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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想见江南     我从凡间来txt下载     我从凡间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二章 神女有梦,隐迹无踪

    曹兵很快传到。

    朱大胡子指着曹兵道,“把你当日见我前后的事,完完本本都说一遍。”

    他十分不想传曹兵到来,因为一旦传曹兵到来,很多事就得说破,比如,他,周家,冯庭术,合谋许易之事。

    即便现在证明当时曹兵所传之事,纯粹是青衫中年胡乱编造,但正是这胡乱编造之语,引动了朱大胡子。

    朱大胡子谋害许易之心,昭然若揭。

    故而,朱大胡子举证之余,尽可能的弱化曹兵的存在。

    他没想到冯庭术竟是如此的不见棺材不掉泪,将他逼到了悬崖边上。

    事已至此,他也懒得再维护什么颜面,秘密了,还有什么比性命重要?

    曹兵见得这满场的青衣上官,各人胸前明星灿灿,心下先就慌了,他何曾见过这般的大场面。

    待见得朱大胡子,又听朱大胡子要他说当日之事。

    他哪里敢说,当日,他可是受了青衫中年,二十余枚灵石。

    见得曹兵支吾,朱大胡子心头一掉,立时道,“列位大人,此得小卒,没见过大场面,恐怕平日也有些许犯禁之处,此时支吾不言,恐怕便是为此等龌龊事担惊受怕。还请列位大人应允,不管此小卒说出什么来,他曾做过的譬如收受好处等小恶,能被既往不咎。”

    朱大胡子当日亲见青衣中年抛给曹兵十枚灵石,如此多的灵石,对着小卒而言,已是巨额贿赂,小卒子心有隐忧,也是自然。

    为让着小组畅所欲言,朱大胡子自要助他破除隐忧。

    朱大胡子话来,赵副司座秉持着敌人赞同的我便要反对,正待出言驳斥,陡然窥见冯庭术沉稳如山,暗道冯庭术果真无事,便熄了阻止曹兵作证的心思。

    秦都使见三位司座皆未开言,便知诸人不愿在此小卒身上浪费心力,便道,“倘若曹兵,若真有助于此案案情,当算戴罪立功,以往若有小恶,按律,可不罪。”

    朱大胡子道,“曹兵,秦都使的话你可都听到了,现在你还有何忧,速速将当日情形,完完本本的道来。”

    曹兵心中隐忧尽去,又见诸位大人物视线环逼,哪里还敢扯谎,当下,便将当日所见,完完本本说了出来。

    “那日傍晚,该我当值,我正巡到山门附近,去见一位身着青衣的中年人,在山门外够着脖子打望,我见这人明显是服过隐体丹的,形迹又可疑,便上前驱赶他。”

    “哪知道还未近前,他便抛给我一枚灵石,对,就是一枚灵石,列位大人也知道,小的巡山,一月的薪俸也不过一枚灵石,平日里谁会给小的们看赏,即便是开了天运,也不过是得一些晶币,偶然得了一枚灵石,对小的来说……”

    眼见曹兵便要陷入到对那一枚灵石重大意义的疯狂解说中区,秦都使冷声喝道,“简明扼要,抓住重点。”

    曹兵唬了一跳,稍稍在心中整顿好措辞,接道,“反正那青衣中年一连给了我十二枚灵石,还承诺,只要我去传讯,事成之后,再给我十枚灵石。如此天大的诱惑,小的实在抵御不住,便代他去传讯。”

    “小的费了不少的功夫,才悄无声息地溜到朱大人办公明厅,那时天色已晚了,朱大人正歪在油灯下,似乎在思考什么?我见了朱大人,便将那人交待我的话说了。”

    “本来朱大人,对我的话不敢兴趣,待听到说萧县那家肯下死力,朱大人才陡然来了精神。”

    满场诸人俱是人精,萧县二字一出口,众人皆明了指代之谁,案情终于到了关键地方,众人皆打跌起精神。

    但听曹兵道,“但当时,朱大人还是有些犹豫,我又按那人教的说了‘神女有梦,隐迹无踪’八个字,朱大人立时就同意跟我走了。后来,就在山门外,见到了青衣中年,青衣中年也如约给了我十枚灵石,我就离开了,事情就是这个样子。小的若有半句假话,但叫天打雷劈。”

    “行了,把这曹兵带下去。”

    秦都使支持左右随役将曹兵带走,注视着朱大胡子道,“证人之言,秦某已在座诸公皆已听清,想必你还有陈述,且道来。”

    朱大胡子道,“事已至此,朱某也没什么保留的了。当日,冯庭术来寻朱某,正是为了商议对付许都使之事,他与许都使有旧怨,乃是众所周知之事。恰巧神隐珠在本都处,冯庭术便在那时见的神隐珠,某与冯庭术商谈片刻,因贪图利益,便允诺了此事。”

    朱大胡子说没有保留,却是仍旧在保留,他到底不敢直承,神隐珠缘何在他处,以及神隐珠的用途,却说冯庭术来寻他对付许易,而不是两人早就合谋。

    没奈何,一旦扯出神隐珠之事,必将牵扯出一连串人,朱大胡子宁愿承认自己有坑害许易之心,也不敢牵扯那些大人物。

    他也坚信,冯庭术便再是大胆,也决计不会就此句与自己当庭辩驳。

    果然,他这番话出口,冯庭术气得满脸青筋直绽,却未置一词。

    而满场诸公皆是聪明人,也主动掠去此疑点不问。

    便听朱大胡子接道,“接受了冯庭术的请求,可到底是图谋一位二级星吏,且是我淮西恩科之功臣,朱某于心不忍,故而日暮仍不归宿,在衙中烦扰,恰好这曹兵便找了过来。说是有人寻我出见,当时,朱某本不愿再惹是非,且又听说那人服用了隐体丹,神神秘秘,便不欲想见。”

    “随即,便听曹兵说了‘萧家’那番话,立时贪心作祟,不过,我当时虽猜到多半是冯庭术遣人传讯,却仍未坐实,不敢轻动。接着,又听那曹兵说若无信不过,便听这八字:神女有梦,隐迹无踪。这八字明显是指代神隐珠。而当日只有冯庭术和我见过神隐珠,且还有周家谋划坑害许都使之事,两相结合,我哪里还会怀疑,当即便随曹兵赶了出来。”

第十三章 戳穿

    “后边的事,便简单了,青衣中年打赏了曹兵后,我便随青衣中年离开了,飞遁的方向是霸邺城,当时,我真以为冯庭术和周家人在城中等我。现在看来,飞往霸邺城方向,只是青衣中年要打消我的顾虑。”

    “果然,飞腾了百余里后,他狡计引开我的注意力,下手拿住了我的大椎穴,当下就抢走了我的须弥戒,便开始滴血侵入须弥戒,我知晓一旦此贼看到了须弥戒中的神隐珠,便会杀我灭口。当时我自已认出此贼身份,立时喝道‘冯庭术’,青衣中年果然振恐,手上稍松,我鼓足全力,撞在他胸口,冯庭术打了我一掌,我也咬牙还了一掌,打伤了他,却不料,他一击即走,遁入了寿阳江中,消失不见。”

    “冯庭术,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朱大胡子满是怨毒地盯着冯庭术,冯庭术呆若木鸡。

    满场诸人,视线也齐齐在冯庭术身上汇聚,心念最多的却是感叹:此子好大的胆子,平时怎未看出来。

    的确,初始听朱大胡子控词,虽也声情并茂,合情合理,可远不如此时来的震撼。

    先有曹兵证词,又有朱大胡子完整还原当时场景,便是谁也能猜出那青衣中年,必是冯庭术无疑。

    赵副司座从心底腾起一阵凉意,头一回他不敢再坚信自己的判断。

    实在是整个案情,太过合乎情理,尤其是“萧县”,“神女有梦,隐迹无踪”,欲遮还露,活脱便是冯庭术在传讯,也只有冯庭术能传出此讯,毕竟神隐珠只有他二人知晓。

    “冯都使,朱都使举证、控词皆毕,你有何话可说!”

    秦都使死死盯着冯庭术,如观死人。

    “假的,全是假的。”

    冯庭术面目大变,“什么神隐珠,什么神女有梦,隐迹无踪,我根本就不知道神隐珠的存在,当时我的确是见冯都使谈及对付许易之事,可根本也未见到神隐珠。即便真有那么个青衣中年,凭什么就认定那青衣中年就是我。我指认许易偷了神隐珠,那也是在朱玉翔说他手中的神隐珠被偷了之后,才知道此物的存在,昨日我根本还不知道神隐珠的事。”

    冯庭术果真是聪明人,如此危急关头,他居然快速找到了问题的症结“否认见过神隐珠”,只要他否认见过神隐珠,后面的“神女有梦,隐迹无踪”,根本就无从谈起。

    至于“萧县”周家,知晓周家和许易有仇的不在少数,许易结仇的仇家更大,凭什么青衣中年就得是他周某人。

    冯庭术的这番表演,看得是人人侧目,谁都知晓这是他在事后补救。

    偏偏冯庭术说得合情合理,他若说当时没见过神隐珠,根本不知道神隐珠的存在,除了控诉人朱大胡子,旁人根本无法戳穿。

    而朱大胡子作为控诉人,他的话又不可能被采纳为证言。

    “冯庭术,你昨日在我处当真没见过神隐珠?”

    朱大胡子满面如结霜雪。

    冯庭术怡然不惧,直视着朱大胡子,“莫非朱都使要屈打成招!”

    朱大胡子冷道,“我劝你想好了再说,莫要后悔终身。”

    冯庭术冷笑道,“朱都使,你用不着诈我,没有的事,你说破大天来,还是没有。我知道你可能真丢了神隐珠,但你要找人替你背黑锅,何苦就选冯某。”

    朱大胡子不再看冯庭术,转视秦都使道,“秦都使,我有证物呈上。”

    冯庭术面上的冷笑,陡然间被冻结了,脑海中千回百转,不断闪现当日他在朱大胡子明厅之中的画面,脑海中陡然闪出一物,瞬间惊呆了。

    但见朱大胡子取出一枚影音珠,轻蔑地看了冯庭术一眼,掌力催动,影音珠的画面打开,第一幕,便是冯庭术和朱大胡子对着神隐珠在交谈。

    不过数息,朱大胡子便关闭了画面,后续的内容却不好放出,一旦放出,那借用神隐珠谋划许易之事,根本就瞒不住。

    好在朱大胡子只须证明,冯庭术知道并见过这枚神隐珠便可。

    冯庭术呆若木鸡,满脑子乱得都要爆炸了,他陡然想起朱大胡子当初和自己交谈时,也轻轻拢过袖子,只是冯庭术没刻意留心,他自问和朱大胡子所言,没有什么太大的秘密,也不怕朱大胡子下套。

    而朱大胡子当时影音这画面,也不过是想借着和冯庭术的对话,好去上官那里交差,证明不是他办事不利,而是敌人太狡猾。

    原本双方都没怎么刻意这段画面和这枚影音珠,却不料,局势峰回路转,冯庭术狗急跳墙,竟当堂否认见过神隐珠。

    朱大胡子当时备下的这枚影音珠,便成了关键性的证据。

    谎言被当堂戳穿,无数道锐利的目光扫来,几要将冯庭术射得千疮百孔。

    “冯庭术,你还有何话说,把神隐珠交出来!”

