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一辩
白面中年话罢,众人躬身听令,许易也不例外。
他虽想揪住黑袍老者的失误,大肆发作一通,不求建功,但求拖延时间,好看清场中局势,却没想到周宗世却是乖觉了不少,挥刀断臂,根本不给他心思。
当然了,他也可以继续纠缠,可再纠缠下去,就等若直接面对了白面中年。
虽然他凭直觉,就猜到白面中年多半倾向周宗世,可终究只是倾向,若他真不识抬举,惹起了此人的厌烦,那可就不是倾向,而是直接逼迫人家占到他的对立面了。
此刻,许易已从众人的称呼中,弄清了此人的身份,讼狱都正印都使仇太冲。
换句话说,这仇太冲便是此间的仲裁官,掌握着最终裁量权。
了结了许易和黑袍老者的插曲,仇太冲直接问案,周宗世将早打了无数遍的腹稿道将出来,完完全全道出了他和许易纠缠的全过程,当然,话里话外,自是少不得渲染,真是字字血泪,句句关情,将许易的阴险,奸诈,出尔反尔,胆大包天,展现得淋漓尽致,直听得满场无不横眉冷目。
纵使人心不一,即便那大奸大恶之辈,终归是向善厌恶。
更何况场间众人,多数只知道是周宗世告许易,却不知到底是何事由,待听得是许易以假言诓了周家的地魂符,无不毛骨悚然,只觉许易胆大包天得突破了天际。
场间在座众人皆是当权者,即便分列两旁的大小吏员,也是统治阶级的既得利益者。
这帮人或许各有心思,互有仇怨,可相同的一点是,极端讨厌制度的霍乱者,规则的挑战者。
许易的此等行为,分明就是藐视当权者,戏弄体制,本来有抱着来看笑话的,也顿时对他大起恶感。
仇太冲猛地一拍惊堂木,怒目瞪着许易,“大胆许易,周千将此言,可是属实?还不从实招来!”
周宗世难得心中生出欢喜,自己的一番努力,未曾白费,本就倾向他的场面,在他一番渲染下,彻底倒向了他,便连这素来冷面的臭阎王,明显也得姓许的起了厌恶。
他冷冷盯着许易,暗暗道,“姓许的,你自以为奸狡,自以为得计,可你这贼囚不在官场,如何知晓这些大人们的忌讳,嘿嘿,什么叫聪明反被聪明误,看你怎么死!”
“启禀大人,周宗世此言,纯属胡言乱语,中伤于我,还请大人与我做主。”
许易不卑不亢,稳稳抱拳,竟无半丝慌乱。
“事到如今,由不得你抵赖!”
仇太冲寒声如铁。
许易道,“在下所言句句属实,并无半分抵赖?”
仇太冲冷笑三声,说道,“本官不与你多言,周宗世的承情,合情合理,场间诸位同僚皆闻,你说非是你所为,拿出证据,否则别怪本官动大刑,届时再招,却是悔之晚矣。”
若许易不知北境圣庭的官场深浅,和基本刑律,说不得就要抗辩了。
而他却是最重书本之人,早就将一切摸得熟稔。
听来仇太冲的话,极是无理,明明是周宗世报案,按照常理,该是周宗世举证,证明许易确有其罪,可此间是北境圣庭,周宗世身为星吏,天然就享有远超许易的特权,他说许易有罪,只要给出的控诉,合情合理,无有破绽,许易首先便得背上个嫌疑人的罪名,尔后便得由许易自证,一旦许易无法自证,基本周宗世就胜利定了。
这亦是周宗世头一个就想到了讼狱的根源,虽然彼此都无法自证,而他的特权,就成了他胜出的最大砝码。
许易稳稳立在厅中,双目平和地注视着仇太冲,“既然大人要在下自证,在下可否问周千将几个问题。”
仇太冲看向周宗世,周宗世冷道,“周某与这等胆大妄为的禽兽,实在无话可说。”
他不知许易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总之不接招就对了。
“周千将是心虚了吧!”许易微笑说道。
“大胆!”
周宗世怒发冲冠,“狗贼,死到临头,还敢逞强!”
许易看向仇太冲,“大人,您看?”
仇太冲冷道,“周千将身份尊贵,岂是你能问得的,你务必速速自证,否则别怪本官动刑。”
许易道,“据在下所知,按我圣庭明律,周千将所言,须得合情合理,才能再由在下自证,若是周千将所言,并非合理,而是侮蔑之词,按我圣庭明律,在下似乎并不需要自证,敢问大人,可是如此。”
仇太冲面色发黑,森然道,“诚然如此,不过,周千将之陈述,场间列位大人,皆未听出漏洞,便你听出来了,莫非本官当面,你还要胡搅蛮缠?”
“大人明镜高悬,在下岂敢诡辩,适才大人所言,诚然有理,只是列位大人,非是当事之人,更未见得彼时场面,自然难听出周千将的编篡之语。而此事与在下,却是性命攸关,是非曲直,在下与周千将当庭一辩自知,贤明如列位大人,难道会听不出孰是孰非么?”
许易满面诚恳,配着磊落青衫,自有一股洒然之气。
这般沉稳气度,倒让场间几人生出了疑惑:莫非此人真是冤枉。
周宗世大急,“仇大人,万不可听此人一面之词,此人生性奸诈,惯能狡辩……”
许易打断道,“莫非周千将连与许某一辩是非的勇气都没有么,若真事实如铁,许某的口舌还能熔金锻铁不成。不知周千将是自己心虚,还是信不过诸位大人,以为诸位的见识,不足以明辨是非?”
周宗世快速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先前的陈述,自觉除了些许渲染许易的奸狡之词,再无添油加醋,俱是事实,心下大定,慨然道,“好,你要死,周某便让你死个明白。”
他虽万分不情愿和许易一辩,可姓许的太过阴险,词词句句都要牵扯满座诸公,他再推诿下去,真就该让众人生疑了,毕竟,若真是事实如铁,谁又会怕辩论。
第二百一十五章 面不改色
而周宗世自家事自己知,场间唯独他和许易打过交道,太知道这人的阴险,一个弄不好,便能被带进沟里。
今番他便是应承辩论,还要在脑海中回溯许久,力求不被许易言辞所惑。
“好!周千将高风亮节,本官佩服,便由你和许易当庭一辩,本官与满座诸贤共判是非。”
仇太冲一锤定音。
周宗世冷冷斜睨着许易,“你有什么问题,自管问来,周某倒要看看你是如何信口雌黄。”
许易冷笑一声,发出问来,随即进入了二人的问答模式。
“周千将,我来问你,你前番说,你为何上我冷阳峰?”
“周某与你同为此次恩科举士,眼见恩科在即,诸位同科举士须练合阵之术,你如今连阴尊还未成就,某便来问你到底是做何想?”
“那我是如何说的?”
“你说,你说……”
周宗世陡然哑火了,他忽然发现这话实在不好说了。
惯因这般的问答模式,远远不能重现彼时在冷阳峰,二人的对话。
道理很简单,当时,全是周宗世循循善诱,用一句接一句的话语,诱导许易上钩。
此间互问互答,没了周宗世的诱导,很多话显得无比的突兀,甚至构不成因果。
就拿此番来说,周宗世邀请许易练习合阵之术,而许易未成就阴尊之位,都是事实,可此番周宗世不能重现彼时的循循善诱,只能说一句来问许易作何想法。
许易当时哪里有回答想法,分明是被周宗世一点点诱导到,肯加入周家的。
问题到了这步,自然进了死胡同,便连周宗世都无法重复许易的想法。
顿时,满场哗然。
周宗世满面涨红,“不对,你误导我,好,你既然要找死,周某就舍下这番面皮了。诸位同僚,周某先前陈述的案情,大体无差,其中也有隐匿,有所隐匿的正是周某的些许私心,周某前去冷阳峰,并非是为了传递什么消息,根本就是为了招揽姓许的,实在是见此人天赋难得,不忍良材毁弃,又恰逢恩科在即,若招揽得此人,必能成我恩科上的臂助,哪里知道此人出尔反尔,骗取了周某的地魂符,却在此间信口雌黄。”
周宗世的确是豁出去了,干干脆脆地将最阴暗的想法,都倾倒而出。
说来,他也是被许易逼的,他骤然发现这点小心思再不倒出来,必将被许易以此为诱导,逼得他破绽百出。
而他舍弃了这点龌龊,坦坦荡荡,不信许易还有计可施。
当断则断,周宗世的狠辣,连许易也不由得暗暗叫绝。
一众同列面面相觑,虽觉周宗世狼狈,心头对周宗世所言,却是信了个八成,毕竟连这般隐私都吐出了,哪里还有作假。
且周宗世的这番心思,却是最符合利益导向,自然也最符合人心的。
就在众人的心意朝周宗世完全偏向之际,却听许易断喝一声,“不错,周千将,你此番话却是实情,你来招揽我,本就是实情,你有这般想法,也不足为奇,许某当时就猜到了你定然是要拉我入你周家为奴为仆,本来,当时许某走投无路,你又花言巧语,诳的许某任你作了大哥。然而,狐狸终究是狐狸,尾巴隐藏得再好,终究还是露了出来。你敢不敢将你先前在冷阳峰写出的血誓书上的内容,再写将出来。”
周宗世没想到许易竟是如此狡诈,他吐**私,才获取众位同僚的认同,正等着许易反驳,哪里知道许易就此一并任下,还顺水推舟开辟了新的战场。
他完全想不明白,许易到底要在血誓书上做什么文章,思前想后,竟又现踌躇之态。
“二公子,怕什么,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那等血誓,任谁也说不得咱们周家苛刻。”
黑袍老者看出周宗世的犹豫,赶忙传音道。
周宗世盘算几番,也没瞧出破绽,得了黑袍老者的传音越发确定,当即要来墨笔笺纸,当即默出了血誓书上的文字:今与冷阳峰天下第一门掌门许易签订盟誓,誓曰:自即日起许易入我周家门户,服从周家家主之令,约期三年,三年期满,便赐还许易自由之身。
周宗世抛了墨笔,冷声道,“姓许的,可有一字之差!”
“正是如此?”
许易干脆利落地道。
“大胆滑吏,如此条件,你还有生死歹毒心肠,真是天性凉薄之人。”
仇太冲拍案而起。
“正是如此,周家花费的可是一张地魂符,如此厚待与你,你生如此奸心!”
“此等鹰视狼顾之徒,断然不敢大用,本官当奏明府中,开革此人职分,剥去恩科名额!”
“………………”
待见得周宗世录出的文字,众皆同仇敌忾,实在是大略相同的身份,众官太能代入周宗世了,见得周家开出了此等条件,最终还被许易这狼崽子坑害了,其中痛楚绝望,简直感同身受,顿时便成这人人喊打的局面。
周宗世强压着心头的狂喜,面作悲戚,连连冲众官抱拳致意,随即,冷喝道,“姓许的,你还何话说!”
