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巴豆
果然，皇后娘娘，被奉承一番之后，有点懵。
皇后娘娘刚被高度赞扬为公正仁厚，此时也不好公然驳了女子的话。她只能表情复杂地道：“庄嫔的教引姑姑是何人？”
一旁的女官立即接口道：“宜侍[8]赵姑姑。”
皇后脸色一冷：“赵宜侍懈怠松散，疏忽值守，有负本宫所望。降为良侍[9]，逐司制房。”
虽然什么宜侍，良侍的，将我搞得一头雾水，但是，我隐约觉得，应该是，有人帮我背了锅。
帮我背锅这种事情，是与我的江湖道义，严重背道而驰的。
我，从来光明磊落，一人做事一人当。
让人背锅？
不可能！
于是，我大喝一声：“不可！”
估计是，我的嗓门大了些，又将皇后娘娘，搞得有点懵。
她迷惑道：“庄嫔，什么不可？”
我深以为，痛我皮肉事小，坏我名声事大。如果日后，江湖的兄弟知道我曾找人背锅的糗事，我祁明玉，还怎么混？
于是，我义正言辞：“皇后娘娘，赵姑姑绝对没有懈怠松散。她老人家，千真万确，兢兢业业，天天跟在我后面，逼我学习如何走路请安吃饭。老子，哦，不是，本姑娘天天走路吃饭，这些事还需要学吗？真真是烦得我，脑壳疼！所以，老……啊，本姑娘便在赵姑姑的饭食中，那个……稍微放了点……巴豆……赵姑姑硬是几天起不来床。所以，此事，绝对与赵姑姑无关！皇后娘娘，您罚我便好了！”
大概是，巴豆，又触动了皇后的脆弱神经，她瞬间又懵了。
倒是那个为我仗义执言的女子，又出声了：“庄嫔，你初入宫闱，维护下人，其心可鉴。但宫中之人，各司其职，若是坏了规矩，反而助长了宫中好逸恶劳之风。”
这女子说得滴水不漏，我也懵了懵。
倒是皇后娘娘，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很快理清了思路：“不错，赵良侍要罚。庄嫔在本宫面前，公然行凶，也断不可轻饶。”
唉。
七拐八拐，还是拐到我头上了。
搞了半天，找了人背锅，结果，我还是要倒霉。
那我一番江湖道义，又有啥意义？
仗义女子的一番相救，岂不浪费？
连巴豆都交代了，岂不是亏了？
我好生不满。
我这人，是个火爆脾气，最不能忍受，黏黏糊糊，优柔寡断。
这皇后分明想要整治我。
那不如来个痛快的。
于是，我将心一横，一抱拳：“皇后娘娘，在您宫中打人，吓着您了。是我的错。要杀要剐您随便。但是，我可不是任人宰割的软柿子。我敢保证，我肯定会反抗，您肯定，杀不了我……”
[8]宜侍：从六品，贵嫔身边女史。
[9]良侍：正七品，嫔身边女史。
第十七章 金子
我的一番言论，大概又将皇后吓着了。
她脸色铁青：“祁明玉，你敢公然威胁本宫！”
我不明白，我不过是实话实说，怎么就成了威胁。
我刚想狡辩，哦，不，解释，只听仗义的小姐姐又开腔了：“皇后娘娘！您请息怒！庄嫔虽然行事鲁莽些，但是她却是在帮您整顿宫纪，惩治恶人呢。庄嫔不但无罪，反而有功！”
咦？
真的？
我打了人，还有功了？
我咋不知道？
我一头雾水，向仗义的小姐姐，投去个迷茫的眼神。
只见小姐姐，对着我挤挤眼睛，示意我稍安勿躁。
只听小姐姐清清嗓子，朗声道：“黄姑姑是皇后身边的老人了，但今日却犯下大不敬之罪。庄嫔，正蒙盛宠，皇恩正浓。而这黄姑姑，大庭广众之下，胆敢公然折损庄嫔的颜面。先是训斥，之后更动手冒犯庄嫔，根本就是以下犯上，实在罪不可赦。此其一。其二，黄姑姑犯下恶行之后，为了脱罪，竟然妄想将祸水引到皇后娘娘身上，恶意挑拨皇后娘娘和庄嫔的关系。此等背主行为，罪大恶极！所以庄嫔出手替皇后娘娘，清理门户，肃正宫规，实则是大功一件！”
小姐姐话音一落，我激动地鼓起掌来，大叫一声：“好！”
哇哦！
虽然我没太听懂。
但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小姐姐舌灿莲花，舌战群儒的样子，简直和大杀四方的我，可有一比！
我喜欢！
正当我想要扑过去，对小姐姐表达我滔滔江水一般的敬仰之情时，只听皇后开口了：“张美人，好伶俐的口才！”
哦！
原来小姐姐是张美人。
我对着张美人小姐姐，简直就要摇个尾巴了。
只见张美人对我微微一笑，答道：“皇后娘娘，谬赞了。臣妾只是略尽绵力，避免皇后娘娘，被奸人蒙蔽罢了。皇后娘娘，仁德无双，是天下女子楷模。”
啧啧啧……
这马屁拍的，啪啪响……
果然，被拍了马屁的皇后，露出满意的笑容。她捋了捋自己的流苏红珊瑚耳坠，幽幽道：“黄宫令[10]以下犯上，行为失仪，降为令人[11]，罚俸三月。庄嫔有功，赏赤金如意一对。”
赤金！
如意！
我发了！
我立即沉浸在了暴富的狂喜之中。满天似乎都漂浮着金光闪闪的赤金如意。
就在我喜笑颜开之时，皇后又及时向我泼来一头冷水：“庄嫔需继续学习宫中礼仪，令郑宜侍教导。”
郑宜侍？
好不容易送走个赵宜侍，又来个郑宜侍？
怎么赶脚这皇后宫中的宜侍，无穷无尽是肿么肥事？
我好生郁闷。
我正准备要拼死抵抗，只听皇后又幽幽道：“本宫乏了，今日便散了吧。”
哦豁。
我还来不及拒绝。
还来不及拼死。
还来不及抵抗。
皇后，就众星捧月地，转身走远了。
而众锦鸡，哦不，众妃嫔，也轰隆隆地，做了鸟兽散。
这些鸟兽散的妃嫔们，从我身边经过，还不忘，给我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与之前的广泛性白眼相比，这些意味深长的眼神，显然大有进步。
这些意味深长的眼神，是些许忌惮，混杂些戏谑，再掺杂点敌友难辨的犹豫。