    徐明远轰然咆哮,声如雷鸣。

    冯庭术悚然惊醒:不对,自己根本没偷过神隐珠,即便是被戳穿了谎言,受到了严惩,可自己没偷就是没偷,这天大的黑锅,自己根本背不起。

    各种念头拼命朝脑海灌来,冯庭术高声喊道,“不错,我是见过神隐珠,可我真没偷过,我要那神隐珠作什么,难道拿来卖不成?再说,若真是我下的手,都擒住了朱大胡子,我怎么可能让他逃脱。不对,不对,都是阴谋,都是针对我的阴谋。”

    目光偏转,陡然扫中许易,冯庭术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伸手猛地朝许易一指,“是他,一定是他,当日他也去过朱大胡子的明厅,他更与我有私仇,定然是他栽赃陷害……”

    冯庭术这番表现,谁看入眼中,都只有一个评价,那便是狗急跳墙。

    可再是狗急跳墙,这番话到底有两分说服力,不少人确实在想,冯庭术偷神隐珠,会不会太过疯狂。

    许易冷笑道,“许某冷艳旁观了半晌,就看着你冯都使表演了,我说我怎么需要到堂,原来,确实给你冯都使做盾牌来了,只要不利于你的罪名,最后都可以甩给许某。全部可以用我和你有私仇,定是许某陷害来搪塞。”

    “嘿嘿,当真是好理由。你说你偷神隐珠无用,确实,你这人庸庸碌碌,要神隐珠也不会是自己用,谁知道你会不会是已将神隐珠送人了。对,下一步,你肯定还会叫人搜你的须弥戒,验证神隐珠不在你处。我猜,那珠子此刻也不在你处。”

第十四章 石破天惊

    “大胆,许易,轮得着你咆哮公厅?”

    赵副司座暴声喝道。

    许易的词锋太犀利了,冯庭术才营造出的一点悲情和悬疑,转瞬便被许易戳碎。

    更让人振怖的是,许易轻轻一带,竟将战火烧到了他的身上。

    虽未言明冯庭术将神隐珠给了谁,可他赵某人杵在这儿,又屡屡替冯庭术张目,哪里还用许易明说,谁都会往他赵某人身上攀扯。

    许易看也不看赵副司座,冲主座的秦都使抱拳道,“秦都使,许某记得没错的话,你才是主审吧。”

    他和赵副司座早就是死仇,哪里还犯得上专门给赵副司座留面子。

    赵副司座气得面皮发青,正要喝破,秦都使慌忙打个圆场,“大家都消消火,许都使也要就事论事,没影的话,不要乱讲。许都使,你还没讲完吧,就请接着讲吧。”

    许易道,“适才我讲的两点,归纳起来。一,冯都使借着我和他有仇,恰好我也去过朱都使处,冯都使走投无路,便拿我做垫背的。其二,冯都使并非像他说的那样,没有作案动机。”

    “下面我要说的便是,驳斥冯都使对许某的指责。根据案情分析,要想将朱都使成功诱出,须得满足两个条件。其一,知晓朱都使和冯都使的谈话细节,没有细节,根本无法知晓朱都使所想,自然无法将人诱出。其二,必须知道神隐珠的存在,显然那‘神女有梦,隐迹无踪’暗指的正是神隐珠。”

    “而朱都使和冯都使会面之际,许某已经走了,即便许某隐匿一旁,以二人的谨慎,即便密谋,也不会喊出声来,应该是传音互答,我说的没错吧,朱都使。”

    朱大胡子道,“正是如此!”

    许易道,“既然是传音互答,即便许某没走,隐在暗处,又怎么知晓二人密谋的细节,既不知晓细节,怎么引诱朱都使出来。那么接着说第二个问题,朱都使自承只有他和冯都使知晓神隐珠之事,且不提冯都使,还是来说许某。仍旧假设许某当时没有离开,隐在暗处。”

    “以神隐珠的神妙,诸位当有所耳闻,可是能凭借感知感知到的。既然不能感知,许某又如何得知神隐珠的存在?综合以上两点,许某真不知冯都使靠什么事实攀诬许某。反观冯都使,倒是这两点细节都满足。孰是孰非,已明明白白摆在了大家面前,真不知冯都使这垂死挣扎的好戏,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许易条理分明,逻辑严密,直指问题核心,便是被复杂的案情搅得有些糊涂之人,此刻也听明白了。

    朱大胡子更是大吼一声,“姓冯的,你还要顽抗到何时,乖乖将神隐珠交出来,徐大人先前说了,他可做主,对你从轻发落,朱某奉劝你,就不要冥顽不宁了。”

    冯庭术满面殷虹如血,事已至此,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驳斥,想传音求告赵副司座,偏偏有界障珠在堂,悄悄以目视赵副司座,示以哀求,偏偏赵副司座干脆转过脸去。

    冯庭术一狠心,咬牙道,“桩桩件件,皆指向冯某,冯某还是那句话,冯某要这珠子何用,不信的话,你们验冯某的须弥戒,如此重宝,冯某既然夺来,当会贴身收藏,若还是不信,大可搜查冯某所有居所,办公之地。”

    本来,冯庭术早就可以将此话扔出来,以示清白,偏生许易奸猾,早早堵死了他这条路,甚至隐隐将污水泼向了赵副司座。

    若冯庭术再提验须弥戒,一者落入下乘,好似真被许易料中了。

    二者,分明有拉赵副司座下水的嫌疑,让满座诸公不由自主将猜疑之心,放在了赵副司座身上。

    作为官场老油子,冯庭术不会蠢到这种地步,这和自灭靠山,有何区别。

    偏偏到了这个时刻,他最需要赵副司座的支援,而赵副司座却视若不见。

    赵副司座无情,冯庭术为求自保,也只好无义了。

    他哪里是要旁人搜他的须弥戒,分明就是逼赵副司座下水,帮他说话。

    果然,赵副司座大怒,“凭着三言两语,便要定人之罪,这是何道理。姓朱的说他只见过冯庭术,就只见过冯庭术?谁知道他事后又在何处炫耀了神隐珠,让谁惦记上了,既未人赃俱获,又无物证,就凭这唇舌之辩,如何能够定案?”

    “赵廷芳,你三番四次,干扰秦都使办案,到底是何道理。我看你是做贼心虚,昭然若揭!”

    徐明远出离愤怒了,案子断到现在,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他冯庭术若非心怀鬼胎,先前作何当庭撒谎,明明见过神隐珠,却敢说没见过。

    还有那朱玉翔,便再是笨蛋,又让人见了神隐珠,即便想攀诬,也该攀诬旁人,何苦攀诬有背景的冯庭术,还被逼着吐出这么些赃事。

    事到如今,姓赵的还想护短,八成那神隐珠,便被这家伙夺走了。

    一念及此,徐明远更是怒火烧天。

    赵副司座最怕旁人将神隐珠往他身上联想,偏偏徐明远话里话外摆明了要将这屎盆子扣到他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姓徐的,你明说就是,这神隐珠便被赵某夺去了,是也不是?”

    “好哇,赵廷芳,憋不住了,终于憋不住了,自己掉出来,承认了,你真是天大的胆子,敢在我清吏司头上动土!”

    徐明远声如雷鸣,震得满场众人都忍不住要伸手捂耳。

    眼见两人便要吵得不可开交,冯庭术死死盯着许易的眼睛,霍地亮了,“我知道神隐珠在何处了,就在这间屋子里!”

    石破天惊的一喝,震惊了所有人。

    的确,今日之所以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引动这么多大人物出场,究其根源,还是因为神隐珠太过贵重,一旦有失,必定造成大范围的波动。

    冯庭术,朱玉翔,乃至许易之间的是非,反倒不值一提。

    此刻,冯庭术直接道出了问题的核心,自然引爆全场。

第十五章 心术

    “你说!”

    “照直说,只要你交出神隐珠,或者帮忙找回神隐珠,你的罪责,徐某一体担负。”

    “…………”

    满场视线,皆在冯庭术身上交汇。

    却见冯庭术一指许易,“神隐珠便在他的身上。”

    此言一出,满场紧绷的气氛,瞬间消散,众人看向冯庭术的目光,如观小丑。

    实在是冯庭术太没有创意了,翻来覆去,就和许易缠上了。

    人家都帮忙把案情完完全全分析了一遍,你冯庭术自己无可指摘,甚至拿不出半点证据,就凭着过去的那点死仇,翻来覆去地往人家身上攀扯,这不是狗急跳墙,而是垂死挣扎。

    便连赵副司座都变了脸色,深觉姓冯的死有余辜。

    许易只是冷笑,半点多余表情也欠奉。

    秦都使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拍惊堂木,“大胆冯庭术,死到临头,还敢攀诬!”

    冯庭术怡然不惧,昂首怒视,“冯某一死事小,神隐珠自此下落不明,岂不是天大憾事。”

    旁人只道是冯庭术在胡攀乱咬,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唯独被逼到死角的冯庭术爆发了最后的智慧。

    他彻底锁定了许易。

    的确,他还是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是许易做下了案子。

    可身为当事人,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偷取,那么极有可能便是许易。

    他只能用作案动机来推理,偷取了神隐珠,得一重宝不说,还做下此局,将他冯某人推入死地,进而给赵副司座也泼上污水,简直一举三得。

    可单凭作案动机,无法指认许易,更麻烦的,狡诈的许易,完美地将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他冯庭术,且在堂上,应对不善,他当堂撒下的弥天大谎被戳破,此刻再指认许易,已无人听他,只当他是胡攀乱咬。

    冯庭术知晓,自己几乎已经陷在了死局,无法自证,也无法求救,甚至赵副司座也抛弃了他,他说的话,也没人愿意再听。

    垂死之局,冯庭术却硬生生发现了一缕曙光,这缕曙光还是自许易话中得来的灵感,查验须弥戒。

    对,就是查验须弥戒,既然冯庭术断定神隐珠被许易偷走了,如此重宝,许易必定随身携带。

    而冯庭术之所以下如此论断,一者,是深知如此重宝,不随身携带,无法放心。

    二者,许易的计谋,实在精妙,几乎能将他冯某人一棍子打死,根本无需担心他冯某人指认。

    第三,事已至此,他冯庭术也只有行险一搏,再无退路。

    如此死局,能有一成胜算,已值得一搏,何况他自忖胜率极高,许易必定将神隐珠藏在须弥戒中。

    道理很简单,传讯许易之时,赵副司座就怕许易弄鬼,特意派了夏道乾,前去跟随传唤,并嘱咐了必须盯紧了许易,不得让许易异动。

    如此一来,许易被传唤是突然情况下发生的,即使他智谋高妙,想到了要隐匿神隐珠,也决计来不及。

    故而,冯庭术算死了,这一搏的胜率,几乎是十成十。

    问题是,他想要一搏,谁又会给他机会去验证许易的须弥戒呢。

    须知,许易可是二级星吏,放诸淮西府,也算是大人物,查验一个二级星吏的须弥戒,是说说便行的么?

    然则,冯庭术知晓,自己这个提议,必定会被采纳。

    因为他太知道神隐珠的重要性了,或者说清吏司上下,有多看重这颗珠子。

    即便他们明知道在许易须弥戒中,寻到神隐珠的概率只有万分之一,只要有这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们便会一试。

    果然,冯庭术最后的这句话起到了作用,满场一片死寂。

    秦都使抬起的惊堂木也拍不下去了,众人皆朝三位大人物看去。

    关宗元稳坐不动,徐明远面色凝重,赵副司座怡然自得,呵呵一笑,“验一验,怕什么,心中无鬼又怕什么?明远兄,你以为如何?”

