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抉择
等到了昆仑派所在之处时,却想不到东方笑走得如此急,他们前脚走开,东方笑携着一众弟子便已离开。
游返连忙借了一匹马,便朝城门口赶去。倒是留下孟紫蝶一个人,让她气愤不已。
马蹄飞快,街旁景物从视野中不断退去。终于,游返在城门口见到了正在排队出城的东方笑一行。
坐下一阵嘶鸣,游返下了马。
东方笑回头见是他,也是一愣,拱手道:“游兄,这回走得急,你也不必相送了。”原来还是以为他是来送行的。
游返拉着他到了一边,悄悄道:“我刚刚路过大相国寺。倒是听闻南海剑圣身故了……特来通知东方兄一声。”
东方笑惊讶道:“南海剑圣?前些日子,我还见过他老人家,似乎精神还旺着,舞剑弄刀不在话下。怎么会……”
似乎要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东方笑偏偏脑袋,悠悠道:“一些习武之人,尤其是功力深厚的,平日里是不得病的,身体也健硕。可是一旦寿元尽了,恐怕也是突然。”
顿了一顿,看着游返默默看着自己,东方笑才明白过来他的来意,沉吟道:“这事,眼前这事,确实是麻烦。晓玉……她从小娇生惯养,依赖她爹爹惯了,这回剑圣身故,恐怕对她来说也是打击。只可惜我此时无法分身。”
游返刚刚一直默默看着东方笑,其实心里也知道东方笑已经乱了分寸,毕竟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虽然剑术高超,碰上这些揪心之事,一波接着一波,难免慌了神。虽然东方笑表面镇定,但心里也许如翻江倒海了一般。
游返作为好友,此时便要出声提醒,于是道:“东方兄,本来是你私事,我不该说话。可是,既然你与卢家小姐两情相悦,此时出了这等事情。即便多留两日,也无碍西域的大局吧。”
东方笑点了点头,过了片刻,又摇摇头,道:“原来剑圣在世时,对我与晓玉的婚事,也已点头认可。但我父亲在万里之外,这事操办起来确也困难。确实耽搁了不少时日。她大师兄计怀才本来对我就有看法,此时恐怕我即便上门,也没有好脸色。一旦时日耽搁久了,昆仑派那里就压不住了。唉,总之是两难啊。”
游返同情地看着他。昆仑派遭此厄运,恐怕此番回去也是见他父亲最后一面,此事确实是无法耽误的,迟了两日,也许便是无法弥补的悔恨。可是这边的事情,一走了之,恐怕日后也很难做人。
实际上,东方笑临走之时,给京城各处有点交情的朋友也留了书信,自然也给南海剑派留了,只是情况变化如此之快,他也预料不到。
东方笑思来想去,终于道:“游兄,我修书一封,烦请将书信送与晓玉。若是你不方便,也可交于刘叔,着他代表昆仑派吊唁一下剑圣。”
游返点点头,也许这不失为一个方法。将苦衷说清楚,也以免卢家小姐那里别生出误解。
于是东方笑在马下取出笔墨,靠着城墙便书写起来。总算歪歪扭扭,也写了足足两页。郑重地塞入信封,便交给了游返。
“游兄,此次多谢你前来报信。否则等出了城,误会便深了。后面还要劳烦你。若是见到晓玉,还请多解释一番。”
这时,旁边手下已经办妥出城手续,东方笑跨坐上马,继续向游返辞别:“前者计怀才与晓玉兄妹怠慢了游兄,还望不要往心里去。此番回去,也不知何时再能相见。先祝游兄在金剑山庄一帆风顺。等我日后回到中原,我们再聚首。”
游返心中暗暗赞叹,东方笑此人便是如此,自己的事情已经火烧眉毛了,口上仍是面面俱到。
告别了东方笑,游返拿了书信往回走。孟紫蝶此时应该还在昆仑派的院子里。他故意绕过驰往大相国寺,打算先去吊唁一下剑圣。
来到大相国寺,人群已经散去,门外也恢复了秩序。游返将马匹停在路旁,自己往里面走去,到了剑圣所居的别苑那边。
此时这别苑中一片愁云惨淡,主人已经身穿孝服,头扎白布。门口有人在那边专门招待前来的江湖朋友。
剑圣生前交友广阔,不少普通武者曾受过他恩惠,此时听闻街头传来的消息,不少人都不由自主前来表示一二。不过一般人也就对着剑圣遗体磕个头,尽了心意,与主人家的计怀才打声招呼,便转头就走了。因此堂中秩序井然。
游返怀揣着书信,也随着人群,进了厅堂。又随着人群,跪拜了剑圣。想起去年刚至汴京时,与剑圣曾经见过一面,当时老者慈和,表现出长者之风,这时便是一阵唏嘘,算是诚恳地拜了拜。
可转头环视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卢晓玉的身影。也许女眷便没有出来。
游返挠了挠头,觉得有些难办,但东方笑有托,他也不能不尽力办好。于是硬着头皮走向了计怀才。
计怀才看着游返走过来,抱拳行了一礼,以为是普通江湖朋友,想道声谢。可是见了他面容后,脸色突然一变,口上却仍是客气了几句。
游返知道这等场面似乎不该乱说话,可是仍然行礼道:“计大侠,不知令师妹人在何处?我受一位朋友之托,要送个口信给她。”
计怀才冷冷看着他,一脸不悦的神色,恐怕已经想起了他是谁。
游返见他不说话,也知道他心中的怒火,毕竟自己师父刚刚去世,而他一向是不满意自己师妹与东方笑来往的。
于是转念一想,不如将书信交于昆仑派的刘叔,等这边丧事办得差不多了,再将书信交于卢晓玉,或许会顺利一点。
“是东方笑遣你来的么?”内里一个声音响起,从一片暗处转出一个人来,正是卢晓玉。
游返正要将书信拿出来,突然旁边计怀才勃然大怒,大声喝道:“师妹,如今师父尸骨未寒,你还有心思谈论儿女私情?这东方笑若是有心,怎么不见他来拜祭师父?”
卢晓玉淡淡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与师兄你何干?”又向游返道:“东方笑人在哪里?为何自己不来?”
游返这时也察觉到他们神情有异,似乎……似乎闹得不大愉快,也许这大半年来,东方笑和这边关系也是不怎么融洽。而卢晓玉顶着各方压力,也不太容易。
虽然之前卢晓玉语气淡漠,而且仍然是将自己当成东方笑府中的下人对待,但此时,他没有去怪罪这个女子。
不过他正要说话,计怀才却打断了她,道:“师父既然不在了,我便是南海派做主的人。师妹,你这几日也累了,来人,扶她进去休息。”
说着,又出来两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女仆,一旁一个,架着卢晓玉进去了。
游返眼见卢晓玉大声喝骂,甚至骂出了不雅的词来,想不到他们师兄妹居然在这场合之下争吵起来。而大厅中的人群,也因为这些声音,朝这里看来。不过这一角落的声响,在那边道士做法的声音里,犹如一颗小石子泛入湖塘一般,迅速淹没了下去,没有惊起涟漪。
游返迟疑了片刻,还是质问道:“计大侠,令师妹即便有什么不对之处,你也不能这样待她。正如她所说,这是她的事,你怎可强加干涉?”
计怀才嘿嘿笑了两声,鄙夷地看着他,道:“你是什么东西,这是我们南海派的家事,哪轮到你一个外人来说三道四。来人,将这位朋友请出去。”
毕竟游返是来吊唁剑圣的,此时计怀才也不想扯破脸皮,于是半强迫半礼貌地着人将游返赶了出来。
虽然游返曾也有一次遭受此辱,但这次来得更为直接,对方甚至没有将他放在眼里,根本不屑跟他说话。
可是好汉也架不住人多,形势比人强,他红着脖子,还是被赶出来了。
游返也知道此事只有东方笑亲来,或许能见到卢晓玉,但此刻恐怕东方笑已经纵马远在百里之外了。自己无奈,只能步出大相国寺外。
扯了扯缰绳,正要上马,突然一声娇呼。游返看见那卢晓玉竟然从门内走出。
卢晓玉此时头发散乱,像是遭逢了劫难,想来还是挣脱了那几个仆妇,溜了出来,叫住游返:“你别走。东方笑怎么不来?”
游返叹了一口气,虽然这娇娇小姐平素不把人放在眼里,呼来喝去,可对东方笑着实是一片深情,甚至不怕和自己师兄闹翻。于是重又下了马,将书信拿了出来,解释道:“卢小姐,东方兄他……”
卢晓玉接过书信,便展开看来。
游返继续道:“昆仑派遭逢变故,东方兄的父亲危在旦夕,因此这边便无法前来道别。之前东方兄特意着我前来替他吊唁剑圣大人,还要我跟小姐说,他处理完西域的事情,便来找小姐。”
卢晓玉看完书信,突然怔怔笑了起来。
游返不解地看着她。
卢晓玉一边笑,一边流出了眼泪,说道:“这该杀的人,事情磨磨蹭蹭,总是不在心上。这边就算见上一面,也不会误了他事。恐怕是从未将我放在心上。他心里只有昆仑派,只有什么剑道……”
游返连忙道:“东方兄我还是了解的,虽然痴于剑道,但对小姐也是一番真心的。此事他也纠结良久,不过毕竟事急从权,还请小姐不要怪罪于他。”
说着说着,游返也觉得自己的话没有什么说服力。
卢晓玉狠狠盯了他一眼,道:“我都不了解他,你能了解他?他便是觉得我的事不如他的事大,既然如此,我也不用再指望他。你去罢。”
游返心里不由着急起来,虽然这卢晓玉他不怎么有好感,但终究是东方笑在意的人,此番着自己来送信,结果信送到了,这段姻缘也看着要毁了,而且是毁在自己手里,怎能不让他着急。
但卢晓玉似乎已经认命,她将书信随手放开,一阵风刮来,便将信纸飘扬在风中,朝着一旁飞去。游返连忙去捞回来时,卢晓玉已经不知不觉消失了踪影。
第五十八章 本心
天色阴沉,远处传来几声闷雷声响,伴着细碎的雨点,随风飘扬。屋檐下的两个人,坐得随意,可是脸上表情都很严肃。
胡近臣讲着话,手指摆弄着手中的茶壶。那茶壶是此地主人的,显得有点粗糙,随着胡近臣语调在手上转来转去。游返想起了上次黄河帮大会之后,在岸边,胡近臣也是这么一个口吻,将西京镖局的事情讲了一遍。现在又要讲故事,他便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胡某的授艺恩师,便是少林的方鸿大师。那是在我去西京镖局之前的事了。方鸿大师是当今掌门方提大师的师兄,从小生长在少林,二十六岁时便进了达摩堂,三十时便成了首座,武功那是极高的,隐隐有天下第一的名声,而于佛法,更是精深博大,无人能望其项背。”
“不瞒游兄弟,凭胡某当时的境况,想拜在少林门下是异想天开。当时胡某混迹于市井之中,整日打打杀杀,有一回方鸿大师路过,看到我徒手格杀了三人,自己也受了重伤,一时怜悯心起,给我治了伤,带回少林。他说我下手准,心肠狠,是练武之材。哈哈,你说好笑不好笑,一个少林高僧,居然因为我能够心狠手辣,收了我做徒弟。”
“原先我以为他是想用佛法化解我的戾气,你也知道,有些高僧乐意做这些事情,救了一个魔头,等于救了无数条性命,也能显得佛法昌明,有教化之功。可是方鸿大师就只是教我武艺,没有讲过一句佛法。初时我很奇怪,只是他让我练什么,便练什么。偶尔也做些事情,当是报答他救命之恩。”
“如此,我练了不少少林的拳法,我练武时,有一个习惯,便是假想一个对手,想他会怎么打,我便针对他再想怎么打。如此来往,进境很快,不少先入门的少林武僧便不是我的对手。交手之时,不是被我击中要害,便是被我下作的打法逼得束手束脚。哈哈,如此看来,于武学一道,我倒是有天分的。”
“不过,下乘的武功,总是敌不过上乘的武功。虽然在同门中我没有敌手,但与方鸿大师打,便怎么也过不了三招。我哪些假想应敌之术,在方鸿大师身上,便没有什么用处。方鸿大师出招羚羊挂角,全无痕迹,明明可以攻你要害,但他却没有下狠手,明明最直接的是这么打,他却偏偏换成另外的招式,看起来是无用,但甚为高明。直到如今,我还是看不懂他的打法。你若是以为他武功高出许多,所以令人高深莫测,那也全然不是如此。后来我才弄明白,那是境界的问题。你有没有看过泼皮无赖在街上打架?便是那种,放在武林中人看,对那种在泥地里翻滚,揪着头发扯着面皮的打法甚是不屑。而方鸿大师对我,也是如此,那是境界的差异。”
“不过等我弄明白这一点时,方鸿大师早已不在人世。”
“当年有个吐蕃的和尚,名字记不住了,是个得道高僧。到了西夏开坛讲法。哦,对了,那时李元昊还没称帝,还没有立国。方鸿大师听闻了,便也要去西夏与那人探讨佛法禅理。不过这事被一些有心人知道了,便惹出了一场风波。”
“那时虽然西夏还未立国,但李家父子为一镇诸侯,掌握了雄兵,叛乱也是迟早的。大宋对那边也是密切关注的。而方鸿大师身兼少林绝技,有些人担心,方鸿大师到了西夏,恐怕将少林绝学都传与了外邦。更有甚者,在西夏另起炉灶,助李元昊叛乱。”
“本是无稽之谈,方鸿大师从小生长在少林,又是达摩堂首座,平日里精研武学佛法,不通俗事。这么说,国家大事,在他眼里只是小事,不足称道。只是因佛法武功高深莫测,便隐隐有接掌少林的可能,这给他惹来了猜忌。方鸿大师下了少林寺,便被人截住了。截他的人,便是六扇门的人。”
“我那时便随着方鸿大师一同启程,那八臂猴刘文渊那时只是六扇门的小喽啰,也在场。六扇门的人客客气气地挡住了方鸿大师,劝他回寺,既往不咎。若是执意要前往西夏,便要刀兵相向,血溅当场。我当时已经做好回程的打算,对方人多势众,我们一行人连武器都没有。不料方鸿大师一句‘朝闻道夕死可矣’,便带头冲出包围。”
“六扇门办事,当然不会那么简单,当真是滴水不漏。而我也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武功。方鸿大师下手极有分寸,被他打倒的人,只是昏过去,没有人受伤。那些死掉的人,都是被我杀了。方鸿大师绝想不到,那些同门师兄没有出手,倒是我这个编外弟子杀了起来。我打算杀完这一次,便离开少林,就当还了他这个人情。当时脑子一热,便随着他冲了出去。直到身上挂了彩,想后悔也来不及了。不过六扇门的人只要围堵方鸿大师,对我这个无名小卒,也没有在意。我一路随着方鸿大师,杀出一条血路。”
“可惜的是,他们人太多,而且少林这边,也出动了闻名天下的罗汉阵,对付方鸿大师这个自己人。以方鸿大师的身手,虽然不能敌得过这么多人,但要逃走,怕也没人能捉住他。可是他遇见了达摩堂的同门,便知道了事情已无法挽回。他将我送出了包围圈,对我说了一句话,我至今还记得。”
“想清楚是为了什么。”
“那次以后,我再也没回过少林,后来便传来方鸿大师圆寂的消息,说是面西含笑而坐,就这么去见了佛祖。他留下的这句话,想清楚为了什么,我时时会想起。每当我烦躁不安,我便会问自己一遍。这样,内心便平稳下来。习武之人,得知道自己的初心,否则便会迷失于此,看似力量越来越强,实际上是越来越弱,越迷失,越弱。若是为了强身健体,打打拳,出身汗,倒也轻松自在。若是为了逞勇斗狠,便是另一种格局,只要习得杀人之术。似我这般,当时练武,却只是为了吃口饭,至多不让人欺负而已。后来创建了不平庄,也只是为了帮助和自己一样的人。东方笑他练武,可能是为了达至天道。因此,世间种种人,究竟是为了什么习武,习什么样的武,若是弄不清楚本心,恐怕也就是二流三流,境界便是那样。就跟你街上看到泼皮打架一般,很凶狠,但全无章法,不是一个层面的东西。要想提升自己的境界,便得直面本心。”
“对了,游兄弟,你是为了什么?”
