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章 大战将启
前番他为了冲击脱凡一境,已用去二十九枚,其余四成被漩涡吸走,六成被他用来淬炼肉身,换算一下,吸收了大约有十八枚。
按邵统领的说法,修士由历劫而至脱凡,吸收十几到三十枚愿珠就够了。
他即便按上限取,三十枚算,还需吸收十二枚。
要吸收十二枚,则需二十枚愿珠,如今他已累积二十三枚愿珠,已经到了冲击脱凡一境的条件。
念头至此,许易忍不住心情激荡,但平躺在树下的他,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异样。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许易依旧宿在大树下,程堰也依旧坐在他身边,眼睛瞪得溜圆,警惕地望着四方。
钟无和成殓等人,或归营房休息,或在这草坡上躺了。
眼见将到晨时,许易睁开眼来,拍拍程堰肩膀,轻声道,“在此警戒。”随即,他钻入不远处的密林中了。
程堰虽不知许易让他警戒什么,既然许易吩咐了,他便照办。
他当然不知,许易所谓的“警戒”,只是懒得和他解释。
许易钻入密林,寻了一处山崖,凿开一个洞府,便潜了进去。
此时,东方的天际,已破开一抹白晕。
在洞穴中坐好,许易取出一枚愿珠,调动云鹤清气,循入体内的涡旋,与此同时,运转化愿诀,瞬息愿珠星散,化作愿力一部分遁入漩涡,一部分散入他体内。
怒蚩相修成,三道龙门破开,许易再运转愿力,直如御风乘舟过江河,轻快无比,毫无凝滞。
他一颗又一颗地划开愿珠,愿力淬体,他体内的滚滚热力,疯狂朝双下肢运转。
第五颗愿珠化开的时候,融炼了婴元的双下肢的筋络、骨骼、肌理,转化为紫色,第十二颗愿珠化开的时候是,双下肢的筋络、骨骼、肌理,化为淡金色。
第二十颗愿珠划开的时候,依旧是淡金色。
许易不服,第二十一颗,二十二颗,最后一颗愿珠也投了进去,依旧还是淡金色,根本无法转化为纯粹的金色,更没有那种打破一层天,新的感悟油然而生的破障后的感觉。
收了功,许易兀自端坐了发呆。
他已经达到了吸收三十颗愿珠的上限,按道理,该成就脱凡一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当下,他取出如意珠,调出当时盘问诸人,关于成就脱凡一境的问话。
三位统领的回答一致,而邵统领的回答,也是如此,却多了两个字“一般”。
当时,许易没仔细想,现在一想,顿时找到心理安慰了。
一般是这样,可自己何时“一般”过,还不是什么邪门,是什么。
念头到此,他便通达了。
抬头望天,一轮红日正喷薄而出,盘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他便辞出洞来,朝营地赶来。
他方从树林中钻出,便见程堰依旧站在树下瞭望,心中顿觉歉意。
他才踏上绿草坡,便瞧见饭堂那边,正要关门上锁。
随即,便听鼓声咚咚,却是要聚兵出发了,一通鼓落,若还不至,可是要按“失期”治罪,是要处极刑的。
许易一把抓过程堰,身形如电,朝演武场奔去。
许易到达校场时,那边已经开始整队,他眼目清明,一眼便找到了自己的队伍,钟无正伸长了脖子,到处张望。
许易归队不久,各曲曲军侯便开始整列队伍,肃杀的西风伴着苍凉的号角,一股铁马金戈的味道,油然而生。
参战九次,如此大规模地集结队伍,校阅兵卒,还是头一遭,用脚趾头也能想到行将到来的一场战斗,会是一场恶战。
号角吹罢,队伍阵列完毕,偌大的演武场上,汇聚了数千人马,远方的高台上,一名玄甲长者高声发表着讲演,激励着士气,台下呼喝之声不绝。
一个个甲士皆胀红了脸,便连老油条钟无也不停地振臂挥舞。
只因台上的玄甲长者给出了许诺,此战过后,人人奖励都将翻倍,若立奇功劳,必不吝重赏,场下呼喝不绝,许易也倍觉兴奋。
历经数界,他还从不曾遇过如愿珠这般简单粗暴的好东西。
尤其是他有那古怪漩涡,对他而言,愿珠和实力之间,几乎可以直接划等号。
可以说他对实力有多渴望,便对愿珠有多渴望。
台上的玄甲老者讲话完毕,队伍便开拔了。
半柱香后,大军开拔到了广陵城外。
战争正是围绕广陵城打响,而许易前番经历的九次大战,亦是如此。
初始,许易也弄不明白,既然是战争,便有战争自己的法则。
所谓兵者,诡道也,哪里会次次选定同样的战场。
后来,许易弄明白了,一切的根源便在于广陵城上的那已渐转成纯金色的愿云。
愿云转化作金色,便意味着随时会结成愿珠。
若在太平时节,自然有专门的机构负责采集愿珠,而如今正是交战当口,谁也不可能放任如此庞大的一笔资源被对方夺走。
而愿珠的凝结,又没有人能测准准确的时间,故而,战争只有围绕着广陵城打响。
这种正面对垒,对战争双方而言,都是极为残酷的,没有任何机变之法,只能如蛮兽一般,互相拼杀。
然而,据许易所知,前番的诸多场战斗,都远不及此场战斗来的庞大。
他也暗自猜测过原因,一者,是距离愿珠凝聚,就在刹那,若是在这个档口,还不能剿灭乱贼,没了愿珠牵制,乱贼的行踪将再不好把握。
二者,连番大战,连实力强大的府兵,都有兵源枯竭的迹象,前次战斗,许易的那个什从没有招不齐兵员的先例,如今,却不得不两什合并一什。
如此一来,也足见乱贼的实力强大,府兵也有了难以为继的迹象。
诸多迹象,都预示着这场战斗,将有别于以往。
便连一直以来混日子的许易,也不得不做好全力一战的准备。
而他选在清晨将二十余颗愿珠,全部炼化,便是最佳证明。
前番九战,他虽不似成殓说的那般遁逃活命,确实也不曾发挥出应有的实力。
此番,他炼化二十余颗愿珠,让漩涡暂时从体内消失,恢复灵力使用,正是为此一战做出的准备。
六十五章 大显
雷二公子说的不错,当今天下正是乱世,许易不知道雷二所说的“天下”的范围到底是多大,但据他目下所见,整个繁阳府内,的确兵乱纷纷。
于他个人而眼,如此乱世,实在是英雄奋武之机。
若是换作治世,阶层固化,他便有天赋之能,怕也难展其才。
同样,世道再乱,也不可能一直乱下去,故而,机遇既来,他拼了性命,也必定要抓住的。
西风猎猎,战旗飘扬,许易面如平湖,却心怀激雷。
忽然一声战鼓爆响,一道黑线自东向西,狂飙而来,几乎瞬间,那道黑线便化作了一片浪潮,滚滚浪潮。
“杀!”
后方的高台上,玄甲长者高喝一声,三军齐发。
许易所在的数千府府兵如被飓风掠过的平湖,瞬间,江海沸腾,狂潮漫卷,迎着前方的滚滚浪潮扑去。
“聚!”
伴随着一道如炸雷般的呼喝,所有的府兵都激发了灵力攻击,庞大的灵力,才升空,好似被一股古怪的力道操控了一般,自动演化,顿时化作一块遮天蔽日的天幕。
霎时,一道道庞大的五芒星流,轰击而来,直直击在他们头顶的巨大天幕上。
轰隆隆,轰隆隆,巨大的爆裂声,轰击声,几乎要将天幕撕裂成两半。
然而,每次天幕将要被撕裂,都会有庞大的灵力流填补其上。
经历太多战阵的许易,安之若素,这等场面,他见识了太多次。
这种灵阵轰击,说穿了便是消耗彼此卒兵的法力,府兵这边在迎接灵阵轰击,同样,府兵亦在用灵阵轰击敌方兵阵。
这种攻击,看似声势巨大,但往往不会产生杀伤。
因为灵阵威力太大,双方都会做好充足准备,迎接完一轮灵阵的杀伤,一旦准备不足,在灵阵威力未耗完前,防御便崩溃,那战争也就不必打了,光靠灵阵的庞大的威力,便能叫一方彻底失去对抗能力。
终于,天上的轰鸣声消失了。
许易大喝一声,“都跟紧我!”