    徐明远看向关宗元,他如何不知赵副司座的心思,然则,他的确被冯庭术的话说得意动,不,简直也暗自下了决心,许易的须弥戒是非验不可了。

    不过此事,没那么容易,不提许易自身的身份,便是关宗元的脸面,也必须顾及,说到底,许易却是他掌纪司的人。

    无凭无据的,就要验人家的须弥戒,简直是打关宗元的脸。

    关宗元面无表情,徐明远暗暗作难。

    便在这时,却见许易轻轻拍掌,“妙哉,妙哉,冯兄好心术,赵副司好谋划。”

    冯庭术阴阴盯着许易,好似看一只已入了网还在不断挣扎的游鱼。

    赵副司座冷道,“你又神神叨叨想说什么,说什么也改变不了结果。”

    许易笑道,“自然,结果早已注定,岂能因人言而变。许某只是感叹冯都使和某人做的好谋算。我来猜猜这二人的心理。”

    “冯都使明知神隐珠不在许某须弥戒中,却毅然决然地将怀疑目标指向许某。为的是什么,大家想一想便明白了,冯都使此番话到底是真要指责许某,还是想替某人打掩护?”

    众人闻声,尽皆变色。

    冯庭术恨不得扑过去将许易撕碎,此人心思太过诡谲,什么话到他口中,都能蛊惑人心。

    明明是他冯某人绝地反击,直指真凶,到了他许易嘴中,却变成了是他冯某人在买好赵副司座,为赵副司座寻找替死鬼。

    果然,又听许易道,“冯都使自知罪责难逃,临了,还不忘替某人转移目标,寻替死鬼。当然,冯都使这么做为的还是他自己,无非是想那位大人物知恩图报,眼看着他冯某人将罪名一个人扛了,将宝物送了,还替大人物转移了嫌疑,大人物自当为他冯某人在背后好生活动,最好能重罪轻判。”

    “最后,顺带着也将许某阴了,永远的背上黑锅。”

    听得许易一句一句,将没有的事,说的跟真的发生了,真的就像他冯某人这般想一般,冯庭术没有愤怒,只有从心底里暗暗发冷,这人的心机,实在是太深了,步步谋算,偏偏洞悉人心,字字句句,如钢索困绳一般,紧紧将你辅缚住,绝不给你挣扎的余地。

第十六章 脸上长花

    许易一口一个“某人”,听得赵副司座如坐针毡,恨不得一掌活劈了许易,当下怒声道,“也不只你这般巧舌如簧,到底为的什么?说一千,道一万,你还是不敢不验须弥戒。”

    冯庭术亦冷道,“许都使与其千言万语,不如一验须弥戒。”

    许易打个哈哈,“你说验便验?当许某是什么人?”

    冯庭术心如明镜,冲满座众人拱了拱手,“事已至此,冯某无话可说。”他的确无话可说,心中已被得意堆满了,许易呀许易,你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我会有这一手吧。

    赵副司座铁青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模样。

    “关司座,此事你看如何料理。”

    徐明远终于忍不住了,冲关宗元抱拳说道。

    关宗元道,“就案论案吧。”

    事已至此,他心中也没底了。若许易真偷了神隐珠,他面子也终究过不去。

    徐明远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哪里听不明白,关宗元是推开了他的相请。

    就案论案,无凭无据,就凭冯庭术的猜测,如何去验一名二级星吏的须弥戒?

    “关司座,此事对我清吏司上下,无比重大,还请关兄给徐某这个面子?”

    徐明远沉声说道。

    一旦关宗元不肯,他便是蛮干,也要抢来许易的须弥戒一验。

    便在这时,许易接话道,“徐司座若真肯欠我们关司座一个面子,这个须弥戒,徐司座大可一验。”

    石破天惊之际,便见许易摘下须弥戒,当众朝朝徐明远丢了过去,“还请徐司座保密,毕竟,内里有不少许某的隐私之物。”

    徐明远万没想到许易这般直率,冲许易道,“许都使放心,徐某以心誓为证,绝不会吐露,至于你们关司座的人情,徐某记下了。”话说出口,兴奋之情顿时消了,许易如此淡定,分明里间不可能有神隐珠。

    终究,他要的不是检验许易的须弥戒,而是神隐珠。

    果然,他滴入鲜血,侵入许易的须弥戒,扫视数遍,根本未曾见得神隐珠。

    便在许易抛出须弥戒的当口,冯庭术的脸色便暗了下来,他双目几乎要钻入徐明远的眼眶中,取而代之,待见得徐明远面部的肌肉一丝丝的绽合,他所有的心气,也都随着这不起眼的绽合消失无踪。

    他如一滩烂泥,摔倒在地上,惊堂木落定,秦都使愤怒的判词,渐渐在耳中虚化,他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了。

    许易没工夫也没心情继续关注冯庭术了,在关宗元轻轻拍了拍他肩膀离开后,他也离开了。

    他很满意自己埋下的这颗雷,炸的很响,散的很美,宛若烟花当空,满目灿烂。

    的确,许易的这颗雷埋得极为高明。

    更高明的,是他的心术。

    在许易埋完雷后,便主动将尾巴扫干净了。

    何为尾巴?正是神隐珠。

    除却神隐珠外,招魂幡以及不死老人的遗物等,也一并被他悄悄掩下。

    冯庭术以为发现了许易的破绽,却不知晓,这破绽本是许易卖给他的。

    许易故意提及查验他冯某人的须弥戒,就是在给冯庭术提供思路,果然,走投无路地冯庭术掉了进来。

    行到明厅外,许易扩了扩胸,天高云淡,灵气袭人,心情大好,却知此地非久留之所,当即腾身,朝雪梅岭遁去。

    他本意是想去万藏书库观书,可今日闹的风头实在太大,为免太过惹人瞩目,他还是决议窝在第一都,避避风头的好。

    ………………

    许易被讼狱都的人传唤走的消息,才传到冷兴耳中,冷大人的头疼病,便不治而愈了,第一时间赶来了第一都视事。

    冷兴满面冷峻地巡视完第一都各亭,才回到公房,周瑞如旋风一般冲进门来,还未立稳,便嚷嚷出声,“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姓许的涉案了,听说是和清吏司重宝神隐珠失盗案有关。”

    冷兴蹭地立起,“什么,清吏司神隐珠,果真是此宝?”

    “没错,一点也没错,我先回来报喜,老赵还在后头了,稍后必有好消息送到。”

    周瑞欢天喜地说道,许易涉入如此重案,即便能脱身也得扒一层皮,以后还敢跟冷副主事较劲不成?

    冷兴欢喜已极,“真是苍天开业,此等孽障,终于遭了业报。”

    周瑞道,“大人,现在是时候一震雄风了,不如召集第一都诸位同仁训话,也好凝聚意志,消除许易的不良影响。”

    冷兴笑道,“此言正合我意,通知下去,现在开会。”

    半柱香后,第一都各路人马终于在会议室聚齐了。

    冷兴占住主位,正襟危坐,虎视全场,冷声道,“今天召集大家,是有几句话想对大家说。别以为这第一都来了许都使,很多东西就变了,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大家,这第一都从今往后,都是我冷某人说了算。跟谁走,看谁的旗标,我希望诸位都想清楚了,最好做到心中有数。至于许都使,你们以为他现在在何处,嘿嘿……”

    冷笑声未落,赵星如箭矢一般,射了进来,见得此等阵仗,险些魂飞魄散,仓皇传音数句,传音未罢,许易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外。

    “呵,又在开会啊,谁组织的,这第一都,没有本都使的命令,也能形成会议。冷副都使,你有些水平啊。”

    许易语态温和的问道,面上如被春风。

    冷兴根本没看许易,痴痴瞪着赵星,“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冯星吏怎么了?”

    赵星冷汗都下来了,赶忙传音道,“冯星吏被入幽狱了,下一步极有可能是判死,赵副司座也彻底回头土脸了,大人,您看着办吧。”

    “冷副都使,你若是和赵星有旁的话说,尽可以放开了说,这般说话,不难受么?”

    许易微笑盯着冷兴说道。

    冷兴额头上的汗液一鼓而下,许易那和煦的笑容,看在他眼中,宛若魔鬼般的微笑,直笑得他后脊梁骨发寒。

    “冷副都使,我脸上长花了么?”许易问道。

    “没有没有……”

    冷兴悚然惊醒。

第十七章 集会

    许易道,“说说吧,召开大家伙,开会是为什么,有什么主题,说来我听听。”

    他适才赶来时,已用感知捕捉到了冷兴全部的话。

    冷兴只觉脖颈处一片冰寒,哆哆嗦嗦半晌,憋出一句,“我,我开会,是号召诸位同僚,在第一都,响应许都使号召,服从许都使调遣。”

    满场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素来正派冷硬的冷都使,怎么就流露出如此滑稽的一面。

    当着满座众人,竟把谎话扯得白日见鬼。

    即便许都使手段毒辣,你也不至于这般害怕吧,先前你不还意气风发,一切尽在掌握么?

    场间众人当然不知道冷兴所想,此刻,在冷兴心中,许易已正式从官场愣头青进化为可怖大魔王。

    冯庭术怎么亡的,他不知道,三言两语,他也没听清楚案情。

    他只知道,许易搀和进去了,冯庭术就亡了,冯庭术可是和姓许的有死仇。

    退一万步说,即便冯庭术真有罪,明明有赵副司座保驾,怎么还就败了,还惹得赵副司座灰头土脸。

    这说明什么,说明了许易的下手无情,动辄都是往死了整啊。

    如此肚量的一个小人,叫他堂堂正正的冷副主事如何相斗。

    更何况,他的腰杆远远比不过冯庭术,以冯庭术的实力,三两下就被整倒整死了。

    若是姓许的一发狠,自己岂不是也只有进幽狱的份儿。

    难怪姓许的始终面带微笑,这是微笑么,这分明是魔鬼的咆哮。

    许易也没想到他扫平冯庭术,会带来如此意外的后果,对着冷兴这种二皮脸,他还真不知如何打发了。

    偏偏许易这般冷冷淡淡,不置可否的态度,落在冷兴眼中,又别是一番解读,以为姓许的又在憋着什么坏水,心下一寒,猛地想起一事,念头一动,掌中多了一枚黑漆漆的珠子,正是许易在讼狱都的明厅见到的那枚界障珠。

    冷兴脸上堆着灿烂的笑容,“许都使,既然您来咱们第一都主政了,这枚界障珠于情于理,都该您保管,使用。实不相瞒,我早就想把这界障珠奉还于您呢,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现在好了,我彻底安心了,也只有您的身份才配得上这枚界障珠……”

    满场众人实在听不下去了,许易也觉得别扭至极,有些人发起狠来,真的能轻轻松松突破无耻的极限。

    一场轰轰烈烈的会议,至此,以另一种轰轰烈烈结尾。

    霸邺城,集凤堂,瘦秋湖上,烟波浩渺,水光接天,一艘华丽的龙舟独自泛行其上,孤独而静美。

    这回却是秋刀鸣作了东道。宴请的不是别人,俱是当初的同科举士,如今的淮西新贵。

    彼时,秋刀鸣来参加周宗世在此举办的聚会,尚须垫着脚尖。

    如今他再来,俨然能轻松成为组织者,待弄清他宴请的诸位客人后,集凤堂的幕后东主,连夜调集了这艘远比当年兴龙号更为华丽的龙舟,前来听用。

    秋刀鸣如今的身份,或许只和当初的周宗世差相仿佛,可秋刀鸣宴请的这帮人,俱是一级星吏,且都是同科举士出身,同气连枝,说不定若干年后,淮西的天下,便是这帮人说了算。

    集凤堂的幕后东家很有远见,这场聚宴的层次,自然便被拔高了不少。

    久别未见,又都新封了官职,诸人正是意气风发,气氛自然极好。

    只是因着或公或私的原因,与会者,不过七八人,尚不及淮西府同科举士的半数。

    然而,人头少了,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交谈起来,话题极易聚拢。

    谈着,谈着,不由自主地便汇聚到许易身上来。

    “许领队了,老秋呀,你这号召力不行啊,你攒的局,许领队都不来,嘿嘿,你这东道是不是得自罚一杯。”

    杨骏率先烧起战火。

    秋刀鸣笑道,“非是许领队不给我面子,实在这位大爷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压根联系不少,如果联系上了,他许领队不卖我秋刀鸣的面子,怎么也会卖诸位的面子吧!”一招顺水推舟,识得极妙,惹得哄堂大笑。

    杨骏道,“说到咱们这位领队大人,真是话题不少,他老人家也是命苦,堂堂恩科魁首,二级星吏,如今竟屈身一介都使,听说连副主事的衔都没挂上,这叫怎么档子事儿?这摆明了是欺负咱们这伙新科举士呀。大家伙不能默不作声啊,许领队当初可待咱们不薄。到这关键时刻,咱们得抱团推许领队一把。”

    彼时,便是这位杨公子想夺许易领队之位,如今,早就转变了态度,转作了许易的拥趸。

    杨公子话罢,费四冷笑一声,“看来咱们的杨大公子真是在虎牙卫的边卫所里待得太久了,消息闭目塞听到何等程度。神隐珠大案,你可知晓?”

