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正统
校场上旌旗招展,一片云朵飘来,阳光隐去,透出一股寒意。
中央四四方方被红带子隔开,只要交手双方谁出了这圈子,便要认输,或者再也站不起来,也要被判负。最后,真刀实枪上场比武的各人被交代:点到为止。
辽国使团内小声商量了片刻,最终一个手中抱着一柄剑的疤脸青年站了起来。这人年纪只有二十出头,脸上的疤从额头一直到脸颊侧面,显得尤为可怖。他脸色冰冷,没有一丝表情。慢慢走到圈内,站定,双手抱拳:“京西打鼓城周游剑谭笑同,愿领教宋人剑法。”
游返松了一口气:不是萧风。这是之前刘文渊跟他们商定好的,第一场比试,要先声夺人。最好是由李可飞或是东方笑出场。但若是对方也存有相同的想法,派出了耶律打石或是萧风,这边就要避实就虚,第一场也许就得放弃掉。
台下的宋朝百官则窃窃私语起来,传出一阵声音。刚刚负责协商细则的官员脱口道:“这……这是汉人,怎可为辽国出战?”
辽国使者主官笑道:“我大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有契丹人,也有女真、室韦、奚人等众多部落,自然也有汉人。这打鼓城在辽国境内,其中的汉人,为何不可为我朝出战?说句难听的,以前两国疆场上,也有汉人军队独立成编,还曾立下军功。这点贵国兵部的大人应该有印象。”
一席话说得台下百官哑口无言,有些还怒目相向,显然是吃过他所说汉人军队的亏。实际上,辽国国内汉人地位还是不如契丹人,只是明面上,大家都不会说破。因而汉人为辽国出战,只能怪那汉人数典忘祖,却无法驳斥。
台上的皇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大手一挥,示意继续。
刘文渊看了一眼东方笑,道:“东方兄,便看你了。”
东方笑轻轻将面前长剑拿起,微笑道:“刘大人放心。”于是走上前去,与对面的谭笑同抱了抱拳,做了个请的姿势。
谭笑同见他气度沉稳,虽然未自报家门,未免有些轻视他,但仍是小心翼翼拔出剑身,眼神紧盯对手,却见东方笑做出请的姿势以后,便全然不动了,似乎根本感受不到他的战意。
每人眼睛都盯着这两位年轻剑客,谁也没注意到台上的九五之尊,此时手虚按腰间双龙戏珠的剑鞘,胖胖的脸蛋上涌过一丝血色,双腿兴奋地有些颤抖,他指着台下的两人,对着身旁的内侍道:“你看,这便是江湖决斗么?朕总算见识了,比之战场两军对圆,却别有一番风味。”
皇帝的声音还未传出,已经被一声大喝声盖过。谭笑同长剑飞舞,直取东方笑咽喉。虽然被交代点到为止,但事关个人荣辱,前途命运,他是不会留手的,一出手就是最狠辣的招式。他知道他第一个被派出场,并非有胜算,而是试探的目的居多。但他仍是全力以赴,求个开门红。若是此战获胜,在辽国国内,他的宗门也许便能一跃翻身,他也能在江湖上扬名立万。
但是他仍不知道他面对的是何等的对手。东方笑轻转剑鞘,当,在他长剑上连敲了三下。只因连续敲击太快,发出的声音太密,竟只发出一记当的长响。
谭笑同只觉握剑之手突然并非自己身上的一部分,已然全部酸痛麻木,他心中一惊,连忙向后跃开。东方笑也不追赶,双脚在原地一动未动,任凭谭笑同惊异地看着自己。
游返对东方笑很有信心,因而气定神闲地看,而身边的其余人则看得目瞪口呆,差点将嘴巴长大而不自知。东方笑的名气虽然在汴京很响,但真正的出手,在座的众人还没见过。
谭笑同轻轻晃动手臂,酸麻感才渐渐消退,但此时看待东方笑如同看着一个怪物一般。
东方笑缓缓将剑抽出,整个动作刘昌没有一丝停顿,也没见他有何准备,突然向谭笑同冲去。
当剑在手,东方笑便如同换了一个人,不再是谦谦君子,而是一柄剑。只是游返上次与他并肩战斗杀塞上四兽时,觉得东方笑是一柄利剑,犀利无比,且密不透风。而此时却觉得他是一把木剑,没有丝毫锐利,仿佛是被布包了起来,敛去了杀意,却让人觉得更为危险,因为看不透。
而场中的谭笑同更是惶恐,因为他完全不知东方笑的剑要往何方,根本无从抵御,他退了一步,两步,三步,直退到红圈附近,再无后退余地,这才咬牙一剑捅了过去,希望逼他回御。
阳光从云间探了出来,光影闪动,仓啷一声,长剑落地。谭笑同手中已没有剑,后颈一阵发麻,整个背上已汗出如雨。东方笑的剑指在他的面门前,剑尖竟然无丝毫颤抖,便如定在那里一样。只有极高明的内功,才能做到这点。他缓缓举起双手,表示认输。
谭笑同在辽国初出茅庐便闯出了名声,被悄悄招纳入这次的使团,本来他踌躇满志,想要一展身手。前面几天耶律打石在街头设擂,他不屑一顾。在宋朝皇帝和百官面前,才是他的舞台。在他心里,辽国皇帝只是胡酋,宋朝才是正统,在皇宫校场上获胜,才是真正的博身手,扬名天下。可惜,他遇上了真正的大宗师。虽然年纪相仿,他心服口服,这种剑法,恐怕在宋人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他猜想。可是,为何对方第一轮便要派出如此强大的对手。莫非,还有更强的人压阵?他不禁又渗出一阵冷汗。
东方笑长剑垂下,淡淡道:“承让了。”此刻,东方笑眼中,出现了当日南海剑圣向他袭来第一剑时的情景,这和他今日取胜的一剑异曲同工,他这一剑可谓青出于蓝,但更胜一筹。他又轻轻道了一声:“走好……”
在谭笑同讶异的目光中,东方笑走了回去。周围已响起了叫好声。皇帝也笑眯眯地看着他。众人都没想到,这第一阵,他们会赢得如此轻易,不由喜笑颜开,颇为挑衅地看着那辽国使臣。
游返等人向东方笑道贺,东方笑客气几句,便坐下调息。实际上他只使出了一剑,留着许多余力,这时只是心中想起南海剑圣,又由此想到了卢晓玉,不胜感慨罢了。
辽国使团众人起初颇为沮丧,但突然呱呱唧唧用契丹语商量起来。接着那主官站起来,向皇帝施了一礼,喊道:“圣上明鉴,这场我们没有输给贵国勇士。”
全场哗然,不少官员将惊愕写在脸上,也有人聒噪起来:“辽国蛮子恬不知耻,胜便是胜,败就是败,岂有输了不认之理。”这些文官经历了首阵,大受鼓舞,言语间似乎也染上了些许江湖豪气,便显得无状起来。
喧哗过后,现场恢复安静,皇帝这边也笑道:“刚刚已经商议好规则,贵使怎可出尔反尔?”
众人静静听着,大为点头。游返看看东方笑,见他安静闭着眼睛,心中觉得颇为不妥,但又想不出所以然来,也侧耳听那辽国使臣怎么说。
那人终于说道:“贵国刚刚出战的勇士,确实击败了我方的人。但并非宋国击败辽国。”说罢,顿了一顿,在在场之人疑惑的目光中说道:“因为,你们派出来的人,根本不是宋国子民。”
第九十六章 狭路
辽国使臣话一出口,全场哗然。一些人疑惑地看着刘文渊这边,想让他尽快澄清。一些人则私底下叫嚷着辽人输不起。还有如厉大人一般的人,不怀好意地想看热闹。
身处争议中心的东方笑,睁开眼睛,平静地看了四周一眼,却一动不动,表情丝毫没有慌张。
刘文渊皱起了眉毛,游返则暗中拍了一下大腿,轻声喃喃道:“刘大人,这……倒是没想到。我害了你……”东方笑是他举荐的,确确实实不是大宋的子民,论规则,是没有资格出场的。
刘文渊站了起身,走到台前,向皇帝行了个礼,朗声道:“启禀圣上,刚刚比试的东方笑乃是西域昆仑派的掌门人,乃是正宗的汉人,臣以为,大宋乃华夏正统,其虽身在域外,但心慕大宋,是以有资格为大宋出战。正如谭笑同身为汉人,却为辽国出战一般。”
辽国使臣立刻反对道:“这哪能一样?谭笑同有辽国户籍,登记在册,是真真正正的辽国子民,而你们,有这位勇士的户籍么?”
全场沉静下来,一齐望向坐在正中的皇帝。
皇帝用手招了招,示意东方笑上前,对着东方笑缓缓开口道:“侠士祖籍何处?”
东方笑道:“小民祖上是陕西关中人士,在唐末大乱时迁居西域。”
众人心中纷纷雪亮,这是皇帝在用乡籍做文章。不由佩服起这位官家的敏捷才思。而辽国使臣们则面色难看起来,若是对方九五之尊要抵赖,他们就算争辩也没用,毕竟对方人多势众,吵起来也多几张嘴。
不料皇帝下一刻却道:“虽然你这一场胜得漂亮,很为我朝长脸。但规则所限,朕身为一国之尊,不可徇私。这一场判负,你莫有怨言。”
台下顿时纷纷低声议论起来,有些称赞皇帝公平,有些则皱眉摇头,心中不认同:跟这些北人蛮子,有什么道义可言,这人明明是陕西人氏,就算作宋人又如何。
东方笑道:“小民不敢有怨言,但凭陛下判决。”
皇帝脸上露出赏识之意,欣然道:“这场比试之后,若是你想入我宋籍,朕不胜欢迎。若是你有心为朝廷效力,殿前司,捧日军,有副都指挥使得空位,虚席以待。”
皇帝话音未落,一名御史又出列道:“圣上不可,军中职位乃将士按军功积累,浴血厮杀,方能晋升,今日这位侠士虽然武艺惊人,但若是直接升任副都指挥室这等品级,恐令将士寒心。日后如何令上下一心,齐心协力?”
这皇帝今日两次说话均被御史挡了回来,若是寻常人恐怕也要发怒,何况是一言九鼎的天王老子。可是这皇帝却微微沉吟了一下,坦然道:“御史说得有理,朕一时粗心了。既然如此,可以给东方侠士一个禁军教头的职位,待他日立了功,再行封赏。”
东方笑谢了皇帝的好意,暂且退下。
而宋辽这一场比试,既然皇帝都不争了,便算是宋朝输了。
这皇帝颇为大方,一场比试输了便输了。也许他以为刘文渊这边的好手都是东方笑这种身手,后四场也可扳回来,因而面上的事情,可以做得漂亮大度一些。可惜,这种大度,却让刘文渊操心了。
他看了看杨元典、李可飞等几人,剩下四场必须拿下三场,对方尚有耶律打石这张底牌,要赢下三场就必须拿下萧风这类高手。他此刻在盘算着绕开耶律打石,用李可飞对萧风。但下一场是己方选人出战,若是对方直接选择耶律打石,则这边的人选就有点难定了。因此,一时犹豫不决。
突然一个六扇门的随从上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刘文渊脸上绽开笑意,道:“快请快请。”那随从随即走开。
坐在他身旁的游返好奇道:“莫非是有人加入?”
刘文渊重重点头,眉开眼笑道:“不错。这回有救了。”
他招招手,对李可飞,道:“可飞,接下来便由你出战罢。”
李可飞站起身来,神色间有些严肃,应了一声。随后走上场,抱拳道:“李可飞,领教拳脚高招。”
叫阵的一方可以决定比试内容,这一点占了不少优势。应战的一方若是没有同样擅长的人选,便吃了亏。
此刻,辽国人便有些吃亏了。因为辽国武士或弓马娴熟,或刀枪悍勇,对于拳脚比试,远没有中原武人这么精通。试想,拳脚只在强身健体,不如兵刃格斗这么实用,而辽人通常嬉戏的摔跤,则与江湖上的拳脚拼斗相差很远。杨元典擅长相扑,但拳脚上,就不怎么有优势,只因相扑只需扑倒对手,有一定的规则,对于身负高深内功的高手而言,一指一掌,就可要命。
辽国人那边走出一个黑脸壮汉,叽里呱啦一阵说话,然后抱拳示意。李可飞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那边一个辽人通译官喊道:“这是我大辽勇士耶律擒虎,请指教。”
刘文渊暗暗舒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果然,他们不敢将耶律打石就这么派上来。不过居然连萧风都没派出来。对了,萧风擅用刀……”
耶律擒虎一身毛皮短衣,胳膊都露在外边,手臂如水桶一般粗,身高看起来足有李可飞两倍,低着头看着眼前这位少年。
场下的宋朝官员也是心中捏把汗,暗自怪刘文渊怎么找来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真是没把大宋的颜面放在眼里。不过既然有了东方笑的前例,大家便也安心期待着。
耶律擒虎突然哇哇一声大喝,拍了拍胸膛,显然也很瞧不起眼前的对手。李可飞靠近了两步,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耶律擒虎立马伸手去抓他胸口。
李可飞有些惊讶,这是擒拿手还是掌法。他哪知道对方只是欺负他人小,就这样想将他抓起来,拎到圈外去。
契丹人重勇名,这耶律擒虎本没有正式姓名,只是契丹部落的一个牧民,只因曾经赤手空拳打倒过一只猛虎,将它拖回了家,这才引起轰动。辽国皇帝召见他,给他赐了姓名。擒虎便是表彰他赤手擒虎的事迹,并非为了和前朝汉人将军并列同名。
这时面对李可飞这么一个小娃娃,耶律擒虎压根就没打起精神,抓过去举起来扔出去,就是这么三步,没有什么迟疑。
不了手抓住了李可飞的衣襟和肩膀,却怎么也举不起来,李可飞整个人便如同钉在地上,纹丝不动。
耶律擒虎脸一红,犟劲头上来了,一声高喝,双手抓住李可飞,用力提起,但李可飞的双腿像是牢牢生在地上,怎么也不为所动。
游返在一旁赞叹道:“好一个千斤坠。李可飞年纪轻轻,功力居然如此深厚。”当日他看到李可飞力举千斤,只道他只是外力惊人,类似于胡近臣天生神力,此时看到这千斤坠的功力,则惊叹于年纪轻轻的勤奋。果然是崇光大宗师的弟子。
刘文渊在旁边道:“据我所知,这小子最厉害的还是一套大力金刚掌法,当年崇光大师便是以这么一套掌法闻名少林三院,得了护法金刚的名号。”兴奋了一阵,转而道:“刚刚东方笑出场便被认出是西域出身,显然对方是有备而来,对我们这边摸了个透。幸好李可飞是我临时找来的,这时辽国人的内奸显然不知道他的底细。”他此时决心此事过后便彻查六扇门内奸一事。
场中这时情形陡变。李可飞大力金刚掌法铺开,掌影上下翻飞。耶律擒虎毕竟动作慢,只是挡住攻往要害的招数,其余便只能硬挨着。
大力金刚掌法是七十二绝技之一,修习该掌法之人需修习大金刚神力,这是与巨灵神功相媲美的内功心法。但不同之处,便是不强调外力的运用,只修行内功,从内而外。因而李可飞身形瘦弱,并非气力惊人之辈,也能有所小成。
耶律擒虎每受一掌,虽则用自身粗糙皮肉硬受了过去,但实际受对方内劲所迫,自身防御层层瓦解,鼓足的力量如同一个气球,李可飞只攻其一点,便令气球逐渐泄露了。而李可飞身法也不慢,他想反击时,李可飞便跃开几尺,连一片衣角都别想摸到。
场上酣斗不止,李可飞优势明显,如同一张网一般慢慢收紧,但要收拾耶律擒虎一身蛮力,尚且需要一定火候,此时若是掉以轻心,被耶律擒虎偷到一招半式,便前功尽弃了。
游返正看着场中往来,突然觉得一股熟悉的气息袭来,转头一看,却见到了一个熟人。
不平庄胡近臣。
胡近臣经由六扇门手下引路,来到他们这一坐席。原来他便是刘文渊的后手。
胡近臣不等刘文渊出声,热络道:“胡某今日刚到东京,便听闻皇宫中有如此盛会,手痒难耐,便来凑个热闹,不会令刘大人为难吧?”
他看到这边还有两三人未上场,且游返也在。因而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因此这么一问。
刘文渊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来一位绝顶高手,此时怎会介意他不请自来,连忙道:“胡三爷自愿出战,最好不过。此时形势实在是凶险万分……”于是将其中的形势说了一遍。
胡近臣与游返东方笑也打了声招呼,望着场上的李可飞,眼中却是一亮,赞道:“这是谁家的儿郎,掌法好俊。看着似乎是少林的掌法?但基本功好生扎实,该是出于名师之手。”
游返道:“胡兄好眼光。这正是少林大宗师的弟子。”
几人又看了一阵,李可飞终于收紧了撒出的网,将耶律擒虎蛮力耗尽,耶律擒虎被打得终无还手之力,跪倒在地。虽然未求饶,样子已经颇为无奈。
场边主持的官员大声宣布李可飞胜出。场下又是一阵欢呼叫好声,比刚刚东方笑的那场更是热烈。东方笑甫一出场便将对方压制下去,甚至大家还未反应过来,怎及这场既精彩又热闹,你来我往交手了百余合。所谓外行人看热闹,便是这个道理。
耶律擒虎不甘心地认输下场。辽国使团内显然没料到对方那里还有这等高手,几个人在那里黑着脸讨论了半天。突然耶律打石的雄壮身形便陡然拔起,使团内的其余诸人便齐齐住口,望着耶律打石的动静。
场下之人仍沉浸于刚刚胜利的喜悦中,互相之间议论纷纷,浑不知此时耶律打石已站了上前,一挥手道:“契丹人耶律打石,求教高招。”
刘文渊来不及祝贺李可飞,看到耶律打石出场,喜上眉梢,道:“他们沉不住气了,你看,耶律打石原本肯定是压轴的,此时便忍不住出手了。云蝉子,耶律打石深不可测,只好委屈你了,但你用轻功缠着他,说不定有一线胜机。即便败了,也不着紧。剩下两场有胡大侠压阵,必然能胜过萧风。他们此外已经没了高手,要取胜已如探囊取物。”
刘文渊之前便一直以田忌赛马的计策应对,若是耶律打石一直不出场,他便难以确定如何出牌。这时见耶律打石出场,他反而定下心来。契丹人果然不善谋略,连后发制人都不懂。要是东方笑那场算胜利,此时更是游刃有余,幸好现在有胡近臣加入,总算是为胜利的天平压上了最后一颗砝码。
耶律打石傲视场外百官,目光扫视着刘文渊这一伙人。台上的皇帝见此人威武,也赞了一句:“辽国契丹武士果然神勇。”旁边内侍官道:“这便是辽国第一武士耶律打石。”皇帝听了,露出了注意神色。
云蝉子深吸一口气,合十道:“在下定不辜负刘大人的期望。”他擅长的是轻功,自知不是耶律打石的对手,此时便是被刘文渊派上去当作下驷对上驷,但他并无怨言。
不料他正要出战,却被胡近臣一把拦住:“刘大人,这耶律打石,有辽国第一武人之名,便让我胡老三去会会他。”
刘文渊心头一震,道:“这……恐无必要。虽然胡大侠武功高强,但即便不硬拼这一阵,我方也可胜利。可万一有所闪失,剩下两场就难说了。虽然耶律打石来头大,但又何必在意这一点虚名?”他以为胡近臣是想借机扬名,但这就破坏了他最初田忌赛马的谋划,因而有些反对。在他看来,既然取巧便能赢下来,何必冒这个险。
胡近臣却道:“辽国此次比武,是欺我宋国无人。胡某便是要让他们知道,中原武人藏龙卧虎,我堂堂上国非辽国西夏这些番邦可比。虽然刘大人计策稳当,但自古狭路相逢勇者胜,不力拼一场,将他们最强的耶律打石打下去,这场比试即便赢了,他们也不甘心。用一场比试,换取契丹人的服气,我觉得这个风险很值得。刘大人可以放心,胡某决不是为了个人荣辱。”
他这一席话,说得刘文渊老脸微红,游返也有些惭愧。之前他们一直想着的,口上商量的,便是取巧,避实就虚,谋略计策,却从未想到最简单直接的一条,就是以力取胜。这时听了胡近臣的话,反而觉得,这比武比的不就是谁更强么,那些弯弯曲曲的东西,便拿不上台面了。
于是刘文渊沉吟道:“既然胡大侠有信心……便听你一言。”
云蝉子坐了回去,抬头看了看天,阴晴交替,太阳又渐渐躲回云后去了。
第九十七章 无畏
却说胡近臣走上台去时,辽国使臣突然抗议起来,因胡近臣之前并没有入场,只是中途才出现。刘文渊笑着回敬道:“贵使可以放心,这位胡大侠乃是千真万确的大宋人。”
场下之人好奇地看着胡近臣,虽然他身材也十分高大强壮,但和耶律打石相比,仍然小了一圈。可见耶律打石是如何魁梧吓人。
“鄙人知道你的名字。你便是上次武林大会盟主的胡不平。”耶律打石的汉语居然十分流畅,倒是让场内所有人都听到了。
皇帝在台上对着內侍官道:“哦?武林大会盟主便是他……便是上次的那大会?”老內侍轻声道:“启禀官家,正是周将军被刺之后那次。”皇帝眼中精芒一闪而过,差点将内侍吓了一跳,连忙住口不语。
刘文渊虽然将胡近臣派上了场,心中却十分忐忑。虽然胡近臣是武林新贵,和丐帮副帮主相斗也不落下风,但这耶律打石毕竟是北地第一,一手震山掌,死在其名下的好手不计其数。其中也包括六扇门安插在辽国的内应,因此他对这耶律打石反而比较了解,知道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我要与你比兵刃。”耶律打石突然说道。
这令场下一阵骚动,刘文渊更是被吓了一跳,站了起来。游返沉吟道:“之前胡大侠出手,都是没带兵刃的。莫非耶律打石是觉得他空手没有优胜,便要以及之长攻敌之短?”
