不敢放,一个大高个,在比他矮上两个头的师爷面前,垂头丧气,一副可怜相。

    躺椅上的胖子突然用手指叩了叩把手,发出突突突的声音,说道:“罢了,罢了。也不是他们的错。反正我们从河东招来了一批人,先补充进去用。这批人耐力好,工钱低,且家在远方,能安下心来。”缓了一缓,突然提高声音道:“但是,你们这些做管事的,平时私下里不要诸多怨言。我东城帮对你们这些元老可是不薄,若是还不满足,尽可卷铺盖走人,恕不远送。”

    高大拳等人刚刚直起背脊,听了这话,吓得又一哆嗦,赶紧躬下身来,聆听训话。

    那胖子说完话,眼睛又闭上,嘴巴里哼着不知名的调子。

    刘师爷大喝道:“你们听清楚帮主的话了没有?好,接下来,一个个汇报情况。高大拳,你先来。你小子向来喜欢抱怨,这个月走了两个人,想来都是被你煽动走的吧。”他见高大拳要顶嘴,大骂道:“少废话!”

    高大拳只得老老实实地说道:“禀告帮主和师爷,小的这个月在柳府,也没啥特别的发现。”

    “啪”一声,高大拳脸上立马挨了一掌,打得他原地转了一圈。

    那儒生打扮的师爷吹胡子瞪眼睛,双手叉腰道:“早就告诉你们了,要说有用的内容,不要放屁。”

    高大拳似乎连连称是,捂着脸惊恐万状,重新开口道:“柳凡升大人这月共有六天在外面过夜,四天有同僚过来拜访,两天有商贾过来拜访,其中有一天留客吃饭了。此外,柳夫人共四天遣人去城南如意坊买了上好的缎子……”

    他口若悬河地说了半天,游返见那师爷不住地拿着纸笔记录些什么,那帮主还是躺在那里不说话。突然他明白了些什么。

    终于高大拳说完,换了一个其他人上来,又说了那人所在府邸主人的近况,府中开销支取,府上各人的情况,说过的话。

    游返不禁犯疑,这东城帮搞的这些事,不像是做买卖,倒像是在监控各官员的举动。只因这些护院平日里最是无聊,门口进进出出什么人,下人们到底在做些什么,他们最是清楚。从这些线索里面,能够推断什么,他不是很清楚。但他清楚,一般帮会,不会做这些事情。或者是皇帝或是朝廷密探,例如六扇门之流,才会做这些监视朝中大臣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所有人禀报结束,那师爷放下笔,向躺椅上的胖子问道:“帮主,您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那胖子揉了揉眼睛,问道:“说完了么?刘成,那你整理一下。今日就到这里,你整理完抄录一份到我那里。其他人就退下罢。”

    刘师爷带着诸人出去,剩下胖子帮主一人又哼着调子,房内甚是诡异。

    游返不敢再看,连忙回到偏厅。不一会儿,师爷和众人出来,便一眼瞧见他,尖声问道:“这人是谁,怎么胡乱便放进来了。现在这些盯梢的,怎么守的门,来人啊,将这人赶出去。”

    高大拳赶紧道:“师爷,这人是我带来的。”

    刘师爷一怔,白了高大拳一眼,道:“怎么随便带人进来。这次便算了,以后要通报一声才能带人进来。否则帮规处理。”

    高大拳吓了一个哆嗦,连忙道:“师爷,这人是我老乡,身板不错,也吃苦耐劳。您看怎么安排一个差事。我那边正好走了两个人,那些外乡来的人又还没到位……”

    刘师爷手一挥,道:“这类小事,你自己安排罢。不要什么事都来烦我。”说罢,便走了出门。

    等师爷走掉,高大拳才直起腰来,啐了一口,和几个同伴笑骂两句。

    几个人闹哄哄了出了东城帮的宅子,沿着小巷行走,几个同伴玩笑几句,便邀请高大拳和游返前去赌坊玩两手。高大拳脸一青,显然囊中羞涩,嘴上说了几句漂亮话,婉拒了。便带着游返循着另一条路,往柳府走去。

    游返一开始只想着靠高大拳的关系混进柳府,然后观察庄老二和柳府的联系。这时想起高大拳一本正经地向刘师爷报告情报的模样,不由暗忖道,与其花时间潜伏于柳府,终日被限制住走动,不如直接问高大拳好了。于是找高大拳攀谈起来:“不知柳大人府上是否难做。高兄也知道,有些东家是很难伺候的。”

    高大拳刚刚在刘师爷跟前萎靡之态一扫而飞,说道:“要说难伺候,这些官宦人家的夫人公子都一个样,有钱便了不起,瞧不起我们这些下人。你也做过这行,见过几个真正对下人客气的。只有一些乳臭未干的小子,会故作同情地看你。时间久了,和那些摆臭脸的人没甚两样。”

    游返听他渐渐又扯开了,连忙打断他:“听说柳大人交游广阔,同江湖帮会也有来往。高兄有没有见过什么大门派的掌门去过柳府。”

    高大拳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就算有,我也不认得。刘师爷只叫我盯着出入的人,但那些人的身份,凭我也无从知晓。倒是刘师爷整日记录下来,还要我们描述那些人的相貌长相,生怕遗漏些什么。实在是繁琐。”

    游返心想以高大拳的身份,确实也认不得庄书海和金剑山庄的人,只好陪他一起叹了一句,又装作随口问道:“不知道那刘师爷为什么要你们报告这些事情,还这么详细?”

    高大拳连忙嘘了一声,让他不要大声说话,压低声音道:“这是帮会的秘密,你不要乱说。我也是听说的,那帮主听说在找一个仇人,因而要我们每日留意不同的人。”

    游返心想了一下,倒是也能解释得通,便不再追究。

    高大拳恢复了原来声音:“倒是这刘师爷,拿着鸡毛当令箭,自从他来了,我们日子都不好过了。原来只消随便吹吹牛,就应付过去了。而这刘师爷来了,我们便要向他汇报,由他都记录下来。每天便要汇报一次,一旦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前后说辞不一的,他便要刨根究底问你,若是不小心答错了,乖乖,这就有你好看的了。”他说话时一惊一乍,显然是对刘师爷刚刚教训他心有余悸。

    游返转念一想,这刘师爷便相当于整理情报之人,手中权力极大,也许是东城帮帮主的亲戚,否则这帮主怎么会这么信任他,将所有消息都交由他整理。这时,他脑中闪过一丝想法,问道:“刘师爷刚刚还走在前头,现在怎么不见了?”

    高大拳道:“那赌鬼么?手上一有钱便闲不住,一准是去了四季赌坊。那里玩得刺激。”

    游返立马道:“小弟突然也有些手痒,不如一同到四季赌坊玩两手。”见高大拳犹豫不决,笑道:“输了算小弟的。”高大拳眉开眼笑,兴高采烈地带着他去了。

    来到四季赌坊,果然里面响声雷动,一个个人头凑在赌桌前,玩骰子牌九的各自扎堆,不管输的赢的,都闹得欢畅。

    游返第一次来到中原的赌坊,心中还有些新鲜,四处看了看,心想怎么看不到刘师爷。高大拳道:“刘师爷一般在二楼,他虽然手头时常缺钱,但赌品不错,一般输了总能还上,因而赌坊主人特意给开了特例,许他上二楼。”游返看了看,果然有个楼梯通往二楼。于是摸出二两银子,分给高大拳。高大拳高兴地去兑了筹码,钻入一处牌九卓前。

    游返悄悄来到楼梯口,却有人守在那里,见到游返衣着,拦住他道:“上二楼的都是有身份的人,身上至少得有一百两银子。你拿得出么?”

    游返这时虽然被赶出金剑山庄,但区区一百两还是不在话下,他拿出钱庄的银票,在那守卫眼前晃晃,便顺利上了楼。

    楼上的情景却和楼下不同,赌桌前许多人都坐在椅子上,举手抬足也没有那么热烈,只是静静地看着桌上的情形,下注。如此而已。

    游返一个个看过去,在一个角落发现了刘师爷。正要走过去,突然被一人拦住,转头看时,却发现是华山派的薛青纹薛掌门。

    薛青纹看他的眼神却有些奇怪,也难怪了,穿得这样还上二楼的赌徒,唯有游返一人。薛青纹忙将游返拉到一处屏风后,二楼环境较一楼显得幽静许多,很少有人走动。两人到了角落中,薛青纹便问道:“听说游兄弟被逐出金剑山庄了?”他顿了顿,续道:“庄家老二写了信给武林同道,向全武林宣布了这件事情。我是少数几个知道这一消息的掌门人,不过这几天便能传开。”

    游返心中一惊,没想到这消息竟然传得如此之快,更想不到庄老二是用了逐出这一字眼,要知道,他自己刚刚当上庄主,就这么对待一介侄婿,也不怕被人指责无情。不过如今这一情况,更显得是游返做了错事,才被逐出山庄,错误的一方是游返。这也令他颇为不满。

    薛青纹是老江湖,一看他神色,便心里有底,道:“老哥哥是不相信兄弟被逐出山庄的。必然是庄老二妒贤嫉能,趁着庄三姑娘病逝,排斥于你。这类阴谋诡计,逃不过老哥哥眼睛。江湖上哪个大门派没有这么一出戏码?”

    游返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眼前这个长相普通的中年人气度文雅,妙剑之名名扬天下,但说起话来,一点都不张扬,显得和气亲切,堂堂一派掌门,比之东城帮看家护院的守门人都显得平易近人。这是薛青纹的本事,之前他和薛青纹接触不多,此时不由对他刮目相看起来。

    薛青纹继续问道:“不知道游兄弟如今是怎么打算的?据说庄老二可是在派人找你,还出了悬赏,若是抓到了你,能得一百两银子。如今没人能想到你居然大摇大摆来了汴京,否则跟在你后头的没有一百也有五十。”

    游返听他说得幽默,也故意咋舌道:“原来游某只值一百两银子,真是可悲。”

    两人呵呵笑了两声,突然,薛青纹压低声音道:“游兄弟,说老实话,四海铁坊是不是你名下的产业?”

    游返顿时一惊,不知道何处露了破绽,居然让他看了出来,缓缓点头道:“薛掌门好眼神,居然一眼就看破了。”

    薛青纹笑眯眯道:“那天出了太白楼,有人袭击刘大人,我当时也在现场看到了刺客,更见到游兄出手。我想,总没有那么巧。”

    游返心道原来是这里露馅了,薛青纹果然是个老狐狸,眼光毒辣得很,凡事也留了一手,以后打交道要格外小心。

    薛青纹继续道:“不过游兄弟不需担心,如今我华山派和四海铁坊算是一条船上的,一荣俱荣,一毁俱毁。西夏那边走货的青盐都已准备妥当。光是这一票,我们便赚得盆满钵满,我还不知要怎么感谢游兄弟,你便是我的财神爷啊。若是有人要找你麻烦,首先要问过我手中的剑。”

    以薛青纹的江湖地位,说出这等话,基本上就宣告了无人敢动游返分毫。这令游返欣慰非常。不过从此身份暴露,在和薛青纹打交道时也没了凭仗,也令他有些头疼。只是此时,也没有什么办法好想。

    一转头,游返看到不远处刘师爷正准备下楼,想来是输光了手上的银子。他告了一声罪,便也要跟着下楼。不料薛青纹却道:“如今游兄弟被人悬赏,老哥哥无论如何要保证你的安危,待我与你同行。”

第110章 逼问

    游返见那刘师爷下了楼,连忙跟上。此时便顾不着薛青纹了。薛青纹坚持跟着游返一同下了楼,虽然不知道他要跟的那人有什么古怪,但料想他做事必有分寸,自己只是跟随,充当一个保镖。

    薛青纹经营华山派这么多年,眼见不上不下,华山派在自己手里快要走下坡路。这时突然一个天大的机会摆在自己面前,西夏青盐的生意一做成,以后便是一个稳定的收入。华山派的壮大便指日可待,在洛阳以西独霸一方是可以想见的。这时他不敢自大,他想起游返轻而易举便促成这事,这等气魄是他所不能及的,感激之余,也起了忌惮之心。

    游返他是认识的,即便之前想不起来,现在细细捉摸之下,也发现原来游返便是在丐帮寿宴上那个挑战郭备的年轻人。他后来查了一下游返的来历,发现他从西域来了中原之后,短短两年之内,就快速蹿起,成了金剑山庄实质上的掌门人。虽然短短时间,金剑山庄里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权力变故,游返被赶了下来。但薛青纹是老江湖了,自然知道才能才是评判一个人是否值得结交的关键。多少大门派就是毁在一些二世祖手上。庄老二在他看来就是这样的人,好高骛远,嘴上说的永远比做的好听。相比而言,他更为欣赏游返这类人。

    因此他决心要和游返打好交道,即便他手上没有四海铁坊。这时正是游返最落魄的时候,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对于薛青纹而言,平日里凭着金剑山庄的实力,华山派根本结交不上,这时正好是献殷勤的最好时候。因此他撇开本来一同到赌坊的同伴,跟着游返下楼。

    若是旁人得知大名鼎鼎的妙剑薛青纹主动做了游返的保镖,怕是要羡慕不已。但此时游返眼中只有刘师爷一人。虽然刘师爷悠哉悠哉,脚下却也不慢,一转身,已经出了门。

    楼下依旧喧哗,人群里,高大拳高举着筹码,正自琢磨怎么下注,完全没有看到刘师爷和游返相继出门。

    游返还不知道怎么逼问这师爷,只是远远吊在后面。街上不时走过三五成群的人,游返也不好上去拦住刘师爷。

    左兜右转之下,那刘师爷终于进了一条偏僻小巷,四周无人,只有不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声。这时将近傍晚,不少人家炊烟升起,传来一阵做饭的烟火味。

    游返抓住机会,出声唤道:“刘师爷,止步。”

    那刘师爷一转头,看到是他,小胡子一撇,怪声怪气叫道:“小子,你不是随着高大拳来的那个外乡人么?跟我跟到这里作甚?”

    薛青纹在后面半步之处,听到这刘师爷的话,眉头一皱,心想这人说话怎么这么无礼?同时下意识远离半步,知道自己涉及了游返的私隐,这是不合江湖规矩的。

    游返走上前去,拱手道:“只因在下初到东京,许多事情不太明了,想请教请教刘师爷。”

    那刘师爷眼睛一瞪,怒骂道:“你是什么身份,敢来纠缠我……”

    一句话没说完,“嗯”得一声闷哼,肚子上中了重重一拳,背像龙虾一般弯过来,蹲倒在地,不住干咳起来。

    游返和气地低声道:“在下还是想请教一下师爷。不知道可否见教?”

    那刘师爷这时抬头看向游返,眼中充满了怨毒,但一时发不出声音。他看到游返的拳头又举了起来,连忙求饶:“壮士……且慢……有话……好好商量。”刚刚那记重拳,令他声音嘶哑,发不出任何声音,差点连早上吃的都吐了出来。这时眼中只剩下惊恐了。

    游返拍拍他背,仍是温和道:“师爷不用害怕。在下只是想打听一些消息。”

    刘师爷蹲在地上喘了几口气,看到游返身后不远处还有一个中年人在把风,显然是同伙,自己无论如何是逃不过两个人的。于是停止心中的咒骂,艰难地喘气道:“你要打听什么消息?我只是东城帮帮主手下负责记录账务的师爷,不是什么包打听。”

    游返被他一说,突然也不确定是否能从他这里打听到消息,但这时也只能强撑下去,问道:“最近武林大会,有些什么门派的掌门人来汴京了?”

    刘师爷两眼一翻,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哂道:“我哪知道有谁来了啊?”话音还未落下,见游返的拳头又捏紧了,声音一抖,连忙道:“自然是有的。那黑虎帮的掌门裘正德就来了汴京。”

    “黑虎帮?是什么帮派?”游返突然觉得这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又是两拳落下去。他这时气随意转,力道可以控制得好,这两拳,打在刘师爷身上,虽然疼,但决不是伤筋动骨。

    “好汉饶命!”刘师爷的话语中顿时带了哭腔,连连道:“您要问什么话,尽管问,不要绕弯子了。我这里知道什么,言无不尽就是了。”

    游返道:“那好,你说说,柳凡升柳大人最近与什么外人接触过?有没有人拜访过他?”

    那刘师爷眼珠子转了转,说道:“原来您要打听柳大官人,您是要找他麻烦……呜……我们这里也查过,他最近并无和外面的人接触过。只是参与了一次同僚间的诗会。”

    游返盘算着时间,武林大会召开在即,料想庄老二应该已经到了汴京,怎会放着朝中的亲朋好友不去拜会呢?他转念一想,又问道:“那最近有哪些官员,最近频繁和江湖中人接触?”

    刘师爷想了想道:“这倒是挺多。丐帮的,华山派的,金剑山庄的,都有派人拜会朝中官员。听说最近武林大会要指定武林盟主,这些大门派都在探听朝廷的口风。”他突然越说越兴奋:“不过据我们东城帮探听,朝中已经钦定了不平庄庄主胡三爷当这武林盟主了。不知道这位好汉是要打听这个么?这个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不止我们东城帮,其他门派基本上都打听到了。听说是皇帝老儿钦点的,上回胡三爷替朝廷赢了契丹第一武士,令龙颜大悦,这事情上头就已经定下了。听说好几个官员都上书反对,但没有什么用。上回周醒被刺杀,六扇门里一片混乱,也没追查出什么结果来。这回朝廷是铁了心要用胡三爷来治治这武林中人。不过也是,江湖上的事情,只能用江湖规矩解决,朝廷那一套根本行不通。那些御史相公哪懂江湖上的事情啊?”

    游返听他说得像模像样,对这武林大会倒是说得八九不离十,但自己关心的并不在这上面,听他说了那么多,有些不耐烦道:“金剑山庄最近有什么动静?”

    刘师爷沉思了一下,道:“金剑山庄好像换了个庄主。最近那庄主也来汴京了。还四处送礼……”

    游返听他说到点子上了,连连点头,问道:“对对,你们有没有听说他们庄主拜访过什么人?”

    刘师爷一边回想一边说道:“他们庄主倒是没有怎么拜访,就是在太白楼设宴,招待过一位朝中的大人。”见游返冷冷盯着他,不由打了一个哆嗦,解释道:“太白楼的护卫,也是请我们东城帮的,所以我也知道。那新庄主其他人都没请,只请了一个三司的宋员外,叫做宋观。这三司职别不高,但权力甚大,主管财税,这宋观是其中一个副使,专管盐铁一事……”

    游返心中一动,又详细了问了那宋观的家世来历,和金剑山庄的瓜葛,住处,长相等详细的内容。有些连刘师爷也不知究竟,但好歹有了个印象。

    这时薛青纹走了过来,低声道:“有人来了。”他其实也看出来游返在逼问这人,于是主动充当把风的角色,这时就提醒一声。

    游返“嗯”了一声,又问了几句,实在是问不出什么新的消息,这才罢休。

    刘师爷讷讷问道:“这位好汉莫非是官府的人?小人虽然知道这些消息,但绝不做违法乱纪的事情啊,请大人明察。”原来刘师爷见他盘问一些朝廷官员的来龙去脉,心里先存了主观想法,以为游返是朝廷的密探,想知道朝廷官员和江湖中人结交的细节。朝廷官员的死活和他一个小小的东城帮师爷有什么关系,这才口若悬河地说了起来,不但是手上掌握的资料,还加上自己的看法,统统抖了出来。最后贬低了一句:“这些朝廷的大员不知自爱,只知道收江湖帮派的贿赂,替这些门派说好话,将读书人的体面都丢光了。”浑不知自己身为一介读书人,为了一口饭还替帮派做事,早已没了体面。

    游返这时却对东城帮的事情起了兴趣,盘问道:“你们东城帮是怎么回事?为何要雇这么多护院每日收集这些情报?”

    刘师爷一听,以为这位朝廷密探又盯上了自己,吓得吞吞吐吐起来:“这个……我一个小小的师爷,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这是帮主交代的。”突然低声在游返耳旁道:“大人有所不知,从东城帮请护院的价钱是全东京最低的,哪里养活得了这么多人啊。但是帮主另有一门生意,就是贩卖这些情报给其他人。至于卖给谁就不知道了,总之帮主自己阔绰得很,我猜想便是卖情报得来的钱。你想啊,这许多情报一丝一毫汇集起来,便能整理出许多有用的东西来,哪户人家生子嫁娶,哪户人家暗中来往,他们自以为做得秘密,其实咱们都一清二楚。自然这些大人朝中也有看不顺眼的人,若是找到把柄,便能打击到对方,因而这些情报便值钱起来。”

    游返心念电转,故意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原来如此。咱们六扇门也不是吃闲饭的,不会管你们这些事。你们只要不做亏心事,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他故意露出六扇门的名字,这是要加深刘师爷的印象。果然刘师爷胡子抖了抖,身子也矮了几寸,六扇门在他们读书人眼中分外神秘,还有传言说是皇帝专门用来诛杀乱臣的私密衙门,抓进去的人没有几个能活着出来,透着几分阴森恐怖的气氛,总之不是什么好地方。刘师爷赶忙讨饶,这时语气中已带了三分敬畏:“大人说得是,说得是,咱们不过是讨一口饭吃,在江湖上也只是小角色,哪里能做什么亏心事。”

    游返点了点头,不置可否,最后道:“好,既然这样就好。我会向我们总管如实禀告,若是你给的消息有什么差错,半夜发现自己被抓进了六扇门的大牢,这可就有些对不住了,你也知道上头要是下来了命令,谁也保不住你,只怕东城帮一夜之间便会被拔除。还有,高大拳是我要他保密,这才替我隐瞒,你不要怪罪他。”

    刘师爷连忙点头哈腰,背脊上突然冒出了一股凉气,这高大拳原来还认识六扇门的人,自己刚刚还打了他一巴掌,回去可得好好向他赔罪。

    刘师爷一抬头,突然发现游返和薛青纹两人已经消失不见,只见巷尾走来几个不相干的妇人,正说着话。他揉揉眼睛,突然想起六扇门的传言,不由暗叹,果然是六扇门的高手啊。暗暗发誓自己绝对不能讲今天的事情泄露出去,否则真的哪天进了那种地方,真的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局面。不由打了个冷战,赶紧溜掉了。

    游返借用六扇门的身份唬人也只是突然心血来潮,却没想到能真的将刘师爷吓怕了,这倒也省了不少事情。他看着身后跟来的薛青纹,淡淡道:“薛掌门,这下你也看到我如今的窘境了。非但要隐匿藏形,还得用一些非常手段,欺负一些弱小。实在不是什么英雄好汉的行止。”

    薛青纹哈哈一笑,道:“我也非初出茅庐的愣头小子,手段是其次,重要的结果。”他肃然道:“华山派立派这许多年,只有创派时风光过,而后满口江湖道义,名门风采,可又几曾被江湖同道看得起过,只是混个正派的名头。而今跟着游兄弟做事,都是实打实的好处。今后华山派和你四海铁坊,便是铁的关系,你有任何困难,只管找我。”薛青纹之前听他打听庄老二的近况,隐约能觉察出他的目的,便有了助拳之意。

    游返与薛青纹告别,不由叹了口气,虽然薛青纹看似讲义气,但因利而结合,终究不稳固。杀人的事情先不急,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庄老二的玄虚。

第111章 玄虚

    游返离开小巷,与薛青纹告别。径直回到了凌孤处。

    凌孤不知去了哪里,杨沁在家已经将晚饭做好。游返一看,有鱼有肉,色香味俱全,伙食倒也不差。他闻着饭菜的香气,回想自从离开金剑山庄,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待遇了。他不是挑嘴的人,所以这时面对着家常菜式,肚中咕咕直叫,开始犯馋。

    杨沁笑着道:“游师兄,凌大哥还不回来,你先吃吧。”她这时心头的大石放下,脸上洋溢着喜气,便主动招呼起游返来,哪怕之前因为五色剑派的事情,两方还有过不愉快。从这点意义上来说,杨沁身为一个女子,最切身的还是终身的大事。

    游返喃喃道:“不太好意思。或者等凌兄回来一同吃。”不过嘴上刚说完,肚子却不听话,又发出咕咕声响,还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唾沫。

    杨沁掩口偷笑,道:“不要紧。凌大哥去找以前的同僚查案去了。他吃饭随意得很,有时有了事情,草草扒几口了事,这么多饭菜也浪费了。你就先吃吧。”

    游返便不客气坐下,道:“师妹一起来吃罢。不过凌兄这时还在查什么案?”