    杨骏一楞,“费四,你真当老子双目失明,双耳失聪,如此大案,谁没听过,怎么和许领队有什么关系?”

    众人尽皆轰笑。

    李通笑道,“杨千将大人,看来是真不关心咱们领队啊,连我和瞿颖,费四这分在矿区的小喽啰都听说了。当然,知晓的也不太全面,还是老秋来给大家从头到尾的讲上一遍。他有个堂兄正是咱们领队大人的同僚,正在掌纪司,想必老秋知道的比谁都清楚。”

    李通,瞿颖,费四,俱是在通往无尽阶梯关卡时,动弹不得,被许易救护,最后这三人率先退出,没有参加丰饶海场的试练,结果录官之后,便被分往了偏远矿区。

    满座诸人皆知最近最为火爆牵连甚光的神隐珠大案,可对具体案情,知晓得详细的就不多了,对许易在其中的纠葛有所知晓的,就更少了。

    秋刀鸣的确知晓全部。

    他此次组织聚会,本就存了同科联谊,扩大人脉的消息,可他更知道谁在是同科的真正中心。

    他本就存了交好许易之心,如今,众人愿意听许大人的光荣史,秋刀鸣自然不吝回顾。

第十八章 这还是人么

    当下,秋刀鸣便将当日的案情,和堂上诸人的各自表演,详述了一遍。

    众人无不拍案叫绝。

    唯独隐在一角的宫绣画一双妙目莹莹放光,俊美的容颜挂着似撇非撇的淡淡笑颜。

    秋刀鸣道,“宫兄,你这似笑非笑的模样,可是又想到些什么。有道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有什么美事,说出来大家一道乐乐。”

    作陌生人,宫绣画性情孤僻,邪祟,但作为朋友,却是清清冷冷,不多事,不多话,显得冷峻清雅,诸人倒也乐于和他来往。

    宫绣画淡然一笑,“我在想这颗珠子会不会真的被许领队拿走了?”

    众人眼睛一亮,杨骏笑道,“还别说,咱们领队还真有这本事,若真如此,他也太可怕了吧?”

    秋刀鸣道,“别说了,我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若这桩案子,正是咱们许领队布下的局,那他何止是可怕,简直名副其实的阴暗大魔头。”

    费四也来了兴致,“都别乱都别乱,我来说说。老大做局,既得了神隐珠,又阴死了冯都使,坑了害他的朱大胡子,往和他不对付的赵副司座身上泼了脏水,这简直是一箭四雕啊。服了,服了,幸亏我不是老大的敌人,否则被他阴死了,恐怕还在心里暗暗感谢他!”

    瞿颖瞥见宫绣画的微笑,嗔道,“老宫,你又阴阴笑什么,想到什么就说嘛!”

    众人尽皆大笑,满场也就瞿颖敢叫宫绣画“老宫”,听来颇是暧昧,宫绣画作怒数次,瞿颖只是不改,宫绣画也无可奈何。

    每次瞿颖一叫他老宫,他便忍不住霞飞双颊,偏生瞿颖最爱看这眉目如画的宫美男脸红。

    果然,宫绣画又烧红了脸,狠狠一瞪瞿颖,后者冲他嫣然一笑,宫绣画画眉蹙起,无可奈何。

    “行了,你俩别当众打情骂俏了,酸不酸,宫兄,你倒是有没有高见,没有就别净装高人了。”

    费四见不得这种场面,打断道。

    宫绣画冷哼一声,“你们适才说的四雕,谁都看得出来。若真是许领队设局,这四雕,是摆在明处了。可宫某佩服的却是许领队的应变之才。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必须是,神隐珠真是许领队弄走的。”

    “行了,宫兄,你就别绕圈子,咱们这不是在假设么,你就当神隐珠是被许领队弄走了。”

    虽是闲聊,难得有这种有趣的话题,究其是猜测人心的话题,众人都来了兴致,听宫绣画说的玄妙,众人兴致愈加高涨。

    宫绣画道,“你们想想,当时冯庭术要许领队验证须弥戒,许领队说冯庭术此举,分明是转移嫌疑,可你们想过没有,许领队此话,仅仅只是将污水往赵副司座身上泼这么简单么?倘若真是他拿走了神隐珠,此事会就此了解么,清吏司的人会不查下去么?”

    “许领队没有这番话,清吏司的调查重心八成真在他身上,而有了这番话,无疑是为清吏司打开了新思路,转移了方向。赵副司座反倒帮许领队背了黑锅。此又是一雕。”

    “当冯庭术要许领队验证须弥戒时,许领队先是不愿,后来又肯了。看似中间转了一道弯,其实许领队何尝不知道这须弥戒是非验不可,且他须弥戒中根本无有神隐珠,自也不怕验证。许领队为何要转这一道弯?这就是高妙之处,许领队明知徐副司座有求于关副司座,便顺水推舟,让徐副司座欠了关副司座一个人情。”

    “徐副司座何等样人,他的人情价值几何?关副司座何等样人,他受了徐副司座的人情,岂会不念许领队的恩情?许领队如今在掌纪司最缺什么,缺的可不就是个靠山?有了这份人情大礼,关副司座便再是厚脸,也得念着许领队的好。此又是一雕。”

    听罢宫绣画的分析,众皆叹服,既叹服宫绣画的敏锐,更叹服许易的机变之才。

    “现在我确信,神隐珠不是许领队弄走的了。”

    杨骏沉声下了结论。

    “为何?”

    众声齐问。

    杨骏道,“很简单,世上就不可能有这般妖孽,该生了一副怎样的心肠,才能想出这一箭六雕的妙计,这还是人吗?”

    众皆大笑。

    其实,方才的推理,虽然有趣,精妙,其实众人只当是游戏,没有人真认为是许易弄走了神隐珠。

    杨骏的理由只是笑谈,真正的理由,还在于两条解不开的关窍。

    若真是许易弄走神隐珠,他是怎么知道神隐珠的存在,又如何偷听到冯庭术和朱大胡子的对话的呢?

    这两道关窍根本无解,所以眼下的精妙分析,也只是笑谈。

    杨骏说的那句话,也着实切合众人心理:世上不可能有如此妖孽!