我也懒得去体会，这些犹豫。
我正忙着盘算我咸阳宫中，还剩下多少巴豆……
郑姑姑啊……
虽然素未谋面，我还是不禁觉得她的前途堪忧。
[10]宫令：一品，皇后身边女官。
[11]令人：三品，皇妃女官。
第十八章 张美人
正在我奋力算计巴豆和郑姑姑的时候，只听见，淡淡的声音传来：“庄嫔娘娘……”
我抬起头，只见仗义的小姐姐张美人，正对着我微笑。
虽说，我是个喜欢大鱼大肉大酒的人。人，我也只喜欢浓眉大眼，性情豪爽之辈。但，当我看到淡眉淡眼的张美人小姐姐，我竟然觉得无比顺眼。
我蹦起来，打算给张美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张美人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向后连退三步。
我见状，吐了吐舌头，歉意地一抱拳：“张美人，刚才蒙你相救。此恩此德，我祁明玉，定铭记于心，他日定当相报！”
张美人用手轻轻捂嘴一笑：“庄嫔娘娘，侠骨柔肠，烂漫可爱，我是真心喜欢，诚意结交。”
侠骨柔肠？
烂漫可爱？
这个评价，我很满意。
于是，我笑得更欢畅了。
张美人见我笑得夸张，将我向旁边一拉，低声道：“庄嫔娘娘，这深宫之中，不比江湖，切记要喜怒不形于色。”
喜怒不形于色？
我皱了皱眉头：“那岂不是憋死我了？”
张美人还是含着笑低声道：“宫闱之中，险恶程度，不亚于江湖。这里到处是阴风冷箭，勾心斗角。被憋死，总好过被算计而死吧。”
我有点不相信。
张美人是个娇滴滴的大家闺秀，终日十指不沾泥，只知拈花饮茶，谈笑风生的，何时见过江湖之中的腥风血雨？
这深宫中的斗争，在我看来，不过是一群女人，闲得无聊，争风吃醋，有何惧哉？
张美人定是夸张了。
但张美人，继续夸张：“庄嫔娘娘，您初入后宫，尚不得其法。您可知道，如何在宫中立身保命？”
我不以为然道：“不是我吹，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对我来说，如同探囊取物。这宫中厮杀，在我看来，不过是泼妇互相撕扯头发一般。不足为虑，不足为虑……”
见我自吹自擂，得意洋洋，张美人叹了口气：“娘娘，宫中斗争，并不是单凭匹夫之勇，便有胜算。”
张美人评价我是匹夫之勇，我有点沮丧。于是我露出个假笑：“那应该如何？”
张美人突然神色一肃，将我的手，重重一握：“张樱不才，稍有谋略，粗达人情，愿助庄嫔娘娘一臂之力！”
这个……
我没来由地一惊。
这是要拉帮结派的意思吗？
好麻烦哦……
江南的十二杀，不就是因为拉帮结派，被那狗皇帝，视为心腹大患吗？
我现在又在他眼皮子底下，拉帮结派，不是活腻歪了吧？
于是，我露出个便秘的表情：“张美人，不是我想浪费你的一腔好意。我是怕，你所托非人，浪费了自己一腔才华。我是个胸无大志，闲云野鹤的人。既无才，也无色……在这宫中，我实在扑腾不起来什么大水花。你投靠个正经的人，才是正经……”
张美人见我意兴阑珊，也不气恼，反而露出个高深莫测的样子：“庄嫔娘娘，我既然自负有才，便不会看错人。您是个有大气运的人。假以时日，您一定能在后宫之中，翻云覆雨……”
哇哦？
翻云覆雨？
我一惊。
第十九章 酱油
在庙里求签的事情，我是经常做的。
抽到下下签，是家常便饭。
连庙里解签的老神棍，后来都不想理我了。
我啥时候，有过大气运？
还翻云覆雨？
想想都吓人。
见我惊讶，神棍张美人，便轻轻一福，留下个高深莫测的微笑，翩然而去。
而我，端着张惊讶的脸，呆立良久。
直到一对赤金如意亮瞎了我的眼，我才喜滋滋地回咸阳宫了。
回到咸阳宫，我卖力地炫耀金闪闪的赤金如意之时，小一，竟不留情面地，向我泼了冷水：“黄姑姑，是皇后娘娘身边最得宠的宫人。据说皇后娘娘未出阁之时，黄姑姑便伺候着了。如今因为娘娘您，黄姑姑受罚又受伤，大怕今后，这黄姑姑，会恨毒了您了。”
我不以为然：“那个蒜蓉排骨啊？不过是个大妈，又何惧哉？”
“蒜蓉排骨？”小一有点莫名其妙。
我见小一对我的取名方式，还不甚了了，我便耐心地解释起来：“我一般是根据人的外表，来形象取名，便于记忆。”
一旁的小二不禁苦着脸：“那娘娘您给我取名小二，又是几个意思？”
我讪笑道：“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我这个人比较随意……”
小一的脸色肃了肃，一本正经地打断了我和小二的讨论：“娘娘，您不要小看黄姑姑。宁过于君子，而毋失于小人。黄姑姑如果有心报复，给您使下绊子，或者只要在皇后那里稍微挑拨一下，您的日子，就难过了。”
我瘪了瘪嘴，觉得小一惯会大惊小怪，夸大其词。
结果。
我很快，就领教到了小人，蒜蓉排骨的，厉害。
自从在八婆会议，哦，不，是皇后娘娘的请安尬聊大会上，得到了一对赤金如意之后，我便有些掉以轻心。
皇后娘娘，也算大方。
呃。
我的意思是，皇后娘娘不是个不辨忠奸，不识是非的人。
我对皇后娘娘的好感，绝对不是因为那对赤金如意。
我怎么可能是那么肤浅的人！
嘿！
区区一对赤金如意，就能收买我堂堂十二杀清月堂堂主？
笑话！
想当年，我祁明玉，手刃河西第一大贪官之时，面对满屋子的金子，我眨过眼吗？
讲真。
我清月堂堂主，素来两袖清风。
金银财帛，功名利禄，几时入得了我的眼？
我自水石清高骨，俗物皆浮云。
咳咳……
自吹自擂还是收敛点……