刘文渊冷哼道:“若是传言非虚,在此之前,耶律打石便从未有过趁手的兵器,也无用刀枪伤人的记录。这兵器也非其所长。他主动弃震山掌不用,这实在耐人寻味啊。”
这一场是辽人叫阵,因此可以决定使用什么比斗方式,可以说占了一定主动权。
东方笑此前一直观而不语,此时只是淡淡道:“武道到了极致,有无兵器在手,分别并不是太大。”
可惜,这种境界并非所有人都能领会,因而无论是刘文渊,还是游返,都开始担忧起来。不过那些外行人却高兴起来,用兵器决斗显然比用拳脚更为精彩。不过,这也会使在场两人更为危险,只是场外人是不去理会的。
于是耶律打石取来了一把开山大砍刀,刃身开阔,长约七尺,要使得动如此笨重的兵器,本身足以令人咋舌。另外一边,胡近臣却是未随身携带兵器。游返本想将自己的残月刀给他使用,但却不知他是否擅长用刀。兵器一事,若是不趁手,反而成了累赘。幸而,胡近臣还是做出了选择,从场边的兵器架前,选了一根行军棍。
那行军棍用的是熟铜制成,和普通的木头棍子还有所不同。当年太祖赵匡胤征战天下,擅长的兵器便是棍子,于是大宋开国以后,行军棍便成了军中流行的配备。而早于唐朝时,少林僧兵便使用棍阵随军征战,扬名天下。而个人比试决斗,使用棍子的却是不多,因其较长,难以操控,且容易运力过猛,是以除了少林以外,武林中便没有多少门派擅长。游返猜想他是由于在少林方鸿大师之下呆过一段时间,因而选择了棍子。而这熟铜棍,却比木棍更难使用。
胡近臣执着铜棍,作了一礼,道:“请。”
耶律打石却没有如雷霆一般猛攻,而是将大砍刀垂下,笑道:“忘了告诉胡胡大侠,有人传鄙人擅长掌法,确实令我受宠若惊。其实我学震山掌,只有一年。我深山苦修了五年,其余四年学的便是这开山刀法。请要小心了。”他眉毛一舒展,露出一个不合时宜的笑容,似乎对打赢这场胸有成竹。
刘文渊心中一震,对方最擅长刀法,自己这边居然分毫不知。若不是故意唬人扰人心智,便是处心积虑隐藏实力,以待重要时候作为后手。现在当着宋辽官员,也许他认为便是这重要时刻了。而他既然知道胡近臣在武林大会上的事情,便肯定研究过一番胡近臣的特点。这时成了敌暗我明,其实是很不利的局势。刘文渊擅长谋而后动,这时的情形已超出掌握了,心中不由后悔贸然答应了胡近臣出场的请求。这种事情,什么狭路相逢勇者胜,最后胜利才是顶顶要紧的。
刘文渊尚在一旁嘀咕,这边开山刀已经展开,先是慢慢起势,然后呼地运转起来,朝着胡近臣砸去。那大砍刀居然被他耍在手里团团转,指东往东,要转弯时,便用手在上面一拨,便能调个方向。刀法丝毫没有滞碍,滴溜溜地使了开来。
胡近臣神情严肃,远无与解军李莫非对敌之时的从容,这时便大喝一声,棍子重重砸向大砍刀。当的一声巨响,尖锐刺耳,场内众位文官一大半纷纷用手掩上耳朵,眉头紧皱。两人身体各自一晃,向后退去一步。
但刀势便缓了一缓,再也没有圆转如意,游返看出来,这是以拙破巧的招式了。
耶律打石攻势受阻,却丝毫没有懈怠,又将大砍刀慢慢运转起来,呼呼地挟着破风之声,又向胡近臣飞去。旁人练剑练刀都要毕生之力,可他夸耀自己四年心无旁骛,只修习了一门刀法。这其中自然是有原因的,只因他天赋异禀而又刻苦勤奋,他自己修习一年,抵得过他人数年之功,是以自夸。但眼下这大砍刀却真的虎虎生风,挡者披靡,而且越使越快,若是这样让他顺畅运转起来,防御这刀便是一件难事,而这刀法之外,还有一处威胁,便是震山掌。这时大砍刀在耶律打石全力拨转下,已能自如来去,而其中间隙之间,耶律打石便使出了同样生风的震山掌。这时游返才发现,原来所谓的耶律打石擅长震山掌的说法,并非全无根据,只是其震山掌是配合大砍刀的功力才能发挥全部功力,单纯的震山掌与摔碑手劈空掌等武学并无二致。
这一刀一掌极为巧妙,刀消掌生,掌收刀出,丝毫没有给对手留一丝空档,攻势犹如一波波洪水,前赴后继,扑向岸堤。这在旁人来看,委实觉得难以计算其刀与掌的交替间隔,但在耶律打石来说,这是他练了上万遍的结果,即使在梦中,他也能使得如臂使指一般如意。
可是无论攻势如何巧妙,却始终未能蹭到胡近臣一根手指。游返只觉眼前一花,胡近臣的身影顿时成了两个,接着三个,便如戏法一般,在掌影刀光中连连闪避。游返只知道胡不平天生神力,内功深厚,却未想到他的轻功身法也如此高明。又看看身旁的东方笑,有时候,他始终觉得,练武一事靠的便是天分,自己再怎么勤奋,在这些天生天才背后,都始终是望尘莫及的。
胡近臣一味闪避,那刀便一路如影随形,耶律打石并没有被他晃花眼,反而心中一喜,心道,若是你跟我硬拼力气,或者我还不如你,现在你让我将这套刀法掌法使开了,那便不容易招架了。但无论他如何将对方挤压割裂,却总是差之毫厘,最惊险的一次,便是斩在他衣角上,碎下一片破布。
突然胡近臣哈哈大笑,道:“技止于此耳!”突然返身一棍扫出,呼呼声响,如雷霆大作。抓的正是其掌力未收而刀光未展之时,这一瞬间,一棍子扫过去,逼得耶律打石必须回救相挡,这样便破坏了其刀掌合击的节奏,弄得耶律打石一阵气闷,但无论如何,这一棍势如千钧,不得不挡,只得按捺住,拨剑回挡。
原来这刀掌之法,并非他独创,江湖中奇人异士极多,也有人曾这么耍过,但能耍得向耶律打石这般威力的,他尚且是第一个。但这套武功,再怎么熟练,掌法便是掌法,刀法便是刀法,总有其分界之处。胡近臣刚刚故意避而不击,便是在计算这其中的间隙,也不知他如何计算的,最后这一棍,确实是正好插入那短短的一刹那,破了耶律打石的合击之法。另一面,也是耶律打石久攻不下,心生烦躁,难免露出了一丝破绽。
耶律打石虽然郁闷,但他也是久经战阵,经验丰富,早已拟好了后续的招数,只要这一招挨过去,也是能够继续施展刀掌交击之法的。
但胡近臣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只见刚刚一棍还没扫过,便硬生生地回拉,又以另一端向他打下,却比刚刚更快。场下众人皆不知道这违反常理的回抽一击是需要怎么样的力道,总之目睹这一幕时,无不被惊地张开了口。
东方笑微微叹了一口气:“还真是乱来。”他知道使出如此硬力,五脏六腑恐怕也要受了内伤,眼前这个男人还真是敢豁出去。既然如此,胜败便在这几招之内了。
“嘿!”耶律打石也没想到他能做到这一步,但此刻已来不及变招,便使出近乎无赖的招式,也是一刀砍去,力求两败俱伤。
像他这般的武学宗师,使出这等招式,其实是有些丢失颜面的。但一来场下都是外行,未必能看懂。二来到了他这个程度,实际上无所不用其极,已经不在乎使用什么招数,只在乎是否能达到目的。招式本身是没有什么好坏之分的。
胡近臣一棍打在他身上,噗,耶律打石肩膀被击中,口鼻中顿时鲜血溢出,整个人向旁歪去。而砍出的一刀,却被胡近臣一根手指点了一点,偏移了少许,嗤一声,虽然划开了他大腿上的一道伤口,但终究是因少许的偏移,躲开了这致命的一刀。游返顿时两个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他怎么也未想到,居然会有人在使出全力一棍的情况下,还能余力弹开对方的一刀。他一度以为胡近臣会安全为上,取守势,但这么一来,刚刚取得的优势便会被耶律打石拉回来,因而胡近臣还是如他所说一般,狭路相逢勇者胜,使出了这豁出去的绚烂一击。
胡近臣大腿受伤,立刻用棍子撑在地上。他这时也已是旧力散尽,新力未生,需要调息养气,便是一个娇弱女子,在这当口于他身上轻轻一推,恐怕他也抵挡不住。可惜,那边的耶律打石也没好到哪里,被打倒在地以后,刀已离手,一只肩膀已经全部麻木,内劲深入腑脏,将整个经脉翻江倒海了一遍,此时双手双脚剧烈颤抖,说什么也站不起来了。
胡近臣转瞬之间便调息完毕,指着躺在地上的耶律打石,说道:“耶律打石输了。”
场下一度寂静的人群突然鼓噪起来,纷纷大呼:“大宋威武。大宋威武。”连皇帝本人也将阴沉着的脸庞舒展开来,露出欣慰的神色。他若是知道辽人中也有如此强悍的对手,便不会轻易地转让第一场的胜局。
刘文渊暗自捏了一把汗,连忙遣人扶着胡近臣下场。但胡近臣一摆手,自己走了下来,步伐稳健,便似完全没有受过伤一样。六扇门请来的大夫连忙替他包扎伤口。
游返东方笑李可飞三人知道胡近臣的实力,此刻也是心有余悸,而杨元典云蝉子等人对胡近臣就更加敬若天神了。此战传出,恐怕会坐实了胡近臣中原第一人的名头。而胡近臣令人印象深刻的棍法,轻功,就连熟悉他的人也不免大出意料之外。
接下来,便是现场宣布比分。大宋三场已经取得两胜,只要再赢下一场,便赢了整个比试。而辽国则再也输不起。辽国使团内部似乎已经焦头烂额,不知道在商议什么,虽然声音很低,但其中语气急促之意还是听得出的。对方连第一高手都败了,这不禁是一场失利,更是对整个士气的打击。若是下一场不能挽回颓势,恐怕这余下的两场,就不用再比了,契丹武士的勇名也要扫地了。
尽管如此,那边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汉子还是站了起身。
刘文渊喃喃道:“那是谁?我记得接下来这场是我们先出人。”
第九十八章 临危
辽国使团阵营中站起来的相貌平平身材矮小的中年汉子站了起来,单看其相貌,平凡地再也不能平凡,只要站到人群中,便没有人能注意到他。但此刻,所有人都被其身上的气势,冷酷的表情所震慑。
这时耶律打石已经被抬了下去,从头到尾,耶律打石只重重受了胡近臣一棍,可是便已呕血受了内伤,可见这一棍的威力。
取代他站在圈内的那汉子,冷冷道:“萧风,拳脚兵器你们定。”然后摆出一副毫不在乎的神色,仿佛是在说,你们随便怎么来,我接的住。
原来这就是萧风,大名鼎鼎的萧风居然是这副长相。和长相相反,他说的话便没有人注意,即便显得狂妄了点,但盛名之下无虚士,狂妄也有狂妄的资格。
刘文渊在那边摸摸下巴,苦恼起来,低声自语:“奇怪奇怪,若是我,萧风肯定是要留着压轴的。莫非他们连输两阵,已经慌了阵脚?而且还是萧风主动站出来。若是他不主动站出来,我们这边怎么选人,还有一番斟酌。……哪有主动亮明身份,让敌人有所准备的?这不是愚蠢是什么。”但看着平平无奇的萧风站在那边,又心底一阵犹豫。
萧风擅长马战,曾经在草原上以一骑敌百骑,用弓箭射杀一十三人,马刀砍到五人,然后扬长而去,虽说是马贼出身,但在辽人中享有巨大声望。这时西夏的野利突元便紧紧盯着他,因为被他杀的都是西夏人。
如此想来,刘文渊觉得他必定是擅长刀法的,但这场比试内容由他这边定,他便要挑选对方不熟悉的。程粉儿虽然来历神秘,但十八般武艺都能精通,是下一场比试的最佳人选。杨元典这个光头是擅长相扑的,后面一阵若是比试兵器,他便没有出场的余地,这场完全可以上去,权当是送了这局。云蝉子……但云蝉子的轻功面对萧风,或有反胜的希望。
他这时两相权衡,捉摸不定。杨元典上去,输面大,但云蝉子上去,接下来便只有程粉儿能用,若是比拼拳脚,一个女子和对方近身相搏,虽然不至于输掉,但总归是不好看。
他看了看云蝉子,突然下定决心,他娘的,不好看便不好看罢,只要能赢便是。
云蝉子得到他示意,僧袍垂下,已站立起身。合十为礼。走了上前,又向萧风施了一礼,道:“萧施主,那我们便空手相搏罢。”
萧风冷冷看了他一遍,挥手道:“和尚忒也多礼,看拳。”突然蹂身上前,一拳打向云蝉子。
这抽冷子的一拳,引起场上众人的愤慨,纷纷指责契丹蛮子没有风度,我泱泱中华最重礼仪,辽国也是以前唐王册封的藩王,向来要与大宋争华夏正统,还在和议时让宋朝皇帝兄弟相称,辽兄宋弟,以抬高身份。这时见萧风如此无礼,这些士大夫登时找到了攻击的口子,引经据典,就是要驳斥辽国,将大宋说成是礼仪上邦,而辽国是不知礼法为何物。其实辽国起初确实是一些野蛮部落,现在还保留一些中原人不屑的习俗,但立国这许多年,汉学昌盛,不少契丹官员也会说汉话,一些上层贵族经史子集的功夫不比宋朝的大学士差。不过在这些士大夫眼中,辽国终究是番邦,名不正言不顺。
萧风此时哪知道他这一拳能引来场下这许多争议,他此时注意力都在云蝉子身上。云蝉子虽然是僧人,但一身白灰僧袍,看起来颇有些道门仙人的模样,身法转换之间,避过他必杀的一拳,显得游刃有余,且潇洒自如。
但下一拳便没有那么潇洒了,萧风的拳头从身前往后击出,向长了眼睛一般,紧紧跟着云蝉子渐去的步伐。云蝉子身形再闪,躲开了这一拳,重新面向了萧风。这一次虽然也未造成伤害,但已没第一次那么神态自若。云蝉子的脸上也开始凝重起来。
云蝉子自然不可能只擅长轻功,若是只擅长轻功,比斗之时,只能挨揍,不能还手,那岂不是立于必败之地。云蝉子虽然是和尚,不讲究杀伐之法,但必要的保命手段还是有的,否则怎能被刘文渊找来。
但刚刚两合之间,他却吃惊地发现,萧风的拳头没有一丝破绽。不,破绽是有,但根本无法抓住,因为萧风的拳头很快,不仅快,而且拳风鼓鼓,只要被擦到,对方的拳劲必然如巨风一般袭来,源源不绝。若是换做杨元典,一个照面,恐怕已经被萧风打倒了。
云蝉子吸了一口气,两只拳头捏紧,悄悄伸出两根手指。他的指法叫做迦叶指法,是佛门一门绝学,和少林绝技拈花指法并称。这门指法指力磅礴但能悄无声息攻敌不备,与云蝉子高明的空间禅结合在一起,堪称他压箱底的绝活。
萧风一击不中足尖在地上一点,犹如大雁展翅一般飞回,双拳同时击出,一拳在前,一拳在后,直取云蝉子胸口要害。
云蝉子眼中只见拳头渐渐放大,劲风袭来,似乎已经将他锁定。他艰难地一侧身,准备移开身体,却惊异地发现对方原本后至的拳头抢先攻来,原本在前的拳头箕张为爪,五根手指不住缠斗,似乎锁住了他移动的路线,引而不发。
当此时,云蝉子反应不可谓不快。他身形一动,已经离开那拳头的范围,手指戳向他为爪的手掌。
场边,东方笑叹了一口气:“云蝉子这么早便要出手了,若继续周旋下去,引得萧风烦躁起来,未尝没有胜机。”其余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场中央,心都悬了起来,为云蝉子捏了一把汗。
这一指却没有碰到对方手掌。在云蝉子惊讶的目光中,萧风抽回原来的拳头,用于格挡云蝉子。他这才发现萧风刚才那拳是虚招,已经料准自己会闪避,若是自己未闪避,他岂不是托大了。但此时已无法可想,两人砰砰砰交手了数招。
一声闷喝,云蝉子身子横移出去,连续退了好几步,直退到场边圈的附近。他这时捂着胸口,脸色一片苍黄,就差没有吐血了。显然是吃了暗亏。
萧风站直了身体,瞧着云蝉子,哼道:“和尚好轻功,居然这样还让你逃脱了。否则恐怕此时你已经躺在地上不能动了。怎么样?还打不?”
云蝉子调息了一口气,合十道:“萧施主谬赞了,小僧败了。”
刘文渊松开自己捏紧的拳头,失望道:“可惜了。”但无论如何,剩下还有一场,最后一场才是真正决定胜负的关键。而辽国人已然没有高手可派了,若是他们派出的人仍然是如同第一场第二场一般,那么程粉儿足以对付。想起自己最后还是要靠一名女子达成胜负,不由自嘲地一笑。
云蝉子和萧风均退了下来。台上,皇帝开口道:“精彩,精彩。如今宋辽两方势均力敌,依朕之见,不如就此罢手,就算打个平手。如何?”