许易面不改色,“周千将如此欺瞒诸位大人,不觉得罪大恶极么,既然你冥顽不宁,那许某就将当时的真实情况说出来。不错,血誓书上是这般文字,在见得血誓书前,许某被你姓周的坑骗,的确是掏心掏肺,待见得这般血誓书,许某人立时明白了,你周千将不过是诓骗于我。”
“试想,许某于你周千将不过一面之缘,相交才不过一日,纵使一见如故,你岂会开出如此宽厚的条件,即便是你周千将真同情许某的处境,对许某动了恻隐之心,可你背后还有整个周氏家族,这可是一张地魂符啊,如此珍贵之物,怎么可能不经过周氏家族高层的眼目。他们怎么可能拿出这般丰厚的条件给许某人,三载过后,许某人回复自由身,周氏家族岂不是竹篮打水,徒然一空。”
第二百一十六章 如痴如狂
“至此,许某便知道你姓周的是骗我,当时,许某还试探与你,让你将地魂符拿出来与我一看,你口上答应得极好,却是一拖再拖,要许某先签下血誓书,至此,你的狼子野心终于外露,许某就此与你翻脸,你却威胁许某说,倘若不签,有你周宗世在一日,许某永远别想成就阴尊,修行之路就此断绝。若非许某另有后手,自有把握获得地魂符,险些屈服与你,如今却没想到,你是如此的丧心病狂,为了阻击与我,竟然闹到这讼狱都来,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
“你,你,你……我……我要……活吞了…………”
周宗世简直气蒙了,指着许易,满面狰狞得不似人面。
他决然没想到,许易竟会如此利用那血誓书上的文字。
彼时,他写血誓书,故意放的宽松,正是为了引许易入彀。
哪里知道,如今这宽松条件,竟然成了许易指摘的漏洞。
更有甚者,场间诸人面目,落在他眼中,竟是古怪至极,就在他强抑心绪之际,却又听许易朗声道,“诸位大人,设若是诸位是许某,遇到此等条件,难道不会生疑么?就真的敢签如此血誓书么?”
无人作答,仇太冲拧着眉头,时而看看许易,时而扫扫周宗世,不发一言。
至此,他是真怀疑起周宗世来,实在是许易说得大有道理,这等血誓书,换作是自己也不会签,定然是周宗世太想招揽此人,故意将条件极端放宽,结果弄巧成拙,引起了此人的怀疑,以至于功败垂成。
再者,以他仇某人多年讼狱的经验,这许易眉目清朗,不动如山,气度沉稳至极,分明是底气十足,多半是被周宗世冤枉,反观这周宗世多有犹豫,不知心头在盘算什么,反倒可疑。
且他周家人权势不凡,许易与之相比,不过是蝼蚁,从来只听以强凌弱,却未闻以弱凌强……
许易不愧是许易,他根本没往深了分析,只因势利导,将周宗世自己埋下的破绽稍稍挑破,便自动引得仇太冲等人展开了联想。
联想一生,周宗世便是有天大道理,也辩不过他了。
惯因仇太冲思忖出的那句“只听以强凌弱,未闻以弱凌强”,实在是致命逻辑。
“诸位大人,诸位大人,老奴可以作证,绝对是此人抢了我家的地魂符,我家二公子之所以列出这样的条件,根本就是惜才,哪里知道这小人不知报答,反倒……”
黑袍老者打破头颅也想象不到,这铁一般的事实,在许易这贼子口中,三言两语就反复了过来,这,这还有天理么?
“老墨住口!”
周宗世一张俊脸勉强恢复了人形,惨白一片,他指着许易道,“好,前面你的狡辩之词,我都弃之不顾,你说你早有把握获得地魂符,我倒要听听你到底是何把握,你若说得出来,周某便自认是诬告,若是说不出来,证明你前番所言,字字句句,皆是谎言!你说!!快说啊!!!”
“周千将,某随口一说,用的着向你证实?”
许易冷声道。
周宗世早乱了方寸,揪住此一点,好似捏住了救命稻草,“仇大人,列位大人,此人辩才无双,奸险狡诈,周某自问不是对手。然而,真金不怕火炼,此人适才揪住周某的漏洞,翻转了局面,周某无法弥补。但此人却大言说什么他早备下了后手,即便没有周某的地魂符,也有把握获得地魂符。此事关系重大。”
“若果然,此人能获得地魂符,便连周某也想不通他为何还要冒此风险,诓骗周家的地魂符。话说回来,若此人根本不能再得地魂符,足可证明此人说谎,并有十足的动机,行此狂悖之事。”
仇太冲沉吟片刻,朗声道,“周千将此言有理,许易你自辩吧。”
事已至此,这简单明了的案件,渐渐进入了乱花眯眼的节奏,仇太冲也分不清到底孰是孰非了,只是凭感觉判断,许易奸猾超乎想象,他先前喊出的那句,极有可能不是破绽,而是引周宗世入彀,为的只是彻底钉死周宗世。
可他又想不透,许易到底有何渠道,能获得地魂符,若其果能获得地魂符,的确没道理招惹周宗世,可周宗世当真是丧心病狂了,为灭一个许易,竟将刀子递到这讼狱都来。
越思忖越是迷惘,反倒激起了仇太冲的兴致。
许易抱拳道,“大人,许某实在想不出自辩的理由。按我圣庭明律,周千将要侮蔑于在下,须得陈述合理,才得在下自辩。如今,周千将之陈述,遍地漏洞,千疮百孔,完全不符合常理,分明是仓促早就的侮蔑之词,在下实在找不到还要自辩的道理。若是大人非要在下自辩,先请周千将再编一套谬论,且编得团圆一些,在下再来一辩吧。否则,官司就是通到司座面前,在下也绝不迁就。”
满场愕然,皆会料到许易竟是这般强硬,可此人所言,偏偏大有其理。
按流程讲,周宗世先前的陈述的确已经站不住脚了,若以官威强压,要许易自辩,真让此人捅到上面去了,丢的却是讼狱都的脸面,毕竟,上峰可以轻调看存档的影音珠,知晓今日的场面,孰是孰非,一眼可辨。
故而,以官威强压,实乃下策,且有不小的风险。
“周千将,此案既然出现了反复,今日不如到此,改日再论如何?”
仇太冲已意识到今日是辨不出个结果了,道理很简单,看目下的形势,周千将是奈何不了许易了,而限于双方地位悬殊,许易也攀不了周宗世诬告。
盘来盘去,必将成一无头官司,他出此言,不过是碍于同袍关系,暗示周宗世不要再纠缠下去,体面下台。
他却哪里能体味到周宗世此刻心中那如痴如狂的巨大悲愤,没暴起杀人已是极力克制,哪里会就此作罢。
第二百一十七章 你很聪明
“多谢仇大人好意,周某与此贼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岂能再退。”
周宗世惨白的脸上,一双眼目射出阵阵死气,死死盯着许易,一字一句道,“周某以胸前这颗明星,恳请大人一核到底。”
周宗世此言一出,满场无不变色。
星吏公服上的明星何等珍贵,不仅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更意味着数不尽的特权。
周宗世此话一出,明显是拼着接受惩罚,也要分出个对错,输赢来,满座诸公尽皆动容。
还是那句话,诸人与周宗世身份相近,最能代入周宗世的情感,此刻,周宗世被逼迫得不得不动用这最后的尊严,来证明清白。
一瞬间,许易好容易营造出的渐渐偏向他的舆情,被摧毁殆尽。
仇太冲一拍惊堂木,“许易,你稍后纵使将官司上到司座面前,也必须解释,你到底有什么把握获得地魂符。”
“无可奉告!”
许易淡然说道。
“大胆!”
仇太冲大怒,“莫非真要本官动大刑,你才肯招!”
“大人自管动刑,许某稍后自会上告。”
许易依旧冷峻。
岂料,他这番表现落在周宗世眼中,却让周宗世认定了许易只是诳言,哪里有什么后手。
仇太冲亦没想到许易竟是如此死硬,反被顶得有些下不来台。
“仇大人,自管动刑,若真出了问题,周某和周家一体承担,绝不牵连大人。”
周宗世看出仇太冲的纠结,赶忙传音说道。
仇太冲也的确对许易起了厌烦,猛地一拍惊堂木,“来啊,给我动刑!”
左右两侧侍立的随堂小吏,立时腾出四名,各自催动须弥戒,登时,刑具倾了满地。
许易依旧面不改色,周宗世阴阴笑道,“本官劝你还是乖乖招了,别以为自己修行了得,便能抗得过去,本官不怕告诉你,这些刑具自带阵法,倘若加身,无不震动阴魂,根本不是活人能够抵御的,你真要试试?”
许易冷笑道,“诬陷许某在前,刑讯在后,罔顾我圣庭明律,尔等枉为我圣庭官吏,心中对圣庭明律可还有半点敬畏?”
“哈哈……”
周宗世大笑,“事已至此,你真以为圣庭明律护佑的正是你这等蝼蚁?”
“却不知到底护佑何人。”
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循声看去,说话那人竟是安坐在第二排始终不置一词的青衣大汉,胸前的两点明星,灼灼逼目。
“岑副使!”
仇太冲惊声道,心中千回百转,登时明白此人缘何出现在此处了。
周宗世如坠冰窖,实在弄不懂这位七长老府中的副使大人为何针对自己说话,莫非此人正是许易备下的后手?
许易何等何能,怎么可能搭上岑副使的线。
许易同样惊诧,他的确备下了后手,却不认识这位岑长老,却没想到对方早早就帮他埋下了伏兵,只待这最后一击。
“仇大人就是这般问案的?”
岑副使冷声道。
“下,下官……”
仇太冲汗流如注,的确,今番的案子,他偏袒周宗世太厉害了,除了同僚相帮外,周宗世盘外的运作,早就通到仇太冲处了。
原本,有影音珠备案,仇太冲便是相帮,也只是暗中使力,在许易彻底推翻周宗世的陈述后,局势的发展已到了不可违逆的程度。
可在周宗世的鼓动下,他还是决定对许易动刑。
如此施为,他也有屏障之处,只想着刑毙了许易,了结此案。
至于周家的地魂符的下落,也只能通过拷问许易的阴魂寻觅了。
而他之所以敢有此包天之想,一者是周宗世的承诺,以及背后的丰厚回报。
二者,正是许易名声恶劣,府中结怨颇多,若真一股脑儿弄死了,恐怕无人愿意为其生死纠缠。
反之,放任此人活命,以此人的名头,一旦上诉,必将引得万众瞩目,那才到了没法收场的地步。
可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前来看热闹的岑副使,竟然背负着使命,他更是想不通岑副使怎么会为许易站台。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岑副使代表的不是许易,而是那位,那可真是天崩地裂了。
岑副使一挥袖袍,“好了,你们这个烂摊子,岑某是不想管了,今日,岑某却是大开了眼界,若是秦长老问我今日的情况,你们看,岑某如实禀告可好。”
“岑大人饶命!”
噗通一下,仇太冲跪倒下来。岑副使此话一出,他最担心之事,竟成了现实。
姓岑的到来,果真是秦长老的主意。
秦长老一旦关注此事,便是府主也要给三分颜面,更何况,他今日作为,任谁看了影音珠,都能读出明晃晃的“渎职”二字。
圣庭吏治腐败不假,可真闹到了大人物处,圣庭明律却是赤裸裸的杀人利剑。
周宗世浑身冰寒刺骨,心肺好似都被这冰坨给冻住了。
满场诸人无一人面色好看,能到此来的,背负目的的不在少数,便是那真看热闹的,也是自然而然站在周宗世一头的。
“行了,你们这破事儿,我也懒得管,许易,你怎么说?”
岑副使看着许易问道。
许易念头急转,冲仇太冲抱拳道,“仇大人,不知许某可能离开了。”
仇太冲面露狂喜,“能,能,许兄好走,本案就此完结!”