    ………………

    就在宫绣画,秋刀鸣等人,泛舟湖上,以许易为乐的当口。

    许易正在万藏书库的雅室内,埋头苦读。

    自打七日前,慑服了冷兴,许易又在第一都观望了一日风色,次日一早,便赶来了这万藏书库,开始“皓首穷经”。

    修真世界,似乎不管是哪一界,知识永远是昂贵的。

    六日时光,他又花去了近三万灵石。

    许易此次入万藏书库,集中精力阅读两大类文字。

    一类是关于神隐珠的介绍,此神隐珠太过神妙,他在一本极为古老的著述中,找到了关于神隐珠的资料。

    此神隐珠,乃是大能提炼神蛟蜃气所炼,有形无体,无法感知,能记载影像,复始不绝。

    至此,许易才彻底掌神隐珠的全部用法。

    另一类,则是修行方面的。

    许易曾问过邓黑脸,入了阴尊之境,何时是头。

    邓黑脸笑着回了句“没头”,继而又让他只管修行,慢慢体悟。

    如此答复,怎能让许易理解。

    不过后来,许易却慢慢体悟到了一些道理,那便是阴尊境极难突破。

    整个淮西府,二级星吏和三级星吏,基本全是阴尊强者,可能突破者极少极少。

    有的甚至数十年为阴尊之境,不得寸进。

第十九章 光圈的意义

    许易很清楚以这些老牌二级,三级星吏掌握的资源,绝对非同小可,迟迟不得突破,只能说明阴尊境的屏障,实在太过厚重,极难打破。

    不过,许易修行,向来是知其然,要知其所以然。

    不弄清其中关窍,便是盲眼夜行,即便走得再疾再快,弄不清方向,极有可能在原地绕圈子。

    这六日的阅读,三万灵石的花费,九成便花在了,了解阴尊境上。

    几乎涉及的关于阴尊境的文字,他都搜集了,有前人笔记,有推理揣测,更多的是一些阴尊强者凭借自身修行,而对打破阴尊境做的探索。

    许是因为阴尊境修行的知识,太过贵重,他几乎翻遍了万藏书库,也只得了这些,缺乏高屋建瓴,总揽全局的论述。

    不过,就凭着他对这搜集到的文字,这几日的研读,也收获颇丰,至少知道了三点重要的结论。

    第一个结论,阴尊境的修行,还以壮大真魂为主。

    一,壮大的办法依旧是两种,以肉身的强大,进而追求真魂的强大。

    二,以真魂的自我锻炼来求得真魂的壮大。

    前者无疑是修炼锻炼的神功来强大肉身,后者则可以通过锻炼魂念来达到。

    后一种方法,许易想都没想,就否决了。

    锻炼魂念的方法,或许真可以达到,但需要的恐怕是无穷无尽的水磨工夫。

    毕竟,这种方法的门槛极低,整个大越所有的阴尊修士,都能做到。

    然则,成功进阶阳尊之境的,却凤毛麟角。

    足以说明,这种办法,太过艰难。

    而修炼锻体神功,无疑是条捷径,更妙的是,他恰好掌握了这一捷径。

    玄霆淬体诀,第二重修行,便能极大的提升肉身,从而成功壮大真魂。

    只是玄霆淬体诀的第二重修行功夫,条件太过苛刻,恐怕要想求得,非一时之功。

    却是需要雷灵之地,不断地于雷霆之力淬炼肉身穴窍。

    一看此种修行法门,便真应了玄霆淬体诀的功法名,可他也实在畏惧这种修行的过程。

    即便他已完成了玄霆淬体诀第一重的修行,也仍旧扛不住最低等的小阴劫爆发出的雷霆之力。

    而所谓的雷灵之力,更是雷霆之力不歇,始终轰击其身,许易自忖凭这具肉身如今的修为,还是无法达到。

    故而,他稍稍盘算,还是决定将阴尊境内的提升,分作两步走。

    第一步,还是按部就班地靠锻炼魂念,来壮大真魂,即便是靠这种水磨工夫,他也自信凭借得天独厚的条件,他也会比旁人走得快走得稳。

    第二步,待真魂壮大到一定程度,他再去尝试寻常雷灵之地。

    第二个重要结论,他在大越所在的那方世界,吞噬的数十万宝药,带给他难以想象的好处。

    那道太极光圈,正是真魂稳固的重要标志。

    很多阴尊强者,穷究数十乃至上百载岁月,求的也不过是一么一道光圈笼罩。

    笔记中关于这道光圈,记载着这么一句话:聚得神光成真魂。

    至此许易才知晓,原来所谓真魂,并不是阴魂捉拿了地魂,便完全稳固了。

    是阴魂命强,地魂命弱,二者融合成就真魂,若是真魂迟迟不能强大,进而稳固,阴魂和地魂便有分离的可能,更有地魂先于阴魂消亡的可能。

    只有真魂小人头顶上出现这道淡淡光圈,才预示着地魂和阴魂已彻底交融在了一处,同生共死。

    而聚合的好处,也意味着真魂真正大成,修士的寿命也有了长足的进步,活过两百载,根本不是问题。

    彼时,许易成就这道淡淡光圈,便感觉到了精神大涨,真魂洋洋,直到此刻,才彻底明白这淡淡光圈的真正意义。

    第三个结论。却不是关于修行方面的,而是关于北境圣庭如今官制的一点认识。

    一本笔记中,提到过这样一个结论。论述的却是修为和职衔之间的关系,总结起来,一句话:修为决定着职衔的上限。

    许易品咂片刻,便明了了。

    就拿淮西府的众官来说,感魂中期,便可为星吏,但至多只能为一级星吏,这已是感魂中期的上限。

    而阴尊境的上限,似乎便是四级星官,至少许易见过的那位录官使卢大人,便是四级星官,也只是阴尊修为。

    换言之,许易如今的修为,配着区区一个都使职位,实在是有些过低了。

    不过许易也没等多久,他自万藏书库离开,正准备回冷阳峰看看,腰囊中的传讯珠有了动静,却是召唤他回归第一科的。

    半个时辰后,许易来到了第一科所在的寒春岭。

    风度极佳的王凤起主事,接见了他,传达了两层意思。

    第一层,是他发现了第一都的人事安排上有些问题,建议调走了冷兴冷副都使。

    第二层,经上峰同意,改任许易兼第一科副主事。

    意料之中的消息,许易却适当的表现出了兴奋,并表达了对王主事的谢意。

    王凤起摆摆手道,“何须道谢,本来先前的人事安排就拧巴,能正过来最好,前番我没送你去第一都到任,便因此事,还望许副主事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王主事言重了。”

    许易微笑说道。

    王凤起的话很平,也很周道,许易却不耐烦和他打交道,只觉这人已被官场磨平了所有的棱角,说什么,做什么,都只看着利弊。

    这种人,你再是曲意结交,人家也不会倾心以待?

    你再是得罪他,他坑你时,也会权衡得失利弊,能忍也一定会忍。

    所以,和这种人交往,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许易的主意便是,清清淡淡,顺其自然,不惹事,也不怕事。

    平淡的走完了担任副主事的流程,许易没回第一都,直接去了冷阳峰。

    才回到冷阳峰,老蔡便把他拦住了,“掌门,您可算回来了,您再不回来,咱们山门中,可有得多了道奇景!”

    许易莫名其妙,老蔡二话不说,直接领着他到了明厅,却见一人直挺挺跪在厅堂前,背影有几分熟悉。

第二十章 生存之道

    “老蔡,到底是谁?”

    许易大是好奇。

    那人听见许易的声音,陡然转过头来,许易终于认出那人来,却是当初联通冯庭术一道截杀他的一位阴尊强者列意。

    扫平了冯庭术,这位列掌门还真在他的收拾范围内,还没想到如何料理,这人竟自己送上门来。

    睹见许易真容,列意咚咚咚磕起了响头,一连气磕了上百个,地面都磕出个大坑。

    许易傻眼了,有道是,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位都这样了,他心头的杀机不可抑制地淡去。

    “行了行了,别磕了,不心疼你脑袋,还心疼我这地呢,赶紧起来,好歹你也是一派掌门,阴尊强者嘛。”

    许易冷笑道。

    烈意不磕头了,依旧低着头,怆声道,“许大人,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放过小人啊,小人当初也是一时糊涂,才被冯庭术蒙蔽,求您千万饶过小人……”

    列意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自打听闻许易成功通过恩科,并且夺得魁首,成了二级星吏,他立时感到不好,第一时间寻到了冯庭术求救。

    冯庭术却稳坐钓台,告知烈意安坐不动,勿要自乱阵脚,他自有办法。

    列意才稍稍放心,哪知道还没等到冯庭术的办法,却收到了冯庭术被押入幽狱,择日论死的消息,再一打听,却和许易有关,列意当时险些没吓疯了。

    闷在山门中,越想越怕,连冯庭术这等人物,说弄死就弄死,不管是不是许易下的手,总之和许易脱不了关系。

    而他烈某人连星吏都不是,许易如今掌握掌纪司一都都使,局面已彻底调转过来,想捏死他,不比掐死一只蚂蚁,困难多少。

    列意自觉等不得了,是生是死,就看这一遭了,当即不管不顾奔到冷阳峰。

    老蔡不知他和自家掌门的过节,又见他亮明了身份,乃是三级门派的一派掌门,便放开门禁,让列意进来。

    哪知道才把列意揖让进明厅,这位名声赫赫的三级门派掌门噗通一声,在明厅前跪了下来,怎么劝也不起来,直说愧对许大人,必须自赎。

    这一自赎,便是七日七夜。

    列意算是彻底不要面皮了,面对阴险狠毒的某人,他也实在玩不出别的花招了,就剩了这出苦情戏。

    他自信只要让这位许大人出了心底的那口恶气,一切应该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至于面皮,尊严什么的,在生死这个问题上,真的不重要,至少对他列某人来说,是这样的。

    “一时大意,受冯庭术蒙蔽,老列啊老列,你不老实啊。”

    许易微笑说道。

    烈意心下一慌,啪啪给了自己两耳光,立时抽得满口溢血,脸颊迅速肿胀,“是是,是小的胡说,小的分明就是贪慕冯庭术的权势,才助其为虐的,却不知晓惹到了许大人却是真仙转世一般的人物,小的还是狗眼不识真仙……”

    许易实在听不下去了,和一个彻底放弃颜面的家伙沟通起来,他能轻松击破你的底线,叫你不知觉间起一身鸡皮疙瘩,“成了,成了,别扯用不着的,实话跟你说,本来我还是很想和你列掌门算算后账的,既然你带着诚意扑面而来了,我也不好说别的。此事能不能了,就看你的诚意了,如果你以为就凭你这套把戏,就能彻底了了这桩血仇,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不不不,小的自知罪孽深重,特意备下了一点小小心意,还请大人千万熄了这雷霆之怒。”

    烈意猛地直起身来,念头一动,掌中多了一个锦囊,解开锦囊倒出一颗颗青色的灵石,每颗灵石的一角皆有着形状标记,俱是五行灵石。

    仔细一点,总计十二颗五行灵石,四颗火系灵石,三颗水系灵石,五颗风灵石。

    烈意为了保命,却是下了血本,拼命寻人打听了许易的癖好,终于摸清了这位大爷,似乎格外喜好收集水,火,风三系灵石。

    烈意发动这些年积攒下的人脉关系,拼了合派积蓄,终于凑足了这十二枚五行灵石。

    见得这么些灵石,许易还能说什么,太贴合心意了。

    在许易看了,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事情,都不是五行灵石解决不了,烈意的这桩旧仇,显然就在解决的范围之内。

    笑纳了灵石,看着千恩万谢的烈意去了,许易又问起老蔡晏姿的近况,答说第一副掌门终日闭关,只要了一些饭食,瓜果。

    许易很欣慰晏姿的用功,吩咐道,“你去跟赵无量说,让他多给副掌门准备些宝药进补,适合气海期修行的功法,也要搜寻一些过来,另外,让后厨平素多备些鲜果,副掌门好这个。”

    老蔡连连应诺,又道,“军师大人有交代,如果您回来了,要我第一时间通知他,他有重要事情向您禀告。”

    许易点头道,“知道了,你去忙吧。”

    老蔡去后,许易径直入了洞府,寻到聚灵阵处,那处用巴掌大的玉盒搭了个软窝,一只晶莹剔透的小兔懒懒的趴在窝中,正是冰火兔苏小婼。

    去参加恩科前,许易就将冰火兔留在了这洞府中。

    他发现这聚灵阵中的灵气,比旁处格外浓郁,甚至超过了灵兽袋。

    便将冰火兔的家,暂时安顿在了此处。

    毕竟,他一路征伐,也确实不好随身带着这还在培元期的小兔子。

    偶尔来喂过几次冰系和火系的灵石,便放任这小兔子躺在此处。

    许易在兔窝旁蹲了下来,那晶莹如雪的小兔子眼皮微微跳了一下,随即,眼皮一开,竟露出一对蓝汪汪宛若宝石一般的眼珠来。

    许易伸过手去,正要摸摸他的小头,冰火兔竟然吐出猩红的小舌头,在许易指尖处,轻轻舔了一下。

    顿时,一道白雾瞬着指尖游走,竟将整个手掌冰封。

    许易突然发现手掌处的血脉凝固住了,猛地催动火罡之煞,冰封顿时消融。

    “小家伙还挺坏。”

    许易笑骂道,当即将一枚水系灵石,一枚火系灵石,放在窝中。

    冰火兔顿时来了精神,小舌头一卷,将两枚灵石一道摄入口中,冲许易眨眨眼,又昏睡了过去。

第二十一章 幽暗禁地

    在洞府待了片刻,许易便返回了明厅,方掌事已然到了,正在烹着香茗,烟气袅袅,淡淡香气宜人。

    许易行到近前坐下,端起茶水,满饮一杯,清香在唇齿间跳跃,赞道,“老方,本事见长啊,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方掌事道,“两件事,一个是汇报一下咱们现在天下第一门的势力……”

    许易摆摆手,“你还是说第二件事吧,这件事有你操持,我很放心。”

    在许易看来,所谓天下第一门的势力,无非是门下多少人,多少感魂强者,又兼并了哪些门派,收纳了几个城池。

    对他而言,意义不大,至少目前为止,他还没具体体会到为一大派掌门的好处,无非是手下多了一帮小弟,欺负人的时候,不用自己动手。

    方掌事道,“您还真得听听,不听这第一件事,第二件事说了也没用。”

    “成,那我就听听。”

    许易来了兴致。

    方掌事道,“如今咱们天下第一门麾下,计有感魂中期强者三百零八人,凝液后期强者一千四百人……”

    “等等,你等等,多少人?”

    许易乍舌道,“天下第一门下,现在已经有近两千人了?”

    方掌事嘴角含笑,“这还不算凝液后期以下的外围人马?”

    “这么多人,怎么养活的,我记得我拨给老赵的那批灵石,可养不了这么多人。另外,不是说门派招收人马有名额限制么?”