游返摸摸自己的头,说道:“我?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突然之间,他豁然明白了,也就不再问了。
?
第五十九章 提亲
绵绵细雨骤然变为暴雨,然后又放晴。胡近臣和游返一行人继续出发,已是第二天。
泥泞的路上积了水潭,车马行进颇为不易,速度也降了下来。
孟紫蝶有点怕胡近臣,这个人长得像只巨大的熊,而且神态间一本正经,从而不笑,即便笑也是故意挤出来的大笑,故作豪爽,并不是开心的那种笑。因此孟紫蝶还是躲在车尾,任凭游返与胡近臣在队首闲聊。
游返正在与胡近臣聊起老马车行的现状,前面一段时间,中原镖局总镖头司马求亲自上了不平庄一趟,与胡近臣想谈甚欢。而后老马车行也好,黄河帮也好,便辞退了原中原镖局的镖师,避免了与中原镖局的冲突。
游返以为这是不平庄的让步,毕竟司马求背后有着皇亲国戚的背景。而胡近臣只是淡然笑笑,没有置评。
大名府城墙在望,由于金剑山庄尚在城外,走到了岔路上,游返便拱手道别。
胡近臣有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道:“游兄弟,你是走左边这条道?我也是这边,还是同路。”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哈哈笑了起来。
过了片刻,游返才道:“这是通往金剑山庄的路,不知道胡兄是去金剑山庄么?是给金剑山庄哪位小姐提亲?”
一路上,他倒一直未询问胡近臣去哪里提亲,一方面是他人私事,不好直接询问,二来光顾着说其他事情,没有绕到这上面来。
这时候突然发现胡近臣也是要去金剑山庄,游返顿时心里咯噔一下,盘算着金剑山庄里面适龄的女子。二庄主那边有几个女儿,但是年纪还小,想来想去,便只有庄文清一人。但三娘之前与王家有婚约,江湖中人人尽皆知,废除婚约的事情,也就是正月的事情。
“哈哈,原来游兄弟是在金剑山庄做事,怪不得上次我邀你重返老马山庄,被你拒绝了呢。”
自从在黄河帮大会以后,胡近臣也没有询问游返的去向,只是觉得他为小刀鸣不平,是个讲义气的人,而风闻也不错,便邀请他到老马车行当个管事的。当时游返有山庄任务在身,便婉拒了。这时胡近臣才知道游返在金剑山庄的事情,而且已经是天锤房主事了。
两人互相道明了究竟,胡近臣便道:“此番胡某前去金剑山庄,是仰慕庄三小姐,便亲自来提亲。”
游返心中担心化为现实,一股复杂难名的情绪袭上心头。虽然说庄文清待字闺中,也解除了婚约,自然谁都能提亲。可是想起自己曾向三娘表露心意,却得不到回应,本来觉得来日方长,谁知道日后事情如何发展,总是有着一丝希望。可是胡近臣的上门,便彻底击碎了这一丝的侥幸。
庄文清迟早是要嫁人的。
车队朝左走上岔路,游返拖着脚步,不时与胡近臣笑着说话,可是一旦脸庞松弛下来,便是苦着脸。他也知道自己与庄文清身份差距太大,似名满江湖的胡三爷上门提亲,便差不多了。
其实王家少郎出事之后,庄文清便背上了克夫的名声,前来提亲的人绝迹了。因此也让游返存了希望。此时既然有人跳出来,不畏流言,是不是自己也该为庄文清高兴才对。
一会儿沮丧,一会儿释然,便这么到了金剑山庄。
门外来了这么大阵仗,立刻惊动了庄里的人。
颜老亲自出来迎接了胡近臣。看到游返时,也是大为吃惊,短暂的惊讶过后,便是笑道:“小子,你完了。庄主让你送趟剑,你失踪了一个月。必定是在汴京乐不思蜀了吧。三娘可要发怒了,你自己去听候发落吧。”
游返这时还哪有心情调笑,只得稍微解释了两句,又讲了讲孟紫蝶的事情。
金剑山庄对自己人很优待,不但提供吃住,拖家带口也可以。此时游返便说孟紫蝶是自己远房表妹,路上遇上了,想安排在庄里先住下。不过住下是没问题,若是要寻个事情,可还需要庄文清安排。
游返与胡近臣打了声招呼,便领着孟紫蝶往庄里走去。胡近臣还在指挥车队听从颜老安排,将货物搬到指定位置。而颜老也忙着通知庄主二庄主,胡近臣这时名气很响,这么一个重量级人物前来山庄,还得庄主这一级的来接待一下。
游返进了山庄,熟门熟路,一边往庄文清的院子赶去,一边叮嘱孟紫蝶一些山庄的规矩。不过孟紫蝶此刻相比刚出山时已老实许多,主要是途中太过于辛苦,此时已经没有那么旺盛的精力了。
在山庄里如画般的长廊里走着,孟紫蝶只是好奇地查看远处的风景,这里有个湖,那里有个假山,对于游返的苦口婆心,只是没命价的点头,心里还在嘀咕着:啰嗦。
庄里人也有认识游返的女婢仆人之类的,看着游返数落着一个小丫头,打招呼之余,也颇感兴趣,要不是庄里规矩甚严,便要上前询问一二了。
来到庄文清所在的院子,院里倒有些冷清。庄文清在檐下踱步,此时得下人通知,已经知道胡近臣来了庄,有些猜不透这人的目的。而对游返回来,倒是准备不足。见游返出现时,脸上倒是露出喜悦神色,没有似颜老所说的震怒。
只是见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姑娘,神色便复杂起来。随着变刻意板着脸道:“游返,你还有脸回来?你知不知道今日是什么时日了?”
游返慌忙请罪,说了一遍金钟恶道的事情。
庄文清听了他的解释,脸色稍霁,关心之意溢于言表,安慰他道:“嗯,既然如此,那你回去好好休息,将伤养好。山庄这边的事情最近也不是很多。”
游返道:“多谢三娘。”又将孟紫蝶拉过来,道:“紫蝶是我远房一位表妹,这次路上偶然遇上,投奔于我。还请三娘帮忙看看,山庄里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差使她,她从小山里长大的,粗浅的活都能做。”
孟紫蝶连忙行礼道:“是啊,紫蝶能吃苦,还请庄姐姐好好差遣。”
庄文清听说是他表妹,便叫来贴身婢女,引着孟紫蝶安顿下来,改日再安排事情。
安排完,便拉着游返进了书房,各自坐下,询问道:“外面不平庄的胡老三是与你一同来的?”
游返顿时咽了一口口水,有些困难地张口道:“路上碰巧遇到,便同路过来。一开始只道是来大名府,后来才发现都是来山庄。也是碰巧……”
庄文清轻轻喝了一口茶,仍是安静地听着,她自然不是问游返是否同路,而是问清楚对方来金剑山庄的目的,是谈生意?还是谈其他?
不平庄近年来崛起迅速,近来又将触角伸进了汴京,前不久还与中原镖局打起了擂台,一时间声势浩大,江湖众人人尽皆知。而由于之前不平庄积下的好名声,锄强扶弱的事迹,令得武林中人说起胡三爷时,无不竖起大拇指来。
庄文清轻易不出庄,也对江湖中的事情有些好奇,是否传闻有些夸大,又或者胡近臣欺世盗名,总之是有些不信的。尤其是胡近臣在丐帮寿宴上与副帮主郭备对拼了八九掌,完全占了上风,还揭露了王猛父子的死因,更是让她对这个人感兴趣。因而得知胡近臣来了山庄,自己便想出去见见这个人,究竟是不是传闻中的三头六臂。
游返看庄文清不开口,也知道此事躲不过去,艰难得吐字道:“他来提亲的。”
庄文清正微笑着思考着,突然失声道:“提亲?”
游返对着她点了点头。
第六十章 心意
门外的微风吹过,花园里的树枝轻轻颤动。
两人同时陷入沉思,一时屋内静悄悄的。
这时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一双绣花鞋跨进了门槛。游返转头看去,却是庄文清的贴身侍婢小娥。
庄文清放下手中茶杯,向她看去。
那小娥被自己小姐打发出去探查,此时便作礼说道:“不平庄的胡大侠此时正由二庄主接待,在西边的厅里。运送礼品的下人已经随着颜老安顿妥了。其中一名管家模样的人将清单送了上去,已经交到了我们这里。小婢倒是还没看到,不过看那礼品的模样,倒像是……”
那小丫鬟还在斟酌用词,这边庄文清已经出口问道:“像聘礼?”
小娥吓得一颤,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庄文清挥了挥手,令她继续去打听。转头冲游返笑了笑,道:“这倒奇了,还没听说就这么拎着聘礼上门提亲的,连媒婆说亲都没有。”
游返与胡近臣一同上路,自然知道内中情况,低声道:“这胡近臣生性不羁,做事直来直去。这些门门道道倒是不讲究的,他之前是说,洛阳与大名府相隔甚远,一来一回时间太久。”
庄文清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觉得胡近臣这个人怎么样?”
游返心头陡然提了起来,呼吸也困难起来,知道庄文清此问是要了解对方人品,那便是心中起了念头,自己也沮丧起来。不过口上仍是说道:“胡近臣武功高强,丐帮上曾对着郭备犹占上风。做事也大气,兵不血刃吞并了黄河帮。对人也有义气,曾经老马车行的当头人小刀死后,其遗孤由他照顾起来。相貌也是不凡……”
庄文清冷冷打断了他,道:“这些我都知道,江湖传闻比你说的详细得多。说起来,胡近臣还戳穿了郭备的阴谋,算起来也算我的半个恩人。不过你既然与他认识这么久了,难道没有其它印象么?”
游返疑惑地看着她,一边想,一边缓缓道:“这人看起来豪迈爽朗,但心思也不乏细腻。做事经常出人意表,但总有其目的。做事堂堂正正,但也有阴谋诡计。我看不透他。”说着,他想起胡近臣前后两次说的故事,前一次是西京镖局覆灭,他以为胡近臣要找中原镖局总镖头司马求算账,但最后作了让步,后一次是说起了少林旧事,方鸿大师死得冤枉,但胡近臣说起来语气中也没存着什么不满,只是当故事说了。
当时游返对此并没有深思,此时想来,心里还是有点疑惑。那人当日杀黄千秋也杀得蹊跷,后来证明是为了黄河帮帮主之位。说起西京镖局,方鸿大师,也算是遭受了不公和冤枉,但只是点了点题,并没有表态。几件事情串起来,胡近臣那高大身影在心头又模糊起来。
最后,他摇了摇头:“我现在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样的人了。”
庄文清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放低声音道:“你之前说的话,现在还算数么?”
游返心跳突然加快起来,他看了看对面女子,竟破天荒现出小女儿情态,不由呆住了,心中转过纷纷乱乱无数念头,心头却一片空白,不知从何说起。
庄文清又回复之前样子,哼了一声,道:“就知道是酒后胡言。”
游返连忙道:“当然算数。”
庄文清道:“那你去见见那胡近臣胡大侠,探探他的口风,看看他来的目的,顺便劝他放弃了这次提亲。必要之时,便透露是我的意思。”
游返惊奇地看着他,心中暗喜起来,弄清楚了庄文清的意思,他便有了自信。于是告辞了出来,刚踏出门槛,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三娘虽然透露了拒绝胡近臣的意思,但却没有表明自己是否有机会。但此时也不管那么多了,先去将胡近臣弄走再说。
只是胡近臣是自己能劝得走的么?
这天晚上,庄主设宴招待胡近臣一行,庄文清女子之身,自然是不好参与。但游返等几个核心人物倒还是都出席了。
胡近臣之前没问游返在庄中的身份,这时眼见他也能出席这等宴席,自然身份不低,倒也眼前一亮,重视起他来。两人有说有笑。
庄主频频劝盏,兴致也是很高。他这时已知道胡近臣的来意,明面上双方还未正式提起,但心底已觉这人不错,来头也大,不过还需要观察观察。
二庄主也热情招待。其余几个主事,都是成了名的前辈,虽然胡近臣进来风头渐起,但这些老人都不以为然,因此言语间不冷不然,淡然处之。只有巧簧老人,对谁都礼貌三分,说上几句好话。但实际上还是保持着一定距离。
因而众人之中,倒是二庄主最为接近,显得两人认识良久。不过二庄主本身是爱结交,又习惯了酒席上的来往,因而也不怎么出奇。
待得酒席退去,两个庄主都已酒醉,被余人搀扶着回去了。因游返与胡近臣是旧识,便送胡近臣出去。
游返自知酒量不深,便未多喝酒。胡近臣则千杯不倒,此时还很清醒。
两人走在廊道里,微冷的夜风吹来,酒意顿时被压了下去,额头冒出汗珠,头脑倒清楚起来。
胡近臣拉着他道:“两位庄主均是当时人杰,手下众位主事也英雄了得。难怪这金剑山庄屹立不倒。游兄弟,胡某虽然之前也觉你人才了得,倒是没想到你短短一年,便在此地站稳了脚跟。金子到哪里都是金子。”
游返谦虚道:“哪里哪里。都是庄主赏识而已。”
胡近臣道:“我手底下也曾管了几百号人,加上黄河帮也能有数千之众。要在众人环绕中脱颖而出,那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这你也无须谦虚。我只是为老马车行少了你这样的人才而可惜。”
两人静静地往前方走去,胡近臣这次带来的手下都已不胜酒力,先前就下去休息了。此时路上仍有山庄里面负责收拾的下人。看到两人并排说话,远远避开,也不来打扰。
游返想起庄文清,若不是她赏识,自己哪能有今日的成绩。又想起她的嘱托,虽然不知道她为何那么坚决便让自己想办法回绝掉胡近臣,但既然已经答应她了,便只好开口道:“不知此次胡兄怎么会想到来此提亲的?据我所知,庄三娘与王家的婚约前不久刚刚解除,恐怕消息还未传开。”
胡近臣看了他一眼,突然露出笑意:“这是你的问题,还是庄三娘子让你来问的?”
游返料不到被他戳破,神情间顿时狼狈不已,只得硬着头皮道:“这是我的问题,但恐怕庄主三娘他们都有这些问题。只是我与胡兄比较熟悉,便问了出来。”
胡近臣“哦”了一声,转过头去,道:“那庄主和三娘对这桩婚事意下如何,不知道游兄弟是否清楚?”
这主动发问,便是以退为进了,不过游返仍然心中一喜,若是劝得他自己退却,倒是完成了差事。恐怕胡近臣也看出他背后是有人指使,便出言试探。
脑中转过几个念头,却不知如何开口。再怎么说,这婚事不该自己参与,如何决定,那是庄主和三娘的事情,自己有何资格在这里置评。若是将三娘的意思说出来,之后庄主若是答应了,这岂不是尴尬。
想了片刻,游返正了正衣襟,开口道:“不瞒胡兄,实际上是在下仰慕庄三娘,因而出言试探,想劝胡兄打消这念头。胡兄闻名天下,我自知无法与你相比,不过这等儿女之事,却是让不得的。”
胡近臣停下脚步,突然哈哈笑道:“原来如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游兄弟有这等心思,又本是山庄的人,自当如此。不过这婚姻说的是父母之命,既然胡某来此提亲,我俩便公平竞争,看谁能得到庄主首肯,最终得了美人心。”
在这说辞之前,游返观这人行事,便知道他为求目的,坚韧不拔,想靠两句话就将他劝走,那是妄想。不过若是按照他所说的公平竞争,自己恐怕也非他对手。至少庄主的态度如何他不清楚。
这时也只好讪讪道:“那也只好如此了。胡兄,在下告辞了。”便要回去禀告庄文清。临走,又道:“况且,三娘的心意也是在我这边的。”说完这句近乎示威的话,身影才消失在了夜幕中。
第六十一章 惊蛰
这一天是惊蛰,游返来到天锤房的工坊里面,几个认识的同伴聚拢起来,围在他身边。
陈二牛,石头等人此时被分配到天锤房中,便成了他得力手下。这大半个月他不在,便是由他们支撑着工坊运作。好在事情也不多,民间兵器生意冷了下来,朝廷的大单也没下来。这时便是在这空档期中。
大家感兴趣的是他带回来的小姑娘,孟紫蝶跟着他进庄时被人看见了,不少人传言是他从外面带回来的小媳妇。此时孟紫蝶在庄文清那边,等候调遣,游返也不好频繁去见面。
辟谣完,游返便招呼大家继续工作。此时三大房被改革下来,各司其职,其中各房之间尚在磨合,有些细小摩擦在所难免。不少人口头仍是自称我们天某房怎么样怎么样,丝毫没有什么避讳。尤其游返这边年纪较小,匆促上位,没有什么威严,容易被质疑。但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踏实做事。别人见他对自己严格,自然不会懈怠。希望在潜移默化中,慢慢聚拢人心。
这日中午,游返与众人正准备休息片刻。他们每日吃两餐,下午才能第二餐,此时只算小憩。这时外面进来一个下人,让游返前去见庄主。
游返不知道什么事情,庄主上午要招待胡近臣,说的应该就是庄文清的婚事了吧。不知道事态如何,既然是召自己前去,便顺便打听一下。
到了那会客厅中,却见上头坐了几个人,庄主,二庄主,胡近臣都在。
游返各自见了礼,便在一旁下首坐下,心中有些忐忑。
这时其余三人视线都在他身上,胡近臣眼中灼灼,二庄主一脸狐疑,只有庄主仍然一副微笑。
庄主笑呵呵地道:“既然游返来了,咱们便继续聊下去。事情确实转折太快,说实话,我也还未反应过来。那么,胡老弟的意思是?”