还是说回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自从邀我去了一次八婆会议之后，竟然迷恋上了，拉拢我。
她遣蒜蓉排骨，给我送来了一大堆金银财帛。
又一次亮瞎了我的眼。
赤金碧玉步摇一对，花丝赤金镶七宝手镯一对，赤金琉璃耳坠一对……
满天的金子啊……
咳咳……
淡定！
淡定！
我不是水石清高骨吗？
怎么这么快就惹了尘埃？
啪啪打脸？
呃……
怪只怪宫里的首饰太好看了……
咳咳……
皇后娘娘的拉拢，让我，有一点迷惑。
张美人想投靠我，皇后想拉拢我，我当真，是个可以翻云覆雨的人物？
我怎么有点心虚呢？
不但心虚，我还有点厌烦。
好麻烦哦……
我本来预计，自己在这狗皇帝的后宫中，就走个过场。
稍微搅和一下，就全身而退。
怎么这狗皇帝的老婆们，还个个当真了呢？
怎么才能让这群老婆们明白，我就是来打个酱油的呢？
我既不想与她们争宠，也不想和她们扎堆。
唉……
好惆怅。
第二十章 排骨
皇后娘娘的这一堆金子，按理说，我应该义正言辞地拒绝。好让皇后明白我打酱油的决心。
但是，奈何金子太，迷人。
而且，被我打断了手腕的蒜蓉排骨，黄姑姑，也让我无法拒绝。
按照小一的预测，我应该是与这个排骨大妈，结下了血海深仇。排骨大妈，应该恨毒了我才对。
奇怪的是，蒜蓉排骨，不但没有表现出对我的丝毫怨恨，反而，春风拂面般地，对我笑脸相迎。
她的一张笑脸，如同千年的核桃开花。
这笑容，不能说，和哭有点相似。
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这种笑容，就像个深渊。
不知道深浅。
也不知道真假。
让人看了，心中发毛。
但蒜蓉排骨，大概没有体会到，我发毛的心，反而笑得更卖力了。不但笑，排骨还黏糊糊地凑过来，甜腻腻地道：“庄嫔娘娘，万福……”
我有点戒备地望了一眼，面前的这个手上还缠着绷带的排骨。
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疼。
怎么这个排骨，手上的伤疤还没好，就能一笑怋恩仇？
这蒜蓉排骨，如果不是有浩荡的宽容之心，就是有，异于常人的心性。
能忍常人之不能忍。
这种人，我是颇忌惮的。
阴狠。
对自己都这么狠，对别人能不狠吗？
于是，我在排骨的假笑中，浑身不自在。
只听排骨的声音，恭敬中夹杂着谄媚：“皇后娘娘遣我送些小玩意儿给庄嫔娘娘。庄嫔娘娘初入深宫，金器首饰什么的，自然是多多益善。还请娘娘笑纳，不要嫌弃才好……”
大概我脸上嫌弃的表情，实在太明显了。我只能努力按捺住内心的厌恶，假笑着说：“皇后娘娘的首饰，自然是极好的。但是，所谓无功不受禄。皇后娘娘如此厚待于我，我心中很是不自在。不知道，皇后娘娘，可是有什么差遣？”
排骨连忙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皇后娘娘纯粹是，爱重庄嫔娘娘，诚意想要结交。绝对不是有事所托。”
排骨顿了顿，更加恭敬谄媚了：“而且，前几日，庄嫔娘娘在皇后娘娘宫中，受了委屈……这完全是由于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奴婢实在后悔非常，万死难辞其咎……皇后娘娘怕庄嫔娘心中郁闷难解，也有心想要安抚……”
哦。
排骨这样说，我倒是觉得有道理。
皇后是来讲和的。
皇后大概也意识到，我这种威震江湖的人物，最好是不要招惹。
我发起疯来，连我自己都害怕！
呃……
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心安理得地，收下这些金子啦？
哈哈哈……
怎么感觉得了个便宜呢？
心中异常高兴是肿么肥事？
我掩饰着想要笑出来的冲动，一本正经地道：“如此啊……那我也不好拂了皇后娘娘的好意……那我就勉强收下吧……”
说完，我以极快的速度，从排骨手中，接过金灿灿的首饰，然后迅速地命小甲子送客。
哇哦。
我又发了！
我关上门，将一堆金子，往头上插了个水泄不通。
再拿着铜镜欣赏了半天。
虽然我喜欢长发素衣，一身轻松地穿行在竹林中。
但是，我偶尔，也会有点俗气的冲动，产生些花枝招展的念头。
金子，可能对所有女人，都有着莫名其妙的吸引力。
我对着镜子臭美了半天之后，终于觉得满头沉甸甸的金子，忒俗。
我叹了口气，将金子拔下来，放到妆台的木盒子里。
然后，我便开始考虑，关于皇后娘娘频频示好的原因。
我全面地评估了一下，自己的情形。
最后，我认为，自己对皇后来说，毫无利用价值。
我，固执，冷清，脾气暴。
正义感爆棚。
还有点社交恐惧。
我素来，独来独往。
我这种人，极难被人掌控。
更难被人利用。
皇后想要拉拢我，呃，基本就是白费心思。
白费了那么多金子……
所以，我对皇后的苦心，稍微表示了一下遗憾和惋惜。之后，我便开开心心地，找小一小二大吃大喝去了。
世事繁杂。
不吃饱了，怎么想得明白？
第二十一章 锦鸡
没曾想。
皇后的拉拢，还没完没了了。
第二日一大早，皇后宫中的一个小宫女秀儿，便来传话，让我去参加八婆会，呃，请安尬聊会。
我有点不情愿。
郑姑姑，刚来我咸福宫没几天，我连巴豆还没准备好呢……
哦。
不不不。
我的意思是，郑姑姑来的时日尚短，我连个走路还没学会呢。
走路不能大踏步。
不能行走带风。
不能东张西望。
不能边走边叼个狗尾巴草……
要走得慢条斯理。
小碎步。
目不斜视。
面无表情。
如同湘西的赶尸就对了。
唉……
日子不好过啊……
人生好艰辛啊……