皇帝这一开口,令场下之人都呆了一呆。这些人都等着第五场决定胜负,赢下来好好羞辱一下辽国。辽国一向自诩好武成风,民风悍勇,也时常在战场上给宋国难堪。此时在对方最为夸耀的地方给他们狠狠一巴掌,这种快意,令在场一些年轻士人想起就要笑出声来。也只有这种时候,他们才能感受到大宋的国威。若只论繁华,东京此时是天下第一城,中原四京之地更非辽国上京可比。但相比前朝,无论是朝堂上的相公御史,还是刚刚入仕的年轻学子,都无不向往仰慕那盛唐的风流,长安的气魄。那时候的读书人,文武双全,诗剑双圣,出将入相,一言不合可拔刀相向,街头比武蔚然成风,洒脱风雅,还有墨客赋诗以和。然后国家四夷来贺,长安成了万国之都。这才是真正的泱泱上朝,才能真正扬眉吐气。但如今呢,就有点憋屈,北有大辽,西有西夏,南有大理,东有高丽,大宋鞭长莫及,还要忍辱给辽国岁币,与西夏求和。这些话不能公之于口,众人只能心里想想。这时上面开口,他们便都望着皇帝,期盼他能收回成命。
辽国使臣也不甚同意,实际上,他们四场决斗虽然赢了两场,但只有萧风这一场是赢得漂亮,其余都皆狼狈,尤其第一场还是由于东方笑的身份资格,才判定为胜,而第三场己方第一高手还被打得吐血。这若是传出去,即便是平局,也无法向自己皇帝交差,也无法令宋人心服口服。因而辽国这边迫切希望能赢回第五场,取得最终的胜利,这样也能稍许挽回一些颓势。
于是辽国那使官出列道:“请陛下下令继续比赛。我们契丹好汉子,胜便是胜,败便是败,决没有平局的说法。”
皇帝听了,眉毛一挑,有些恚怒,他这么一说,主要是照顾一下辽国人的面子,毕竟礼仪上邦以和为贵,对方来签订岁币协定,自己不好让他们灰头土脸,万一对方恼羞成怒,事情再起波折就不好了。想不到这些蛮人果然不识大体,自己也只好顺水推舟,摆了摆手,道:“既然辽使一心求战,刘爱卿便让你麾下猛士再战一场罢。”
刘文渊心底是希望能罢战,赢了这些辽国蛮夷,其实也没什么好处,他也是懂见好就收的道理的。但要继续比试下去,他也不怵,毕竟对方已经没什么人可派了。
辽国使臣躬身行礼:“多谢陛下恩准。”于是眼神示意了一下使团内诸人。
只见刚刚游返注意过的最末的一人站了起来。
先前坐在辽国人队伍里最末的一人穿着紧身衣,身材瘦弱,看上去像十几岁的少年,但真的见他站起身来,却发现实际上是个年纪颇大的中年人,年纪已经和刘文渊差不多了。身材矮小的他恐怕是某一方面的病症也说不准。
游返疑惑地看向刘文渊,却发现刘文渊已经瘫坐在座椅上,连忙扶了他一把。刘文渊喃喃道:“是他?怎么是他?”
“刘大人,是谁呵?”
“游兄弟,你也见过此人。便是那日在太白楼中刺杀我的人。我师弟,隐盗,莫须锋。”
这可着实让游返大吃一惊,连忙转头望去,记忆的画面一点一点拼接了起来,汇成一个从横梁上跃下的人影的形象,然后和眼前这个微微侏儒的人重合在了一起。
果然是这人。游返道:“不如禀明圣上,将他抓起来。”
刘文渊嘿嘿笑道:“哪有这么简单,他既能堂而皇之地来到这里,必定是有所凭恃的。这时不好动他。”他揉了揉额头,艰难道:“但更糟的是,我师弟的身手我最清楚,恐怕我们这里剩下的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程粉儿听了他的话,朗声道:“刘大人,妾身愿意一试。”
刘文渊摇了摇头,道:“不是我轻视你,你恐怕不是他对手。当日在太白楼我便觉得他的剑法已经更上了一层。可惜,东方笑若是能出战,自然稳操胜券。可惜了。”
游返登时后悔起没有将孔斑带来,当日看两人交手的情形,似乎孔斑足以当这人的对手。这时他推荐了东方笑,却因东方笑的身份打乱了刘文渊的计划,心中也实在过意不去。
莫须锋已经在台上请了好几次,还颇为挑衅地看着刘文渊这边。场下顿时议论声起。不少平时看不得刘文渊受宠的政敌,此时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刘文渊突然站起来,朗声道:“若是下官未记错,这位莫大侠应是沧州人士吧,这是我大宋地界,怎么能替辽国出战呢?”
辽国人立刻反击道:“这天下的百姓,岂能拘于一地,自然是有流动的。昔日他是宋国人,但今日已入了我辽国户籍。这是户籍册上有记载的,刘大人要不复核一下。”
场下声音更盛,众人都大惊失色,要是两人说的是事实,那眼前这个矮子便是吃里扒外的汉奸了。皇帝也露出注意的神色,他本已心平气和起来,这时却觉得,要是输给一个叛逃敌国的人,那面上须不好看。
刘文渊左右为难起来,目光看向程粉儿,这趟必然是比剑法,自己师弟那剑法他一清二楚,平日里虽然隐藏暗处,发挥出隐盗的优势,刺杀起来一剑一个准,此时光明正大比武,便没有这种突然袭击的优势,但这柄剑上浸淫的功力,非程粉儿这种可比。若是薛妙剑在就好了,若是司马求在也好。
游返看他为难的样子,心中一边反省,一边朝场上的莫须锋看去,突然道:“刘大人,既然大家都敌不过这矮子,那便让我试试。”
“嗯?”
“反正都是输,让我试试又有何妨。我手中这把刀,是金剑山庄老庄主铸造的残月宝刀,至少在兵刃上,我们是有优势的,到时候我给他一个惊喜。或有机会。”
“……”
东方笑在一旁露出凝重的神情,道:“游兄,这比试不是儿戏。”他深知游返的武功,虽然五色剑法也是精妙的剑招,但基本功这块,实在差得太远。
另一旁的胡近臣这时已缓过神来,也说道:“依胡某看,狭路相逢勇者胜,此人目光闪烁,不是什么坦荡的人物,游兄弟摆出生死相拼的姿态,未尝不能胜了此人。”
“……”
“刘大人……”
刘文渊手一挥,道:“好,游兄弟,这场便交给你了。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成才得师弟,替我报仇。”
第九十九章 猛者
游返并非一时热血冲头才要上场比试的,他清楚对手的实力,那日从梁上跃下,到出剑砍伤刘文渊,到最后破窗而去,那名叫莫须锋的刺客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若是那日行刺的是他,那么他此刻已经埋在土里了。
不过他更清楚自己的实力,从西域来到中原时,只是一个不入流的,甚至不能算是武林中人,但在那以后,他勤练小颠步诀不辍,至此内功已有小成,近一年来,又开始打基础,勤练孔斑教授的五色剑法,对武功也有了自己的领悟。前一次碰到金钟道人,他感觉那恶道是和孔斑计怀才这些人同样水平的高手,但也不是大意折在自己手上?
大丈夫当怀三尺之剑,扬名天下,建不世之功。机会如今就在眼前。左右有皇帝和百官注视,有江湖同道见证。这是必败之局,输了是在情理之中,胜了则是力挽狂澜。这不是什么好机会,但却是最值得拼命的机会。自己再等十年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打败眼前这个人,令大宋获胜,令刘文渊雪恨,令自己成名。
刘文渊已经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眼看着游返上去,虽然知道游返的实力未必比得上程粉儿,但是他还是答应了下来。也许是游返眼神中的坚定打动了他,也许是程粉儿那一丝犹豫被他看在眼里,总之,输面这么大,他也不抱希望了。
游返抱着残月宝刀走上去,看着莫须锋毫无表情地对视自己,心中也在盘算着怎么取胜。刘文渊的师弟,隐盗的名头,以刺客出名,种种的描述,在游返心中形成一个印象。
他突然出口道:“听说你的妻女是死在八臂神侯刘大人的手里?”
很快,莫须锋紧握长剑的手握得更紧了,眼中也隐约泛出了一阵血色。
哦,有反应了。游返心中琢磨到了一些想法,又接着道:“听说你小女儿死的时候才八岁?挺惨的。”
莫须锋口中像要喷出火一般,用野兽一般低沉的嗓音吼道:“你啰嗦什么,快出招!”
“你妻子也是被六扇门抓走的,一个女人到了朝廷的天牢里面,听说里面很多穷凶极恶的变态之徒,而且里面狱卒也不那么友善,很喜欢折磨犯人。”游返用很轻快的语调述说着,反正和自己没关系,是对面这个人的痛处。
刘文渊听力很好,场中的话他一句不落地听到了,喃喃道:“这小子激怒他做什么?岂不死得更惨。”
东方笑在一旁道:“可能是为了乱其心智。”他是剑道大宗师,是不理解这种下作的招数的,只能这么猜测了。
“可是,我师弟的妻子,死之前可没掉过一根头发……我不是那种人……”刘文渊摇摇头说道。
但很明显莫须锋信了,连头发都差点树立起来,眼睛瞪大起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艰难道:“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事?是刘文渊告诉你的?”
这身材矮小的杀手,一向沉静如水的心性,突然如同一阵狂风刮过,变得犹如惊涛骇浪。自己最宠的妻子,最疼爱的女儿,这是他心底不愿提起的痛楚,这么被游返揭起了伤疤,那深切的痛苦顿时清晰起来,使他暴怒无比。
游返还在磨嘴皮:“那天你行刺他,我也在场,扔凳子的人是我。你上次快要得逞了,我很佩服你,为了自己妻女,潜伏了好几年,就为找到一个刺杀他的机会。可惜,差点成功了。下次一定要把握住机会,这种机会不是经常有的。”
莫须锋听说他就是破坏自己刺杀的人,心中咯噔一下,又听他不咸不淡的几句话,顿时心里被火点着了一般,像是被什么肮脏东西给挠了一下,破口怒骂道:“****……”一剑朝着游返挥去。
显然这挟着怒气的一击气势很足,而莫须锋也不愧是一名高明的剑手。可是平时在暗处伏击,剑下不知道积累了多少条亡命的他,此刻在明处出剑,却有些乱了分寸。被游返滑开一步,便躲了过去。
游返并不还击,只是说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毕竟女儿只有八岁……”他躲过一剑,继续说:“而且事后连她们尸首都没有收殓,就被六扇门的畜生拿去喂狗了……”他又躲过一剑:“这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孤魂野鬼,可怜呐。”
刘文渊在场下不禁骂道:“一派胡言……”东方笑在一旁道:“刘大人息怒,游返只是要激怒他。”“那也不能随便抹黑我,这到时候可要被参本子……”
莫须锋心中已经在滴血,一剑剑隐隐有风雷之声,但都被游返躲了过去。游返的小颠步诀心法不同于一般的内功,平日里是需要一边走路一边修炼,因而在这轻功和身法方面,也有一定助益,此时便发挥了用处。
游返还待继续说,莫须锋突然后撤了一步,举起长剑,怒道:“你说这么多,是想激怒我?别妄想了。我杀了你。”
“不禁是想激怒你,还想告诉你,你的仇人就坐在边上,就算你杀了我,你师兄也过得好好的。看,他正笑着看你。啧啧,六扇门总管啊,皇帝跟前的红人,多么威风。他就是靠着追捕你们这些大盗才坐上这个位置的,你妻子爱女就是他爬上去的垫脚石啊。”
莫须锋忍住没有转头去看刘文渊,而是专心看着眼前这个可恶的人。他剧烈喘着气,心头扑通扑通直跳,这种感觉只在当年惨事发生的时候出现过一次,自那以后,这些情绪便被他用冰冷的意念和复仇的强烈欲望所淹没,再也没有涌现过。此时,居然从心底翻腾起来,将灵台的清明给扰乱了。他自然不会傻到这时候去杀刘文渊,也不会分心给眼前这人以可趁之际。他要赢下这场比试,让刘文渊难堪,让他丢了这六扇门头把交椅,然后再杀他就方便多了,这才是他的目的,这时自然犯不着和这种小人一般计较。于是稳下心来,慢慢逼近过去,但心头仍旧是一片烦闷。
游返握紧手中的剑,尽力稳住呼吸。刚刚在对方狂怒之下,他好不容易挺了过去。这时已经挑起了对方的怒气,毕竟是血海深仇,没那么容易平稳心绪。再接下去就没有什么可以讨巧了,只能尽力而为,看运气了。
可是莫须锋的剑实在是快,快到游返实在看不清楚,一旦无法把握住对方的剑势,他就只能躲。他躲起来也没有什么绝招,就是靠着小颠步诀的内息流转,单纯地跑开。
莫须锋平日里做得就是刺杀,作为刺客,他精于算计出剑的方位,推算对方的反应,将种种情况考虑在内,然后得出最有效率的招式,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战斗。但此刻,他愤怒之下,虽然出剑比平时还要快,但却疏于算计,破绽重重。这些破绽也许不是游返这种能够把握的,但却给游返留了许多的口子。游返从这头逃到那头,手里像模像样地挥舞了几下宝刀,然后就逃开,后来干脆就抱着宝刀只逃不反击。虽然有几次衣裳被他的长剑划破,但依旧是有惊无险。
时间渐渐推移,莫须锋鲁莽的出剑威力虽大,却让游返有可趁之际,他专注于逃跑,虽然很累,但有小颠步诀心法支撑,加上这一年来的勤修苦练,这时倒也显得未露败相。只是场下之人看得瞠目结舌,有些大宋官员不住叹气,心想大宋的面子都被这人给败光了,只守不攻也就罢了,被追得到处跑这成什么体统。但之前规则说,只要不出圈便不算败,这时游返就算逃,也是在圈内跑。只要莫须锋没封死角度,他便能够从空隙中窜出。
莫须锋拿剑的手开始缠斗起来,他主攻,其实没有游返逃来窜去来得消耗大,但他平时杀人时都是隐伏猝击,从来没有超过十个回合,因而对于体力的要求是不高的,也从来不关心体力,他只关心如何用更少的出剑解决对方。这时已经远远超出他该有的出剑次数。
他告诫自己,要冷静下来,不要被这小人有可趁之机,为了能够报仇,也要赢下这场。随即他想起了妻女残留的面容,想起了游返那不知所谓的话,像是一根一根刺刺入自己的心头,顿时便忘了冷静二字,拼命往游返身上招呼,一点没有保留。
这时游返即便有小颠步诀的心法,也已经支撑不住了。幸好,莫须锋的这一剑来得慢了少许,他已经看得真切。就是这次,他举起残月刀转身迎了上去。毫无花巧的对碰,嘣的一声,残月宝刀发出了低沉的声音。而莫须锋的剑直接被撞了回去,手肘一阵发麻。
原来残月宝刀本身就极沉,这种对撞,游返是占了极大的便宜。而圆钝的刀锋,令莫须锋手上锋利的青钢剑奈何不得。最妙的是,残月宝刀的表面有一层密密麻麻的纹路,是百炼法所锻炼出来,刚刚莫须锋的青钢剑不经意间在残月刀表面轻轻摩擦了一下,顿时被这些纹路,磨出了一道口子。
游返得了这个便宜,便继续向莫须锋碰去。这时莫须锋还未缓过气来,又不肯和他硬碰硬。只得闪开半步,再挺剑攻击他的要害。但却发现游返又逃走了。
他又气又怒,仗剑攻上去,可只要慢上一线,等到游返用刀还上来,他便要变招,避免硬嗑。这时便有来有往,不单纯是一边倒了。
游返这时逃开一步,不忘继续骚扰他:“你连我这么一个二流的都打不赢,如何去杀刘文渊。看来你妻女的仇,得等到下辈子了。”
“你看刘文渊,在笑话你呢。今天他赢下比赛,皇帝只会更器重他,能升官也说不准。”
“六扇门就是这么乌烟瘴气,进去的人八成都是冤枉的,比起他们来,你妻子还算好的。”
莫须锋大吼一声:“够了!”嗤一声,一剑从上而下劈过来,力道惊人。
游返觑准时机,从下而上而起。不料莫须锋这回学精了,剑身突然划了一个半圆,横切向他腰身。游返这回是吓了一声汗,本来以后莫须锋被激怒成狂,他再仗着兵器的优势,必能找到些许破绽,这时便身处险境了。
他霎那间就地一滚,逃脱莫须锋剑锋所指范围,但样子已及其狼狈。在座的人都纷纷摇头。可是莫须锋的剑如影随形,并不准备放过他。莫须锋此时已经强弩之末,奋力将最后的力气搭上,务必要击毙这人,以解心头之恨。
血光顿起,游返还未站稳,肩膀上已经被剑斩中,一条伤口出现,伴着红色鲜血迸流。游返肩膀一缩,向前继续窜出。
莫须锋努力刺去,不让游返轻易站起身来。
场上便出现既滑稽又紧张的一幕,游返被追得满地打滚,然后莫须锋也气喘如牛地在后面用剑刺他,但无论如何都刺不中。地上鲜血点点,只消继续下去,游返失血过多,也是输定了。
刘文渊前倾着身子,大叫可惜,本来激怒了对手,差不多有了可趁之机,想不到最后还是莫须锋技高一筹。
游返只听背后剑声嗬嗬,再往前打滚,便要脱出红圈之外,那也是判负。一咬牙,转身反向着剑光迎去。同时手中奋力挥刀,狠狠砸过去。
顿时胸口一阵剧痛,青钢剑还是准确地插了进去。但刹那间,游返收紧了胸前肌肉,使得对方的剑缓了一缓。
这时莫须锋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只奋力往前刺,却因过于用力,却没有躲开游返砸过来的一刀。咚,喀,他的左肩被砸中,似乎有什么骨头断裂了,一阵剧痛袭来,眼前一黑,人也软了下去。
游返因胸口被刺中,咬紧牙关,愣是将刀砸了上去,最后刀也脱手。但他艰难地站住,胸前的长剑那端,莫须锋的手缩了回去,他已经趴倒在地,无力再握住剑把了。
全场突然寂静成一片。众人呆呆地看着眼前惨烈的一幕。虽然游返之前被全场追着跑,这时胸口也被剑插了进去,全场的血也是他洒下的,但是,莫须锋已经倒下了,他还站着。这意味着,最终获胜的是他,最终获胜的是大宋一方。
刘文渊迅速喊着宣布胜负的官员。那官员犹豫了片刻,看莫须锋确实是昏迷过去了,这才吼着宣布了结果。
场下一片啧啧庆祝声。游返松了一口气,一下子坐倒在地。六扇门的大夫迅速上前给他治伤。
游返不断告诫自己,现在不能晕过去,便硬生生挺着,任凭大夫将青钢剑拔出,将伤口尽力堵住,上药。这过程间,他一声不吭,只是看着视线中莫须锋被辽国人抬了下去,他不知道断了几根骨头,伤在哪里,但恐怕一身武艺今后是废了至少两成。
东方笑走了上来,笑着对他道:“游兄,恭喜获胜了。真是……了不起。”
游返有气无力道:“赢得有些……卑鄙。”
另一边胡近臣肃然道:“终是赢了。”
第一百章 牛头
当隐盗赖以成名的青钢剑从游返胸口拔出时,剑间已成了深红色,残留的鲜血滴落在地,宛如荷叶上的莲花,分外灿烂。但游返此时没有这种心情,他咬紧牙,忍着痛楚和失血的眩晕。
居然没有喷血,实际上剑是从肩窝中拔出,入肉三寸,但幸好没有伤及要害,总之六扇门最好的金疮药已经涂上,布带缠上,血立刻就止了。此时失血更多的还是再之前被莫须锋划伤的口子。
游返剧烈咳嗽,但保持痛苦的清醒,就是为了聆听最后的胜利,和自己的荣耀。没错,自己这么拼命,不是为了大宋,他自小在西域生长,对这片故土没什么深厚的感情。也不是为了朝廷,从禁兵令一直到金剑山庄上黑名单,他一直在被打压的对象。在那一刻,只要他再往前滚一滚,出了场地,便能躲过那差点致命的一剑。他没有犹豫的转身,对砍,豁出去,就是为了这份荣耀。
辽国使臣和一众武士都分外惋惜,没人对昏死过去的莫须锋投注一丝目光。他们黑着脸,显得死寂。大宋这边的官员也很安静,他们保持着一定的风度,笑眯眯地看着辽国人,也在等候皇帝的话。大宋的获胜,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他们有些是记不得这些出战的江湖人物的名字的,既然是跑江湖的,平时上战场你们躲后面,这时为国效力也是应当的。
场上主判官宣布了胜负结果,然后大宋这边出了个有分量的大臣,应该是礼部侍郎,对双方各自进行了嘉奖,宣布了丰厚了奖赏,无论胜者负者都有赏银。随之事情便落幕了,辽人黑着脸收拾残局,将负伤者都抬走了,西夏人看到无戏可唱,也走了。
皇帝见百官,颇为满意地道:“今日比试实在精彩,相信众位爱卿也打开眼界。辽国武士固然神勇,我大宋豪杰也毫不逊色。打到这个份上,拼的不再是武艺高低,而是勇气毅力了。”似乎是外人不在了,他说话再无顾忌,对着自己臣民训话起来:“刚刚那位最后出场的侠士,众位看到没有,即便情况不利,仍勇于挥刀,最终扳了回来。朕相当感慨。若是我大宋将士皆有效死之心,谁还敢启边衅?朕也无须向辽国称弟。”
游返听到皇帝提到自己,心中不由一阵激动。而百官听到皇帝的口气,便觉得有些重了,一些枢密院的大人便躬身请罪,此外一些官员则眼睛一亮,耳朵竖了起来。皇帝当众表示不满了,说不定便要对要害位置的官员进行调整了,这时便要瞅准了,无论谁上谁下,说不定朝中格局便有巨变,这既是危险,更多是一种机会。大家都要把握住上面的口风,好为自己做好选择。这时这场胜负更加无关紧要了。
不过皇帝不再这问题上深入了,他看向出战的几个人,说道:“几位壮士都是忠义之人,也是国之猛士,无论是胜是败,是否有出战,朕都有奖赏。东方侠士,朕刚刚已允诺你的奖赏。其余几位,可有什么愿望,当场说出来,朕必当一一应允。”他将几个出战的人招到跟前,温言询问。
这便是要定赏格了,向来这是皇帝爱赏什么赏什么,哪有臣子能邀赏的。几个御史正要出列反对,一看皇帝饶有兴致的神色,便不敢随便启奏了,这时候若是触怒龙颜,被调整位置的说不定便是自己了。
游返等几个出战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出口。
李可飞突然道:“我想到皇宫里住几天,这个能行么?”