喝声方落,头顶上便有数道能量光柱破空划过,砸落在地,顿时,惨呼声响彻四方。
却是灵炮发动了。
所谓新兵怕阵,老兵怕炮,灵阵看着威力巨大,随时便能撕裂防御下的人马,但实则只是看着阵势巨大。
而灵炮看似覆盖率不足,但偏偏阵法不能防御,一旦中招,几乎很难有生还的余地。
且灵炮一发,阵型必散,整支队伍往往只能以曲为建制战斗。
轰隆隆!
轰隆隆!
天上光柱如雨,惨呼四起,许易宛若有预判能力一般,精准地避过了两次炮击,初始对他并不如何信服的成殓和他的两名心腹丧身炮击后,全什对许易算是心服口服,指东便东,要西便西,如臂使指。
短短七息,双方各发数百炮,七息过后,两股狂潮终于撞在了一处,灵炮不能无差别攻击,漫天光柱终于停歇,真正的残酷上演了。
一个冲阵,许易所在的什,又少了三人。
说到底,他们只是最底层的小兵,没有高阶战衣护体,在如此规模的绞杀下,出现伤亡,几乎不可避免。
更何况,今番,许易所在的曲运道真的不好,被分在了左翼,而左翼正是对方骑兵选择的突破方向。
而敌我两方的骑兵,骑跨的都非是龙马,而是体型比人还高的撕虎兽,威猛不凡,力道恐怖,寻常修士,被蓄势充足的撕虎兽一撞,往往也会暂时失神,而这短短的失神,便意味着将生死交付敌手。
若非许易调度得当,独自承担了箭头任务,以霸道的蛮力掀翻了两骑撕虎兽,第三什全体阵亡也说不定。
“跟紧了!”
许易嘶吼一声,直朝西方插去。
他身后残存的六人,应也不应,皆死死闭住牙齿,口中唾液早干,拼死跟随。
尤其是程堰,此刻已满面淌泪,许易掀翻第二骑撕虎兽,完全是为了救他,为此,许易硬受了那骑撕虎兽骑士的一记暴击。
“孔军侯阵亡!”
一道凄厉的嘶喊声传来,全曲无不震惊。
曲军侯孔佃脱凡一境修为,带兵有方,颇受全曲兵士爱戴,许易和他打交道不多,单看其立许易为一任什长,许易便极领其情,却没想到竟阵亡于此。
惊呼声未落,又有惊呼声传来,“赵副侯阵亡!”
数息过后,又有呼声,“董军侯阵亡!”
呼声未落,敌方士气大震,众声齐呼,“杀三侯者,北陵童霸是也!”
顿时,后方云台上,战鼓如雷,一声传来,覆盖全场,“杀童霸者,赏上功,愿珠二十枚!”
喝声方落,许易腾空而起,便见同时三人腾空,齐齐朝一员纵横突奔的玄甲彪将奔突而去。
那员彪将极为醒目,身形庞大,跨坐的撕虎兽也比其他撕虎兽大了一圈,场中一杆法力凝聚的长枪,长枪扫过,手下无一合之敌。
许易四人才腾空,大量的灵箭便朝四人射来,东南方那人应对不善,接连中箭,从半空跌落下去。
“何必放箭,放他们进来!”
童霸大喝一声,漫天灵箭立时止歇。
漫天的灵箭只能稍阻许易来势,故而,他虽离童霸最远,却是最先奔到近前。
童霸狞笑一声,大喝道,“好胆!一个没入脱凡的鼠子也敢夺功,死来!”
长枪横空,虚空黑斑点点,直射许易。
“剑来!”
许易长啸一声,五柄小剑,自他掌中喷出,正是三心二意剑。
他如今虽未进阶,到底凝结法元,三心二意剑自也今非昔比,只是法元还弱,不如历劫时那般,动辄凝结出气贯山河的巨剑。
即便如此,此五柄小剑,才一荡出,便将童霸的长枪击碎,凌空下斩,将童霸连人带坐骑,齐齐嚼碎。
虽是乱战,但童霸搅动出的风云实在太盛,又有府兵领袖颁下赏格,这边战斗才起,便是阵中最瞩目所在。
许易奔袭之际,谁都以为这是个想愿珠想疯的小卒子,哪知临战才接敌,从来驰骋阵中,纵横无敌的骑军军侯童霸便阵亡了。
六十六章 空缺的诱惑
吼!
吼!
漫天呼喝声中,高台上一道喝问,裂霄传云而来,“冲阵杀敌者何人!”
第三什全体气沉丹田,嘶吼道,“五曲三什什长许易是也!”
顿时,满场皆呼,“猛什长许易!”
许易既灭童霸,当即腾空,他可不愿陷在敌阵中。
他这一腾空,顿时,漫天灵箭如瓢泼暴雨般摄来。
他运转五柄小剑,顿时衍出一道浑圆盾光。
盾光闪耀,漫天灵箭雨,根本不能加身,便在那道盾光的旋转下,如烟消散。
“许什长威武!”
“威……武!”
满场俱呼“威武”,一时间,敌方气为之夺。
往往双方势均力敌之际,打仗打的便是气势,一方气盛,往往十成战力,能发挥出十二成,此消彼长,足以影响一场战斗的走向。
眼见许易便驰回己阵,天际一道金光,划空而来,却是一道金色的光球,只有珠子大小,势如奔雷闪电,许易感知才捕捉到,那珠子已到他眉心位置。
五柄小剑形成的旋转盾光,竟丝毫不能奈何那道光珠。
眼见那光珠,便要击中他眉心,忽的,一道光波在高台处炸响,那颗光珠顿时崩散。
与此同时,满场全部的攻击,都随着云台上的炸响,顿时崩碎。
战意汹涌的场间,顿时气势一凝,便听云台上传来一道声音,“十三兄,真能拉下脸来,也罢,便看十三兄拼着不要脸的份上,明某便卖十三兄个人情,今日便放十三兄一马。”
说着,便有刺耳的鸣金声响起,顿时,大量的府兵如潮水般后退。
就在府兵阵营鸣金声响起的刹那,敌方也开始鸣金收兵,一场血腥的厮杀,竟在一句话间,消弭无形。
才回到营地没多久,便有录事功曹下到各曲来,颁发赏赐。
每次战后,皆是如此,不为别的,只为砥砺士气,不让兵卒失望。
许易赏赐最重,不仅得到了属于他什长奖励的四枚愿珠,还获得了他阵斩童霸的二十枚愿珠。
录事功曹发放属于他的奖励时,特意唱名扬功,一时间,满营俱呼“猛什长”。
许易面上毫无倨傲之色是,领了赏赐后,抱拳答谢罢众人,便自出门去了。
半个多时辰后,他复归来,再归来时,营地已一片寂静。
大战不知何时又会打响,既得愿珠,所有人都会做的一件事,自然是尽最大可能提升自己的实力。
许易便也回了自己专属的什长单人休息室,他才坐下,门被扣响了,打开门,程堰行了进来。
许易说了两句场面话,见他言辞颇有闪烁之处,笑道,“小程堰,你我份属袍泽,有事不妨直说。”
程堰赧然一笑,翻手取出一枚愿珠,朝许易递来,“什长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
许易心中暗暗诧异,说道,“既是袍泽,战场互救,乃是本分,不必如此。”
他很清楚这枚愿珠,对程堰来说,有多重要,真真是拿性命去博取的。
他救程堰,纯粹是看得上此人,根本没想过要什么回报。
程堰紧紧握了握拳,冲许易深鞠一躬,便在这时,房门又被敲响了。
程堰看许易一眼,许易点点头,他上前将房门拉开,却是钟无立在门外。
进得门来,许易问他何事,钟无一脸的高深莫测,不断冲许易挤咕眼睛。
程堰恍然,便待告退,却听许易道,“程堰是我心腹,你有何事,但说无妨。”
程堰心中感动,“钟兄定是有要事,我在外面替什长警戒。”
说着,便行出门去,立在门边。
“现在钟兄可以说了,你我时间都紧,还请钟兄不要绕圈子。”
许易含笑说道。
钟无抱拳道,“我是真佩服什长大人这份定力,岂不知那一场战斗过后,府兵系统中便会暗流潜涌,更何况这样一场大战,战死曲军侯两人,副曲军侯三人,空出了多少令人眼热的位子。换作承平时节,寻常修士要熬到一个曲军侯的位子,非得祖上冒青烟不可。也只有眼下这种大战,才会有这等机缘。只是机缘太好,人人想要,什长今立不世之功,我恐紧随其后而来,便是不测之祸。”
说完此番话,钟无双目炯炯,死死盯住许易,令他失望的是,许易依旧面上带笑,道,“老钟你到底听到什么了?但请直言便是。”
钟无压低声道,“什长啊什长,你难道真的就没听到些什么么?”