胡近臣拱了拱手,道:“胡某与游兄是旧识了,认识也又一年了。虽然总共加起来只见了数面,但英雄惜英雄,彼此互相欣赏。这点游兄也认可吧?之前在老马车行,我便想邀游兄到车行做事,但他婉拒了。”
“呃……”游返有些愣住了,不知道为什么会谈论到自己,他们难道不是在讨论婚事吗?怎么感觉那人要提亲的人是自己?
庄主坐在首位,此时也道:“游返自然是人才,否则我们也不会放在天锤房主事这个位置上。游返刚来山庄,便接连立下大功,老夫是看在眼里的。”
胡近臣又道:“本来胡某目的两位庄主也能猜到。此时有此变化,始料不及。游兄与令爱情投意合,胡某也是昨日方知。既然如此,不如成人之美,那几车东西,便转赠游兄,作其聘礼。胡某与游兄也算兄弟一场,游兄远从西域而来,孤身一人,若然不嫌弃,我便充作其兄长……”
原来是这样啊,游返脑中轰隆隆响起,后面的话已经听不清了,心中砰砰在跳,停不下来。
自从昨夜摊牌回去,自己没有去三娘那边回禀,而是在思考如何将事情向庄主这边说起,毕竟到时候胡近臣一提,自己也只能将事情亮出来。
不过没想到峰回路转,胡近臣居然不但撤回原意,还顺水推舟,推了自己一把。想到这里,游返不由自主向胡近臣所坐之处,投去感激的目光。那边也正微笑地回应回来。
突然二庄主的声音响起:“这我不赞同。游返只是一介游侠,若不是我山庄收留,哪能有如此地位?胡大侠是远近闻名的大人物,正是三娘良配,怎么能因为游返改了初衷?说到底,游返怎么配得起我庄家的女儿?”说完,还不忘向游返看来,眼神中不屑之意愈加。
游返头上开始冒汗,他出身低微,自然这是他的软肋,此时也无可辩驳。
“英雄不问出处。”胡近臣站了起来,慷慨道:“胡某也是从一介镖师打拼起来,当年在西京镖局,作一个小小的趟子手。想起来,那岁月,比起游兄弟如今还要差许多。”
二庄主庄书海道:“那是不同的,胡大侠天下谁人不知,那时只是蛰伏而已。这小子以前当过奴隶,怎么能和胡大侠相比?大哥,你可能还不知道,游返这小子以前在西域时当过奴隶,给人作家奴,这种身份,居然也投到我们庄上。只怪我一时不查……”
游返心中一震,奴隶的身份,只是他平素自嘲和鼓舞自己的一种手段,因而也没什么不好开口的,只是在这种场合说起来,只怕原本对他有所好感的庄主也只怕要看轻他来。
没想到庄主一声怒喝:“住口!游返目前是我们山庄的人,你这么说是往自己脸上波脏水。奴隶又怎么样?金剑山庄先祖也不过是个小兵,还做过俘虏。身份是爹娘给的,混成怎么样全靠自己。如果他真是奴隶的身份,如今有此成绩,更难能可贵。”
游返眼眶中顿时红了起来,鼻中也酸酸的,朝庄主等人施了一礼。
庄主摆摆手,安抚了他一下,才向胡近臣道:“其实昨夜老夫也和小女谈过她的婚事,金剑山庄的打算是招赘。”
“招赘?”庄书海顿时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胡近臣也微微扬首,面带微笑,古怪得看了游返一眼。
庄主道:“正是,老夫年纪大了,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舍不得她嫁人。只好行此方法。胡大侠名满天下,自然是不屑入赘的了。”
胡近臣道:“胡某早已说过,已不作此念,只当是游返兄弟的大哥,置身事外。他若是点头,我这个做大哥还要向他贺喜。”
庄主转头看向游返。
游返突然明白了这一切,身后是那蕙质兰心女子的身影,便颔首向庄主道:“游返本就是孑然一身,庄主赏识,游返心里感激,自然不计较什么身份……”
“大哥,不可!”二庄主突然咆哮起来。
胡近臣正要说话,二庄主似乎失去理智,又朝他吼道:“胡老三,我让你来提亲,不是让你来捣乱!”
游返和庄主都愣了一愣,同时心中恍然,原来王家解除婚约一事,便没有什么人知道,此时方知,是二庄主传出去的。二庄主此举,自然是希望尽快将庄文清送出去,然后独掌大权。
胡近臣不为所动,仍然道:“二庄主,你的好意胡某心领了。但我不是牵线木偶,我做事自有准则。恕好意不能心领了。”又转首向游返道:“说起来有件事情,前不久游兄弟去汴京,路上遇到恶人袭击,可有此事?”
游返呐呐道:“是有个金钟恶道,向我寻仇,只因我曾与西夏与东方兄合力歼灭塞上四兽,此事胡兄也是知道的。”心里却不知道他为何说到此事。
胡近臣道:“那金钟恶道在汴京城打听你的下落时,被我手下人听到,禀报了上来,只怪愚兄没能及时追查阻拦。等手下人去追查时,那金钟恶道已经失去踪迹,否则我必当手刃此贼。但你却不知道,那透露你下落的人,正是二庄主。这其实是一招借刀杀人之计,原本我也不知道为何他会这样,现在总算明白了。”
“血口喷人!”二庄主被自己大哥呵斥着坐下,此时又站起来大吼。
“住口!”庄主冲着二庄主也是一声大喝:“老二啊老二,都是山庄里自己人,你居然下这么狠的手?怪不得游返去了一趟汴京,花了这么长时间?原来是你在背后捣乱?”
庄书海喊道:“大哥,你居然相信外人都不相信我?我可是你亲弟弟,他们都是外人……”一边指着游返和胡近臣,一边声泪俱下。
庄主重新坐下,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似乎十分疲倦,身边这个亲弟弟,从小便让他操透了心,原本以为可以依靠,想不到还是这么胡来。他淡淡道:“老二,你下去罢,好好去面壁思过,不准出房门一步,我会着人好好看着你的。另外,山庄的事情,你以后也不用插手了。”便挥了挥手,不再看他。
二庄主庄书海年纪比胡近臣都长,面壁思过那是小时候父亲责罚他们两兄弟时的手段,想不到四十多岁的年纪了,还被如此对待,不由得满脸通红。但是大哥的威严在那里,自己还是不敢放肆,只得冷哼一声,跨出去了。
庄主拱手笑道:“一些家务丑事,倒让胡大侠见笑了。”胡近臣连道:“哪里哪里。”
于是三人继续说话,似乎这场风波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不久,庄文清的婚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第六十三章 盟主
天气越来越暖和,风中摇摆的树梢上响起了鸟雀的啼鸣。
树荫下,宅院门外聚满了人,低声窃窃私语着什么。不多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半,一个青衣老者提着药箱出来。四周众人围了上去,提着药箱的大夫摇了摇头,说了几句。
此时游返与庄文清已然成亲。
那日过后胡近臣敲定了生意的事情,便带着随从离开了山庄。此次虽然没有如愿求得亲事,但仍然硕果累累,毫不吃亏。最重要是卖了一个人情给庄文清,今后无论是她还是游返执掌金剑山庄,都等若多了一个朋友。
皆大欢喜之下,只有庄主的身体出了意外。上午二庄主被宣称闭关修养,绝了外务。下午庄主便晕了过去。等到大夫来号了脉,才苏醒过来。脉象上虚火积盛,烧了脾胃,显然是被二庄主之事给刺激到了。还好只要静养,避免劳累,应无大碍。
于是庄文清便已实质上接过了庄中绝大部分事务。而三个工坊这边,鬼斧年事已高,平素便不怎么管事,全放手给下面的人。巧簧老人性子恬淡,陈七叔脾气火爆,两人都只顾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其它事情众人便渐渐找到游返解决,游返虽然仍是天锤房主事,但身份已凌驾于一房之上,说出的话不管是三大房还是其它护院下人,都需要仔细考虑,不敢怠慢。如此夫妇两人一内一外,倒也井井有条,没有出什么差错。
过了阳春三月,便在庄文清力主之下,两人成了亲。虽然隆重,但也只在庄中摆了酒席,邀了大名府附近的朋友亲戚前来,并未大肆渲染,一来游返确实身份低微,且是入赘,于金剑山庄而言并不是值得宣扬的事情,二来庄文清之前与王家有婚约,虽然已解除,难免有江湖上的人风言风语,惹得不痛快。因此只简单拜了天地,便算成了亲。庄主虽然在病中,仍是拄拐出席了宴席,欢喜气氛中,似乎病体也康健许多,只是脸色已然暗沉。
游返自幼漂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家,心中激动难言,便对入赘也好,成亲仪式也罢,并不在意。反而孟紫蝶跟随游返出了山,为了避免麻烦,自称是他表妹,反而成了游返这边的亲属,身份也提高了,便狐假虎威,在庄里愈发如鱼得水。庄文清给她安排了一个闲职,事少钱多,仍然整日无所事事,无事生非,惹得游返也一阵头痛。
金剑山庄庄主之位虽然没有变化,但二庄主淡出,庄文清接掌已成定局。在成亲后一段时间,远近稍有规模的江湖中人都已派人前来打探,或以祝贺的名义,或以探病的名义,总之都想弄清楚新姑爷的来历。庄文清毕竟是女流,很多事情上游返需要出面处理,则游返的意见一定程度上会开始影响金剑山庄相关的人和事。
这日,一个熟悉的人上门探访,却是六扇门的总管八臂神侯刘文渊。
刘文渊是江湖上有名的富贵闲人,虽然分管着六扇门,但封了侯,近年来已不怎么自己出面。丐帮寿宴上,游返曾见过这人一面。八臂神侯便如其名,四肢细长,双手过膝,生得古怪。但其人相貌倒是不凡,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六扇门是归于刑部之下,但刘文渊不归吏部管,而是直接听命于皇帝。
庄文清毕竟是女流,便由游返接待他。
双方互相客套了一番,刘文渊便说出来意:下个月在汴京,要举办一场武林大会。朝廷要指定新的武林掌门人。
游返一阵疑惑,刘文渊又解释了一番。原来朝廷素来不喜江湖中人打打杀杀,以武犯禁,而刘文渊便是朝廷中专门负责处理武林事务的人。这次是当今天子想的主意,要选出一位武林掌门人,也就是武林盟主,所有江湖人士都要听命于这个总掌门人。平时,这位总掌门人便负责协调各方矛盾,化解仇怨,使得江湖中血雨腥风少一点,让各类桀骜不驯的江湖人士能够听从朝廷的指挥。另外,若有江湖中人投敌卖国,便可以号召所有江湖人士在朝廷调度下一起讨伐歼灭。
这也是自从丐帮副帮主郭备的事情出了以后,朝廷对这些江湖门派也好,绿林好汉也罢,放不下心来,想着以江湖制江湖。
这些论调游返也时常听闻,平日里说起当今这位皇帝老儿,大伙儿都说是个好皇帝,不但富国强兵,而且重视民间疾苦,自己也刻意节俭,大小官吏有了上面的做派,也不敢奢靡成风。但对江湖中人,却着实苛刻,皇家的人对习武之人,那是从来没有存过好感。只要有江湖纷争,伤了人命,一旦抓到,便各打五十大板,不由分说都扔进牢里,即便占着理也要剥一层皮,因此武林门派只要不是仇深似海,决不敢互相拔刀械斗。但习武之人毕竟好勇斗狠,有时候寻仇杀人在所难免,这种时候就一定要不留现场,不留人证,使官府无法定罪。这样一来,江湖儿女腾挪的空间实在太小,除了一些较大的门派还能养得活手下,一些小门派都难以为继,不少游侠散人要么投入军中为国出力,要么投身绿林做了强人。
游返对这次武林大会不感兴趣,金剑山庄虽然也属于江湖中的一大门派,但实际上是个商家,或者是工匠,士农工商,占了后面两个。因此于江湖事务,山庄内一向涉及不深,山庄几个武林高手,也早已不涉足江湖中事。不过金剑山庄在江湖中的名气,仅次于少林和丐帮,与中原镖局等并列,因此于情于理,还是要参加一下的。
游返知道武林盟主之位是轮不到金剑山庄的,不过他也很好奇朝廷会选择谁,于是出口问起。
刘文渊倒是爽快道:“虽然此时还未公布,但朝廷已敲定一人,做这武林盟主。说实话,这些江湖中有名帮派,终归是江湖人,人在江湖,难免有不得已的地方。因此朝堂上商议良久,便指派了周醒周子觉为这第一任的总掌门人。”
游返眉头皱了皱,却不知道这周醒是何人。
刘文渊解释道:“周子觉是太宗朝武状元出身,文武全才,是军中著名的儒将,深受庙堂上各位相公的器重。不过年纪大了,负伤也多,便致仕在家。此次也是刑部尚书大人特意相邀,才肯出山。不过也是上头的意思。有周公的调度领导,想必这偌大江湖,也能安歇修养一段时间了。你不知道,前一段时间丐帮那事,弄得我一身麻烦,最近才脱身出来。”
说话之间,刘文渊似乎还没有认出游返当时也在现场。他手头只知道游返是在山庄一步步爬上来,又攀上庄文清这门亲事,才能做了这山庄的主。并不知道这游返也是当初在丐帮大会上出头被郭备差点打伤的那个落魄之人。
游返陪笑道:“原来如此。那金剑山庄到时候必定去捧场。江湖太平了,我们这些商人也好做些买卖。这是好事。”
刘文渊拱拱手,道了声谢,又脸带狡黠地说:“若是一般商家,话倒是这么讲的。但金剑山庄卖的毕竟是刀剑武器,天下太平了,那就没有生意做了。哈哈。”
游返一愣,对这位侯爷的犀利说辞倒有点不适应,也尴尬笑了几句道:“那倒是。不过北面辽人蠢蠢欲动,山庄的刀剑盔甲都是准备了给北军的,到时候肯定是有用武之地的。”
刘文渊肃然起敬。如今西夏战事稍平,辽国岁币协议又过了一年,需要重新商定,眼下辽国蠢蠢欲动,朝中各位大人也正在商议此事。也正是如此,去年二庄主东京奔走之下,朝廷又定了兵器武装的大单,解了山庄的燃眉之急。
两人又说了几句,刘文渊告辞而去。
游返马不停蹄又将收拾准备,带领队伍前往汴京一趟。二庄主被关了禁闭,不理细务,庄文清其他堂兄弟都是闲人,此番便只得他出马。
此时正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时候,要抽身远行,实在有些不舍。好在庄文清也是识大体的人,知道山庄要与京中打好关系,六扇门的面子还是要给。便由游返从山庄中选出一批年轻好手,正好路途上权作锻炼。
定好了时日,一行八人便要出发。
第六十四章 插曲
金剑山庄的主业是打铁炼剑,因而对武艺的要求并不严格,也没什么特别的武功心法课教授。只是山庄里面对这方面感兴趣的年轻人,可以自行请教前辈,甚至有许多类似巨灵神功的武林秘籍可阅览,因而武功层次参差不齐。
游返挑选的几人,其中四人是三大房中的人,还有两人是护院中身手较好的,一人是颜老推荐负责琐事的。就这么八人组成了队伍,便上路了。
这时游返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往来于大名和东京的官道了。不过这次他是坐着马车。马车中装着不少货物,要给朝中大员送的礼,给胡近臣的头一批武器,以及在汴京招兵买马所需的银钱。
想起临行前夫妇之间的对话,庄文清的面容犹在眼前。
“夫君,从前妾身始终觉得要嫁出去,因而也是得一日过一日。如今爹爹病倒了,你我要撑起这山庄,便不得不从头打算。金剑山庄虽然家大业大,但到我们这一代,已经好几十年没有变化,恐怕再不振作,便要消亡。不少名门大派,百年老店,都是这么没有的。这不能不引起警觉。”庄文清说这话,正是两人熄了灯夜话时分。刺骨的寒气配着这警醒的话语,令游返不由自主觉得责任重大,庄文清是女人,要挑起这副担子,恐怕还是要靠他。
“金剑山庄确实安逸了好久了。恐怕再不动一动,便再也动不了了。这个道理谁都懂,可做起来谈何容易。”
于是,两人商议得定,趁着这次机会,游返便带着人马,到汴京联络打点,将触手伸到汴京。金剑山庄在大名府根基很深,但在汴京却没有基础,游返此次便是要在汴京树起旗帜,占个墙角,徐徐图之,算是扩大地盘。
但游返也知道自己的本事,这类事情千丝万缕,从何做起,他也是一头雾水,无力筹划。
他挑选的这些随行的人员,便都是出于这方面的考量,不但要武艺高强,而且要懂铁匠铺武器铺的运作,待人接物方面也要活络。可即便这样,他心中还是不安稳。
出了山庄,一路往南走。此时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天气倒是稍嫌热了。
行至大名府城池南面,附近人影多了起来,在大名府地头,打着金剑山庄的名号,旁人便不会上来骚扰。再往南走,人便少了许多。
正在树林间穿梭,突然身后响起马蹄声。
游返嫌坐在车里气闷,正坐在车辕上驾着车,他此前也驾过马车,颇觉有趣。听到声音,转头回望,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游兄!”那人策着马,慢慢靠了上来。
“楚谨?”