    许易有些发蒙。

    方掌事道,“咱们的收入有两方便,一方面,是投效的三个一级门派,各自带来了一个小型城池,税收方面大大增加,另一方面,便是您升任都使后,各大门派送来的贺礼,靠着这些收入,才暂时将局面控制住。账目方面有详细记录,几次要向您禀告,您也没工夫听。”

    “至于您说的门派招收的人马限制,这只是对普通门派而言,如今咱们天下第一门,哪里还是普通门派,您这位掌门已贵为二级星吏,咱们天下第一门,早就自动脱离了府中对普通门派的限制。换句话说,如今的天下第一门,就是您的私人势力,府中不再干涉,也不会再有什么试练战斗。只要咱们每年缴纳山头和城池的规定税金,再无旁的束缚。”

    许易没想到升任星吏还有这附加的好处,笑道,“这些门派加入咱们,怕不是都混不下去,害怕试练的吧。”

    方掌事比出大拇指,“掌门高见,正是如此,不过人家贴过来,却是实心实意的,连武令都注销了,城池却并了过来。不过,这在当下很是正常。”

    “说说各大门派送贺礼是怎么回事?”

    许易不得不关注这个,他身为掌纪司第一都使,对这些明面上的利益输送,很是敏感,也没办法不敏感,毕竟盯着他的眼睛太多。

    方掌事伸手替他分了盏茶,“掌门不必太过操心这个,这是应有的礼仪和流程,官方不禁的,也绝不会有人拿这个寻您的不是,这是要犯众怒的,况且,哪位星吏上任,都有这么一遭,绝不会落下把柄。再说数额也不大,上百门派,送了三万灵石不到。”

    “这么多?”

    许易吓了一跳,他可是知道星吏们的薪资,实在算不上高,怎生外快这么夸张。

    方掌事笑道,“您别以为每位星吏都有这待遇,您可是掌握第一都的都使,总淮西风宪,算起来,各大门派的风宪,也在您的整顿之内,他们给您上供,是应该的。旁的星吏上任,来贺的门派,绝不会这么多,也绝不会有这么丰厚的贺仪。”

    许易举杯道,“来,老方,我敬你一杯,一直以来,这门派的事儿,我也没怎么操心过,有如今的局面,你和老赵居功至伟,来,以茶代酒,干了。”

    两人举杯,对饮而尽,方掌事道,“这都是分内的事,谁叫我是天下第一门的副军师呢,说实话,跟着您干,可比在天下会干有劲多了。掌下数千众,何等势力,方某今日方知人上之人的滋味,实托掌门之福。”

    许易摆摆手,“马屁话,我可没工夫听,你还有没有正经的,有就赶紧说。”

    方掌事道,“成成,我说正经的。眼下有件急务,还真得跟您汇报。那便是再度招收至诚级人马的问题。第一批至诚级只有赵无量等人。以前咱们人马少,好管理,十名至诚级,也足够使用,如今门下算上外围弟子,足有数千之众,十名至诚级可不够。”

    许易道,“呵,关键是得有人愿意入这笼套。怎么听你这意思,已经有人愿意加入至诚级了。”

    方掌事道,“哪里是愿意,分明是疯抢,您还以为如今的天下第一门,还是曾经的天下第一门?不说旁人,就拿赵无量来说,一年之前,他是什么人物?那是连修炼灵石都凑不足的最底层潦倒之辈。如今又是什么人物?您和副掌门之下的第三人而已。有这等例子在前,您说有多少人想做第二个赵无量。即便做不成第二个赵无量,成为我天下第一门的心腹大将,也是上上之选。”

    许易一点即透,“好吧,这件事也由你料你,不仅看修为,还要看品性,宁缺毋滥,选好了,报给我,我在看看,合适的话,就收了。门派的事,该说的差不多了吧,该说第二件事了。”

    方掌事道,“这第二件事,便是三年一度的幽暗禁地要开启了。咱们需要尽快积蓄实力,以咱们目下的实力……”

    许易知晓方掌事又要长篇大论,赶忙叫停,“你还是说重点,先把幽暗禁地是什么,先告诉我。”

    方掌事怔了怔,心中猛地一动,一个想法在脑海中冒出,又觉不合理,便压了下去,解释道,“这幽暗禁地,到底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只是终年被怪雾笼罩,感知也不能探出,又极为凶险,长年以来,便为禁地。所以就唤作幽暗禁地。”

第二十二章 灵矿脉

    方掌事道,“自打五百年前,这幽暗禁地的怪雾开始消退,露出大片广袤的陆地,便有人入内探索,却发现了那处竟是灵气浓郁之地,蕴藏着大量的灵石矿脉。纷争陡起,好在那怪雾再度出现,否则必将引起各大势力的血拼。”

    “再后来,怪雾不断的消失,出现,渐渐地,人们总结出了规律,那怪雾大约每隔三年就会消失,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就会聚集。于是这一个月的时间,就成了灵矿的采掘期。”

    “又因幽暗禁地的广袤,始终不为人知,以至于没有任何势力能够控制这片蕴藏着杀机的财富之地,故而,每隔三年,总会开放,让人们入内采掘。”

    许易笑道,“这个人们,总不会是所有人吧。”

    方掌事道,“那是自然,幽暗禁地虽然危险,但毕竟蕴含着巨大的财富,虽然难禁,以堂堂北境圣庭的势力,还是做得到的。圣庭封禁了幽暗禁地,将开口权,逐级下放到了各路,各路又下放到了各府。各府又放给了各位星吏,如今便成了星吏的一项重要福利。”

    许易道,“想必这福利,应该不会便宜。”他太了解圣庭上下的脾性了,绝对是无利不起早,雁过也拔毛,免怨牌如是,地魂符亦如是,这蕴含巨大财富的幽暗禁地的端口,料来也不会随意下放。

    方掌事心道,跟掌中这种聪明人掰扯,就是省事,当即道,“正是如此,上面如何利益纠葛,咱们不知道,知道了也没用,主要说和咱们相关的。要想入幽暗禁地,每位星吏至少缴纳五万枚灵石,该星吏携带的每人还要缴纳十枚灵石的人头费。上限五百人。”

    “五万灵石,就准进去,等等,我想知道一条灵脉矿,能生出多少灵石。进去了能保准寻到灵矿?”

    许易立时抓住了关键问题。

    方掌事道,“一条灵脉矿,按蕴含灵石的数量,分为贫矿,中矿,和富矿。蕴含灵石五万枚以下的,是为废矿,没有采掘价值,因为采掘一条矿脉,动辄便需数百人十数日之功,若将时间耗在这五万枚灵石以下的矿脉上,还赚不回端口费,自然算是废矿。”

    “五万到十万枚之间的,算是贫矿,有采掘价值。十万枚到二十万枚,算是中矿,二十万枚以上,算是富矿。”

    “至于是否能够保证能采掘到矿脉,却是根本无法保证的,毕竟这本身就是一次赌博,若是能保证必然采掘到灵矿,恐怕也不会才开五万灵石的端口费了。不过,府中能开出五万灵石的端口费,同样证明了,开采到灵矿的可行性极高。”

    “就我了解的以往的例子来看,成功开采到灵矿的概率,在半数以上,有这个概率,已经值得一搏了。”

    许易道,“你今天来寻我长篇大论,便是动了这灵矿的心思?”

    方掌事正色道,“君以军师待我,我岂不倾力以报,这一搏很关键,至少三年之内,再没有以小搏大的机会。最重要的是,那片幽暗禁地,不止蕴藏着寻常灵石矿脉,还蕴藏着五行灵石矿脉。我知道掌门您一直对五行灵石情有独钟,可五行灵石,如此稀有,想要大量累积,实在难上加难,这幽暗禁地,可是难得的一次机会。”

    “行了,干了!”

    许易愤声道。

    他实在是被方掌事挠在了痒处。

    “如此,还望掌门再度立威,助我天下第一门招揽豪杰?”

    方掌事站起身来,郑重抱拳道。

    许易奇道,“门内数千人,还要延揽人马,再说我立不立威,和能不能招揽豪杰有什么必然联系?”

    方掌事道,“您别以为采掘灵矿是个简单的活,可以说只有感魂中期,才勉强算作合格的旷工,凝液期带进去了,也只是空耗指标。而您也知道感魂中期之间,也有强弱之别,一个强者能抵数名弱者,这也不是没有过。”

    “就拿掌门您来说,您在感魂中期之境,那能抵得多少弱者。所以咱们需要招揽感魂中期中的强者,即便不招揽感魂中期中的强者,眼下咱们门中的感魂中期,也凑不足五百之数。”

    “再者,幽暗禁地开放在即,感魂中期强者极为抢手,不可能再向平日那般好延揽。咱们天下第一门要想出挑,也只有掌门您出挑。而掌门您如何出挑,到了您这个级数,已不是看您修为如何出挑,而是看您的权势出挑。如今掌门您贵为第一都都使,虽然算得上位高权重,可到底不曾真正展露过权力,所以属下建议您展露权力,吸引目光,为咱们出征幽暗禁地打下良好的开端。”

    许易没想到,方掌事绕来绕去,竟是为了这件事。

    他略略沉吟片刻,说道,“此事我已有主意,你且静候就是。”

    他新入第一都,的确还未对外树立过权威,收拾冯庭术,只是阴手,旁人未必看得明白。

    他本打算待熟悉局面后,再行发动,如今看来,却得提前了。

    “对了,幽暗禁地还有多久开放?”

    “按惯例,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掌门,您可得抓紧了。”

    “知道了。”

    ………………

    许易本打算在冷阳峰,好生歇息数日,一直以来,都在折腾,甚至连这冷阳峰的风光,他都没来得及细细观赏过。

    方掌事这般一闹腾,他又得回第一都去了。

    许易却没想到,他没主动找事,事儿却主动找上他了。

    这天一早,他正用着早餐,却收到王凤起的传讯,要求召开第一科班子会议。

    许易匆匆赶到的时候,王凤起已经在坐了,同坐的,还有第二都都使关山,第三都都使曹节。

    这二人皆兼着第一科副主事的身份,虽都是一级星吏,但在事权上,却和许易平起平坐。

    许易到得稍晚,王凤起也只是点点头,开门见山道,“人都到齐了,咱们开会,今天开会,就一个议题,咱们第一科这个月的办公经费,没有领到,诸位说怎么办?”

第二十三章 怼上

    王凤起话音方落,低头喝茶的许易,便感觉到三道视线,朝自己脸上汇聚。

    他倒也干脆,“王主事,具体怎么个情况,还请明言。”

    王凤起见他接茬,心下松了口气,径直将原由道出。

    原来,第一科的经费,乃是由掌纪司独立划拨,掌控划拨的司库都,却拒绝给第一科划拨下月经费,都使张猛倒也没明着拒绝,直说经费紧张,让第一科等等。

    王凤起又不是傻子,不算司库都归属的第四科,其余第二,三,五,六科尽皆划拨了经费,怎生轮到第一科,便经费紧张了呢。

    王凤起是官场老油子,自然不会明着问,笑着和张都使打哈哈,张都使倒也不是一点话缝不漏,果然,问题还是出在计户司。

    虽然掌纪司内部有负责财务的科道衙门,但全部经费的来源,还是经由计户司。

    计户司那边给掌纪司负责财务的第四科打声招呼,第四科自然得听,如此,压力便传导了过来。

    而回溯缘由,王凤起只有脑浆子还能转动,便能猜到根子还在许易身上,还在许易和赵副司座结下的梁子上。

    此刻,许易问缘由,王凤起何等手腕,虽说的含蓄,却轻松将其中关窍点明。

    “原来是这么档子事,许某希望王主事将此事交给许某来处理,下个月不是还有三天才到么,三天之内,必定给王主事一个交待。”

    许易应承了方掌事,正准备发力,赵副司座又撞了过来。

    显然,上回没将他打疼,反倒惹毛了,开始反攻倒算了。

    王凤起很满意许易的上道,“行,这件事就交给许主事处理,以许主事的干才,我相信必能给第一科同仁,一个满意的交待。”

    散会后,许易直接回了第一都,才回到自己的公房,一肥一瘦两道身影,如幽灵一般钻了进来。

    “主事,您用茶,新出的玉翠嫩芽,您闻闻这清香,是不是另人心旷而神怡,喜茫茫而兴致无边?”