众官员狐疑地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都觉得这人傻透了。就算要一大笔银子,都比眼前这个愿望要好得多。又不是去皇宫住几天,你便成皇帝了。也有人深思其中含义,想这人是否会谋刺皇帝,或者有其它阴谋。
皇帝突然莞尔一笑,道:“有何不可。你这几天便可到殿前司报到,做几天御前侍卫。若是愿意,也可一直做下去。”皇帝对刘文渊正要发话的动作摆了摆手,示意让李可飞随便直言。
李可飞点点头,表示同意,便没有其它要求了。这也让其它人觉得意外。
场上气氛顿时轻快起来,人群中交头接耳时泛起了一阵议论声。或许是觉得李可飞的要求里面恶意成分不多,几个大臣也懒得谏议。于是皇帝又看往胡近臣,问道:“这位壮士如何称呼?能打赢辽国第一高手耶律打石,总非泛泛之辈。”他依稀有个印象,有个人在周醒遇刺后在武林大会上大出风头,迅速成了江湖中的话题人物,然后又出力为朝廷追捕凶手献力。原本他觉得周醒之事中是有猫腻的,也许是一些朝中不同政见的官员,也可能是江湖中豪门大派要火中取栗。因而他授意下面将几个重点人物好好关照一下,这胡近臣是此次获益颇大的一位,便列入了名单前列,其余诸如丐帮,金剑山庄也都进了名单。但此刻见胡近臣威武雄壮,且甘心为朝廷出力,看得出是忠心耿耿之人,便心生好感。
胡近臣恭敬地道:“启禀陛下,小民胡近臣。是济南人氏。”
“山东多豪杰啊。”皇帝感叹道,随后又对他姓名产生了兴趣:“哦,你名为近臣?呵呵,那是想做朕的亲近之臣了。对了,你有什么要朕赏赐于你的?”
“我对赏赐并无要求,不过想请求陛下一件事情。”胡近臣侃侃而谈,一点不因对方是天下第一人而些许拘谨。
皇帝倒来了兴致,问道:“说来听听。”
“原本在洛阳,我并不知道刘大人召集江湖豪杰与辽国武士比武一事。今日适逢其会,恰好是另外一件事情。小民有一好友,在汴京做屠夫。”
众大臣听他与屠夫为伍,心里不由起了鄙夷之意。果然这些江湖高手都是杀鸡屠狗之辈。
胡近臣仍是微笑自若,继续说道:“这位好友,最近有个苦处,求助于我。他说最近几个月外面送来屠宰的牛比往常多了一倍。这本是好事,他是屠夫,做的便是这个事情。但卖牛的农夫却私底下求他不要杀牛。这便有些奇怪,杀不杀是买牛人说了算的,和一介杀牛的有何关系。一问之下,却知这些送来杀牛的,取的是牛心。一旦牛心取出,剩下的牛便不值钱了。我这位朋友,虽然是屠夫,但心地最是善良。他见官府买牛,富户买牛,往往强买强卖,将牛心的钱按斤两给了,剩下牛的骨架,往往是贱价。最初杀的是一些肉牛,后来便是耕牛。耕牛对于农户而言是命根子,这些富户为了买个牛心,千方百计迫得农夫将牛卖了,弄得没牛耕地。我这朋友便请我管一管,别让这些人继续杀牛买牛心了。”
他一开始说着这件离奇的事情,大家都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谓。到了后来,才纷纷听出个眉目来,不由撇了撇嘴,心想这些事情居然要大宋的官家去管,真是荒谬。可是皇帝脸上笑眯眯地听完,显得很感兴趣。到了最末,问了一句:“你说买牛的事情,为何你朋友请你管一管?为何不请官府管一管?”
大家本都好奇为何都要去买牛心的事,都料不到皇帝反而问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但有些人听了皇帝的问话,心里却吓了一跳,比如游返,这话幸好问得语气温和,否则这是诛心之罪,一介平民,竟然管起了原属于官府管辖之事。
但胡近臣只是笑笑,道:“小民在洛阳有胡不平的外号,专管不平之事。这天下不平事,原是官府管不完的。小民天生爱管闲事,出了名,因而相识的朋友有什么不平之事,都来要我管一管。”
皇帝笑道:“哦?你这性子,倒是适合当一个县令。你再说说,这牛心一事。你后来是怎么管的?”
游返等人顿时舒了一口气,看来皇帝也不打算继续追究这回事。
胡近臣道:“后来我在汴京逛了一圈,找了几个有名的酒楼吃了几顿,便发现了问题所在。原来汴京这处最近出了一道名菜,唤作牛心汤,顾名思义是采牛心而作。汴京城里,豪门富户官宦之家也流行吃这道菜。久而久之,这牛心便紧俏起来。我这朋友,每日便要多杀几头牛。这农户地里便要少几头耕牛。”
皇帝道:“这牛心汤,朕倒也有吃过。确实味美,前几日御厨便给弄了一盅。不过若是要使得地里耕牛被宰,那倒不是一件好事。你说说,你该怎么管?”
胡近臣道:“小民在汴京城里打听了许久,终于得知,这道菜之所以流行开来。还是与圣上有关。”
百官和皇帝都露出了注意的神色。
胡近臣道:“去年年末有一夜,大雪纷飞,陛下也许是阅读奏章至深夜未息,腹中饥饿。便令御厨做了几道菜。御厨做的菜中,便有这道牛心汤。”
皇帝捋了捋自己下巴上的胡须,喃喃道:“有这回事么?”
旁边的内侍官凑近道:“启禀官家,确实有这回事。那天夜里官家吃完牛心汤,还赞不绝口。后来几天晚上,御厨又给做了两趟。”
皇帝点点头,表示确实有点印象,便问道:“嗯,不过这事与朕有何关系?”话一出口,突然怔住了。
胡近臣道:“小民打听到,正是那次以后,皇城便传出了圣上对于牛心汤的评语。渐渐地,这牛心汤便成了一道名菜,在汴京城里传播开来。”
皇帝拍了拍大腿,恍然道:“原来是朕一句多嘴,才惹得百姓吃牛心蔚然成风。看来这口舌之快,逞不得啊。快快替朕降旨,从今以后,皇宫之内,再也不做牛心汤。对了,在场诸位爱卿,你们也要严令家中庖厨,不再做这牛心汤。”
这令一下,皇帝做头,百官效仿,牛心汤果然再不流行。这是后话。
游返见这皇帝从谏如流,不由心生好感。又见胡近臣绕着弯,只是为了解决牛心汤一事,不由惊叹其为人,心中起了三分敬意。
不料自己之前失血过多,大战过后人又疲累,渐渐眼前模糊起来,最后还是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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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开放
游返这一觉是睡得很舒服,像是很久也没有过的舒适。自从来到中原,来到大宋,先是落魄街头,为自己温饱烦扰,后是入赘山庄,开始为山庄的命运而操心,这期间竟是无一刻的闲适,各种奔波劳碌。此刻在皇宫校场之上,力拼辽国武士,为大宋挣得最后一场获胜,在他而言,已经是光宗耀祖的事,虽然他已不清楚自己的宗祖在哪里。这时整个人就放松下来,他感觉身在海浪波涛之中,随着海水起伏,记忆仿佛回到了出海寻找赤晶石时的情形,有个怯生生的女子在黑暗中坐在自己的身旁,两人各诉苦楚,各开心扉。
那一刻,海水突然褪去,眼前一片光亮,脑子突然清醒过来。周遭的声音也像潮水一般涌入耳廓。
“游兄,”一个声音响起。
游返微微睁开眼睛,却见东方笑的脸容出现在眼前。
对了,刚刚还在与辽国比武。他脑子顿时灵活起来。
“总算是醒了。”东方笑招呼道。
游返揉揉额头,感觉有一股火热的感觉,问道:“这是在哪里?”他缓了一缓,突然一个激灵,嚷道:“不好,之前皇帝问话,我怎地昏了过去,还没讨要赏赐呢。”
他心中其实已经拟好了想要的赏赐,他是最后一个出场,虽然对手没有耶律打石、萧风那么强硬,但总算是搏命赢来的,皇帝亲自垂询奖赏,若是连这个都错过了,那那么拼命还有什么意义。他赶紧要挣扎起身,生怕错过些什么。
东方笑突然笑了起来,安慰他说道:“游兄不用着急。你自晕过去已经过了一天了,这是第二日晌午了。若是要赏赐,这时皇帝也已经走了。”他见游返似乎露出了一丝惋惜的神态,又道:“不过你放心,皇帝陛下说还要宴请刘大人和我们几个。你还有机会。”
游返重又躺下,心里还是有些遗憾。皇帝日理万机,比武在刘文渊看来是天大的事情,在皇帝看来就只是小事。到时候重新见面,他是否能认得自己还未可知。不能趁热打铁,当场定下赏赐,也只能怪自己当时没有撑住的缘故。
东方笑道:“其实,游兄的事情,刘大人已经代为禀告圣上了。他知道你一心念着的便是金剑山庄的事情。”
“正是。”游返又紧张起来,问道:“朝廷将金剑山庄列入了名单,账上其实已经有些紧张了。这回我来汴京,便是周旋游说一些大官,请他们网开一面的。”
东方笑道:“如此,你便可以放心。实际上,你未自己开口,反而是件好事。刘大人也说了。若是你当场向皇帝提及此事,皇帝其实不知道金剑山庄的事情,虽然名单一事是他授意,但实际经手的却是户部的人。你去求见户部的大人,他们由于有上头的命令,压不下来,不好帮忙。但直接向皇帝提出来,皇帝怪罪了这些户部底下的官员,反而是得罪了他们。到时候这次虽然放行,但以后恐怕被刁难的次数便更多了。因而刘大人已私下代你向皇帝说了。”
游返听他绕口令一般的说法,头都已经痛了,但还是想了半天,弄清楚了里面的情况,道:“官场的这些门门道道,其实我也不懂。在我看来,这些相公平日里都是闲着没事做,好端端的,便弄出个名单来,殃及池鱼。”
东方笑叹了一口气道:“庙堂筹算,都是如此。底下的民生疾苦,又有多少大人能够明了。即便明了,等出了政令,又有多少能够落实下去。到最后,能惠及百姓的,十不到其一。其余其九,倒有大半是帮了倒忙。”
两人说着说着,游返得知当日昏迷以后,他被抬到一处安静的地方修养,期间大夫给换了两次药,伤势便稳定下来。到了天黑前,他们这些人便都出了皇宫。但他由于伤重,便被留在侍卫休息之处,东方笑留下照应。
两人说到皇帝赏赐来,杨元典等散人后来均有赏赐,虽然他们有些未出战,有些败了,但皇帝宽仁,一应皆奖,令他们热血沸腾。说到东方笑自己时,东方笑道:“其实我并不看重这些,什么禁军教头,昆仑派的一些杂务已经管不过来,哪有时间去做教头。”
游返知道他一心追寻剑道,就是这样一个性子,也不为怪。
“不过,我还是向皇帝讨了个地方。”东方笑说:“昆仑派打算在汴京开个武馆,教授剑法。朝廷有禁武令。汴京这边的拳馆武馆也有些排斥,若是得皇帝钦点,想来是要顺畅一些。”
“武馆?东方兄怎么会对这个有兴趣?”游返有些好奇。
“昆仑地处西域,人本来就不多。家父并派昆仑,也只有中原一中等门派的规模。此回借着在汴京开设武馆,一来可以传扬昆仑剑法,与中原高手相互切磋,而来可以吸收人才,为昆仑派所用。”东方笑说起昆仑派的发展,突然来了兴致。
游返道:“其他门派无不对本门武学敝帚自珍,罕有向东方兄这般将自己门派的秘诀拿出来切磋的。”
东方笑道:“武学之道,便在于切磋改进。须知二十年以前的剑法和目下的剑法已大不相同。不少门派视自己的武功为秘诀,从不外扬,而门派内又无杰出弟子,这三代以后便要没落了。即便如丐帮少林这样的大门派,能人辈出,也需集思广益,方能改进自家武功中的破绽,不断推陈出新,方能跟上大流。”
游返听了他的话,点点头,突然想到一个疑问:“可少林七十二绝技,一直存在藏经阁中,未曾外扬,为何少林的名头一直盛而不衰?”
东方笑道:“问得好。少林派不乏惊才绝艳之人,然后每年也只从门下弟子中选出佛法出众的,从七十二绝技中挑选一二传授。其实这也无错,毕竟每人精力有限,能精深其中一项绝技,已然不易。古往今来,只有寥寥数位高僧,最后掌握了所有七十二种绝技。但即便如此,最近数十年,你可听说有第七十三种绝技?”
游返一愣,喃喃道:“你是说……”
“没错。原本少林立派之初,也只有达摩老祖传来的几项绝技。达摩老祖来到中原之后,与中原武林广为切磋,这才磨练出诸多绝技。少林历代先辈才华纵横,不断完善这些高深武学,臻于完美。可若是后人藏不示人,这些绝技也只是藏经阁中一册书卷而已。有些绝技,甚至连少林自己都无人学得,几近失传。试问,天下能人辈出,若是全天下人皆能修习七十二绝技,或者现时已不止七十二绝技了罢。”
“便如太祖长拳,本来仅仅是战阵杀敌时的粗浅拳脚。但在天下间广为传播,渐渐便发展出不同流派,到了后来,一套太祖长拳,便有不同套路,不同招数。有些人便将这些招数重又整理起来,形成了现在的太祖长拳三十六式,这三十六式与旧时相比,已早非同一套拳法了。”
“我要在汴京开设武馆,便是要将昆仑派的剑法传于世人。届时必然会有人想出克制之法,而有了克制之法,必然会针对这些克制之法想出改进的招式,如此循环往复,这剑法便不断演化,推陈出新。一百年后,两百年后,依然是武林中顶尖的剑法。”
游返不由觉得东方笑似乎有些痴魔,这一百年两百年后的事情,似乎想得太多了。不过他这样的做法,他也是理解的。便如五色剑法,如今传不过三代,便已没落。五色真人的剑法固然高超,但五个徒儿天资不同,领会的剑意不同,在手上使出来,威力已大减。孔斑是其中天资最好的,可是孔斑传给自己,自己这剑法,似乎又比孔斑差了许多。
“不过,到时候,人人都学得了这些剑法,昆仑派又有何优势凭仗呢?”他不解地问道。在他想法中,昆仑剑法固然由此传扬下去,但对昆仑派有何好处呢?
东方笑道:“剑法是死的,人是活的。人学剑法,并不因剑法高深,人便能高深。即便我们守着高深的剑法,也并不能为昆仑派带来些许优势。一个门派要传承下去,也不是靠精深的武艺,而是靠人。只有吸收能人,门派才能壮大起来。”
游返心中一震,想起了自己所在的金剑山庄。金剑山庄自立派起来,已有几代。虽然在铸剑技艺方面独辟蹊径,有着独到的造诣,但仍不住衰落,渐渐式微。原本他还觉得是由于庄主人丁不兴。这时,他才想到,几个三大房中的管事之人,已是之前两任庄主时留下的老臣,还有很多人也是资历极老的,像是石头等人,在这位置上也坐了十几年。自己这年纪加入山庄,已算是年轻。后来自己得庄文清青睐,升至主事,已是山庄几十年来的头一遭。这时的山庄,其实便如一潭死水,垂暮老人,缺乏一丝活力。即便再大的家业,也要没落下去。
想到这处,他才庆幸起来,采纳了楚谨的建议,在镜缘村兴建了一处四海铁坊,将山庄里面不得志的人转移出来,从而迸发了活力。
他甚至已经想到,等到度过这段难关,不再拘泥于山庄独到的铸铁秘诀不能外传的规矩,定然要招揽天下能工巧匠,改进铸铁技艺,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他想清楚了这关节,关于眼前的难处,更是不放在心上。他心头一宽,疲倦涌来,又睡了过去。
再次清醒时,已是傍晚。一个宦官前来探视,顺便邀请两人前去,原来是皇帝召见他们,并盛宴款待。
于是两人又见到了胡近臣。
此时,胡近臣被安排坐在离皇帝最近的地方,皇帝笑着和他闲聊,了解其不平庄和武林中的情况。胡近臣口若悬河,妙语连珠,将皇帝说得哈哈大笑,又将武林中的人与事勾勒地无比生动,连另一侧的刘文渊都自叹不如。
譬如说到江湖中走镖的事情,北方和南方截然不同,南方多水运,路上有人劫镖,一言不合,便要操着家伙群战,有时还在江中各凭水性。而北方则各选出一人,公平比武,赢得就能开道,即便输了,也只需交出买路钱。而去往蜀中,走得大多是山道。山道中,只要卡住要害道路,整队人马便通行不过,因而山中贼人尤为可恶,一般行镖总要前后拉长,以免有所照应。
此时大宋虽然除了北方和西夏,几乎囊括了天下,但在巴蜀一带,却是王化不驯的,一来山高皇帝远,几个世家把持着局面。二来天府之国,当地百姓生活向来不错,而大宋官兵入蜀之后,几个将领纵容兵勇荼毒当地百姓,惹来不快,因而当地人从不将朝廷放在眼中。这时要往巴蜀运镖,最着紧的便是与当地世家打好关系。
这时胡近臣突然向刘文渊问道:“听说中原镖局在蜀中出事了?”他原来是在与皇帝对答,这时转向刘文渊,显得有些不礼貌。但此时皇帝听他说起中原镖局,也来了兴趣,也不以为意。
刘文渊向皇帝微微施礼,说道:“本来宋辽比武,臣想请中原镖局司马镖头前来助阵,却没料到扑了个空。据中原镖局的人说,是司马镖头带着所有好手,去了一趟蜀中。尚不知是为了什么。”
胡近臣摇晃着脑袋道:“我在洛阳听到消息,听说中原镖局的一支镖队,在蜀道上全军覆没了。”
在场众人纷纷一惊,没料到会听到如此耸人听闻的事情。中原镖局向来以安全放心著称,这五六年来行镖,从未出过差错。而中原镖局与蜀中豪门,向来是有密切联系的。怎料在入蜀的山道上出事?
皇帝问道:“这蜀中的强人如此厉害么?连中原第一镖局都会着了道?当地官府是谁人负责?”