原来来人正是消失多时的楚谨。自从上回在大名府见过一面,此后便不再联系。说起来楚谨还是游返进山庄以后的第一位朋友,给了他莫大的帮助,还帮他解了火毒。
楚谨笑了笑,马上作礼道:“听说游兄娶了三娘为妻,真是恭喜了。我年后出游,最近方回,倒是错过了一杯喜酒。回了山庄一趟,却听说你要去往汴京。便追了过来。游兄正是用人之际,小弟不才,愿供游兄差遣。”
游返拱手回礼,神情中也诸多喜悦,笑容中见真诚,心中已盘算要将楚谨也带上。这小子虽然年纪小,但心思活络,是一把好手。
两人客套几句,正要继续启程,边走边聊,突然后面又传来马蹄声。两人同时回望,却见是一袭紫衣乘风而来,却是孟紫蝶。
此时孟紫蝶却嘴上哇哇大叫:“游大哥,这马停不下来了。”
游返一惊,正要前去阻止。身旁楚谨一个纵身,趁着马匹驰近,纵身一跃,稳稳落在那马背上,孟紫蝶身后,用力一拉缰绳。一阵呼喝之后,方才将马止住。
孟紫蝶吓得有些头昏,脸上犹自嘻嘻哈哈,跳了下马。
游返奇道:“你怎么过来了?”
孟紫蝶道:“我被嫂子安排端茶递水,实在无聊得很。你有机会出来玩,居然不叫我。后来我就偷偷跟着这个书生出来,不过他跑得快,我跟不上,就抽了马屁股几鞭,想不到就停不下来了。”
因孟紫蝶对外号称是游返的表妹,庄文清便当自己人对待,格外照顾。不过孟紫蝶什么也不会做,粗心大意,本来安排在账房帮忙,可是怎么教也不会,后来转给钟婶当手下,钟婶也相当不耐烦,最后只好让她做些琐事,放任她自己玩闹。不过孟紫蝶虽然胡闹,但也颇有分寸,绝不会让庄文清难堪,因而自我保存得极好,在庄内人缘也不错。至少和庄文清贴身小婢以及一些仆妇都相处得融洽,因而即便放纵,也没人管着她。
这次游返出门却没通知她,这么好玩的事情自己却没份参与,后知后觉的紫蝶便急得跳脚。却想不到楚谨找上门来,询问游返下落。这才被她找到机会,一路尾随,这才找到了游返车队。
游返黑着脸,喝道:“真是胡闹。三娘知道了可要着急了。小黑,送紫蝶回去吧。”
小黑是一个护院,这次充作随从在车队里。听了这话,便大声应是。
孟紫蝶着急道:“表哥,你就带上我吧。我保证绝不惹事。实际上,本姑娘也从来没惹过事。孔伯伯让你好好照顾我,你难道就这么欺负我?”说着说着,眼眶里便有泪珠子打转。
楚谨拍了拍手,安抚了受惊的马儿,这才下马,道:“游兄,想不到你还多了一个表妹。多一个女人,这路上确实很麻烦……”看孟紫蝶瞪了他一眼,不由住嘴不说。
孟紫蝶悄悄靠近游返,在他耳旁低声道:“死游返,你要是不带上我,我就告诉嫂子我不是你表妹……”
游返立刻道:“这样啊……那这路途确实苦闷,多个端茶递水的丫鬟倒也不错,那你就随着一起来吧。”又对小黑道:“小黑,现在离山庄还不远,你回去将事情禀告一声,再回来车队吧。”
小黑得令,有点不愉地望了得意的孟紫蝶一眼,返身而去。
楚谨挤着眼睛,笑嘻嘻道:“这倒也对,多个美人,路途上倒也不显得无聊。”
孟紫蝶朝他冷哼了一声,想要骑上马继续行路,却被游返喝令进了马车。
路上发生了这么个小插曲,没有拖慢车队速度,游返等人继续赶路,想赶在天黑前,抵达路途中第一个驿站。
一个人与一队人行路大为不同,加上马车,这速度便没那么快。到了驿站,天还未全黑,游返吃饱饭,四下里逛了逛,虽说是官道驿站,又是大名府到汴京的必经之地,此时往来的人马却也不多。他们车队到了以后,只有三三两两几个书生带着仆从经过,那些书生年纪大大小小都有,小的大约二十出头,大的将近四五十,已是白发苍苍。
游返正站在驿站马厩旁的树下望着远处风景,那四五十的书生,连同两个老仆人从身边经过,将行李从马上卸下。
一个人影从后而来,道:“今年春闱在即,这些儒生也是赴京赶考。我倒想起我当年上京赶考时的模样。那重重的包裹里面,恐怕装的都是书。”
身后的楚谨指着那书生的行李说着,言语中流露出一丝怀念。
游返就着这话题有些奇怪地问道:“想不到慎行这么年轻便已上京应试,想必才学不浅啊。”
楚谨来到他身侧,夕阳照在他侧脸上,脸色有些苦涩,说道:“才学么,吟诗作词,写写策论。也过得去吧。只不过那次没有中进士,后来便也没有再考。说起来,即便中了进士,也得等缺,没有关系打点,恐怕在京城也要蹉跎下去。”
游返自小在西域长大,颠沛流离,自然是不理解这大宋的官场习俗的,在他想来,只要高中,必然金榜题名,然后得到皇帝召见,从此成了官场一员,飞黄腾达不在话下。此时听楚谨的意思,金榜题名以后的情形似乎和自己理解的不一样,不但不能直接做官,而且只能从芝麻官坐起。
楚谨伸出手来,上下比划了一下,道:“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天下所有行当,都像一座塔。”
游返“哦”了一声,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塔里面的所有人,都是从下往上爬。有些本事大,爬地快些,有些本事小,只能一直在底层。”楚谨在下方点了一点,继续道:“还有一些,一出生便是在较高的层。有些会继续往上爬,这些人自然基础比寻常人更好些。有些虽然出生在高层,但自己不努力,也会跌落下来。这天下芸芸众生,官场是一个塔,自然是最高的塔,江湖也是一个塔,虽然比不上官场那个塔,却也不差。这些人的目的,便是往上爬,好看到更好的风景。但到了高处,若是不小心,跌落下来,也跌得更惨。到最后,只有少数人才能爬到塔尖。下面的人要往上爬,只能将上面的人挤走。有人的地方便有塔,你只能顺应大势向上爬。”
楚谨指指那正往驿站大堂里走的老院生,道:“那便是在官场这个塔里拼命要往上爬,却有些失意的人。”
游返笑道:“这比喻真是妙。那我呢?”
楚谨指了指上面,道:“你?你刚刚爬上一层,离上面还远着呢。”
游返又问道:“那你呢?”
楚谨苦涩地笑笑道:“我刚爬下来,正在看该爬哪个塔。”
第六十五章 抱负
天色终于还是暗了下来,驿站周围没有遮蔽,呼呼的大风吹在身上起了一些寒意。
游返这时却饶有兴致,今日楚谨追上来时,他便有了好奇,似楚谨这般人才,曾经还是文举人出身,做什么不好非要混在金剑山庄里,而之后又不告而别,有了家室后又准备安静生活,不似印象中那个狂生了。
那边,楚谨也很有兴致,源源不绝地吐字道:“说到谋个出身,当今世道,最好莫如寒窗苦读,金榜题名。虽然虎狼当道,国力薄弱,但大宋确实是优待读书人的。只不过,这个塔上,人实在太多。人挤人,恐怕不怎么好爬。头破血流爬上去,也望不到头。”
游返道:“我是一介粗人,有时候真羡慕你们读书人之乎者也,经史子集,说起话来引经据典,而且听来总是那么有道理。有些道理,虽然我也懂,绝说不了那么好听。这确实是本事。”
楚谨道:“那都是虚的。读书真正的好处是站在一处,有同一个话题罢了。至于怎么向上爬,那还是各有奇招,钻营而已。这些读书人初时满满都是报效国家的心思,到后来,也不过是向上爬罢了。总以为向上爬便能报效国家,到最后屁股坐下来,便要看坐在哪里,便为哪里报效了。”
游返道:“那江湖上呢?我们现在总算是一个江湖人,半商半武,唔,可能是半匠。毕竟是个打铁卖艺的。”
楚谨道:“江湖也是那么一回事。先前我说金剑山庄熬不过去,庄主二庄主都不是进取的人,而朝廷也对武器这行有限制,恐怕只会越来越难。这不,朝廷终于出手了。”
游返点了点头道:“你是说这回请了军中儒将周醒做这武林盟主之事?可我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相反,这不是挺好的么。以后有了武林盟主,江湖纷争便可以少一些。大家和和气气坐下来,什么都可以谈,所谓和气生财,江湖人跑江湖,不就是为了一日两餐,吃饱饭么?”
楚谨道:“哪有那么简单?皇帝老儿自然希望你们安安分分跑江湖,不要刀光剑影,乱了章法。可是江湖帮派为了利益大打出手,朝廷接手了,庙堂上那些大人和手下的人,便也会为了利益大打出手,只不过到时候润物细无声,不用见血,便能将利益轻轻松松捞到手。金剑山庄也好,中原镖局也好,丐帮也好,少林也好,华山派,灵宝阁,若是有背景的,投靠某个达官贵人,共图富贵,那也罢了。若是本就苟且偷生,刀口上求生的小帮派,那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除了到时候被大帮派吞并,委身做了奴隶,别无其他出路。这本就是一个大饼,你吃得多了,别人自然分得少了。大宋开国至今,边疆不宁,打打闹闹到如今,终于有些太平了,这才将手伸向这些小帮派。这些小帮派之前活得虽然不怎么样,总算活得下去,如今便难说了。”
游返皱了皱眉,道:“有这么严重么?朝廷一向打压武人,又不是从今天而始。而且,对金剑山庄而言,与官府又有生意来往。朝廷总不会对山庄怎么样吧?”
楚谨冷笑,脸上又现狂傲之气,恢复了初见时狂生的模样,开始指点江山道:“朝廷最相信的是自己人,官营的工坊一直没停过,只是金剑山庄的手艺确实独到,官营铁匠比不过,又一直打仗,只得先与金剑山庄一些好处,等到缓过神来,便可以慢慢渗透,挖角也好,威逼也好,总之是要将山庄的精华吸收过去。到时候有了与金剑山庄一较高下的工艺,就会撇开山庄,用官营工坊。金剑山庄便没了出路,自然慢慢衰落下去了。”
游返默然无语,心底一想,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楚谨又道:“不过你放心,如今还没到那时候。朝廷首先要对付的,是丐帮和少林。丐帮高手如云,天下门徒千万,又与军方千丝万缕,若是哪天转过头被某些人利用,倒戈一击,便如郭备一般,朝廷不得不担心。”
游返听到郭备,心头一紧,道:“你是说他被人利用?是谁利用他做下那等事?通敌叛国,想来想去,这件事情,便只有西夏人得利。”
楚谨道:“那不见得,朝堂上一直是有两种主张,主和和主战,而且武威军主将与其中一方又牵扯密切。西夏求和,主战派自然不满意,自然要搞些乱子,顺手除去武威军。只是没想到最后皇帝老儿还是议和了。想来皇帝才是最大的主和派。哈哈。”
游返从西域来中原时就一直耳听目睹这件事,没想到背后线索竟是这么简单,谈不上什么阴谋,什么诡计,就这么被清清楚楚摆在台面上一说,就明白了。不由感叹楚谨的分析独到,而自己胡乱猜测,道听途说什么荒谬的说法都有,甚至有人说是郭备勾搭上了西夏公主,要去当驸马,才助李元昊一臂之力。虽然李元昊的几个女儿都是有名的美人,但郭备一介丐帮副帮主,年纪那么大了,也不至于被招赘到西夏。想着想着,游返摇了摇头。
楚谨没看到他复杂的表情,只继续用高亢的声音说道:“至于少林,本来都是求佛念经的大和尚,没犯什么过错,只是仗着武功高强,靠着周边几个小帮派供养着。不过正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少林藏经阁,藏尽天下武学,七十二绝技,随便一项流到江湖,便是一番血雨腥风。朝廷岂容少林武僧独占这些典藏秘籍?一有机会,朝廷便要据为己有,到时候少林区区几个和尚,哪敢和大宋兵马作对?”
游返听他说的直白,却深知不假,之前胡近臣便曾说过,少林方鸿大师欲往西夏谈佛论经,便被六扇门所阻,缘由就是怕他将绝世武功传诸国外。朝廷对这些武林中人,有用处的时候封爵的封爵,奖赏的奖赏,一旦没了用处,便要卸磨杀驴了。这一准则,自古不变。如今天下太平,治安稳定,正逢其时。
游返听了许多,也想了许多,却没想到怎么办,毕竟指点江山容易,如何自保却是眼前的事情,楚谨毕竟年轻,书生意气是有,可怎么做事,做事是否牢靠,他心头没有底。
楚谨还在说着:“少林丐帮被朝廷收服了,才会轮到其他帮派。金剑山庄也许也在其中。到那时,内有外困,恐怕朝廷不动手,山庄的人便自己散架了。之前我看庄主二庄主,便没有什么信心。虽说我也是庄家的远房亲戚,但对他们却也没什么信心。若不是三娘支撑到如今,恐怕家业败起来更快。”
游返奇道:“你是远房亲戚?”
楚谨道:“是啊,否则为何我在山庄里面悠闲度日,还没人来管我?我姑姑是三娘舅舅的表姐,就这么攀上关系的。”
游返没有什么亲戚,连父母都在幼时亡故,因此对七婶八姨亲戚关系不甚明了,算不清楚到底是远到什么关系,也许真的是远远房了吧。
楚谨道:“如今不一样了,你成了三娘夫婿。也许后面便由你来执掌山庄。我想与你做个交易。”
游返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楚谨头脑灵活,说话时也转得突然,他顿时觉得自己被他牵着走,不过他现在身边实在没有什么帮的上忙的人,也许楚谨能帮得上自己。于是说道:“你要做什么交易?”