    杨沁摆手婉拒,道:“我刚刚吃过了,你先吃吧。凌大哥是追查周醒周大人被刺杀的那个案子,据说已经有新的发现,上午兴冲冲出去了。现在也不知如何了。”说着,眉眼之间也透露出一些忧虑。

    游返狼吞虎咽了几口,想起在金剑山庄里同庄文清两人同餐,举案齐眉,说不出琴瑟和谐,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听到杨沁说话,这才道:“凌兄真是执着。连六扇门都放弃了的事情……”

    对面杨沁也叹了一口气,显然对凌孤这种好管闲事,嘴上不说,心底深处也有些许埋怨。过了半晌才道:“随他罢。总之是他喜欢的事情。”

    不一会儿,游返便填饱肚子,不由夸赞道:“师妹好手艺,以后嫁给凌兄,凌兄真是有福了。”

    杨沁脸上一红,道:“师兄夸奖了。小妹以前随着姚师伯和兄长在藏剑谷中,两个大男人也不懂照顾自己,这些琐事倒也只能一力承担。想来这些事情,才是女子应该做的。”说起以前和兄长的生活,面上一黯,显然是又在为杨锐忧虑。

    游返心想眼前这个女子倒是爱替身边亲近之人操心,心中起了怜惜之意,不管孔斑愿不愿意帮忙,自己是决心替她将终身大事办好。

    两人等了一炷香时间,凌孤还未到来,两人便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游返想起房中的仕女图,突然问道:“不知道房中那仕女图是何人?画得倒是栩栩如生。”

    杨沁道:“你说是挂在客房墙上的么?那是凌大哥的师父。”

    游返有些错愕道:“原来凌兄的师父是位女子。那凌兄一手凌厉的刀法都是女子所授,他这位师父可不简单。”他想起凌孤刚猛无俦的刀法,鬼魅似的身法,不由赞叹不已,但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是女子的武功。

    杨沁道:“那位女侠名号叫做凌水仙子,也是上一辈江湖上有名的人物。因为和凌大哥母亲有交情,便指点了凌大哥一番。但刀法,是凌大哥自己琢磨的。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嘛。不过凌大哥的轻功身法,据说仍是这位女侠相传。那幅画,是凌大哥的娘亲所画。”

    游返道:“原来如此。那画也画得好,可以想见,凌兄的母亲也是书香门第的才女了。”

    杨沁道:“是啊,凌大哥父亲原是朝廷三品重臣,母亲也是大家族出身。凌大哥自己也是文举人出身,还准备考进士。后来……也不知发生了一些什么变故……终究是弃了功名,投入开封府做了总捕头。”

    那时候虽然捕头算是公门中人,但终归是吏,不能算官,官吏官吏,吏和官是不可同日而语的。读书人上进,为的是做官,再落魄也不甘愿做吏的。因而凌孤主动投身衙门,做一个小小的捕头,算是惊世骇俗的举动。

    游返没想到凌孤原来有这等家世,原先自己还以为他只是江湖中一个散侠,与自己类似,想不到却是官宦世家,祖上出过进士的。不过这样倒也能解释为何他能整日醉心于查案的事情,因为实在是家底殷实,整日闲着没事做啊。

    这时,外门打开,风尘仆仆的凌孤赶了回来。一进屋,看到了游返,就急着对他说道:“你果然怀疑的对。那个人,在周醒被刺当晚,没有出现过。”

    游返和杨沁正闲聊,被他这么一打断,两人听得纳闷,脑筋没有跟上他所说的内容。

    凌孤自顾自坐下,给自己倒了点水,举起筷子吃了两口。这时饭菜已经有点凉了,但他仍旧吃得有滋有味,一边吃,一边兴奋说道:“就是胡近臣啊,那天下午有人看到他在老马车行出现过。晚上便没了踪影。你说是否凑巧。”

    游返想起路上曾提醒了他一句,周醒被刺,背后最大受益者乃是胡近臣的事情。不过他当时只是想起胡近臣对他讲过的三段往事,觉得其中蹊跷难言,也并不是怀疑揣测,只是隐隐觉得胡近臣原是不该做朝廷委任下武林盟主的,便提了一句。想不到这个查案痴人真的去找开封府的人查探胡近臣的下落,真是令人佩服其毅力。也不知道是什么心念支撑着他做这些闲事。

    凌孤继续道:“另外,黑衣人逃遁之时,隐身的那些房舍,经调查,也是老马车行半年前买下的产业。这就十分令人怀疑了。虽然后来又卖掉了,但总归是产生了联系。其中必定有什么缘故……只是现在一时看不透。”

    游返一时无语,杨沁在旁边道:“即便如此,也无切实证据。万一冤枉了好人,岂不可惜。要知道胡大侠的不平庄素有威名,远近皆知。我觉得他不会做这等事情。况且就算周醒当上了武林盟主,对不平庄也无害处,首当其冲的当是丐帮少林这些门派。”

    这时她的兄长杨锐正跟着胡近臣办事,虽然一度杨锐想让她嫁给胡近臣,但她仍是凭着本意说话,并无偏颇。实际上也确实如此,按照胡近臣的在江湖上的名望,实在没有必要策划这么一起刺杀案。

    凌孤也顿时沉默了下来,猛地扒了两口饭,突然又微笑起来,说道:“正是如此,这件事情才越发有趣。若是以前那些案子,不用瞧就知道来龙去脉,多么无趣。”

    游返差点从凳子上滚下来,这到底是什么人呐,居然将破案当作了一件乐趣。这时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人会放着唾手可得的功名不要,转而去做什么开封府总捕头。

    凌孤罕见兴高采烈地吃完了饭,一个人闷头沉思案件中的来龙去脉。游返不去打搅他,一个人出了门。

    此时天色将黑未黑,正是一天中温度较低的时候,寒风凛冽,路上萧条鲜有人影。他缩着双手,转到打听来的宋观的住处附近,慢慢围着转悠了一圈,上了一个茶楼,坐在了窗户旁边,正对着对面的宅院。

    宋观是三司盐铁使,位卑权重,柳凡升柳大人只是有建议之权,但真正采买供货仍是三司去执行。宋观的作用更为直接。若是庄老二之前就与他结交,为何之前没有告诉自己。难道是故意隐藏的一张底牌?

    他胡思乱想着,发现往来进出宋府的人络绎不绝,但远看却无法得知其身份。

    他郁闷地看着进出的人,心道以前让手下人盯梢,只是给个命令,具体怎么收集的情报消息,他完全不知。现在他才知道要收集到具体有用的消息也是一桩繁琐的事情。

    他只得顶着风,悄悄走下楼,正在这时,却发现迎面来了一个熟人。

    也就是游返,还能记得此人。这人长得寻常,若不是游返过目不忘,绝不能知道他正是祖江的小厮。既然这人在这里,那身后的轿子里必然坐的就是熟人了。

    他于是走了出去,拦住轿子。那小厮一见有人拦路,顿时要发作,可是见游返虽然身穿陋衣,但那气势绝不像一个下人。像他这种身份,天天跟着祖江出去见人,世面见识地多了,自然也学会观人。虽然这时他不已经不记得游返了,但仍然不敢失了礼数。于是问道:“挡路者何人?”虽然显得生气,但语气中却是没有什么失态。

    游返淡淡道:“一位故人,请祖公出来一叙。”

    祖江听得外面响动,探出头来,看看是谁。一见是游返,顿时吃了一惊,连忙示意落轿。

    游返拉着他到了路旁说话。祖江一上来就急着问起金剑山庄的近况:“游兄弟怎么回事?愚兄可是听说你被庄老二赶了出来。”

    游返叹了一口气:“一言难尽。”

    祖江道:“原来真是如此。这庄书海甚是可恶,我们商会派过去的人全部被他赶了回来。他还声称,之前我们之间的协议全部作废,还要追究,要我们赔偿一大笔银子,抵充学去的手艺技巧。实在欺人太甚。说实话,还是游兄弟你在时好啊。这庄老二目中无人,虚妄短浅,不是一个做大事的料子。”

    游返道:“只是一个跳梁小丑罢了。祖公不用一般见识。到时候等我拿回山庄,咱们还有合作的机会。现在么,任他跳达一番。”

    祖江听他说话时一股自信的神态,顿时放心了三分,连连道:“这自然好。听说这庄书海还要在汴京开设分铺,和我们抢生意,现在的时节,还有人要扩张,真是嫌自己活得长了。”

    游返听说,也是一阵头疼,看来得加快速度,否则金剑山庄的底子可要被挥霍光了。老庄主在时,山庄只是守成,不轻易做动作。这样虽然不进取,但也不至于犯错。可是庄老二为了显示自己的才能,好大喜功,急功近利,就要将山庄拖下水了。

    发完牢骚,祖江似乎回过神来,又叹道:“但这人运气着实不错。前面愚兄不是说过么,朝廷要和西夏通商,但禁止做兵器的买卖,生怕西夏从咱们这里将精良的兵器拿去,武装党项子弟。不过西夏事情一了,这回却是大理的生意送上门来。”

    游返心头一沉,忙问究竟。

    祖江道:“大理的镇南王这回出使过来,他们听闻中原大战抵定,大辽要征伐西夏,若是西夏得胜,势力范围必然波及吐蕃大理一带。大理人未雨绸缪,便要和我大宋通商。不但通商,还要购买一批兵器来。这不,我便是为了这件事情前来亲自拜访宋大人,希望能在其中捞点好处。对了,游兄弟怎么这么巧,也在这里出现?”

    游返随口编了一个借口,应付过去。这时也终于听出了一些眉目,原来庄老二来到东京,便是要发挥自己长处,拿下大理这单生意,这种国与国的生意,并不是谁家工艺精良,朝廷便会将经营许可给你。这时候朝中关系,人脉运作,便尤为关键。这是庄老二的所长。游返眉头紧皱,想不到这种事情早不来玩不来,偏巧在庄老二刚接手山庄,就给他送上一个大礼,也算是上天眷顾了。

    他还不知道庄老二究竟和宋观是什么关系,于是打听道:“这宋大人在其中却是什么角色?怎么我在府外,看到了好几拨人马开了进去。似乎显得尤为吃香。”

    祖江着急起来,连问:“是么?有些什么人?不好,消息也许是传开了,附近有点实力的商家都来碰运气了。这宋大人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从来不收私礼。说句不好听的,饶是我们祖家,也难以打通这个关节。也许正是这个原因,上头才会放这么一个人在这种油水多多的位子上。换作是其它贪官污吏,可早就赚得盆满钵满了。”

    言语之间,游返听出这位宋大人还是一位两袖清风的官员。可从刘师爷处得知,最近庄老二还单独宴请过这位大人。莫非庄老二已经从他这里打开缺口了?

    祖江和他说了几句,便要上轿,赶着求见宋观。游返不敢阻拦,简单约好再见,便望着祖江消失在宋府门外的夜色中。

    他觉得身子一阵凉,于是又回到茶楼内。却不料他原来所坐的桌子却有人占了。他正要换一个,那人却抬起头来,笑着对他道:“游兄,坐。”

    他顿时瞪大了眼睛。

第112章 效力

    屋内有一些昏暗,烛火光影摇曳,照得那人身上似乎也在摇晃。

    但实际上那人坐得稳如泰山。他脸上露出微笑,却令游返看清楚后大吃一惊。

    “游兄弟,自从皇宫一别,好久未见了。”胡近臣举手道:“听说你最近遇到了不少麻烦。”

    胡近臣说话不紧不慢,始终透着笑容,虽然坐着,背脊挺得笔直,犹如一座山一样。

    游返坐下,苦笑道:“一言难尽。”这是他今日第二次说到这句话。

    先前离开金剑山庄之时,他信心满满,觉得迟早会拿回金剑山庄,给死去的妻子庄文清一个交待。但如今在汴京身单力孤,心中感到有些独木难支。刚刚又得知有大理来的贵客与大宋商谈兵器的买卖,如此一个天大的机会,简直是给庄老二量身定做,雪中送炭。叫他哭笑不得。

    他抬起头,注视着胡近臣道:“胡兄是大忙人,怎么有时间来看我?听说武林大会召开在即,胡兄正是武林盟主的热门人选。可要祝贺胡兄了。”

    胡近臣饮了一口茶,笑呵呵道:“都是虚名。”

    他侧脸迎着光,游返可以看到他眼角皱纹初显,显然最近也是操劳奔波,尽显疲态。想起胡近臣仍是尚未成家,心中不禁有些歉意,对不住,还得把杨沁和凌孤撮合到一起。

    胡近臣哪里知道他在想这个事,只慢悠悠又给两人斟上茶水,说道:“这回不是我找你,可是你找上我了……刘成,东城帮的师爷,你认识的,是不平庄的人。”看游返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解释说:“当年我死里逃生,从自己家乡的村子里出来以后,便终日混迹在市井中。在东城帮寄身过一段时间,后来承蒙少林方鸿大师指点,上了少林,才算脱离了东城帮。这东城帮本就是一群泼皮无赖,整日里惹是生非,于是被我一顿拳打脚踢,赶走了一些人,终于算是老实了。后来我觉得,总这么无所事事也不是办法,干脆替他们找了一个生计。于是才有了现在的东城帮。”

    “你找上刘师爷,后来他将事情跟我说了。刘成是我从不平庄派往东城帮的。他这么一说,我便猜到是游兄弟你了,这个时间,这个地方,还在打听金剑山庄的动向……后来我便到这儿来等你,果然让我遇到你。”

    游返不由沉默,心里盘算着,现在谁也不知道东城帮和胡近臣的关系,却被自己撞破了。如今就自己所知,胡近臣手下就有老马车行、东城帮、黄河帮、不平庄这么几个组织,势力之庞大,令人瞠目结舌,几乎不下于金剑山庄和中原镖局这些老牌的大门派,甚至能与丐帮平齐。他心中有点害怕起来,想起凌孤说周醒被刺当晚,谁也没有看到胡近臣人影,现在看来,若是胡近臣真想做这么一件事,想必是有能力的。

    胡近臣却不知他想了这么多,说道:“游兄弟欺负了我底下的人,做老大的,不好装作没看见。”

    游返听他语气不善,连忙拱手道:“这个……实在对不住,不知他与胡大侠的关系。”这时候只好先道个歉,服个软。

    不料胡近臣却转怒为笑,拍了拍他肩膀,道:“你道是我来问罪的么?咱们可是老朋友了。游兄弟,我问你,你现在是孑然一身,哪里都去不得。既然如此,不如来我这里,为我效力。我也不会亏待你,给你一个堂主当当。”

    游返身子一抖,无论如何也料不到他这提议。虽然之前他曾经提出过让自己回老马山庄帮忙,但也只是纯粹欣赏人才而已,并没有什么交情在里面。至于自己在金剑山庄之时,也未曾和他有什么干系。甚至还在他上门提亲时抢了风头。事后虽然不平庄从金剑山庄拿到了不少好处,但那也是庄文清主导的,和自己没有关系。这时自己落难之身,他突然隆重相邀,自己反而有些琢磨不透了。

    胡近臣见他不说话,眉毛一展,不悦道:“游兄弟以为我胡老三在说笑话么?”他用指头敲了敲桌子,斟酌道:“如今你没了金剑山庄,胡某也贪图不了你的好处。胡某邀请你过来,也仅是看重你的才能。你能在与辽国的比试中不惜受伤,也要为金剑山庄争夺一丝荣誉,只是为了报答金剑山庄对你的知遇之恩,我是看在眼里的。在老马车行,为了给仅仅认识几天的小刀出头,不惜出言顶撞丐帮的郭备,像你这种重情重义的好汉子,胡某也最是欣赏。金子在哪里都是金子,既然金剑山庄不给你机会,不如到我不平庄来,包你名满天下。我可以将东城帮交给你,你要什么消息,可以自己去取。五年来,你可是第一个受胡某相邀的人,其他人可是求着要进不平庄,我还不答应。”

    游返顿时心潮澎湃,呼吸不由急促起来。他自西域来中原时,便憧憬在中原闯出一番天地,可惜机遇不好,一开始在汴京落魄街头,连吃饭都成问题。后来得小刀收留,总算能吃上口饭,但如此蹉跎下去,难免碌碌无为。幸好有东方笑贵人提携,推荐去了金剑山庄,才有了后面的际遇。但如今重又恢复了往昔的状况,前途漫漫,心生迷茫,心境上有了起伏。猛然间还能得胡近臣赏识,只能说是有了知己的感觉,心中着实激动。

    但激动过后,重又考虑其中的利益纠葛,不由犹豫起来。胡近臣携武林盟主之新威,手下有如此多的英雄豪杰为他效力,究竟他的目的是什么。是听从朝廷的吩咐,为朝廷管理整个江湖,还是有自己的狼子野心。若是忠心朝廷,自己在他手下倒也安稳,无非是吃皇粮,一边利用东城帮收集消息,一边秘密经营四海铁坊,发展壮大。可若是胡近臣对抗朝廷,到时候翻了船,自己也要遭殃,这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他心思缠绕,思维到了远处。胡近臣咳了一声,将他思绪拉了回来,问道:“怎么样?似乎胡某说辞无论如何激情澎湃,你这小子也不领情。那这样好了,我们只谈交易。你加入我,助我做事,昔日若是你拿回金剑山庄,你便自由离去,某也不会阻拦你。而且我还会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游返一拍桌子,说道:“好,一言为定。既然胡兄这么赏识我,我也不再矫情。必然尽心尽力,为你出力。”

    胡近臣哈哈大笑:“这点我倒是信你的。走,我带你去见见人。”

    说罢,长身而起。游返虽然不解,却也迅速跟上。两人出了茶楼,向北而行。游返始终跟在胡近臣身后,胡近臣身材魁梧,脚下生风。兜兜转转,不一会儿,来到一处宅院门前。他在朱门上敲了敲,木门打开,探出一颗头来,那人见是胡近臣,欣然道:“老哥,等你许久了。你要再不来,咱们就得散了。”

    胡近臣道:“这就赶紧进去罢。”当先便走了进去。

    这个院子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宅院,比凌孤所在之处稍稍大些,但也只是普通的民宅。坐落在一处寻常的民巷之中,周围一片漆黑寂静。虽然宅子平常普通,但此时其中坐的人却不普通。

    里面坐了四个人,站了一个。站的那个人便是杨锐,这个之前游返早先便识得。

    开门的那人是个四十余岁的男子,长得矮小,嘴下有一颗圆痣,下巴周围一圈灰黄胡须,生得杂乱,面相有些丑陋滑稽,一只脚行走起来有些跛。胡近臣说起来时,介绍他叫做风二胡子,外号千里不留行,曾经是陇右著名的独行道,好替天行道,惩罚不善。笑起来嘴巴一裂,脸都歪在一旁,算是友好地向游返打了声招呼。游返心想跛脚也能号称千里不留行,这轻身功夫算是极为了得的了。

    东面是一个蓝袍老道,坐得端直,年纪有些大,胡须花白,身上衣服洗得有些发白,冬天看来很是单薄,而这老道也有些干瘦,脸色蜡黄。这老道名字叫做空空子,是太行山上某个道观的观主,听说在当地也是一位宗师级的人物,擅长空手入兵刃,手法出神入化。此时闭着眼睛,纹丝不动,似乎是在入定。

    坐在西侧的是一个胖子,却正是东城帮的帮主,林宝儿。只见他整个脸挤着五官似乎就要不见了,上面油光油光的,人瘫在座椅之上,懒得不肯动弹。只是看见胡近臣进来时,方才抬了一下眼皮,示意自己没睡。却也不说话,也没有留意游返。这林宝儿是汴京当地人,以前收留过胡近臣,因而和胡算是好兄弟,这时便成了东城帮的帮主。武功虽然没有名气,但应是胡近臣的心腹。

    剩下一人脸上刻着一道疤,眼睛犹如一对铜铃,肩膀高高耸起,像一个吊死鬼一样。此时手上摸着一柄飞刀,想必是玩飞刀的好手。这人叫做易小飞,年纪不算大,应该不会超过三十。但表情却格外冰冷,对游返也不屑一顾。

    在这些人中,倒是杨锐显得比较正常,不过杨锐这时正在院子里,对着一根木桩练剑。手中拿着一柄木剑,将木桩假想作敌,不断劈打。嘴里没有不发出任何声音。游返见他此时出招却已经返璞归真,丝毫没有任何五色剑的影子,料想他已经找到自己的剑路。

    胡近臣见众人等他,告了一声罪,笑道:“今日来晚了,给大伙儿带来一个新人。游返,以前是金剑山庄的。以后也是我们中的一员了。大家亲近亲近。”

    那蓝袍老道空空子陡然睁开眼睛,目光如电,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游返,直将他看得发毛,这才合上眼皮,继续闭目养神。而易小飞在一旁则冷冷道:“领这种不认识的人进门,怕是要拖累咱们。”胖子林宝儿不说话,却艰难地直起身子,看向胡近臣,眼中似乎有些疑惑。

    看来都不算友好啊。唯一和他打招呼的风二胡子则长相太过精彩,实在看不出是否在欢迎自己。一群怪人。

    胡近臣笑道:“以后相处久了便认识了。你们几人以前也不认识,现在也相处得挺不错。”

    林宝儿露出一丝古怪表情,易小飞则冷哼了一声,不过这回显然不是针对游返一人,而是对在座其余人嗤之以鼻。看来几人之间也不像胡近臣说得那般融洽。不过这些怪人居然肯在胡近臣手下一同做事,令游返也觉十分意外。这已经不是桀骜不驯,性情孤僻能够形容的了,给游返的感觉是冷漠。对,就是冷漠,这几人许是在一方各为枭雄,因而对其他人并不友善热忱。

    胡近臣拉过一个板凳坐下,招呼游返也坐下,对林宝儿道:“东城帮以后交给游返,你回来不平庄。”

    简单的一句话,林宝儿只是“哦”了一声,也不问原因,也不去反对,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就又瘫软下来。其余几人也只是惊讶神色,但并未出言反对。游返原以为会引起大伙儿反对,却没想到胡近臣做的决定只是简单交代一句,甚至未征询意见。想起自己在金剑山庄一个建言,一个命令,下头便诸多反弹,声讨和抱怨并存,此时他对胡近臣顿时五体投地。

    胡近臣又转回头,对游返说道:“东城帮守卫要严密一些,你轻易便混了进去,差点泄露秘密。这方面要注意。”胡近臣轻声提点两句,又向易小飞问起老马车行的事情,游返才知道他将老马车行交给了易小飞。易小飞说起了近况,将最近一月老马车行的主要情况说了一遍,胡近臣拣了紧要的几个问题问了问。

    易小飞道:“倒是最近朝廷要和西夏做生意,有些布匹和青盐往来,也许老马车行在其中能做些什么?”