左右听得皇帝言语中不善,纷纷紧张起来。刘文渊沉吟道:“这事尚不可确定。不如等司马总镖头回来再论。”
双方又交谈几句。
游返见皇帝整晚都在与胡近臣闲聊,虽然也曾勉励了其余几人几句,也只是场面话,他颇有些郁闷。但这时他从刘文渊那处听闻到,金剑山庄和名单一事已经妥了。他虽然不知妥了是怎么样的程度,终究是好事,也接受了下来。这回来到汴京的事情总算圆满完成。这时虽然有些遗憾,不能与九五之尊谈笑风生,但摸摸胸口隐隐作痛的伤口,庆幸总算没有大碍。还是尽快回山庄吧。很快西夏的生意便要开工了,没有多少时间耽搁了。
第102章 纵火
从皇宫归来以后,游返本想着返回山庄。但此时要办的事情还未有结果,便继续等着。他身体有伤,也只能静养。若是路上颠簸,出了差错,伤口入了邪,便不好办了。
这段时间楚谨也协力办事,关节上的许多事情都顺畅了。户部兵部的官员对金剑山庄的批文无不爽快放行。而后,皇帝的御笔一挥,给金剑山庄题字“天下第一匠”。这年头皇帝题词还是罕见,因而在朝中反响激烈。对金剑山庄的事情便不能等闲了。而言过了几天,相应款项便已到位。游返手一挥,左手口袋到了右手口袋,换成了各种物资,着人送往镜缘村。
镜缘村按时日而言,已经开工。西夏青盐一事,比武一事以后,趁着野利突元尚在汴京,便旁敲侧击了一番,不想野利突元反应积极,急着要回国与西夏皇帝商讨此事。反而薛青纹还未找到人,具体细节便无从谈起。游返将孟紫蝶和孔斑留在汴京,继续着手这件事情。便与楚谨等人启程返回大名府。
已经记不得在汴京和大名府这段路上奔波了几回,这一年来,游返只记得为山庄之事操劳,马车上的时间,感觉上倒比与庄文清相处的时间更长。这回事情已了,此后便只需关注镜缘村的进展即可。
一路无话,到得大名府地头,尚在离山庄较远之处,便有山庄的一名护院在此等候,游返认得是颜老手下的小黑。小黑这人死板,颜老让他在此处迎接等候,他便真的每日死等。只因游返养伤,耽搁了时日,他便在这里多等了好几日,但也不回报颜老,只是傻等。
游返看见他也是颇为亲切,这小黑可是自己挑选并提拔的,做人最是忠心不二,老实可靠。这时小黑却苦着张脸,游返心中一沉,忙问起缘由。
小黑不肯说,只是道:“三娘身体有恙,最近卧床不起。颜老吩咐让我等姑爷,一旦等到,就立即返回山庄。此外也没有多说。姑爷若是问起,还不如回山庄问颜老。”
游返涌起一丝不详的感觉,令队伍快马加鞭,迅速赶回山庄。
一入山庄,却未发现有什么异样。一切还是如常,只是庄内下人的脸上,也和小黑一样黑着张脸,闷闷不乐。
他拉过颜老,忙询问究竟,颜老苍老的脸上涌过一丝苦涩,说道:“姑爷你走后,一切还是好好的。可是就前几天,山庄内却突然起火,将天锤房给烧了。虽然是晚上,没有人在,却将天锤房内一应事物烧得干净,连房子也损毁了。火势逼人,要不是三娘指挥下面的人灭火,控制住了火势,否则其余两房也要遭殃。”
游返大惊道:“岂有此事?怎么会起的火?”
颜老支支吾吾道:“可能是有人未关闭火炉,火星溅出也未可知。总之现在一片灰烬,也无从查起了。”说着叹了一口气,又道:“最糟是现在三大房的弟子被这火势搅得人心浮动,整日不肯开工。互相指责,天锤房的人指责天火房的人纵火。而天火房则指责天锤房的人血口喷人。这些人整日吵嘴,偶尔还会干上两架。劝都劝不休。”
游返心头火起,之前他将三大房中能吃苦耐劳的中间力量都调走去了镜缘村,留下的都是有些资历,但好吃懒做的老油子。那些能干的被调走,脏活累活便要由这些人做,这些人本来生活安逸,混日子吃喝,想不到游返上任便让他们干这些苦活,嘴上难免有些抱怨。但有活阎王陈七叔镇着,暂时还出不了事情。没想到这回失火一事倒成了由头,让这些人有了发泄的口子,这才使得事态有些扩大。
游返沉声问道:“那陈七叔呢?他没有控制住手下的人么?”
颜老嗫嚅道:“他啊?虽然也想压下去,但他心里向着天火房,一碗水无法端平,虽然有心控制,但实际上却适得其反,使得手下的闹得更厉害。”
游返叹了一口气。陈七叔这个人什么都好,人也严厉,但就是太护短,义气当先,与自己的亲近的人犯错,什么都好说。这在主管天火房一房之时还没什么关系,但在掌管整个三大房时,便成了一个致命的软肋。若不是山庄里面数他资格最老,游返还不会将这件事交托于他。庄文清请来教授游返的世伯几个月前便返回去了,这时山庄里老人就只剩下了陈七叔。
颜老又低声道:“那晚失火,三娘整夜在寒风中指挥灭火,结果身子又累垮了,此时在床上躺着。你赶紧过去看看。”
游返听了,心中着急起来,三步并作两部赶往庄文清居所。
庄文清这时已经身体恢复了一些,风寒的症状还未去,斜倚在床头喝些药,捏着鼻子便灌了下去。见到游返归来,心中也极为高兴。但刚喝完药,正要歇息,游返不便打扰他,便拍着她的背,让她睡下,有什么话,等身体好起来再说也不迟。
到了傍晚,庄文清又醒来,见到游返一脸铁青,幽幽叹了一口气。
游返见她醒来,连忙唤丫鬟小娥去拿来热水,给她擦拭一下。
庄文清道:“你知道了?”
游返咬牙道:“知道了。这次失火恐怕不是简单的失误罢。是有心人故意纵火。”
庄文清斩钉截铁的说:“是二伯遣人做的。”
游返的拳头瞬间握紧。
庄文清又道:“虽然没有证据,但我敢肯定,是他做的。”
二庄主庄书海在游返出行以前,曾面授机宜,将京中大人的关系给他分说了一遍,也中肯地提出了建议。那一刻,连在他手上吃过亏的游返,也相信他在庄主过世以后,已经改头换面。况且毕竟是山庄的人,怎也该以山庄的利益为重。
庄文清见他生气,转开话题道:“游郎,你在东京办事还顺利么?”
游返这才注意到自己失态,也想让妻子开心一下,于是将御前比武一事说了一遍,最后还将皇帝御笔亲题说了出来。只是将自己受伤的事情隐瞒了起来。
庄文清这才露出笑容,依偎着游返,柔声道:“我挑的郎君,自然不会令我失望。你从来未令我失望过,是也不是。”她心里回想起游返以前在她手下做事,两人一点一滴的相处,顿时心里甜蜜蜜的。
游返见她仍是很虚弱,额头还有些发烫,大起怜爱之心,让她重又躺下。丫鬟小娥见他们叙话,点起灯来,默默退出房外。
游返见桌上热过的饭菜还未有动静,责问道:“怎么一下午都未进食?”于是拉过桌几,将饭碗拿在手上,开始一口口喂她。
庄文清本来胸口发闷,食欲不振,这时也只好将不知味道的食物吞咽下去。
饭毕,庄文清道:“郎君,你在御前比试,对手又是辽国精挑细选的高手。哎……你辛苦了。快也赶紧歇息吧。”
游返见她吃了许多饭菜,有些欣慰,笑道:“我武艺高超,那些辽国高手算的了什么。”见庄文清似笑非笑,又安慰道:“那些辽国高手自然有宋国高手应付,我只要对付一些小兵小虾,没用多少力气。”
庄文清幽幽道:“可是你身上的金疮药味道如此浓烈,可出卖了你。别嘴硬了。郎君,你为了山庄如此拼命,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说着,眼泪珠子如串一般掉了出来。
游返连忙替她擦掉眼泪,忙道:“说这些作甚。你我夫妻,需要谢来谢去的么?”
庄文清道:“本来你为山庄尽力,我也只是骄傲而已。可是现在二伯如此胡闹,尽然伙同外人将山庄的天锤房给烧了,显然是撕破脸皮要和我争夺山庄了。可是我身子弱,又躺在床上了。这可怎么跟他争啊。现在外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站在他那一边。万一……我是说万一……你拼命为之付出的山庄被他夺了去……”
游返用手指抵在她唇边,说道:“没有万一。你二伯扑腾不出什么水花。你尽管放心睡吧,后面一切有我。”
“妾身……”
“三娘,你现在的任务便是修养好身子。”
庄文清见他一副认真的神态,心里涌过一丝暖流。这时进餐以后,也确实有些疲累,这些日子游返不在身旁,总觉得少了一些什么,连睡觉也不踏实,这时才能在他怀中,安心睡去。
游返等她安心睡着,看着她长长睫毛上的细小泪滴,心头着实烦恼。他从她颈下抽出手来。起身来到屋外。
楚谨正静静坐在小亭子里饮酒,寒风吹过,吹得衣服猎猎飘动,可是楚谨的身子一动不动。
平时游返也不知楚谨的武功深浅,此时推断应该是极高的。
楚谨看他出来,问道:“三娘病情如何。”
游返想起楚谨毕竟也算庄文清娘家的远亲。于是道:“暂时应无问题。”顿了一顿,道:“之前定的计划,要尽快推行起来。”
楚谨笑了笑道:“不用这么快罢,庄老二还闹不到这一步。你是否过于紧张了?”
游返摆一摆手道:“你不是想在江南开一座别庄么?名字想好了没有?准备做什么?”
楚谨愣了一愣,道:“名字我想好了,就叫明月山庄。从扬州贩私盐。之前我调查过了。扬州一路的私盐,运到蜀中,利润惊人。一年足抵金剑山庄五年。”
“你的胃口还真大。”游返笑了一笑,严峻的神色缓了一缓。
楚谨也笑道:“我的胃口一向很大。”
游返道:“那决定了,这件事情结束了。你爱做什么自己放手去做吧。我给你钱和人。以后不用跟着我啦。”
楚谨叹气道:“还真有些舍不得。”
第103章 暗涌
此后几天内,二房这边却反常地毫无动静,似乎纵火一事并没有发生过一样。与此相对,游返这边只是照顾着妻子,也没有任何动作。庄内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氛。
奇怪也只是对于底层不知所谓的弟子而言,对于高层甚至中层,肚子里对这回事都清楚得很。前者庄主过世,这大权落到游返手里,而游返这几个月都在汴京往来奔波,其中便有了钻空子的余地。
游返唯一好奇的是,庄老二这回怎么这么沉得住气,全然没有平时飞鸡走狗的乱糟糟作用,也不来到他们这些晚辈跟前摆摆威风,飞扬跋扈一把。
三大房已经吵翻天了,给朝廷的兵器铸造已经完全停了下来,汴京来取经的工匠完全摸不着头脑,已经派人回禀汴京商会。但是两方都没有人管这件事,任由三大房的汉子们打闹。这时大多数人都在观望,也有些浑水摸鱼的,少数老实人则不由哀叹怀念起老庄主来。不少人都觉得,庄文清当上庄主没有威严,从来不到三大房来看看,大权都旁落到身为入赘之人的游返身上,而游返是外姓人,从来不把山庄的利益放在心上。也有少数把握住风向的人觉得,在庄老二和游返之间要站好队,否则到时候就无法立足于山庄了。
陈七叔对这些乱象没有办法,只能用惩罚的手段严厉喝止众人,但惩罚过几个以后,人越来越多,杀鸡儆猴的方法已经没有效了,他也就没有办法了。
楚谨只是照着之前约定好的事情按部就班,完全不理会这些人。
只有庄文清是心急如焚的,她如今面色就如一张纸一样,不过游返是不准许她下床的,庄文清就道:“郎君,我这个样子,也不是办法。这几日来身体已经恢复了不少。眼见这山庄就要毁在我手上。就算壮士断腕,也得解决二房的问题。”
“你……想分家?”游返怔怔地看着她,想不到自己妻子居然有这种决断。
庄文清道:“这件事情本应该是我爹爹做的,他老人家没来得及就撒手去了。此时留给我们时间也不多了。你先前也说了,金剑山庄积弊太深,这些包袱就由二伯去背吧,我们甩掉他们。只要金剑山庄的招牌还在我们手里,我们夫妻同心协力,未尝不能东山再起。”
游返苦笑道:“只怕庄老二连招牌都不会让我们带走。现在外头盛传,我将你软禁起来,架空了你,将山庄的精英藏了起来,转移了大部分账面的银两,另起炉灶,几乎是要借鸡生蛋,将整个山庄弄垮掉。这时候外头的人,都要庄老二为山庄出头,赶走我这个外来者。”
庄文清吸了一口气,艰难道:“他们怎可这么怀疑郎君?妾身是相信你的,游郎,你为山庄牺牲太多了。至今妾身仍是觉得,若是你当年不来山庄,凭你的努力,仍旧是能在其他地方闯出自己的一片天的。若是……妾身不绑住你……你就像天上的白云一般自由……”
游返轻轻搂住她,拍拍她肩膀,道:“我最大的幸运是遇到了你。谁也想不到,不到两年时间,我便从一介普通弟子升至三大房的主事,这种升迁速度,只会令一众庸人嫉恨,觉得我是靠一个女人爬了上来的。这里面,也许也有庄老二的暗中煽动离间,不过之前我们太大意了,以为人心整齐,可以一用,此时才觉得,姜还是老的辣。庄老二虽然平时看着不着调,但毕竟年纪资历摆在那里,普通人就算不看年纪,也会看他是庄主亲弟弟的身份。这仗啊,不好打。”
庄文清眼中历芒一闪,道:“真的不行,就杀人立威。我请钟婶出马。”
钟婶是山庄里的第一高手,平时颇受人尊重。钟婶是因为庄文清母亲才来到山庄,与庄书海平时就互不通气,是站在庄文清这边的。也许庄书海便是顾忌到有她在这一边,才不敢轻举妄动。
游返制止她道:“还不到麻烦钟婶她老人家的地步。现在只能以静制动,等对方先忍不住出手。”
可是几天之后,形势便急转直下。先是病重中的鬼斧程老爷子终于去世。这位三代老臣子在金剑山庄度过了大半辈子,有他在,多少还能震慑住底下的人,此时却只能让人惋惜。
随后,程老爷子的灵堂中,游返前来吊唁,却被众人围攻,不远处的庄老二一脸冷笑地看着一切。这是游返回到山庄以后,头一回合庄老二面对面。两人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各自散去。
陈七叔当夜喝得大醉,被抬了回去。随后半夜里,有两拨人被怂恿着打了一架,一个天火房弟子被活活踩死。这件事震惊了整个山庄,那弟子的家属将尸体抬着堵在庄文清门口,要三娘给个公道。
游返干净利落地赔了一大笔银子,将事情了结了。这些事情无论是对方暗中推动,还是偶然发生,庄老二这些时日里都觉得是出拳打在了棉花上,毫无着力。
游返本也觉得自己这方无懈可击,就在又开始拉锯僵持时,他却迎来一个噩耗。
庄文清在鬼斧程老爷子去世时,没有出面,惹得众人猜疑。后来天火房弟子被抬到门口时,庄文清端坐于主座之上,将庄中所有核心人物召集起来,游返就坐在她下首。庄文清拿出以往的派头,疾言厉色地训斥了一番手下人,连本来要为手下人出头找游返麻烦的陈七叔也毫不例外地被三娘这个晚辈给责成办事不力了。
这回庄文清身体似乎不那么孱弱了,脸色也红润了。游返这才放心让她出面。而这以后,确实人心又收拢了起来,陈七叔重新振作起来,工坊也开始重新开工。好在之前老庄主听了游返的建议,将三大房重新改造了一下,这时少了一个天锤房,不至于影响到所有工序。
庄文清那天以后也确实开始下床,处理一些事务,也确实在慢慢恢复。可是此后一天,却又突然晕厥过去。
大夫过来检查了究竟,狠狠骂了游返一顿,不准庄文清再下床,要好好修养。钟婶这边也没有好脸色。
游返日夜守在妻子床旁。庄文清偶尔醒来,泪眼婆娑地看着游返,却没有力气说话。游返装着镇定自若的神情,安慰她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山庄马上就会好起来,而且要比以前更好。
他知道山庄才是庄文清心头的症结,只要山庄好起来,庄文清自然也会好。可是偏偏有庄老二这时候捣乱,外头乱得一塌糊涂,都是被他压了下来,才没有影响庄文清的病情。自从庄文清勉强下床,为了做个样子给外人看,告诉外人自己没有被游返架空,一处理杂务,发现已经被庄老二搅得乱七八糟,这才气得差点吐血。
游返心里只差骂娘了,恨不得将庄老二狠狠打上一顿。可这时候二房那边又派了庄文清的一个堂妹,也就是庄老二的小女儿过来探视,她们是亲戚,游返也不好阻拦。那堂妹在庄文清面前说了游返许多坏话,被庄文清直接赶了出来,看游返时的眼色更加鄙夷,施施然走了。而庄文清这时眼睛却看着屋顶,愣愣出神。
终于天下起了大雪,这一年的雪来得较往年晚了许多。庄文清却陷入昏迷,昏迷中,叫的最多的名字便是游返和自己爹爹。
过了两日,庄文清终于撑不住了,在游返怀抱里香消玉殒了。之前的几个时辰里,她念念不忘金剑山庄的事情,除了念叨了一下要游返更果决一点,不要顾着庄家的亲情,对自己二伯下手,甚至直接动用钟婶这张牌,直接杀了二伯也可以。然后就是想起了东极岛上那片刻宁静的时光。
游返看着几个时辰前仍然温暖的身躯这时渐渐冷去,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出来。不到伤心不落泪,随着一起冰冷的是自己的心。他有些后悔,若是当初就将山庄大权交给庄书海又如何。自己与庄文清成亲以后,甚至与她相处时间还不如马车上奔波的时间。
数天以后,庄文清的遗体下葬,葬在老庄主和她娘亲的坟墓旁边。游返看着庄文清的墓碑,心里暗自道:“放心,文清。你夫君一定会杀回来的。”
此时的他,身份仍是入赘之婿,但联系他的庄文清这跟纽带,则已经断落。他现在彻头彻尾已经算是外人,和一介普通弟子的身份没什么两样了,显得尤为尴尬。
这之后过了不久,庄老二便开始发难了。
上架感言
突然发现自己上架以后没有上架感言,这岂不是一件煞风景的事?但看着没有什么变化的会员周点击,确实没有上架和未上架的区别感。每天仍是忙里偷闲,写个三四千字扔上去,然后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去。
说来写小说,上个世纪90年代时,笔者写了第一部小说,是篇科幻文,情节不记得了,记得是写在信纸上的,密密麻麻的钢笔字,权当是练笔,比小学生作文的格调还低。然后初中路上捡到一套卧龙生的萍踪侠影,满页的懒驴打滚黑虎掏心,算是正式接触到了武侠。后来还看过几本李凉的作品,古龙的七种武器,还有金庸新,全庸等作品,虽然有些是山寨笔名,但情节也是让年幼的我耳目一新,如痴如醉。直到买了金庸的三联版全套,按照从后往前的顺序全部读完,这才罢休。以至于后来自己操刀写了一部武侠小说,仍脱不了传统武侠的影子,到现在都是这样。
这篇边城孤侠,和古龙的边城浪子并没有什么关系。构思上也算不得严谨,是之前练笔时写过的一篇小说的番外篇,但准备在起点发表前,笔者重新修改了一下大纲。准备将两个人写完整,写立体,一个是东方笑,一个是胡老三。东方笑的定位是剑神,高富帅,一出场就是顶尖的武林高手,不但高大潇洒,还懂人情世故,是个完美的人。但他充满了无奈,门派大任要他背负,还将追求剑道列为人生第一目标,这就有了后来的悲剧。另一个胡老三,现在看来篇幅大大超过了东方笑,这是笔者没有驾驭好的地方。胡老三是一个侠的定位,并非那种侠之大者,而是当枷锁套在身上时,敢于反抗的形象。这本书不涉及大是大非,国仇家恨,只是对个人命运描写的一本书。笔者觉得生活很无奈,无数人为了追求自己的目标,放弃了很多东西,而当生活的枷锁套在头上时,只能屈服。这就有了游返这个主角。游返是个普通人,前期是好追求出人头地,好名利,后期是背负着使命前行。笔者想借这个普通人的眼睛看书中的世界,看书中的人。刘文渊是其中一个,他是六扇门的老大,忠于皇帝,但却是不折不扣的江湖人,他也有着无奈,但他从来没有抗争过。就是这些林林总总的人物命运,让笔者拿起键盘,将字码出来。笔者觉得这些人就像身边的人,只是有些是现实人物,有些是理想人物。理想用于寄托,现实用于批判。
网络小说和其它小说是一样的,唯一的不同就是在网上写小说,要更针对读者喜好,以用户为中心。这就像互联网思维和传统思维。以前写一部小说,也许三年五载写出来,能不能畅销,不知道,先保证有文学价值。而网络小说,写之前就要研究,现在的读者喜欢什么,为什么喜欢,乃至于有套路的说法。以前写的是作者喜欢的小说,现在写的是读者喜欢的小说。这其实是进步。面向读者的文字才是好的文字。而且随着网络小说越多,读者群体还会细分下去。所以之前我存了十几篇小说的大纲,故事自己觉得很精彩,但是拿到网络小说的标准一对比,还是一堆致命伤,开篇进入慢,情节不跌宕,没有爽点,人设有点单调,高潮太晚。这是没有对网络读者研究所致,所以这本写完,要好好反省修改一下。
唯一不满意的地方,是没有数据反映每一章到底有多少读者阅读了,如果没人阅读,那就可以收工了。如有人阅读,则最好能找到读者问一问对后续情节的期许,毕竟小说是写给别人看的,读者不满意,作者写得也没劲。所以,如果有人看到这段文字,可以加群567679585沟通讨论。
第104章 落水
庄文清去后,游返情绪有些低落。和他一样有些低落的是大房里面的一些人,包括伺候庄文清的小娥。他们对这位姑爷心情复杂,一方面知道游返是小姐自己选择的,爱屋及屋,他们是支持这个姑爷的,二来觉得游返没有处理好事情,才让小姐忧伤去世。另外,这些人不存在站队的可能,他们是和游返坐在一条船上的。因而现在也只能看游返怎么应对了,听天由命罢了。
但随后游返给了他们一笔银子,将他们遣散了,一点都没有犹豫。
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虽然这时没有了主心骨,上上下下都心思浮动。但游返是大房剩下的最后的人,仍旧是整个山庄的实际话事人。加之他曾经还是天锤房的主事人,他说一句话,命令还是能传下去。庄老二迟迟没有行动,好像是在拉拢手下人,又或者在等待机会。
直到游返遣散了下人,庄老二知道机会来了,才开始蠢蠢欲动,他觉得游返自己已经自暴自弃了,否则怎么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举动。
这天游返在主厅中晒着太阳,吃着花生,他叫来了陈七叔,向他例行询问一下三大房的近况。这时天锤房被烧为灰烬,工坊中的弟子情绪低落,陈七叔也是一脸疲惫相。
他端坐那边,说起最近手下这些小兔崽子,心里说不出的烦闷,朝廷的兵器进度不畅,交货时日可能得延迟。不过这时以金剑山庄的声望,延迟一点也不要紧。这点是凭着最近游返用性命换来的功劳,倒是无需担心被刁难。朝廷那边如今也是太平年月,不会催着赶着要交货。但手下人的精神萎靡,着实让陈七叔揪心。他在山庄里这么多年,还没碰到过这种情况,他便一筹莫展。
然后庄老二便带着人闹哄哄地闯了进来,甚至没有通传一声。游返则恍若无人地继续剥着手里的花生。
庄老二带来的人中,有游返认识的天火房的同伴,也有不认识的脸,那些人可能是外边请来的游侠也说不准。
庄老二嘿嘿笑了一声,坐了下来,说道:“贤侄对山庄可算是尽心尽力。三娘去了以后,山庄里面着实有些乱。你看,大伙儿都对现状有些不满,跑到我那里告状来了。可我又不是山庄之主,找我告状有什么用呢。”他这时有些得意地手舞足蹈,大声道:“毕竟三娘在山庄处理事务这么多年,贤侄刚刚接手,出些差错,也是难免的。我对他们也是这么说了,可他们还是要来找你评个公道。你看……”所谓出错云云,也不知道怎么传出来的,事实上,三娘去世以后,游返这边没有下过任何命令,山庄里面的人和事,只是按部就班。
突然背后有些人吼道:“二庄主,你和他说什么废话。现在山庄庄主之位未决,这人鸠占鹊巢,名不正言不顺的,我们大伙可不想听他号令。他以前就是一伙计,和我们有什么两样?凭什么二庄主您要屈居在他之下。您是老庄主的亲兄弟,你要说句公道话。”
本来这些人聒噪,打断庄老二说话,照着庄老二往日的脾气,定要狠狠训一顿,但此时他只是笑眯眯地说:“也不能这么说。游少侠毕竟是入赘我庄家的人,是属于庄家的一份子。”
背后之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抓着入赘两个字道:“这入赘之人,也骑到您二庄主头上了。这还有王法?”