周宗世知道许易的视线扫了过来,却连抬眼对视的勇气也无,他真被许易这翻云覆雨的手段骇破胆了。
若是许易适才穷追猛打,漫说是他,便连周氏家族弄不好都得绕进去。
如今,许易竟然放弃了反咬,真让他大大意外,意外之余,又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哪里还敢招惹许易。
“周兄,下次再来讼狱都的时候,提前打招呼哈,咱们兄弟联袂而至,免得你久候!”
许易含笑说罢,冲满场一抱拳,腾身离去。
半盏茶后,他在半山腰处的一株巨大云松下的凉亭内住了脚,不过片刻,岑副使翩然而至。
“你很聪明!”
才落进亭中,岑副使劈头盖脸抛出一句。
第二百一十八章 秦长老
“岑大人过奖了,多谢岑大人援手,在下感激不尽。”
许易笑着冲岑副使微微一躬。
他知道岑副使为何说自己聪明,无非是说他先前在讼狱都的明堂内,没有对仇太冲,周宗世穷追猛打。
的确,以许易睚眦必报的脾性,若能赶尽杀绝,又岂会轻轻放下。
只不过他知道,自己报仇借的力有多大,这人情就消耗得越多,他好容易在那位大人物面前积攒起的些许情面,若是用来消耗在周宗世,仇太冲这等人物身上,实在大大不值。
亏本生意,他可不愿去做。
“罢了,说这些都多余,你在明堂上的表现,我也告诉了秦长老,秦长老很是欣赏,想见一见你!”
岑副使玩味地看着许易,心中亦盘算开了,此人到底因为什么打动了秦长老,竟然让终年不见生人的秦长老生了召见的。
“多谢岑大人。”
许易含笑说罢,抛出一枚晶牌。
岑副使接过,立时变了颜色,“这,这如何使得!”
“区区千枚灵石,怎比得上岑大人的救命恩德,岑大人不收,定是看不起在下。”
许易如今当得起财大气粗四字,千枚灵石,虽然珍贵,用来送人情,堪称天价,但他目下缺的不是灵石,而是高层的关系,一千灵石,买二级星吏岑副使一个好感,完全值得。
“如此,岑某便却之不恭了。”
岑副使哈哈笑道,面色顿时暖和了不少。
他虽贵为二级星吏,可千枚灵石份量的确不轻,几乎赶上半年的俸禄了。
如此大手笔的见面礼,他还是没收过,只不过都是有求于他,而如今许易根本无求于他,还能送出千枚灵石,足见此人会做人。
会做人就好,就怕是愣头青,会做人的人,才值得结交嘛。
当下,岑副使便引着许易一路朝西飞遁,两个时辰后,霸邺城遥遥在望。
许易大是好奇,他可是听闻过,霸邺城虽是淮西府的府治所在,聚集的都是一些寻常衙门。
其余的权重衙门都分布在霸邺城左近的名川大山中,比如仙武崖,比如重剑峰。
却没想到,岑副使竟一路将他引来了这霸邺城,莫非那位位高权重,宛若仙人的秦长老,便居于这霸邺城中。
飞腾至霸邺城上空,岑副使忽的掌中现出一块玉牌,玉牌霍然放出莹光,天边陡然现出一道窄门。
许易顾不得惊讶,便慌忙随着岑副使腾进门来。
才闪身入门,眼前的视线陡然开阔起来,一座巨大的绿岛悬浮于半空,足足飞行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在绿岛上落定,顿时,周身的毛孔同时打开了,充沛到难以想象的灵气,朝周身百骸涌来。
窥见许易的异状,岑副使笑道,“这座悬空岛,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聚灵阵,每日的消耗不下百枚,终年不歇,岛上又编植灵植,宝药。受灵气滋润,灵植,宝药涨势极佳,反过来,又释放灵气,反哺悬空岛,十数年下来,此间灵气之丰沛,自是远胜他处,寻常武者,在此修行的功效,一日都胜过外间数日……”
得了许易的灵石,岑副使极是热情,边引着许易前行,边随手指摘周遭的景观,风物,无一处不优美,无一处不雅致。
尤其是踏过一条七彩虹桥时,虹桥下的碧波潭中,不时有通红鲤鱼跃起,放肆地冲二人吐着水柱,偶尔有水柱,竟能聚合成简单的文字,显然是得了道行的妖物。
岑副使指着碧波潭道,“别笑看着这些鲤鱼,都非凡品,乃是主上从极西之地的忘情海,垂钓而来,条条都是天生的妖物,灵气逼人,繁殖力也极佳,短短十数年,这汪碧波潭便被他们所盘踞,称霸一方……”
正说着话,潭中好似开了锅一般,忽的,一条巨大的红鲤鱼催动水法,驾着一条粗壮的水柱腾上空来,二丈长的可怖身量,顶着个宛若水缸的巨大鱼头,直直立在半空,粗大的鱼鳍倒卷,宛若手臂,持着一柄三尖两刃钢叉,冲着二人怒目而视,鱼嘴开合,嗬嗬有声,却不知在说些什么。
岑副使慌忙抱拳,“抱歉,抱歉,是岑某多话,还请大王息怒。”
说着,赶忙抛出两枚灵石,那鲤鱼精用口接了,咬得嘎嘣脆响。
许易有样学样,亦丢过两枚灵石,鲤鱼精接了,冷哼一声,方才散了水法,隐入潭中去。
过得虹桥,许易诧道,“那鲤鱼精不过开智巅峰修为,怎的如此嚣张。”
岑副使哈哈笑道,“鲤鱼精的修为虽算不上拔尖,可人家到底是主上近臣,又管着主上半个后厨,我可得罪不起。”
许易了然,微微一笑,说道,“早知道就多投些灵石,和这位余大王做个交情,央他代为美言几句。”
岑副使眸子清亮,笑道,“你小子别拿话点我,主上性情坚毅,最不喜逢迎之徒,我若替你说话,恐怕只会适得其反,更何况,主上唤你来作甚,我也不知,你自己见机行事便是。”
说话间,岑副使指着远处烂漫花丛中的一处翠竹搭成的小屋道,“秦长老便在里间等你。”
许易冲岑副使拱手道谢,径自朝竹屋行去。
才绕到前门,便见一人坐在竹屋门槛上,古怪的是,他虽然看得清秦长老的面容,却根本说不出来,秦长老到底生就的什么模样。
惯因此人的面目,好似不是生在脸上,而是直接投射入了你心中,时而男,时而女,时而老,时而幼,许易从来没有遇过这般古怪的事情。
“我听岑天说了你在掌纪司的行事,怎么,算计着我该还你多少人情?”
秦长老的声音,也古怪至极,飘入耳来,同样每个字都变换着音调。
许易微微躬身,“晚辈的确是珍惜和前辈的缘分,此外,若是晚辈穷追猛打,定会给前辈也惹来麻烦,些许仇怨,还是留待今后,晚辈自己了结。”
“你以为你这般说,我就会信?罢了,也是自作聪明的无趣之人,明说吧,你可是想要这个?”
秦长老掌中托着一张地魂符。
第二百一十九章
许易暗暗暗暗惊心秦长老的洞彻人心,连忙道,“晚辈不要此物?”
“这么说,周家的地魂符,果然被你骗走了?”秦长老的目光头一次在许易面上凝住。
许易抱拳道,“前辈当面,晚辈不敢欺瞒,的确如此,周宗世诓我入他家门为奴,晚辈顺水推舟,有仇报仇罢了。”
三言两语,许易已洞悉了秦长老的玲珑心思,对上这种人物,最好实话实说。
“你胆子倒是不小?”秦长老冷笑道。
许易微微笑道,“某有前辈罩着,不怕周家人。”
“这么说,你在冲姓周的下刀子的时候,就想到了利用我?”
秦长老声音愈冷。
“也不全是如此,许某选择将天神图残图送给前辈,乃是事后起意,当时不过是想着这天神图残图利用好了,能扛过周家的打击,这才对周宗世翻的脸。”
许易已彻底放开了,对上这么个聪明的前辈,任何马虎眼,只会得负分,不如据实以告。
“接着说,别让我一句一句的问。”
秦长老声音依旧冰寒。
许易简直无语了,这位前辈的性情实在是太古怪了,他都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这位还不满意,赶忙赔小心道,“晚辈得了这天神图残图,的确是对府中的诸位大人物,暗地里做过评估,思前想后,选择了交给前辈。道理很简单,前辈早年才华盖世,这点和晚辈有些相像……”
秦长老终于动容,怔怔盯着他,似想知道此人的脸皮,到底是什么做的。
许易干咳两声,“晚辈素来有一说一,擂台十八连胜,勉强能和前辈昔年的天资稍稍比拟……”
“行了,用不着往秦某人脸上贴金,我承认便是我在感魂中期境时,也定然不是你的敌手。这些废话就不说了,至于你为何选择秦某人,秦某人也大概知道了,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秦长老挥挥手道,罕见地没有不耐烦。
许易镇定再三,终于厚着脸道,“晚辈,晚辈想要前辈的照拂!”
秦长老冷笑一声,“你倒是贪心,只是,秦某终年闭关,也不想和不相干的人纠缠,若非看你送的天神图残图于秦某有些作用,你岂能站在此间,速速说来,到底要什么?”
许易彻底无语,他真没想到这人竟是油盐不进,原想着靠着那巨资换来的天神图残图,寻一终极保护伞,却没想到是这般局面。
“那晚辈别无他求,前番讼狱都之事,多谢前辈照拂。”
许易一抱拳,转身行去。
秦长老却不留他,任他自行。
许易暗自叫苦,脚下却丝毫不敢稍慢,心中已连番暗叹“失策”。
他选择秦长老,的确不是盲目所为,而是多番打探府中几位长老各自秉性、事迹作出的选择。
甚至将天神图残图,送与秦长老,也是让方掌事花了老大力气,才联系上秦长老的一位近侍。
却没想到这位秦长老干净利落到了这等份上,好大一块馅饼,平白浪费了。
一直转过了紫竹林,凭着超卓的感知,寻到了临崖沐风的岑副使。
“如何,可有收获?”
岑副使急急迎上前来,面上越发温暖了。
他那位主子的脾性,他最是清楚,向来清冷,不见外人,便是他虽号称秦长老府院的副使。
一年到头也难见秦长老一面,偶有恩典,得慕仙颜,也不过片刻,匆匆被打发回去。
如今,这姓许的和自己那位主子一见便是一炷香的功夫,这是极其罕有的。
许易微微笑道,“秦长老既然唤在下前来,自有一番恩典。当然,还得多谢岑副使。”
“果是巧言令色之徒!”
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随即,秦长老现在身前。
许易只觉通体的寒毛都炸了起来,他感知始终外放,两百丈内,连蚊蝇的羽翅震颤一下,都瞒不过他。
可秦长老侵到近前,他却丝毫不觉,这是何等手段。心中更是起了个念头:莫非这秦长老竟已达到了阳尊之境!
“参见主上。”
岑副使慌忙拜倒余地,声音有些发抖,不知是敬畏,还是兴奋。
许易拱了拱手,不发一言,一张硬瘦的脸上,连那始终挂着的微笑,都藏匿了起来。
他心中着实有些窝火,坦诚相待,人家不领情,不再背后说坏话,又变成了巧言令色。
他是真不知道该如何跟这秦长老打交道,干脆不应承了,任凭秦长老点评。
“怎么,你不服气?”秦长老冷笑说道。
噗通一下,岑副使蜷成一团的身体,登时趴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情况,主上何曾用过这等口气与人说话,姓许的这是要找死啊!