    游返心中一动,四海铁坊与华山派走私青盐的事情,若是让老马车行参与进来,或许运送更快。不过很快他便在心内否决了这一想法,四海铁坊是他最后的筹码,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胡近臣听了易小飞的话,皱眉道:“朝廷的事情我们不参和。自然有中原镖局去做。我们暂时不要和中原镖局起什么冲突。”

    易小飞听了他的话,突然冷笑起来:“司马求估计还在为蜀中的事情烦心吧,哪管得了这事。”周围几个人突然都怪笑起来。游返一震,莫非……

    胡近臣这时向他道:“你刚来不知道,没错,中原镖局蜀中的镖队,一共二十八人,都是我们不平庄做的。空空儿亲自带队……”

    还好游返心里先前已经有了猜想,这时不至于被震惊。要干掉二十八人镖队很容易,但要在当地世族毫不知情下全身而退,不弄出一点动静,这就很考验功力了,各方面要算计得十分精确才行,还得几倍于对方的人手。

    胡近臣坦白将这件秘密说了出来,也是将游返当作了自己人。在场其他人一听,顿时也明白了游返在其中的地位。易小飞当下就向空空儿道:“牛鼻子,你给这位新来的弟兄说说,你带了多少人做了这笔买卖?”

    空空儿睁开眼睛,面无表情道:“一共一十六人,其中八个挑夫。老道惭愧,竟还折了一人。”

    游返不禁吸了一口冷气,一十六人对付二十八人,对方无一幸存,还凭空失去踪影。而这边只损失一人。这其中,也太强悍了。这次他已经不再猜想胡近臣是否是周醒刺杀的主谋了,因为他完全有这个实力。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他这么做的目的。

    易小飞见了游返不出所料的表情,不仅笑道:“天策司马求就算想破了脑袋也查不到是我们做的。这下中原镖局可得折腾一阵了。”

    胡近臣摆摆手,打断了他,又继续与其他人讨论了一些事情。这时游返心中都是惊叹,没有听清楚他们讨论的事情,但大都是一些门派事务。

    最后,胡近臣道:“三日后便是武林大会,大势已定,到时候不要出乱子。”

    ?

第113章 新官

    一觉醒来,游返似乎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被人领进了一扇门。然后突然就成了东城帮的帮主。

    他刚起身,就有两个漂亮的侍女前来服侍他穿衣,他挥手让她们出去了。这是用来服侍那胖子林宝儿的,他可不需要衣来伸手的生活。

    刘师爷正在外面等候。说实话,刘师爷虽然对人苛刻,但工作起来态度是一丝不苟的。自己还没起床,他已经在外面候着了,这点挑不出什么毛病。

    刘成原本是给扬州转运使做幕僚的,后来那个倒霉的转运使强占土地,被御史参了一本,本要升官回到中枢的官程就这么戛然而止了,之后听说到了某个贫瘠之县做了一个县令。刘成也便流落出来,遇上山贼打劫,被胡近臣顺手救了,也没有想报恩,自自然然就这么安身下来,做了一个小小的师爷,负责整理文书,倒也悠闲。

    他是见过大世面的,因而对自己委身在这小小江湖一角,也时有不满意,平常看什么都不顺眼。底下的人个个说起来怎么厉害,威震一方,在他眼里就是一根根木头桩子,说什么都不顶用,一句话要说三遍才能明白,问话要旁敲侧击,才能交待清楚。弄得他火气愈加旺。

    对于那个帮主林宝儿,他更是看不上眼,整个帮里面的事务,都是自己在处理。那个胖子除了吃喝享受,就是玩女人,仗着自己和胡大爷是过命的交情,只懂享受,最后自己的功劳却全成了他的。这几年来,自己劳心劳力,好歹是将东城帮弄上了正轨,那个胖子,他做过什么。

    不过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刘师爷自己也知道,自己在这里也只是找个事情打发一下时间,真正用了多少心,那是没有的。但他自己就是眼里容不得沙子,什么都力求尽善尽美。

    这一天,他如同往常一样来到议事厅,等待林宝儿那个胖子起床。他曾见过林宝儿走马灯似地换着床上的女人,肥胖的身躯怕是早被酒色掏空了,不到太阳照到屁股上,是不会起床的。他悠闲地泡了壶茶,取了一册书,翘着二郎腿,看了起来。

    但不多久,屏风后便传来一阵脚步声,这脚步声频次均匀,不似平常轻重不一。

    “刘师爷,这么早啊。”只见一个陌生面孔向自己打招呼。

    不,不是陌生面孔,这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游返微微一笑,道:“前面一次得罪了,希望刘师爷不要见怪。”

    刘师爷吓得急忙跳了起来,哆哆嗦嗦道:“你……是你……怎么又来了?”他转头大叫起来:“来人啊,来人!”

    听到他声音,进来了三个东城帮的守卫,看到刘师爷的模样,不由关心道:“师爷,是什么事情?”然后向游返躬身行礼道:“帮主好。”

    刘师爷颤巍巍用手指指着游返:“帮主?你们叫他什么?”

    那守卫道:“刘师爷,您昨晚不在。这是咱们新任的游帮主啊。昨晚林前帮主领回来,给咱们做了交待。以后帮主就是游帮主了。”

    游返摆摆手,让他们下去。施施然坐到了刘师爷的对面,似笑非笑,说道:“刘师爷不用惊慌,在下来自我介绍一番。我叫做游返,原是……”

    刘师爷心绪稍安,瞥了一眼游返,想起昨天自己被他威胁恐吓,还遭了一顿打,身体仍不由颤抖。

    “总之是不打不相识了。”游返说:“以前有得罪的,请刘师爷多包涵。”

    刘师爷心中咒骂了两句,什么叫不打不相识,明明是单方面痛殴,说得如此轻巧。但他不敢顶嘴,说道:“原来是游帮主,以前的事也有所耳闻。怪不得昨天你要打听金剑山庄的事情。”他小心翼翼地陪笑:“昨天我说的没有什么差错吧?”

    游返道:“刘师爷收集消息,整理案卷,分析情报,那是没话说的。前任林帮主也大为赞赏。本帮主上任以后,还要多倚靠刘师爷。希望我们共同努力,不辜负了胡三爷的厚望。”

    “那是那是,过奖过奖。”刘师爷一边拱手,一边心中暗自得意,先前林宝儿只能靠自己,眼前这年轻人初来乍到,也只能倚靠自己。看来任凭对方之前如何凶恶,这太阳该从东边升起,还得照常升起。路还得这么走。心中顿时大定,靠在椅背上喝起茶来。

    游返坐下吃了点早点,与他开始聊起来,听了刘师爷的介绍,游返才了解,原来东城帮将人撒出去,到了各个官员府邸中,平日里既做护卫的活,也暗自观察记录所见,将府里进出人员,人际往来,宴请记录等串联起来,便对朝中官吏,商贾世家的行动了如指掌。这些消息过于庞杂,由刘师爷滤出有用的,分门别类整理好,最后分析得出朝廷和商界动向,卖给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从中收取一大笔钱。当然,这过程中有许多人牵线搭桥,居中介绍,买消息的人只认得包打听中间人,却不知道消息的来源是出自东城帮这么一个经营护院生意的组织。

    如今东城帮的买卖已经稳定下来,称得上是一本万利,维持护院的日常生计花不了几个钱,这块主营的生意就算全无利润,也可维持下去,只需从贩卖消息的勾当上赚回来即可。这一来,却将护院同行的利润给挤薄了,最后,就只剩下东城帮了。先前游返初来汴京给某一大户做护院时,便是被东城帮的人挤了出来,还累得当时原本管事的人也跳了河。使得他对东城帮的压榨有了深刻印象。

    游返问道:“既然贩卖消息得利不少,为何不给底下伙计多加点工钱,却惹得他们怨声载道,每日都有人开溜脱走。”

    刘师爷叹了一口气,说道:“帮主有所不知,东城帮赚来的钱,大多数都填到了不平庄的日常用度上。那边人多,加上胡三爷对底下人豪爽,开支上吃不消。尽管这边已经竭尽所能,也填不满那边的开销。”

    不平庄这两年声名鹊起,来投奔的人络绎不绝,这一点游返是知道的。却没想到这金钱上的压力也如此之大。想到要维持一个大门派,果然不是轻易的事情。怪不得薛青纹为了西夏青盐走私的事情,对他如此感恩戴德了。他又想起在金剑山庄之时,之所以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实则是金剑山庄底子太厚了。

    说了一会儿话,时间便到了晌午。外边人声喧哗,原来是各个府上主事的人员来汇报消息。

    今日各人进来汇报,进来时纷纷脸上露出愕然的神情,看着陌生的脸孔,不知是生了何等变故。

    这一批七八人和昨日的又有不同,想来每日报告的人各有不同,否则整个汴京那么多帮众,如何能报告地清楚。不过有一点,若是有特别紧要的消息,这一日无论如何是要来报告给帮主和师爷得知的。

    这时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惊呼:“游兄弟,是你?”

    游返抬头看去,原来是高大拳。

    刘师爷脸上不悦道:“你昨日不是来报告过了么?柳府又有什么不寻常的事了?”

    高大拳见了刘师爷,犹如老鼠见了猫一样,嗫嚅道:“是……是……是我这里又走了一人,这才前来禀告……府里人手不足了。”接着指了指游返,道:“原本……游兄弟……是要来的,可是……”

    刘师爷大喝道:“这是帮主,少指指点点。”

    游返微笑道:“师爷不用怪责。原来我是要虽高兄去柳府当班的。后来没如约前去,原就是失了信义。他如今人手捉襟见肘,这才求救来了。”

    刘师爷两手一摊,道:“可是现在河东那批人还没到,我们这里也没有法子给他匀人了。”

    游返道:“这简单,其他府上总有人手,你们谁有富余的,给他匀上一两个。下次来了新的人,优先给你们补上。”

    人群顿时有两人举手,表示可以匀出一人。高大拳听了顿时大喜,抱拳表示感谢。

    刘师爷见他举手之间,轻易解决了这一棘手问题,倒也双目一亮,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稍微介绍了一下,几人就开始说起正事来。

    其中一人正好是宋观府上的,这时说起宋观的近况,游返便露出了注意神色。

    “那宋大人府上昨日晚上来了好几拨人,都是汴京这边鼎鼎有名的商家。也有外地来的人。却不知商议什么。韩家,祖家,林家,孙家各自坐了片刻不得见,便各自走了。”

    刘师爷点点头,记录了下来。

    “等等……”游返招手止住他说话:“这几家,各自呆了多少时间?”

    “祖家呆得最长,约莫一炷香时间,不过只见到了宋观的大儿子。陪了一阵,说了会儿话,便只能告辞。其次是韩家,也有一盏茶的工夫,其余两家,匆匆来匆匆去,没有多少时间。”

    刘师爷心中一凛,却没有想到问这些细节。心想问这些做什么呢,他疑惑地看向游返。

    游返点点头,又问道:“下午,宋观去过哪里?”

    那人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只知道早朝归来以后,宋老爷睡了个午觉,便又坐轿子出门,直到晚上才回来。”

    刘师爷向游返解释道:“他们只负责看家护院,这些事情是不了解的。”

    游返又立即问道:“宋观的轿子是什么颜色的?”

    那人一呆,不知这个问题是何用意,望向刘师爷。刘师爷也愣了一愣,但示意他老实说。于是那人才道:“好像是白色。”

    游返道:“不要好像,要确切的,什么颜色,什么样式?”

    那人咬咬牙,努力回忆道:“月牙色,轿子顶上有块紫色的圆盘状的盖布,轿子侧面绣了一只鹤和几片荷叶。”

    游返露出赞许的眼光,拍了拍手,温言鼓励道:“好,大家看到了。以后就要这么详细,平日里叫手下人仔细一点。”他又转向刘师爷:“师爷,金剑山庄落脚在什么地方?”

    刘师爷这时额上涔涔汗出,想不到新来的帮主一上来便如此精细,倒是和以前的胖子截然不同,连自己这个处理惯了的人也跟不上他思路,这时未免就丢了面子。他努力提起精神,不再是先前笃定的神态,腰也不再靠在椅背上,应道:“金剑山庄的庄老二便住在南门大街同福客栈,但宋观应不会这么巧就去那里吧?”

    这时另外一人道:“属下是同福客栈的,昨日下午果然是有一顶月牙色轿子前来,与刚刚说的轿子一模一样。”

    游返精神大振,问道:“好,那轿子呆了多久?”

    “至少一个时辰。”

    游返皱起眉头:“居然这么久。”他看向刘师爷问道:“师爷,我记得你昨日说之前在太白楼,庄老二已经宴请过宋观一回。”

    刘师爷口吃道:“这……这……先前那次我却不能肯定是宋观,只是怀疑。”他这时满头大汗,被游返敏捷的思路给惊得团团大乱,心想这个人却不好糊弄,原先随口讲的,这时便不敢说死了。

    游返奇道:“天气这般冷,师爷怎么满脸通红,还热得出了汗。是否身体抱恙了?若是如此,可得好好休息。师爷可是我帮栋梁,不可过份操劳。”

    刘师爷连忙擦掉冷汗,道:“没有没有。只是有点热而已。”此时他可不敢松懈,若是新帮主对自己不满,借机将自己架空了,此后就成了一介闲人,连之前付出的辛苦和好不容易得来的功劳也葬送了。

    游返见他没事,就继续询问手下人。这时便变成他主导问话,手下人七嘴八舌回应,倒也气氛踊跃。手下人原先被刘师爷镇住,不敢说话越分,而且原先帮主也不理不睬,完全是刘师爷一人说了算。每日像完成例行事务一般,报个流水账,告诉完就走了,也没人询问细节。这时这个新帮主虽然问得细致,但神色间显得温和,问话也问到了点子上,就算仓促间答不上来,也会耐心引导,不会像刘师爷那般责骂。若是主动想起些什么,就算是看来无用的,这人也会鼓励自己,让几人颇为受用。

    不多时,游返问完话,基本上众人也无话可说了。他看向刘师爷,只见刘成还在匆匆记录,纸上龙蛇飞舞,记录的纸张却比平时多了一倍。

    游返道:“可得麻烦师爷回去好好整理一下,抽丝剥茧找到有用的情报。尤其是宋观,可得好好监视起来。”

    那宋观府上的人连忙应是。

    这下刘师爷也不敢怠慢了,心道,今天事多,可去不了赌坊玩两手了。心底却不恼怒,只觉得有些新鲜,卯着一股劲,要将这件事做得妥当。

第114章 遭遇

    听完报告,将剩下琐碎的事情交给了刘师爷。游返出了门。

    之前零零碎碎听了在宋府当班的那人说了许多关于宋观的为人和习惯,也许那人见他关心,为了引他注意,争一份功劳,说了许多隐秘的见闻,就连刘师爷也闻所未闻。不过现在游返也不知道诸如宋观喜欢光顾三姨太太,晚间时常在书房练字,或是晨间常常在茅房里蹲上许久,这些事情对他有何帮助现在也不知道,不过他确实记在了心里。

    虽然不知道宋观和庄老二的内在关系是怎样,但现在至少知道宋观在大宋和大理的交易上有着关键作用。不过当前游返并没有什么计划,去执行一次完美的刺杀。之前周醒遇刺以后,朝廷对防卫上紧了许多。六扇门的密探装扮成小贩路人,游弋在汴京街头,只要有风吹草动,就会有官府中人迅速前来查探。这些伪装成路人的密探衣着虽然无懈可击,但那阴冷的眼神,一些老江湖也能看得出来。尤其是游返这样人脸记得很牢的,他一眼就能看出哪些人是真正的商贩,哪些是公门中人。

    这日上午飘了几点雪花,之后就一直阴着天,到了午后才出太阳了。暖暖的日头照在身上,说不出的舒服。

    游返转过两个街角,看着一顶月牙色轿子出了宋府的门。他紧跟上前,追随了一段路,约莫看到了轿子所去的方向,似乎仍是南门大街。该不会又去见庄老二了吧?游返不仅冷吸了一口气。这厮和庄老二也不该如此密切吧。一个是朝廷大员,一个是江湖大佬,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人物。

    他叹了一口气正要往回走,他这时到了一处高门大院的门口,四周没有什么行人。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迅速从眼睛余光处闪过,他转头看时却已隐没在了小巷角落。他迅速赶上前去,却没有见到什么人。阴冷的小巷中寒风呼呼穿过,直刺入骨髓中。游返见地上潮湿,却有几个脚印一深一浅通向街角深处。他随着脚印一步步慢慢往前走。转过一处墙角,却见在一个高墙脚下,一个乞丐两腿岔开,箕坐着晒着太阳,这是附近唯一一处能晒到太阳的地方。

    游返见脚印到这里就结束了,于是疑惑地看着这乞丐,脑中浮现出一个身影来,太白楼从梁上一跃而下的身影。他顿时眯起眼睛。

    地上的乞丐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你想杀就杀罢。我知道你认出我来了。”说完他重重咳了起来,气差点喘不上来。

    隐盗莫须锋,靠着算计对手到极点的冷酷,就算是江湖上再厉害的高手,有时也阴沟翻船折在他手上。他本身就矮小瘦弱,这时模样憔悴,更是如同一个小老头一般。乱发披散在面目上,挡住了五官,身上褴褛破烂,没有一处完整,粗衣破洞下面,还有些地方绑着白色绷带,想来是上次比武时留下的伤。眼睛微微闭着,说不出的难受。

    本来他是辽国使团的一员,这时契丹人已回国。但他是败军之将,又是汉人,就被遗弃在了汴京。他是刘文渊的死敌,从辽国使团走的那一刻起,他就东躲西藏,不断躲避六扇门的追捕。这时伤没有好,反而更恶化了。他犹如地沟中不见天日的老鼠,躲躲藏藏,几乎耗尽了精力,此时见了游返,心想着终于解脱了。他不愿意落在刘文渊身上,死在游返手上总好过被仇人所杀。

    他鼓着不多的力气道:“都是因为你,本来如果我赢了那场比试。应该是我赢的,你运气太好了,那一剑若是再准些。算了,已经结束了。八爪猴还活得好好的。”

    游返道:“你就算赢了,也没什么不同。只是面子上的输赢,江湖的决斗,儿戏而已。”

    莫须锋艰难说道:“我在辽国时为他们杀了不少人,才到了现在的地位。契丹人不信任汉人。若是这次我立了功,回了辽国,南院大王就会给我手下,我可以利用辽国人杀八爪猴。可是你,把什么都毁了。也罢,这便是命。当年我也死在刘文渊手里,也不会被折磨这么多年。我永远也报不了仇。”

    游返蹲下身,看着他。莫须锋似乎很满意这时还有人能听他说一说,听听他的心声和对刘文渊的痛恨。虽然艰难,但发泄出来,心中爽快许多。

    “你休息一阵罢。”游返说:“我待会儿带你回去,好好养伤。”

    莫须锋眼睛睁大:“这又是为何?”他嘿嘿急促地干笑两声:“想让我为你做事?就算这次我好起来,也难恢复往昔的功力。我已经废了。”

    游返望着他一条腿上起了疮,又冻得发紫,已经不能挪动,知道他说的不夸张。可仍是说道:“一个杀手,靠的不是武功。是经验。我听过你的事,你为了杀人,能够调查十天半月,潜藏一处几个时辰不动,最后算计至每一个细节,甚至连一条狗也不会漏下。这种性子,即便你手脚都断了,也不会变。这才是杀人最重要的东西。”

    莫须锋眼中流露出一丝希望的光芒,旋即又隐了下去,苦笑道:“可惜,刘文渊身边人太多,我这么多年才觅到一个机会,还被你破坏掉了。以后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他望向游返,道:“若是你能助我杀刘文渊,就算做你的一条狗我也愿意。否则,我不会为你做任何一件事情。”

    游返淡淡道:“我不会助你杀刘文渊,我和他无冤无仇。我也不用你为我做事,不多你一个。命是你自己的。保住命,还有一丝希望。放弃,什么可能都没了。你自己想清楚。”

    他站起身,不再看莫须锋一眼。

    莫须锋脸上的表情僵住,神采涣散,良久才叹了一口气:“好,我明白了。”

    游返花钱在外城一处偏僻的角落买了一个废弃的小院子,他这时腰缠万贯,都是从金剑山庄拿的,若是庄老二最终搞清楚了账目,恐怕要气急败坏。因为,他留下的只能是一个烂摊子,或许连摊子都算不上。不过,庄老二手上还有三大房其中之二,又陈七叔帮他忙,只要大理这个事情落实下去,便能起死回生。所以,游返更要卡住庄老二的喉咙,不让他缓过气来。

    游返请了一个大夫,给莫须锋重新接回了断骨,又清洗了伤口。这个大夫是外乡人,在汴京没有什么认识的人,不会乱说。

    莫须锋沉沉睡去,这么多天为了躲避六扇门追捕,他昼伏夜出,体力和脑力耗尽,还不时要提防着,什么人都不敢信,这时才能放下心来,彻底被疲倦包围。

    游返救他也只是灵光一现,心里想的是,如此出色的杀手若是默默死去,岂不可惜。他知道这人的话信不过,伤好了,也只是给刘文渊添加了麻烦。但刘文渊毕竟是六扇门的人,他们之前也只有利益往来,谈不上关系密切。他也不想理双方的恩怨。

    他留下了足供三日的口粮,便匆匆离去。凭莫须锋现在穷途末路,也只有倚靠他这一条路。之后的事,便一切走着看吧。一个对仇恨如此执着的人,他相信也是恩怨分明的人。

    他横穿半个汴京,要在天黑前赶回东城帮。自从上回周醒被刺,城内越到晚上,检查越严。若是有人在街上游荡,定会有衙役上前盘查。游返不想自己行藏曝光。

    可是事与愿违,在快到东城帮所在之处不远时,几个人从路旁迅速冲出,挡住了他去路。他正要回头,却发现后路也被堵死了。这是在一处不算人多的街头,几个零散的行人看到这番场面,急忙绕开离去。

    那堵路中有人说了一句:“这人倒是挺像,却看不清楚。”旁边一个人道:“就是庄二爷悬赏的那小子罢。看,眉毛那里有颗痣。”

    游返心中一沉,却想不到那么快被庄老二的人给逮个正着。他目光游离,看周围是否有空档让他逃离。

    那几人中突然有一人喊道:“你便是游返那小贼吧。我们已经派人通知庄二爷。你乖乖不要乱动,等着庄二爷来收你。”又道:“你这厮,惹恼了庄二爷,便是得罪了我们金鼠帮。束手就擒罢。”

    游返知道时间等不下去,再继续对峙下去,对方人手只会越来越多。拜禁兵令所赐,他手上没带兵刃。他迅速拔腿往右侧跑去,刚刚环视时,他已发现这里最为薄弱。他这边一动,所有人群跟着他一起动作,一切严丝合缝,刚刚还曾薄弱的一侧此时占满了人。

    但此厚彼薄,总是有漏洞,他身形刚动,重重在地上一踩,身子弹射向另外一方,一拳重重打在那边一人胸口,那人顿时吃痛倒下,连滚几圈。

    这群人见到如此强弱分明,这人居然还敢突围,心中大怒,所有人哇哇大叫,要来把他打趴下。

    游返趁着众人没有合围,又一拳打倒一个挡在他身前的喽啰,眼前一片开阔,急速往前奔行。

    不料这金鼠帮不算乌合之众,在其中一人的指挥下,迅速追来,前后不超过一箭之地,跟得紧紧的。

    游返心中叫苦,刚夺路而走没有几步,眼前又是几个金鼠帮帮众,从不远处围上前来。他暗中大骂:平日里那些六扇门的密探疑神疑鬼,在眼前晃来晃去。此刻却没有一个人出现。否则这些人公然在街头围攻一人,总会引起注意。

    他双手出招,击向试图阻拦自己的两人,那两人虽然不敌他,但手上未有慌乱,只是稍稍阻拦了一下,他又落入这些人包围中。

    他一拳轰倒其中一人,夺来对方手里的木棒,紧接着又挥舞木棒打倒一人,便渐陷入重围,被堵在中间,再也没有突围的机会。那些人只是围着,任由游返挥棒如风,也不肯再露出破绽,让他逃了。

    游返心中不禁后悔孤身出行,没有带任何随从,哪怕带几个东城帮的护卫也好。包围圈渐渐缩小,他不由绝望起来。

    这时候,突然外围一阵哇哇惨叫声大作,只见包围圈外人头涌动,乱了阵型。刀光冲天,鲜血、衣服布片,碎肉、断肢纷纷飞向天空,又落了下来,可怖之极。

    金鼠帮领头的人也吓得哇哇大叫,剩余的帮众更是不顾已围困住游返,连忙像潮水一般褪去,现出一个空档来。

    只见凌孤手中厚背刀飞舞,不断斩杀着面前之人,所有人不曾能挡他一招,慢他一步。血光飞溅,凌孤一步步向前踏出,竟如入无人之境。

    金鼠帮首领看见他只有一人,怒喝道:“给我上,他只有一人。”可是周围的手下人却不敢上前,纷纷后退,将后面不知情况的同伴也往后挤。

    游返轻松与凌孤汇合。凌孤横刀而立,问道:“你没事吧。还好我经过这里,否则你便没命了。”游返轻声道了一声谢。

    金鼠帮的人被吓破了胆,前面的人要往后退,后面的人要向前冲,两边相抵,顿时乱成一套。

    凌孤冷哼道:“你们还敢上来么?”他刚刚施展快刀,一路杀来,却如同砍瓜切菜一般,这时脸上杀气未去,横眉冷目,尤为可怖。将这群混混镇住,不敢再往前一步。

    凌孤让游返先走,自己殿后。却听得一声:“慢。”只见对面一人排众而出,向着这边叫道:“游返,你给我站住。”却是庄老二。

    想来这时他是收到游返被抓住的消息,这才匆匆赶来。不料游返却被救了出去。他顿时气道:“游返,你偷了我金剑山庄的钱财宝物,还将三大房的人给弄走了。你赶紧将人交出来,否则我定饶不了你。江湖上的高手,我认识的多了。随随便便请出一个来,足以要了你的小命。你现在乖乖将东西还回来,看在三娘份上,我可既往不咎。”

    凌孤看着庄老二,转头对游返道:“这人啰里啰嗦,要不要现在砍掉他?”