    “主事,您用点心,于龙斋的,都是精雕细琢而成,块块都像是完美的大匠作品。”

    来人赫然是红脸胖子赵星,瘦竹竿周瑞,曾经的冷兴座下的两名忠犬。

    自打冷兴被调离后,这两人不知发什么疯,常常来许易跟前买好,如狗皮膏药一般,贴上了,撕也撕不掉。

    许易几次作色,这二人只当是鼓励,越发贴得紧了,殷勤也越送越上进。

    许易悄悄打听过这二人,才知是第一都的两大活宝,著名墙头草,谁势头大,往谁处倒,绝不二话。

    奇怪的是,侍奉过几任主子,都颇得重用,在这第一都是混得风生水起。

    许易稍稍思忖,便也弄明白了。

    既听话,又得用,这样的下属,谁都喜欢,至于是不是墙头草,谁处在高位上,都不会认为自己会垮,用这两人也只是自信的一种表现。

    更何况,得了两马屁精终日服侍,也的确轻松不少。

    前几日,许易还不曾这么觉着,今朝见了这香茗点心,反倒生出这些感慨。

    念头一动,将界障珠摆在了桌上,说道,“罢了,你二人既然想跟着我做事,我得试试你二人的本事,赵副司座家里的事儿,你们谁知道。”

    二人一听,打了个寒颤,怔怔看着许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许易问赵副司座,还能是干什么,傻子都知道,可二人还是不敢相信,许易有这么大胆子,敢直接对赵副司座出手。

    那可是三级星吏,淮西有数的头面人物啊!

    “怎么,就这点胆子,既然如此,赶紧出去,以后没事,就别再往我跟前凑乎。”

    许易冷笑说道。

    赵星,周瑞一对眼,似在思索,忽的赵星轻笑一声,“主事您说的哪里话,即便咱们哥俩不投靠您,可还得在掌纪司吃饭,离了掌纪司,谁认得咱哥俩。外人都笑咱哥俩见风使舵,墙头草,殊不知,咱哥俩才是性情中人。”

    周瑞接茬道,“就是,跟红顶白,本来就是至理名言。都知道说咱们两面派,主事您扪心自问,就那帮人对您的态度,和冷都使在时是一个样么。说白了,他们不也不是两面派。只不过咱们哥俩表现得直接一些罢了。这么些年,咱们哥们还真没干过,对上峰背后捅刀子的事儿。”

    许易哑然失笑,“这么说你俩还是品格过人,自成高古?”

    赵星道,“旁的不敢说,咱们就胜在一个忠诚,一个实在。忠诚是对上峰的忠诚,对掌纪司的忠诚,对第一科的忠诚,对第一都的忠诚。”

    周瑞接道,“这实在呢,就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能办的事坚决办,不能办的事儿绝不松口。如今主事既然问道赵副司座的事,咱们哥们就舍出去了,和主事一吐为快。只是……”

    “先前不还豪气干云么,怎么又来了‘只是’。”

    许易笑着说道,他阅人无数,却真没见过这么俩活宝。

    赵星道,“只是希望天塌了,主事您这高个儿,千万要撑住,即便撑不住,也不要连累咱们小的。”

    许易彻底无语,“行了,行了,我顶不住,说出你俩能减最咋地?”

    二人这才喜上眉梢,转瞬,又堆出一副奴颜媚骨。

    许易见的心烦,端过茶水一口干了,捻起一块糕点,“我对赵副司座家的事,没兴趣,说说他家人口的情况。”

    ………………

    十香堂,是城南的老号了,作卤煮生意,足足上百年。

    上百年的积淀,非同小可,如今已成了金字招牌。

    近年来,也由小作坊,改建了三层塔楼,生意越发做的大了。

    卤煮是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偏生有人就好这口,其中还不乏世俗眼中的达官贵人。

    这不,时近正午,一个身材圆润的锦服中年抻着脖子,迈着八字步,一摇三晃,跨上了三楼。

    他才上三楼,正给人看座的小二,眼睛陡然亮了,一亮嗓子,中气十足地喊道,“九爷来啦,靠窗的雅座,早给您备好了,还是老三样?”

第二十四章 好手段

    小二才吆喝一声,半堂的人都动了,纷纷朝踱步而行的九爷行礼问好。

    九爷呵呵地笑着,口中如含了浓痰一般,不多时,便在靠窗的雅座上坐了。

    两扇百叶大窗全开着,对面的翠微湖宛若玉带,时不时的轻轻湖风掠来,吹得人心旷神怡,越发让人觉得慵懒了。

    老三样很快上来了,都是些牲畜下水,各式卤味小火煨上一夜,炖得软烂,各种滋味也浸入其中,再佐以大瓢的辣椒油,盛在燃旺的红泥小火炉上,端上桌来,满室生香。

    此味上不得正席,却惹得无数上等人物恋恋不舍,九爷便是其中之一。

    花了半柱香的功夫,九爷饱餐完毕,始终在旁伺候的小儿麻利地撤去了炉火,清理了餐桌,铺上一方软缎细布,不多时,一整套茶具捧了上来。

    九爷挥挥手,小二告退。

    呼啦啦,十数人好似闻到腥味的苍蝇,蜂拥而来,尽皆冲九爷行礼,攀着关系。

    九爷望着窗外,大圆脸沐浴着湖风,虚应着众人,显得有气无力。

    的确,换作谁终日在此见到同样的场面,多半也会变得麻木不仁。

    忽然,一句话如锥子一样,攒进了九爷心头,让慵懒困乏的九爷顿时如打了鸡血一般长了精神。

    “我说掌纪司的姓许的也太不懂事了吧,敢撂赵副司座胡须,嘿嘿,真是厕所里打灯笼——找死。我看他姓许的,完全没听过九月您的威名?”

    听罢此话,九爷陡然转过头来,盯着说话的青面汉子,哑着嗓子道,“这事儿连你冯五也知道啦?”

    旁边的一位葛袍中年哂道,“九爷,您忘啦,这冯五可是认了冯都使作堂叔啦,嘿,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他比谁都上心,这不,冯都使下了幽狱,论了死罪,看把这冯五急的,上蹿下跳,见天在这儿等您。”

    “能不急么,虽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奈何人家冯五叫的响亮啊,看在冯都使的面上,谁不得敬人家三分,这回,靠山没了,没急得满街打滚,就算不错了。”

    接茬的是位团衫胖子,甚是富态。

    他话音方落,左右尽起哄笑,显然都不待见这位冯五。

    冯五怒道,“我堂叔是下了幽狱,论了死罪,可有咱们九爷在,有赵司座在,什么事扳不过来,真就能被姓许的压住?我就不信这个邪!”

    见冯五扯上了九爷,众人便不再接腔了。

    九爷嘿然道,“小五子啊,别扯大旗作虎皮,冯庭术这厮,这回事情办的太不地道,我们赵司座可恼火的狠,你若是再牵着冯庭术说话,这儿就没你说话的地儿,知道么?”

    冯五连连点头,“是是,九爷教训的是,其实我堂叔这回也算是死有余辜,竟然敢牵连到咱们赵司座,别看他是我堂叔,这回我还真不向着他说话。只是九爷,姓许的这么张狂,九爷您就忍得下去。”

    葛袍中年骂道,“他奶奶的,冯五,你会不会说人话。九爷什么样人,何时忍过谁?姓许的算什么,在咱九爷眼中也不过是跳梁小丑。”

    一时间,众皆应声,既为捧九爷,又为踩冯五。

    九爷依旧抻着脖子,望着窗外,半晌,才轻轻扣着桌面,端起茶水,饮一口,满目烟云地道,“嘿,咱熊某人这数十年来,还没碰到过硬茬子,姓许的既然撞上来,熊某人这回就撅折了他。”

    “好!”

    满座轰然叫好。

    九爷越发志得意满,浅浅嗫着香茗,摆摆手道,“把能使唤动的人手,都给老子叫来!”

    众人正待应声,却听一声喝道,“谁是熊久奎!”

    众人循声看去,却见楼梯上,大步走来一行五人,一位身材圆滚,面如红球的青袍大吏,胸前没绣明星,身后跟着五位玄衣甲士,只一扫眼服饰上的纹路,所有人都认出,这是掌纪司的人马。

    顿时,满场死寂。

    九爷端着茶杯的大手,微微发颤,茶盖轻轻磕碰着茶盏,发出让人心烦的哒哒声。

    “谁是熊久奎,自己站出来,别逼我挨个儿查身份。”

    青袍大吏怒声道。

    众人皆朝九爷看去,九爷面皮泛青,硬着头皮抱拳道,“在下熊久奎,计户司第五都第三亭亭使,不知尊驾唤熊某何事。”

    青袍大吏冷声道,“接到举报,熊久奎于工作期间,旷工聚饮,影响恶劣,特此传回掌纪司问话,这是公文,你看好喽。”说着,掌中多了一封摊开的公文,鲜红的玺印森然。

    九爷怔怔半晌,忽的咆哮起来,“报复,这他妈就是报复,姓许的,老子跟你没完。”

    青袍大吏冷笑道,“辱骂上官,咆哮公使,罪加一等,抓起来!”

    四名玄衣甲士阔步上前,抓住熊久奎,轻松的将缚蛟绳在他身上缚紧。

    一众先前喊得震天响的马屁精,无一人敢动,熊久奎也不敢稍有反抗,甚至连怒骂都不敢,只死死瞪着青袍大吏。

    青袍大吏看也不看他,一招手,径直朝楼下行去。

    ………………

    吃过午饭,许易回到公房,在靠窗的软榻上盘膝坐了,对着窗外幽碧竹林,盘膝而坐。

    待得食物消化,便开始专注灵台,利用灵台中的真魂小人,继续解析火系符纹。

    经他试验证明,这种用真魂小人解析火系符纹的方式,相比魂念驱物,对真魂小人的负荷更大,更有助于锻炼真魂。

    更妙的是,这种方法,随时随地都能锻炼真魂,且于外间,毫无影响。

    许易一口气炼了半个时辰,意识方从灵台中退出,锦囊中的传讯球又有了动静,催开传讯球,却又是王凤起的声音传来,令他速来寒春岭开会。

    听着王凤起话中忍不住漏出的怨气,许易觉得颇有意趣,这种近乎冷血的官场生物,终于还是有血有肉。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许易便到了寒春岭,还是先前的议事厅,还是先前开会的四人,王凤起,关山,曹节。

    许易才进门,关山笑眯眯地说道,“许都使真是好手段,真令我大开眼界!”

第二十五章 自家后院

    “关都使见笑。”

    许易微笑说道。

    “笑,谁还能笑得出来,许都使不会真听不懂好赖话了吧。”

    曹节微微胀起的青眼,如一对鱼泡,盯在许易身上,手中转动着茶杯,冷笑道,“我们都以为你想出什么高明办法了,没想到却是动熊九这么个废物,您要是敢动赵三公子,我至少还得佩服你有勇气。”

    许易笑道,“怎么话说的,老关,老曹,你们跟我绕什么圈子,有什么话直说嘛。对了,王主事,这次召集开会又是为什么,我听曹都使的意思,怎么着,好像我又惹着谁了?”