许易彻底毛了,勉强压着火气道,“晚辈不是不服气,只是有些弄不明白前辈是何等样人,晚辈来寻前辈投递天神图残图,不过是根据外界的传言,分析出的前辈的行事风格,只是见了真人,却又弄不明白了。”
秦长老怔怔盯着许易半晌,“我是何样人物,岂是你能置喙的!”
“诚然如此。正因不知秦长老脾气、秉性,先前和前辈打的交道,在下说什么错什么,为怕惹前辈生气,所以在下再不敢乱言,免得惹前辈生气。”
许易不咸不淡道,浓浓的怨气,已从字里行间完全倾泻出来。
他不是没城府的家伙,实在这秦长老的古怪性格,宛若更年期的妇女,他实在不想再纠缠下去了。
好在他知晓秦长老向来恩怨分明,看在那张天神图残图的份上,料来也不会要自己的性命。
“大胆!”
岑副使蹭地跃起,怒目而视,面容之狰狞,宛若见了生死仇敌。
他真是吓破胆了,姓许的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敢这么跟主上说话。
这该死的家伙难道不知道,便是府主也绝不敢这般和主上说话的。
“果真还是有了怨气,我原以为你真舍得那张残图了,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
秦长老的回答,风轻云淡,却依旧噎得死人。
二百二十章 两不相欠
许易完全崩溃了,不知道这姓秦的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喜怒无常,偏执无比,认定的东西,根本难以改变,不管他如何说话,倒最后总会被这人理解为别有用心。
岑副使却是看蒙了,怎么也弄不明白,眼下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状况。
“说吧,你到底要些什么,我从不劝谁人情。”
秦长老依旧是冰寒口气,平淡的话中,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斩钉截铁。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无视、羞辱,许易也起了犟劲儿,冷声道,“区区一张残图,前番岑副使在讼狱都的明厅相助之谊,便抵消了,你我两不相****脆连前辈二字也省了。
“欠不欠的,你说了不算。”
秦长老冷哼一声,手掌轻招,许易绑在脖颈前的须弥戒顿时脱落。
许易大惊失色,他脖颈前的须弥戒,可是用清风丝缠绕的,这清风丝韧性极佳,乃是一等一的至坚之物,便是感魂中期强者被束缚住了,也休想挣脱得开。
须弥戒落入秦长老掌中,顿时冒出一道蓝光,许易用脚趾头也猜到禁制消解了,厉声喝道,“你要做什么!”随即,放出一道火龙,朝秦长老狂飙而去。
“找死!”
岑副使惊得魂飞魄散,双手急弹,七道凝实的煞剑,组成剑图飞火流星般朝许易笼罩而来。
“你倒有几分胆色。”
秦长老风轻云淡吐出一句,口中吐出两团雾气,下一瞬,白雾截住了火龙和剑图,空气中的狂暴波动,就此消归无形。
“岑天,你去吧。”
秦长老冷声道。
岑副使深深地看了许易一眼,冲秦长老恭敬行礼,方才退去。
许易浑身冰冷,这位秦长老实在是他生平仅见的人物,不仅聪慧过人,又不按常理出牌,最可怖的是,一身修为深不可测,便是他拼尽全力,也无法抗衡。
若是须弥戒在手,或可自保,却没想到此人竟是率先收走了自己的须弥戒,断绝了自己所有的退路。
“你是头一个敢瞪我的人,也对,困兽犹斗,不过,总好比那些动辄卑躬屈膝之辈……”
秦长老自说自话数句,随即一摆手,许易须弥戒中的诸般宝物,尽数出现在了青青草坪上。
“呵,你还真够富有的。”
秦长老看着满地的大额度晶牌,视线在那具晶玉骷髅上凝注了,念头一动,晶玉骷髅便落入他掌中,“如此纯粹的骨精,这怎么可能,谁人如此丧心病狂,竟让此等邪物现世。”
说话之际,目光顿生阴霾,盯着许易,似要他的解释。
许易稍稍盘算,便明白了秦长老为何如此惊诧。
实在是这具晶玉骷髅,来历实在不凡,乃是鬼主聚齐生人,猛兽,大妖,愈十万骨精,置放阴河温养多年,方才锻成。
而这骨精,不能取之死骨,而是现杀现取,便意味着这十万骨精的背后,必有十万杀伤。
北境圣庭不比大越,有怨魂的存在,漫说是杀灭修士,便是普通凡俗之人,也不能随意杀害。
要聚齐如此一具晶玉骷髅,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许易赶忙道,“此物,乃在下机缘巧合得来,前辈若是喜欢,便赠与前辈了。”
当秦长老打开他的须弥戒,取出他的诸般宝物后,许易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些宝贝可是他的全部秘辛,竟这般赤落落地摊在了秦长老面前。
好在姓秦的看来是个要脸的,否则此刻早就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此刻,但见秦长老对着晶玉骷髅起了兴趣,许易痛肝苦胆,也不得不将这晶玉骷髅往秦长老怀里推。
只盼着这位再收了好处,别对他珊瑚角,铁精等物下手。
“咦,这又是什么东西?”
转瞬,秦长老又将珊瑚角摄在了掌中,“怎么有股雷霆之意,这,这是暴兕的珊瑚角,你怎么得来了?”
许易简直要崩溃了,铁青着一张脸道,“机缘巧合,前辈若是喜欢,此物亦送给前辈。”
秦长老默然不言,手中又摄入一物,却是铁精,低声道,“这铁精怎的也生出了雷霆真意?”
许易死咬了腮帮子,无论如何,不打算开口了,姓秦的若真要强抢,他也只能干瞪眼。
“难怪你能纵横感魂中期无敌手,如此多的宝物,我当年若是有……罢了。”
忽的,秦长老将一众宝物收入须弥戒中,独独留了招魂幡在外,随即将须弥戒抛还给许易。
接住须弥戒的许易,目瞪口呆,完全弄不明白这位唱的是哪出。
“三阶法器,还是魂器,真不知你到底得了何等际遇?可惜,得宝器而空乏其术,无端污浊了宝物,罢了,就拿此物还你人情。”
秦长老话音方落,掌中现出一个锤头大小的通红鼎炉,却见他吹一口白雾,鼎炉见风大涨,随即,招魂幡,被投入鼎炉中,却见秦长老又取出一个符咒封禁的黑瓶,拍开封禁,顿时,数道阴阳二气,钻入鼎炉之中。
不过片刻,鼎炉之中,时时有龙吟虎啸之音放出,霞光狂冒。
秦长老的手段,让许易震骇到了极点,尤其是那枚鼎炉,能自由放大缩小,这几乎等同于传说中的仙家手段。
约莫半柱香后,鼎炉被冲开,招魂幡直冲而出,许易顿时又生出血脉相连的感觉,念头一动,招魂幡便落入了掌中。
定睛看时,许易欢喜得险些炸开,招魂幡上本来有两道半的青色法纹,此刻,已变成完整的三道纯青法纹,这标志着他掌中的法器,已达到了三阶大成。
至此,许易心头所有的愤怒,怨恨,都一风吹散,恭恭敬敬冲秦长老深深一鞠,“前辈大恩,晚辈没齿难忘,今后若有差遣,晚辈定无二话。”
见秘宝,而不生抢夺之心,这位秦长老的心性,修行,让他极是佩服,至少自转生以来,他从不曾见过任何一人,有秦长老这般高标风度。
此刻,许易心中生出的已不是感激,而是感动了。
秦长老摆摆手,“你我两不相欠!”
第二百二十一章 敬一丈
许易不明白秦长老为何如此执拗于两不相欠,赶忙道,“却是晚辈亏欠前辈了。”
秦长老冷哼一声,指着许易掌中的招魂幡道,“这杆幡为何蕴含着一股淡淡的哀伤之意?”
许易怔了怔,诚实以告,“祭炼此幡时,容纳了至哀之意。”
“原来如此。”
秦长老点点头,罕见地没有出口含刺,“至哀之意?此幡材质一般,因此而得神髓,好生看护,说不定此幡未来成就不可小觑。”说罢,竟原地消失了。
许易呼喊也来不及,心中繁复咀嚼秦长老话中意味,却是不得其门,心中亦生出疑惑:自己的确将至哀之意熔炼于此魂幡中,可真到实战,似乎至哀之意的威力,并没发挥出来。
许易左思右想,悟不透其中关节,却知晓此地不宜久留,展开身形,沿着来路返回。
行不过半柱香,便远远望见了虹桥,岑副使果然未有远行,立在桥头。
许易并未急着近前,念头一动,晶玉骷髅现在掌中,径直投进茂密林中。
他早看出了秦长老对这具晶玉骷髅十分看重,的确,此件晶玉骷髅,在这有怨魂约束杀戮的世界,可谓是万中无一,若拿去拍卖,必定是无价之物。
可相比秦长老替他归理了招魂幡,且助招魂幡的威能,更上层楼,这份人情实在送得太大了。
他行事风格,向来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这具晶玉骷髅,他早早便想着赠与秦长老,却又碍于秦长老行事风格,他实在摸不透,怕当面说,又被打脸,索性不说,便在此刻,直接丢在了绿岛上。
此间是秦长老领地,晶玉骷髅坚不可摧,便是岛上猛兽,妖物撞见了,一时三刻,也损坏不得。
抛了晶玉骷髅,许易飚上桥来,岑副使怔怔看着他,半晌不置一词,直盯得许易后脊梁发寒。
许易轻咳一声,岑副使才回过神来,长叹一声道,“果然是天才惜天才,我辈却是永远没这般际遇。”
原来,在岑副使眼中,许易今日的际遇堪称神奇,许易不知晓那位秦长老的为人,他却清楚,那般清冷孤傲的性子,竟能容得许易当面出手,以至于他在这虹桥上独立半晌,也想不通其中原因。
此刻,再见许易半晌才到此处,显然,和自己那位主上沟通颇畅。
岑副使完全理解不了这种局面,只好把一切都归结为自己的主上是天才修士,这位修为虽低,但从目前的成就来看,道一声天才,任谁也无法指摘。
许易笑道,“岑副使言重了,秦长老性情孤标不群,却是最讲道理之人。”
岑副使不知道怎么接茬了,许易敢品评秦长老,他却没这个胆量,只好干笑两声,“叫什么岑副使,太见外了,实不相瞒,我与老弟一见如故,今后便兄弟相称,再说,还有秦长老这层关系,老弟再见外,就是瞧不起岑某。”
许易只好致歉,认下了这位平素求也求不来的二级星吏的兄长。
他投天神图残图,与秦长老,的确没求旁的回报,求的正是拉下一层关系,披上一层虎皮。
此刻,岑副使的折节下交,便显示出了这身虎皮的威力。
而这身虎皮的威力,还将在今后持续发散。
与岑副使一并出了绿岛,二人在霸邺城上空便作别了,许易径直朝冷阳峰投去。
………………
小仓山,霸邺城北郊三百里处的一座俊秀山峰,山势苍莽,灵气充裕,为淮西赫赫有名的周氏家族所盘踞。
周宗世才灰头土脸的离开讼狱都的明厅,便接到了叔父的明令,急急返回了小仓山,匆匆上了族老们议事的凤凰厅。
周宗世到时,除了周家家主外,包括他叔父在内,足有四位族老到场。
不用眼瞧,便是皮肤触及到此间的空气,也会被刺激得抽紧。
“前因后果,我们都知晓了,损失了一张地魂符,族中需要交待。”
周宗世才跨进厅来,左首的黑袍中年劈头盖脸喝斥道。
“叔父,不,三长老,宗世必会给族中一个说法?”