许易道,“大约能猜到一些,不就是孔曲长新亡,空出一个曲军侯的位子,恰好我又立了大功,有人担心我会乘势而上。”
钟无啪的一击掌,“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副军侯李唐,军法吏黄维,哪个不是功劳、资历俱全,如今孔军侯阵亡,便如老天凭空落下一顶官帽来,他们怎么可能不惦记。若在平素,他们自不会将什长您放在眼中,且不说您这什长之位在他们眼中本就微不足道,单是看资历,您的什长之位,也才十余日。”
“然则今时实不同往日,什长您在前面那一战,立下的功劳实在太大,也实在太耀眼。即便您不想争那军侯之位,也已然身处嫌疑之地,所以我才会斗胆说一句您恐怕不测之祸便在眼前。”
许易微微颔首,“钟兄既替我想的如此深远,必有教我。”
铺垫了这么多,终于等到许易这句话,钟无压住心中激动,正色道,“什长言重了。不提什长的救命之恩,单是什长如此天纵英才,也值得我老钟尽心为什长赞辅一番。我以为为今之计,什长大人还是要和李唐副军侯沟通一二,千万不要让其以为您有凌霄之心。”
“说不定便能取得他的谅解,一旦李副军侯谅解,什长下一步不说谋求副军侯之位,接手军法吏的位子,必定十拿九稳。”
话至此处,钟无重重一击掌,“如此一来,什长便能在不得罪任何人的情况下,轻易攀登而上,一步步踩得极为坚实。”
话至此处,门外传来了程堰的声音,“见过黄军法,见过……大人。”
六十七章 竖子敢尔
听见外面的动静,钟无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压低声音冲许易道,“看看,都让我说着了吧,机会难得,什长切不可自误。”
说着,便朝门边行去。
他才行到门边,程堰已将门推开,钟无冲来人行了个军礼,便拉着程堰一并辞出门去。
许易上前,接住来人,却是副军司马赵陵和军法吏黄维,却不见副军侯李唐的影子。
见得副军司马赵陵,许易着实吃了一惊。
如今数千军马,由下往上的编制,分别是什、曲、都、校。
什有什长,十人一什。
曲有曲军侯,十什一曲。
都有军司马,五曲一都。
校有校尉,十都一校。
眼下近四千余人马,便是作一校编织,由一名校尉统领。
来的赵陵是副军司马,在眼下的阵容中,已着实算得上大人物了。
平素似许易这般小卒,轻易想见赵陵一面也是极难的。
“猛什长,好一个猛什长,今日一战,赵某方知我府兵中也是藏龙卧虎的,哈哈……”
赵陵亲热地和许易寒暄,分明极给许易面子。
黄维笑道,“许什长猛鸷之名,黄某这个做上官的,却是早就知道,九战不死,功勋卓著,这才新领了什长之职,上回两什合并,便是李副军侯做主,直接让许易越过另一名什长,任了第三什的什长。”
赵陵笑容越发热烈,“这么说,老李还是慧眼识英啊。许易,既然你和你们李军侯有这份香火情,那我对你们二人今后的合作,可就彻底放心了。”
许易面现茫然,黄维重重一拍他的肩膀,笑道,“还不知道吧,你这次功勋卓著,李军侯已经上书为你请功了。孔军侯一战殁去,咱们这曲,也只能由李军侯继任,黄某不才也升一格,做个副军侯,这个位比副军侯的军法吏,毫无疑问,该由你来接任。”
“这,这如何使得……”
许易面上的激动根本无法抑制。
赵陵和黄维不经意对视一眼,皆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
“如何?”
门被推开,才看见赵陵和黄维,副军侯李唐蹭地站起身来,脱口喝问。
黄维哈哈一笑,伸脚将门勾上,掌中已多了一瓶酒,三个空杯,“军侯关心则乱,其实不必,一切顺利。”
赵陵轻蔑一笑,“不过是只井中的蛤蟆,何曾见过天大,短短时间内,由什长而至军法吏,我看他已经欢喜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何曾敢奢望一步登天。”
李唐喜不自胜,“这么说,他同意签字了?”
所谓签字,便是赵陵以第三曲的名义,向上面行文,搞的一个有功人士的奖掖办法,上面列举了第三曲的有功兵卒,头一个便是许易,上面建议给许易的职位,正是军法吏。
许易一旦落笔,便等若是同意了上面的建议,上面对他这个有功之臣,多半会从其意而行。
这是李唐想了很久的软刀子。
“签了,毫不犹豫,还说了,要来感谢你呢。”
黄维笑道,“这下军侯一颗心,总该能放进肚里了吧?”
他并不讥笑李唐的过分小心,一个曲军侯的位子,若在太平时节,光靠熬资历,便能将人熬的绝望。
就他自己而言,何尝不对上副军侯的这一小步,倍感期待。
“来来,老黄,你我同敬赵司马一杯,这些年,若非有赵司马的照拂,岂会有你我的今日,此恩深重,不能不报。”
李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黄维陪着饮尽。
忽的,李唐掌中多了个巴掌大的小盒子,朝赵陵递来,“承蒙司马多年提携,此恩深重,无以为报,区区心意,还望司马不弃。”
赵陵一抹厚重的大胡子,哈哈一笑,极为自然地接过盒子,一触手,便知内里装了四枚愿珠,心中满意,指着二人道,“咱们都多少年的老关系了,你们还跟我弄这个,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李唐和黄维连连应承,齐齐又向赵陵举杯敬酒。
赵陵饮尽一杯,摆摆手道,“虽然咱们摆平了那乡下小子,但也不到坐等功成的时候,申司马那里,咱们若不弄清了,捋顺了,说不定会出漏子,毕竟咱们这个都军法吏以上,出缺的人头,可不少呢。以老申的脾气,你们觉得他会放弃搬弄棋子的机会么?”
李唐、黄维面上的笑容陡然凝滞,心中隐隐作痛。
申司马的脾气,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是能从鹭鸶腿上劈精肉,石头缝里炸出油的角色。
而且胃口不小,若要走通他的门路,少说也得七八枚愿珠。
李唐和黄维都认为,在孔军侯阵亡的档口,他们各自按次序,顺位进一步,乃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儿,偏偏这样顺理成章的事儿,还得打点,想想都叫人气馁。
赵陵何等样人,根本不用搭眼,便知这二人在想什么,笑道,“该下本时,可怠慢不得,一个曲军侯的位子,手下掌百十人马,权位非小,这仗总有打完的时候,一旦承平,二位想想,那又该是何等样的局面。”
赵陵才将一番愿景稍稍描绘,李唐、黄维皆忍不住生出了向往。
“也罢,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老子拼了!”
砰的一声,李唐一掌砸在桌上。
咚咚咚,咚咚咚……
便在这时,大门被敲得如擂鼓般山响。
李唐伸手扫出一道法力,大门被打开,曹豹冲了进来,此人正是李唐的心腹,亦是放在下面的耳目。
“慌什么,天塌了?无礼的蠢物,见到司马也不行礼……”
李唐怒声叱道,好好的心情,被曹豹的豚突绞得七零八落。
曹豹根本不理会李唐的喝叱,指着外面,急声道,“半柱香前,录功长大人来了,许易成了新任曲军侯!”