这些粗俗之人,对王法本来就没有什么概念,但入赘的习俗,是深入人心的。入赘的男子,本身没有什么地位,若是女方看重,那还好说,也有直接当成仆人使唤的。这点上,庄文清直接将游返当作庄主,请人授课教导,夫妻两人相敬如宾,
他对庄文清的情意,一半是男女之情,一半是知遇之情。这种情谊,是不为外人所知的。
但这时候,这入赘的身份,便被人拿出来做文章了。
庄老二扬一扬手,制止了身后的吵闹声,说道:“贤侄,如今这庄主之位空悬,底下人做事也没有底气。这件事,依我看,要早日决定。是重中之重。陈老七,你怎么看?”
他们一唱一和,终于还是说到了正题。
陈七叔在那边一怔,道:“确实是这么一个道理。”
一些杂人又开口讨论了起来,道:“这庄主之位还有什么好说的,本来就是庄家的人当,庄三娘死了,自然是二庄主当嘛。”“对,二庄主当庄主,大家才服气。”“姓游的外人怎么能当庄主呢?”
庄老二又望向陈七叔,道:“陈老七,你怎么想?”他问陈七叔时,身后的人便齐齐住嘴,好像是事先商量好的一样。
而陈七叔的目光则有些闪烁不定,这与他火爆的性格不符,他避开游返炯炯的目光,终究是开口道:“我以为,也是二庄主比较合适。二庄主在山庄时间长,得人心,相信很快便能稳定局势。”
接着又是一片嘈杂声,纷纷夸奖陈七叔眼光高明,睿智。于是众人的目光纷纷集中到从刚才开始一直一言不发的游返身上。
游返正要说话,突然一个声音从外面响起:“我不同意。”只见一个苍老的身影映了进来,颜老走进了门槛,道:“庄老二又不是没执掌过山庄,你除了结识那帮狐朋狗友,整日里飞鸡走狗,还会做什么事情?上次账房交给你,就弄得一塌糊涂,多了十几笔糊涂账,钱都亏空到哪里去了?都拿出去养私生子了罢。”
庄老二身后的人纷纷指责怒骂起颜老来,反应激烈,庄老二的脸上也是红一阵青一阵。
游返咳了咳,顿时将声音压了下来,墙倒众人推的时候,众人的嘴脸便显露出来。之前一向摇摆不定的颜老这时候居然跳出来支持他,他有些意想不到。他感激地看了颜老一眼,朗声说道:“众位,在下只是两年前刚刚来到山庄,承蒙庄主和三娘看重,也为山庄做了许多事情。有好事,有没做成的。这些功过就不多说。这一年间,老庄主和三娘先后去了,山庄里也混乱了许多。这是我无能,没处理好事情。我是一介入赘之人,二庄主说得对,不该尸位素餐,挡了各位的良好前程。既然这样,我便只能走了。至于谁当庄主,大家听谁指挥,从此以后,和我无关了。”
庄老二本来要和他据理力争一番,毕竟他也算庄家一份子。因而他努力造势,弄成一个假象,让游返和陈七叔觉得群情激奋,定要游返让出庄主之位。可是这一番做作,没有起到作用,游返直接投降了。这是他想不到的,但却觉得更好。他手下的小喽啰还没反应过来,他率先哈哈大笑道:“贤侄果然是个明白人,二叔可不是容不下你。这山庄一天不能无主,一山也容不得二虎。前些天天锤房不小心失火了,便是上头没有人盯着,底下的人乱了。乱了,你明白么?弄得三娘也一病不起,最终还是……你明白么?庄主一定要有人当,山庄也要稳定下来。”
游返听到庄文清三个字,眼中精芒一闪,拳头握得紧了紧,后面的话便没有听进去,只淡淡道:“二庄主放心,我今天便走。决不会令你为难。”
“走?你去哪儿?”颜老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嚷嚷道:“你要是走,老汉也跟着你去。这山庄被这帮人把持着,只会乌烟瘴气。呸。什么百年基业,天工世家,都是屁。”
庄老二不跟颜老一般见识,颜老他从小就认识,为人软弱,但有些义气,这些气话只能当是一时的,事后冷静下来,他还是会靠拢自己。不过自己是不会再用他了。他微微一合计,道:“贤侄不用走的。我新任庄主,自然是以宽大为怀,你是庄家的赘婿,你不用走。”他强调了一下游返入赘的身份,继续说道:“你虽然做了些错事,将山庄弄得这么乱。但功劳也是有一些的。别让人以为我容不下人。你放心住下,还是到三大房做个差事。我不会薄待你的。毕竟你是三娘的夫婿,是一家人。”
这时这个一家人便尤其显得讽刺,人群里发出一阵嬉笑声,还有人发出口哨声。
游返拱了拱手,低着头,便往外走。
走到一半,庄老二大声喝道:“站住!”
游返回头望了望他。
一轮夕阳从外面斜斜照了进来,映在游返肩膀上一阵火红。
庄老二眯了眯眼睛,道:“我查过账房,你这半年秘密将山庄的人和钱转移出去。你不交代一声,就想走?没这么容易。还有我大哥交给你的那些宝贝兵器,你藏到哪里去了。那些宝贝拿到外面去卖,可是无价之宝。这是我庄家之物,你得留下。”
“你说的,我不知道。”游返说完,继续往前走。
庄老二身后的人将门口堵住,不让他走出去。纷纷嚷道:“你把东西交出来,庄爷自然让你走,到时候你死皮赖脸也得滚。”“对,快交出来。”
此时门外传来一个霸道的声音:“不想死的都让开。”
人群顿时混乱起来,里面的人向外望去,但视线被挡,不知道谁在说话。接着传来几声惨叫声,人群自动从外分开一条道来。
游返从这里望出去,只见皂衣罗裙,一双手隐没在长袖中的钟婶站在那里,静静地没有动作,但周围之人纷纷往后退开,一股杀气袭来,阳光底下寒气逼人。人群之前几个人已经倒在血泊中,最让人惊讶的是,所有人都没有看清钟婶是怎么出手的,眼睛一花,那几人就倒下了。这还是钟婶手下留情了,否则就不仅是这几个人倒下了。
游返默默从人群中走出去,人群中每人都不敢动弹一下。
那些人或多或少听说过钟婶的事迹,钟婶从哪里来,什么时候来的山庄,已经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身上与死亡相关的传言。
游返来到钟婶身边。钟婶道:“我送你出去。”游返点了点头。
庄老二从屋内赶出来,着急地道:“钟婶,你不能放他走……”只见钟婶冰冷的目光袭来,便如同看待一件死物一般。
庄老二头上顿时汗如雨下,心头扑通直跳,那一瞬间,他只觉得生命似乎离自己飞逝而去,只得闭嘴。
众人静静看着钟婶带着游返和颜老慢慢远去,谁也没有阻拦。直到人影消失在视线中,突然才有人反应过来,往地上吐了一口水,大声骂道:“这个老太婆什么来头,兄弟们居然让她把人带走了。”
“啪”一声,那说话之人立刻挨了庄老二一个巴掌。庄老二此刻已经是胜利者,整个山庄已经在自己的掌握,这是很早以前他一直以来的愿望,此刻实现了,虽然有些不完满,但已经大获全胜,那些东西,日后还能慢慢追回,他已经不在乎了。钟婶难道还护得了他一世?他有些疑惑,钟婶难道不应该是忠于山庄的么?他对钟婶的神秘来历也不甚了解,只记得钟婶和庄三娘十分亲近,他以前一直以为只是她们同为女子的缘故……
游返再也没有回庄,他径直出了庄门。这些事情他早有预料,早就安排了后路。
他回头看看夕阳下金剑山庄几个金色大字的招牌,想起他头一回一人牵着一匹马来到金剑山庄送信的情景,不由心头万分感概。
钟婶看了他片刻,也叹了一口气,道:“你日后保重。老身这也要离开山庄了。”
颜老十分意外道:“钟婶你也要离开山庄?”
钟婶点点头,道:“都这样了,难道我还能回去不成。老身原就是钟离家的人,是该回到钟离家去。”
颜老是老江湖了,一听钟离家,不由吸了一口冷气。钟离家也曾在江湖上辉煌过,其名声不亚于金剑山庄。原来钟婶竟是钟离家的传人,怪不得暗器这么厉害。
游返向钟婶深深躬身行礼,道:“这番多谢钟婶了。”
钟婶面无表情道:“三娘这辈子的愿望就是振兴金剑山庄,可惜最终没能完成。不过她毕竟找了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这点恐怕她是满意的。直到去的那天,她脸上还是挂着笑的。”
游返握着拳头,一字一字道:“振兴金剑山庄,她的愿望一定会实现。”
第105章 开端
游返就这样一个人两手空空地出了金剑山庄,不再有任何羁绊。
他送走了钟婶,一个神秘武林世家的人,她重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原本这山庄里面,她只在意三娘一个人,这时也没有任何牵挂了。钟婶和山庄之间的恩怨,游返终究还是没问。钟婶对他道:“以后若有什么事情,可以到西陵钟离家来找她帮忙。”但他想了想,要凭自己的力量拿回属于三娘的山庄。
他又将颜老安排到大名府一处地方落脚,颜老虽然在他受质疑时站在了他这一边,但他还无法完全信任,万一是庄老二派来的内应,演了一出苦肉计,他就损失大了。现在镜缘村的四海铁坊进行地如火如荼,马上便能交付第一批重骑兵铠甲,这个节骨眼上,他容不得任何失误。大名府城内的宅邸是楚谨替他张罗的,可以安置一些投靠他的人,现在是颜老一人,以后说不定山庄里面有人想起他的好处,这又是一批可用之才,将来可以让楚谨带去江南发展。
他一路行走,不知不觉离开山庄已经很远,背后的景色渐渐成了他昨天的记忆,被抛之脑后了。
路旁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旁边站着几个人,都是当初游返精挑细选出来,经得住考验的手下。他们既忠心,武功在山庄中也算得好手。小黑也在其中。
马车布帘撩起,一张熟悉的脸庞在眼前出现。
楚谨道:“和计划相比有些出入。不过不要紧,都安排好了。我不打算走了,你们去吧,我回山庄。此刻山庄里一片乌烟瘴气,正好有一个人留下,可以收集一些消息。”
游返看着他疑惑道:“你可想好了?你是作为三娘亲戚的身份投奔山庄的,你觉得庄老二会重用你?”
楚谨笑笑道:“是金子到哪里都是金子。我是三娘亲戚这事,没有确切的证据。大家都是以讹传讹。你看,你也动摇了吧?庄老二现在缺的是人才,山庄的账房已经被我们搅得乱七八糟,他没有三五年是摆不平的,他不知道他手头上有多少钱,有多少汴京以外的生意,就算汴京里,祖江也不吃他那一套。我现在是他唯一的指望。放心,虽然他肯定会防着我,但还是得重用我。一旦到那时候,我就给你传信。”
“庄老二目前只能靠朝廷的买卖,朝廷这根线一断,他就支撑不下去。所以这点他也是知道的,他以前擅长的就是与庙堂上的大人周旋。这段时间,便让他再苟延残喘一下。等山庄重新回到你手里……”楚谨指指背后的金剑山庄的方向,道:“我就去杭州。”
楚谨对他能反败为胜,倒是颇有信心,一点都没有怀疑过。不过与其说他是对游返有信心,不如说是对庄书海没有指望。之前他觉得无论老庄主还是庄书海,两人的器太小,成不了大事,因而每日醉酒放纵,放浪形骸。
游返望了望江南的方向,他从西域而来,见惯了沙漠高原的空旷,见识了中原大地的锦绣,就是没见过江南的灵秀,有时间他也想学学巧簧老人那般到处走走,放松一下心情。可是现在,他集中了视线,望向身后的金剑山庄。
他上了马车,和楚谨挥手道别。
夕阳下,几个人的影子拖得很长,渐渐挪开。
一路向西南行进,没一日功夫,来到一处来往行人聚集的城镇,这处已经靠近镜缘村外围入口,再往西便是那条往常一直改道,弯弯折折的小河。小河的上游有他安排的人守候着。
游返和手下准备歇息一下,明日继续上路。驿站小二端上了好酒好菜,他们坐成两桌,低头吃着饭菜。
此时游返失势,之前挑选的得力干将中,也有部分人弃他而去,此时剩下的都是多次随他去汴京办事,尤其是这回在皇宫与辽国武士较量中,游返虽然受伤,但为金剑山庄带来了十足的荣耀,这些人更是死心塌地地跟着他。讽刺的是,如今金剑山庄的招牌落入了他人之手,游返之前的努力也只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因而在座的人都士气低落,他们都是平日里不得志,被游返提拔的,所以坚定地跟着他。但是前方路途迷茫,任谁都乐观不起来。
游返也有些低落,他没有楚谨看起来那么自信乐观。楚谨这个人,天生骄狂,但和他在一起时,自有一种气氛感染着周围的人,令别人相信没有什么困难。而游返更为现实,情绪也更趋于常人。不过,为了自己妻子的愿望,游返打算振作起来,至少表面上让人看起来有点希望。
他还没说话,门外一阵声响,打断了他。只见五个大汉从门口进来,大声说着话。令屋内吃饭的旅人纷纷一阵皱眉。
游返眼睛尖,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五个人正是中原镖局派出来充当剪径小贼的人。之前他在野猪林曾见过这五人,五人武艺平平,轻易就被凌孤收拾了。随后又在中原镖局看到这五人,才确定他们是为司马求办事。
五人被派在这条路上,专门收过往商队的过路费,如果商队人多,他们不会出现,只会打劫一些看起来好欺负的,因而到了这时还活得好好的。
五人一脸晦气,看到没有空着的位置,将一张桌子上本来坐着的两人赶到了其他桌上,自己大喇喇占了下来。
小二伶俐地端上酒,五人随口说了几样小菜,便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游返正好在他们侧面方向,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却并没有听清楚。
只听到“小妞”“漂亮”,似乎是一些荤话。突然一人大声道:“都怪老四急色,非要跟着去。又不是什么天仙下凡,至于浪费这时间么。有这点工夫,还不如干上两票大的。要知道,这个月的任务还没完成,到时候掌柜的要怪罪下来了。”
另一人露出懊丧表情道:“他们只有三四人,谁知道转悠着就不见了呢。那紫衣服的小妞水灵灵的,看得我心里直痒痒。”
另外几人低声吃吃笑着,喝着酒,说道:“这个月领了赏钱,去绿萝寨里逛逛。”
先前那人道:“看了那小妞,我现在吃饭都没味道。”突然一拍脑袋,说道:“我知道了。定是从河上走的。西面有条河,肯定是沿河走的。要是从山林走,那里咱们兄弟看过了,可没有路。”
游返心里一震,西面,不就是镜缘村的入口之处么?又联想到紫衣小妞,只有孟紫蝶才因为名字里有个紫,所以整天穿着紫色衣衫。莫非……他们说的是……游返停下筷子,仔细听他们说话。
那些人也意识到自己太大声了,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连忙低下声音,几个头凑在一起,悄声商量着什么。
眼见再也听不到什么,游返唤过一个手下的年轻人,着他紧紧盯着这五人。
这一夜,这五人也住在驿站中,游返派了两个人交替盯紧。若是让外人发现了进出镜缘村的秘密入口,到时候江湖势力也好,官府也罢,都是一个大麻烦。四海铁坊迟早会暴露,但他不想这么快就让人知道。
一夜过去,第二天,日上三竿时这五个蟊贼才醒来,在房中不知争吵着什么,才出了门。他们没有发现,游返远远地跟在后面。
这五人果然是朝着那个方向去的。他们走到了小河边上,仔细查看着什么。
突然其中一人大呼道:“看这里。”五人集中过去,听他说道:“这里的痕迹,还有个木桩,是栓小船用的。他们那些人,肯定是从河道进到了里面。”
另外一个领头的满不在乎地说道:“那又如何?里面也许有个村庄。他们进去了就不落单了,我们能拿他们怎么样?”这些人毕竟是小贼,是不会干打家劫舍的事情的,也不敢这么做。
昨天那个老四的人说道:“可是那小妞……哦,我是说我们可以跟上去,弄清楚这个村庄在哪里。以后守着这条道,说不定……”
“你是精虫上脑了罢。”另一人嚷道:“这得花多久,我们哪里有时间。快走罢,管他什么村庄。天晓得他们什么时候再打这里经过。我们难道还守着不成?”