周宗世惨白的面上,随着说话,便有如蚓虫般的青筋绽出。
“此次参加恩科的名额,你自动放弃吧。”
和黑袍中年对首而坐的黄袍老者轻轻一放茶盏,吐出了霹雳。
周宗世正待面色,黑袍中年大怒,“你惹出了多大灾祸,你自己不清楚,连区区一个感魂中期的小辈,你都无法料理,还连累家族耗费偌大资源,怎么,你还不服气?你这个名额,都得拿出来还债,没有人可以捅了篓子,而不承担后果。”
“是!”
周宗世低了脑袋,惨白的面上已被鲜血充满,一片殷红。
“出去!”
黑袍中年不耐烦地呵斥一声。
周宗世扎在下面的一双眼球,也被冲得通红,一步步挪出大厅。
周世宗方消失在大厅内,黄袍老者道,“老三,宗世太不像话了,严重点说,他是为了一己私利,惹出这滔天风波,差点将咱们整个家族牵扯进去,你可要好好管教了。”
紧挨着他下手的道袍大汉冷笑道,“年少成名,急功近利,我看周宗世的前程,也就到此止步了,我看他先前的模样,恐怕还憋着劲儿寻姓许的不痛快呢。”
“他敢!”
黄袍大汉对面的长须老者冷道,“姓许的如今可是寻着了根脚,周宗世若是再敢妄起衅端,老夫亲手灭了他,清理门户。老三,到时候你可不许护他!”
………………
半个时辰后,周宗世出现在了黑袍中年的炼房中。
“要如何做,总不用我教你?”
“秦长老……”
“秦长老没那么闲,当然,你若做的漂亮,秦长老便是真垂怜他,也是无用,关键是族中因此事,颜面尽失,若是做的漂亮,既不得罪秦长老,也全了族中颜面,两全其美。你该知道,为你争取这次机会,叔父已尽了全力。有什么需要,你直说,我不想听旁的,也不问,只看你的结果。”
“宗世明白。”
第二百二十二章 拘魂术
和岑副使分别后,许易一回到冷阳峰,便又闭关了,丝毫不管冷阳峰上下,还有一堆俗物要他掌总。
才回到洞府,许易便唤出了招魂幡,持在掌中,凭意念驱驰,招魂幡上下翻飞,运转如意。
相比往昔,招魂幡的变化显著,昔时,许易操控招魂幡,非要分出分魂不可,如今竟能凭借念头驱动,真正成了魂念之物,宛若血肉相连。
再有一点,往昔,他持拿这招魂幡,亦有冰寒刺骨,阴魂微震的感觉,如今再持拿,却如持拿烧火棍般自如,毫无侵扰。
许易放出一缕阴魂,顿时,满室顿时阴气森森,气温狂降,片刻,便有黑色的雪花的降下,落在地上,发出滋滋声响。
许易惊诧之极,抓过一片雪花,触手间只觉一条寒气顺着手掌,直朝周身狂涌,他慌忙催动火罡之煞,才将这股寒意逼退。
许易正玩赏不停,却听老蔡来报,方掌事求见。
方掌事正是他传讯请来的,正是要方掌事代为搜集关于冲击阴尊的相关消息。
没有传承,缺少经验,是如今许易最大的短板,许多消息,经验,都要靠他自己打探。
而前人笔记,文史资料,则成了他下功夫的地方,做这档子事,方掌事自然驾轻就熟。
“这是汲古斋的,这是澄心堂的,这是地摊上搜罗的……”
议事厅内,方掌事翻着条案上一本本典籍,不知是在作介绍,还是在表功。
因着擂台之战,许易慷慨分红,二人关系亲近不少。
许易将一众典籍尽数收入须弥戒中,笑道,“方兄出马,自然尽是好东西,许某承情。”
方掌事哈哈一笑,又问起许易假扮的那位前辈的消息,许易本想一句带过,陡然想起一事道,“前辈的确有传回消息,貌似已游到了北地,估计在三个月后返回。”
方掌事面上顿生波澜,实在弄不懂这位许掌门怎么和那位前辈走得如此之近,连自己都没收到前辈的消息,这许易却得到了,让他心中颇是吃味。
许易洞察人心,笑道,“不过,前辈却有一事,交代方兄代办,本来这是,许某大可代为的,却不知为什么,前辈执意要劳动方兄。”
“哈哈,许掌门贵人事忙,前辈的事,自然还是方某来操心,到底是何事。”
方掌事先前还颇纠结的面上,顿时放出光芒来。
许易道出一番话来,却是要方掌事代为收集几种材料,正是用来炼制火系符纸的材料。
说来,许易得火系符纸的制炼之法,有些时候了,然则,手上事一桩接着一桩,始终不得清闲,以至于根本无时间去研究,一来二去,便将此事耽搁下了,心想着,待得恩科结束,此事必定要提到议程上来。
谈罢正事,两人又闲话几句,方掌事便告辞离去。
许易正待闭门读书,又有人造访,待听到老蔡禀报说,来人自称绿岛来人,许易慌忙腾身而起,放开了禁制,半空中接住来人,却是位青衣男子,气质温润。
许易正待交道两句场面话,青衣男子抛出一块玉牌,“此乃鄙主所赠。”五个字说完,就此腾空而去。
许易莫名其妙,收了玉牌,返回洞府,观察片刻,滴入鲜血,玉牌登时浮现出一行行金光灿灿的文字,竟是一套唤作“拘魂”术法,仔细看下去,竟是转供招魂幡使用的妙法。
再看下去,后面竟还有文字注解,其中竟还有指摘许易招魂幡之所以成为污器的缘由,正是因为空有宝器,而使用不得其法。
此项内容一出,许易哪里还不知道这些注解,必定出自秦长老之手。
他才留下了晶玉骷髅,这位便着人送来了拘魂妙法,毫无疑问,秦长老还是不愿欠他人情。
顾不得细细思量秦长老到底是何肺腑,许易摈弃全部杂念,开始全力研究这“拘魂”妙法。
五日过后,双目通红的许易,轻斥一声“掬”,胼指向天,半空中的招魂幡,陡然黑光大冒,一条墨黑的幡影陡然卷起,绕着室内,不停来回卷起,一圈,两圈……足足十圈,许易才觉阴魂发虚,到了极限,轻喝一声,“收”,招魂幡顿时恢复原样。
五日五夜的修行,许易已完全掌握了这“拘魂”妙法,术法本身就不深奥,兼之有秦长老代为注解,唯一的些许难点,都被攻破,许易需要的只是应用,实践,并加以体悟。
得此“拘魂”术法,招魂幡的威力,骤然放大。
原本,招魂幡用来对付感魂中期强者,攻击半径都极为有限,更大的作用,是对敌人产生阴魂震动,从而迟滞敌人的行动。
真要收魂,噬人,须得在十数丈内。
而如今,这招魂幡的威力,大大扩张,收魂,噬人的半径足足延长到了五十余丈。
更妙的是,有了拘魂妙法,招魂幡不仅能收魂,噬人,还有洗练杂质的能力,再也不用担心,稍稍收取一些残魂,就让招魂幡再度成为污器。
收起招魂幡,许易行出洞府,招来老蔡,嘱咐两句,架起机关鸟,腾空而去。
半空之上,许易疯狂地翻阅着书本,正是方掌事送来的那些关于冲击阴魂之位的笔记,典籍。
半个时辰后,许易调转机关鸟的方向,朝正西狂飙而去,他此番出来,便为冲击阴尊之位。
早在听俞老贼道出了阴魂秘辛,许易便一直在想一件事,幽冥神将是如何捕捉地魂消息的。
毕竟,修士动用地魂符,捕捉地魂,乃是随即的,可以说毫无征兆,而他后来也知道幽冥神将,乃是出自府主麾下的近卫衙门。
而幽冥神将总能及时捕捉到地魂信息,必有玄机。
在许易阅读罢数十本文字,虽未完全弄明白,却大致有了方向。
淮西府必定自有一套秘法,当境内修士在捉拿地魂之际,地魂朝修士汇集,必定会率先触动这套类似阵法的存在,府中派出幽冥神将,跟随地魂的踪迹,从而寻觅到是谁在捉拿地魂。
第二百二十三章 黄荡沙丘
然而这些笔记中,却无一本提到幽冥神将出现的意义,只以为是北境圣庭吏治昏暗的又一证明。
便有猜测,也只是集中在用幽冥神将之警告,来提醒修士效忠圣庭云云。
弄清了幽冥神将出现的原理,按道理说,许易大可在冷阳峰完成冲击阴尊,有护山阵法为依仗,定能阻挡幽冥神将的到来。
然则,各式笔记上的说法极为明确,捉拿地魂也要分拣风水宝地云云,否则根本无法感应地魂,几无成功可能。
若是许易没得俞老贼提醒,可能想不通透,既已知晓了幽冥神将的秘密,哪里还不知道这定然又是圣庭折腾出的防御措施,尽可能的让幽冥神将分割修士地魂。
以至于,整个淮西府大致分了三大冲击阴魂的圣地,无数年无数人的经验累积下来,整个淮西府境内,只此三处能够冲击阴尊成功。
许易最先瞩目的一处,正是沙汰谷,此间也是他“降生”之所,阿日便在彼处成就的阴尊之位。
之所以选择那处,乃是因为他对那处的地理最是清楚,选个僻静无人所在,应该不难。
然则细细思考片刻,他又改变了目的地,选择了黄荡沙丘。
一者,此间区域最为广大,二者,气候暴虐,选择在彼处冲击阴尊之位的最少,第三,距离淮西府的府治中心最远。
这三点的考虑,无一不昭示着许易的目的——干掉幽冥神将。
在从俞老贼处,弄明白了幽冥神将的作用后,许易便已定下决心,敢在他冲击阴尊,出现的幽冥神将,必除无疑。
原本,为安全计,离开淮西府,到旁的地界,冲击阴尊,最是安全,即便做下大案,远遁离开便是。
然则,这点漏洞,早被擅长架构的权力者们给堵死了,地魂符按治所划拨,一地的地魂符只能在一地使用,由此,便彻底圈死了许易腾挪的余地。
要在淮西府内冲击阴尊,先不提灭杀幽冥神将的难度,单是善后事宜,便不得不叫许易大费思量,思虑再三,才选定这黄荡沙丘。
一路无话,直在空中狂飙了近两个时辰,许易终于降下了速度,眼目所及,唯见一片刺目的黄,天与地的尽头,统统被这刺目的黄覆盖了。
不多时,视线中出现了修士,约莫数十聚集一处,再飞腾片刻,便发现了好几群。
他正诧异间,便有数架机关鸟自各群中腾来,直奔他所在的方向。
许易急忙往口中赛一颗隐体丹,顿时化作一个方面的汉子。
半盏茶后,许易在最近的那群落定,他已然明白了这一群一伙的是在做什么了,竟是专门做他这类人的生意的。
原来,这一群一伙,各是小型的商会,出售各种商品,供给在此间冲击阴尊的各位强者之用。
许易才盘问两句,负责掌总的蒜头鼻大汉便从须弥戒中唤出了一堆物品,滔滔不绝地介绍开了。
“……您可别小看我这枚清水珠,虽只米粒大小,却足足蕴含数缸的水量,含在口中,足够您在这黄荡沙丘数日之用,您可千万别逞强,自以为修为精湛,便用不着这清水珠,这黄荡沙丘的温度,可是外间的数倍,日头最是毒辣,纵使修士在里间待久了,也支撑不住,您总归是冲击阴尊的大人物,不会为了区区十枚灵石,就让自己苦着吧…………”
到了此间,许易算是彻底体会了那句“哪里有需求哪里就有商机”,此间贩售之物,在外间不值一提,却偏偏件件都能适合这黄荡沙丘之用。
更夸张的是,此间物价腾贵,便拿那枚清水珠来说,在外间至多是晶币级的商品,此间,动辄开价十枚灵石。
听着蒜头鼻神扯了半晌,许易看中了一套唤作“狂沙阵”的小型法阵。
说来这法阵的作用,也极为有趣,就是借助此间的黄沙,腾起大片的沙尘来,此等作用,在外间简直是送人也无人肯要。
在此间却足足售价两百灵石,还不允许还价,而且据蒜头鼻的说法,唯独此套狂沙阵在此间销售最是火爆。
的确,凡是修士,谁也不愿让人看清根脚,尤其是冲击阴尊之位,这等紧密之事,若被人如观歌姬一般观赏,总归不是什么妙事。