楚谨道:“我助你振作山庄。事成之后,你拨些人给我,我去南方开个金剑山庄的分舵,我也做个庄主过把瘾。”
游返有些无语,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心道,反正要振作山庄时间还长得很。真的等山庄在自己手里复兴,在南方开个分舵也无不可。之前在大名府时,楚谨就说南方新兴之地,极适合发展,狡兔三窟,到时候再南方开个分舵,或者能再造一个金剑山庄。
楚谨兴奋地说着自己的理想:“一个个塔爬起来太麻烦,不如自己造个塔。”说的还是之前塔的理论。
游返连忙打断这能说会道的家伙:“你先想想,怎么度过眼前的难关吧。”
第六十六章 拜火
不一日,游返一行便到达了汴京。
第一回在前簇后拥中骑马进入汴京城,游返只觉城门守卫也变得亲切起来,出示了路引,守卫军士连马车也没检查,便放行了。
到了城内,长街两旁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孟紫蝶上次来时还没这么多人,兴奋地从马车上探头左看右看,不亦乐乎。
经过一个铁匠铺时,楚谨在耳旁低声说了几句。游返便让众人停下,自己与楚谨进去查看行情。
这个铁匠铺开在紫薇河畔,背靠着河岸,旗招上飞扬着四个大字:云英铁铺。进去后,屋内黑洞洞地透着凉意,空中弥漫着一股铁锈味。
游返走到一排兵器架旁边,仔细端详了一番。这里的兵器大都是枪棒,少数朴刀,相比金剑山庄的制造,就有点简陋了。
楚谨是不懂兵器的,只是在环顾屋内布置。这个铁匠铺只有这一角是贩卖兵器的,中间是柜台,柜台后被屏风隔着,右侧是一些杂物,有回收的农具,菜刀等器物。
屋内没有主人家,此时街上人数最多,门外人来人往穿梭如织,但没有人顾客进来,也许因此也无人掌柜。
过了片刻,一个小厮模样的年轻人出来,看到游返两人站在兵器架前,连忙过来招呼:“两位公子是要买兵器?我们这里卖的都是金剑山庄的刀枪,质量上乘,经久耐用,童叟无欺。”
这年轻人说的话倒是耐听,就是语调一成不变,显然是说惯了的用辞。说完了这一气,接着道:“买不买,最近生意实在不好,给你们打个折,半卖半送喽。”
游返和楚谨对望了一眼,各是苦笑。笑的是对方夸耀是金剑山庄的货,浑不知金剑山庄的人就在眼前,苦的是兵器这行情确实不好,连东京繁华之地的兵器铺仍是冷冷清清。
楚谨道:“小伙计,这附近可有其它铁匠铺?”
那年轻人以为他不满意眼前的货,要另寻一家,连忙急着道:“客官,可别走啊。咱们可是东京最老字号的兵器铺了,太宗朝便开张了。后堂还有更精品的兵器,保证比这一批好。不知贵客是要长枪还是朴刀,宝剑也是有的。”说着便要引着两人到后堂。
游返和楚谨随着他绕到了屏风后,后堂杂七杂八堆着许多铁器。一个光着膀子壮汉正在躺椅上打着呼,旁边是一个火炉,但没有生火。
那年轻人小声道:“这是我爹爹,正在打盹,先不用理他。我来给你看看好货色。”说着到了一个兵器架前,揭开蒙在上面的布。
这上面的兵器成色比刚刚好了不少,兵刃反光下,表面的光纹更为流畅,游返用手指弹了弹,发出铮的响声,云云未绝。
那中年人从躺椅上被惊醒,看着眼前两人,问道:“两位客人是来看兵器的么?这时节倒是少见……”那人喃喃唠叨了两句,道:“外头的入不了法眼,这处可是好货。只不过一般客人识不出好货,便放在里面,免得折损了。”
那人站起来,胖大的身躯像只熊一般,几乎可与胡近臣这样的身板比肩。
楚谨道:“是自家老板么,最近生意怎么样?”
那人不说还好,一说便滔滔不绝起来:“年景不好。前面官府又禁了兵器,来买的人更少了。贵客你看对面那荣记扇子铺,一天能赚我一月的钱,铺面还比我小了一半。倒是有些西域的刀剑,虽然少,但价格高,半天就能卖出去,买家都是些达官贵人,用来收藏,给的价高。咱们这些把式,虽然打的刀剑都不错,但再好也没人买。还好这打铁的本领也有用处,你看这些菜刀农具,还是需要铁匠来修缮打造的,但也就如此了,利润远不如兵器的。”
游返转头看了看那些农具,铲子叉子,捕鱼的网兜等等,都是些奇奇怪怪,没有铁匠,自己也能造,只是铁匠的手艺更好些。若是铁匠吃香的行情,这些活都是不稀罕做的,利润很薄。现在可是饥不择食了。
游返和楚谨挑了一把还不错的朴刀,便一脸沉重的出了门。之前听说这个听说那个,真正的情况却远比真实所见糟糕许多。先前与庄文清商议要在汴京也开个分店,恐怕在这光景下要血本无归了。
两人登了马,那年轻人将选好的朴刀送出来。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夹杂着男女惊叫。游返忙问道:“那是怎么了?”
之间喧哗声传来之处,一个墙角,不少衣衫褴褛之人奔跑出来,还伴随有陶器破碎之声,场面甚是混乱。接着四周围上来一些官差,将其道路堵住。
那些奔逃的男女冲开个口子,便朝着远处四散开去。只有一小部分被官差擒住。官差狠狠用刀柄拍倒几人,其余人则瑟瑟发抖地蹲下。
那铁匠铺的年轻人将朴刀递给马车旁的随从,随后放置到马车上,一边接口道:“那是拜火教的信徒,每日无事做就聚在一起传教,无聊得紧。官府是不准众人在街角聚集的,这不,有人举报了,差大人便来捉人了。”
游返点了点头:“这拜火教我在西域也见过,回鹘那边有些人也是信的,不过那边似乎是叫摩尼教的。我还以为拜的是菩萨,原来拜的是火。”
楚谨笑道:“中原之人哪有拜教的,都是拜孔圣人的。”
孟紫蝶和一众护卫看得新奇,见那些公差开始捉人,才收回目光。孟紫蝶问道:“游大哥,这些拜火教的是做什么的啊?”
游返撇撇嘴道:“我也不知道,和寺庙里面的和尚差不多吧。”
孟紫蝶道:“有没有什么武功高手啊?”
铁匠铺的年轻人多嘴插了一句:“都是些穷人,好端端地不去种田,信什么拜火教,还得自己出钱,听说只要入了教,交了钱,就不分彼此,你能用我的钱,我能用你的钱。但都是穷人,哪来的钱,连兵器都买不起,否则哪会让官差随便欺负?”啐了几句,扭头回了铺子。
游返也招呼众人起步,此番刚到汴京,还未找到落脚之处。恐怕得学昆仑派,买下一座院子,当成常驻之所。
刚上马未走远,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游兄,多时不见,别来无恙啊。”
游返转头看去。
第六十七章 踪影
游返在马上转头,便看到解军。昔日放荡不羁,时常肩上扛着打狗棒的丐帮美男子如今锦袍加身,身后跟着五六个护卫,均是王府的高手,想来是已经和景陵郡主完婚,成了大宋朝的郡马了。
解军遥遥举了举手,笑道:“相请不如偶遇,游兄,老规矩,还是喝一杯吧。”
游返心头涌起诸多回忆,丐帮寿宴之后,他们几人在解军招呼下,在旁人愁眉苦脸中,笑哈哈地喝酒,全然不顾周围人的白眼,说不出的肆意。不由脸上泛起微笑,道:“走,去太白楼。”
太白楼是汴京知名的酒楼,以酒著称,以诗仙的字为名。
游返与楚谨孟紫蝶随着解军上了楼,一众随从和王府护卫则在大厅中坐下。
解军甚是熟稔地要了一个雅间,房间中央放了一张桌子,刚够四人坐。墙上挂了一副泼墨山水,一副狂草字帖,透着一股墨香书意。
孟紫蝶是一身男装打扮,一路上也风尘仆仆,不过解军是何等人物,风月场中混惯了,一眼便瞧出这位孟小弟是个女子,但同坐也不以为意,还是叫上了四盅酒。酒香四溢,顿时充满了房间。
“这白酒,首要讲究的便是香气。这太白酒是这里的独产,浓香本色,快来尝尝。”解军一边招呼一边已经一杯下肚。
楚谨闻了一闻,笑道:“妙!”孟紫蝶不懂,骨碌一口吞了下去,然后连忙咳嗽起来。
游返忙拍拍她背,道:“解兄还是这么好杯中之物,郡主倒也放心你。”
虽然不熟悉,但喝过几次,也打闹惯了,了解解军的脾性,首先便开了记玩笑。
解军果然笑道:“平时倒是管的,只是近日她出门拜访好友,我便重得自由了。”
两人哈哈大笑。此时酒楼的伙计又上了几叠小菜。
解军道:“再过几日便是武林大会了,游兄是来参加这破什子大会的罢。可惜东方笑这小子不在,他家昆仑派心心念念便是要在中原扬名,将昆仑派开到中原来。”
游返心中一动道:“不知道昆仑派近况如何?他回去也已好几个月了。”
游返和解军一聊开,其余两人便没有插嘴的份了,楚谨只是品着美酒,而孟紫蝶却是被最初的那一口呛着了,兀自回不过劲来。
解军举杯道:“东方笑走前倒是给我留了书信,不过我也没多关注,听说只是门派里面争权夺利的事。东方这人虽然表面谦和,但处理起这些事来也算是一把好手,不用替他担心。”与游返碰了一杯,又道:“倒是游兄,想不到摇身一变,成了金剑山庄的话事人了。原本平常是庄老二代表金剑山庄的,怎么这次派你来了。”
“那个二庄主被关禁闭了,现在是我表哥主事。”孟紫蝶虽然晕乎乎的,也不忘插嘴。
解军眼前一亮,道:“妙哉妙哉。有了游兄这认识的人,说话便更方便了。说老实话,这回我是代义父和丐帮来联络各门各派的。”
游返心中一凛,和楚谨互相望了一眼,沉默不语。
解军继续道:“朝廷的态度,恐怕各位都清楚了。这回选中的武林盟主是战功累累的儒将周醒。周醒这个人,我是了解的,义父也和他打过交道,我师兄李莫非更是在其麾下效力过。虽然挂了一个儒将的名头,但论手段着实不是一般人,杀伐果断,心狠手辣,心里的算计之深,非寻常能够想象。摊上这么一个武林盟主,恐怕武林同道是没有几天好日子喽。”
游返想起楚谨说的,朝廷任命一个武林盟主,其第一步便是要打压少林和丐帮,做个表率,接下来才是其它门派。果然丐帮上下开始鼓动起来,解军虽然成了王府郡马,但立场仍是在丐帮这边的,替师门奔走也无可厚非。
楚谨谨慎地问道:“解少侠,斗胆问一句,你现在是朝廷的人还是丐帮的人。”
解军突然怔了一怔,哈哈笑起来:“这问题好。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是什么人。姑且算是江湖人吧。江湖人论江湖事而已。”
游返举杯道:“其实就算是朝廷的人,我们坐在一起,便是朋友,朋友间说话不需有什么顾虑。”
楚谨讪讪笑道:“倒是我小人之心了。解少侠,干一杯。”两人碰了一杯,尽饮了杯中之酒。
游返继续道:“金剑山庄不算纯粹的江湖人,亦商亦武,只要这武林盟主不影响到我们,也没兴趣管他人如何。其实其中利害解兄也清楚,只是身在其中,朝廷怎么样,实在不是我等可以影响到的。相比武林盟主,我等更关心的是朝廷的禁武令,还要维持多久。”
解军抹了抹嘴巴,露出一丝微笑,道:“既然游兄也是明白人,我便不多说了。早说了我不是什么高明的说客,该说的我都说了,接下来怎么样,还是听天命吧。喝酒喝酒。”
几杯酒下肚,便说起风花雪月,汴京的青楼,哪家弹词高明,哪家唱功独特,哪家服侍周到,环肥燕瘦,解军都能胡诌一把,说得孟紫蝶面红耳赤,却仍是伸长脖子听了个究竟,还不停问“那今年花魁究竟花落谁家”与“哪家姑娘腰细如柳”这类的问题。
到最后游返只得扶着紫蝶到了马车上,又扶着紫蝶到了客栈里。
客栈是祥福客栈,单独租了一个小院子,一落三进的宅院,分外清净,价钱也是贵地令游返咋舌。想起东街区的连床房间,跳蚤臭虫满地爬的景象,犹在眼前。
拒绝了解军的游说,只是觉得大势所趋,不应逆势而为,但话并没有堵死,若是朝廷干涉到了头上,该作为的还是要作为。只是事情还未如此紧迫,便先走一步看一步。
游返站在院子里,望着墙外的绿树枝头,一只鸟儿正在啾啾叫着,格外高兴。
左侧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楚谨梳洗了一下,又出了门。看到游返在院里,道:“游兄还要珍惜此刻宁静,也许再过半天,等汴京城里鱼龙混杂了,各种拜贴便要纷至沓来了。”
话音未落,下人便执着一封拜贴上前来了。游返拆开一看,却是不知名的一个小门派,他摇了摇头,暂时收了起来。瞧着楚谨道:“这些江湖门派聚集到一起,最可能的,恐怕是比一个高下,以武会友。恐怕八臂神侯刘大人此时要伤透脑筋了。”
楚谨道:“未必。朝廷既然要压服这些江湖人士,自然有他们的手段。不过这几日,只要不死人,任何比斗都会允许。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我们不如出门看看热闹去。我知道有个好地方。”
此时酒味未散,身体躁动,出去走走正好散心,于是楚谨拉着游返出了门,一路穿过闹市。
这是却是午后,不少摊贩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收摊归去。还有不少摊贩正在排出东西,准备夜市开席。
两人走着走着,来到一处开阔的所在,却是几处宅院中间的空地,此时人头攒动,挤满了人。
楚谨道:“此处原是一个员外郎的居所,后来失火以后烧光了,成了武林人士聚会的所在。此时三山五岳的江湖人都聚集在汴京,要开武林大会自然去官府搭的台子,但私下比斗便只能选在这种私密的地方。”说着指着不远处人群围绕的中心,中间一块空地上,道:“我们到前面瞧瞧。”
游返看他一介书生,居然对武林密事如此熟悉,不由刮目相看,想起他之前阻止失惊的马匹,身手矫健,恐怕文武双全不是自夸。
随着他一路向前,周围的人发出一阵阵咒骂,总算到了前排,能看清楚中央圈子里的人。
之间两个壮汉正在比较拳脚,不带兵器的比较不会伤及对方,因而切磋技艺一般不用兵器。那些专练兵器的门派便有些吃亏。不过正式场合比较武艺,还是会允许使用兵器。
只听嘿的一声,一个壮汉被打倒在地,旁边一个人尖声道:“江州五行枪的樊大侠胜。”倒是有个裁判在一旁,显得很有名堂,是堂堂正正的比试。
那倒地的壮汉本来要继续爬起来,一听到对方是五行枪的,顿时偃旗息鼓。对方是专使枪的,结果还能在拳脚上赢自己一两招,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楚谨悄悄道:“都是些小角色,就是各大门派的低级弟子,过来踩踩场,摸摸底而已。”
游返笑道:“你倒是知道的多。”周围人声嘈杂,各色三教九流混杂,他也不方便说更多,便只是老实看着。
突然五行枪的樊大侠看着人群中的一人道:“莫少连,你上来比试一把?”