走个路都差点憋死老子……呃……本宫。
宫中礼仪，我学得火冒三丈，怎么去见皇后？
肯定又会当众被嘲。
所以，我的内心是拒绝的。
我瘫在床上，企图拖延时间。
等我拖拖拉拉赶到皇后宫中，正好碰到八婆散会，多好！
完美！
正当我，以龟速起床时，小一风驰电掣地冲了进来。
她一把将赖在床上的我，薅了起来。
然后，她取出淡紫色云锦苏绣的华服，将我密密实实地状裹起来。再梳一个牡丹头，碧玉莲花顶簪来一个，镶嵌祖母绿的头面来一套，金丝祁连玉流苏的簪子插一个。最后，小一细细端详了我半天，又郑重地从红酸枝盒子里，取出皇后昨日赏赐的赤金琉璃耳坠，挂在我耳朵上。
哇哦。
好极了。
花枝招展的锦鸡一只！
我艰难地晃动着，我沉重的大脑袋，不满道：“又不是去相亲，打扮得这么隆重干嘛？”
小一语重心长地教育我：“哪里隆重了？这只是妃嫔平日里朝见皇后的基本装束。”
我不服气：“那也不需要这么浮夸的吧？你给我戴的这个两斤重的赤金琉璃耳坠是几个意思？”
小一捂嘴轻笑：“哪里有两斤重？昨日我看娘娘偷摸着戴了满头的金饰，娘娘也没嫌重啊。”
我的脸一红：“我，我那是，体验一下平时那些妖艳的妃嫔们，都有多辛苦……”
小一忍着笑：“娘娘，您务必要辛苦些。皇后娘娘所赐之物，今日您戴上了，才能显出您对皇后的敬意。”
我不解：“戴个耳坠，就是敬意了？”
小一点点头：“当然。您戴上皇后娘娘亲自赏赐之物，正好表明您的态度。”
我有些警觉：“态度？不会让皇后误会，我被她拉拢了吧？好麻烦哦……”
小一连忙安抚：“不会不会。只是告诉皇后娘娘，您不会与她为敌。”
“哦。”我半信半疑：“我本来也不想招惹她。”
于是，我只能顶着沉甸甸的大脑袋，端着祥云般的小碎步，与等在门口的一干人等，踏上了前往向皇后坤宁宫的，漫漫长路。
第二十二章 找茬
等我一步三揺地，晃荡到坤宁宫，八婆会，已经接近尾声了。
嘿嘿。
正中我意。
我，探头探脑地，贼霍霍地摸进皇后的正殿。
哇哦。
我吓了一跳。
辣么多人！
我的社交恐怖症都要犯了。
比上次八婆会的人还多。
皇后的正殿中，左右各摆了两排座椅，黑压压地至少坐了四五十个嫔妃。
哇哦。
果然。
都说后宫佳丽三千。
这狗皇帝，才那么点佳丽。
想想也挺寒酸的。
我也挺为他委屈的。
还有进步的空间！
可喜可贺！
但我立即意识到，为啥今日来给皇后请安的八婆，哦，不，嫔妃，会比上次多呢？
我贼霍霍地偷偷往皇后方向瞄了瞄，果然，有猫腻。
这个猫腻就是，狗皇帝，居然也来了！
来了！
了！
皇帝，就端坐在皇后平时坐的凤椅上。而皇后，则挪到了旁边。
他来干什么？
他不怕三千只鸭子吵？
他莫不是偶尔也会对八婆搬弄是非，产生兴趣？
或者说，他就像村里的小公，那啥，会定期巡视自己的领地，清点自己的小母，那啥。
我顿时，对狗皇帝，又产生了浓厚的胃部不适感。
我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然后努力回忆郑姑姑的教导，生硬地一福道：“庄嫔祁明玉，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
按理说，我公然在尬聊会上迟到，这个梗，足以被有心人拿捏来打击我。
但，皇后，果然是想拉拢我的。
只听她柔声道：“庄嫔初入深宫，尚不知礼数。偶尔迟到，也情有可原。且快些落坐吧。”
这……
偶尔迟到？
我一共来了两回，回回都迟到好不啦？
公然这么护短真的好吗？
皇后前后对我的态度，有天渊之别。
果然，是非黑白，不过是有权人手中的小玩意儿罢了。
无所谓啦。
我自然是个宠辱不惊的人。
皇后折辱我时，我不会让她占到便宜。皇后高抬我时，我也不会因此将自己贱卖了。
我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就想找个旮旯里，不容易被人注意的座位坐下。
偏偏，那个狗皇帝，又注意到了我。
他清清嗓子，有些慵懒：“庄嫔已进宫良久，怎么宫中礼仪还是一塌糊涂？”
一塌糊涂？
怎么就一塌糊涂了？
他这是怎么说话呢？
找茬呢？
活腻歪了是吧？
我分明，已经取得了巨大的，喜人的进步了好不啦！
我没有行个抱拳礼就不错了好不啦！
我压着我的大嗓门，轻声细语地给他请安，已经给足他面子了好不啦！
没想到，这狗皇帝居然还不满足！
贱人就是矫情！
我立即娥眉一竖，就要回怼皇帝。
没想到，皇后竟然抢先一步，幽幽道：“皇上，庄嫔出生草莽，能有如今的谦恭有礼，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唉！
皇后就是皇后。
这话说的，太有水平了！
这么善解人意！
这么宽厚仁义！
还大方！
完美！
我对皇后的高度赞扬，持续了不多久，只听皇帝，尴尬地咳了两声，算是不予反驳。
不远处的旮旯里，一个素净的绿色身影，正冲我暗暗地招手。我仔细一看，正是小姐姐张美人。
我提溜起长裙，就打算摸过去，坐在张美人身边，让那狗皇帝看不见我才好。
第二十三章 胡萝卜
哪知，皇后又幽幽开口了：“庄嫔，快过来落坐，就坐在本宫跟前。”
我定睛一看，好家伙，皇后的跟前，两排座位最前面的一个，果然是空的！
空的！
空！
的！
不会是故意留给我的吧？
咳咳……
这么高调的吗？
拉拢我，要这么明显吗？
这脸面，这尊荣，丧心病狂啊！
几大妃子，都没有我坐的靠前，我大喇喇地坐在狗皇帝眼皮子底下，肯定浑身不自在。
于是，我犹豫地呆立在原地，不肯上前。