这套狂沙阵,在旁处不值一提,但在此间,遮蔽身形,防止窥视,却有大用。
虽然价格离谱,许易还是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也并不认为自己挨了蒜头鼻的宰割,他的观念很简单,有其用便有其值,只要是两厢情愿便好。
见得许易出手豪爽,蒜头鼻大喜,又指着一块黑色的石块,死命吹嘘起来,直言这块雷导玉,能够吸收阴劫一成的威力,只售卖三百灵石,绝对物超所值云云,见许易不动心,便又指着周遭十余位感魂中期强者道,“看尊驾孤身一人前来,无人护法,我这里的十余人都是个顶个的好手,最妙的是,收钱就办事,绝无二话,更不会吐露客人秘辛,在此间最受欢迎,您若是肯用,算您个最优价,一人十枚灵石,两个时辰内,听凭您的调遣…………”
服务之周到、全面,深刻地诠释了那句“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
许易再三推辞,实在纠缠不过,又花了数十枚灵石,买了两粒清水珠,一份此间的堪舆图,方才脱身,一路向东。
据蒜头鼻所言越往东去,越是炎热,最核心处,温度是最外沿的数倍,便是修士在彼处也难久待。
一口气飞腾了半个时辰,以许易的修为,早已寒暑不侵,也觉胸口憋闷,不得不降低飞行高度,噙了清水珠在口,压在舌底,顿时,阵阵清凉自口舌生出,一条水线自喉头向腹中蔓延。
估测着到了最核心处,许易降下机关鸟来,布下狂沙阵,顿时狂沙涌起,遮天蔽日,方圆十丈之内,尽成沙暴,好在有魂衣蔽体,沙暴虽虐,却不至于侵入口鼻。
第二百二十四章 灭神
沙暴才起,许易便将感知全力放出,果然穿透沙暴时,遇到了不小的阻碍,原本能辐射出两百丈的感知,最终只辐射出了百丈,便是这百丈之远,让许易察觉到了异样。
半空中,竟已有四五伙人在朝此间窥视,真让他意外。
尽管蒜头鼻曾告诉过他,每日在这黄荡沙丘冲击阴尊之人,不下十位,便产生了强大的聚集效应。
有来观摩的,有来涨见识的,还有来寻求机遇的,更有那指望着冲击阴尊之人扛不住阴劫,好拣便宜的。
许易已尽可能的避开人群,往这最中心最炎热的地方钻了,没想到,还是来了这么些人。
事已至此,他也不打算再变动阵脚了,当即拍出地魂符,按照秘法滴入血脉,地魂符顿时爆发出惊人的光亮,嗖的一下,钻入地下消失不见。
许易盘膝坐定,注意力全数朝灵台汇聚,灵台处的阴魂小人,亦盘膝坐了,眉目冷峻,似在感悟玄机,足足半柱香过去了,还没有动静。
许易有些焦躁,这在笔记中从未曾见过,难不成因为自己是穿梭时空而来,存于九幽的地魂,距此隔得分外之远,还是自己压根就没有地魂?
一念及此,他浑身冰凉,继而,又安慰自己道:地魂存于九幽,不管在哪方世界,也阻碍不了地魂的存在。
围观众人见此异状,也尽起惊呼,场间存在的多是此间的老油子,旁的事未必精通,可对修士冲击阴尊之事,个个都称得上半个专家,可谁也不曾见过此等异状。
“这,这是地魂符失效了?”
“胡说八道,地魂符怎么会失效,你当是你卖的那破烂清水珠?”
“那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地魂迟迟不现,难道是被幽冥神将吞了。”
“更是无稽之谈,地魂先得寻觅到本体,才能被幽冥神将感悟,幽冥神将又去哪里吞。”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奶奶的,老子看了这么多场,才以为把住些脉络,竟又出了这般变故,真是让摸不着头脑。”
“………………”
就在群情激荡之际,终年清朗的天空陡然阴沉下来,不知从何处飘来一缕阴风,吹得人寒毛立了起来。
下一瞬,被日头照得惨白的沙丘,彻底晦暗了下来,无边狂风涌起,卷起漫漫沙尘。
所有人都知道有动静了。
许易的阴魂小人更是一跃而起,双目死死投向西方,便在这时一道白生生的人影,自沙面跃出,又跃入,跃出,跃入,似在寻觅什么。
“地魂,这,这怎么可能,怎会有如此凝实的地魂。”
“这,这真的是地魂么,地魂不是一道肉眼不可及的虚影么,这地魂怎的如此清晰,隐隐便能看到轮廓。”
“…………”
就在惊呼声此起彼伏之际,一位金盔金甲的神将,凭空显现,眉目清晰,竟是位虬面大汉,能以阴魂显现如此容貌,当真非同小可。
“参见神尊。”
许易微微一礼。
“尔在此间,捉拿地魂,扰乱幽冥,该当何罪。”
幽冥神将厉声喝道,走的却是老戏路。
“在下,有一桩大礼相赠。”
“哼,倒要看你有何把戏。”
岂料,两人话音方落,竟是同时动了。
幽冥神将阴体如闪电一般,迫到近前,掌中持着一段巴掌大小的金色尖矛,对着许易额头扎来。
而许易的招魂幡瞬间现出,拘魂术瞬间催动,说时迟,那时快,眼见金色毛尖便要扎进许易额头,幡体陡得垂下黑影,黑影瞬息之间,将幽冥神将卷住,转瞬既消,下一刻,地上,出现一堆乱成一团的金铁,以及一个金瓶,金色尖矛,转瞬,又滴下数滴黑黑液,浇在地上,腾起一阵烟雾,显然是招魂幡有了拘魂妙术相助,多了除杂的功效。
许易催出煞气,将地下的三件物什一并卷起,就金铁和尖矛收入须弥戒中,持拿金瓶在手,揭开遍布法纹的符咒,顿时那消弭不见的白色魂影再度冒出,眼见便要朝地下扎去。
许易催动秘法,大口一吸,整个白色魂影,尽数朝他口鼻间钻去。
白色魂影经由口鼻,直入灵台,顿时化作一个一如阴魂小人儿模样的白色小人儿。
阴魂小人儿大喜过望,一个箭步,扑住白色小人儿,头顶的三瓣红莲顿时破碎,化作道道细线,朝一阴一白两道小人交织而去。
岂料,阴魂小人才将白色小人扑倒,白色小人儿便剧烈挣扎起来,劲力奇大,眼见便要摊开,红色细线结结实实将两只小人儿箍紧。
阴魂小人儿捉住机会,大口朝白色小人儿咬去,白色小人吃痛,劲力大增,道道红线,竟然有数根崩碎。
眼见白色小人儿便要脱出,就在这时,头顶的雷霆圆环也破碎开来,化作道道黑线,朝两道阴魂小人儿笼罩而来。
下一瞬,许易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声。
浑身的经络,在一瞬间,被狂暴的气血,冲到了极致,身形竟在瞬息之间,膨大起来,宛若狰狞猛兽。
狂风乍起,黄沙漫漫,阵中的许易怒喝咆哮,天上墨云翻滚,电弧如蛇,围观的众人全看傻了,谁也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虽有漫漫黄沙,狂风卷动,可围观众人皆非凡俗,自有感知精妙,虽不能眼光,感知尽可查阅黄沙阵中的许易的动静。
然感知到底只是感知,比不得亲眼瞧得真切,众人只察觉到了幽冥神将的到来,简单的两句对话,随即,黄沙阵中,就剩了许易一人,紧接着,一声令人头皮发紧的凄厉惨嚎过后,便察觉到许易的体型飞速扩大,达到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以至于众人弄不明白到底是许易的体型在暴涨,还是许易动用了什么秘法,包围着己身,希图以此对抗阴劫。
下一瞬,天际的墨云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集,压低,转瞬扑了一层又一层,先前还明亮的天际,瞬间黑暗下来,低垂的黑云,好似一垫脚便来用手接住。
第二百二十五章 渡劫
天空中的电弧,也化作一朵朵的电云,不断汇聚。
可怖的威压,令所有人暗生震怖,不知谁发一声喊,“大阴劫,天呐,竟是大阴劫。”
下一瞬,整个黄荡沙丘,无数道人影飚起,更有数架机关鸟贴着黄沙狂掠。
终于,许易的身躯,也停止了膨胀,无数的化妖,令他的粗大筋络,有了极大的延展性,最妙的是,整个肉身对化妖极是协调。
身躯的暴涨带来的好处,便是肉身抵御痛感的能力极具增强,终于狂暴的灵台,稍稍恢复了平静。
赤红充血的眼球,也终于有了些许人色,才定睛的一瞬间,许易的脑海便险些炸开了,近乎是仓皇的取出阵盘,催动了轮转大衍阵。
这最后一枚轮转阵盘,本是他兑换来,准备对抗钟老魔之用,如今余留下来,用在了此处。
许易全力催动,阵盘几乎瞬息迸出璀璨夺目的光亮,下一瞬,光罩围绕许易周身布满。
随即,许易的意识又被剧烈的痛苦搅乱。
此刻,他灵台中的阴魂小人儿和白色小人的搏杀,已到了极致,围绕着两个小人周身的红线早已尽数断裂,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根雷霆丝线,不停地冒着青烟,炙烤的一阴一白两个小人尽皆龇牙咧嘴,却彼此疯狂的吞噬对方。
即便陷入到了强烈的剧痛中不可自拔,许易仍旧知道,自己目下的这种状态,是极端不正常的。
他阅读过无数的笔记,没有哪一篇提到了阴魂和地魂的融合会这般简单,更没有这般凝实的地魂显现。
糟糕的局面,已不是他能控制的了,他能做的只有死死咬住牙关,拼命地催动阴魂小人儿反扑。
终于,天空中的雷霆电云聚集到了极致,咔嚓一声巨响,一道手臂粗细的电光,直接自九霄劈下,电光所过之处,一切化作真空。
轰隆一声巨响,轮转大衍阵,剧烈摇晃一下,随即,一道纯白的能量团,自轮转大衍阵的光波冒出,直射东南方向。
九天雷霆不断落下,轮转大衍阵不停地反击,每一次反击轮转大衍阵的光波都要剧烈摇晃一下,随之而来的,便是光波的迅速化薄。
这边惊天动地的剧变,终于惊动了各方,消息飞速地朝四面八方扩散。
自阴劫降下,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消息便传到了小仓山,得到消息的三长老,第一时间,转入了后山的灵台,径直奔入了左侧第二间的驻魂堂。
数百荧光闪闪的玉牌中,有一枚完全晦暗,隐在其中,夺目无比,三长老大手一招,那块玉牌落入掌中,牌中周宗世三字殷红如血。
下一瞬,三长老化作一道虹光,直冲天际。
在轮转大衍阵第十八次反弹大阴劫的雷霆之力后,团团护绕许易的光波,终于轻噗一声,彻底崩散。
便在这时,许易灵台中的两个小人终于黏合成了一体,体型扩大了足有一倍,仍旧倒地不起,周身的雷霆电弧也终于完全消弭,只在阴魂小人儿的胸膛印出了一道闪电标记。
许易周身的剧痛终于消失,正庆幸之际,却忽然发现护体光波消失不见,一道手臂粗的雷霆,正冲他劈来。
轰!