    庄老二这时已经看到地上满是血泊,不少人这时躺在血泊中不住呻吟,不是血肉绽开,便是缺胳膊少腿,令人作呕。他听了凌孤的话,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游返回答凌孤的话道:“你杀不了他。即便杀得了,也要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得。”

    他看着庄老二,冷冷道:“二庄主,听说最近你和宋观宋大人走得挺近的。”

    庄老二的心陡然提起来,生气道:“你跟踪我?”

    游返笑道:“那里敢?宋观是朝廷大臣。小侄要提醒一句,宋大人是朝廷重臣,可不能上茅厕淹死,走路摔死,过桥掉下水,吃饭被下毒。若是如此朝廷大臣,被人趁机杀了,我大宋可少了一位为民做主的好官。”

    他口口声声为宋观着想,但却令庄老二全身冷汗,大声道:“小兔崽子,你敢打宋大人的主意。今日这里在场之人都听到了,你要杀朝廷命官,我要让官府拿你治罪。”

    游返哈哈大笑:“小侄只是提醒一句,又有何罪之有?”他慢慢向外后退。凌孤挡在他身前,没有人敢靠近。终于还是让两人全身而退。

    庄老二气得直跺脚,指着金鼠帮的人大骂:“他们只有两个人,你们几十人居然不敢上去,真是一群废物。”

第115章 日出

    冬日的暖阳终于恹恹地西落,鳞次栉比屋檐瓦上泛着青光。虽说汴京城的夜晚要比白天热闹,但如此寒冷的天色,还是令街头很是冷清落寞。

    两个长长的人影,在一阵回旋清风卷起的枯叶包围中,不断向前挪动。

    游返紧了紧自己的前襟,看着扛着厚背刀的凌孤,不住羡慕其深厚的功力,寒暑不侵。

    “你要杀宋观?”凌孤偏了偏头,不解地看了游返一眼,他从不打听他人是非,因而游返自从没有再回原先住处,他也没有仔细询问。此时听说游返威胁庄老二的事,不由担心起来,警告道:“国有国法,就算朝廷命官倒行逆施,也不是你能随便杀的。”他这时听说游返加入不平庄,为胡老三做事,心中有些不舒服:“在他人手下做事,终究不快活。况且那胡老三,真是有些蹊跷。”

    游返知道他还在仔细查那件事,但这时他却无法提供更多线索,就连东城帮的事情,既然是胡近臣的隐秘,他也不好多透露。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这一点也是胡老三信任他的由头。

    “你这快刀太过显眼,那金鼠帮也许会找你麻烦。”游返转移话题。不过对此他不无担心,若是因为这点害了凌孤,他就过意不去了。凌孤虽然武功高强,但这些地头蛇,泼皮无赖,被缠上了,恐怕暗箭难防,对方可是什么阴险下作招数都会使出来的。

    凌孤不屑地撇撇嘴,道:“就他们?他们不担心我去找他们麻烦就已不错了。要从汴京城将他们抹去,我根本不用花什么力气。他们弄清楚我的身份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赶紧收拾包袱离开这里。”

    游返想起他曾经的身份,就算请出旧时开封府的同僚帮忙,一个小小的金鼠帮自然不在话下,这点担心倒是多余了。他笑了笑,道:“不过今天下午,你出刀如此狠,还是出乎我意料。”

    “对这些人,就是要下手狠些,他们才怕。”凌孤比划道:“若是一上来,我不砍翻三个人,以这些人的好勇斗狠,杀红了眼也会朝你扑上来。这时就得靠震慑。实际上被我砍伤的人不会超过十个,但至少剩下的人命都保住了。我也不想滥杀无辜。”

    原来那些鲜血横流,断肢飞舞的场面是凌孤故意为之,目的便是第一时间先将敌手吓破胆。

    “我也不想听你说什么谢我的话。你的事以后便是我的事,你随时可以叫我帮忙。但若是胡老三真有问题……你也别阻拦我抓他。”

    凌孤摇了摇手,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果真没有给游返说谢谢的机会。

    游返重重呼出一口气,任凭空中一股白气从口中喷出,在空中飘散掉。

    两日后,城外盘龙村,旌旗飘扬,人声鼎沸。

    来自五湖四海的江湖豪杰汇聚于此,却并非奉六扇门之令。

    自从上回武林大会草草了结,而后飞鱼帮大江盟的人被朝廷下令斩立决。武林中人无不心中产生了一些难以名状的情绪。仅是汴京、洛阳、应天三地,杀人越货、入室抢劫、恩怨仇杀的事情要比往常更多,有一发而不可收拾之势。当地官府对此头痛不已,四处情况汇集起来,矛头所指,便是这武林大会。连带着六扇门的刘文渊承受了不少的压力。后来早朝上,有官员上本参奏,而龙椅上的皇帝,也终于下旨授意刘文渊从武林中选出一位人选,做这定海神针,将江湖这潭浑水扬起的尘沙抹平下去。

    而皇帝,由于上回巧言进谏牛心汤一事,对胡近臣印象很好。而刘文渊也便知道如何去做。

    万剑宗宗主,程一度,今日第一个来到会场,他上一次也有出场比武,但在先前几轮便落败下场。他为人豁达,并无野心。那次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如雷贯耳的胡不平,而胡近臣胡三爷也力挫丐帮两大青年高手的联手,赢得满堂彩。接着他也见到了二楼上华山派薛大掌门提剑欲跃之态。万剑宗的老家离华山派不远,是关中三大门派之首,他与薛青纹也打过几次照面,互相之间关系密切。在他看来,妙剑的剑法只比传闻中更厉害。不过,他最后心里已经被胡近臣所深深震撼,在他眼里,最终武林盟主之位,已经是胡近臣的了。

    与他类似想法的还有不少人。虽然飞鱼帮大江盟的人,这些天南海北的江湖汉子未必熟悉,但胡近臣为之奔走入狱,众人却无人不晓,说到胡三爷的名号,人人都得竖起大拇。若是胡三爷是一名好施恩义的豪商,又或是清廉自正的读书人,他们也许觉得正常,也会称赞两句。但如今胡近臣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且是武林同道,这时就不由叹服起来。毕竟人在江湖中混,讲的是义字当头,但真正做得到这个程度的,却罕有其人了。也许大家都觉得,武林中的侠客就该是这样子,但自己却不太像样。

    这回武林大会,再也无一楼二楼之分,所有门派的人分散在周围,中间空地上搭了一个高台。刘文渊站在高台上,却意外看到游返跟在胡近臣一处,进随着胡近臣进来。

    接着是同样目瞪口呆的庄书海。

    他自认为金剑山庄也算是武林翘楚,却没想到和一些从未听过名字的小门派站在一起。对方恭敬地请教他名字时,他有些不屑一顾。

    接着他更是发现,前几日在他眼皮底下逃走,又威胁过他一道的游返又出现在他眼前。当日游返随口说了几句反话。令他和宋观这几日担惊受怕,到最后却什么事都没有,似乎是一场恶作剧。等他回过神来时,突然发现游返已经在了胡近臣身边。他之前已收到风声,胡近臣已被朝廷认可做这武林盟主。若是游返加入不平庄,他便不能随意向游返下手了。想到这里,他不禁恨得牙痒痒。

    游返走在人堆里,不住和四周认得的人拱手施礼。薛青纹领着华山派的人在不远处向他颔首示意。邱洪衣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两次武林大会,他都有幸参与,但是以不同身份,心里的滋味说不出地奇怪。

    渐渐地,高台四周空地站满了人,空隙越来越小,喧哗声也越来越高。原本六扇门召开武林大会,时间有些靠近年关,这一次本来大部分中小帮派的掌门人都是不愿意前来,有些根本懒得理会。但关于胡三爷的传言一出,大伙儿为了支持胡三爷,纷纷行动起来。

    刘文渊也知道众人多数是买了不平庄的面子,六扇门的号召力其实有限。便请胡近臣上台来。胡近臣刚一登台,场下顿时响起一阵喝彩之声。

    胡近臣今日身着一套白色长袍,显得儒雅不凡。与平日里朴实形象不太一样,也许是专为今日盛会准备,毕竟武林盟主,在唐末乱世之后,至今还是头一遭。这是武林中头等大事,今后青史留名也说不准。他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静下来。现场顿时恢复寂静。

    刘文渊道:“众位武林同道,上次大会匆匆结束,未给众位一个交待。今日约请各位前来,是关于武林总掌门一事……”

    台下一人突然喊道:“还有什么好说的。上一回比试胡大侠赢了丐帮两位少侠。这武林盟主一位,自然是他老人家的了。”

    这话引起众人一片赞同之声,却也有人不服:“上回被中断,比试未到最后,还有华山派薛掌门未上台。这天下武林,在下最为佩服的人,除了胡大侠,便是薛妙剑。若是薛妙剑没有比过,胡大侠就算做了武林盟主,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这话也有人赞同,因而两派人发生了争吵,现场又吵闹起来。

    众人纷纷望向一直沉默的薛青纹。众人对薛青纹没太多印象,江湖传闻,薛青纹的剑法出神,仅此而已,但人是怎么样的性子,只有少部分人才知道。

    一个响亮的声音镇住了全场:“在下薛青纹。承蒙大家抬举。不过武林盟主,要德才兼备。薛某自知不是最佳人选,愿尊胡大侠为武林盟主。这一场比试,不如免了吧。”薛青纹松了口气,他对自己的剑法有些信心。但他也知道,要做武林盟主,主要还是看朝廷的意见。这次幸好游返已提前透露了朝廷口风,自己才没有傻乎乎地上前挑战胡近臣,到时候就算和朝廷对上了,也是华山派吃了大亏。想起这点,又见少林丐帮没人前来,原来二楼的大门派掌门人,基本上都应难而退,或推辞,或不见,他没必要这时候出头做一个出头鸟。

    全场之人听了薛青纹主动放弃,顿时一片寂静。薛青纹是成了名的高手,若是连他都自认不如胡三爷,那还有谁能够挑战?随即大部分人突然明白过来,纷纷大呼起胡大侠来。

    胡近臣举手示意众人停止喧哗,口中说道:“胡某有幸,得江湖中众位好汉厚爱,实在愧不敢当。然则自唐末之乱以后,从未有一个武林盟主统领全局。从此江湖纷乱,自大宋立国几十年间,大门派可随意吞并小门派,手段血腥强横,人人自危。二十年前,尚有大河帮、雪山派、巫山剑派、大刀盟等帮派,而此时已烟消云散。武人中良莠不齐,不少同道自甘堕落,落草为寇,干起了绿林的勾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辈,存着侠义心肠的好汉,也日渐稀少。世风日下,胡某实在痛心。”

    “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胡某此番若真得武林盟主之位,首先便要和各位定一定这规矩。这第一条规矩,便是不能恃强凌弱,还得讲江湖道义。这第二条,便是遵纪守法,遵守朝廷之令,不得以武犯禁。第三条,心存善念,救死扶伤。自己不倚强凌弱,若是见到他人倚强凌弱,也要伸出手来,拉上一把。这也是胡某创立不平庄的初衷。”

    他这时每说一条,底下众人便大声呼喊一声“好”,声势浩大,场面壮观。几个大门派诸如金剑山庄和灵宝阁等人则面面相觑。虽然第二条时,这声好却并不整齐,但在场之人仍是支持胡近臣的。

    “此乃约法三章,若是有人不愿遵守,这时也可退出。本人绝不阻拦。但既然不退出,胡某便当你同意此三条。一旦有人违反,天下英雄可共讨之。”

    这时胡近臣说话,台下山呼海啸,便如同他已经是这武林盟主。倒惹得一旁的刘文渊大为尴尬。原本这武林盟主便是朝廷任命,这时,所谓的朝廷已经被抛之脑后。看起来便像是武林中人自己推举的盟主。

    游返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这些情况不平庄内早已有所计划,要的便是这样一个效果。

    而胡近臣不待众人欢呼,又大声宣布道:“今日少林派未有人前来参与大会。胡某这便要上嵩山一趟,将这三条规矩给少林讲一讲。若是有武林同道愿意一同前往的,可随胡某前来。”

    台下之人突然一愕,顿时明白了话中的意思。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少林不参与武林大会,丝毫没有给六扇门和新任武林盟主面子,这口气自然是要讨回来的。

    刘文渊当然更是吃惊,心中觉得隐隐有些不妥。但少林派漠视他的邀请,公然违抗朝廷的命令,他同样有些不满。既然有胡老三出头,何乐而不为?这也是朝廷任命一个江湖中人统领武林的目的。如今少林方丈方提大师圆寂之后,少林派居然还没有选出新任方丈,也令江湖中传闻四起。若不是事务繁忙,他也要上少林一趟,以视究竟。只是想不到胡近臣居然当着所有人的面提出要到少林寺找回场子。要知道少林寺内藏龙卧虎,高深莫测,仅藏经阁七十二绝技,便足可傲视天下武林。到时候到了少林的地头,若是闹得灰头土脸而回,恐怕这新任盟主的英名便要丧尽。

    “上少林!上少林!”场内众人已经喊起来,所有人看上去都十分兴奋。以往高高在上的少林寺,现在居然看起来并非遥不可及了。

第116章 献经

    严冬腊月,大雪封山。嵩山少室山。

    少林之名,显于初唐。李世民征战天下,少林僧兵的罗汉大阵曾在战场上立下奇功,整齐划一的齐顶棍阵,也令人印象深刻。当时北方枭雄窦建德强袭虎牢关,李世民率两千黑甲兵,五百少林弟子前往援救,罗汉阵正面铺开,竟泼水不入,生生阻挡数万雄兵叩关而入。而后黑甲精骑从侧面杀出,一贯到底,令窦建德大军溃败而去,死伤无算。此役过后,王世充投降,天下大势抵定,少林之名也传扬天下。到了本朝立国之初,北汉频频来袭,太祖亲至少林,求得一支僧兵,解了兵威,随后南征北战,立下了汗马功劳。从此奠定了天下第一门派的名头。

    此时少林派正处鼎盛之时,虽说方提方丈意外圆寂,但少林寺内高手云集,并不担心后继无人。达摩堂还有几个师祖辈的高僧镇着,这些高僧终日研读佛经,教导门下弟子习武,并亲自为七十二绝技作解。虽说没有人一身精通所有绝技,但几个高僧合在一处,七十二绝技便已继承下来。这令中原其他帮派难忘项背。

    这日几个知客僧例行来到山腰迎客亭前打扫。虽然此时不会有人上山拜佛进香,但身为天下第一门派,每日仍会将山路上的雪扫净。这些知客僧虽然武功不算高,但在少林门派严苛的锻炼之下,倒也吃得了苦,即便天气恶劣,仍旧穿着单薄僧衣,纯粹以内力抵抗严寒。

    不多久,只见山下皑皑白雪中出现了两个小黑点,转眼放大,竟是两个人在积雪铺成的山道上疾行。这几个知客僧立即停住手上的活,注目于山下的行人。

    游返这时已运足全力,小颠步诀一经施展,脚下飞快。但无奈山石过滑,不得不放慢速度,小心谨慎。旁边的胡近臣却随意地抬步,便如同在平地上走路一般,动作看似不快,身形却不落下。转眼两人到了迎客亭,胡近臣哈哈笑道:“游兄弟的轻功果然厉害,若是再有几百步,胡某便要败了。”

    游返也停住脚步:“胡兄过奖了。事实上,我也已是强弩之末。还是胡兄厉害,脸不红气不喘,看来是还有余力。”

    胡近臣缓了口气道:“好了,我们也别继续互相谦虚了。少林乃天下第一大派,我们这些举动,在几位大师面前可算是鲁班门前耍大斧了。”

    两人自从汴京盘龙村武林大会结束,便马不停蹄前往少林而来。不少门派人马紧随在后,留在少林山脚下的客栈里,前来凑个热闹。这时胡近臣已是新的武林盟主,但少林寺内却还未有人知。

    几个知客僧脸上一红,眼前两人身法高明,几人是自知难以企及的。而少林之中,也不以身法见长。不过几人也算见过世面,并未露出什么稀奇的表情,只是上前合十道:“两位远来,不知有何贵干?请先解下身上兵刃,随我上山喝杯热茶,解一解寒气。”

    要上山就得解下兵刃,这是少林寺的规矩。游返望了望迎客亭下的解兵石,宽阔的石面上横竖披着几道剑痕,显是曾经发生过激烈地冲突,可是事到如今仍未听说有人能破少林寺这一规矩。可以说,少林的知客僧是天下门派中最难做的看门人。也只有少林有这等实力,强行留下上山之人的兵刃,要知道,江湖中有些人,可是兵不离手的。

    胡近臣突然笑了笑,张开双手道:“我等没有兵器。”

    几个知客僧一阵尴尬,刚刚只顾欣赏两人身法,却忘了仔细看对方有无携带兵器。一听胡近臣说完,便连忙带着两人上山。

    到了山上,有待客的僧人奉上粗茶。这少室山上物资匮乏,大多僧人生活清苦。虽然待客的礼数仍是周到,但这粗茶对于游返而言仍有些难以下咽。

    胡近臣咕咚咕咚将茶当水喝完,说道:“山泉作茶,果然清爽。”

    门外一人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胡大侠大驾光临。请恕少林有失礼数。”说罢,转进来一个年约三十,一脸络腮胡须,面相粗犷的中年僧人。

    胡近臣哈哈一笑,向着游返介绍起来:“这是圆嗔大师,少林有名半途出家的高僧了,修的是无嗔决,一指禅功力深厚,也不知有没有到七品的程度。”游返突然想起胡近臣在少林待过,是而对这里的人物也相当熟悉。

    那圆嗔一张圆脸,又长满胡须,笑容憨态可掬,本来是生得极为滑稽的,但脸上有一道剑痕,显得可怖,因而冲淡了和气,显得有些凶。这时却叹了口气道:“你走时已经五品了,这数十年,却也只到七品。你估摸地很准,便是在前几天,才突破到了七品。”

    语气间完全没有一名佛法高深的僧人的模样,说话也显得随便,似乎与胡近臣有着不浅的交情。

    胡近臣拍拍他肩膀,道:“达摩院的见性大师也就八品的修为,他老人家可在此上浸淫了一辈子,你小子这么年轻就七品,已经前途无量了。”

    圆嗔一张脸表情丰富,这时显得无奈道:“你有所不知,我从一品到五品,只用了几个月时间,六品用了三年,可七品却用了将近十年。这八品,据说见性大师用了三十年。若我也修习三十年,到时候可白胡子飘飘了。”

    他虽然说话自怨自艾,但表情却嘻嘻哈哈,两者显得极不协调。闲话了一阵,他突然一拍脑门,道:“却被你绕进去了。几位师叔是让我来问问你,上这里来有何贵干?”

    游返不禁莞尔,心想这人倒是健忘。胡近臣将他拉过来两步,显得很是亲密,轻声问道:“却不知方提大师圆寂以后,现在谁是话事的人?”

    圆嗔摸了摸光光的脑袋,眼珠子转了转,道:“你是要打少林的主意啊,不安好心。”这话将一旁的游返吓了一大跳。但接下来圆嗔又道:“现在少林一共三位方字辈的师叔掌事,武功最高的是方罄师叔,以前也是罗汉堂首座,若是在其它门派也就是掌门人不二人选了,可要在少林,你也知道,考校的不是武功,而是佛法,而平日里对一干佛法精研最深的却是方闻师叔,方闻师叔年纪最高,近讲经堂时间最久,深得几位师叔祖的器重。而另一位便是方智师叔,这几年一直闭关修禅,前几月刚刚出关,一出关就遇到这事。现在寺内要选新的方丈,便是这三位师叔。若是圆字辈的,却没有什么德才兼备的人物了。”

    胡近臣道:“方罄大师我倒也了解,为人磊落,肚里弯弯少,虽然武功高,却从不来以武功压人。方闻大师性子有些平淡,凡事喜欢退让不争,若是他做掌门人,怕是对那些老家伙的胃口。方智大师,却不熟悉。”

    “这位师叔可是厉害人物。原本他这几年一直修行,没人知道他的事情。可出关这几月,却频频显出手段的厉害来。本来没他什么事,愣是挤进这潭浑水。要不是他横空出世,这方丈几乎便已选了出来。”

    胡近臣摸摸下巴,表示有些兴趣。

    圆嗔又提醒了一句:“你若要对少林出手,可要想清楚,一击不中,恐怕自己要惹到麻烦。”说罢又转出门外,就此离开。

    游返突然笑了出声,说道:“这位大师可又忘了问我们来这里的缘由。”

    胡近臣似乎在考虑着什么,随口说道:“他已经知道我们来此是对少林不利的了。他便会如实回去禀告。”

    游返突然怔住,刚刚看样子那圆嗔和胡近臣关系颇为密切,原本以为自然会守着秘密,却不想胡近臣会这么想,看起来并未开玩笑。

    不多时,有僧人前来请两人前去。两人随着那僧人来到一处佛堂,屋内除了佛像以外空空荡荡,两个僧人坐在一处蒲团之上,闭目入定。引路的僧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以后,便自行离去。胡近臣当先提起衣服下摆,跨进了门槛,来到一个空蒲团上坐下,正对着那两个僧人。游返也依样坐在他身后。

    殿内金刚百相环顾,地上一尘不染,主像跟前燃着三根香,古朴幽香,在梁上缠绕。

    那两个老僧各自微微睁眼,其中一位胖和尚眉毛粗短,眼睛圆圆的,额头向前突出,脸上没有一丝胡须,显得油光可鉴,胖脸上透着红润。另一位瘦和尚,则面色黑沉,颧骨上有一个灰色斑点,眉毛细长低垂,显得慈眉善目。胡近臣分别向两僧合十施礼,胖和尚便是方罄,而瘦和尚则是方闻。

    方罄首先便道:“胡大侠,你这么冷的天上山。自然不是简简单单告诉少林寺你那三条规矩的吧?”