只见皇后温和地冲我笑笑：“庄嫔，快过来坐吧。你初入宫闱，又是皇上的新宠。皇上自然是将你放在心尖上的。让你与皇上坐得近些，也是为皇上着想。”
狗皇帝听皇后提到了他，便慵懒地应付道：“叫你坐你就坐，扭捏个啥？”
扭捏？
切！
我祁明玉，最是不会扭扭捏捏娘娘腔。
坐就坐。
谁怕谁？
于是，我立定一个抱拳，大喝一声：“遵旨！”
嗓门之洪大，将我头上金碧辉煌的碧玉发钗都震了两震。
接着，我便端着将军巡视疆场的气势，大喇喇地走上前去，一屁股坐在皇帝和皇后的跟前。
两旁的妖艳锦鸡们，目瞪口呆地望着我，那表情，就像是大清早的，被强行灌了一碗豆汁儿。
我坐稳以后，便冲着皇后笑笑：“皇后娘娘，您睡得好嘛？”
皇后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我为何要问候她的睡眠。但她依旧温和地一笑：“本宫长年记挂后宫之事，素有心痛之症，近几日后宫平稳无事，本宫自然睡得安然。”
我为啥要问候这皇后睡眠呢？
主要是我无话可说。
我没问出句：您吃了吗？已经算不错了。
没想到，这个缓解尴尬的尬聊，又被狗皇帝注意到了。
他嗔怪地望着我，幽幽道：“庄嫔，你为何只问候皇后，不问候朕呢？”
我的天。
这货还要争宠啊？
幼稚！
于是我露出个假笑：“狗……啊……尊敬的皇帝陛下，您睡得好嘛？”
皇帝对我毫无新意的问候有点不满：“不好。”
我刚想幸灾乐祸地继续追问，为啥狗皇帝睡得不好，是不是亏心事做得太多了。
但是，我，发现，我根本抢不到说话的机会。
一听皇帝说他睡得不好，一屋子的锦鸡，便大惊失色，七嘴八舌，争先恐后地嘘寒问暖。
“皇上，您要保重龙体啊！”
“皇上，您是国家根本，万万不可马虎啊！”
“皇上，您不能安睡，臣妾甚是心痛！”
“臣妾感同身受！”
“臣妾宁愿以身代皇上受苦！”
“……”
众锦鸡，群情激动，深情款款，差点就要泪流满面，满地打滚了。
皇后，摆了摆手，将众痛彻心扉的锦鸡们，安抚了少许，朗声道：“皇上龙体要紧，臣妾这就传太医。”
我的天啊。
不就睡不着吗？
搞那么多事有必要吗？
我不以为然地小声嘟囔道：“不用那么麻烦。多吃点胡萝卜就行。”
第二十四章 庄聪明
我的声音虽小，但刚好赶在皇后话音落下之后，碰巧被满屋子锦鸡都听见了。
胡萝卜，可能触动了她们敏感的神经。
胡萝卜，可能过于低贱，配不上她们高高在上的，狗皇帝。
让她们心爱的狗皇帝吃胡萝卜，可能在她们看来，是一种冒犯。
于是众锦鸡，涨红了脸，粗着脖子，似乎马上就要蹦起来，咬我了。
我突然有一点慌。
一天到晚瞎说什么实话？
得罪了这么许多锦鸡，将来我还有好日子吗？
正惶恐间，只听狗皇帝，慵懒的声音又幽幽传来：“咦？胡萝卜？还有什么其他的食物吗？”
我瑟瑟地环顾了一下，有点懵的众锦鸡，低声道：“芝麻，大枣，瓜子，核桃，打成糊糊，每日一碗……又香甜，又补脑，又安神……”
芝麻大枣瓜子核桃啊！
我对不起你们啊！
也不知道你们配不配得上那狗皇帝。
万一配不上，你们又要被人非议。
被人贬低。
被人挖苦。
果然，锦鸡们，忍无可忍，七嘴八舌地，开始挖苦：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敢登大雅之堂？”
“下里巴人的物件，也敢到处招摇，不怕丢人？”
“给皇上吃这些不干不净，不明不白的东西，那是欺君之罪！”
“庄嫔其心可诛！”
“……”
这……
果然。
其心可诛的我，和不明不白的芝麻们，都被挖苦了。
我更沮丧了。
更郁闷了。
更瑟瑟发抖了。
在此起彼伏的挖苦声中，皇帝慵懒的声音再次晴天霹雳般地响起：“甚是有趣！庄嫔有赏！”
呃……
众锦鸡的挖苦声，戛然而止。
锦鸡们，面面相觑。
我，目瞪口呆。
过了好半天，我才回过神来。
有赏？
赏啥？
莫不是又是一对赤金如意？
我发了！
正在我沉浸在满天的金子中时，还是皇后，适时打断了我。她提醒道：“庄嫔，还不谢恩？”
哦！
对对对！
谢恩！
于是乎，我噌地站起来，向着狗皇帝一抱拳：“多谢！皇上，您真是个识货的人！”
识货的狗皇帝，有点尴尬，讪讪道：“免礼。”
话说我也没给他行礼啊？
为啥让我免礼？
莫不是他说免礼说惯了，嘴瓢了？
只听皇后，笑吟吟地又温言道：“庄嫔，谢恩的礼数，你还需多请教郑姑姑。”
哦。
难怪狗皇帝叫我免礼。
原来我本应该行个传说中的礼。
那个传说中的礼，尚未被我体会到，狗皇帝就提前让我免礼了。
只见皇后转向皇帝，还是笑吟吟地：“庄嫔的土办法，说不定也有奇效。许多民间偏方，不妨一试。”
狗皇帝点点头：“确实。朕对庄嫔的糊糊，甚是感兴趣。传令司膳房，今日晚膳便上此菜。”
皇后一愣：“那，此菜唤作何名？”
狗皇帝望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道：“庄嫔说此物补脑。但我看庄嫔的脑子，还是不够用的样子。此物，就唤作庄聪明吧。”
庄聪明？
装聪明？
这是明目张胆的讽刺吧！
什么叫我的脑子，不够用？
这是红果果的蔑视吧！
第二十五章 葱油饼
我刚想发火，突然听到，大殿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嬉笑声。
众锦鸡，捂嘴的捂嘴，挤眼的挤眼，纷纷幸灾乐祸，不亦乐乎。
我更气了。
凭什么叫庄聪明？
为什么就不能叫朱聪明？
看不起谁呢？
讽刺谁呢？
狗皇帝！
我就要发作，皇后却温言道：“皇上所赐之名甚妙！以后皇上看到此菜，便会想起庄嫔。庄嫔果然深得圣心。”