轰的一声闷响,曹豹被李唐一掌扫飞出去。
“竖子敢尔!”
李唐怒声喝道。
“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黄维瞪圆了眼睛,“难道是真的因为他的功劳太大,连校尉大人都出手了?”
六十八章 几分真心
赵陵摇了摇头,凝眸道,“这绝不可能,校尉大人素来稳重,亦知如今正是乱局,他岂会出手,让局面变得更乱?”
“若不是校尉大人出手,如今还不到赏功的时候,怎的录功长这时就来了,这分明是特例啊。”
黄维怒声道。
许易若占了军侯一职,李唐就动不了,李唐动不了,他黄某人也就动不了。
此刻,黄维心中的愤恨,一点不比李唐来得少。
忽的,李唐冲赵陵拜倒,怆声道,“还请司马救我。”
黄维顺势亦拜倒在地,高声呼救。
二人才送了赵陵厚礼,无论如何不能让赵陵就这般离开。
赵陵叹息一声,“也罢,赵某就拼了这张老脸,替你们打探一回。”
话罢,他取出一枚如意珠,催开禁制,不多时,如意珠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半个时辰前,许易曾秘会过申司长!”
轰!
李唐感觉自己的脑子被一道惊雷重重劈了一击,黄维瞠目结舌,颤声道,“不,不是,不是说这只是个起自草莽的憨货么,他,他怎么能这样……”
赵陵重重击掌,“当真是小看了此獠,算时间,他分明在咱们到来之前,就先去了申司马处,偏偏咱们来时,那混账好一个客气,顺从。现在想来,那人的一言一行,嘿嘿,不做戏子真真是可惜了。他这般处心积虑,分明就是怕惊扰了咱们,横插一杠子,坏了他的好事。”
“而此獠敢单刀直入去寻申司马,分明是早有定算,换言之,是早就打探清楚了申司马的癖好。眼下,申司马连正常的程序都不愿走,直接帮他戴稳了官帽子,可想而知是收了那家伙多少好处,说不定会在十五枚以上。此獠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关键时刻还不惜财,敢拼命,真是好一头山中饿狼,林中狡狐。”
赵陵分析得头头是道,李唐、黄维却听得愤懑无比。
都他马到这个份儿上了,还夸敌人英明,这是埋汰谁呢?
“司马大人,许易鼠子连脱凡一境都无,岂有不入脱凡境的曲军侯?”
李唐梗着脖子喊道。
赵陵道,“其人一战灭童霸,境界之论可以休矣,二位也不必太过焦躁,此是大变局时代,岂不闻时势造英雄,英雄亦可造就时势。”
刷的一下,李唐,黄维齐齐瞪圆了眼睛。
…………
赵陵、黄维从许易休息室离开时,钟无便开始对程堰夸功,大肆讲述他如何替许易运筹帷幄,又如何助许易把控关键。
并扬言要和程堰打赌,赌许易必定能接任军法吏一职,程堰不理会他,他又杀入了第三什的营房,名为替什长扬威,实则夸耀自己的先见之明。
然而,当录功长入第五曲第三什,亲自将一枚曲军侯的印信交至许易掌中,并宣布完官诏后,钟无整个人全傻了。
以他的智慧,当然猜到如此大的官帽落下来,必定不会没有原因。
以他的智慧,毫无疑问猜不出,到底是谁在背后操控了一切。
事实上,他自以为看穿一切,潜心为许易谋划之际,许易早行动开了。
大战结束,得了赏赐的许易,甚至没来得及回房,便趁乱悄悄去造访了军司马申无害。
赵陵说的不错,许易早就打探清楚了关于申无害的性情、癖好,他心中向上攀爬的火焰,从不曾熄灭。
赵陵说错了的是,他给申无害的好处,不是十几枚愿珠,而是他得到的赏赐的全部。
总共二十四枚愿珠,全被他砸出去了。
他万军从中,奋力一搏,灭杀童霸,根本不是为了愿珠,而是为了扶摇直上。
他很清楚,有了更高的位置,才会有更多的资源。
恰好,上面颁下的珠的赏格,能配合他完成这笔交易。
许易一口气砸出全部的二十四枚愿珠,顿时击溃了申无害本就稀松的防线。
申无害一出力,加上许易本身立有奇功,请调公函才发上去,立时便被照准了。
一顶金光灿灿的曲军侯的帽子,就这般落到了许易头上。
既得一曲军侯之位,该走的流程自然少不了。
是夜,许易便会集全曲人马,作了简单的入职讲话,李唐、黄维皆参加了,入职礼上,二人极给许易面子,先后表态说,以猛什长之勇,和所立下的功劳,晋位第五曲之曲军侯,乃是合乎人心之举。
更指出,在许军侯的带领下,第五曲必定能再立新功,威震全军。
入职仪式结束后,许易搬到了军侯大帐。
他才入内,钟无尾随而来,看着在帐中替许易收拾、忙碌的程堰一眼,目光中充满了艳羡,笑道,“哎,军侯一人得道,却是带着小程堰上了天,真叫人羡慕。”
许易新提了曲军侯,便问程堰是否要退役,程堰便是再质朴,也明白许易是何意思了。
这个档口,程堰除非是脑袋被驴踢了,才会选择退役。
于是,他便被许易选作了亲卫,已然是许易身边的第一近人,钟无焉能不羡。
许易道,“老钟,你志不在军旅,我何必强人所难。”
对钟无,许易没什么期待,这人性子油滑,许易不愿意亲近,但他新崛起,对愿意贴近自己的人,也不愿推开,不管怎么说,此君充作耳目,还能称得上得力。
钟无笑道,“军侯笑我,看不上老钟也无妨,但我老钟总是要紧跟了军侯的,谁教我是军侯的故人呢……”
他却是在提醒许易,他是比程堰更早认识、跟随许易。
许易笑着应付了几句,暗示道,他如今新上位,不能选用太多的亲卫,将来地位稳固,必定不会忘了他这个故人。
钟无这才不继续在此事纠缠,又让程堰去帐外警戒,露出一副“我有大计要献与军侯,旁人不得与闻”的表情。
程堰朝许易看去,得到了回应,便去帐外守候。
钟无传音道,“若非军侯有大恩于我,老钟我是无论如何不敢蹚这趟浑水的。军侯虽一跃飞天,但结下的怨恨,怕也不小。适才军侯的就职典上,若是李副军侯,黄军法不出席,其实都应该算是好消息。可这二人不但来了,还面带春风,真诚祝福,不知军侯可能探知彼等有几分真心?”
六十九章 掀桌子的本事
许易道,“当然是故作大度,以示胸怀。这也是人之常情,不知钟兄何有教我?”