    他声音较粗,嗓门倒是极大,整个佛殿上飘荡着回响。游返万万没想到,对方已经将他们底细搞清楚了。

    还未等胡近臣答话,那方罄继续道:“你做了武林盟主,在外面人眼里,确实了不得。可你在少林寺也呆了不少年了,少林的深浅,你也不是不知道。不用将威风摆到寺里来。若是没有其他事情,等会儿吃了斋饭,便下山罢。”

    这一席话便已下了逐客令,看来这天下第一的派头着实不是吹的。大殿上,游返看到一旁的怒目金刚朝着他圆睁怒目,他这时便已被这大殿上怒目金刚的气势给镇住了。

    胡近臣淡淡一笑,道:“想不到方罄师叔还是如此性急。既然两位师叔已了解事情经过,便也能知道,这武林盟主只是朝廷要治理江湖所设的一个傀儡,哪里能比得上少林方丈的地位?”

    说到少林方丈四字,那方罄脸上表情一滞,脸色显得不太好看。旁边方闻却丝毫不动声色,显得高深莫测,只听他宣了一声佛号,缓缓说道:“施主本是自在人,何须抢着做这傀儡,惹得本心不自在呢?”方闻说话不紧不慢,声音略显沙哑,却说不出地悦耳,就像是念经一样。

    胡近臣道:“方闻师叔,人生在世,便有如傀儡,一切都有冥冥天意牵扯着你。为何师叔要出家?便是为了要断了牵扯。师侄无能,脱不了这人生苦海,只得被朝廷的线牵扯。现有六扇门的刘大人要师侄传话,令少林寺交出七十二绝技的抄本,献于朝廷。”

    在场其余三人听了这话,都是大惊失色。游返是苦笑胡近臣无异于虎口拔牙。而方闻听了这话,便沉默下去。旁边的方罄大师则说道:“朝廷要少林交出七十二绝技,已有十余年了。今日又有何两样?总不能派兵上山?胡大侠还是下山如实禀告好了。”方罄大师若是有头发和胡须,这时便已是须发皆张了。

    胡近臣又道:“师叔,不是我们如何?而是他们要我们如何?胡某刚刚说了,人生在世,由不得自己,万事皆有线牵扯。这江湖中人,江湖中的帮派,哪一个行事能凭着本心?实不相瞒,六扇门天字的人员已经出动,不平庄的好手连同几十个门派也已驻在山下,箭已在弦上。胡某上山来,便是交代一声,好有个缓和。谁人不知,凭着大军攻山,只要有罗汉大阵,少林寺万夫莫开。可这是两军对阵。只消咱们守着出入,连着一年两年无人上下少室山,山上即便有吃有喝,这少林寺守着一个空山,在或者不在有何区别?说实话,有朝廷拨给银饷,养着我不平庄的死士,就算在这少室山底下驻扎个一两年,也无伤大雅。六扇门的人更是闲得很,天下太平,无事可做,他们可是憋着一股气要争些功劳出来。听说山下这几日来了大批官兵,几个村子的村民已经迁移而去。”

    两个老和尚突然双双闭上眼睛,似乎脑中想象着其中的情景。说实话,胡近臣的这话,他们可以无动于衷,到时候双方动了真格,只是互相比拼谁能承受得起。以少林武僧的实力,要突围运送物资,还是能做得到的。但山下的香客要上山进香,可就难了。几个落单的,可能还未遭遇六扇门围攻。但少林名声远播,真遭受如此不公,天下群情激奋,也不是六扇门能一手遮天的。这时便要看朝廷要这七十二绝技的坚决程度了。

    只从此次单单只有胡近臣前来,便可看出,以往朝廷光明正大来少林寺撒不了野,这时转而用江湖中人相互制衡,手段也开始下作起来,却有些难以防范。

    胡近臣见两个老僧又如入定一般,他突然起身,躬身道:“既然如此,胡某暂且告退,明日再来听两位高见。”说罢,领着游返转身而出。

第117章 小道

    少林寺的客房内清冷潮湿,连个火炉都没有,胡近臣盘坐在床铺上,闭目沉思。

    游返在地上走来走去,默运小颠步诀抵抗严寒。

    他走了两圈,突然说道:“胡兄,你完全没给那些老和尚后路。这么做实在有些冒险。万一他们不肯服软,到时候六扇门也得牵扯进来。刘大人可还不知道这回事。”

    事到如今,他也明白,胡近臣是要给少林寺一个下马威。朝廷要少林寺献出七十二绝技,这是天下人所共知的事。但少林寺从未正面回应过,不软不硬就这么扛着,朝廷就如同面对一只龟壳一般,毫无下嘴的地方。若是胡近臣做成了这事,代表少林寺向武林盟主屈服,也是向朝廷屈服,那么以后胡近臣做事情也会顺畅许多。但若是出师不利,那就成了笑柄,往日建立起的威望,全都付之一炬了。而胡近臣新任武林盟主,风头正劲,本来就无需拿这件事情自证,在游返看来,是多此一举了。

    他们来之前,原本计划的是大摇大摆在少林逛一圈,然后少林寺恭恭敬敬将他们送下山来,表个态度,这样一来,武林中人便知道少林服了软,对朝廷也有所交待。毕竟,少林寺一群僧人与世无争,以往也谦让惯了,除了交出七十二绝技这类动摇根基的事,其它朝廷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一直顺承得很。朝廷于是对他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如今胡近臣听了圆嗔的一席话,突然改变主意,就像在平静的湖面上投入一粒石子,顿时激起了涟漪,整个湖面便不再平静。

    但令游返真正费解的是,胡近臣在方磬方闻面前还虚张声势,号称六扇门天字号的杀手营都出动了。这是非同小可的事情。天字的六扇门杀手,都是精心训练的高手,平时用最好的剑,吃最好的酒,好生被六扇门供养着,就是为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天字杀手营最出名的事迹便是在宋辽交战时,暗杀了投靠辽国的宋国将军,此举令天下震惊,于是战场上再也没有叛国投敌的将军。这也是六扇门得意之作。若是真的得到六扇门杀手的协助,那少林寺也不得不掂量一下其中的轻重,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些杀手隐藏于黑暗之中,谁知道什么时候会给你来一下。

    但问题是这都是骗人的。少林寺也许最初会慌张,但他们也不是没有眼线,绝不可能一直受愚弄下去。游返看了眼胡近臣,心中疑惑更盛。

    “这是他们的问题。”胡近臣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开口:“这是少林派和六扇门的事情,和我无关。况且,无论少林寺如何反应,都无伤大雅,大局已定。明日一早,我们便下山。”

    下山?游返不禁皱起眉头,威胁不成,就这么灰溜溜下山,只为了引起六扇门和少林派的矛盾,这么做似乎不那么明智。

    胡近臣胸有成竹道:“放心,少林是天下第一大派,不乏才华横溢之士,不会没有应付之策的。说不定晚膳之时便已有了对策。”

    突然门外轻轻响起三声叩门声,门外小沙弥道:“两位施主,请随我用晚膳。”

    游返轻声道:“你能猜到他们怎么做?”

    “我不是神仙,怎能猜到他们的心思?这些问题,便让那群和尚好好头痛去罢。走,兄弟,我们去尝尝少林的素斋,如此雪景下,别有一番风味。哈哈。”

    胡近臣打开门,当先迈出脚步。

    用完晚膳,他们被请到一处禅房。此时将入夜,外面风雪更盛,鹅毛雪片贴着窗户往里钻,想来明日又是大雪封路,下山的路可要比上山更难。

    两人正坐着,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沙沙作响,不急不缓。到了近处,一个声音方才响起:“胡施主,游施主,怠慢了。”

    门口出现一名僧人。

    那青袍僧人宝相庄严,一部山羊胡须垂在胸前,眉毛也已全白,但面上皮肤晶莹剔透,竟有如婴儿一般光滑,令人实在看不出年纪大小。

    胡近臣站起行礼道:“请教大师法号?”

    那僧人道:“老衲与尊师方鸿师弟同时入门,师从同一个师父。说起来,也是你师叔辈。不过只是闭关了好多年,你不认得,也是正常的。”

    胡近臣这才恍然,连忙躬身道:“原来是方智师伯。”

    那方智微笑道:“你既然已脱出少林门下,这师伯的称呼则免了。方鸿师弟心向佛法,想来真是可惜了。当日若是前任方丈能妥善处理,未尝不能挽回。阿弥陀佛,可惜。”

    方鸿大师的惨剧是六扇门和少林寺联手造成,游返一直怀疑胡近臣这么不给少林面子,这件事情也是原因之一。如今眼前这方智大师从这件事切入,便是要探究胡近臣的真实意图,希望双方能放下恩怨。

    胡近臣笑了笑,却道:“方智大师,今日未知有何见教?莫非是少林寺愿意交出七十二绝技?”他将称呼从师伯改为大师,是默认自己脱出少林的现实。想来确实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方智走进房间,在蒲团上坐下,他的背脊有些弯,使得本来高大的身影有些佝偻。

    方智待两人坐定,才说道:“如今师侄就任武林盟主,真是可喜可贺。少林本是方外之地,门下都是出家人,原是不该管这江湖的事,谁任盟主也好,掌门也罢,和一群出家的和尚有何关系?可惜以前的少林,总脱不了一个名字,遂令少林有了天下第一的名头,现在想下也是下不来了。”

    游返听他这番话,却有指责少林历任方丈的嫌疑。

    方智又道:“七十二绝技原非大道,些许强身的技法,旁枝末节而已。虽然武林看中这些武功秘籍,但对修习佛法却无帮助,胡大人若是要取……”

    胡近臣道:“方智大师误会了,并非胡某要这七十二绝技,而是朝廷要录一份抄本,妥善保存于皇家内,以免日后失传。”

    方智微笑道:“不管是朝廷也好,武林盟主也好,六扇门也好,以老衲的见解,这等粗浅功夫,给便给了,就算流传天下,也无妨。”

    游返听他这么一说,既有些吃惊,又舒了一口气,心头大石落地。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容易便达成了目的。

    胡近臣也看着他,不知他怎么想的。

    方智道:“可惜老衲并非少林方丈,就算答应了你,也不能代表少林一派答应了你。”

    老秃驴!游返暗骂了一句,说了那么多等于白说。

    胡近臣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方智大师的意思是,若是大师能就任少林方丈,少林就能献出七十二绝技?”

    游返愣了一愣,原来这老秃驴是想让胡近臣助他成了这新任的少林方丈,想来少林内部纷争,乱势已成,互相之间已僵持许久,这时就动起了外力的主意,毕竟胡近臣是名义上的武林总掌门,总掌门要插手少林方丈的事务,虽然无法越俎代庖,直接指定,但要出言支持一个少林方丈的人选,也有开口的余地。他不禁暗暗夸赞这老秃驴的心思活络。

    方智低声宣了一声佛号,缓缓道:“老衲若就任方丈,当说服一众师叔师伯,献出七十二绝技的武功录本。为了这七十二绝技,而和朝廷相抗衡,并非明智之举。”

    胡近臣冷哼了一声:“方智大师果然好算计。”

    方智道:“惭愧惭愧。老衲也只是想保存少林一脉。老衲一向提倡专修佛法,这些武功之道,并非出家人正业,少林派也不应参与江湖琐事。只有佛法昌明,方能普度众生。”

    胡近臣道:“若是这样,胡某定当全力支持方智师伯了。到时候,方丈大师可要记得今日的话。”

    出了禅房,游返却有些迷惑,莫非胡近臣答应支持方智当方丈,他便能当上方丈么。这也太儿戏了吧。

    冒着寒风走了一段路,两人回到自己的客房。

    胡近臣突然道:“你可知道这方智大师修禅闭关了多少年?”

    游返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足足有十年。当时方提大师就任方丈之时,这位方智大师也是人选之一,且佛法武功,无一在方提大师之下。方提大师就任方丈以后,他便对外宣告要修禅闭关,从此一闭关便是十年。直到最近方提大师圆寂。”

    游返惊道:“想不到这位大师看上去一派道德模样,想不到却如此热衷于此。”

    “天下熙熙皆为利,佛门中人自然不能幸免。只是这回没了方提大师这样势均力敌的人选,方磬方闻一个武功高强,一个佛法严明,都并非合理人选,他的胜算很高。”

    “如今欠缺的只是一个时机。方智方才出关,后来居上,终究没有说服力。少林寺内新的小辈,也没有几个能识得他的名字。本来方磬方闻争夺这方丈之位,已经拖了良久,此时又来一个方智,更是难决。方提大师去得突然,却未曾指定后继之人。这便是方智最好的机会。”

    游返听他分析了一番,赞叹道:“原来胡兄早就想到了这层,怪不得会提出如此苛刻的条件,原来是等着少林寺内部纷争,好渔翁得利啊。”

    胡近臣摇了摇头:“我来之前,哪能想到这么多。”

    游返有些奇怪:“那为何会这么凑巧?”

    胡近臣道:“只因我上山前听说了一个传言。听说方提大师的死,并非突然暴毙。”

    游返顿时竖起了耳朵。

    “方提大师修习易筋经已有些年数,且正当壮年,此回突然圆寂,谁都料想不到。”

    游返从未见过前任方丈方提大师,不过时常听人说起,这位方提大师武功高绝,但为人低调,深居简出,不常露面。前几年武林上有些好事之徒要编撰一个武林高手排行榜,这方提大师便榜上有名。如此一个高手,本是百病不侵,若是患疾,也会有征兆,如此身故,确实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胡某也是听说,有人传言,方提大师是柴氏宗亲。”

    柴氏宗亲便是太祖黄袍加身前的皇室一族,虽然太祖登基以后,对柴氏一族礼遇有加,但也有所提防,这些柴氏宗亲不得为官,不得和地方官有染,只能做个富贵闲人。

    游返突然头脑一阵凉意,思路顿时清晰起来,问道:“莫非是有人故意放出的风声,想陷害方提大师?他做了十年方丈的位置,怎么不早传出这类流言?”

    胡近臣点头道:“陷害称不上,方提大师很可能就是柴氏宗亲。这也其实没什么,朝廷也并无颁布法令说姓柴的不能出家为僧。只是那段时间,要召开武林大会,选出武林盟主来。这方提大师正好是热门人选,以他的声望武功,要当这武林盟主,天下谁能和他相争?这个时候传出方提大师是柴氏宗亲的事情,便令朝廷有所警觉了。天下第一大门派掌门,武林盟主,号令江湖的人物,若这人是柴氏宗亲,不得不引起一些人的敏感。”

    游返头皮一阵发麻,道:“难道就是方智?”

    胡近臣嘿嘿一笑:“方智与方提做了一辈子的师兄弟,对方的底细自然了如指掌。只是平日里说出来,最多中伤一下,根本掀不起波澜。这时候提出来,联想起方提大师突然圆寂,其中便值得玩味了。因此,我一听说方智出关了,便想办法故意施加了一些压力,就是想看看,压力之下,究竟有什么东西会浮上来。”

    游返呼出一口气,坐倒在榻上,道:“师兄弟之间居然还要如此算计,这方智为了这方丈之位,简直不择手段。胡兄你答应这人的要求,到时候他翻脸不认,你也毫无办法。”

    胡近臣意味深长地道:“他若能当上少林方丈,对我们来说岂不更好?”

第118章 烧楼

    入夜,游返吹灭了火烛。两人便抵足而眠。

    游返躺下身,叹道:“少林寺冬天如此寒冷,门下弟子要凭自身硬抗寒冻,对门人如此严苛,无怪乎能成天下第一大派。”

    胡近臣道:“我在少林在呆过几个春秋,少林的基本功刚猛无比,只消练上几个月,这等程度的严寒等闲视之。等身体打下了基础,往后便一帆风顺了。”他突然坐了起来:“说到这御寒的内功心法,我倒想起了江湖中流传的龟息功。龟息功本是为了躲避追踪,让身体呈假死状。只要运起龟息功,人的身体便和周遭一般冷暖,就感觉不到寒意了。事后醒来活动一下四肢,等体温恢复,便一切如常。”

    游返笑道:“想不到龟息功还有这等妙用,往常我倒也听说过这门功夫,却想若是自己假死,岂不是将自己性命交到别人手上。别人找寻不到还好,若是找到,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也许正因如此,这门武功才鲜有人练吧。看来武功都是死的,如何发挥妙用,才是考验才智的事。”

    胡近臣道:“这话说的极是。少林之中,藏有一门绝学,乃是不动明王诀。只要运转此诀,全身内息顿时凝止不动,充盈经脉之中。这门武功本是类同铁布衫金钟罩,是防身之术。但真正交手中却无大用,只因无人愿意站着让人打。即便站着等别人出招,若是对方拿着刀剑这么砍上几下,不动明王诀还不如金钟罩。但若是此功用来治疗内伤,却有奇效。内伤之时,经脉闭塞,只要运转不动明王诀,就能打通经脉,而后再缓缓运功疗伤,可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他又黑暗中叹了一口气,道:“可惜,这不动明王诀极为难练,谁愿意只是为了疗伤花费诸多时间去练这么一个法门。昔日方鸿大师曾讲解过不动明王诀的要点,要练此功,首先要打通全身经脉,将自己全身埋在土中,每日三次,每次一个时辰,凝思冥想,如此寒暑不辍,二十年后方有大成。”

    游返深吸口气,喃喃道:“这岂不是将一辈子耗在了一门武功上。”

    胡近臣道:“正是。所谓七十二绝技,皆是如此。没有大决心大毅力者,无法轻易习得。达摩堂三大神僧,穷毕生之力,每人也只习得七八种绝技,再难以寸进。这也是古往今来鲜有能修满七十二绝技的人的原因。其实这七十二绝技,任一种流传出去,皆可以成为镇山之宝,精深者足以开宗立派。再不济也能引得江湖中人厮杀拼抢,血流成河。”

    游返惊疑道:“若是照这么说,众所周知,这些绝技被收藏在少林寺藏经阁中这么多年,怎么会没有人闯入进去一探究竟。若是侥幸能偷得其中一本出去,岂不是成了一代宗师?”

    胡近臣道:“你怎知道没人尝试?江湖上一些旁门左道,不少帮派都派人来过。但少林藏龙卧虎,岂是这些人撒野的地方?大多都被扫了出来,命都丢了半条。”

    游返奇道:“说是大多,莫非有人还成功潜入了?”

    胡近臣道:“唐末大乱,有一方大盗聂云空,此人飞檐走壁,无孔不入。某日这人大胆偷偷闯入藏经阁,竟无人发现,随手抄起一本秘籍,便观看了半日,而后遁走。他本来是为了炫耀自己身法,能进天下武人圣地,如入无人之境。第一回他还以为没人发现,不禁心痒难当,去后又来,在同一位置再想拿起这本秘籍,却发现秘籍中上回所阅之处还夹了一张纸,上面画了一人偷阅经书的模样,画中之人贼眉鼠目,惟妙惟肖,正是聂云空自己。他吓得抬头左右张望,却找不到人。其实他一向谨慎,上回来时也确认周围无人,才放心大胆翻阅秘籍,怎知早落入别人眼中,只是因没有盗取经书,这才没有揭破。他终于是吓破了胆,连夜遁去。这张纸后来流传于江湖,这段事情也成了奇谈。”

    游返啧啧称奇,道:“这故事精彩是精彩,不过难免有些怪诞。若是早发现,何不当场喝破,又怎能预料到聂云空去后再来。”

    胡近臣道:“少林高僧行事,大合禅理。你若是有翻阅天下绝顶武功秘籍的机会,你会不会流连忘返?”

    游返顿时哑口无言,心中泛起的竟是那淡淡的踊跃,若是自己到了藏经阁,恐怕定要全部看个够,弄明白究竟什么是绝顶神功,才肯罢休。他苦笑了一声,才说道:“如此说来,藏经阁正是最安全的地方。今日胡兄要少林寺交出七十二绝技,若是少林寺真的屈服,可要给武林中惹来麻烦。这些秘籍无论安置于何处,总不如藏经阁来得安全。”

    胡近臣嘿嘿一笑:“这就是六扇门刘大人头痛的事情了。”

    游返无言以对,心想胡近臣的行事无不出人意表,这回制造六扇门和少林寺的冲突,还要引天下武人眼睛都盯着六扇门,想来是要朝廷和少林鹬蚌相争,好自己得利。

    不过这点他也没什么意见,如今四海铁坊方兴未艾,若是六扇门惹上了麻烦,对四海铁坊也有好处。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之间,黑暗中无声无息。

    突然夜半钟声响起,先是轻轻一声,随后渐渐急切起来。接着四周人声响起,倒也没有人慌乱大叫,只是相互呼喝提点了几声。

    游返支起身体,侧耳倾听。黑暗中沙沙脚步声作响,偶尔有人说话,但听不真切。远处钟声还在敲打,密密麻麻一下下地直敲在人的心坎上。

    胡近臣长身而起,点燃了灯烛,火光掩映下,只见他眉头紧皱,一副凝重的神情,低声喝道:“是少林集合的钟响。莫非有外敌入侵?”

    游返推开窗户,只见窗外黑暗中亮着几点灯火,正沿着廊道快速移动,两三点亮光汇合在一起,朝着大殿而去。

    原先空中飘舞的雪花已经不见了,大风也歇止了,不过没有星光,杂乱的脚步声过后,四周恢复一片寂静。

    游返道:“我们是否过去看看?”

    胡近臣点点头,点起一个灯笼,正要出门。

    突然门外一人推门而入,正是圆嗔。只听他道:“两位不用担心,是藏经阁失火了。几位师叔正在组织人手前去灭火,如今火势已经控制。”

    藏经阁?游返一惊,不就是藏有七十二绝技的藏经阁。雪下了一日,楼檐屋墙都被雪覆盖着,怎么会如此轻易失火?

    胡近臣一呆,随即冷笑道:“居然行此釜底抽薪之计。果然高明。”

    圆嗔笑道:“盟主明白就好。贫僧只是奉几位师叔之命安抚一下你们,令你们不要乱走,以免产生误会,影响了扑火。这主意也不知道是谁想的,我猜是达摩堂的几位师叔祖。看来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了。”

    这圆嗔说话全然不顾少林寺的立场,说什么都随意为之,还将事情真相交待了出来。游返其实从一开始就很怀疑,这人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这时圆嗔一句话说完,又去忙其它事情,转身告辞离去。

    而胡近臣的表情一时僵住了,他慢慢坐了下来,翻开一个茶杯,往里倒了些凉水,缓缓喝了下去。

    两人就这么没有出门。

    第二日,宝殿上,一群少林武僧累了一整晚,又是浇水又是搬运藏经阁中的藏书。一个个灰头土脸,疲累不堪。

    胡近臣和游返出现时,这些武僧仍是站得笔直,看他们两人的目光中有些不满。

    方磬,方闻,方智三人一排坐着,其中方智冲着他们看了一眼,就再也不说话。

    还是方闻率先开口道:“两位施主,昨夜休息得可好?”