五人商量了一阵,不知道得出什么结果,却纷纷往河的上游走去,深入到了密林里。
游返心里一沉,挥手令众人追上。他们这时将马车寄存掉,步行跟了上去。
到了一处河道岔口,五人又争吵了一阵,依然朝着深处走去。游返惊异地发现他们居然走对了路。更诧异的是,原本在这里放哨接应的人,此时并没有出现。
他全身寒了下去,若是被人发现了此处有个巨大的铁坊,麻烦就会接踵而来,他手里的本钱就一铺全部输光,再也别提拿回金剑山庄了。
他叫来小黑,吩咐道:“你们围上去,一个都不准走掉。”
小黑低声道:“都是活人,我们只有十几人,恐怕不容易。”
游返沉吟片刻,眉毛一挑,道:“那就……都杀掉。”
小黑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但看他表情严肃,并非开玩笑,应了一声,马上将命令传了出去。周围的人轻轻拔出手中的朴刀,弯着腰踮着脚,纷纷散开队形,呈半圆形向前围了上去。游返紧紧握住手中的残月刀,也跟了上去。残月刀和其他老庄主留下的刀剑都被他提前转移了出来,这时他又取了出来。
战斗意外被爆发,不知是谁踩断了一根树枝,惊动了前方的五人。那五人惊疑不定地回声望来。
游返低声骂了一句,大吼道:“杀。”箭一般飞身上前。他此时胸口的伤还未好全,这时也全力以赴,只觉得胸口一阵牵扯,痛彻心扉。
小黑是反应比较快的一个,也举起刀冲了上去。其余几人有些也冲刺起来,有些则继续绕到侧面,唯恐逃走一人。
那五人显然反应就没这么快了。其中两人也拔出剑,两人呆若木鸡,没有反应,领头的那人则飞快地扫视周围。
几步的距离也就两息间的事情,马上河上传来一阵哀嚎。血水翻涌起来,将河水染红。
拔出剑的两人第一时刻被砍倒,手中长剑也折了两半。
众人手中的朴刀是金剑山庄打造的精品,远非五个蟊贼手中的劣质长剑可比,一个照面,就被打翻了在地。其中一人被割断了脖颈,半个脑袋耷拉下来,一动不动,死透了。另外一个趴在地上不住呻吟,刚刚的哀嚎声就是他发出的。
一刹那,五人只觉得自己像是身入狼群包围的绵羊一般,任人宰割。
剩下三人第一轮躲了过去,却被吓得破胆,哪还有心思拔剑,三人纷纷转身逃去。其中两人沿着河继续向上游跑,被刚刚兜过来的人拦了个正着,没有反抗就被砍翻在地,然后被干净利落地补了两刀。
剩下那个领头人,果断跳下了河。这时河水冰冷,不久便要结冰,但他已经顾不着了,哆哆嗦嗦地便划了起来,企图去往对面。
众人追到河边,却没人敢跟着跳河。游返一急,从小黑手里夺过刀,一把掷了出去,却失了准头,被躲了过去。众人纷纷效法,十几把刀分别掷出。终于河中央泛起血红,那人终于在惊呼了一声以后,沉了下去,再也没有起来。
游返按着胸口,坐了下来,剧烈喘着气。手下的人都是年轻人,以前没有杀过人,刚刚举刀时更多是一种忐忑,这时放松下来,无不后怕起来,手脚纷纷抖颤起来,心里无不告诉自己,我杀人了。
突然一阵呻吟传来,游返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原来是刚刚被第一轮砍倒但未完全死去的那人。游返拿起刀,走了上前,重重往他头上砸去。噗一声,那人终于不再发出声音来。
游返默默念道:“对不住了。你们也算是无辜之人。”
收拾了五人,他们沿河而上,碰到了前来接应的人。原来那人放哨时发现有陌生人闯入,连忙通知铁坊的人,叫了人前来视探。游返让他们将尸首和落入河中的刀剑捞起来,并毁尸灭迹,不要将血迹和尸体流向下游。
接下来,他见到了早先入谷的孔斑和孟紫蝶。孔斑之前办妥了西夏青盐的事情,和华山派的薛青纹也见了面,商量好了细节。这才与孟紫蝶归来,却不知道自己一行竟被五个蟊贼给跟踪到了。
游返道:“也许,我们该考虑组建一个护卫队,只要发现有人闯入谷中,就格杀勿论。”
第106章 习武
一个茅草亭下,游返召集了四海铁坊的精兵强将,头头脑脑,围在了石桌前。孔斑,孟紫蝶,石头等人均在列。不远处的工坊之中,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所有火炉已经开工,所有人在这寒冷山谷中热情四溢,拼命挥洒着汗水。以往在金剑山庄之时,众人都是每月领一份银饷了事,做事没有劲头。这时,锤子底下的铠甲兵器卖多少钱,所有人心知肚明,因而每一次奋力敲击,似乎铜板都被敲了下来,岂能不干劲十足。
山谷中入了冬以后格外湿寒,冰冷的微风吹到身上,直透入骨。
石桌上摆放了几本小册子,在风吹动下微微翻开一角,然后又合上。在场的众人纷纷将头凑了上来,他们看到了这些小册子时,还没觉得如何,这时听游返说出一个个名称时,这才啧啧称奇。
只听游返一本本地介绍着:“我从山庄里面带出来的都在这里了。巨灵神功,千手观音掌,小无相功,流云剑法,灵犀一指。还有好几本,我就不多说了。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武功。我脑中还记着小颠步诀的口诀,明日我手录一本出来,也是上乘功法。”
众人一起被震惊地连吸几口气,这些名字在武林中有着什么地位,他们不是不清楚。
孔斑看了看封皮上的字,打个呵欠道:“金剑山庄果然是财雄势大,这些功法是江湖上各大门派不能外传之密,任何一本流传到外面,都是要引起武林中人争抢,从而要引出一番腥风血雨。你现在居然当废纸一样扔出来,还好几本一起砸。真是阔气。嘿嘿,要是那个庄老二知道这件事情,可要被气得疯掉了。”
游返笑道:“他损失的还不止这点。这次算是将金剑山庄掏空了。这些武功秘诀被收录到山庄里面好几年了,都没有人重视。大家都是以打铁的技法为正经,对这些武功秘籍,看得人反而不多。武功秘籍再厉害,不能领悟出来,也没有用。不过,在这之前,还得保护好这处山谷,否则一旦曝光出去,就是灭顶之灾,大家所有努力全都白费了。现在开始,诸位要督促手下人勤练武功。原来金剑山庄是没这个规矩的,武功也是爱练不练,可是在四海铁坊,每个人身手必须过硬,这才能保全自己,保全这里。就算练不了高深的武学,也要将基本功打扎实。”
他将孟紫蝶眼前正在看的书册取回,孟紫蝶正捧着一本又一本秘籍看得眉开眼笑,两眼放光,完全没有听他说话。眼前的书一被抽离,顿时目光呆滞了片刻。
游返继续道:“今日就挑选十个人,五人一组,由紫蝶带领,每日要巡逻。只要发现有人闯入了方圆十里,就要监视起来,如果继续深入,格杀勿论。绝对不能让人发现我们这里。”
紫蝶忙道:“你放心,这一带我熟的很。就算是苍蝇飞进来我也能察觉到。倒是你把那本灵犀一指再借我看看……”
游返将书册都压在手下,道:“要练武功,首先要练基本功和基础内功心法,这方面孔大哥最是内行,就由你来教导众人。免得某些人不自量力,连太祖长拳都打不好就去学什么指法。”
孟紫蝶挥舞着拳头,生气地说道:“说不定我有练指法的天分呢。”
“就算你有指法的天分,那也得先练好内功。”
众人纷纷给她投去同情的一眼,大家都知道孟紫蝶武功底子差,人又不肯沉下心来苦练,一直是个半吊子。这些天来,她缠着身边的人切磋武艺,大家都不好意思打击她。只得陪着她敷衍了一下,这倒让她兴致更是高昂,可累惨了陪她切磋的人。
游返又和孔斑商量了一下具体人选,虽说这些人来这里的初衷是为了成为更好的铁匠,但有高深武功摆在面前,任谁都会动心。要知道,你去外面的门派,要拼命讨好掌门,要在同门中出类拔萃,才有机会被传授这些功法。这种机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求来的。如果能掌握其中一门武功,成了一名武林高手,那这天下,哪里去不得。
给众人计划好修炼内容之后,四海铁坊的相关“门规”也定了下来。好在在场的诸人对金剑山庄也没什么感情了,这时彻底脱离了山庄,心里反而不再患得患失了。
此后两天,游返精心养伤,而孟紫蝶带着护卫组外出晃荡,倒也兢兢业业,没有偷懒。孔斑则督促众人一天两练。基本功训练完成,才正式开始一天劳作。劳作完,是内功心法的修炼。有了这些内功心法,对工匠发力省力也是一种助益,因而众人往往休息时间没往常那么多,但恢复得反而更快。
小黑原本是护院,这次也被选入护卫组。这天他慌慌张张回来报信,说是发现有人侵入镜缘村山谷范围。
游返心里一紧,连忙带着孔斑和几个好手,随他前去。
镜缘村,在游返闯入之前,他听孔斑说过,没有多少人会走入这片区域。没想到四海铁坊开工没有几天功夫,便有两拨人闯了进来,实在令他颇为气恼。
游返带领这队人匆匆赶到了河道区域,他们埋伏在河岸旁的草丛中,紧紧注视着下游方向。小黑指了指前方,低声说道:“那些人就在不远处,正在往我们靠近,这里是必经之地。怕是没有一炷香的脚程。”他指了指对岸:“紫蝶姑娘就在对面的草丛里。放心,我们的人发现他们时,他们没有知觉。”
“他们有几个人?”“我们只看到三个。”
不一会儿,脚步声传来。游返一看来人,眼睛登时瞪大了,居然是一个熟人。
中原镖局的邱洪衣,带着两个随从,往这边走来。他一边扭动着肥胖的身躯,一边大声道:“那五个废物,便是在这里失踪的?”
一个随从道:“这我们也无法确定。但驿站那边有人看见他们朝着这方向来了。”
游返脑子嗡一声响,头皮一阵发麻,上次匆匆忙忙阻拦那五人进镜缘村的山谷,却没想到这五个人行迹引人注目,到了这里再也没回去,难怪令人生疑。
只见邱洪衣愤怒地剁了一下脚,道:“他们给我传信要在信阳镇汇合,我等了两天都没见人影。说他们来这里了?这里杳无人烟,能来这里做个鸟。”
游返明白过来,这邱洪衣来这里是为了汇合那五个假冒剪径贼的镖师。若是平时,这无足轻重的人失踪就失踪了,没有人关心。哪知道他们死前还越好了邱洪衣要见面。他不由头痛起来,本来以为这五人死在这里,不会引起疑心,想不到惹来了邱洪衣。
邱洪衣外号“天算”,是中原镖局的二当家,擅用一把算盘当武器,手上暗器功夫也有极高的造诣。若是他要深究到底,游返这些人还不一定能够留住他,若是到时候打草惊蛇,反而引起更多的人疑心。
他悄悄摆手示意身边人都不要轻举妄动。
邱洪衣停下脚步,望着密林深处不见边际翠绿色,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游返等几人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他心头不住挑动。心想若是再往前走几步,他不得已也要及时动手,出其不意。否则正面对敌,这些人恐怕还不够邱洪衣收拾的。幸好他身边有孔斑这等高手,对方只有三人,只要制住邱洪衣,挫了他们的锐气,要收拾起来不是没有一拼之力。但能不硬拼总是好的。
“邱总管,你看是否他们是乘船往上游去了?”
游返眼睛差点冒出烟来,这人猜测也不用这么准吧。他举起手,准备下令冲上去厮杀。
不料邱洪衣大怒道:“这种破地方能有什么人,难道还能到河上钓鱼不成?这五个蠢货,必定是找了个妓寨躲起来快活去了。为了避免被我找到,才诈称来了这里。竟敢将我们晾在这里,实在可恶之极。回头我必然要拆他们的骨头。”
两个随从道:“那我们……”
邱洪衣道:“走,当然是回去。这种地方那么偏僻,你觉得那五个好逸恶劳的家伙会来这里?”
那两名随从嗫嚅道:“会不会是对头……”
邱洪衣突然暴怒喝道:“你们说什么昏话。”
“我们听说,在蜀中,咱们镖局五十来号人全军覆没了。邱总管,这五人失踪,会不会也是……”
邱洪衣脸色一沉,骂道:“也是什么?谁会对付这五个无足轻重的蠢货!”他自觉失态,突然静下气来,说道:“不要疑神疑鬼,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三个人停留了一阵,终于往回走。不一会儿消失在游返等人视野内。
游返吁了一口气,一屁股坐了下来,突然惊觉在大冬天背上竟都是汗水。他笑了笑道:“还好……邱洪衣总算是聪明的,知道就算走进山谷查探,也未必能查出什么。不像那五个蠢贼,一头栽进去。”
孔斑站起身来,和对面的孟紫蝶招了招手。孟紫蝶的俏脸从草丛里露了出来,一副失望的神色。本以为必定有一场恶斗,自己可以大出风头,想不到对方躲过一劫。她还不知道对方身份,以为只有三个人正好可以打个劫。
游返坐在地上,道:“我们这里人手还是不足,短期内,靠自己人练武,提高很有限。”
孔斑道:“可若是向外招人,就不太保险,说不定哪天便要将我们的方位泄露出去。”
游返点点头,沉吟道:“如今,只能借人了。”
“怎么借?”
“东方笑这次来中原要开武馆,替昆仑派吸收人才。他带来了一批好手,或许我可以说服他借几个心腹给我。日后到西域,他免不了要和我们合作。昆仑派的这些人都是西域来的,悍不畏死,在与沙盗争斗中占尽上风。在中原也没有一丝一缕的关系,用他们做保卫,不用担心会泄露秘密。等我们将西夏的钱赚完了,就还回去。到时候这一批兄弟的武功也练的差不多了。谁有天分,谁没天分,一目了然。等到那时,我们便整理行装,一部分南下,一部分人往西,狡兔总得三窟。不过……在此之前,还有几件事情要做。”
“什么事?”孔斑有些奇怪地问道。这次再见到游返,虽然知道了金剑山庄发生的事情,但还是感觉他性子转变地有些巨大,原本沉稳的心念这时便有些愤激起来。复仇心切是可以理解的,但若是做事不计后果,便让人有些担心。
游返露出一丝笑容,道:“去汴京杀个人。”
他上次前往汴京之时,特意与庄老二庄书海聊了半天,当时庄书海颇为善意地将金剑山庄在朝中的关系说了一遍,令他知道该拜访谁,里面的哪些关节需要打通。此后,他不住揣摩,终于在心中勾勒出了一张关系图,对金剑山庄与官场中人的关系有了清晰的了解。
这时庄书海要维持山庄的生意,首先便是要稳住汴京的关系。其中关键人物,他分析下来只有两三个,要害的一人,便是号称和金剑山庄庄氏一脉有同乡之谊的柳凡升,这柳大人品轶不高,但身居枢密院的要害职位,有兵器铠甲采买建言之权。而上次游返去拜访,言谈之中,便发现这位柳大人对他特别客气,对金剑山庄的感观也不错,隐约透露了一些朝廷的态度,对他帮助很大。这样的口风,并非简单的关系可以概括。后来他便查到,原来柳家和庄家,是有姻亲关系在里面的,只是这关系还要追溯到上一代。因而两边的关系自然不言而喻。
游返这时已经决定,要从这位柳大人下手,彻底打乱庄书海的布局。公然刺杀朝廷大臣,他是没有把握的。但想起上次周醒被刺的情形,他觉得还是有一些可趁之机的,如果能将场面伪造成和周醒被刺同样的情景,使得开封府和刑部往上次的黑衣人身上引过去,说不定能逃脱罪责。
他觉得先去汴京,调查一下,找个机会下手,再怎么样也好过在这里死等。尽管他和楚谨一样都觉得,山庄交给庄书海,迟早会被他败掉,但若是自己插一把手,导致庄书海提前滑入深渊,他心里无疑会更高兴一些。
就这样决定了。
第107章 偶遇
回到祥福客栈的小院,果然又多了好几张拜贴。求见的人无非一些江湖同道,不过在这堆信封中间,游返倒是发现一个抱着不同来意的人来,汴京兵器行会会首祖江。
祖氏一族是汴京高门,远在太祖加冕前便有人在朝中为官,不过大宋开国以来,接连三代没出过哪怕一个州官,反而经商兴旺,便成了经营兵器的商家翘楚,组织起汴京的兵器行会来。
金剑山庄坐落大名府,主要占的是北方的市场,于汴京以南鞭长莫及,而这祖家,不仅于汴京有生意,更是扩展到了陕西和蜀地。不过在技艺方面,是及不上金剑山庄的,只是靠着经商的头脑和手腕,将生意越做越大。这祖家除了经营兵器铁铺,还有粮食、生丝等生意,兵器只是其中一支。这祖江是家中行二,分管兵器这块,已年近不惑,德高望重,游返知道金剑山庄欲在汴京立足,只要这位前辈点头,基本便一路畅通,否则则重重障碍,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
本来游返是打算主动去拜访对方,没想到对方反而来拜会自己。连忙吩咐手下,在汴京有名的酒楼置办席位,邀请祖江来一晤。对方这么给面子,金剑山庄是远道而来,不可失了礼数。
安排妥当,又派了人去打听了一下四周讯息,只听说今年春汛已至,不过黄河堤岸倒没有太多的差错,比往年的受灾小很多,国泰民安,又逢辽夏和议,辽国岁币的重新拟定朝廷也已派了官员出使,想必很快便能敲定下来,内外平和,这百姓日子便好过了,因而各地一片祥和。大宋朝立国以来,大战小仗不断,御林军编制远超上限,厢军边军也臃肿不堪,此番能得和平,朝廷已有官员提议裁军,不过这些裁汰下来的兵员如何安置是个问题,因而各地军队纷纷派人前来京城活动,希望保留手下精锐。而又正值武林大会,武人剧集,最近京城倒也热闹。
游返拿着祖江的名帖,怔怔瞧着发呆。手头的消息实在有限,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人物,对汴京这块的行情也不熟悉,万事开头难,但对于此,他却压力重重。一方面新官上任,入赘了金剑山庄,若是搞砸事情,出师不利,显然会影响在山庄内的威望,接下来更是举步维艰。另外虽然二庄主被打压下去,但庄文清是女流,执掌山庄名不正言不顺,若是自己这个夫君再不能出力,恐怕二房那边便要抬头,二庄主虽然不堪大用,但膝下有三子二女,现下年纪尚小,但说不定过几年便会有什么想法。若不能快速做出成绩,一切便难说了。因此游返是很在意汴京这边的事情。
天色已晚,房内昏暗,游返正要点灯,突然敲门声响。原以为是楚谨找他商量事情,却没想开门一看却是孟紫蝶。
自从将孟紫蝶从镜缘村带了出来,到得山庄以后,其实两人说话也不多。游返成亲以来,更是和庄文清相处得多,很少关注这个小妹妹。此番虽然是孟紫蝶自己胡闹跟了出来,但也存着心思让她好好玩耍,便着人下午带着她出去逛了两圈,领略一下东京繁华。此刻华灯初上,正式汴京城最热闹的时候,不想她竟这么早便回来。
“游大哥。”孟紫蝶在无旁人时便称呼他游大哥,有人时便叫表哥,偶尔生气了还会直呼其名,总之甚是别扭,游返觉得还是称呼名字来得自然。此刻看来心情不错,像只黄莺一般声音悦耳,说道:“今天下午逛了几圈,觉得汴京也就这样,除了人多,其实和镜缘村也差不了许多。那些青楼我也进去过了,没什么意思。好像……还是镜缘村比较舒服……虽然一到天黑,家家户户便睡觉了,没有什么灯会烟火,但有小柱小婉他们跟着,玩玩闹闹,也高兴得多。”
游返一愣,这可不像孟紫蝶烂漫的性格,莫非是出来久了,想家了?心中也反思了自己的过错,连忙掌起灯来,灯光照亮了小丫头的脸庞,粉嫩的小脸蛋还留着兴奋过后的红潮,显然下午逛街还是欣喜的。游返道:“你若是想念这些小伙伴,这次回去时我可以差人将你送回去。只是这回出来,孔伯伯着我留心的事情,倒是没有着落。”
孟紫蝶脸微微一红,知道游返说的是给她找夫婿的事情,但这种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她自己还是个小姑娘,整天存着嬉戏的心情,对这个倒是不留意。游返自己成了亲,陷入新婚喜悦之中,这时倒是真心也想替她寻个婆家来。
孟紫蝶低声道:“这个还不着急。倒是此时回去,显得我没本事,在小柱小婉他们面前丢了面子,不值得。”
游返笑道:“你一个姑娘家,还想着做什么大事?”