钟无跌足叹道,“军侯啊军侯,人心叵测,万万大意不得,今日,孔军侯身亡,军侯你能逆风夺取军侯之位,明日上阵,焉知军侯还能全身而退?这个时候,不怕敌人之剑,就怕从背后捅来的刀子。”
许易瞠目道,“你是说他们会……不会!不会!彼辈虽心怀不满,焉不知军法无情?何况,乱阵之中,那么多眼目。”
许易既抢了这个曲军侯的位子,已是摆明了得罪了李唐和黄维,如何会不考虑他二人的报复。
但二人引而不发,他暂时也只能被动防御,只是苦于不知危险来临的方向。
如今,钟无自动撞上门来,他这个老兵油子,别的没有,却算个见多识广,尽知军中龌龊。
许易的故作惊讶,让钟无极为满意,急声道,“要解决军侯您,又何必亲自动手,据我所知……”
当下,钟无便滔滔不绝演绎开了,数十起军阵中争权夺利的腌臜手段,在许易的循循善诱之下,尽数道将出来。
饶是以许易见惯了人心险恶,却也没想到这军中争斗,竟有如此多想都想不到的阴术、烂招。
好在他能打的牌虽不多,但张张都是大牌,倒也不太担心。
钟无实在太过热心,介绍完所谓的阴私后,又向许易殷勤提了一堆几乎不怎么用得上的方略。
直到更鼓数响,许易连连打哈欠,他才自以为知情识趣地告退。
钟无去后,许易的哈欠立时没了,取出两本玉珏,催开禁制,潜心读了起来。
这是他升任曲军侯后,随着曲军侯印信一并发下来的,一块玉珏中蕴藏的是《祖廷法典》,另一块玉珏中蕴藏的则是军中的一些常识、法阵,带兵的基础方略等。
这一读,便读到东方发白。
忽的,鼓声轰鸣,仔细听声,却是聚将的鼓点,许易抬头看了看天色,着实吃了一惊。
此刻远不到辰时,距离晨起的时间还早。
而战鼓便是命令,他当即冲出帐去,程堰随后跟随。
他虽已是曲军侯,麾下百人,但这等聚将鼓,根本无须他将人马整顿清楚,再带往校场。
因为鼓声落,而不到者,军法从事。
三通鼓落,许易麾下的六十余人,皆列队完毕。
接连两战,没有补充兵员,许易这个曲军侯,本该辖百人,结果也只能统率这堪堪过半曲的人马。
众军阵列,高台上,玄甲长者再度现身,许易参战已历十次,除了上次,这是玄甲长者第二次现身。
如今,许易已打探到了玄甲长者的身份,乃是这数千军马之主,折冲校尉明立鼎。
晨曦未吐,寒风猎猎,气度俨然的明立鼎的训话才开了头,全体府兵无不面红耳赤,兴奋起来。
明立鼎指出,今日便是至关重要的一战,胜则荡平叛逆,再造太平,败则再无众人容身之地。
这等正常激励士气的话,已经很难让这帮打老了仗的老兵们兴奋了。
让所有人都精神大震的消息是,明立鼎找来了神庙里的一名庙士,望过愿云了。
说愿云完全成熟,今日必定凝结愿珠。
众府兵围绕广陵城打了无数仗,症结全在这即将成熟的愿云上。
一旦击溃叛贼,夺回成熟愿云凝结的全部愿珠,大量资源汇聚,贼乱根本不足定。
同样,一旦让叛贼得手,贼势必将大涨,战乱到底要拖到何时平地,乃至还能不能平定,恐怕都将是巨大的问题。
当然,这些问题是校尉等大人物操心的事,对底层的府兵而言,关注的永远是一战过后,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如果卖了命,勉强还活着,到底能获得怎样的奖励。
恰恰明立鼎提到了这点,明立鼎表态,此战过后,若大胜,人人奖励翻倍,有大功者,将不吝重赏,竟罕见点了许易的大名。
此举明显是千金买马骨,但效果好得惊人,毕竟许易从一个什长越过军法吏、副军侯,直接成了曲军侯,还获得了重赏,这是全军俱知的事。
有如此示范在前,一众府兵无不高声怒吼,一时间士气爆燃。
见士气冲霄,明立鼎并不耽搁,立即发兵。众府兵赶到广陵城外时,贼兵已经列阵城外了。
广陵城上的愿云,已化作一片纯金,浓厚得好似随时都要坠下来。
明立鼎和一众司马级的高阶将领,登上云台,中有一人身穿一件黑衣,白面无须,看不出面目,持一根赤黑手杖,气度不凡。
许易捕捉阵中的传音,知晓那人便是明立鼎请来的庙士。
他不知道庙士和庙师之间有什么区别,却知道即便庙士和庙师没有区别,地位也定然远不及那位死在他手中的庙师。
只因他打理那位庙师的遗物,已知晓那位庙师,供职之地乃是祖庙。
天下神庙无数,祖庙却只有一个。
因此,高台上那位黑衣庙士方一出现,许易便将大半的注意力放到了他的身上。
在他眼中,这位庙士可比心怀叵测的李唐、黄维之辈,重要得多。
他至今无法参透自那位孟庙师处得来的那篇无法用灵力催动的法诀,更想知道那个看着古朴沧桑的龟甲,到底有何用处。
他相信也许从那位孟庙师的同行——眼前的这位黄庙士身上,能够得到一些启示。
高台之上的卫校尉并不避讳对那位黄庙士的礼敬,尽管,他的作态,叫外人看来,已带着几分谦卑。
忽的,许易用截音术捕捉到高台上的卫校尉传音询问黄庙士,愿珠还需多久凝聚。
黄庙士掐动法诀,随即,传音道,“至多一个时辰,若不尽逐贼人,怕是不能安心尽取愿珠的。”
霎时,明立鼎长声叫阵道,“十三兄,坐视小的们厮杀这些日子,也该轮着你我出手,做个了断了,生死成败,一战而定,如何?”
对面阵中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多少年了,明兄的老毛病还是改不了,不就是要结出愿珠了么?明兄想来个一人独吞,某看着是吃不上了,但掀桌子的本事却还是有的。”
七十章 云破
那道爽朗的啸声方落,空中清波一荡,却是灵阵再度激发了。
一众打老了仗的府兵,应对这种灵阵攻击早就驾轻就熟。
几乎刹那间,众府兵合力,便布置好了一块防御天幕。
诡异的是,灵阵激荡出的光波,并不朝府兵阵营轰击,直朝广陵城上空的那朵纯金低垂的愿云射去。
“护阵!”
明校尉终于失了风度,声嘶力竭地吼道,放大的瞳孔,宛若见了这世上最惊世骇俗的一幕。
他便是做梦也想不到,对面的叛贼竟会玩出这一手。
毕竟,即便是大战之中,愿云凝聚,星散的愿珠,双方都有机会获取。
他简直难以想象,匪首朱十三竟是如此狠辣,竟敢攻击愿云,分明是想打翻了饭桌,让大家都吃不成。
明立鼎令行禁止,凄厉的呼声下,众府兵慌忙调转护阵,朝广陵城上空投去。
然而,灵阵轰击出的清波,如闪电狂飙,一步落后,哪里还追得上。
灵阵轰在愿云外层的护阵上,漾出一道水波。
明立鼎长长舒了口气,岂料,那水波忽然转黑,砰的一下,如烟泡般散开。
“三尾烛阴犬血,天呐,贼子竟然弄来了三尾烛阴犬的血液。”
黄庙士惊声呼道。
他喝声未落,天空中聚如金色棉花糖般的愿云轰地散开。
广陵城上的愿云,那是被阵法羁縻着,如今阵法一破,愿云一溃,一切都休矣。
“庙士,庙士……”
明立鼎疾言厉色地呼喝道。
忽的,黄庙士口中念念有词,枯瘦的大手招摇,顿时,天边如絮飘散的愿云,尽齐齐改变了飘散的方向,朝他掌中汇聚而来。
明校尉大喜过望,惊呼道,“庙士大人,果然名不虚传,此间事了,明某一定在檀林庙中,为庙士塑一座法相金身。”
愿云脱离了阵法,虽然再度聚集,但已不可能在此间凝聚成愿珠。
然则只要能将愿云再度汇聚,便是大不幸中的大幸运。
毕竟,各地神庙中,有的是大能耐的庙师,只要有愿力云这一原材料,凝聚愿珠是迟早的事。
明校尉精神大震,一边呼应黄庙士,一边大声呼喝,调兵遣将,不再执着于进攻,而是要以黄庙士的所在为阵眼,紧急结阵。
他要拼尽全力护佑这些愿云。
乱军之中,杀声震天,漫天灵力波轰然,没有人会在这种情况下分心。
然则,许易却是例外,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战阵上,而是完完全全被黄庙士的举动所吸引住了。
黄庙士催动妙法,将飘散的愿力云团结在身边。
这一幕,深深震撼了许易,他脑海中陡然迸发出无数的灵光。
他陡然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也许从孟庙师处得来的那篇古怪法诀,本来就不是用之于灵力,而是要用之于愿力。
他心中这个念头才冒出,便渐渐不可遏制。
然而再不可遏制,他也必须死死压制住心中的欲望,万不敢在此刻施法。
因为,他一旦催动法诀,那边的愿云真的起了反应,朝他汇聚而来。
可以想象,届时,会是怎样的一种场面。
“军侯,切不可分心,全曲皆等候你的军令呢!”