    胡近臣大喇喇坐在蒲团上,说道:“夜半钟声,扰人清梦。”

    游返也坐下道:“三位大师,佛门中人,说话须直接一些。”

    方闻合十道:“阿弥陀佛!正是如此。昨日胡大侠提出少林献出七十二绝技的事情……昨夜藏经阁大火,经书损毁,献是献不出了,还请两位转告六扇门刘大人。”

    胡近臣与游返对视一眼,两人早在圆嗔来传话之时,就已得知结果,因而并不惊讶。

    “不过,”方闻又补充:“尽管失火,仍是有部分典籍被救了出来。其中有一十三项绝技,老衲让手下人整理抄录之后,可以交由施主带回去。”

    游返心中一动,一十三项绝技,就算是一十三项,那也是绝顶的武功。不过他细细一想,恐怕其中是没有那些久负盛名的绝顶神功,只有一些如不动明王诀那般又难练又不实用的神功。毕竟如易筋经这类闻名天下的内功心法,就算没有失火,少林寺也不会老老实实交出来。那等若是让其它门派研究他们的弱点,从此少林武功再无独步武林的可能。

    胡近臣挥了挥手,打断他说话,说道:“这就不必了,刘大人交待了要取七十二绝技,并非一十三绝技。胡某人也并非上门乞讨,非得拿到秘籍才肯罢休。昨夜藏经阁失火,少林损失惨重,也是天下武林的损失。这件事就这么罢了。”

    原以为胡近臣这么说,少林三个老和尚可要松一口气,不料方闻微笑道:“损失惨重倒也不见得。虽然七十二绝技的秘本大部分被火烧了去,但历代高僧留下的佛经手抄本都保存下来。于天下武人来说,武功秘籍价值连城,可于佛门中人而言,这些佛经才是重中之重。时人多本末倒置,可叹哀哉。”

    方磬方智同呼“阿弥陀佛”,显得高深莫测。

    胡近臣嘿嘿一笑,道:“方闻大师才是本末倒置,心中的佛法才是本,佛经是末。不修佛法,坐拥佛经孤本又有何用。晚辈告辞。”

    方闻突然一怔,却无言反驳。

    胡近臣站了起身,向三人施了一礼。就这么走出殿外。

    游返也施了一礼,随着胡近臣走了出去,悄悄问道:“我们就这么走么?”

    胡近臣道:“还能怎么样?少林方丈之位恐怕也有了定论。”

    游返回头望了一眼殿中央,三个老和尚低眉垂目,并未向他们瞧来,出言问道:“方丈……是方闻?”

    胡近臣道:“极有可能。少林寺里还有高人。达摩堂那些老和尚不可小觑。这次我们认栽了。走。”

    不过虽然这次没能要来七十二绝技,也没能令少林寺恭恭敬敬将他们送下山来。但到迎客亭时,两人看到江湖群雄都在山腰上聚集,看到两人下来,都热情地迎了上来。

    胡近臣招呼着众人,找到不平庄的人,低声吩咐打道回府。而众人则一言一语说起少林寺的事情。

    原来昨晚的大火少林演得逼真,火光冲天,即便是白天下过雪,这古朴的藏经阁楼仍是烧了个通透。最后山下驻守的武林中人也发现了异处,第二日一早晴空无雪,大伙儿便相约上山,一探究竟。

    “此乃少林损失。”胡近臣道:“藏经阁所藏经书无数,一场火烧掉大半,只有部分被搬了出来。此时寺内混乱,胡某也不能继续叨扰,只得先下山了。”

    众人不了解事情,也没有深思。大部分只是对藏经阁中的藏书起了觊觎之心,心想如此便能趁乱潜入少林寺里浑水摸鱼,看看是否运气好,能捡到什么绝世秘籍。不过大多数人只是心里想想,自己掂量过自己之后,只好放弃了这诱人的想法。

    只有少部分人脑筋清楚,他们知道胡近臣这次上山虽说是拜访,但实际上有着兴师问罪的意味。如今事情结果是少林寺百年未曾失火的藏经阁突然失火,其中必定有什么联系。只是前因后果太过匪夷所思,谁能想到是少林寺自己烧藏经阁,选择了玉石俱焚的做法,避免献出七十二绝技。

    胡近臣给众人交待完之后,说道:“不过这次胡某也并非没有收获。众位,天寒地冻,年关将至,各位还是速速回去罢。明年开春,若是各位有事,可以来不平庄找胡某。”

    众人轰然相应,看来胡近臣并未因少林一事威名折损,不过这时事情发生地突然,事后总有人会了结真相。

    游返回头看看不远处的少林寺山门,心想也该回镜缘村看看了。

第119章 不速

    游返回到汴京,又是两日之后。此时大雪纷飞,各处道路冰封难行。回到汴京之后,先回了趟东城帮。

    从河东招募那帮人终于到了,着实解了燃眉之急,被刘师爷分配到各个宅院中,充实人手。这些人大多是老实的庄稼汉,年纪轻,在乡里没什么出路,便想出来闯闯。这些人大多孔武有力,虽然不通武艺,但护院这份生计,确实无须太多飞檐走壁的功夫。

    这些人补充进去以后,连带着原本的那些伙计也安静了下来,大家也知道不好好干,这份饭碗可保不住了,于是平日里抱怨伙食差的,抱怨工钱少的,纷纷闭了嘴,沉默下来。也有人趁着年底一声不吭不要工钱就走的,但也无伤大雅。

    刘师爷这些日子做事勤快,游返刚到,便将整理好的情报呈上。游返找到了宋观的名字,仔细查看最近宋观的动静。

    自从被他恶言威胁过以后,这宋观明显减少了外出,庄老二改为上门拜访,这引起祖家韩家的警觉,也是一天几次上门拜访,却始终不得一面。于是朝中出现弹劾宋观的奏折,说宋观和金剑山庄往来密切,有利益勾结。但这些都是无根无据的扑风追影之论,以宋观的这么多年来的官声,稳如泰山,这些参劾上去以后,没有了后话。

    不过游返还是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为何当初是宋观到庄老二之处,而非庄老二上门拜访。这说明并非庄老二巴结宋观,而是宋观巴结庄老二。这就有些奇怪了,要么是庄老二以前施过恩惠,要么宋观是庄老二的远房子侄,否则一个五品的官员,何须对一个江湖人物献殷勤。

    他看了一眼整理好的情报,夸赞了刘师爷一句,便回到住处。便是原来林宝儿居住之处。

    这林宝儿还真是会享受,香薰丝被,如花侍婢不说,这所住之处院子中还有一个小花园,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小花园占地虽小,但移步换景,夏竹冬梅,皆无所误,是个观景极佳的所在。要知道东城帮原本就不宽裕,宅子所在之处也是在汴京最知名的平民巷中,周遭都是一片狼藉,要是别人知道这里有一方围墙之内如此别致,可要叹为观止。现在这一切是属于游返的了,游返似乎听到了林宝儿心中的咒骂和不舍了,也许林宝儿的穷中作奢才是被游返他取代的缘由。

    他刚回房间,窗户上便笃笃响起两声敲击声。游返知道能敲窗通知他的,必然不是要来害他。但心中仍是不禁大骂,东城帮的这群护卫,可真要敲打敲打,什么人都能放进来。

    孔斑从窗格中钻了进来,说道:“我看你从城门进入,便在这处等你好久了。哦,你这床不错。”

    孔斑躺到床上,觉得温暖柔软,从来没有睡过这么好的床。他又拿起一个精瓷花瓶,看着上面彩釉的图案,不由羡慕道:“我要是你,便不回镜缘村了,这里实在是不错。”

    游返没好气地看着他,说道:“要不我引荐你给胡老三,让你来当这帮主。”过了一会儿道:“若是你喜欢这个,等咱们四海铁坊发达了,我也给你买处花园,颐养天年。”

    孔斑警惕地看着他道:“重礼之下,必有所求。说罢,你又要在我身上打什么主意。本来我在镜缘村悠悠闲闲的,现在被你弄进来忙里忙外,出力又出人。你当初允诺的东西好像一件都没实现。”

    “孔—大—叔—,”他学着紫蝶的口气:“你是被紫蝶弄进来的,可不是我。这小丫头整日造梦要做一方的掌门,我是想不出来,当初她是怎么说服你的。”

    “咳咳,这件事就不说了。”孔斑道:“这回我和紫蝶来汴京,是来见薛青纹一面,顺便交割一下货物。”

    游返来了精神:“哦?第一批货已经好了。”他知道这批货便是西夏的铁骑装备,包括每名骑士的铠甲,武器,马镫,以及骑士随从的用具。其中铠甲是用了金剑山庄独有的工艺制造,虽然轻,但是硬度极佳,也极难打造。幸好游返从金剑山庄挖了一部分中坚力量,否则也没办法打造出来。

    孔斑脸上也现出一丝得意的神情,从头到尾,四海铁坊的事情实际上真正的负责人便是他,孟紫蝶只是挂名的,如今有了成果,他也心满意足,说道:“不仅如此,西夏的青盐也已运到汴京。过几日便能通过中间人分销下去。”

    游返道:“这青盐……华山派没有什么问题吧。若是走漏了风声,可是不妙。”

    孔斑道:“放心。朝廷与西夏的青盐生意早就做起来了,我们这些青盐数量不算多,不会引起别人注意。华山派也配合得好。就算出了问题,我们这边没有沾手,也查不到我们头上。”

    他又说道:“最近又和辽国那边的中间人搭上线,看来辽国也在积极备战。他们向我们购买刀盾,又是一笔巨额买卖。”

    游返看了看屋外的天色,叹道:“看来又是一场大战。”他转而又兴奋起来:“但有生意做了,总是好的。”

    过了一会儿,他又皱眉道:“紫蝶怎么又来凑热闹?不好好在家里看着,跑这里来做什么?”他想起上次就因为紫蝶惹眼,招来了五个蠢贼,后来好不容易收拾掉,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去杀人,而且是杀了无辜之人,心有余悸。

    孔斑道:“这时节天寒地冻,哪有人往镜缘村跑,镜缘村的人也开始窝在自己家中。四海铁坊也只有你的那些人还开工。不过明年开春之后,人手可要紧张许多。到时候你可得想好对策。”

    游返突然想起他来汴京的一个目的,是跟东方笑借人。他站起身,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借人。”

    孔斑将他的落脚地告知游返,自己又从窗外出去,来无影去无踪。游返找来此地东城帮的守卫,狠狠骂了一句,那几个守卫之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好好地哪里得罪了这位新任帮主,印象里这帮主原本是很好说话的。他们哪里知道孔斑轻易来去的事情,游返又不好明说。如此,这些守卫暗自打起精神,弄得一个个进出东城帮的人也风声鹤唳起来。

    游返来到昆仑派所在之处,却发现东方笑仍在汴京,这时东方笑的武馆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就等开张。他马不停蹄来到东方笑的武馆。

    武馆位于南门大街,离庄老二的客栈倒是不远,也是一处繁华所在,看来东方笑这回是下了血本。不过东方笑有皇帝老儿在罩着,六扇门暗中照拂,地头蛇是不敢来找他麻烦的。上回皇宫比试以后,皇帝对他们这几人印象不错,其中胡近臣东方笑都被记住了名字,刘文渊也被吩咐要优待他们。可惜游返被皇帝记住的只有金剑山庄的身份,并非自己个人的名字,因而金剑山庄沾了光,好处都被庄老二拿了。

    东方笑的武馆名字叫做一剑阁,门外两头石狮威武雄壮,左右对联上书:云门东入万劲起,神府西出一剑归,游返随口默念两句,肩窝中内劲一阵跳动。走入正门,是一个巨大的石头屏风,上面刻画着昆仑仙境传说中仙人乘剑而去的场面,烟雾缭绕,龙飞凤舞,倒是大气磅礴。他暗暗赞了一句,正要绕过屏风往里走,突然里面一个声音道:“大师兄,既然对方要纠缠不休,我们便不能退让,否则岂不是令他们得逞,到时候落了脸面,怎么在这里立足?”

    也许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游返走了进去,里面是一块开阔的演武场,这时东方笑和几个弟子正站在场中心,商量着什么。

    东方笑看到游返前来,笑着迎了上来:“什么风,将游兄吹了过来?”

    游返见到东方笑神采依旧,心中为他高兴,他们之间君子之交,交情不同于一般。想起刚刚的他们的交谈,游返道:“东方兄,刚刚听到你们说话,莫非是有什么人为难你们?”

    东方笑淡淡道:“哦,有几个跳梁小丑,不自量力,要来挑战踢馆。这种事情哪里都有,已经习惯了。就算是沙盗我们也没怕过,这些喽啰自然更不用放在心上。”

    旁边一名弟子忙道:“这可不是小角色,是捧日军都指挥使的小舅子开的武馆,就在不远处,听说我们要来抢生意,便指使手下人来胡闹,还下了战帖。要是我们应战,输了就无法立足,赢了也是得罪了权贵。因而现在左右为难。”

    那弟子游返也认得,正是当日杨沁被劫走,前往龙门镇找寻他的人,东方笑的五师弟。那五师弟原本一副大事不乱的模样,游返也印象深刻。这时涉及汴京权贵,语气间似乎颇为急切,显然有些气馁。毕竟昆仑派还是第一次将触角伸向中原,却没想到惹到了这等人物,如同沾上了污秽之物,甩掉也不是,不甩掉也不是。着实麻烦。

    自从皇宫比试以后,东方笑之名便传遍江湖,又是上达天听的人物,寻常武人自然不敢惹。但这捧日军向来是御林军的一部分,拱卫东京,都指挥使也是大官,其中恐怕也涉及军中的态度。他们几个江湖人物受刘文渊之邀胜了辽国师团,为国争光,时候皇帝给的赏赐也不薄,本来是好事,但引起军队中人的不屑,这几年太平,军中将领擢升得慢,驻京将领更是无功劳可拿,这时皇帝重赏几个江湖人物,这些人心中便有些不平衡起来。若是因为这个原因,来找东方笑故意滋事,倒也是难办。

    游返道:“这等事,只消与刘文渊大人说话,请他前去分说,必定奏效。”

    东方笑道:“刘大人事务繁忙,这种小事,怎么频频打扰他老人家。只是小角色,我们自己便能料理。况且找到刘大人帮忙,又牵扯更深,恐怕令刘大人也为难。游兄放心,水来土掩,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我们吃点亏,将事情揭过去。”

    游返道:“东方兄这就见外了。不如由我来替你摆平。对付军队里的人,千万不能手软。你对他退一寸,他要压你一尺。依我之见,不如下狠手,将那出头之人打成重伤,好好震慑一下这帮人。”

    东方笑迟疑:“这……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了罢……”

    游返道:“不麻烦,我认识几个帮派的人,请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手,保准没有人知道。到时候他们死无对证,自己乱作一团,就没闲工夫来管你了。”

    东方笑深深看了游返一眼,道:“游兄,自从认识你以来,如今,我倒觉得你越来越像另一个人。”

    游返疑惑道:“像谁?”

    东方笑道:“胡近臣胡老三。你眼神中的那种果决狠辣,做事的直截了当,皇宫比试时的悍不畏死,宁愿拼刺一刀也要干掉对手,这些与胡老三倒是越来越相近了。”

    游返顿时惊出了一生冷汗,对东方笑所说觉得有些荒谬,自己只是因为庄文清的死,想事情时有些偏激。可内心深处又忍不住照着东方笑所说的事情,一件件对比,觉得确实有这种迹象。

    东方笑见他的表情,突然笑道:“我也只是随口一提,游兄不用紧张。即便与胡老三相近也不是什么坏事,胡老三身上确有不少地方值得学习。听说最近游兄在金剑山庄遇到些麻烦,上次武林大会看到你与胡近臣站在一起……”

    游返不好意思地说道:“有愧东方兄的引荐,如今被赶出山庄,幸而胡大侠收留,在区区东城帮做了一个帮主。”

    东方笑拱手道:“恭喜恭喜。堂堂一帮之主,有何有愧之说?只是可惜了……”

    游返明白他说的是金剑山庄西迁西域之事,连忙将他拉到一处,轻声道:“这点东方兄无需担忧,我走前将金剑山庄打劫了一遍,里面的精华全在四海铁坊中。这四海铁坊便是兄弟我最近全力运作的事情。等四海铁坊壮大起来,西迁一事便能提上议程。到时候还得有赖东方兄照拂了。”

    东方笑听说他还有后手,心中顿时大石落地,说道:“游兄果然人才,怪不得胡老三要找你做帮主了。”

    游返又将借人的事情说了一遍,东方笑道:“等一剑阁开张,我这里便不需许多人,到时候可以遣五师弟前去帮你。尽管放心。”

    得到东方笑的应允,游返的一件事情也算有了着落。

第120章 拜师

    汴京城的一处小院内,屋内暖暖地燃着火炉,莫须锋从屋外进来,往里仍了两段木柴。

    孟紫蝶仔细地端详了一下他,莫须锋比她居然还矮了一头,一头枯槁的黄发,犹如一个小老头。那头发是上回受伤高热之后变色的,如此奇怪的相貌,走到哪里都能引人注目,若不是游返收留,莫须锋在汴京城绝对捱不下去。之前严重的伤势如今竟有所好转,除了不自觉还有些咳嗽,腿脚也有些不灵便。

    床边坐着两人,孔斑望了一眼游返:“你要杀朝廷命官?”

    游返还未说话,孟紫蝶道:“这么好玩的事情,定要带上我……”突然,她的声音被孔斑两道严厉的目光给止住。

    “这是我的私事……”游返道:“不会牵扯到四海铁坊。”

    孔斑道:“你要知道,有时候杀人并非好的解决办法,退一步海阔天空,也许有其它路子。”他舔了舔嘴唇:“杀了那个宋大人,换了其它人坐那个位子,难道你就达到目的了?你包准庄老二没有其它关系?”

    游返道:“我只是设想。现在还没到杀人那地步,先弄清楚宋观的底细再说。大理镇南王似乎心慕中原繁华,准备在此过年了。朝廷这边也许要等开春才会最终确定此事。若是不需要杀人,那是最好了。”他不禁又提醒了一下自己,杀人这种直截了当的事,不符合自己的风格,不能向那人看齐。

    莫须锋艰难地挪着步子,蹲下拨了拨火苗,撕声道:“杀朝廷命官?哪有那么简单?要是那么容易,大宋每年要死多少做官的?那些贪官污吏早就死得差不多了。”

    游返道:“这方面你可是专家,可以出出主意。”

    莫须锋回头看看他:“你不需我出手么?”又转回去专心拨弄炉火,说道:“若是我出手,也不是没有办法。你先将我安排入宋府,我自然能找到机会杀人。”

    孟紫蝶瞪大眼睛,嘻嘻笑道:“莫大侠,你这副尊容,还没进宋府,就被人抓了吧。”

    莫须锋哼了一声,不说话。从这小姑娘进屋到现在,一对大眼睛骨碌碌一直打量他,还不停问他杀过哪些人,有过哪些光辉记录,弄得他不胜其烦,这时便干脆不理她。不过回想起来,若是自己女儿现在尚在,说不定也是这个年纪。他想到女儿,心头一阵剧痛,连忙强迫自己分开心,去想其它的事情。

    孔斑不禁头痛起来,自言自语道:“看来我们以后说这些事情,要避着这丫头才行。”

    孟紫蝶连忙讨饶道:“好好,你们大人说话,我小孩子不插嘴就是了。”

    游返笑道:“紫蝶也快嫁人的年纪了,不算小啦。孔大哥,你可得尽快给她找个婆家。”

    孟紫蝶俏脸一红,连忙说道:“本女侠客不要嫁人,那种相夫教子的生活,不适合我。我可是要做武林盟主,一统江湖的……”孟紫蝶一开始说起自己的婚事,还有些腼腆,说到江湖宏愿,就开始口若悬河起来。

    游返听她这些话说多了,也不以为意,转头向孔斑道:“说起来,有件撮合人姻缘的事情,要孔大哥你出面一下。”接着将杨沁和凌孤的事情说了一遍。

    孔斑听了,说道:“这种事情,始终是兄妹之间更亲近一些。我这个名义上的师叔,他们认不认还是问题。”言语间便要撇开关系。

    游返明白他的性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过自己已经夸口要帮忙了,自然不会这么就放过孔斑,说道:“若是你不肯出面,那你先收我为徒,我成了五色剑的大师兄,便能替杨师妹作主了。”

    孔斑狐疑地看了游返一眼:“这件事……你怎么那么积极,不像是你的作风呐。收徒这种事情,于我而言,似乎更麻烦一些。也罢,这次的事,还是由我自己出面吧。”

    游返心道,自己难道这么不堪,孔斑生怕自己丢了师门的面子,竟死活不愿收自己为徒。不过既然孔斑答应了,为了防止他变卦,他连忙拉起孔斑便要出门去找凌孤和杨沁。

    孟紫蝶蹦蹦跳跳地要跟上,游返以长辈的姿态说道:“这种事情不是小孩子管的,你就呆在这里吧。”接着同情地看了一眼莫须锋,将孟紫蝶强留下来。

    湛蓝的天空一片明净,虽然雪停了,但外面似乎更冷了。两人来到凌孤家时,凌孤推开门正要出门。

    刚一碰面,凌孤看了孔斑一眼,心里已知是什么事,但面上却看不出高兴,叹了一口气道:“若茗被杨锐强行带走了。”若茗便是杨沁的字。

    “怎么回事?”游返关切地问道。

    凌孤道:“我回来时发现桌上有一张信笺,上面是杨锐写的。屋内凳子都东倒西歪,显然是发生过冲突。之前我和若茗说过,他兄长那里就不用回去了。想不到杨锐主动找上了门。我现在去找杨锐算账。”

    说到算账两个字,他眼中终于还是露出了怒火,显然,杨锐已经将他惹恼了。本来顾着杨沁的面子,他对杨锐一向有所忍让,想不到杨锐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压到他头上来。他这时已经将杨沁看作自己的妻子,杨锐掳走杨沁,便是对他的挑衅。

    “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

    游返见他一脸茫然,说道:“或许我知道,跟我来。”

    他想起那晚杨锐对着木桩子专心练剑的模样,引着孔斑和凌孤去了胡近臣那处宅子。

    那天以后游返便没有去过那里,他也知道这是不平庄的产业,但这时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得过去碰碰运气。幸好他认路的本领天下一流,虽然那晚是黑夜,胡近臣带着他左兜右转,来回跨越了十几条巷子,但这时他却轻车熟路。

    来到那宅院墙外,凌孤突然道:“这里……离周醒被刺现场所在倒是挺近。”

    游返一怔,心中一惊,这个查案痴人,可别将线索又往胡近臣身上绕。虽然他也猜测胡近臣与周醒被刺有牵连,但这时他也算是不平庄的一份子,既然周醒死了,也没必要给胡近臣惹麻烦。于是嘴上道:“凌兄,你最近查案昏了头了,连杨沁都给人掳走。你可知道,周醒被杀之地本就是闹市,周围一片民宅斗离得近,有什么奇怪的?”

    凌孤哑口无言,心里也认同了游返的话,心想这段时间光顾着查案,倒是没时间与杨沁相处,这才让杨锐趁虚而入了。

    游返在门上敲了敲,一个仆人开了门,见是陌生面孔,不由问道:“你们是找人?”

    那晚是胡近臣领着游返和不平庄几个头脑人物碰面,这个仆人那时不在,是风二胡子开的门,此时胡近臣等人都不在,这仆人也不认得游返。

    游返抱拳道:“在下东城帮的游返,叨扰了。请问杨锐杨公子是否在这里?”

    那仆人露出恍然的神色,让开门,请他们进去,说道:“原来是游帮主,小人失敬了。杨公子倒正好在的,还有几位贵客,请里面请。”

    这个宅子是胡近臣用来和手下商议事情的临时所在,平日里只当作落脚处。

    杨锐今日正好半强迫地将杨沁掳来,想好好开导一下妹妹,那个冷冰冰的凌孤他实在没有什么好感,每次想到凌孤,就想到姚惑师伯死的那个晚上,自己在一招之内就丢了剑,此后他每次回想起这一幕,总是气不打一处来。

    “简直是耻辱。”他总是这么想。后来发现妹妹居然和这种人在一起,他简直无法忍受。

    杨沁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兄长,眼中竟然有一丝怜悯的神色,好像看透了他心中的想法。这让杨锐更是难堪。

    先前杨沁伶牙俐齿,杨锐怎么都说不过他。他暗自生气了一阵,回想起小时候自己说话,杨沁都是听从他这个兄长的,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让妹妹离开那个人,于是正要向杨沁发起新一轮口舌之争。这时突然下人禀告有人来访,他便呆住了。

    杨沁露出一丝微笑:“定是凌大哥找我来了。”

    杨锐听到这个令他心底厌恶的名字,恶狠狠道:“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个地方。”

    他见杨沁起身就要出去,连忙挡在她面前,说道:“你不许出去见他。”

    杨沁冷哼:“你刚刚不是说他找不到么,现在就确定是他了?”