孟紫蝶认真道:“姑娘家也可以做大事,表嫂不就是做大事的女子?”表嫂说的是庄文清,在外人面前她称游返为表哥,此时庄文清便成表嫂了。
游返道:“三娘是从小在山庄里长大,若她不是庄主的女儿,也不会出来做事。”
孟紫蝶道:“最近跟着表嫂做事,觉得她这么号令手下人,一桩桩事情,安排地妥妥帖帖,令小蝶也十分佩服。尤其是那些桀骜不驯的所谓高手,在她面前乖地像只猫。我总觉得,既然我自己成不了什么武林高手了,若是做个能统领武林高手的人,倒是也不错。”
游返抬头仔细看了看她,顿了顿。这年纪的少女有个什么崇拜的人倒也不稀奇,说实话,自己从前在波斯做奴隶时,对那身为主人家的波斯豪商也有过一分敬仰,觉得若是能做到这种程度上,举手抬足之间,涉及百万的生意便成功了,说不出的痛快。只是孟紫蝶与庄文清是两路人,基础不同,若是盲目走上这条路,便要头破血流了。毕竟社会风气如此,庄文清实际上也饱受其苦,游返实在不愿意小姑娘的第一个偶像便是庄文清这样的人。
孟紫蝶见他奇怪地看着自己,突然怒气冲冲地道:“怎么,游返,你看不起本姑娘么?”
游返道:“不是不是,三娘也是我敬佩的人。只是你情况不同。你哪里能找个金剑山庄来给你玩耍呢?”
孟紫蝶高声道:“不是玩儿。我想过了,我要向表嫂学习,将本事学到手。然后会镜缘村,也开个铁匠工坊,给村民打造铁具兵器。到时候赚了钱,招一批好手为我效力。我观察过山庄的地势,一面朝山,一面临水。镜缘村也有这样的地形,到时候将河道挖宽一些,便可以通船,这样村里进出赶集也方便许多。”
游返有些头痛,这小姑娘的思路跳跃得很,而且破绽也多,兴许过几天这些念头便打消了,毕竟是个不切实际的愿望,自己也不好意思打击她,便道:“有想法是好事,或者你可以去和楚谨楚大哥谈一下,他正好也想在江南开个分店,你们倒是有相同之处。”一句话,便将包袱丢给了楚谨。
孟紫蝶听了顿时高兴起来,道了一声谢:“到时候游大哥可也得来帮忙呀。”便奔奔跳跳地出去了。
游返心中默默祝福了楚谨一声,便在书案前展开一团纸张,开始盘算起来。
之前与楚谨看了几家汴京的铁匠铺,看得出,这些铁匠铺从前经营的主要是兵器,但兵器来源杂乱,质量良莠不齐,有些是回收再造的,有些是小作坊里面打造的,而且外行人绝分不清优劣,因而即便是刀口上舔血的江湖人,也常常为了一把几百文的刀剑付出几倍的价钱而不自知。而朝廷禁兵令下来以后,生意更是冷清不少,许多江湖人干脆不再佩戴刀剑,宁愿用铜棍行军棍。这些铁匠铺便转行做起来农具铁器的定做,利润虽然薄,但需求甚大,倒也不至于饿着肚子。
金剑山庄的收入来源,除了朝廷军队的采买,便是这民间江湖的散购,但山庄自己没有铺面,都是靠各个商行统一订购,分发至各个铁匠铺中,因而假货盛行,只要是兵器,都会自称是金剑山庄的出品,且刻上不尽相同的纹章印记。这便令山庄的名誉受损,虽然名气仍然很响,但没人知道自己是否买到了真货,有时真货假货也没了区别。
这回来到汴京,庄文清的意思便是要开自己的铺面,将山庄里精良的武器推向市场,令大家都认识到金剑山庄盛名之下的品质,以达到口口相传的效果。但来到这里一看,便觉得时机不好,也许会有生意上门,但更多可能是无人问津。一旦第一家铺面如此冷清,传扬出去,山庄的名声便真的毁了。因此游返心中便有些犹豫,这几天与楚谨商谈的便是此事。
游返望着窗外,树上枝叶被风吹动,城外的喧嚣与小院中的宁静似乎是两重天地,泾渭分明。心中不由说道:“汴京如此之大,我就不信无法走出一条路来。”
第108章 窥视
游返觉得自己确实和凌孤不是一类人。原本在西域大漠中见识过凌孤惊艳的一刀以后,凌孤对于他而言就是高高在上的侠士风范,仰慕的对象。可是现在看来,凌孤也就武功绝顶,其他方面和东方笑无法相提并论。就拿他三番四次挑起话题,却被凌孤冷冷地终结来说,总觉得凌孤并非不通人情世故的人,只是有时候太过骄傲,不屑与你说一些很寻常的话。渐渐两人之间就沉默地赶路,没有太多话语了。
不一日便来到汴京,这回游返不敢张扬,老老实实上交了路引,顺利进了城。这回进城,自然也不能去住祥福客栈的豪华客房了。他心头有些迷茫,如同头回来汴京城一样,看着街头来往路人悠闲踱步,好生羡慕。
凌孤道:“若是你没有去处,可以上我那里。”
游返看了看他,有些意外,嘴上道:“这……是否方便?杨姑娘……”
凌孤不耐烦道:“她随他兄长走了。你要来就来。”说罢当先走去。
游返早已适应他的说话方式,丝毫不以为杵,快步跟上。
凌孤所居的宅院他之前去过,总算曾是开封府的总捕头,不是太寒酸。总共是一座两进的宅子,当面的会客厅,左右是客房。凌孤将右方的一间空房间给了他。一进房间,墙上挂着一副唐代仕女图,头上发钗垂金,腰上丝带缠着玉佩,手指微微向着远方,虽是女子,但另有一番英武样子。想不到凌孤喜欢仕女图,游返不懂书画,随意看了一眼,便找了个椅子坐下,斟了一杯水,一饮而尽。
刚刚进城时,他便发现服色各异的江湖人士多了许多。想必是武林大会召开在即,他不知上次闹剧过后,六扇门还有什么号召力,也许是看在胡近臣的面上也说不准。
不过既然是武林大会,金剑山庄也会参加。以庄老二呼朋引伴,好结交江湖豪侠的作风,必定不会错过这一盛会。何况按游返推断,庄老二必定要来汴京游走一番,稳住朝廷这边的关系。
庄老二来到汴京,必然是住在最繁华最舒适的地方。这样一来,游返便有了计较。汴梁内城最繁华的莫属朱雀门和南门大街了,其中以曹婆婆肉饼最为知名。
游返起身,推开门,这时凌孤也不知去了哪里,将游返这个外人倒一人扔在屋内。游返也不以为意,准备走出大门。
门一打开,却看到杨沁正站在门外,欲伸手敲门,手却抬在半空。两眼微红,似乎有些伤心的模样。
游返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杨师妹,你是来找凌大侠的?他刚刚出去,你先进来坐。”他称其为师妹,还是有些勉强,不过这时这么称呼,也显得亲切。
杨沁轻垂螓首,默默跟他进来到会客厅里。杨沁对这里极为熟悉,便如自己家一般。熟门熟路地拿出茶杯,泡茶斟水,反而招呼起游返来,弄得他反而不好意思来。
杨沁在主座坐下,向游返道:“游师兄是来找凌大哥么?”既然游返称她为师妹,她只好也称之为师兄。不过自从上次与孔斑谈崩,她对游返和孔斑都没什么感情,只是嘴上礼到罢了。
游返将自己和凌孤一路过来的事说了一声,又道:“听说师妹和你兄长碰上头了?怎么会一个人回来了?”
杨沁听了这句话,表情有些呆滞,突然眼眶红了一红,神情间极是惹人怜惜。游返有些明白为何凌孤这等刚强硬汉,那臭脾气会为了杨沁化作绕指柔。
游返连忙道:“若是有什么不方便开口的,便不必再说。你兄长那个性子,我也知道的。整日便是五色剑为先,丝毫不知道自己为何活着。”
他说完这话,自己却愣住了。杨锐若是为五色剑而活着,那当下自己岂不是也为了金剑山庄而活着,两者又有什么差别。他突然理解起杨锐来。
杨沁开口欲言,却突然哽咽起来,过了很久,才道:“我兄长要我嫁人……”
“这岂不是好事?呃……”游返突然明白,定然是杨锐要拆散杨沁和凌孤这一对姻缘。凌孤和杨沁是在大漠中相遇,后来便郎情妾意,在了一起。但双方成亲,必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如今,杨沁父母长辈皆不在了,自然是以杨锐这个兄长为主。这趟杨沁前去找杨锐,估计也是为了这件事。但以凌孤那个脾气,加上杨锐曾是凌孤手下败将,一合之内便被挑掉了兵刃,以杨锐的性子,必定不喜凌孤其人。那命令妹子嫁给他人,也就可以推断了。不过,游返仍是问道:“你兄长想让你嫁给?”
杨沁脸上一红,知道他晓得了自己心思,也就直说道:“我兄长欲我嫁给胡不平胡三爷。”
“啊?”游返差点摔了下座来,表示惊讶之情。若是没有凌孤这一道,胡近臣也是一个良好的人选。加之江湖上素有侠名,杨锐能想到将妹妹嫁给这样的英雄豪杰,自然也是为了自己妹妹好。可是这时候,便有些乱点鸳鸯谱。
游返想起曾经胡近臣也率着车队去金剑山庄向自己妻子成亲,最后终是自己抱得美人归。想不到这次胡近臣又和杨沁联系到了一起,可杨沁的心又是向着凌孤的。游返不禁莞尔一笑。
杨沁嗔怒道:“师兄何故发笑?”
游返不得不承认,杨沁的一嗔一笑,都是极美的。无怪乎他兄长有把握让他嫁与胡老三这样的成名人物。
不过既然他之前也与胡近臣争过庄文清的婚事,设身处地,也能理解杨沁的心情,这件事情能帮忙自然帮忙,于是故意问道:“杨师妹难道不开心么?胡近臣武功冠绝武林,不平庄家大业大,且最近风头正劲,有可能当上武林盟主。我若是师妹,巴不得能嫁给他。贵兄长,也是为你打算。”
杨沁垂头丧气道:“师兄何须明知故问。我现在一颗心已经都在凌大哥身上了,旁人的好坏,我怎去理会。便就算是皇帝天子,在我眼里,都不及凌大哥。”
一个女子当众表达她的爱意,这在西域来的游返看来,都属于大胆。他暗暗竖起大拇指,称赞了一番。
门外这时传来响动,两人一看,原来是凌孤归来了。杨沁刚刚大胆表白时的勇气,顿时化作脸上的红晕,不敢直视凌孤。凌孤上前两步,将她柔荑握在手中,柔声道:“沁妹,你不用担心。大不了我们一走了之,叫你兄长找不到。这样也不用担心他逼婚。”
杨沁坚定地点点头。两人目光凝视,倒令游返有些不自在。
游返咳了咳,打断他们道:“其实也不用如此,办法不是没有。”
杨沁喜道:“师兄有什么法子,能令我兄长回心转意?”
游返摊手道:“你兄长一头牛似的,我是拉不回来。但你师门尚有长辈,何曾轮到你兄长作主?”
凌孤喃喃道:“你是说……”杨沁也皱眉不语,望向游返。
游返道:“五色剑你们师叔伯一辈凋零殆尽,但毕竟你还有一个小师叔,他的辈分可比你兄长大。你兄长也得听他的。”
杨沁嗫嚅道:“可是孔师叔未必肯帮我。他上趟也没承认自己是我师叔。”
游返道:“这不用担心,我去请他出来。就算他不帮忙,只要抬出他这个名义,由我作主也行。我毕竟名义上也算是你师兄。”
杨沁想了想,突然笑了起来,连声道:“那就多谢游师兄了。”这一笑,犹如鲜花盛放。一连多天的阴郁一扫而空,连带着凌孤也泛起微笑。
凌孤道:“游返,你不是想拿回金剑山庄么?若是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凌孤毕竟见事极明,虽然一路上从未和游返谈起,但一听游返说了一句“已不是金剑山庄的人了”,便已知道他来汴京的目的。
不过,虽然凌孤武功堪比东方笑,若能成为一大助力,对游返而言是天大的好事。但他正义感太强,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还是无法请他帮忙,而上得了台面的事情,也不是武功层面能解决得了的。因此暂时对他没有任何帮助。
比如杀柳凡升柳员外这件事情。
游返在柳员外府外一处酒楼二楼盯着他家大门口。这位柳员外显然并非什么官场红人,来拜访他的人寥寥无几,大多是柳家的一些远房亲戚,来京城投靠他。而他出入也带着一大堆随从护卫,不太好下手。
最奇怪的是,照理说庄书海来东京,应该会上门拜访,但这几天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他不由慨叹起来,不应该一个人上路,若是将小黑他们带上,这时人手充裕,就可以打发手下人去打探消息,无须自己在这里窥探一整天,仍毫无收获。
他走下楼,靠近柳府府邸,上回来他走了正门,这回却要沿着后门行走,以避开柳府的护院耳目。他来到围墙外,侧耳倾听,里面传来几个女眷的谈话声和下人走动的声音。实际上这种程度的探视是没有作用的,游返摇了摇头,准备离开。
这时柳府后门吱呀一声打开,探出一个人头来。游返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准备装作路过此地,匆匆走了过去。
那人突然叫道:“你……”
游返以为自己被发现了,连忙换个方向,准备溜走。
那人又道:“游返兄!”
游返诧异地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庞。饶是他记忆力惊人,这时也有些模糊,叫不上来名字。
那人见他有些犹豫,忙道:“游兄不记得我了么,我是高大拳。”
游返想起这人就是以前和他一起做护院的河北伏虎拳传人,长得高大威猛,以前绰号叫高老大,和他一起值班时,经常喊累。游返连忙抱拳道:“原来是高老大啊。”
高大拳见他想起自己的称呼,不由有些高兴,道:“你现在仍在老马车行么?现在老马车行可是兴旺,工钱比我们高了不少。真叫人羡慕。”
游返打量了他两眼,见他穿着的衣饰,知他仍是在东城帮当护院,却正巧在柳府。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道:“高老大,不知这柳府还招护院么?”
高大拳瞅了他一眼,今日游返出门,为了避人耳目,只身穿一件短衣粗衫,与寻常劳力没什么不同,这时便被高大拳认为落魄街头,丢了老马车行的饭碗。高大拳理解地冲他笑笑,道:“现在咱们都属于东城帮的手下,就算柳府要请护院,也得从东城帮的刘师爷那里请。不过老马车行吃好喝好,兄弟你怎地来找东城帮的饭碗了?要知道,东城帮一向是工钱低廉,连咱们兄弟逛窑子的油水都要压榨出来。”
游返笑笑,道:“生活落魄,不得已了。既然条件如此苛刻,那兄弟你怎么还在东城帮呆着?”
高大拳喜滋滋道:“我也只是半个月前调到这里。若论起来,如今我也已是东城帮在刘府的管事,统领这处所有手下兄弟。如果兄弟你要进来,我可带你去见见刘师爷。”
游返连声道谢,声称自己绝忘不了大恩大德。不过他怕旁人看出他身份,于是道:“兄弟我最近改了浑名,名叫庄清,可叫高老大知晓。”
高大拳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道:“明白,明白。”
游返不知他明白了些什么,见他回去交代了几句,便带上他离去。
听高大拳说他今日正准备出门,返回东城帮总部报告情况。便择日不如撞日,带同他一起前往。
东城帮总部在东城区一处民宅,东城区向来是贫民聚集之所,四周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东城帮在四周布下了好些守卫,当高大拳来到时,便有一个喽啰拦住他。
高大拳客气道:“沈兄,我是来见刘师爷的。”
那姓沈的汉子矮了他一个头,狐疑地看着游返,道:“刘师爷今日正忙,你到侧厅去等。这人又是谁?”
高大拳躬身下来,尽量不俯视对方,说道:“这是我一个同乡,名叫庄清,来投靠我。我特地带来推荐给师爷,请他老人家赏口饭吃。”
那人点点头,放行了过去。
游返看高大拳点头哈腰,原来在外头一个府的管事,在这处仍是显得微不足道。不由又想起曾经自己在金剑山庄挥斥方遒,更是感慨万分。一个人有了身份权力,不但能随意指挥别人,让别人听自己说话,还有一群人簇拥着仰视着,这种感觉真是无法言喻。即便对方只是小小一个帮派的师爷,在高大拳这类人看来,仍是高不可攀,气派万千,于是大家无不艳羡上面的人。
正感慨间,高大拳领他经过了四五道暗哨,来到一处偏厅。里面已经有了三五个人等候,看到高大拳来到,不由嬉笑道:“高老大,听说你手下又走了两个人。刘师爷正发怒着呢。”
高大拳装作无所谓道:“那是我手下的人,又不关我的事,我只是认认真真办事,哪管得了许多。”
旁边一人感叹道:“如今老马车行,黄河帮工钱高条件好,底下的人会流到那里也能说得过去。听说中原镖局也提高了工钱,另外,东京城里好几家帮会例钱都加了。只有我帮一动不动,这一月几十文铜板,谁愿意待下去呢。”
先前那人嘘声道:“你这话可不能让刘师爷听到。这世道便是这样,你不愿意做,可以去老马车行,中原镖局。咱们都是一府管事了,去了他处,又得重头做起。还不如就呆在东城帮内。”
“可是……刘师爷又忒严苛了。我这月手下也走了一人。”
“是啊,若是提高些工钱,也不必如此着紧。”
“听说刘师爷从河东山西找了一批人过来。”
“那些乡巴佬……只要有口饭吃,没工钱都愿意干。可苦了我们这些兄弟。”
一人见高大拳旁边的游返,好奇问道:“那是谁啊?”
高大拳得意道:“这是我一老乡。特地来投奔我,我介绍给刘师爷。他以前在我老家那里当过护院,也是一把好手。”
余人无不羡慕地看着他,心想这待遇居然还能有人主动来投靠,真是撞上了的。旁人便没有这么幸运了。
游返心中暗道:“原来我投靠他,还是他的好事。”不由暗暗摇头,这东城帮如此苛待手下,居然能有人愿意为之效力,也是奇怪。不过这东城帮原本就是一群泼皮无赖,后来靠着价低质优,才慢慢成了一些官宦人家的首选,现在大半个东京城,谁家府邸要请护院,无论多少,都会选择东城帮。谁叫他们便宜呢。
众人等了一会儿,出来一个小厮,传召众人进去。先是两人进去。后来轮到高大拳,高大拳让他在外头稍等,自己先去。
于是偏厅彻底空了下来,之前那群人都进去了,只留下他一个。他左顾右盼,有些无聊,听得不远处一个屋子里有声音传来,不由靠近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