皇后又转向我，由衷地道：“庄嫔好福气！初入宫闱，便被皇上封为嫔位。还赐封号为庄。这可是我们后宫姐妹中，从来没有过的尊荣呢！如今连菜名也流露出，皇上对庄嫔的喜爱之情呢。这让我们姐妹，好生羡慕！”
我打了个冷战。
喜爱？
把我当个金丝雀，装起来，然后再把一个糊糊，也安上我的名字，就是喜爱我了？
我的苍天啊！
狗皇帝你的脑回路好清奇啊。
锦鸡们若是羡慕，尽管拿去。
不谢！
果然，一个羡慕的锦鸡，站了起来，轻轻一福，声音柔美，如同天籁：“皇上，皇后娘娘，庄嫔妹妹的殊荣，的确是与我们众姐妹不同呢。臣妾好生羡慕。尤其是那对金丝琉璃耳坠，巧夺天工，璀璨夺目，令人艳羡！”
好吧，狗皇帝和众锦鸡的眼神，又成功被转移到，我的两斤重的琉璃耳坠上去了。
我惯是个不喜欢出风头的性子，只能无可奈何地假笑。
这只锦鸡，还不消停：“不过，我怎么看这对琉璃耳坠，那么眼熟呢？”
另一只锦鸡也应和道：“贤妃娘娘，您好眼神。这琉璃耳坠，似乎是皇后娘娘之物呢。”
被唤作贤妃的锦鸡恍然大悟：“吕昭仪，难怪了。这对琉璃耳坠，不正是中秋节上，皇后娘娘所戴之物吗？当时我们姐妹也惊为天物呢。”
我本来觉得，被皇后拉拢的事情，不易声张。
拉帮结派，还是低调些好。
但是这些锦鸡，非要大惊小怪。
我只能挠挠头，解释道：“蒙皇后娘娘厚爱。这对金丝琉璃耳坠，便是娘娘所赠。”
话音一落，众锦鸡更加羡慕了。
大家交头接耳，仿佛不可置信。
只见一个面若桃花，身着大红缎面绣金牡丹的锦鸡，站起身来，因为强烈的嫉妒而阴阳怪气：“皇后娘娘竟然爱重庄嫔如斯！连皇上所赠的生辰礼物，都送给庄嫔了。这叫我们众姐妹，怎么不羡慕嫉妒恨呢？”
贤妃点点头，酸溜溜地应和道：“崔美人，对了，这确实是皇后生辰之时，皇上所赐之物。”
生辰礼物啊？
皇后真的爱重我如斯？
我蓦然有些感动。
正感动着，只听皇后身旁站着的一个年长宫女，俯身对皇后低声道：“娘娘，果然是金丝缠纹琉璃坠。”
皇后脸色一沉，厉声打断年长宫女：“秦姑姑，休要胡诌。”
这个唤作秦姑姑的宫女，面相平和，甚至有些佛相，说话也是轻言细语的。
但是，佛不佛相的，我记不住。我唯一印象深刻的是，这个秦姑姑，是个大饼脸。于是，我很快又给秦姑姑取好了名字：葱油饼。
殊不知，这葱油饼，正是皇后娘娘左膀右臂之一，与蒜蓉排骨黄姑姑齐名。
葱油饼，虽被皇后训斥，却仍不退缩。
只见她噗通一声给皇后跪下了。
然后，黄豆大的泪珠，就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
哇哦。
说哭就哭。
感情充沛。
表情到位。
这葱油饼入宫之前，莫不是个戏子吧？
第二十六章 撞鬼
只听葱油饼哀声道：“皇后娘娘，都是老奴的错。是老奴不慎遗失了金丝缠纹琉璃坠。那是皇后的心爱之物，寄含着皇帝陛下对娘娘的深情厚意。老奴深知平日里，娘娘将这琉璃坠，视作命根子般，轻易不肯示人。自从琉璃坠遗失，皇后娘娘也连日悲苦，伤心许久。老奴深感自责，悔不当初。幸亏上天垂怜娘娘。今日终于重新得见金丝缠纹琉璃坠！”
这……
怎么感觉有点别扭？
虽然葱油饼在自我批判，但，怎么感觉和我有点关系呢？
什么叫遗失？
不是送给我的吗？
我的脑袋，如同传说中的糊糊庄聪明，卜多卜多地翻腾开了。
我正在迷茫中，只听贤妃，又大惊小怪开了：“秦姑姑，皇后娘娘的心爱之物，怎会轻易遗失？”
葱油饼痛彻心扉：“都是老奴疏忽了。几日前，众位娘娘来坤宁宫请安。谁曾想，那日黄姑姑一时糊涂，得罪了庄嫔娘娘。幸亏庄嫔娘娘出手教训了黄姑姑。黄姑姑虽然罪不可赦，但她毕竟是坤宁宫里的老人了，皇后娘娘见黄姑姑手已断，不忍其可怜，便传来太医为其诊治。所以，那日待众位娘娘散去之后，我们坤宁宫众人都在黄姑姑房中帮忙。平日里皇后娘娘要紧的首饰，都是由老奴亲自打理，收在西阁里间的紫檀匣子中。那日等老奴料理完黄姑姑那边的事情，再返回里间时，发现里间竟已被人打开。而紫檀匣子，被人撬开。匣中几件贵重之物，已不见了踪影。想必，定是贼人，趁乱进入了西阁，浑水摸鱼……”
话音未落，大殿里如同炸开了锅。
众锦鸡，又惊又怒。
“什么！皇后娘娘宫中，竟出现偷盗之事！”
“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在皇后娘娘眼皮子底下作恶？”
“宫中如此不安宁，真令人惶惶不安啊！”
“皇后娘娘定要严查此事！严惩贼人！”
“……”
这么许多闹哄哄的七嘴八舌之中，我卜多卜多的脑子更乱了。
贤妃，大概是个喜欢出风头，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只见她，又站起身来，冷声道：“原来，庄嫔妹妹所戴的，是贼脏啊。”
好吧。
大家的注意力，又成功地转移到我身上了。
红彤彤的崔美人，难掩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庄嫔，刚才大家还在羡慕你。现在你大概要仔细讲讲，你的金丝缠纹琉璃坠是怎么得来的了！”
我一脸茫然，自然是实话实说：“这琉璃坠，是昨日坤宁宫的蒜蓉……啊……黄姑姑送来给我的呀。她说是皇后娘娘赐给我的呀。”
葱油饼一听，突然冷声打断了我：“庄嫔娘娘，您一定是搞错了。黄姑姑自从前几日受伤之后，便出宫返回乡下家中养伤去了。您怎么可能昨日见过黄姑姑？”
我一脸错愕。
难不成真的见鬼了？
我顿时寒毛都竖起来了。
我天不怕地不怕。
就……怕鬼。
第二十七章 一台戏