    杨锐怔住,突然发现自己心底竟有点怕凌孤。杨沁绕过自己兄长,往外走去。杨锐跺跺脚,也跟了上来。

    游返站在天井空地上等待下人通传,这里四周栽了花草,这时都凋谢完了,显得有些萧索。孔斑和凌孤也站在旁边。

    这时杨沁一声惊呼,三人纷纷转过头来。杨沁已两步并作一步,跑到凌孤身边了:“凌大哥,就知道是你了。”他们这时还未成亲,举止之间甚是收礼,杨沁只轻轻挽住凌孤的手臂。

    紧接着是杨锐愤怒的脸庞,他指着游返道:“原来是你带他们来的?你好歹是不平庄的人,居然带着外人来这里。”

    “仓啷”一声,凌孤的厚背刀已到了手上,杨锐不由后退一步,场内气氛也陡然紧张起来。杨沁连忙拉住凌孤的手臂,摇了摇头,道:“凌大哥……”凌孤一副狠厉的神色,冷冰冰地看着杨锐,右手握着刀柄,刀尖朝下垂着,纹丝不动。

    杨锐喝道:“姓凌的,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若茗是我妹妹,她的事得听我的……”

    杨沁抬头道:“哥哥,我的事情,不用听谁的,我自己决定。”

    “胡说。我是你哥哥,自然是为你好。你被这人骗了自己自己还不知道。那天沙漠里就是他将你掳走……”

    游返打断他:“杨兄,当日情形也不是这样,我也在场……”

    杨锐一声暴喝:“外人给我住嘴!我和我妹妹说话,轮不到你们来说话……”

    游返摊摊手,没有被他吓到,继续道:“杨兄这么说就见外了……你妹妹知道的……我们也不是外人了,你看这位……”他指指孔斑:“无色真人的嫡传弟子,你们姚惑师伯的小师弟,如假包换的五色剑传人,你还得称一声师叔。说起来还是你长辈。”

    孔斑无奈地看了游返一眼,有些不满意他的介绍。

    杨锐双手负在背后,冷哼一句:“随随便便哪里冒出一个人来,就称是师叔师伯。你觉得我会信么?”

    游返挠挠头,心想这件事确实不好证明。杨沁这时说道:“哥哥,这位孔师叔,确实就是姚师伯死前交待的小师叔。”

    杨锐怒道:“你只会帮外人,胳膊肘向外……”

    “住嘴!”这时,全场突然一静,向来慵懒和气的孔斑突然一声大喝,将身旁的游返和凌孤也吓了一跳。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孔斑道:“真是冥顽不灵的小子。杨铁怎么会生了这么个小兔崽子?”

    杨锐道:“先父的名号岂是你随便叫的?”他这时却有些信了,自己父亲的名字,不是什么人都能随口叫出来的。

    孔斑不理他,指着游返道:“你过来……”

    游返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孔斑,只听他道:“今日若是我出手,毕竟长了一辈,别人知道了,定要怪我以大欺小。这样……游返,你不是一直想做我徒弟么?今日便如你所愿。来,拿着剑。去教训一下这个小子,让他知道什么叫做五色剑法。”

    游返有些意外,说道:“这……不用什么拜师仪式么?”

    “哪来那么多规矩?”孔斑道:“你打败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就算拜师了。你要是输了,别怪我反悔。”

    游返心道,收徒弟还有条件,我也不是一定要拜你为师,反正你那剑法我也学到手了,这时候拜师好像也没什么好处。不过他嘴上可不敢这么说,眼看孔斑对杨锐十分不满,只是自持身份,不便出手,借他的手而已。

    游返十分利索地接过了剑,这把剑是孔斑惯用的,显然孔斑没什么身家,连剑都破破烂烂的,上面还有一些铁锈,显然平时并不注意保养。

    “唰唰”两下,他感受了一下挥剑的感觉,转向杨锐道:“既然已经是同门师兄弟了,那不如切磋一下。”

    杨锐冷哼一声,道:“凭你一个无名之辈,也想做我五色剑派的继承人?”

    第一次见到游返时,游返邋遢肮脏的印象已经在杨锐心上留下烙印,后来听说游返在金剑山庄混得风生水起,杨锐也只当他是运气好,靠着入赘上位,也没有听说游返在武艺方面有什么造诣,这时便有些嗤之以鼻。

    游返被他所轻视,这时也有些恼火:“你是不是不敢比?实话告诉你,我年纪比你大,照理说你还得叫我一声师兄,杨沁师妹的终身大事,不禁你一个兄长可以作主,我这个师兄也可以作主,你如果反对,还有这个孔师叔在,他比你大一辈,总可以作主了罢。”

    杨锐被他一激,道:“你算什么师兄,一个给人做向导的下贱之人,也敢自称五色剑门人。好好好,今天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五色剑。”他从旁边拿过来一把剑,直接拔剑在手,道:“若是你输了,你们都给我滚出去。我妹妹的事情不用你们来管。”

    游返道:“那要是我赢了呢?”

第121章 毒杀

    天井中,杨锐一个人与他们相持,说不出地憋屈。

    一个凌孤就让他感觉棘手,这时又冒出来一个师叔和师兄,而且游返出身低微,居然这时候还敢向他挑战。

    他不禁气极反笑:“你赢了?哈哈,你赢了,那你说怎样就怎样。”

    游返憋着一口气,挺剑上前,骤然发起了攻击。

    “当”,两人交了一剑,游返顿时右胸一阵隐隐作痛,这才想起上次皇宫比武之后,这里的伤还未完全痊愈,这时肌肉牵扯之下,才感觉初来。

    杨锐将他逼退两步,心想果然这人剑法水准不高,嘴上说道:“说的好听,原来你也不过如此。”一边说一边唰唰两剑上来,一剑比一剑凶险。

    游返连退两步,施展五色剑青剑的绝招,化解了危险。背上已经出了一身冷汗,想起眼前的杨锐已非吴下阿蒙,昔日杨锐执迷于五色剑的固有招式,食古不化,剑法难有大成,这时在胡近臣的调教下,剑法返璞归真,那天他看到杨锐对着木桩子练剑之时就看出了端倪,此时两人一交手,他便感受更深。

    与他修习无色剑意不同,杨锐是走了另外一条路子,剑招直接了当,狠辣无比,招招往人要害上招呼,原本切磋的比剑,此时却差点要命。

    游返打起精神,与杨锐对他印象停留在西域时一样,游返对杨锐的印象也停留在以前,两人经过这些时日的磨练,无论剑法心性都有了很大的改变,出招之时虽然都有五色剑的影子,但又互相感觉陌生,一下子使出了拼死的招式来,谁都不肯相让。

    照理说游返经历了与金钟道人的生死相搏,皇宫中的以命搏命,基本功也扎实了许多,这时应该不落下风,但这时却被杨锐的剑逼地手忙脚乱。杨锐的剑招平平,但每每能后发先至,攻敌必救,打断游返的念想,逼的他不住引剑回挡。

    一旁凌孤轻声道:“想不到你兄长的剑法倒是比以前高明许多……”

    杨沁不由紧张地看向场中央,毕竟是她哥哥,她也不想看到自己哥哥败在别人手上,但游返赢了,哥哥便不再干涉她的婚事。这时她的心情便矛盾之极。

    “嘿”,杨锐一剑被游返荡开,两剑擦出火花来。游返左支右绌,先前的伤势也开始拖累他。这些杨锐看在眼里,不由兴奋起来,出剑时更为迅猛,招招朝游返右胸招呼。杨锐毕竟从小修习剑法,固然受资质所限,剑法修为不高,但比游返半路出家要好得多,这时一剑一剑使出,已隐隐有名家风范。

    “剑意!”一旁的孔斑道:“忘了我说的了么?剑是死物,别拘泥于招式,剑意是活的。”

    也许他看到游返形势不好,忍不住出言指点。

    游返咬咬牙,心道,不是我不懂,他的剑太快了,实在施展不开。对方的剑好像毒蛇一般,自己刚想使出某个剑招,对方就踩准步点,打断了自己,接着就变成贴身搏斗,根本没有剑意的说法,就像一个水性好的人,将你拉到水里搏斗,或许你在陆地上有大把的绝招,但在水里却一个都施展不开来。他不知道这种招数是胡近臣给指点的,还是杨锐自己领悟的,总之难缠得很。

    杨锐冷笑道:“你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别以为有人指点就能胜过我。随便教几招五色剑的招式就敢自称五色剑传人,真是好笑。”

    孔斑铁青着脸,看着场中。

    凌孤突然出声道:“游兄,不要只顾着出剑,脚步也要动起来,身随剑走,剑随意动。”

    游返顿时脑中轰然一响,想起杨锐对着木桩子出剑的情景,木桩子是死的,但人是活的。他脚下一动,顿时滑开两步,堪堪避过杨锐的一剑,青剑法的一招展开,犹如孔雀开屏一般,向杨锐罩去,终于脱出了招招死拼的局限,将剑意融入剑中,挥洒自如。

    杨锐踏前一步,又一剑上前,使得是白剑法中的招数,想继续之前的手段。但此时游返犹如灵活的泥鳅一般,一边使着剑招,一边又滑开两步,而移动中,剑招随着方位的变化,又有所变化,已不完全是青剑法中的招式。

    杨锐回剑一挡,先前的出招顿时被破了。而游返这时的剑法则源源不断使了初来,飘忽不知去处,两剑相交时,又避实就虚,犹如灵蛇吐信,择机而噬。这令杨锐反而难受起来,原本他以为自己终于悟出了剑法真谛,可以倚靠自己这一套横行天下,就算打不过胡近臣这种宗师级的人物,像游返这种无名之辈不在话下。没想到出师不利,在这里就碰上了阻碍。

    游返一开始身法还有些滞涩,这时则完全游刃有余,脚下灵动起来。呼呼,脑中突然想起凌孤挑落杨锐手中剑时的身法,突然向后一退,又向前疾进,利用他旧力未去新力未生之极,突然一剑刺去。

    杨锐只觉梦魇重演,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月夜,记忆深刻,手中的剑不由抖了起来。

    “不要!”一个声音响起,正是杨沁。

    游返顿时收住剑,向后跃开两步,抱拳道:“得罪了。”

    杨锐呆在当地,却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输给这么一个当初自己都看不起的人。他羞恼万分,突然一把将剑掷落在地,冷哼一声,自己转身就走。

    凌孤望着杨锐的背影,轻轻道:“输不起。”看到杨沁眼中满是担忧之色,又不忍心说下去。

    游返又向凌孤道:“这回多谢凌兄的指点。”

    凌孤道:“你虽然明白身法与剑意的配合,但还生涩得很。要真正做到融通,还得下一番苦功。我这里有些身法的修炼方法,你如感兴趣,可以随时来找我。”

    游返连忙谢过凌孤,他知道凌孤的女师父当年最擅长身法,自己若能偷师几招,很是难得。他又转向孔斑道:“多谢师父收下徒儿。”

    孔斑连忙摆摆手,这回一时冲动,收下一个徒弟,违了自己当年的誓言,这时颇有些后悔,但话已出口,不好收回,只得说道:“也罢,多个徒弟也好。不过人前你仍是称呼我孔大哥,不要叫我师父。”

    游返也觉得这个师父架子不大,若是整天师父得叫,还要一副尊卑有别的样子,有些不习惯,便也答应了。想起自己的这个师父,初时还觉得有些沉默木讷,这时怎么显得有些惫懒无赖呢。

    既然杨沁和凌孤的事情也没了障碍,两人自然功成身退。杨沁虽然担心兄长,这时也只好随他去了,她盛邀两人去凌孤府上,要亲手下厨答谢两人。

    宴上,孔斑两杯酒下肚,感慨道:“五色剑派人才凋零,尽是杨锐这样不成器的小子。”

    游返一怔,这不是将我也骂了进去,要知道如今自己也是五色剑的传人了。

    孔斑又看了看游返:“你这小子也不成器,今天花了那么多招才拿下那小子。”他看着杨沁,突然想起曾经的争执,对游返说道:“游返,既然如今你也是五色剑的传人了,那五色剑的振兴,便落到你的身上了。将来你可得将五色剑派发扬光大。”

    游返哪能想到这么一个重担居然落到自己身上,不由哭着一张脸。

    孔斑解下自己的铁剑,道:“我也不会亏待你的,这柄铁剑,是我师父镇派信物,如今便传给你罢。”

    游返更是无奈,这么一柄破剑,居然也是信物。这五色剑也穷得叮当响了。不过他想起姚惑手上的宝剑,据称还是出自金剑山庄老庄主之手。怎么同是师兄弟,待遇差别怎么那么大呢。

    他收下铁剑,道了声谢,正式接下了振兴五色剑派的重任。至于是否振兴得了,暂且不计。

    一旁的杨沁见了,不由抿嘴偷笑,眼角间一滴晶莹悄悄落下。

    游返和孔斑两人返回莫须锋所在的小院时,时间将近傍晚,天色黑得早,这时已经寒风大作。

    两人进屋时,只见莫须锋和孟紫蝶两人面对面坐着,不知在讲些什么,竟完全没注意到他们两人到来。

    莫须锋比划着指头道:“做刺客,其实不难。只要你搞懂了对方会怎么想事情,习惯是什么,有哪些爱好,有哪些脾气。事情便成了一大半。接着便是选择一个时机,时机相当重要。错误的时机,你武功高过对方一百倍也没用,而正确的时机,也许你只消抬一根指头,那人就授首了。”

    孟紫蝶若有所悟,道:“四两拨千斤。”

    莫须锋用力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想不到你一个小小丫头领悟得挺快,有做手这行的潜质。不过女子终究是怕见血,你没见过死人,也没杀过人。一个人从活蹦乱跳到一动不动,这之间的惨淡剐心的感觉,你能理解么?”

    孟紫蝶道:“自然知道,我又不是没杀过人。上次有五个人……”

    游返在背后咳了咳,打断了她。孔斑道:“你这老矮子,居然教小姑娘这种东西。”

    其实莫须锋一开始还是避着孟紫蝶,只是游返两人一走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两人也便聊上了。孟紫蝶年纪和他女儿很相近,他便有些恍惚地将孟紫蝶当做自己女儿。两人于是说得投契。孟紫蝶捡着有趣的东西说,尤其是莫须锋杀人的情景,一时说开了,莫须锋便打开话匣子,说起了杀人的注意事项来,惹得游返和孔斑大惊失色。

    莫须锋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两声,转身挪开脚步。剩下孟紫蝶还在沉思消化他所说的东西。

    游返用手敲了敲她脑袋道:“还想什么,装模作样的。”他突然放低声音:“告诉你一个秘密,今天你孔伯伯一时兴起,居然收我做徒弟了,如今我也是五色剑的传人了。”

    他知道孟紫蝶平时最喜欢缠着孔斑要拜师学艺,这时故意说这个想引开她注意力,没想到孟紫蝶淡淡道:“哦,那恭喜了。”她也放低声音,故作神秘道:“我也要拜这个莫矮子为师,学习怎么杀人。”

    游返道:“你知道什么杀人,别杀人杀人放在嘴边。你以为好玩么?”他愤然一挥袖子,这个莫须锋教什么不好,居然教一个小女孩儿杀人的事情,简直是在误人子弟。

    他找到躲在隔壁柴房的莫须锋,还没质问,莫须锋开口道:“紫蝶这个姑娘有做杀手的潜质。”

    游返愕然,听他继续道:“才短短一炷香时间,她就想出了两三个切实可行的办法去杀宋观,还不至于被怀疑上。”

    游返顿时来了兴趣,道:“哦?说说看?”

    莫须锋扳开一个手指:“其中一个,便是躲藏在轿子的座椅中,等宋观坐轿子时,一剑从屁股底下刺进去。等血漫出来的时候,四周的护卫和轿夫必然会发现不妥,这时他们注意力必然会在死人身上。趁着这些人将尸体挪开,无人顾着轿子时,再从容从轿子里出来逃掉。”

    游返想了想,突然觉得自己屁股处一阵酸麻,打了一个寒颤,道:“轿子要做手脚挺难。还有呢?”

    莫须锋干笑了两声,道:“另外一个也是紫蝶自己想出来的,连我也觉得妙。宋观总得去酒楼喝酒,这时预先藏身在屋檐梁上,将预置的毒液低落到宋观的酒中。宋观喝了酒,不会马上死,只会身体不适说不出话来,等过几天才会死去。自然也没人怀疑。”

    游返头皮发麻,道:“这也很难,首先很难预料宋观去哪里喝酒,坐什么位置。况且毒液要准确低落到杯子里,也十分困难。万一滴到外面,被人发现,便是瓮中捉鳖。而且这毒液制作起来也是麻烦。”

    莫须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道:“不才这回来汴京时,特地在辽国时准备了一瓶,是特制的水银。只要一滴,就可致命。”

    游返抓到手里,感觉沉甸甸的,大感神奇,正想拔出瓶塞看看,被莫须锋止住道:“若是拔出盖子,就会在空中消散,吸入人体内,使人中毒而死。”吓得游返连忙停住手。

    莫须锋道:“宋观是个读书人,不似刘文渊这种老江湖,只要他参加什么诗会文会,就有可趁之机。可惜这瓶毒液本来是为了对付刘文渊,这时倒也浪费了。”

    游返心中倒是在后怕,幸好没有得罪孟紫蝶太多,否则她和莫须锋联手,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他又嫌杀人手段过于阴险残忍,有些犹豫,不过一想到庄老二的嘴脸,心肠又硬了起来。

第122章 元宵

    第二日,孟紫蝶见了游返,见他眼神间有些异样,不由看了看自己的衣裳,道:“怎么了?偶尔穿件其它颜色的……”

    游返摇摇头,将视线转向其它地方,心中回想起莫须锋昨晚说的话,杀人最高境界并非杀人过程本身,而是杀人手段的设想。造楼很容易,但决定造怎样的楼,这就很考究。他想起已故的金剑山庄老庄主在得到玄铁黑陨时已经想好了名字,其实是胸中早已有了神兵的雏形,不愧有铸剑大师风采。宋观现在好好坐在家中,但这里已经有人想好了他怎么死,让人突然觉得不寒而栗。

    他出了门,来到东城帮,见了刘师爷,吩咐他仔细收集宋观最近的行止。却意外得知庄老二准备打道回府,返回大名府金剑山庄。莫非是大势已定?游返心中一阵担忧,决定上祖江那里打探下风声。

    到了祖江府上,见了祖江,两人相谈甚欢,说到最近大理国的镇南王,祖江只是道:“这大理来的贵客只是到处游玩闲逛,累得朝廷派了许多密探一路跟随保护,出动了许多人力,谁让周醒遇刺的余波未平呢。”至于那笔买卖,倒是没有听到什么风声,但是如今宋观闭门谢客,一个人都不见。最近连金剑山庄那里也不再往来,内里有些什么猫腻却没人知道了。

    祖江还是颇为相信这位宋大人的,至少过往这位大人还是秉公办事,从未有什么偏袒的。而且在这件事情上,宋观也只是经手人,最终下决定的事上头的大人。上面的大人都是很重视官声的,不轻易和商贾往来,因而大家也很少往上去走动。

    游返离开祖江府上,盘算着宋观和庄老二的关系,最近的安排。过了正月,朝廷各个衙门会有大大小小的宴席,宋观会出席一部分,但这些宴席都是在各个主官的府邸,旁人是很难进去的。此外,一些乡党会有往来,宋观也会去应酬一番,但这些也很难确定地点。唯一可确定的,便是元宵那天,各大兵器商会在汴京聚首,邀请了宋观等一干官员列席,这实际上是朝廷主张,但由各商会出钱,每个商会会向朝廷各部省献金,可以说是一次公开巴结的机会,不少外地的商会都会参与,祖江作为地头蛇,更是不会错过。

    若要有所动作,便要赶在元宵那天。但这时,游返也没有下定决心。五品的官,说大不大,但对游返这种江湖中的升斗小民而言,实在是高高在上了,况且手中还握着实质的权力,连祖江这种豪商为自己利益也不得不贴上笑脸去。为了庄老二和不确定的猜测,便要花大力气杀一个大官,其中付出的代价和风险过大,令他颇为犹豫,万一面临官府追查和反扑,把自己搭进去,就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消息,孔斑和薛青纹碰上了头。青盐的事情已经铺开,透过中间商,物美价廉的西夏香盐一夜之间在东京城走俏,其实早先在洛阳青盐已经在公开叫卖。由于朝廷已经放开了青盐的限制,大多汴京的百姓对于此也不奇怪,青盐比起池盐便宜许多,而且颗粒大,用来腌肉下锅都很美味。短短几日,依然脱销。朝廷钦点的几家商行固然赚钱,但他们的利润被抽了大半上交给户部,真正赚钱的反而是华山派和游返他们。

    赚得的钱,游返他们处理起来也小心翼翼,大部分买成米粮布帛,分批运回去。其它的小笔银子,换成了银票。准备日后用来筹备西迁。

    薛青纹也赚了不少,华山派出力多,自然也没有吃亏。不过这些都在暗中慢慢进行,明面上谁也没看出来青盐到底多了多少。

    四海铁坊的第一批货透过华山派交付给了西夏人,质量自然是上乘,听说西夏人赞不绝口,后面打算用更多的青盐来交易。

    孔斑做完交易,便回去镜缘村主持大局。孟紫蝶不知如何居然留下了,整日和莫须锋在一起捣鼓些什么。莫须锋对孟紫蝶颇为满意,竟然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游返好几次过去恶狠狠警告了两人。不过看两人说着的话荒谬绝伦,很多只是停留于假想,游返有时也只能苦笑走开。

    这日新年的第一天,各处鞭炮声响,清晨,游返打开窗子,呼吸着清冷的空气,朝着前方吐出一口白气。

    他起床以后,来到东城帮,这里冷冷清清只有几个放哨的。刘师爷过来跟他简单说了几句,便回去了。他自己一个人坐了一会儿,伸了一个懒腰,便出门上街走走。

    正走到门外,突然一个路人走过来,几个暗哨也出来拦住他,警惕地保护着游返。

    那人身着一身灰色袄子,向着游返鞠了一礼,道:“请问是游返游少侠么?这里有一封信,是有人要我交给您的。”

    游返见那人低垂双目,面相和善,便排开众护卫,到他面前接过了信。信封上没有落款,他问道:“这是谁让你送来的?”