那莫少连是个年轻人,比那姓樊的年轻不少,也不知他们是怎么结识的。只听他道:“樊老师枪法高明,在下不是对手,便免了吧。”
姓樊的汉子听得别扭,什么叫枪法高明,言外之意就是拳脚上还是不如,顿时脸上青筋毕露:“废话少说,莫少连,去年你在江州赢了我一场,我一直要找回来。没想到后来你去了不平庄,倒是找不到人了。今天既然碰上,有种的再比一场。若是你嫌我拳脚不行,我们上了兵刃再比。”
游返一听是不平庄的人,便是胡近臣的手下,不由关注起来。
被人这么说了,那莫少连倒也不好推托了,便要出场,不料被旁边一位老者拉住。那老者喝道:“莫少连,庄主有命,不平庄的人不得参与江湖比斗,你忘了么?”
莫少连一怔,便停下脚步。
旁边的人都是江湖中人,血气足,见他犹犹豫豫,不由鼓噪起来。
莫少连拱了拱手,道:“庄主之令,便是军令。这场便算莫某输了。”
众人轰然,唏嘘不已。这江湖中人,讲究的便是一个面子,当场认输,比杀了他更没面子。那莫少连说完这话,涨红了脸,但脚下步子却一步也不迈。
那姓樊的汉子见他不肯下场,倒也不敢相逼,只得重重哼了一声。
楚谨凝重地投去一眼,轻声道:“不平庄令行禁止,这个胡三爷不简单。”
游返是深知胡近臣为人的,但能做到这个程度,心中仍是震撼。若是今天同样的事情发生在金剑山庄自己手下随从身上,绝对不会有这等效果。
那场上一时便没有人上前,突然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五色剑杨锐领教樊大侠高招。”
第六十八章 再现
当听到“五色剑杨锐”几个字时,游返连忙将头往场地中心转去。
只见一道白色的衣影腾空而出,落在当地。
那道身影果然是熟悉的杨锐。
游返站的是侧后方,看不清他面容,但身形模样绝对不差。想不到这杨锐从西域龙门镇自行走脱,最终还是出现在了中原。只是不清楚他如今的状况。东方笑曾交代自己寻找杨氏兄妹,杨沁与凌孤在一起,似乎成了情侣,这倒问题不大,这杨锐显然更为头痛,不过好在杨锐总算是五色剑的传人,武艺方面虽然算不上一流,总是有些功底,遇到普通匪人,性命无忧。只是最初与游返东方笑一同深入大漠时,游返便看出这个青年性子有些偏激,东方笑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但总算这个时候还是发现了其踪迹。
游返正在盘算如何和杨锐打上招呼。杨锐这边已向五行枪的樊姓汉子提出挑战。
姓樊的汉子看他手里持着剑,心中一愣,开口道:“小兄弟是要比兵刃。”
比兵刃倒也不是不可,但刀剑无眼,不留生死状,一般是没人愿意比刀剑的。
杨锐手中拿出一页薄薄的纸张,道:“我的生死状在这里,你尽管出全力。你的生死状我不需要。我会手下留情,留你一条性命。”
被人这么藐视,姓樊的勃然大怒,大喝一声:“拿枪来。”左右便抬上一柄青绿色的枪来。
周围众人开始嬉笑起来:“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居然和樊老师比较起兵器来,那五行枪打遍江州一带无对手,樊老师在上面花了二十载春秋,岂是易于之人。”“对啊,这小子说是什么五色剑,不知道是什么门派的,想必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门派。从乡下刚来城里,说不定还想混个武林盟主当当。”“糟了,樊老师动怒了,那小子不会被打死吧。”“不会,要是死了人,官府要追究,有生死状都没用。官府向来禁止私斗,到时候樊老师自己也会有麻烦,不会打死这小子。算这小子走运。”
周围嗡嗡声响,片刻间便静了下来。
樊姓汉子倒提长枪,唱了一句:“江州樊铁花,领教高招。”
杨锐不答话,更不摆起手式,一剑便刺过去。
“这小子忒也无礼了……”场下还有人在嘟囔,但大多看出这一剑的不凡来,纷纷住了嘴。
游返一眼便认出是青剑法的一招,剑意取自草木芳华,有大张旗鼓之意,不过这招在他使出来,却纯熟许多,透着一股狠厉,和孔斑教的也有所不同,显然加入了自己的领悟。
游返不由感叹,当时被凌孤一刀挑落手中兵器的杨锐,从来未受过这等的挫折与折辱,想必这段时间勤加苦练,终于到达这等火候。
樊铁花在江州能出名,显然不是平庸之辈,脸上露出凝重神色,收起轻敌之心,刷刷两枪,抢着对攻。
枪法善攻不善守,善攻者动于九天,枪法间便多了一分灵动,此时枪尖抖动,不知指向何方。场下观众见了他出手,纷纷叫了一个“好”字。
杨锐大喝一声,重重斩在枪缨处,那长枪如同毒蛇被切中三寸一般,顿时垂下了头。
周围看众也不由呼出一口气来,发出呼呼声,紧张地看着场中,为场中情势捏了一把汗,但仍觉得这乡下少年不是成名已久的樊老师的对手。
樊铁花重重将镔铁长枪在地上重重一摔,发出啪的一声巨响,顺势反弹而起,整个枪身抖动,犹如一根绳子一般,一头向杨锐身上缠去。
这樊铁花虽然是成名的人物,但一招一式,中规中矩,没有什么奇招妙招,也许还没使出看家本领。
而在游返看来,心中便在揣摩其中招式,所记得的五色剑剑招一招招便在脑海中形成,如何应对这招,后面又如何出招,便如皮影戏一般在心中过去。已经将自己代入杨锐,也许同是五色剑的传人,立场上更倾向于杨锐获胜,这方面便想的更为仔细。
只见杨锐腾身而起一脚踩向那枪头,手中长剑则向下指,迎着长枪而前。
楚谨叹息道:“杨锐输了。”
比斗时,武林中人时最忌讳离地的,除非实力强过对手太多,否则轻易离地,便无处躲藏,整个身影便在对手掌握之中。因而楚谨才会说出杨锐必败的话语。
可是场中惊变陡生,只见清脆的一声响动,剑尖和枪尖重重撞在一起。杨锐借势拔高身形,脚步连动,正好踩在枪身之上。
按照刚刚那动作展开,无疑杨锐的脚尖会先碰到枪头的。原本对面樊铁花也是心中一喜,准备抽出长枪,趁他在身在空中,凌空一击,攻其不备。没料到杨锐剑尖下指,抢先以剑尖击中枪头,借这一撞之势,反而稳稳落在枪身上,离樊铁花的手便只有咫尺之遥。
樊铁花持枪被踩住,顿时拿在手里有千钧之重,无法发挥出灵动的枪法来。转瞬间眼睁睁便看着杨锐抢到了面门上。连忙一咬牙,长枪片刻离手,不让他有可趁之机,身形飞退。
杨锐不肯放过机会,也不再理那堕地的长枪,只分身扑上,剑指樊铁花的眉心,似乎要将他脑门上戳个洞一般。
樊铁花连着后退九步,始终脱不出他剑影所控,急切中喝道:“我认输啦。”
这距离楚谨说杨锐输定也就一眨眼地时间。楚谨看得目瞪口呆,有些意外地说道:“我承认我武断了。”
游返也有些惊讶,想不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杨锐的剑法居然有如此威力,隐隐已经有孔斑所说返之无色的境地了。
杨锐持剑拱了拱手道:“承让了。”然后在满场人声中迅速离去,遁入人潮,片刻消失不见。
周围人还在惊叹:“这五色剑是什么来头,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小子侥幸的吧,樊老师还没动用绝招,是不是留手了啊。当真邪门得紧。”
无色真人毕竟是在南方闯出的威名,时间也过去久了。皇城根下自然知道的人不多。
议论纷纷中,游返急忙挤过人群,朝着杨锐消失的地方而去。他心想好不容易碰上,正好搞清楚对方近况,到时候对东方笑有个交代。
之前东方笑和卢晓玉的姻缘,他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不过总有些内疚,觉得是自己口才不行,没有劝服卢晓玉,辜负了东方笑之托,送信也送得失败。此时碰上了另外一件东方笑交托的事情,便想尽力办好。
但事与愿违,等游返脱出人群,到了外围,此时杨锐已经不知去向。眼前的断壁残垣间的几条道路,空空荡荡没有人影。问了几个旁边的人,也不知道究竟。心中便有些怅然。片刻,又安慰自己,总算知道这人尚在中原,而且武功也变得更为高明了。这才有些宽慰。
楚谨也挤出人群,看游返呆呆地看着杨锐离去的方向,问道:“你认识这人?”
游返笑了笑道:“同门的师兄弟。”
楚谨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呼:“原来游兄也是五色剑的?”
游返有些尴尬道:“也许算是吧。怎么,你也知道五色剑?”
楚谨道:“知道。江南无色真人毕竟当年名震一时,横扫江南四郡,我了解过。不过后来便没怎么听说了。像流星一般,江湖中总有这样或那样的强者,武功高强一世,但传不下去。因为武功这一门技艺,个人领悟总是远高于师傅传授的。”
游返点点头,甚为赞同,道:“不过看杨锐此子,最近变化得很快啊。真想知道他是怎么练的。”
楚谨道:“我看他就是这么一个个挑战过去,交手多了,就变强了。不过这种方法,恐怕有些误打误撞啊。”
游返想起胡近臣所说的本心的故事,点了点头。
武道靠的是心性,心性圆融豁达了,就可更上一层,而武技靠的是灵巧的心思,一味地锻炼武技,钻研如何打败对手,心性只会更狭窄,对武道提升反而是害处。久而久之,便会遇到难以跨越的槛,若无胡近臣那样的良师或顿悟,便永远也跨不过去。杨锐少时一帆风顺,在长辈护佑下长大,到西域沙盗袭击,陡生变故,性子变得激烈,若是这个槛跨不过去,境界便停留在此处了。
他看了看街角处,道:“我们也走吧。”
第六十九章 壮志
回到祥福客栈的小院,果然又多了好几张拜贴。求见的人无非一些江湖同道,不过在这堆信封中间,游返倒是发现一个抱着不同来意的人来,汴京兵器行会会首祖江。
祖氏一族是汴京高门,远在太祖加冕前便有人在朝中为官,不过大宋开国以来,接连三代没出过哪怕一个州官,反而经商兴旺,便成了经营兵器的商家翘楚,组织起汴京的兵器行会来。
金剑山庄坐落大名府,主要占的是北方的市场,于汴京以南鞭长莫及,而这祖家,不仅于汴京有生意,更是扩展到了陕西和蜀地。不过在技艺方面,是及不上金剑山庄的,只是靠着经商的头脑和手腕,将生意越做越大。这祖家除了经营兵器铁铺,还有粮食、生丝等生意,兵器只是其中一支。这祖江是家中行二,分管兵器这块,已年近不惑,德高望重,游返知道金剑山庄欲在汴京立足,只要这位前辈点头,基本便一路畅通,否则则重重障碍,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
本来游返是打算主动去拜访对方,没想到对方反而来拜会自己。连忙吩咐手下,在汴京有名的酒楼置办席位,邀请祖江来一晤。对方这么给面子,金剑山庄是远道而来,不可失了礼数。
安排妥当,又派了人去打听了一下四周讯息,只听说今年春汛已至,不过黄河堤岸倒没有太多的差错,比往年的受灾小很多,国泰民安,又逢辽夏和议,辽国岁币的重新拟定朝廷也已派了官员出使,想必很快便能敲定下来,内外平和,这百姓日子便好过了,因而各地一片祥和。大宋朝立国以来,大战小仗不断,御林军编制远超上限,厢军边军也臃肿不堪,此番能得和平,朝廷已有官员提议裁军,不过这些裁汰下来的兵员如何安置是个问题,因而各地军队纷纷派人前来京城活动,希望保留手下精锐。而又正值武林大会,武人剧集,最近京城倒也热闹。
游返拿着祖江的名帖,怔怔瞧着发呆。手头的消息实在有限,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人物,对汴京这块的行情也不熟悉,万事开头难,但对于此,他却压力重重。一方面新官上任,入赘了金剑山庄,若是搞砸事情,出师不利,显然会影响在山庄内的威望,接下来更是举步维艰。另外虽然二庄主被打压下去,但庄文清是女流,执掌山庄名不正言不顺,若是自己这个夫君再不能出力,恐怕二房那边便要抬头,二庄主虽然不堪大用,但膝下有三子二女,现下年纪尚小,但说不定过几年便会有什么想法。若不能快速做出成绩,一切便难说了。因此游返是很在意汴京这边的事情。
天色已晚,房内昏暗,游返正要点灯,突然敲门声响。原以为是楚谨找他商量事情,却没想开门一看却是孟紫蝶。
自从将孟紫蝶从镜缘村带了出来,到得山庄以后,其实两人说话也不多。游返成亲以来,更是和庄文清相处得多,很少关注这个小妹妹。此番虽然是孟紫蝶自己胡闹跟了出来,但也存着心思让她好好玩耍,便着人下午带着她出去逛了两圈,领略一下东京繁华。此刻华灯初上,正式汴京城最热闹的时候,不想她竟这么早便回来。
“游大哥。”孟紫蝶在无旁人时便称呼他游大哥,有人时便叫表哥,偶尔生气了还会直呼其名,总之甚是别扭,游返觉得还是称呼名字来得自然。此刻看来心情不错,像只黄莺一般声音悦耳,说道:“今天下午逛了几圈,觉得汴京也就这样,除了人多,其实和镜缘村也差不了许多。那些青楼我也进去过了,没什么意思。好像……还是镜缘村比较舒服……虽然一到天黑,家家户户便睡觉了,没有什么灯会烟火,但有小柱小婉他们跟着,玩玩闹闹,也高兴得多。”
游返一愣,这可不像孟紫蝶烂漫的性格,莫非是出来久了,想家了?心中也反思了自己的过错,连忙掌起灯来,灯光照亮了小丫头的脸庞,粉嫩的小脸蛋还留着兴奋过后的红潮,显然下午逛街还是欣喜的。游返道:“你若是想念这些小伙伴,这次回去时我可以差人将你送回去。只是这回出来,孔伯伯着我留心的事情,倒是没有着落。”
孟紫蝶脸微微一红,知道游返说的是给她找夫婿的事情,但这种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她自己还是个小姑娘,整天存着嬉戏的心情,对这个倒是不留意。游返自己成了亲,陷入新婚喜悦之中,这时倒是真心也想替她寻个婆家来。
孟紫蝶低声道:“这个还不着急。倒是此时回去,显得我没本事,在小柱小婉他们面前丢了面子,不值得。”
游返笑道:“你一个姑娘家,还想着做什么大事?”
孟紫蝶认真道:“姑娘家也可以做大事,表嫂不就是做大事的女子?”表嫂说的是庄文清,在外人面前她称游返为表哥,此时庄文清便成表嫂了。
游返道:“三娘是从小在山庄里长大,若她不是庄主的女儿,也不会出来做事。”
孟紫蝶道:“最近跟着表嫂做事,觉得她这么号令手下人,一桩桩事情,安排地妥妥帖帖,令小蝶也十分佩服。尤其是那些桀骜不驯的所谓高手,在她面前乖地像只猫。我总觉得,既然我自己成不了什么武林高手了,若是做个能统领武林高手的人,倒是也不错。”
游返抬头仔细看了看她,顿了顿。这年纪的少女有个什么崇拜的人倒也不稀奇,说实话,自己从前在波斯做奴隶时,对那身为主人家的波斯豪商也有过一分敬仰,觉得若是能做到这种程度上,举手抬足之间,涉及百万的生意便成功了,说不出的痛快。只是孟紫蝶与庄文清是两路人,基础不同,若是盲目走上这条路,便要头破血流了。毕竟社会风气如此,庄文清实际上也饱受其苦,游返实在不愿意小姑娘的第一个偶像便是庄文清这样的人。
孟紫蝶见他奇怪地看着自己,突然怒气冲冲地道:“怎么,游返,你看不起本姑娘么?”
游返道:“不是不是,三娘也是我敬佩的人。只是你情况不同。你哪里能找个金剑山庄来给你玩耍呢?”