程堰忍不住碰了许易一下,他已传音许易许久,奈何许易竟完全没了反应。
程堰这一提醒,许易醒悟过来,赶忙下令全曲收缩。
许易这一番表现,落在李唐、黄维眼中,又是好一阵腹诽,免不了在心中讥诮他是沐猴而冠。
这边,许易才按军令,收拢了军阵,异变再生。
忽的,黄庙士喷出一口鲜血,朝他不断聚拢的愿云,顿时迸散。
黄庙士一边喷血,一边勉力施法,奈何他实力不济,先前本就是勉励一搏,此刻就像一个好的水桶,竭尽全力装水,最终撑得开裂了,再想要挽住余水,又哪里能做到?
顿时,他才凝聚当的漫愿云,瞬息裂成或大或小无数团,远远飘腾。
“啊!!”
明立鼎目眦欲裂,高声痛呼,掌中令剑挥动,怒声吼道,“杀贼,无赦!”
将不可因怒兴师,明立鼎岂不知?
但此刻,他真的被气得狠了,干脆不管不顾,拼死一搏。
他这边将令一发,数千府兵再度变阵,原本的龟缩大阵顿时化作怒潮,迎着敌阵狂扑过去。
如此一来,大战又回到了原来的老套路灵阵过后,炮战又来,炮战开启后不过数息,双方的军阵再度绞杀到了一处。
才一接阵,许易便感觉到异样了,敌方两名脱凡一境的强者,竟径直脱离了敌阵,直扑他而来。
显然,如此变故,自然源于诛灭童霸的“后遗症”。
“保护军侯!”
程堰大喝一声,挺身而上,响应他号召的,却只有原第三什的寥寥二三人,连钟无也作了缩头乌龟。
李唐、黄维对视一眼,皆面有喜色,暗道,若是就这般结果了许易,却是一桩难得的妙事。
“都闪开!”
许易腾身掠过程堰身边,“尔等各自结阵,某自能料理。”
喝声落定,他已直直迎着二人冲去。
岂料,才一接战,惊爆人眼球的一幕便发生了。
前一战灭掉童霸勇不可当的猛什长许易,竟被敌方的两名脱凡一境强者合力一击,横飞出天际,两名脱凡一境强者一招得手,更不留情,狠手辣招接连发出,直将许易从半空打入了远方的密林。
战阵前所未有的激烈,虽然前一战许易大出风头,可这等级数的乱战,人人自危,始终关注他的,也只有第五曲的府兵,以及赵陵、李唐、黄维等寥寥数人。
他被击入远方密林,两名脱凡一境强者穷追不舍,竟脱离了战阵,追了过去。
程堰嘶吼一声,想要冲过去,却被钟无死死拽住,怒吼道,“你便冲过去了,也是炮灰,以我观之,军侯必有妙计,你又何必多事。”
他哪里知道许易有没有妙极,也料不准许易的生死,只是倘若许易安然回来,有程堰这根线在,总归是好事。
得见许易被打飞,李唐传音黄维道,“早知如此,真是可惜了咱们那些愿珠。”
七十一章 一境
黄维传音道,“李兄就不要抱怨了,不瞒你说,我连你们找的谁来,都不清楚,到底准不准成,愿珠既已经使出去了,就没什么好后悔的,黄某只要万无一失。”
李唐道,“既如此,那便万无一失。”
说着,他掌中扫出灵气,空中一团蓝光炸开,顿时,一位葛袍青年如闪电一般,朝许易坠落方向追去。
“二境!竟是二境强者!”
黄维激动几乎不能自已。
他终于相信自己那大半积蓄,并不曾打了水漂,再看向李唐的眼神,已有几分高深莫测的味道。
………………
许易才跌入密林中,身子一弹,追着一朵巴掌大的流云射向了远方。
追来两名一境强者,李和郭思才后插赶来,哪里还有许易踪影。
两人纳罕至极,以他们的遁速,必定是能碾压未入境修士。
如今,许易偏偏鸿飞冥冥,两人数番分头在林间穿梭,始终不见许易踪影。
和两人一般纳闷的,还有那后遁入林中的葛袍青年。
他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何况那笔资材,的确不菲,他在道上的名头,是一点点积攒起来的,自然不会收钱不办事,平白坏了自己的招牌。
他的本领更是高强,数次横行空域,李和郭思甚至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可让他想不通的是,他同样没有发现许易的踪迹,这简直不可理解。
作为职业吃这碗饭的,追敌寻踪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戏,偏偏他找不到许易丁点的踪迹,除非是这人化作鸟儿飞了,变作鱼儿游了,没有丁点动用灵力。
三大强者,正满世界寻觅许易至极,许易已在百里开外,另一座山头,寻了一处隐蔽所在,凿了个洞窟,设置了隐匿禁制,和防御禁制,开始催动法诀了。
他被敌方的两大天衰强者击入密林,本就是他有意为之,其目的正是为了那星散的愿云。
他很清楚,那些星散的愿力云,在旁人看来,已是废物,但在他看来,实在是无比珍贵之物。
他使出扑天狒相,身如神电,观察清了流云飘散的方向,提前开辟出这洞府,赶在流云飘过之前,催动了那繁复的法诀。
法诀才催出,那团流云便朝他周身汇聚,许易继续催动法诀,愿云竟消弭了一些。
转眼,半盏茶的工夫过去了,许易那团愿云,几乎十不存一。
许易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他折腾折腾这团愿云,为的正是完全熟悉那套得自孟庙师的法诀
整套法诀,分作三个层次,第一层最是容易,便是聚拢整团愿云。
许易虽是初学乍练,很快便上手了,几乎没有费任何心力。
反倒是后面两层,极为磨人,饶是以他的天资,也只能一点点靠水磨工夫磨转。
好在整套法诀的熟练运用,说穿了也只是个试错的过程,堪堪半柱香,也变达成了。
许易心中一阵轻松,甚至忍不住暗暗想道,“看来这苗师做起来,也并不为难嘛。”
若是知道许易这般作想,不止那位黄庙士怕是要生生气死,便是已死得不能再死的孟庙师若有一丝英灵得存,也非得生出滔天怨念来。
许易当然不知道,他修习的导愿诀是何等妙法,是天下无数庙士、庙祝恨不能得之而后快的法诀。
而要想得之,也只能进入祖庙,乃祖庙不传之秘。
事实上,若非许易借助诡异的小云鹤诀,炼化了孟庙师的那枚印信,得以掌握了书就导愿诀的秘密文字,他是根本无法修习到这篇导愿诀的。
因为即便有人同样击杀了一名来自祖庙的庙师,得了这些秘密文字,也是万万无法读懂的。
许易虽知这篇法诀不同寻常,但绝不知这篇法诀是何等珍惜,是普天下神庙道人、僧侣,求而不得的珍法。
若单是功法珍贵,还不至于让那位孟庙师震撼。
让人无法理解的是,许易竟然能用庞大的愿云,来尝试着化用整篇导愿诀。
要知孟庙师这些年,参悟这篇导愿诀,也只堪堪参悟到第二层的边缘。
这其中固然有他天资远不如许易的因素,更为关键的是,他做梦也没敢幻想有朝一日,会有许易这等的运道。
休息导愿诀,最重要的便是成熟的愿云,成熟的愿云在某种程度上,比愿珠还难得。
因为愿珠基本就是通货,虽然珍贵,但获得途径还是颇多的。
而成熟愿云,只有各大城市上空的愿力大阵中有,而这些愿力大阵,基本都是有主的。
作为祖庙的庙师,孟庙师的身份不可谓不高,但他也只有在钻研导愿诀时,才会获得一定份额的成熟愿云。
但这些年他获得的成熟愿云,加起来,还不到许易适才消耗的庞大成熟愿云的一个零头。
可以说,许易几乎是以一种暴殄天物的暴力野蛮突进的方式,消耗了天量的成熟愿云,而速成了导愿诀。
修成导愿诀,许易盯着那残存的一团微弱的愿云,心中陡然冒出一个不可抑制地疯狂念头来。
“反正是浪费愿云,不浪费白不浪费。”
念头既定,许易取出那片同样得自孟庙师的古朴龟甲,催动导愿诀将愿力,朝那古朴龟甲导流而去。
顿时,古朴龟甲上那宛若电路图的图案竟瞬息大放光明,愿力如涓涓细流一般,井然有序地一点点汇入电路图中。
愿力流在电路图中,婉转一圈,一颗愿珠竟诞生在龟甲上。
“啊啊啊!”