    那人道:“这个小人不知道。不过少侠打开信看一看,便知道了。小人只是送信的,不太清楚情况。”那人见游返接到了信,便告一声罪,转身离开。

    游返听他是大名府一带的口音,心中一动,返回东城帮议事厅内,仔细撕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信纸,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游返看了一遍,吐出一口气,原来是楚谨派人送来的。那人想必是楚谨的心腹。楚谨出身富贵之家,在大名府也有着一处不错的宅院,有自己的人手这个游返也不奇怪。

    信上说了楚谨最近的状况,庄老二果然没人用,楚谨没受什么考验,便成了账房的主管,被委以重任。自然,庄老二也不会那么容易相信别人,但游返走了,楚谨留下,是明摆着和游返分道扬镳,这点在旁人看来是楚谨背叛了游返,因而一向疑心重的庄老二反而相信了他。

    然后信上还说了庄老二在京城的关系网,其中宋观的名字居于首位。原来宋观以前在山东做县令之时,与庄老二曾是旧交。做小小县令,光靠薪俸只能养活自己。宋观自己又是一个清官,没有上下打点的闲钱,基本只能混迹于底层。这时庄老二慧眼识才,慷慨豪爽的他不仅给了资助,两人还意外谈得来。在庄老二雪中送炭下,宋观凭着出色的政绩,一步步爬了上来。在宋观任一路转运使时,两人还约定了娃娃亲,成了儿女亲家。这一来,关系更是深了一层。这时宋观已经不缺钱了,但这个人重义气,对昔日资助自己的庄老二仍是感激,将他当作自己兄长看待。乃至进了户部司,仍是这样。

    游返合上信纸,心中感叹,看宋观的过往资历,这倒是一个清官呐。他叹了口气。

    正月没过几天,皇帝在宫里盛宴招待了大理的镇南王和使团,两边谈笑风生,甚是融洽。大理地处南陲,信奉佛教,一向自认是大宋的属国。因实在太远,且山路难行,大宋也无兴趣将其纳入疆土,而大理也因偏僻,国泰民安,毫无进取之意。这次若不是西夏局势紧张,也不会想到要来大宋做买卖。瓷器,茶叶等买卖自然少不了,不过兵器,这是头一遭。

    皇帝令手下大臣负责和大理人谈判,圣谕吩咐下去,两国邦交良好,必要时也可让点利,不用太斤斤计较。这是放权的意思。这事便与中书省,枢密院没什么关系,纯粹是户部司盐铁司的事情了。

    游返得知这个情况还是祖江告诉他的,他正好到了祖江府上,想让祖江带着一同去元宵的商会宴席。

    祖江道:“游兄弟这可是为难老哥哥了。”他有些犯难:“名额本来就有限,如果你仍是金剑山庄的一把手,这自然不成问题。可是如今你可是东城帮的帮主,和咱们可不是一个行当的了。这么带进去有些突兀。”

    游返悄悄道:“不瞒祖兄。兄弟我虽然被金剑山庄逐了出来,但也自己在外头弄了个铁坊。不少以前金剑山庄的伙计都来投靠了我,目前规模也不小。这次想出席宴席,主要也是了解下朝廷的口风。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若是有机会,我是无论如何都要拿回金剑山庄的。”

    祖江竖起大拇指,道:“有志气!”他也是明白人,知道游返的意思:“这庄老二弄得兵器行内乌烟瘴气,为人跋扈,早该有人治治了。你要拿回金剑山庄,我全力支持。”说罢,便同意了给他安排一个席位。

    “到时候,你就扮作我一个铁铺的掌柜,我带你进去。”

    元宵这晚,游返收拾好祖江给的请帖,便要出门。孟紫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游返吩咐莫须锋看好小姑娘,不要到处乱跑。孟紫蝶撅着嘴道:“今晚紫薇河附近有灯会,几个青楼的名妓也会到场助兴。”

    游返一番头疼,吩咐她不要惹乱子。孟紫蝶眼珠子转了转,乖巧地答应了下来。莫须锋是不会出门的,一出门便让六扇门的密探给揪出来。只好让孟紫蝶打扮成男装,自己去逛。

    他出了门,到了祖江府上,然后随着祖江的轿子到了太白楼。今日太白楼被整楼包下,一顶顶轿子,四地各处的商人豪客,皆汇集到了楼下。

    这些兵器行的掌柜东家大都认识,互相打招呼示好,纷纷低声打听起这次大理的事情。一个爽朗笑声传来,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金剑山庄的庄主庄书海。庄书海刚到汴京,就是为了赶上这趟宴会。金剑山庄天下第一,然而在游返被逐出以后,内部是伤筋动骨,元气大伤,但外人觉察不到,众兵器行头脑纷纷向庄老二问好。还有消息灵通的人知道,自从大理王爷来到东京,唯一见过宋观宋大人的便是这金剑山庄了。

    游返到时,正好和庄书海撞上了。在楼下天黑,双方没有互相看到。等上了楼,一落座,庄老二一张脸铁青着,指着游返高声说起来:“姓游的叛徒,你怎么在这儿?”

    游返拱手道:“幸会幸会!如今我是祖家商会城西铁铺的掌柜,这回是随着东家来的。”

    这可将庄老二气得不轻,但这时宾客云集,主座上几个官员也已经到齐,只好重重哼了一句:“你小心点。”

    两人还好不是一桌的,隔得不算远,但也眼不见为净。

    庄老二甚是健谈,很快便似乎忘了游返,和一个桌上几个北方商会的同行高谈阔论起来。那几个商会本就以金剑山庄马首是瞻,这时更是言语中捧着他,令他格外得意。

    游返这边随着祖江,只是默默坐着,没有说什么话,旁边其实也有人认得他,知道他以前代表金剑山庄来汴京做事,还互相之间有来往,大家看到庄老二嚣张的模样,都纷纷摇头。

    过了一阵,户部司的官员说了几句场面话,勉励了众兵器行的商户一番,然后托词走了。那上官一走,宋观和另两个同僚便成了主角。几大商户平日里就求见不到,这时纷纷围过去,要和他敬酒说话。

    宋观这人生得斯文,脸很白,几缕胡须梳理地整整齐齐,挂在胸前,还是一个美髯公。对人也客气,不拿架子,说话都带着笑容,令前来祝酒的人感觉很好。这酒宴的气氛便高涨起来。众人上前套套关系,却不敢在公众场合说起具体买卖的事。宋观几句话一说,大家心中都有了分寸,今日只谈风月,不谈政事。

    吃喝了一阵,游返身前的筷子酒杯却没什么动静。

    突然庄老二趁着酒意,来到游返面前,说道:“游返,你也挺有能耐,居然还能在汴京这边吃得开。倒是我小看你了。你若是将手里的东西交出来,将人还回来,我也不和你计较。要是你继续这么冥顽不灵……”

    祖江见两人对上,赶忙过来劝酒:“庄二爷贵为一庄之主,何必和一个小小的掌柜过不去?”

    庄老二眼睛瞪了他一眼,道:“祖大官人,你们汴京商会派人从我们这里偷师了好些技艺,我可还没跟你计较。你小子居然还收留我们山庄的叛徒。”这话便有些不好听了,既骂了游返,祖江面子上也不好看。

    祖江心中有气,但面上仍是挂着笑容,不住道:“你看看,看看,喝醉了罢。”

    宋观在人群包围中看到这里起了纷争,远远走过来,于是这里就成了焦点所在。只听宋观道:“大家都是同行,金剑山庄更是朝廷御商,平时兵器技艺上较劲可以,这酒桌上么,要用酒说话。”人群中哈哈一笑,祖江自己认罚,倒是解了围。游返仍是站在一边不说话。

    庄老二仍要说些什么,旁边的人赶紧将他拖开。

    这仅是一个小插曲,酒宴仍是继续进行。

    就在众人喝得畅快时,突然一阵烟味传来。只见脚底下突然传来一袭白色烟雾,众人酒宴是在二楼,这白烟竟然是底楼飘上来的。

    正在祝酒的人突然怔住了,有些比较清醒的便朝楼下喊道:“哪里来的烟?小二。”

    那端菜递酒的酒楼小二从楼梯上爬上来,说道:“各位大官人,不好了,楼……楼起火了。”

    “嗯?怎么回事?”“赶紧下楼。”顿时楼上诸人顿时混乱起来。

    “保护好大人。”几个人喊起来,将楼上几个朝廷命官如众星拱月一般围起来。

    诸位富商虽然事情紧急,但仍是请几位大人先行下楼,然后才一个个跟在后头下了楼。

    下了楼,却发现这里更是烟雾笼罩,这白烟似乎是从某个房间飘出来的,只有烟和呛人的味道,却没有看到火苗。

    众人来到楼外,却看到白烟已沿着楼高高升起,直冲上天,在明月照耀下,显得特别清楚。

    一人骂说:“真是晦气,居然碰上这种事情。不如诸位,眼见这里是不行了,不如我们换个地方继续?”

    几个商会代表来到宋观等官员旁,各自商量了一下。然后大声宣布道:“各位,今日酒宴就到这里,大家各自打道回府吧。”

    有些喝得还不够尽兴的不由嘴上轻轻喝骂眼前酒楼,有些则赶紧让人去叫马车或轿子。因宴会中途中止,许多轿子还未来。街上寒风凛冽,吹得刚刚从屋内出来的众人冷得直跳脚。

    等了一会儿,最先来到的却是一个月牙色的轿子,上面绣着图案。宋观本来极冷,这时看到这轿子,紧皱的眉头舒展开,向左右同僚道:“本官的轿子到了。各位,先告辞了。”

    众人纷纷与他告别,一边冷得哆嗦,一边直羡慕他的轿夫及时到来。

    宋观和其他人道别,迫不及待便钻上了车,大手一挥道:“回府。”他揭开帘子,看了外面一眼,见庄老二虽然喝多了,但仍站得稳,心里便放心。他整个宴席上不敢和庄老二走得过近,以免被他人讲闲话,影响了自己的名声。

    如今金剑山庄外强中干,亟需这次大理的买卖,他是知道的,他也准备拉庄老二一把,以还上恩情。不过如今自己的顶头上司张大人是什么态度,他还没有摸透,因而不敢擅作主张,提前表明自己的倾向。不过今天宴会上,倒是有可喜的转机。张大人席间的一席话,已经暗示将以自己的意见为准,这让他不由松了一口气。

    他脑中不停转着,丝毫不受之前喝的酒影响,灵台十分清明。他自己清楚自己的酒量,从来未曾因喝酒乱了性,乱说话。这次也不例外。

    突然轿子一震,被颠了一下,宋观不由喝道:“你们稳一点,不必赶时间。”

    外面的轿夫应了一声。继续往前行。过了一会儿,轿子停住了,落了下来。

    宋观一直在想事情,不知道走了多久,这时出声道:“嗯?到了?”他掀开帘子,向外面望去,却觉得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他唤了一声:“宋二!”宋二是他的书童。他突然发现,今日宋二居然没有跟着轿子一起来接他,这令他心里一紧。

    他连忙走下轿子,发现自己身处一处僻静的小巷中,两旁是高墙。四周安静没有人声。

    宋观顿时慌了神,往旁边望去,几个轿夫懒散地站在一旁,看不清楚模样,但和平时那些轿夫似乎有些不同。这些轿夫都是挺着胸膛看着自己,完全没有下人的样子。

    他今晚喝了酒,在寒风中也等得焦躁,看到自己轿子一来,便立马钻进了轿子,也没有注意这些平日里点头哈腰的轿夫。他们长什么样子甚至自己没有留意过。

    宋观道:“你……你们把我弄这儿……想做什么?”他顿了顿,道:“钱……银子我有,你们放了我,立马奉上。”

    一个高大削瘦的身影来到他面前,道了一声:“宋大人,得罪了……”

    宋观呼吸顿时急促起来,那人往他身前一靠,一股冰冷的感觉袭来,尖刀刺破皮肤,用力捅了进来。他想大叫,却被人死死按着嘴,声音不住在咽喉四周回荡……回荡……

第123章 余波

    太白楼前,浓烟仍在从内向外翻滚,众人站在街心,不住伸长脖子等着自家的轿子前来。也有一些住得近的和相识的人打了声招呼,就此离开。

    晚宴有些不尽兴,众人嘴里都嘟嘟囔囔。不多时,来了几辆马车和几顶轿子,都是汴京商会的富商家中的。他们是地头蛇,消息传递很快。祖江也在其中,他主动将轿子让给了朝中的大人,大人们客气几句,也不便推却,便上轿离开。其他地方商人见了,不由惋惜错过了这个讨好的机会。

    庄老二在寒风中斜睨着游返这一边,兀自打着酒嗝。

    祖江看了看游返,道:“游兄弟,没料到今晚是这等情景。你住处在哪里?或者我安排人送你回去?这天气还很冷。”

    游返道:“我就住在附近,我自己走回去即可。”

    但说走,他的脚又定在那里不动,祖江颇感奇怪。

    两人正说话间,太白楼的掌柜出门来招呼众人进去,说道:“不知道是谁恶作剧,在地窖里堆了一些湿柴火,燃着烟,还以为楼被点着了。各位官人赶紧进来取取暖。”

    但这时几个大人都已走了,宴席也没办法开了,众人兴致索然。一些互相认识的人相约再上楼喝他一场,其余人则准备在楼下等待。

    祖江对游返道:“游兄弟,你若还不回去,便陪老哥哥喝一杯。”

    那边庄老二正准备进屋,朝他这里看了一眼。

    众人还未完全都进屋,突然外面来了一顶月牙白的轿子,有些人眼尖,认出和刚刚宋观宋大人做的轿子一模一样。

    轿子旁边跟着一个小厮,正是宋观的书童宋二,他指挥轿子停下,上前打听道:“我家老爷在楼上么?”

    他问的正是熟识的庄老二。

    庄老二两眼睁地大大的:“你家老爷不是刚刚坐轿子走了,怎么你们又回来了?”

    宋二也是摸不着头脑:“我们也是刚刚才接到消息说晚宴结束,从附近赶来,赶来时还遇到醉汉闹事,才耽搁了会儿。怎么?老爷已经走了么?”

    附近几个没走的商人这时也停下脚步,回头望着说话的两人,纷纷插嘴道:“奇怪,这轿子不是刚刚那顶嘛。”“你家宋大人早就走了。”

    霎那间庄老二猛吸了一口气,大声道:“快,快沿着路去找。”他又指着一个金剑山庄的随从道:“你,你去开封府……”他突然恶狠狠地朝游返这边扫了一眼,咬牙道:“宋大人可能被人劫持了。”

    太白楼下顿时乱成一团,一个朝廷重臣被人劫持,这事情可大了,而且还是在兵器商会的晚宴后被劫走,众人纷纷感到头上一片疑云笼罩,每个商会赶紧分派人手,沿各个方向去寻找。

    游返向正忙着调派人手的祖江道:“祖公,真是不巧,今晚看来是喝不成了。我先回去,改日再聚。”

    他正要离去,庄老二伸手挡住他,道:“你不能走。”

    游返道:“哦?今日晚宴已毕,为何我不能离去?”

    庄老二用手指指着游返道:“你说,宋大人是不是你劫走的?”

    游返笑道:“庄二爷,兴许宋大人早已到家,未曾被人劫去,你有点太紧张了罢。”

    众人听他这么说,也纷纷松了一口气,道:“也是,也是,那轿子凑巧一样,坐错了也是有的。未必是被人劫走。”

    这时,一个宋府的家丁前来报信:“庄二爷,我家老爷至今还未回府……沿路也未找见,您看……”

    在场众人顿时又紧张起来。

    庄老二朝着游返大声道:“你还不承认?那你说宋大人去哪儿了?”

    游返道:“笑话!庄老二,这话怎么能问我?宋大人走时,我可是跟你在一起。你不知道的事,我怎么可能知道。”

    祖江也过来劝说道:“是啊,这事还未有定论。你们虽然平日里有恩怨,但这时候,可不能无端指责。”

    游返又道:“庄二爷,你知道你担忧宋大人的安危,毕竟你们是儿女亲家,又是十几年的旧识。遇到这种事情,难免乱了分寸,我也不会跟你计较。”

    在场的商人都是头一回听说宋观和庄书海两人的关系,刚刚便看到宋府家丁对庄老二言听计从,已经心头有些奇怪,这时才恍然大悟。恰逢大理兵器大笔交易的关口,金剑山庄又是最大的竞争者,陡然听到两人不为人知的关系,各商人都是心中一惊,又突然泛起一种窃喜,心中均是想道:“这两人关系如此亲密,难免宋大人有所偏向。这时失踪了,倒是一桩好事。”于是手头派人出去寻人的,自然还是要寻,但此时语气则不那么惶急了。

    庄老二陡然间被人说破了自己的隐秘,有些恼羞成怒,他嘴唇发抖,气得说不出话。宋观的身份是他极力支持才到了今天的位置,盐铁司对于金剑山庄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所在,有一个自己人在盐铁司,这是他的杀手锏,这时不但突然被暴露了,而且宋观还生死未卜。就好像被人打中了七寸,庄老二不由心里一阵恐惧,他突然迸出一句:“姓游的,你半个月前就威胁要坏了宋大人。这话是不是你说的?当时可是有十多人都听到了,要不要将他们找来对质?你这回休想逃脱干系。”

    游返双手环抱胸前,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对头,笑道:“庄二爷,虽然被人说破了,但这种事情也不是很难打听。你不必含血喷人,把我拖下水。你若是要找什么金鼠帮的人来作证,我也无话可说,他们半个月前可是受你指使在街上公然追杀我。你要他们说什么都行。但宋大人的失踪,和我确实没什么关系。”

    最后一句,他说得颇为诚恳,惹得附近几个商人纷纷点头。本来,庄老二要抓游返,大家就觉得一头雾水。有些认识两人的,知道游返是从金剑山庄里被赶出来的,还知道其中的一二。更多只是旁边看好戏,莫名其妙。

    庄老二脸上一片血红,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喝酒喝的。

    “你你你……你……”他一连说了好几个你。

    游返道:“若是庄二爷没什么吩咐,我这就告辞了。”

    庄老二突然一挥手,叫道:“来人,将他拿下。”

    旁边站了几个大汉,有些是金剑山庄的人,有些是宋府调过来听任庄老二吩咐的家丁。这时都纷纷围拢过来,将游返围住。

    其中一个大汉道:“游帮主,这……这可怎么是好。”

    游返一看,顿时有些好笑,原来这些人中还有几个是东城帮的人,在宋府做护院的,其中一人在汇报消息时他见过一面。

    游返道:“你既然受雇于人,宋府就是你的东家。你不必为难。”

    那人道:“那……得罪了。”

    几人正要动粗,祖江那边探过头来,道:“庄二爷,你也不是开封府的人,岂能私自扣押,行官府之事?这样,游兄弟,你暂且留下喝酒,老哥哥陪你一起。金剑山庄也不能拿了你,一切等开封府的官差来了再说。”

    游返点点头,往后两步,坐了下来。众商人见没有好戏看了,也都各自忙去。各地商会留了几个人观察情况,大都也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开封府才来了几个捕快,循例问话。得知失踪的是朝廷命官,无不大惊失色。要知道周醒被刺以后,开封府的府尹以下换了一批,统统被贬。他们这几个捕快还是那次以后从外地府衙递补进来的。

    今日是元宵,各地宴席聚会频繁,紫薇河上还有花灯演艺,开封府的人手都已撒了出去,六扇门的密探也散落在各处。一听说这里出了事,这才收拢了一部分。

    刘文渊到时,宋观还没被找到。但城西一处角落里面疑似有一顶轿子被烧掉,开封府的捕快前去时,只留下一片灰烬。但灰烬中居然还是找到了一个人的遗骸,只是此时已经被烧成一片炭黑,实在分辨不出是何人了。

    刘文渊将当时情况了解了一遍,他将所有人留在楼下,自己在楼上,一个个地审问在场的人。庄老二上去时,瞪了游返一眼,在楼上不知说了什么,花费了好半天时间。然后就轮到游返。

    刘文渊看着游返,直接问道:“金剑山庄的庄二爷说你半月前曾拿宋观威胁过他,可有此事?”

    游返毫不迟疑道:“确有此事。”

    刘文渊骤然凝重起来,道:“为何?”

    游返不答,反问道:“刘大人可知我为何被赶出金剑山庄?”

    刘文渊不答话,静静地看着游返,仔细捕捉他表情中每一个细节。

    游返自问自答道:“我是被庄老二赶出来的。随后来到汴京,幸得胡大侠收留,做了东城帮的帮主。”

    “这件事我知晓……”

    游返道:“后来庄老二派人当街追杀我,幸好凌孤经过,救了我。”

    “这件事我也知道。而且凌孤的性子,确实是这样。可是你为何要威胁庄老二,而且还用宋观威胁他?”

    游返道:“只因我知道宋观和他的关系,他要拿大理兵器的买卖,就得靠宋观……”

    刘文渊突然提高声音喝道:“所以你暗中杀害宋观,好让金剑山庄失此强援!”

    游返突然笑道:“刘大人,若是我杀人,何须事先通知对方,让对方有所防范,事后又尽让人起怀疑。我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刘文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可是若宋观死了,你得益最大。”

    “刘大人!”游返也大声吼了一句:“在下虽然出了金剑山庄,但仍是希望它好好的。宋观死了,得益的是其它几个有实力的兵器商会,我没必要为了对付庄老二,为自己出一口气,就去杀一个朝廷命官。何况,我也没这本事。”

    刘文渊默默盯着他,半晌才露出一丝笑容,道:“你确实没必要杀人。游兄,虽然你现在不在金剑山庄,不过咱们总算有交情。交情是交情,公事还是要公办。若是有什么线索,还需你来配合调查。”

    游返答应了一声,转身下楼。面对祖江疑惑的目光,他笑了笑。祖江顿时露出轻松的表情,道:“既然这事由六扇门接手了,那咱们就回去罢。”

    庄老二不善的眼光紧随着游返离去的背影,两人再也没有说过话。随即,在游返出门以后,里面响起了砰地一声,碗砸落在地的声音。

    游返回到小院,此时已是三更,但小院内灯火还亮着,只见孟紫蝶穿着棉袄在院里扔松果玩耍。游返道:“这么晚还不睡,今晚灯会还算精彩吧?”

    孟紫蝶打了个哈欠,道:“不算精彩,还有更精彩的。”

    游返觉得不知所谓,嫌外面冷,进了屋,发现莫须锋也没睡,正盘腿打坐,呼吸吐纳。见游返进门,睁开眼睛。

    游返脱去外衫,坐了下来,突然放松下来,重重吐了口气。

    莫须锋有意无意道:“怎么样?杀人的感觉是不是很不错?”

    游返突然眼睛睁大,心一阵缩紧:“什么杀人……”

    莫须锋咧开嘴笑了笑,道:“原以为孟紫蝶那丫头这方面有天分,够异想天开。没想到你小子才是真正的高手。”

    “不明白你要说什么……”

    莫须锋舔了舔嘴唇:“活生生的人死了,不管他生前如何,总归不好受。但设计好步骤将人引入死地,无论他如何挣扎都回天乏术,又成功脱开身,这种感觉是不是很美妙?”

    游返呸了一口:“只有你这样的杀人才觉得有趣,不要用自己的想法强加于正常人身上。”

    在他诧异目光下,莫须锋也不回应,只笑呵呵地钻入被窝,吹灭了灯。

    游返不由暗骂了一句,按捺住心底的波动,推门走了出来。

    孟紫蝶不回头也知道他出来了,银铃般的声音响起:“其实莫老头的说法不对,杀人的滋味其实不好受。”

    游返今晚实在是大风大浪也经过了,却在风平浪静准备靠岸时又被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一脸目瞪口呆地看着孟紫蝶。

    孟紫蝶道:“其实今晚我没去灯会,我看到你们的事情了。那几个轿夫,是昆仑派的人吧?他们将人直接抬走了,可笑在场的人一个都没发现。我跟在轿子的后面,只远远望着。后来他们走后,那边已经燃起了火。那人……现在没人能认出来了。”

    游返只觉背后凉凉地,寒冷夜里居然出了一身冷汗,想不到自以为万无一失的局,居然被人看到了,还好是孟紫蝶,否则不堪设想。做这种事情,即便差错一点,也是无限深渊。

    不过孟紫蝶这时却一反常态,她自从远远看到游返在镜缘村外围河边杀了五个闯入者,在汴京遇到莫须锋,对杀人充满兴趣,其实只是年轻人对未知事物的好奇,这一夜真的亲眼目睹了被精心杀害的人,反而有些无所适从。她心里不知为何特别沮丧沉闷,道:“人被杀以后,便没了知觉。可是家中,那人的妻儿父母,顿时失去了依靠。我今晚看到许多人出来找人,有两个妇人哭得死去活来,还有几个半大的孩子……”

    两人同时沉默,最后她幽幽道:“游大哥,以后我们还是用别的法子,好不好?”

    月光下,黑暗里,游返心中突然被震动了一下,点头道:“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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