我还在撞鬼的震惊中瑟瑟发抖，只听站在我身旁的小一叫了起来：“不可能！昨日黄姑姑确实来了我们咸阳宫。我们咸阳宫上下的人，都亲眼所见，可以作证！”
葱油饼不甘示弱：“黄姑姑确实已经出宫多时。此事我们坤宁宫上下，都是亲眼所见，可以作证！”
幸灾乐祸的崔美人，更加高兴了：“都是亲眼所见，这就奇了。只能说明，有人在说谎呢！”
唤作吕昭仪的锦鸡，身着一身粉底大红如意纹锦衣，和崔美人是一个色系。不但色系相似，这二人咋咋呼呼的性子，也如出一辙。吕昭仪用手轻托香腮，娇媚道：“倒底是谁在说谎，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贤妃正坐在崔美人和吕昭仪前方。她身着一身孔雀绿苏绣蚕丝襦裙，头上插着碧玉簪，翡翠簪，点翠步摇……
远远看去，贤妃如同万花丛中一点绿，鲜嫩欲滴。
而贤妃，吕昭仪，崔美人，是扎扎实实的红配绿，一台戏。
果然，贤妃装模作样转过身去，望向吕昭仪，语气夸张：“你怎会知道，是谁在撒谎？”
吕昭仪，难掩一脸得意：“贤妃娘娘，您也不想一想，庄嫔娘娘，以前是何许人物？”
我一愣。
我以前是什么人物，与谁在撒谎有关系？
只听贤妃，恍然大悟般地惊呼道：“听说庄嫔妹妹，以前是个草莽英雄，经常做些劫富济贫的义举，颇有美名呢。”
听见贤妃夸赞我，我却高兴不起来。
这几人阴阳怪气，不知道，唱的是哪出戏。
果然，崔美人轻嗤一声：“说的好听，是劫富济贫。说的不好听，就是打家劫舍。”
吕昭仪也煞有介事：“听说当今东厂提督丁珏[12]大人在淮安的府邸，就曾被当时的江南十二杀清月堂洗劫一空。据说黄金珠宝古玩加起来少说损失了两千万两呢。而那清月堂的堂主，正是，我们的庄嫔娘娘……”
嗯。
吕昭仪说得没错。
丁珏那厮，鱼肉百姓已久，妥妥的硕鼠一枚。
当年洗劫他的府邸，正是老子……呃……本宫干的。
丁珏欺上瞒下，一个淮安偏府，就有两千万两的财富。因此，他自己也不敢声张。被我们洗劫之后，他便只有哑巴吃黄连，将此事捂了下来。
因此，当年此事，朝廷并未追究，仅仅成了个江湖传说。
但是这桩丑闻，几乎人人皆知，朝廷更是觉得颜面无光。
那狗皇帝，大概也觉得，颜面无光。因此，他此时正阴沉个脸，僵硬地坐在皇后的凤座上。
而红配绿的几个锦鸡，显然没有注意到，狗皇帝的颜面无光，仍然说得热火朝天。
贤妃夸张地捂着嘴：“什么！庄嫔妹妹好本事！当年做下洗劫淮安丁府大案的，原来就是妹妹你啊！”
贤妃顿了顿，突然语气一沉：“庄嫔妹妹，既然有本事洗劫黄金万两，相信区区一个西阁紫檀木匣中的金丝琉璃耳坠，对妹妹来说，根本不在话下。”
什么？
奶奶的！
这群锦鸡，是要嫁祸我吗？
诬陷我偷东西？
呸！
此处省略脏话七十五个字……
[12]丁珏：朱棣时期奸臣。
第二十八章 惊喜
我勃然大怒，噌地站起来，就要破口大骂。
一旁的小一突然拉住我。
她飞快地往我的身前一挡，高声道：“贤妃娘娘！您怎能血口喷人，攀污我家庄嫔娘娘！我家娘娘，是皇帝陛下亲选入宫的嫔妃，自然是品行卓著之人，岂会做出那些鸡鸣狗盗之事！”
贤妃冷冷道：“小一姑娘，你莫要激动。本宫也没说庄嫔妹妹就是犯事之人。只是在这禁宫之中，除了庄嫔妹妹，还会有谁，有如此好的身手，能神不知鬼不觉，将金丝琉璃坠盗出？而这金丝琉璃坠，如今又如何会不明不白地，出现在庄嫔妹妹的耳朵上？”
小一一时语塞，急得双眼通红，泪花打转。
只听一阵淡淡的娟秀声音，从远处的旮旯中响起：“贤妃娘娘，若是金丝缠纹琉璃坠，真是被庄嫔娘娘所盗，庄嫔娘娘为何今日大庭广众，佩戴贼脏，招摇过市？这不是自打其脸吗？”
我回头一看，正是小姐姐张美人。又在我危难之时，出手相救了。
我颇有些感动。
前几天我才拒绝了张美人的热情加盟，没想到，这么快就啪啪打脸了。
真是不听美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张美人，果然是个智谋出众的。她的一番话，将贤妃怼得无话可说。
只见红彤彤的锦鸡崔美人愤然站了起来，针锋相对：“张美人，其实，庄嫔娘娘所佩戴之物，是不是贼脏，我们根本不用在此争论。庄嫔娘娘说此物是皇后娘娘所赐，我们问问皇后娘娘，不就清楚了吗？”
诶？
对呀！
跟女人讲什么道理？
女人根本就是不讲道理的！
是非黑白，问问皇后不就完了吗！
大意了！
大意了！
我立马转身看向皇后。
皇后既然有心拉拢我，自然不会让我蒙受不白之冤。
端庄，大方的皇后啊！
我看好你哟！
我信心满满地，等着皇后，给我洗冤平反。
只见端庄，大方的皇后，露出个便秘的表情，思索良久，才幽幽开口道：“金丝缠纹琉璃坠，几日前已失窃，哀家又怎会用此物来赐予庄嫔呢？这其中，大怕是有什么误会。”
皇后话音刚落，我突然愣住了。
我呆呆地望着端庄，大方的皇后。
她不是要拉拢我吗？
她不是一直在护我的短吗？
这么个反转，是为了给我个惊喜吗？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二十九章 风满楼
我正沉浸在巨大的意外之中，只听皇后，仿佛有些歉意：“说不定，是那盗贼，将金丝缠纹琉璃坠遗失了，又碰巧被庄嫔拾得，才有了今日的误会。”
只见皇后，向狗皇帝的方向转了转，语气颇遗憾：“皇上，都是臣妾失职。庄嫔妹妹入宫时间尚短，臣妾还来不及监督教化。大概是庄嫔妹妹，拾得琉璃坠，怕别人非议，才谎称是哀家派黄姑姑赐给她的。庄嫔妹妹也是年轻不懂事。皇上莫要怪罪她。臣妾今后一定尽我所能，改掉庄嫔妹妹身上的草莽之气。”
哦！