孟紫蝶高声道:“不是玩儿。我想过了,我要向表嫂学习,将本事学到手。然后会镜缘村,也开个铁匠工坊,给村民打造铁具兵器。到时候赚了钱,招一批好手为我效力。我观察过山庄的地势,一面朝山,一面临水。镜缘村也有这样的地形,到时候将河道挖宽一些,便可以通船,这样村里进出赶集也方便许多。”
游返有些头痛,这小姑娘的思路跳跃得很,而且破绽也多,兴许过几天这些念头便打消了,毕竟是个不切实际的愿望,自己也不好意思打击她,便道:“有想法是好事,或者你可以去和楚谨楚大哥谈一下,他正好也想在江南开个分店,你们倒是有相同之处。”一句话,便将包袱丢给了楚谨。
孟紫蝶听了顿时高兴起来,道了一声谢:“到时候游大哥可也得来帮忙呀。”便奔奔跳跳地出去了。
游返心中默默祝福了楚谨一声,便在书案前展开一团纸张,开始盘算起来。
之前与楚谨看了几家汴京的铁匠铺,看得出,这些铁匠铺从前经营的主要是兵器,但兵器来源杂乱,质量良莠不齐,有些是回收再造的,有些是小作坊里面打造的,而且外行人绝分不清优劣,因而即便是刀口上舔血的江湖人,也常常为了一把几百文的刀剑付出几倍的价钱而不自知。而朝廷禁兵令下来以后,生意更是冷清不少,许多江湖人干脆不再佩戴刀剑,宁愿用铜棍行军棍。这些铁匠铺便转行做起来农具铁器的定做,利润虽然薄,但需求甚大,倒也不至于饿着肚子。
金剑山庄的收入来源,除了朝廷军队的采买,便是这民间江湖的散购,但山庄自己没有铺面,都是靠各个商行统一订购,分发至各个铁匠铺中,因而假货盛行,只要是兵器,都会自称是金剑山庄的出品,且刻上不尽相同的纹章印记。这便令山庄的名誉受损,虽然名气仍然很响,但没人知道自己是否买到了真货,有时真货假货也没了区别。
这回来到汴京,庄文清的意思便是要开自己的铺面,将山庄里精良的武器推向市场,令大家都认识到金剑山庄盛名之下的品质,以达到口口相传的效果。但来到这里一看,便觉得时机不好,也许会有生意上门,但更多可能是无人问津。一旦第一家铺面如此冷清,传扬出去,山庄的名声便真的毁了。因此游返心中便有些犹豫,这几天与楚谨商谈的便是此事。
游返望着窗外,树上枝叶被风吹动,城外的喧嚣与小院中的宁静似乎是两重天地,泾渭分明。心中不由说道:“汴京如此之大,我就不信无法走出一条路来。”
第七十章 会晤
楚谨自从与游返做了君子交易,便甘于平淡,自居辅佐,平素并不多说,只在私底下与游返讨论和建议。
这晚上自汴京兵器商会龙头祖江的轿子在太白楼前停下时,楚谨就不再说话,只默默充当着幕僚的角色。
祖江年约四十,穿着一身儒生青衫,作一书生打扮。脸颊瘦削,像一根萝卜一般,颧骨突出,双眼深陷,目光却很精神。门牙微微突出,相貌不扬。他早年没考上功名,后来心淡了,但气质上仍将自己看做是读书人。走进酒楼时,排场并不大,只跟了两个护卫。那两个护卫个子很高,如两座高塔一般,太阳穴突出,显然身具深厚内功修为。
这年头,武林中人的出路,无非是参与帮派跑江湖讨个生计,或是给官员豪商充当护卫保镖,这是更为体面的方式。似南海剑圣这般出了禁军,自创门派,立下偌大家业的武人,少之又少。
游返早已等在酒楼,此刻忙出门迎接。祖江见游返是如此一年轻后生,对金剑山庄能交给这个年轻人,也颇为惊讶。虽然游返年纪其实不小,只比祖江小了一旬,举止也不轻浮,只是这些商事,负责人没有阅历不行,因此祖江这等年纪已算是其中的后辈,没料到游返更年轻,着实有些意外。
双方客套一番,因年纪倒也有些亲近。祖江虽然自诩读书人,却没有一般读书人的孤傲清高,因此谈吐中,也不讲究,让游返也松了一口气。
祖江询问了一番山庄近况,道:“老庄主精湛技艺,堪为我辈楷模。祖某家中尚收藏了十年前老庄主打造的一把名剑,名曰飞燕,当真传世精品。刚刚听游老弟说庄主已经封炉,实在令人可惜。最后一炉铸造的吞日残月,若是有幸,得一观而无憾矣。”
游返笑道:“吞日剑已交由昆仑派带回西域,残月刀倒是在庄内,祖先生想看一看,又有何难。下次我来汴京时带上,便是了。”
祖江有些激动地说道:“当真?那祖某必定邀上商会中朋友一同前来观摩欣赏。”情急之下,便与游返定下时日,约好往来联络方式。
游返见他动了真格,倒是想不到这人虽然为商,却是真心喜爱刀剑兵器一道。其中热心,与庄主倒是如出一辙。
话锋偏转,便说到正题,祖江道:“朝廷禁兵令一下,大家生意都难做。此次借着武林大会的东风,便是想邀请游老弟一起商议一下。汴京在天子脚下,尤为困难,武器商会中更是良莠不齐,恐怕这两年便要倒下一批。剩余的,也只是将将苦熬。金剑山庄乃行业翘楚,雄霸北方数十年,手下精工良匠无数,号称天工世家,当为各地武器商行之表率。祖某和商会里几个朋友商量,便想与金剑山庄一起携手,共渡难关。”
说完,祖江脸上并不掩饰对朝廷失望的心情。游返之前也查知,这位祖先生并非城府深沉之辈,说话直接豪气。便也直接说道:“说实话,此番我过来汴京,还带着一个任务。便是在汴京开设一间铺面,专营兵器买卖。”
祖江吸了口气,喃喃道:“金剑山庄财雄势大。如此一来,恐怕汴京的兵器铺倒得更快了。”
游返谦虚道:“哪里哪里。祖先生在汴京经营多年,岂是我等这些外来者能比的。庄主此举,也是市场间仿冒山庄兵器的人太多,庄主好名,想着拨乱正名,免得世人对我们山庄的兵器产生误解,毁了口碑。”
祖江点点头,道:“这也是理所当然,不过祖某说一句,贵庄此时开铺,实属不智。一来年景差了,兵器本是暴利行业,金剑山庄积累深厚,若是一炮打响,自然无往不利。但如今变局,前景实在令人忧虑。此乃天时。二来汴京并非山庄所在大名府,风土人情都有差异,恐怕以此作开端,并不能坐收其利。此乃地利。三来汴京同行抱团相坐,已到生死关头,若是此时金剑山庄要来分一杯羹,两虎相斗,伤上加伤,是两亏之举。此乃人和。这天时地利人和,均不在这边,游老弟是聪明人,可想而知。”
游返微微躬身道:“祖先生此言,正点出我心中忧虑。”
祖江有点意外道:“游老弟这话,意思是……”
游返道:“合则两利,斗则两伤。因此我想着如何才能与祖先生及汴京同道合作。”
祖江道:“这实在是好。其实来之前商会内部也有过讨论,如今这世道,寻常行走江湖的游侠散人,会买兵器的极少,大都是一条行军棍傍身。去除这部分人,剩下的便是帮派采买,这部分份额却是金剑山庄得天独厚的,据我所知,丐帮,中原镖局,灵宝阁都是买家。再有就是朝廷禁军和厢军,听说金剑山庄也是最大得益者。因此除此之外的份额,商会里说起来,便想请贵庄高抬贵手,给大伙儿留条活路。”
游返心中发笑,他知道金剑山庄厉害,却不知道已经霸道到如此程度,怪不得禁兵令一下,不少商家纷纷找上山庄。恐怕禁兵令时间一长,先死的是这些中小铁铺,然后才轮到山庄。不过唇亡齿寒,这些中小铁铺垮掉,对山庄也无好处。
于是还是将准备好的说辞抛出:“祖先生过谦了。金剑山庄还未庞大到这个程度。汴京商会若是要拒绝我们进入,我们也毫无办法。更别提祖家涉猎广泛,非区区一个金剑山庄可比。所以说合则两利。”
说着拍了拍手,房间外一个从人将一把朴刀捧了进来,轻轻放在桌子的一角。顿时兵器寒光逼人,与屋内水墨字画的书香味形成强烈对比。
祖江面色不变,背后两个高个护卫却紧张起来,祖江摇了摇手,示意不要妄动,只紧紧盯着游返双眼,好奇他此举含义。
游返指了指这把朴刀,道:“这是前几日在南城门处一家兵器铺里买到的朴刀。”
接着轻轻抚摸了刀的刃身,递给面前的祖江,道:“这把刀是店里面最好的一把,花了我十两银子。”
祖江接过刀,摸了摸,用手指弹了一下,发出铮一响声。默默又放下。
才听游返继续道:“不是我自夸,金剑山庄里面这种刀不登大雅之堂,随便拿出一把来,也比这把要好,卖的价格还便宜。若是金剑山庄公然摆开擂台,正如祖先生所说,固然能得一部分利益,但终究是两败俱伤。但若是无所作为,山庄固然要忍受声名受损,其实你们也无好处。因而我这几日一直在想,在商言利,怎么做,你们有好处,我们也有好处。大家都能得利。”
祖江沉默,他也是内行人,自然看出这把朴刀的优劣,也能理会游返言语中并无贬低之意,双方差距就是这么大,否则他也不会放低姿态,劝游返高抬贵手,不要插手进来。只是如何才能双双得利,倒是从来未想到过。
游返用手指敲敲桌面,有虚指着桌上一个碗,说道:“这样,我将铸造技术让出来,大家一起卖兵器,卖的钱,我们五五分账,这样可好?”
祖江悚然动容,直起了身子,道:“当真?”又缓和下来:“自然不可能有这么占便宜的事情。说罢,贵方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金剑山庄地铸造技术是独一份的,谁都取代不了山庄的地位,便是因为有其秘术在内。若是将这些秘密泄露出来,金剑山庄以什么立足?因此祖江有些不信地看了游返一眼。
游返从容道:“这回祖先生说错了。我方是真心诚意想和大家做生意。我是这么打算的,贵商行可以挑选十个匠人,到金剑山庄取经,我们全无隐瞒,任凭这些匠人学习山庄内的技巧。过一段时间,你们可以再派十人。人选你们可以随意定,但不能多,一多就乱了,不好指挥,这个祖先生肯定懂。”
见他点点头,于是继续笑着说:“但我们要求卖的兵器必然是要最好的,必须达到金剑山庄的水平,否则不允许出现在兵器架上。利润我们五五分账。你们商会和铁匠铺五份,金剑山庄五份。”
祖江皱眉道:“那一开始,这全汴京便得由金剑山庄供货了。”
游返道:“那是自然。这些店铺对外号称是金剑山庄的货,那自然得真的卖山庄的货,否则不成了欺诈。不过祖先生放心,等你们派的人学得了山庄的铸剑技艺,自然也可以自己生产。不过到时候我相信,山庄这边还是能占一些份额的。双方都不会亏。”
祖江眉头顿时舒展开,呵呵笑道:“游老弟真是好算计,这么一来,金剑山庄不但名头打响了,以后也没人敢私下卖假货了。正本清源,金剑山庄的口碑可是在汴京一地打响了。”
游返与他对望了一眼,双双笑了起来。谁占便宜,真是说不准,金剑山庄的秘技压在这头,这筹码不由得他不眼红。
两人又就细节探讨了一番,心中均是满意。不知不觉聊了许久,最后,祖江道:“这初步的规划,这时倒也成形了。不过祖某尚且要与商会同行讨论一番,若是他们无异议,那过几天我们再聚一聚,祖某给游老弟引荐一番。”
游返道:“那是自然,东京人物风流,我是一介晚辈,还要多向诸位前辈学习学习。”
祖江笑了笑,便起身告辞了。两人又约好了后续联络方式,游返便送祖江一行人到了楼下。
走出门口,轿子早已到了门口候着了。
此时天色已黑,四周灯火阑珊,微冷的空气中透着一股清新之气,令人神智为之一振。
祖江道了一声告别,便上了轿子。几个轿夫吆喝一声,便要起身。
此时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喧哗,人声吵闹之中。游返站立之处目力所能及之处的街角,突然转过几个人,朝这里死命飞奔过来。其中一个中间摔了一跤,竟跌跌撞撞不及站起来,继续往前奔走,又倒地,又奔逃。竟是仓皇不堪。
后面又转出几个军士,穿着禁军服侍,以更快速度赶上,用刀柄击向这些人的后背,将其扑倒在地,往头上狠狠敲上一记。被敲中的人便开始捂着头在地上打滚,一时之间,地上呻吟声不绝。还有人直接昏厥过去。
游返和楚谨疑惑地对望了一眼,静静地看着这场变故。祖江轿子被面前的这番追逐挡住,也停住不启,揭开幕布看了看,向游返等人道:“看服色是禁军在缉拿要犯。”
楚谨轻声道:“看这被抓之人,似是江湖帮派中人。”
江湖帮派中人服饰上有统一标志,要么都着一色的头巾,要么执同样长短的兵器,还有些领口袖口开口款式雷同。眼前这些被禁军追辑的人,都是短袖麻衣,头上缠着方巾,臂膀裸露在外,似是一个帮派的人。
几个禁军士兵将眼前逃犯全部击倒在地,才慢吞吞将他们双手捆绑,押着往回走。这时后面才出现几个公差,上前询问几句,与禁军士兵交谈几句,才点了点头。
祖江似乎见到了认识的熟人,连忙下了轿子,招手道:“周捕头……”
不远处一个公差回头一看,连忙走过来道:“祖公怎么在此处。这里危险,还要多避着点。”
祖江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游返等人也竖起耳朵。
周捕头道:“出了一件大事,有个朝廷官员被刺杀了。”
众人不由都吸了一口冷气,皇城跟前,天子脚下,居然会有官员被刺杀,这置朝廷的颜面于何处。
祖江又问道:“是哪位大人被杀?”
那周捕头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只知道是位军中大员。光亲兵便有五十人,是刚刚进京的。走到城中,被两个江湖帮派给堵着路。那两个帮派说来好笑,听说是在那里私斗比武,起了纷争,因而堵着路。那大人的亲兵便前去阻止开路。没料到突然后面掩杀过来一批黑衣人,便直接将那位大人给枭了首,手段极为残忍。”指了指被禁军士兵捉住的江湖中人,道:“这飞鱼帮的人就是刚刚堵路的帮派之一,这些禁军士兵的主将被杀,他们自己也难免被降罪,疯了似地将现场所有人都缉拿了。祖员外可要远远躲开,莫正中了这些兵油子的刀口。”
远处传来一声惨叫,正是一名禁军士兵狠狠击打在一个飞鱼帮众的身上,直接打得那人头破血流。这些人堵着路导致朝廷大官被刺杀,自己脱不了干系,但也得等到开封府审问。这人这么折在这些禁军士兵手上,十足倒霉。
游返和楚谨与祖江各自离去,绕开冲突发生之地,回到了祥福客栈。派出手下人出去打听。
到了半夜两更,终于传回一个小道消息:“刚刚被选中做武林盟主的儒将周醒被刺杀了。”
第七十一章 余波
朝廷指派的武林盟主周醒突然被人刺杀,实在令人震惊。
而被刺杀的起因经过是周醒的坐轿入城后被帮派冲突堵在路上,而后被夜袭的黑衣人所杀。
这场暗杀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次成功的策划,也像是江湖黑道的手法。但为何要杀周醒?杀了他又有什么好处?谁得到了好处?