许易心中疯狂地呐喊,神智却又无比地清晰镇定,小心地调集着愿力,缓缓朝龟甲上电路图汇聚。
堪堪不过半盏茶的时间,残余的愿云,尽数化作了愿珠。
仔细一数,总计一百二十余枚。
既有所得,难免贪心不足,许易甚至幻想着若是多收集一些愿云,全部转化为愿珠,又该是何等壮观的场面。
此念头闪动之际,许易已开始催动化愿诀,开始炼化愿珠。
一颗,两颗……
一转眼,直到第一百零八颗愿珠被化掉。
轰的一下,他头顶的天空似乎炸开,又好像他的天灵盖被掀翻了,滚滚天意如奔流之海,在浩瀚的沧桑星空中漫过。
七十二章 战二境
许易甚至来不及仔细感悟那茫茫天意,那种破开一切慧障,重见天日的感觉,便消失无踪了。
与此同时,他体内的法元已汇聚成流,不停地奔流涌动,气焰滔天。
许易内视己身,虽未觉出肉体有明显地改善,却也知道到底是不一样了。
至于这不一样,到底在何处,他也说不上来。
来不及感叹,收起剩余的十八枚愿珠,许易身形一展,奔出了石室。
那边的大战也许还未结束,他急着赶过去。
那头虽是立尸之地,却也是建功所在,他急着往上爬,又怎会甘愿丧失这难得的机会。
许易展动身形,突进二十余里,才驰入另一座山林,轰然一下,一道金光劈下,正中他背脊,劈得他身形一歪,勉强控稳身形,才未跌倒。
“果然不凡,还未入境,竟能挡得住我一招,咦,不对,看你气势,竟是临战突破,入境了。”
说话的正是那位葛袍青年,李唐、黄维重金托赵陵礼聘而来的二境强者展鸿,转为灭杀许易而来。
展鸿轻拍手掌,如打量货物一般,打量着许易,微笑道,“死在我展某手下的修士,不下三十,还不曾有未入境的。我就说嘛,总不会这回就为你破了例。”
“特意为我而来?不知尊驾在在贼兵之中,担任何职?”
许易吃了一惊,眼前这人是二境强者,二境已经能在一军中,担任军司马一级的主官了。
一个军司马实力的人物,特意为他这个新晋的曲军侯而来,他真有几分受宠若惊。
“也罢,终归是将死之人,便让你做个明白鬼,要杀你之人姓展名鸿,若你能一点真灵不灭,大可到冥君那里伸冤。”
说罢,展鸿身形一展,朝许易奔来,转瞬已到百丈开外。
许易才要闪避,展鸿竟一脚踹了过来,他的脚陡然放大,变粗变长,到得后来,脚底板竟变得比许易的整个大还大。
来势更是无比凶猛,宛若迅雷。
修入二境,摆明已炼化了四肢,此刻展鸿施展的正是肉身神通。
“死吧!”
展鸿高声大笑。
境界的差距是明摆着的,若是许易已浸淫脱凡一境多年,他未必有这个自信。
然而,许易摆明了是才突入脱凡一境,境界不稳,根本不足为虑。
他使出的肉身神通,是他惯用的招数,用来对付低阶修士,几乎无往不利,就如巨人碾死蝼蚁,无可抵御,酣畅霸烈。
眼见展鸿的巨足便凌空踏来,轰的一声,凭空又多出一条巨足,竟和展鸿显化的那条巨足一般大小。
两只巨足准而又准地撞在一处,宛若两头洪荒猛兽角抵在了一处,巨响震撼四野。
展鸿凌空倒飞而回,许易凭空消失,立足之地,现出个纵横十余丈的巨大深坑。
许易正立在深坑之中。
“这,这……”
展鸿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那条击出去的左腿,整条腿自下而上,生出了无数裂纹。
“你到底是什么人?”
展鸿惊声喝道。
初入一境,便有如此肉身神通,淬炼的愿珠怕不是超过三十颗?
不然,万不可能有如此恐怖的元体,可超过三十颗的都是什么人?
那都是难得的天才!
然而,展鸿万万想不到许易炼化了近两百颗愿珠,即便这两百颗愿珠,真正淬炼入许易肉身的只有六成,换算下来的数据,也是无比恐怖的。
须知愿力多浸润入体一分,元体自然会强上一分。
许易炼化双下肢,吸收超百颗愿珠的愿力。
即便展鸿炼化双上肢的同时,下肢也会继续吸收愿力,也远远不及许易双下肢吸收的愿力之丰。
不敌乃是必然。
展鸿一声喝罢,瞬息出手,但见他两手轻轻弹动,霎时,四面八方升起四道黄色光墙,光墙才聚成,整个光墙中央陡然塌陷,刷的一下,塌陷部位陡然弹起,顿时,便有如潮剑雨喷薄而出。
许易冷哼一声,大掌一抓,一柄巨剑瞬间衍出,轻轻一荡,四面八方的水汽,澎湃涌来,千丈外的江河,陡然倒卷。
断心剑出!
四面光墙在断心剑的荡漾下,瞬间破碎。
展鸿早在断心剑迸发刹那,身形一晃,便逃了。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趟手拿把掐的生意,竟弄出了这么大的幺蛾子。
才入一境,便有超过自己的元体。
才入一境,法力之丰沛,便超乎自己想象。
更更要命的是,这人竟修炼出了真意,法力与真意契合之完美,他便在无数的强者攻伐的影像中,也不曾见到过。
如此一个妖孽,要他怎么杀?
如此一个妖孽,分明是上天的杰作,杀之,岂非逆天意而动?
展鸿给自己找了个不能拒绝的理由天意,轻易说服了自己,转而奔逃。
鉴于许易的可怖实力,他甚至御空遁逃,径直朝千丈外的江河中扎去。
身体才入水,他一颗焦躁不安的心,终于踏实了。
他有水遁妙法,乃是花了大价钱得来的,靠着此套妙法,他已经数次从强敌手中走脱。
心意方安,他便又起了杂念,开始思考如何善后。
这单买卖,肯定是砸了,做他们这行的,砸一次,便已经毁了自己的招牌,繁阳府这边的生意,怕是做不下去了,是不是……
思绪从将散开,水波顿时涌起。
他周身的谁流,顿时收紧。
“什么怪物!”
展鸿吃了一惊,下意识地以为是水中出了什么水怪朝他撞来,激荡得水波不稳。
下一瞬,收紧的水流,陡然化作水网,将他身子困在其中,下一刻,便冲出了水面。
才冲出水面,便见漫天水幕,掀起百丈,遥遥直接天际。
好似一个如天巨人,将整个江河作了一个装满水的大腕翻倒了,整个江河的水都在瞬间倾泻而下了。
透过漫天水幕,他看见一只寻常人身高的黑色短尾猴子,生着一双晶亮的眼睛,也正盯着他,露出诡异的笑容。
“是他!”
展鸿终于认出许易来,惊惧不已,“妖族,他竟是妖族,该死,这么重要的信息,怎么就漏……”
一念未完,便见那黑色短尾猴子,双掌挫拿,漫天水幕齐齐朝展鸿卷来。
七十三章 军令如山
水幕疯狂转动,恐怖的水浪陡然旋转起来,恐怖的力道聚成,宛若无数柄水力锻锤同时发力。
不过十余息,漫天搅动的巨大涡旋散开,展鸿已不见了踪影。
却有不少修炼资源,飘荡在空中。
无须说,展鸿被恐怖旋转的水浪生生搅碎,星空戒爆开。
下一刻,许易收了法相,将展鸿的资源,尽数收入手来。
其余资源,他并不在意,只盯着那一大团愿珠,仔细一数,竟有高达四十七枚之多。
“莫非是一位正印军司马?”