    王凤起看着许易,有些头大,自打许易入第一科,他心底就不喜欢,这个人太过锋芒毕露,完全不能适应当下的官场生活,弄不好便是生祸的秧苗。

    当初,他没送许易入第一都上任,便是隐晦的点拨许易一下。

    没想到这人如此不上道,这么快就接二连三的整出大动静,果不其然,最后还是将麻烦引到了他的头上。

    此刻,许易又当众充傻装楞,真让他格外不爽,“许主事,上面又有消息传下来了,下下个月,咱们一科的经费,依旧是紧张,你以为这事怎么办?”

    许易道,“王主事,此事你既然交我办了,我自会负责到底,三天不还没到么?”

    许易当然知道王凤起不待见自己,事已至此,他也不指望王凤起什么了。

    “好好,我就给你三天,只是希望你能将事办妥,若办不妥,也别给我第一科捅下缝不上的漏子。”

    王凤起几乎忍不住要将不痛快的表情,写在脸上了,“今天第一都抓的那个熊久奎,我已经着人训斥了,人已开释了。行了,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咱们两天后再见。”说罢,径自离去。

    “哈哈,全看小许你的了,我真好奇,下一个你要弄谁?”

    关山呵呵笑着,抱起茶杯站起身来。

    曹节亦笑,“总该不是赵司座吧,哈哈,小许啊,哥哥教你个乖,你若是实在不开窍,就找各大公房的积年老吏,那帮家伙都是最好的老师,会教明白你的?”

    “哈哈……”

    ………………

    暖阳高照,十香堂终于迎过了正午那一拨客流高峰。

    三楼的客人,非但没散,反倒聚得更多了。

    话题自然是由先前的九爷被捕引申开的,喧闹不已,说什么的都有。

    有的说,赵家彻底不行了,连九爷都被掌纪司的人带走了,这就是个风向标。

    有的说,逮捕九爷,纯粹是为了敲山震虎,给赵家一个警告,谁叫赵副司座得罪了整个清吏司呢。

    还有的说,先前来的人,分明是掌纪司第一都的,第一都的都许都使,和赵副司座有私仇,不敢冲赵副司座下手,只好寻九爷出气。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再配上各路人马的所谓秘密消息,小道新闻,一时间,偌大个十香堂三楼快要化作茶舍了,沸反盈天。

    忽的,一声清亮高亢的喊声传来,“九爷到!”

    满场的纷乱立止,皆朝楼梯看去,但见九爷圆润的身材,抻着的脖子,规矩的方步,踱上厅来。

    霎时,死寂又化作喧嚣,数十人尽数朝九爷涌去,叫喊声不绝。

    “真是九爷诶,不是说去了掌纪司么,好家伙,这才多大会儿功夫,怎么就回来了。”

    “嘿,我老蒋生平没佩服过什么人,今儿算是彻底服了,就服九爷您。”

    “九爷得胜归来,小二,上酒上席面,今儿这三楼,我蔡八包了,转为九爷贺!”

    满场轰然愈烈。

    九爷高举了双手,团团抱个拳,满场喧嚣立止,“托诸位的惦记,我熊某人又回来了。”

    “九爷,您是这个!”

    冯五高举了大拇哥,“说说,您去了掌纪司,那边怎么招呼的?”

    立时有人接茬,“废话,自然是好茶好点心的伺候着。”

    “就是,也不看看九爷是何等样人,也是小小掌纪司能盛得下的?”

    “…………”

    九爷得意地在众人让开的主座上坐了,旁边立时有人殷勤地伺候起茶水。

    九爷轻轻咂了口茶,“这掌纪司啊,嘿嘿,不怎么的,茶也不香,点心也不甜,说实话,去那地儿,就像去我家后院,忒没意思!”

    此话一出,满场顿时一片哄闹,眼见马屁声又起,却听一道声喊道,“熊久奎何在!”

    众人循声看去,却见一行五人立在楼梯口,当先一人身着青衣官服,胸前未绣明星,身材圆润,圆脸通红,其后立着四名玄衣甲士,赫然正是中午时收捕熊久奎的掌纪司五人祖。

    “又是你们!”

    熊久奎蹭地站起身来,瞠目道,“你们想干什么?”

    “请你回你家后院溜溜。”

    青衣大吏笑着说道,说罢,掌中现出一道公文,展布开来,露出鲜红玺印,“查熊久奎工作期间,旷工聚饮,屡教不改,现带回掌纪司收押!”

    说着,冲身后甲士一挥手,“带走!”

    目瞪口呆的熊久奎,再度被缚蛟绳死死缠绕,这回,他也不挣扎了,盯着青衣大吏道,“小子,我记住你了,你要喝你熊爷玩,熊爷奉陪到底。”

    半柱香后,许易正在公房内喝茶,赵星匆匆蹿了进来,“大人,姓熊的又被抓回来了,我就不明白,这么抓了放,放了抓,到底弄什么。对了,那小子说记住我了,分明是要找我寻仇啊。这小子我倒是不怕,可他到底是赵三公子的大舅哥,赵三公子若出马,小的是真扛不住啊。”

    许易笑道,“就这点胆子?那你还在我第一都混?”

    赵星顿时色变,立时就要挤出哭脸,许易摆摆手,“行了,少来这套,人收在哪儿,我去会会这位九爷。放心,保管让赵三公子没机会少你麻烦。”

    赵星大喜,“三号监,三号监。大人,我实在不明白,您折腾这熊久奎干什么,这么个浑人,能榨出什么油水。再说,有王主事吹歪风,您未必折腾得住人家。”

    许易却不理他,径直行出房去。

第二十六章 都替你想好

    掌纪司各都都有自己独立的监房,方便各都独立办案。

    许易自后山山壁,进入监房,直往地下行了十余丈,方才到达。

    许易见到九爷的时候,九爷的情绪很不错,盘膝坐在监房的石床上,身前还摆着酒水,点心。

    许易敲敲赤火庚铁锻造的囚笼,“心情不错啊,九爷,还吃着呢。”

    九爷盯着许易胸口绣着的两粒明星,明显怔了怔,蹭地立起身来,“你就是许易!”

    “正是本官!”

    许易用印玺轻松破开了禁制,进入了监房

    九爷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你想干什么?”

    显然,他听过许易的凶名。

    “不干什么,就想和你聊聊,别那么紧张,放轻松点。”

    许易依旧微笑,笑得九爷心里发毛。

    九爷站立不安,干脆又坐了起来,闷了一口酒,冷哼道,“我没什么和聊的,过不了一时半会儿,本官可就要出去了。”

    “一时半会儿,是别想了,至少今天你出不去。”

    许易轻轻招手,一块粉色的塔形点心,落入他掌中,被他张口吞了,满腹生香。

    九爷沉了脸,“许都使,这话说的有些大吧,要不要我告诉你,先前我是怎么出去的。”

    许易道,“此一时,彼一时,这句话你没听过?我想你平时真就不怎么研究《官律》吧。根据《官律》法则篇第一千三百五十条规定:凡官员在当值期间,无故旷工,外出悠游,聚饮等,交由掌纪司提点,训斥,对屡教不改者,处以三日以内监禁,并处罚金,并着该员所属官衙内部管束。”

    九爷目瞪口呆,忽的,瞪着许易道,“你阴我!”

    他便是反应再迟钝,也回过味儿来。

    “如何是我阴你?是你太过猖狂,眼中可曾有半点《官律》的位置?”

    许易当然是阴他。

    头一次,九爷之所以从容出去,王凤起打招呼乃是其次,根本原因,就是许易故意卖个破绽。

    他选择这位九爷作突破口,不是陡然其意,而是经过全盘考量的。

    除了九月的身份外,最关键的一点,也是此人的脾气,秉性。

    他料定了,王凤起打招呼,让他脱出牢笼后,这位九爷绝对不会偃旗息鼓,夹着尾巴做人,反倒会越发张扬,甚至会讲从容从掌纪司脱出,作为一种光荣事迹,广为炫耀。

    一切如他所料,这位九爷被以“旷工聚饮”之罪,逮进去一回后,出了掌纪司不赶紧去计户司坐班,却径直去了十香堂,满心满意的都是想找回在彼处丢掉的面子,正巧落进许易的彀中。

    如今,再将这位九爷抓进来,那可就是累教不改了,按《官律》可以收监了。

    这回,别说王凤起打招呼,便是掌纪司第一副司座韩学道打招呼,他也绝不会放人了。

    “九爷,现在你该有时间和我好好聊聊了吧。”

    许易笑如春风穿越花海。

    “我没什么跟你聊的,对了,我去十香堂,乃是我们都使派我过去执行公务,根本不是旷工。”

    九爷临机一动,抗辩道。

    许易哂道,“人都进来了,是不是旷工,那得我说了算,人证物证俱在,十香堂有十三位证人证明你去那里干了什么,你觉得现在在刑罚上费脑筋,还有用么?乖乖配合吧。”

    九爷彻底死心,改了面孔,“许都使,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和赵家不对付,别再我身上使劲啊,我这是何苦来哉?再说我向来和赵家不对付,赵三抢了我妹子为妾,我早就对赵家恨之入骨,您抓我,简直是,是亲者痛,仇者快啊!”

    九爷爱显摆,却不蠢笨,事已至此,他很清楚,许易处心积虑,将他弄进来,绝对不会是为了他熊某人,根子还在赵家人身上,姓许的分明就是想从他身上打开突破口。

    许易慢悠悠地掏出界障珠,在石桌上放了,说道,“我既然弄你进来,肯定都摸清楚了,你现在和我说这些废话,有用么?行了,时间不早了,来正紧的吧,你是自己说出一件赵三公子的把柄来,还是我逼你说说来,听说真魂刺的味道,极为销魂,你总不会想试试吧?”

    九爷蹭地跳起,许易大手抓住,准准拿住他的大椎穴,将他抵在了墙上,“看来,你是想挑战一把极限。”

    说着,分魂放出,直入九爷灵台,只一丝细如毛发的真魂,便刺得九爷凄厉惨嚎,大小便失禁,浑身青筋直绽,那痛苦的劲儿,许易都忍不住闭眼睛。

    真魂刺,只持续了五息,九爷便痛得死去活来,三次昏厥,三次疼醒。

    随即,许易松开了九爷,九爷趴在地上,如死狗一般,大口喘息,浑身湿透。

    许易自须弥戒中取出一坛清水,泼在九爷身上,得了清冽的冷水一激,九爷总算回过气来。

    “我说过,我既然找到你,肯定就摸清楚了你。你九爷从来都不是什么硬汉,你挺不过去的。你说这种痛苦,你能承受几次。行了,行了,你别喘气了,听着难受,你要说什么,我知道,无非是说本官官报私仇,滥用私刑,事已至此,你觉得说这些还有意义么。你如果觉得出去,能用这个治得了我,你大可去上告。”

    许易自说自答,如领悟了他心通神通一般,帮着九爷帮话也说了。

    果然,九爷停止了剧烈的喘息,颤巍巍地往口中塞了几颗丹药。

    许易接道,“我知道你怕什么,怕我从你这抓了赵三公子的把柄,然后害了赵三公子,最后,赵家人饶不了你。所以,你在我这儿,能挺就挺,左右我不敢要了你的性命,是也不是?”

    九爷心碎已成渣,这姓许的太狠,太毒,关键是,太他妈通人心,你想什么,他都知道,跟这种人,要怎么斗,不,要怎么坚持下去。

    许易不管九爷越来越艰难的脸色,“还是那句话,我既然选了你,肯定全都替你想好了,不用你操半点心的,也绝不会让你为难。”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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