这些问题疑点重重,游返并没有多想,只是在想对自己的影响。周醒死了,短期内自然不会开什么武林大会了,自然也不会有武林盟主来约束自己了,从这个意义上看,似乎是有好处的。但好处也不明显。本身朝廷组织武林大会,便有好处也有坏处,坏处的影响一时之间波及不到山庄的头上。
夜已三更,楚谨坐在游返对面,突然说道:“说不定是件坏事。”过了一会儿,又道:“肯定不是好事。”
虽然楚谨说得糊里糊涂,但游返却听懂了,道:“军中大员在汴京城内被明目张胆地刺杀,朝廷震怒,怪责下来,恐怕要波及许多人。江湖上的小帮派,这些小鱼小虾,恐怕是首当其冲。而我们这些卖刀剑武器的,更是要夹着尾巴做人。”
楚谨道:“也许不会那么糟。朝廷只会关注这事情背后的阴谋。会怀疑丐帮少林,甚至西夏辽国的奸细。可能不会迁怒于我们。不过不管如何,总得做点什么,引开他们的注意力。”
这突发的变故,一时之间,还无法得知影响几何。不过似这类的密谋讨论,可能在汴京城内,所有门派所有帮派内都有在进行。只是每个屋子里说着悄悄话的头头脑脑们,可能都在关心自己会不会被影响,如何从中获取什么好处。至于死的是周醒还是刘醒,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正讨论着,突然外面来人通报,六扇门总管刘文渊登门拜访。
刘文渊面容也有些疲惫,说道:“我是从被窝里被人叫起来的。又急急忙忙面圣,皇帝陛下听闻了事态,龙颜大怒。着六扇门与开封府尽快捉住乱匪。那飞鱼帮和大江盟的人被牵连进去,已经下了狱。这武林大会,看来是开不成了。”
游返听他说得急促,点点头,表示理解,问道:“那杀人的匪徒被抓到了么?是些什么人?”
刘文渊道:“又十几人,只留下两个,还都不是活的。没人认识,似乎是外乡人。身上也搜不出什么来。哦,对了,黑衣人使的刀似乎上面刻着金剑山庄的标记……”
游返噗一下,差点将正在喝的茶喷出来。
刘文渊似乎恶作剧得逞,连忙安慰道:“游老弟无需忧虑,这金剑山庄的兵刃流传天下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算不得什么大事。”
游返道:“那就好。这种事情,若是朝中那些大人较真了,那就不好说了。”
刘文渊挠挠头,道:“你也别将读书人看得这么可怕。不过现在最麻烦的,倒是飞鱼帮和大江盟的人。我们调查了一番,这些人倒真是因为一些口舌之争才堵住周大人的官轿,可能和刺杀本身无关。但无论是皇帝,还是枢密院,刑部的大人,都对这些跑江湖的人没什么好感,恐怕这次是凶多吉少了。因而这些人的家属纠集了一群武林同道,要为这些人伸冤。”
游返道:“若是真无辜,朝廷也不能强行入罪吧。”
刘文渊一副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表情,看了他眼睛片刻,才道:“世上岂有完全公平之事。周醒周大人在军中素有声望,麾下将领不少是西军的栋梁。前者丐帮的郭备叛国出卖了武威军,此事丐帮幸运得存,最后不了了之,已令西军将领寒了心。此次若是再处理不当,这些军中将领岂能罢休。这些人在前线流血拼命,若是不给个说法,失了军心,或者哗变了,才是伤筋动骨的大事。区区两个帮派的人命,如果能让军中出气,倒也不算什么。我是六扇门的人,平时也是站在武林中人一边的,可是这次真是没有办法。”
和军队相比,江湖上的这些帮派自然不算什么。其实无论最后凶手如何,这些人在街头私斗,已触到了朝廷的痛处。大宋开国以来,武人地位就不高。侠以武犯禁,在皇帝和士大夫眼中,百姓眼中,这些江湖人士与绿林匪盗差不了多少。何况是在这个敏感时期,又出了这种事情,治罪是肯定了,至于怎么治罪,到什么程度,又得看皇帝和大殿上相公们的口风。
游返不由戚戚然起来,若是今日自己恰好途经刺杀现场,是否也会被抓起来入罪。
刘文渊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默认了,于是道:“外面这些人的同门正收集江湖同道签字,要联名向朝廷向官府伸冤。若是他们来了这里,游老弟可要把持住,不要参与进去。若当了这出头鸟,对山庄可是没有好处。”
这算是提前吹风了,毕竟金剑山庄算是朝廷兵器供应商家,不同于一般江湖门派,刘文渊还是颇为照顾,提前将朝中态度透露了出来,避免他走了弯路。
游返自然要多说一声谢谢。
送走了刘文渊,游返并没将这件事情往心里去。考虑最多的,仍是武林大会无法开成的事。他与楚谨又商议了一番,推演了事情后续的发展,才各自睡去。
第二日清晨,游返仍在睡梦中,就被门外吵闹声吵醒。
楚谨敲了敲门,推门而入,道:“果然来了。”
游返揉了揉眼睛,疑惑道:“谁来了?”
楚谨道:“一大帮人,不但飞鱼帮,大江盟,还有锦衣门,青城派,巨灵门,飞马山庄,快刀帮,黄沙帮等十几个帮派。都是因这回武林大会才聚集到京城的。不过估计是刘文渊提前打了招呼,没有见到什么大门派的身影,像丐帮,中原镖局,灵宝阁,华山派都没有参与其中。”
游返道:“丐帮前面已经得罪了朝廷,还敢怎么出头?中原镖局这些人都是人精,就算八臂猴不说,他们也懂得分寸。”
说了几句,游返连忙穿好衣服,道:“那他们现在还在前厅等着么?便说我不在此处,夜宿青楼了,还未归来。”
楚谨笑道:“游兄不是贪花恋色之人,这么说倒委屈你了。”笑笑便又出去,想来是去应付那些人去了。
这些小帮派的人这么快就能抱成一团,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连游返也觉诧异。只是这次朝廷震怒,恐怕不能善了,否则光论江湖道义,游返也不吝自己的支持。从心底感情上讲,游返是将自己看做是江湖人的,这些涉事的人,又确实是无辜的,很难让人不同情。
过了一会儿,楚谨又进来:“都走了,临走还骂了几句。看来对我们山庄十分不满。”
游返此时已梳洗完毕,道:“这些人恐怕在中原镖局等处也碰了钉子。都是江湖儿女,骂上几句,也没什么。”
楚谨道:“不过这回我倒是想不到,像不平庄胡三爷这样的人,居然也参与进去了。”
游返心头一震,失声道:“真的?”
楚谨点点头,道:“确实如此,不平庄是其中领头的,若不是不平庄参与,他们这些乌合之众,哪能短时间内聚齐这么多人?”
游返喃喃道:“胡近臣,他……确实是这样的人。不平庄不平庄,管的就是不平的事。唉,恐怕这次他也回天乏术了。”
楚谨笑道:“也好,不平庄这几年好生风光,江湖中说起胡三爷,都得竖起大拇指。看看这次胳膊能否扳得过大腿。”
游返出了门,听外面喧哗声渐去,不由叹息。江湖之人命如蝼蚁,在朝堂高高在上的大人眼中,都不值钱。心中不由泛起兔死狐悲的无力感。经此一事,武人地位进一步下降,恐怕金剑山庄也得好好考虑如何自处了。
幸好这次周醒死了,武林盟主的事情被打乱了,朝廷恐怕得过一阵子才会想起整顿江湖门派的事情。这感觉犹如套在脖子上的绳索,又松了一点,不由缓了一口气。
第七十四章 夜宴
胡近臣被下狱这件事情,在江湖人物看来是一件大事,于周围皇城的百姓而言,却没有激起一丝涟漪,茶余饭后说起来,也是当成一件趣谈,一边说着一边评论道:“这些江湖人物,也是该治治了。喏,这么多人居然堵在开封府门口求个公道,丝毫没将朝廷看在眼里。也就是开封府的韩大人心肠好,只是抓了起来,反正牢里也堆了那么多人,不差这一个两个。恐怕这也是杀鸡儆猴。那些江湖人士不是平日里舞刀弄枪的不怕死么,这回该让他们怕一怕了。否则朝廷的威严去哪里了?”
游返和楚谨在一个茶馆里喝茶,一边听着周围人议论纷纷。
另外一人说道:“也是,前几日听说开什么武林大会,弄得城里乌烟瘴气的。大伙儿家里女人都不敢出门。整日夜里一堆人喝醉了酒在那里切磋技艺,都是些三脚猫功夫,被开封府的官差一收拾就没脾气了。这几日便安静下来了。”
那一桌上似乎是两个闲人,衣着上看家境都不错,一边喝着茶吃着点心,一边评论着。
游返听了一阵,没有什么更进一步的消息。本来他就是来散心的,这种地方也打听不到消息。于是和楚谨一起出来。
到了街上,楚谨道:“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几个重点人物,我们也安排了礼物。祖先生那边到时候也会照拂,只要按照原来计划谈,稍微让点利也没问题。”说的是晚上要和汴梁武器商会谈判的事情。
游返点了点头,到时候只要碰个头,了解下各人的态度,然后细则便可以交由楚谨去推敲。只可惜自己手下人才太少,楚谨这几天准备这个准备那个十分忙碌。游返庆幸这次有他跟着,否则这一摊事自己可没什么把握。
回到落脚的客栈,手下人来说,有一些江湖同道递了拜贴过来,邀金剑山庄一同谋划怎么将胡不平救出来,看信中意思,似乎要劫狱。
这样的信件还有三封,看来是三拨不同的人发起的。最近江湖人士齐聚东京,表面看是热闹无比,实际上却是混乱不堪,虽然一开始按地域,按交情抱团,但互相之间恩怨纠缠,当街比武这种事情也是层出不穷。相互之间联络不上或者团体和团体之间排斥的也有。这三拨有些是得了胡近臣的恩惠,真心去救他,也有些是冲着名气去的,一旦劫狱成功,名头就打响了,至于而后是否落草为寇,倒是想的不多。
游返放下这些书信,笑了一笑,道:“要谋密事,还大肆宣扬,六扇门的人还不笑纳?派几个人混入其中便能掌控大局了。这些跳梁小丑而已,不用理会。”
不过从这上面也能看出,如今不平庄和胡近臣的名声的确很大,基本上是个江湖人物就会竖起大拇指,对其称赞一番,虽然胡近臣曾经帮过什么人,做了哪些大事,大家知道地不确切,但只要说起来,这就是一条好汉,有仁义之风,及时雨,好人,是个大侠。尤其是这次被抓下狱,更是将这种论调推到高处。
所以站在六扇门的刘文渊角度看,这件事便很难操作,若是真发生了侠以武犯禁的事情,六扇门是负责朝廷管理江湖事务的,也是召集这次武林大会的,到时候绝对脱不了干系。毕竟飞鱼帮大江盟的能量比起胡近臣的名望来,不是一个层次的。
如今胡近臣下狱,就算是有交情,游返也没什么好多想的,只能期望官府尽快抓住真凶,对这些人小施惩戒,就放出来。这样对谁都有好处。
三封营救胡近臣的书信以外,还有两封拜贴是当地的兵器铺东家送来的。两人是要上门拜访金剑山庄,希望谋求一个独家代理的位置。他们是从祖江和商会那里了解了金剑山庄的意图,觉得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想抢在前面递交投名状,让金剑山庄借自己的壳生蛋,做山庄在汴京的代理。
虽然这样对金剑山庄的利益也有好处,但格局太小,不是游返的考虑范围之内。而且他已经搭上了祖家这条线,没必要出尔反尔。便婉拒了这两个商家。
不一会儿天色便暗了下来,游返与楚谨带着几名随从驾着马车来到了祖家私人的一处大宅。这处庭院在内城以外,靠近郊外的地方,紧邻着观景湖,湖上候鸟翩翩起伏,风景尤其好。不过因为是晚间,这些是欣赏不到了。
游返等人到时,宅院中已经挂起了风灯,从门外望去,点点灯光随风摇曳,隐隐绰绰,伴着远方天际夕阳落霞,别有一番风情。
门口早有人等候,进了门,不多时祖江便亲自迎接,旁边几个是祖江的兄长,平素不负责武器这个生意,各自也是各自行当里的翘楚,跺跺脚这汴京城便要打个喷嚏,着实是不容小视的人物。
和游返打过招呼,这些人便各自走散,去招呼其他人去了。留下游返等人,祖江便亲自将他们引至湖边小亭处,这时天光已经全黑,周围一簇簇人头聚在一起,各自窃窃私语,时而有人发出一声声的笑声。
旁边两三人见祖江过来,连忙过来打招呼,祖江便为游返等人介绍一番。那些人听说游返便是大名鼎鼎的金剑山庄的人,不仅满面笑容地套起近乎来。等打探到游返是庄主的女婿,更是轮着献着殷勤。
武器商会的几个核心人物,这时也过来打招呼。有掌握着城南半数兵器铺的钱家钱老爷子和其两个儿子,他们对谁来提供兵器并不在意,因此很赞成和金剑山庄合作,谁都知道金剑山庄的兵器质量上乘,他们一直没有门路,这回以汴京商会的名义谈判,能占不少好处。也有像汴京一带著名的兵器大王李淮,是个高高瘦瘦的中年人,留着长长的山羊胡,一双眼睛警觉地盯着游返看,他原本是汴京一带主要的兵器供货商,守着自己一亩田倒也滋润,金剑山庄对于他而言是外来同行,因此神情中并不友善。不过听闻能够选人去金剑山庄学习工艺,他这边的热情反而最高。
游返满面春风,不住恭维者对方,对于他而言,以前就整日里周旋于西域各个部落首脑之间,说话圆滑本份,没有什么架子可言,甚至过于没有威严,这时长期所处地位所决定的,一时之间也改不过来。幸好有楚谨在旁边帮衬,周围都是商人,也没有人过于高调,因此相处融洽。
钱老爷子的二儿子是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带出来见见世面。本来一堆年长者在那里说话,他插不上嘴,此时见游返楚谨二人都年纪相近,不由话语多了起来。只听他说到汴京城里最近发生的事情,户部哪个官员有些什么花边轶事,工部的大人们最近又在向商家摊派些什么钱物,用于哪项工程之类的。大家倒也听得有趣。
突然有人说起最近街上光着膀子闹事的江湖人物突然少了,这位二公子便道:“你们居然还不知道那么大的事情。这些人被抓进去了。”
于是大家都问起来。
这钱二公子神秘地道:“这些人犯事大了,刺杀了军中大员。周醒周子觉各位叔伯可知道,前天夜里被人杀了。据说有些江湖人物有关系,朝廷便一股脑儿全都抓了,押在开封府内。现在官府还在抓人。据说连不平庄的胡老三都被抓进去了。”
有个老头子惊讶地睁圆眼睛道:“啊?是胡不平么?怎么会?是他杀了那将军?”
钱二公子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总是脱不了干系。这些江湖人物也真够胆大的,敢在东京城干下这类勾当,若是在其他地方,朝廷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钱老爷子连忙喝止道:“别胡说!朝廷的事自有堂上大人们处理,那容我等议论。”
因为金剑山庄往常与江湖众人来往密切,因此也算是半个江湖人,在场几个人说话也留了分寸,不再提江湖人士怎么样,而只谈起胡近臣来。
一人道:“胡不平近来名声极盛,倒应了那句盛极而衰。想不到能牵扯上这等事情。”
另一人道:“我倒听说他和刺杀的事情无关,而是为一些被误抓了的帮派中人出头,才被关押起来。这不平庄,平时做了不少这种事情,得罪了不少人。去年,齐老爷不就是……”
说了一件往事,大家都摇头叹息,觉得这人真是一个异类。
游返静静听着,心中却愈加惋惜其人。
不一会儿,宴会开席,众人归位,觥筹交错之间,言谈甚欢。连带着一些生意上的事情也达成了意向,商会内部也统一了意见,可说是双赢。几方相互约了时间,继续商讨细节。还有人提出更多的合作内容,令游返等也想不到。
回去的路上,游返不仅叹了一口气,道:“当初我真该通知他一声,就算尽尽朋友之义也好。总好过此时见他下了狱好。”心中颇有些遗憾。
楚谨在旁边默然不语,也有点不以为然。他是觉得,路都是自己选的,没必要为别人操心。
游返见他不说话,也猜到他想法,也不便再说。
过了几日,游返和楚谨在为各种谈判操心,不过一切还算顺利,大的方向已经确定,细节也不用斟酌太久,总之进展极快,期间和各大兵器铺的掌柜也结交了一番。最终敲定了协议。
游返抽空逛了趟街市,还是孟紫蝶引的路,如今她已经比游返对这汴京城更熟悉了。游返给庄文清和庄内一些人都挑选了礼品,给庄文清的便是一对泥人。孟紫蝶缠着他也买了一对,才欣然放过他一马。
最后逗留汴京的那天,游返回到客栈里,才得知胡近臣终于被放出来了,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