许易眼前一黑,整个妖躯被完全劈飞出去,左边半边身子瞬间烂掉,鲜血狂飙,肉身的剧痛倒不算什么,灵台中臃肿的小人儿,竟被侵入灵台的雷霆之意激得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随即又跌落在地,抽搐不已。
这一刻,许易的意识凝聚到了顶点,煞气全力外放,死命朝黄沙中扎去,于此同时,玄霆淬体诀催动,周身骨骼啪嗒作响,竟朝一处挤压压迫起来。
他就好似一个急速运转的炮弹,凶狠地砸进沙地中,瞬间钻入沙地三丈以下。
下一瞬,天空陡然一亮,一道手臂粗的雷霆再度劈下,直接穿透层层黄沙,径直劈在许易肉身上。
轰得一下,漫漫沙地被炸出一个巨大的陷坑,许易的妖躯再度被抛起,整个后背几乎完全烂掉,然则,这巨大的创伤看似可怖,却根本没伤到筋骨。
只是灵台中的臃肿小人儿,再度抽蓄起来,这巨大的痛苦,让许易狰狞的怒脸扭曲的根本看不出形状。
许易的内心却一片澄澈,拼尽全力,朝沙地扎去,他选中的方向,正是雷霆劈出的巨大沙坑,才奔到坑底,煞气全速放出,周遭的沙子被激荡的气流卷动,尽数朝沙坑填来,与此同时,许易再度拼命下扎。
不过顷刻,他已置身沙下十丈,于此同时,他心中越发安宁,竟开始默默催动玄霆淬体诀的第二层功法,放开周身穴窍,接引周身游走的残存的雷霆真意。
轰隆一声巨响,宛若有灵性的雷霆,再度钻透十丈黄沙,寻觅到了许易,巨大的威力,几乎将整块黄荡沙丘撕作两半,许易可怖的妖躯却终于没被劈得腾上半空,而是坠在深坑之中。
可怖的雷霆之力,经过十丈黄沙的吸纳,落在他周身已轻了不少,肉身再度遭到重创,周身穴窍,却成功聚满了雷霆之力,激得他浑身酥麻一片,几乎忘记了自己在渡劫,而是在修行。
轰,轰,轰……
巨大的阴劫轰击,又持续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终于浑身是血的许易,趴在十余丈的黄沙底下,再也不动弹了,整个人凄惨至极,光看形貌简直成了一滩碎肉。
而半空之上聚集的层层墨云,终于散开了,明晃晃的太阳,再度威凌整个黄荡沙丘,无数的修士自百里之外,朝此间拼命汇聚。
大阴劫降落于黄荡沙丘,简直挑战常理,谁都知晓这晃荡沙丘,乃是冲击阴尊之地,而冲击阴魂怎么可能引来大阴劫,莫非有天降异宝现世。
即便不是异宝现世,有大阴劫降临,总归是出现了了不得的境况,没有人愿意错过这盛况。
此刻,阴劫散尽,四面八方,就近赶来的上百修士,疯狂地朝雷霆奋力霹落之地,狂飙而来。
第二百二十六章 宗逝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有数人当先抢入,尽数放出大招,煞气狂飙,顷刻,便排开万斤沙子,终于有血迹渗出。
下一瞬,众人尽皆朝爬在沙坑处的那滩碎肉抢去,便在这时,那滩碎肉陡然遍生光幕,嗖的一下,自众人眼前消失不见。
噗通一下,许易坠进了一汪不过半亩大小的碧波潭中,周身再无半点气力,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通身的血污,迅速被不断鼓涌的碧波冲刷。
可怖的伤势,遍布周身,半截身子都烂掉了,可许易的面色却无比的红润,最难得是,他双眸精光闪烁,氤氲着无限生机,再朝伤患处看去,那可怖的伤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的愈合着。
原来,就在许易支撑不住时,灵台中的臃肿真魂,不,真魂,真魂小人终于完成了彻底的融合。
不但身形得以恢复,整个只有轮廓的小人儿,终于生出了半隐半实的身体,胸口的闪电印记,也由初始的暗淡印记,变作了金光耀目。
于此同时,勃勃生机,自他灵台发散,朝周身百骸涌去。
真魂,地魂完成了融合,天上的阴劫自动消散,许易却是筋疲力竭,趴在十余丈的沙堆下,再也无力动弹。
他真生怕就这么趴下去,恐怕撑不到身体复原,便先就憋闷而死了。
便在这时,赶来寻宝捡漏的众人杀奔而来,许易才感觉到周身的压力在飞速减轻,便意识到发生了何种状况,拼着最后一口气,唤出了最后一张疾风符,在压力彻底消失之际,发动了奇符。
瞬息之间,他便被带到了这方密林,趁着余势将消,许易腾入这碧潭之中。
他静静浮在潭中,任凭灵台处爆发出的无限生机荡涤周身,半个时辰后,他周身完全恢复,再无丁点伤患,只是新生的皮肉呈现着可爱的粉红色。
腾的一下,许易腾身而起,身若流光,一口气飚出三百余里,寻了一处荒山,直扎进一道峡谷裂缝,转瞬凿出一间石室,存身入内。
随即,疯狂的补充着熟肉和清水,直吞了上百斤熟肉,腹中的空虚才告消弭。
许易默运止水诀,心神俱空,随即,观想灵台,牵引着真魂,跃入天门直入气海。
真魂才跃入通红的火海,整片海域瞬间沸腾了,真魂小人瞬间化身这片海域的绝对主宰,手指动摇,火海暴涨,翻腾的血海,不停地冲刷真魂小人儿,如洗练金身一般。
而冲刷过的火海,皆由鲜红化作了暗红,似乎沾染了些什么。
真魂浴海,足足持续了三日三夜,到得后来,整片火海的颜色尽数化作了暗红,许易才引导真魂小人经由天门,跃回灵台。
三日三夜的坚持,饶是以许易如今的真魂之强,也疲乏到了极点,真魂才跃回灵台,他匆匆在周遭布了个示警小阵,便沉沉睡了过去。
却说,就在许易昏沉睡去之际,周家三长老一手持一块玉色罗盘,一手持着周宗世的黯淡命盘,终于在茫茫群山中寻到了一处无名洞窟。
洞窟之中,周宗世置身于一套护身阵法之中,盘膝坐定,安详的好似睡着了,手边放着一枚收魂瓶,封禁完好。
周家三长老挥手破去护阵,抚摸着周宗世的额头,眼角已渗出泪来,哀伤片刻,结下周宗世的须弥戒,随即将周宗世的肉身收入须弥戒中,又将那枚落在地上的收魂瓶,摄入掌中,拍开封禁,立时一道真魂腾了出来,仓皇要逃,周家三长老随手弹去,空中立时现出金色牢笼,死死地将那真魂拘禁。
真魂遁逃不得,指着周家三长老大骂道,“你周家是要造反么,敢掬糜于本神将,真不怕五雷轰顶之刑?”
真魂喝声方落,周家三长老指尖轻弹,空中的金色牢笼顿时散发出金色波纹,波纹加身,真魂发出凄厉的惨嚎。
“我问什么,你就说什么,多说一句,生生炼死。”
周家三长老木讷的脸上没有半点神采,好似一块枯木,“你是如何遇到宗世的。”
真魂还待犹豫,金色牢笼再度荡起波纹,真魂再度发出凄厉惨嚎,这回,金色波纹持续许久方停。
“我要经过。”周家三长老依旧木讷问道。
真魂再不敢耽搁,竹筒倒豆子说了出来。
原来,周宗世要在可控范围内解决掉许易,率先瞄准的便是许易冲击阴尊之位一事。
道理也简单,一旦许易成就阴尊之位,以许易的天分,从恩科中脱颖而出,几乎是必然,届时,再想对付,根本不可能。
既然瞄准了许易冲击阴尊一事上,周宗世自然在幽冥神将上打起了主意,以他的资历,和周家的实力,要运作一任幽冥神将根本不是难事。
当然,整个淮西府,冲击阴尊之人,在所多有,要判断许易何时冲击,这是难点,然则,有了周家三长老的倾力相助,根本不难,许易的行踪,被第一时间锁定。
原本,周宗世可以亲自充任幽冥神将,然则,碍于秦长老的威胁,周宗世不敢明着下手。
没奈何,只好锁定当日当值的幽冥神将,待得消息一出,他第一时间截住了赶赴黄荡沙丘的幽冥神将,并动用了族中珍贵的秘宝,锁真瓶,轻松锁住了纯为阴体的幽冥神将。
并成功将幽冥神将的真魂,收入进了收魂瓶中,寻得早备好的密室,布下护阵,真魂离体,穿戴好幽冥神将的全套装扮,持拿族中赐予的另一秘宝戮仙矛,匆匆前往黄荡山丘。
果然,恰逢许易在彼处冲击阴尊之位,即便许易服用了隐体丹,周宗世甚至不用搭眼,就一目认出他来,动用锁真瓶,转瞬就收了许易的地魂。
且为了迷惑许易,他也变化了面目。
然则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才说了两句话麻痹许易,周宗世便急急下手了。
若是许易没得了俞老贼的秘辛,没生出要捉拿全须全尾的地魂,恐怕定会走阿日阴尊的路子,乖乖朝幽冥神将行贿,偏偏他早就打定主意要屠了幽冥神将。
周宗世迷惑他之际,他也在迷惑周宗世,弄到后来,他和周宗世竟是同时动手。
第二百二十七章 善后
招魂幡一出,纯为阴体的周宗世根本无法阻挡,戮仙矛刚要击中许易,却被许易的招魂幡先得手了。
好一番处心积虑,竟这般丧在许易手下,甚至许易连周宗世到死,也不知自己灭掉的便是周宗世。
周家三长老询问幽冥神将和周宗世的接触经过,为的便是尽可能地察觉漏洞,做好补缺。
毕竟,幽冥神将身份非同小可,一旦身死,必定引起轩然大波。
好在周宗世确有理事之才,事情处理的极为果断,他和幽冥神将的联系,根本不可能被人侦知。
弄清了此点,周家三长老连掐法诀,金色牢笼波纹狂荡,不多时,那条真魂生生在金色牢笼中,化作飞烟。
料理罢幽冥神将,周家三长老取出阵盘,阵盘上有一道黑点,指明的位置,赫然正是许易的藏身之所。
周家三长老面现狠厉之色,腾起一道狂风,身形瞬间在洞窟内消失。
周家三长老方去不过半柱香,再度有人造访这五名洞窟,一位胸前绣着三颗明星的清癯老者,率领着五位一级星吏赶。
清癯老者连掐法诀,指尖腾起阵阵青雾,青雾先弥漫扩散,最后,却在金色牢笼囚禁幽冥神将真魂之处聚集。
“幽冥神将果是在此间烟消,谁能告诉本尊,这是怎么回事!”