直到此时此刻，我才终于明白了。
原来如此！
红配绿，唱的是哪出？
原来这几人，浓妆艳抹，轮番上阵，只是唱个配角。
真正的主角，竟然是皇后！
她处心积虑，唱出大戏，只是为了整治我？
她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我何德何能啊！
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只见红配绿们，还在认真负责地卖力演出。
贤妃，大惊小怪地规劝皇后：“皇后娘娘！臣妾知道您宅心仁厚！但是所谓小惩大诫！庄嫔是否偷盗，尚无定论。但是她说谎已然是事实！您断不可一时心软，轻纵了去。要不然，何以肃朝纲，何以正宫纪！”
吕昭仪，也阴阳怪气：“贤妃娘娘，您此言差矣。什么叫庄嫔偷盗一事，尚无定论？哪有刚好捡到贼脏的事情？这也太巧合了吧！我看，庄嫔偷盗一事，断不会错了去。”
崔美人，也不甘落后：“皇上！皇后娘娘！庄嫔德行败坏！这种人，留在宫中，只会让皇家蒙尘！”
这一群红配绿的大戏，闹哄哄，吵得我脑壳疼。
偏偏，这崔美人的最后一句，让我听了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我心中大喜。
我噌地站起来，向着狗皇帝一个抱拳：“狗……啊……皇帝陛下！崔美人所言极是！我祁明玉非常赞同！我这人，如果继续留在宫中，定然会使皇家蒙尘！您，还是赶紧把我放了吧！”
我的一番肺腑之言刚说完，整个坤宁宫的大殿，骤然安静下来。
众锦鸡，大眼瞪小眼，莫名其妙。
皇后，大概也觉得我，不按套路出牌，顿时懵在原地。
只见狗皇帝，刚才还僵硬的身躯，突然瘫软下来。
他懒懒地斜在皇后的凤榻之中，也不言语。
皇上不言语，殿中众人也大气不敢出。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空气都似乎要凝固了。
我突然想起来，据说山雨欲来风满楼。
此时这么憋闷，说不定预示着大事就要发生。
狗皇帝表情那么严肃，肯定是生气了。
他一生气，说不定就把我逐出宫去了！
把我逐出宫去，我不就自由了吗！
哈哈哈！
太好了！
皇后啊！贤妃啊！吕昭仪啊！崔美人啊！
你们真是神助攻！
我祁明玉，一定不会忘了，你们的大恩大德！
来日一定相报！
我越想越振奋。
忍不住都要笑出声来了。
只见狗皇帝，望着我，终于开口了：“庄嫔，你就这么想出宫去？”
我激动得舌头都打结了：“是……是呀！特别想！”
狗皇帝的脸色煞白，语气生涩：“金丝缠纹琉璃坠，是波斯进贡之物，其实一共有两副。其中一副，朕在皇后生辰之日，送给皇后。另一副，朕便是在庄嫔入宫之时，赐予了庄嫔。庄嫔，难道你忘记了？”
什么？
什么鬼？
这狗皇帝何时赐过琉璃坠给我？
我一脸茫然，不知如何作答。
第三十章 佛经
只听狗皇帝自己又叨叨开了：“皇后，朕刚才所言，你可有异议？”
皇后身体一颤，差点从座椅上跌落下来。她勉强扶住座椅把手，涩声道：“皇上，臣妾怎会有异议？臣妾仔细看去，才发现，庄嫔所戴的琉璃坠，果然和臣妾之前的琉璃坠，稍有差别呢！臣妾罪过！差点就误会了庄嫔妹妹。”
狗皇帝又转向坐在我对面的吕昭仪：“吕昭仪，朕记得你是登州吕院史之女，应该是个大家闺秀，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怎么会知道淮安丁府失窃这样的江湖秘闻？丁府一事，是何人所为，损失多少，朝廷尚无定论。你一个深闺贵女，怎会言之凿凿？”
吕昭仪的脸，顿时红得如同秋日的三华李，与她的粉底大红如意纹锦衣，相映成趣。
狗皇帝如同开挂，还不消停，面向贤妃：“贤妃，你也老大不小了，还和这些年轻妃嫔做些争宠之事？朕看你大概是太闲了。不如这几日就去嘉福寺[13]，抄几本佛经吧。”
被指派去抄佛经的贤妃，瞬间像霜打的茄子。本来老大不小的面容，显得更老大不小了。
崔美人见红配绿的几人，都被皇帝整治了，大概觉得自己也难逃厄运。于是她自己站了起来，抖得像筛豆子：“皇上，臣妾言语有失，臣妾知罪！臣妾听风便是雨，错怪了庄嫔娘娘。臣，臣妾说，让皇家蒙尘之类的话，实在是大不敬。臣，臣妾，下次不敢了……”
狗皇帝似乎有点累了，连崔美人都懒得瞟一眼。
他反而盯着小一，若有所思地道：“小一，你前几日来跟朕禀报，说庄嫔夜不安寝，常有呓语。没想到竟严重到这般田地，大白天的也会胡说八道？你回去赶紧请太医为你家娘娘看看。下次你家娘娘再胡说八道，朕就要了你的脑袋！”
小一一听，吓得噗通跪倒在地，为了自己朝不保夕的脑袋而瑟瑟发抖。
说了那么多话的狗皇帝，似乎终于厌倦了。
他慵懒地站起身来，大喇喇地就往大殿门口走去。
众人见皇帝就要离去，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锦鸡们，正要齐齐下跪，恭送皇上之时，这狗皇帝，又幽幽地转过身，望着皇后道：“皇后，你刚才还说近日后宫平稳，你才可以安睡。朕看这后宫，污七八糟，何来安稳？你还是多操操心吧……”
说完，皇帝也不等皇后答话，甩手而去。
剩下大殿内，众人神色各异。
皇后也无心情唱戏了。她疲惫地挥挥手，示意大家散去。
我却心如刀割，几乎要瘫倒在地。
说好的蒙尘呢？
说好的赶出宫去呢？
狗皇帝！
你回来！
我们再谈一谈！
[13]嘉福寺：现潭拓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