清癯老者,清癯老者的声音宛若夜枭哭啼。
他们正是府主近卫军衙门出身,才接到黄荡沙丘的异状,清癯老者便第一时间查探了到底是何人负责今日的幽冥神将差役。
一查之下,大惊失色,根据显魂令牌,幽冥神将竟从未曾到过黄荡沙丘,最后还是寻了幽冥神将存放于近卫军衙门的肉身,取血追魂,才寻到了此处。
果然,发现幽冥神将在此处丧身。
清癯老者冷声喝罢,竟无一人敢应声,众人尽皆苦了脸。
“好好,我淮西府真就出了人才了,敢把主意打到我近卫军身上来,嘿嘿,当真是好!”
清癯老者冷笑不止,忽的,掏出一块墨色方盒。
“大人,正要动用这锁机香盒么?三思啊!”
一位红脸大汉颤声劝道。
清癯老者冷哼道,“府主需要交待!”
话罢,掌中连掐发掘,墨色方盒顿时虚化,一团通红的雾气,陡然弥散开来,朝四面八方扩散,转瞬,竟飘荡出了百里之遥。
不多时,道道雾气,自四面八方飘荡而入,清癯老者大手一招,十余粒米粒大小的珠子落在他掌中。
原来,这锁机香盒自有一番神妙,便是能将方圆百里之类,出现过的人物味道,成功收集,凝结成珠。
当然,若在人口密集之处,动用此锁机香盒,定无补益,然贼,此处荒山野岭,百里之内一炷香内的味道,的确是重要线索。
这十余粒珠子,便是十余种味道。
清癯老者自信敢对幽冥神将下手的,必定非是寻常人物,说不定就是府中精英,迟早有撞上的时候。
………………
周家三长老简直化身一道风浪,在空中飚飞。
因着周宗世要锁定许易的位置,才能动手,周家三长老出动了在家族中也是极为珍贵的幽灵虫,去跟踪许易的行踪。
此刻,周宗世虽死,但幽灵虫仍在,周家三长老通过玉色阵盘,轻松便锁定了许易的方位。
更妙绝的是,许易的位置半晌没有移动,多半是潜藏于一处荒野洞窟之中,毕竟此时距离许易成功冲击阴尊之位,也未过去多久,黄荡沙丘出现如此剧烈的大阴劫,便用脚趾头也能想到许易不可能全身而退,弄不好此时便身受重伤,正潜藏那处,调理伤患,此时正是最佳下手时机。
原本,周家三长老并非不理智之人,报仇雪恨,最好从长计议,毕竟幽冥神将才死,府中必定震动,此时妄动,弄不好就得惹来关注,彻底将周家陷进烂泥坑中。
然他还是决议前去突击许易,却有两点必然原由。
一者,许易天资极高,若不趁其身受重伤之际,突袭下手,待其缓过劲来,只怕再想下手,难度将大大增加。
二者,为助周宗世突袭许易,他依仗自己周家长老的身份,亲自借出了周家的两大压箱底秘宝锁真瓶,和戮仙矛。这两大至宝,威能极大,落入许易掌中,周家必定大震,若是夺不回此两大宝贝,漫说是周宗世,便是他自己也无法再回归周家。
周家三长老一路风驰电掣,双目死死盯着阵盘,眼见得还有一炷香,便要赶到,便在这时,阵盘上的黑点消失了。
周家三长老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竖子,老夫与你不共戴天!”憋在胸口许久的一口气,终于咽了。
周家三长老立在空中,近不知何近,退不知何退。
一炷香的时间,看似不短,可许易已然灭掉了幽灵虫,又怎么可能还待在原地。
以许易如今晋身阴尊的强大修为,漫说晚了一炷香,即便是只晚了十数息,便能逃得无踪无际。
茫茫天涯,周家三长老竟不知该投向何处,回族中交待,那还不如自己找个清静之地,自我了断。
漫游天下?一身尊荣又如何抛舍的下,怔怔许久,竟然痴了。
………………
许易在石室内才转醒过来,便意识到了自己身体发生了惊人的变化,这种变化不是言语能够描述的,而是一种自内心深处升腾出子的自信和一切尽在掌控的感觉。
此刻,他肉身的创伤,完全恢复了,进阶阴尊,锻出真魂,散发出的勃勃生机,轻松帮助许易重获新生。
许易率先将感知全力释放,这是他持久以来养成的习惯,每一次的强大,从旁处似乎都无法直观的衡量,唯有通过感知半径的扩展,才能清晰的显现。
五百丈,可怖的伍佰丈,换句话说,他的感知半径,已扩大到了三里,比知感魂中期扩展了一倍有余。
才将感知释放出来,许易那达到白纸辨字的微观辨谐程度的可怕感知力,轻松捕捉到了一个米粒大的黑点,如一粒微尘漂浮在半空。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一风吹散
经过多少次生死搏杀的许老魔,警惕之心一发,立时催出了杀机。
身形如炮弹般,弹射出了石洞,横堵在洞口的巨型石条如豆腐渣一般,转瞬被撞成碎末。
许易狂飙而出,转瞬飙到百丈开外,遁速较之感魂中期,快了近一倍,瞬间,浑身的毛孔打开,火之真煞,如流火一般,瞬间布满了半边天空。
幽灵虫骤然惊醒,速度竟是奇快,眼见便要冲出火海,火海陡然散开,幽灵虫吃了一吓,愣在半空,哪知道便在这时,散开的火海瞬间聚合,瞬间将幽灵虫化作灰灰。
火海的异变,则是许易成就阴尊之位,带来的又一大福利。
阴魂捉拿地魂,成就真魂,真魂沐浴气海,火罡之煞,沾染了真魂之力,转而成了火之真煞。
相较于罡煞,真煞更加凝稠,更加易于掌控,威力也更强,然则,最重要一点,真煞沾染了真魂之力,便如意念一般,能随意驱驰。
试想,一个感魂中期,一个阴尊强者,两人只以煞气对攻,且不提彼此煞气威力的强弱,单是阴尊强者煞气的千变万化,就好似领略了最强玄功,感魂中期强者,又怎么可能是对手。
灭掉了幽灵虫,许易不敢怠慢,架起机关鸟,一路朝着茫茫群山深处扎去。
一口气飞遁出百余里,感知力也始终大开着,再未查出异样,许易才稍稍放心,寻着一条波涛奔涌的河流,一头扎了下去。
他有魂衣蔽体,不虞水侵之忧,以他如今的内息悠长,即便不呼吸,在水底潜上三五天,也绝无问题。
置身于水下三丈处,足下放出淡淡真煞,顺着黒底潜流的方向,一路向东流去。
他枕着波涛,思绪渐渐安宁,陡然觉出诡异来,那一抹黑点到底是什么,他虽未弄明白,但其功用,用脚趾头也猜得到,必定是和幽鸟一般无二,用与追踪形迹之用。
是谁要处心积虑的对付自己,冯庭术?赵副司座?还是周宗世?
这三人最有可能,思来想去,却抓不住重点。
沉凝片刻,他又将头绪放回这幽灵虫上,用此物追踪自己,分明是想借机收拾自己。
要收拾自己,万没有等着自己成就阴尊之位,再来动手的道理,换作是自己出手,也定然不肯等敌人强大起来再动手。
最好的时机,自然是趁着自己冲击阴尊之位时。可那时有幽冥神将在,根本没下手的余地。
不对,一想到那幽冥神将,许易陡然觉得问题大大的不对,那幽冥神将分明没有索要好处的贪婪,根本就是奔着弄死自己去的。
他分明记得当时自己和这幽冥神将是同时动手的,若非自己下手稍快,招魂幡够真气,自己当时就得了账。
联系至此,他大约盘算出了这幽冥神将和这幽灵虫,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
根据他掌握的幽冥神将出游的规则,显然要利用幽冥神将的身份,算计他,首先就得掌握他的行踪,幽灵虫的出现,正当其时。
理顺了这段关节,许易的烦恼并没有减轻,灭杀了幽冥神将,终归是件大事,他的保密措施,虽然做的不错,至少没人知道当时在黄荡沙丘冲击阴尊的是他许某人。
可有一点,知道他近期要冲击阴尊之位的,不在少数,更兼他展露的天资非凡,旁人冲击阴尊,出现异状的概率,和天才冲击阴尊之位出现异状的概率,孰高孰低,根本不问可知。
一言蔽之,即便他隐匿做的再好,他有天然的嫌疑。
尽管事前,许易也想到了这些,仍旧毅然决然的选择走这条道,除了迫不得已外,还有两点考量。
一者,他只需要做到不让对方确定自己的身份就行,即便身处嫌疑之地,也无妨。
二者,如今谁都知道他身上贴着秦长老的标签,即便秦长老从未对外宣称要庇护于他,但终归是贴上了标签,这张标签,足以保证他短期内,不会被执行强制审查。
有此两点,便足以,因为恩科在即,换句话说,他近期不会在淮西府境内,只要在恩科上取得了好成绩,成了淮西府的英雄,这些嫌疑自然一风吹散了。
不过,许易却没想到幽冥神将本身就想暗算于他,且在自己冲击阴尊之时,又弄出了大阴劫,却不知这两方面因素叠加起来,又会对局势产生何等样的推动。
顺着河流漂浮了近两个时辰,再无异样,许易彻底放下心来,唤出一枚传音球,传音给方掌事,询问府中近来有何大事。
方掌事顿时激动起来,吧啦吧啦好大一通,末了,神经质地问,“在黄荡沙丘冲击阴尊的总不会是你吧,若真是你,你可得避避风头,至少等些时候再回去。”
许易却根本不答应,直接捏碎了传音球,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方掌事之前的话语所吸引。
方掌事告知他,淮西府发了大案,被派往黄荡沙丘的幽冥神将被人谋杀了,死在了距离仙武崖只有百里之遥的一处荒山石窟中。
许易完全懵了,被派往黄荡沙丘的幽冥神将被人抢先杀了,那他杀的幽冥神将到底是谁。
此念头一起,他第一个想到了周宗世,论对他的仇恨值,冯庭术,赵副司座,都要远逊于周宗世。
惯因,冯庭术,赵副司座都只是在他许易手下,丧了子侄辈,已为修士,虽然有亲情在,但终究稀薄了。
而周宗世却纯粹是个人利害,因为许易,他不仅颜面大丧,还连累真个周家成了笑柄,可以想见,周宗世返回家族后,会得到怎样的惩待。
换句话说,许易损害的是他的根本利益。
最重要一点,周宗世为阴尊强者中的翘楚,完全有能力私杀幽冥神将,冒名顶替,再来黄荡沙丘阴杀许易。
此念头一浮起,许易再也忍不住了,当即架起机关鸟朝冷阳峰驰去。
心头的阴霾,也随着这道消息的到来,而一风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