许易暗暗咂舌,忍不住欢喜。
纵然心情激荡,他也没忘了正事,身形一展,朝着战场方向急掠而去。
才抵达战场附近,他便惊呆了,这场战斗惨烈得超乎想象。
满地残尸、断肢,血液浸透了土地,形成大片的血浆区域。
然而敌我双方,依旧阵型不散,奋力地冲杀。
许易瞄准方向,狂飙突进,轻而易举地突破到了第五曲所在的阵营。
“军侯,救命,军侯,救命啊……”
他才到达战场,满身血污的钟无扑了过来,声嘶力竭地哭喊道。
许易一抬眼,便看到了倒在血泊中、断了一臂的程堰,大手一抓,便将程堰摄入掌中,几枚丹药打入程堰口中,本来进气多出气少的程堰,顿时有了生机。
“见过许军侯!”
李唐行了个端端正正的军礼,道,“军侯缺位之际,按例,李某暂代指挥第五曲,军侯既回,某特来缴令。”
黄维朗声道,“李副军侯指挥第五曲,两次打退敌军的冲阵,功劳极大,不坠我第五曲之威,军侯当为李副军侯记功。”
两人一唱一和,心中实则郁闷得要死。
他二人分明早见了先前追杀许易的两名敌军的一境强者,已经回归,只是展鸿还不见踪影。
彼时,二人丝毫不担心。
毕竟去杀许易的,不止他们雇佣的展鸿,还有敌方的两名强者。
三名高阶强者合围,许易断断没有继续活下去的道理,说不定展鸿已经完成任务,取了人头离开了,等战争结束后,自会交付人头。
所以,李唐堂而皇之地接掌了第五曲的大权。
李唐率领第五曲两次迎敌方冲阵,都是让许易原来所在的第三什作为箭头,排在全曲最前。
以至于两次应敌,第三什兵士几乎全体阵亡,若非钟无老道,程堰也早没了性命。
即便如此,程堰已拼得奄奄一息,钟无也快支撑不住了。
此刻,再见许易,钟无才会激动得失态,简直跟饿极的婴孩见了娘亲一般。
钟无传音告诉了许易前因后果,许易轻轻拍掌道,“很好,李副军侯做得很好,既临战场,便当将生死置之度外。”
话至此处,声音陡然转冷,“现在,我命令,全曲集结,冲击敌阵右翼,本军侯亲自做箭头,李副军侯、黄军法吏附之,为全军破阵,另,重伤不能战者,由钟无组织退出战场,此令,即刻执行!”
“得令!”
钟无声如洪钟,当即点了两人,用残余的法力,托起包括程堰在内的重伤的十余人,便要撤退。
“慢!”
李唐高声道,“凡战,除死不可退,此乃多年的规矩,许军侯敢违呼?”
许易的铁杆第三什几乎被废,双方已经彻底撕破脸了。
既然连面子也没必要维系了,李唐自然不会放弃任何打击许易的机会。
而他也看明白了,许易要他和黄维一起做全曲的箭头,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军令三十六条,一百二十三则,何曾有重伤不能战者不能退的一条?许某既掌军,便只知军令,不知什么旁的规矩。”
许易寒声道,“钟无,你聋了么?”
“得令!”
钟无不再理会李唐,当即率领一众重伤员撤退。
临退之际,一众濒临死亡的伤兵,皆朝许易投去感激的目光。
“你!”
李唐气得发抖,怒道,“我要上告,我要上告!”
黄维亦瞠目道,“军侯如此逆上意而动,不惧诛呼?”
许易冷笑道,“要上告可以,战后,我陪李副军侯打这场官司。至于黄军法吏也好意思跟我说上意,请问此刻,你黄军法吏的上官是谁?”
许易当然知道李唐说的规矩,无非是军方希望失去战斗力的士兵战死。
其实,作为修士,即便受伤再重,只要不死,服用丹药都可轻易恢复。
但军方还是乐意重伤的士兵战死,有两个原因。
一个是士兵战死了,就不必支付战后的报酬了。
另一个,按军令,战场上,凡是爆开的资源,不管敌我,都要收归军需。
如此一反一复,就是一大笔财富。
利益当前,军方首脑之心,自然也坚硬如铁。
其中利弊,普通兵卒,其实也心知肚明。
所以,才有大量的兵卒都是拼死一战,博取一枚愿珠后,立时离队而去。
尽管人人尽知,但不会有人将这些阴私,摆在桌面上,更不会堂而皇之地形成军令。
所以,许易才敢钻这个空子。
许易一言喝退李唐、黄维,便开始整军结阵。
李唐、黄维二人虽气得眼睛充血,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听令行动。
谁让此刻正是战时,真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许易的话便是军令。
二人若敢不从,立时便能被许易找到由头,就地正法。
若是这般死了,可真是连喊冤的地方也没有。
无奈,二人只好听从许易命令,和许易组成箭头,结阵朝敌方冲去。
“无妨,姓许的自以为本领高强,嘿嘿,他如何能知兵凶战危,等冲两阵后,他就该偃旗息鼓了,你我暂且忍耐,刀兵无情,世事难料,还不定谁先倒在这杀斗场中呢。”
李唐传音黄维道,示意其稍安勿躁。
黄维传音附和道,“正是此理,不管怎么说,先撑到此战结束,咱们再寻赵陵商议,愿珠是他收的,人是他找的,事儿没办成,他总得负责到底。”
两人正传音之际,敌阵之中两条身影,凌空奔着这边扑来了。
七十四章 平推
李唐、黄维一见,大喜过望,来人正是先前追击许易的敌方的两名强者。
“鼠辈,纳命来!”
李怒声喝道。
“小子,看你这回还往哪里逃!”
郭思瞠目怒喝。
说起来,这两位也是窝了一肚子火。
彼时战阵才开,二人瞄准许易进攻,就是抱定了想要立功的心思。
其实,开局还是不错的,二人合力出手,战得许易毫无还手之力。
眼见便要功成,许易滚如林中,没了踪影。
二人在附近几个山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寻找,白白耽误了大量杀敌立功的机会。
如今,许易竟又钻了出来,还敢集结部队开始冲阵,好一个耀武扬威。
如此鼠辈,竟敢如此,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郭思气势奔腾,大手抓拿,轻而易举将漫天箭雨打落,一左一右朝许易包抄而来。
几乎瞬息,二人便突进到了十丈开外。
李大喝一声,双掌平推,一道金属风暴,滚滚朝许易卷来。
郭思大手一抓,触手间,空气竟被抽空,一道枣核大小的明灭光球,直朝许易射来。
许易竟不避不让,硬受两击,双臂暴涨,竟一左一右死死将李和郭思拿入掌来。
李、郭思这一惊非同小可,再想挣开,竟是不能,不管他二人如何攻击,许易甘之如饴。
下一瞬,许易的速度便爆炸了,拖着李、郭思,直袭前阵。
李、郭思竟被提在掌中,作了两个盾牌。
前方滚滚如潮的敌军,在许易这番疯狂地冲击下,顿时破开了个缺口。
李唐、黄维死死盯着许易已化作毒龙卷起滚滚狂潮的背影,后脊梁已是一片冰寒。
他们脑海中几乎同一时间迸出个不好的念头,“说不定展鸿不是没遇上许易,而是根本死在这妖孽手中。”
念头至此,二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下一瞬,处在全曲箭头位置的二人便被蜂拥的敌潮包围。
直到自己处在这种恐怖的敌潮包围中,他们才彻底意识到许易这般如暴风一般横扫千军如席卷,到底需要怎样的可怖实力。
在许易的反复冲击下,第五曲终于透阵而出,也成了整条府兵阵线中,唯一一个突破敌阵的全曲。
透阵而出,也不是没有代价,阵亡兵卒五人,轻伤无数,重伤一个也无,因为那种情况下,重伤便意味着死亡。
除此外,被许易持拿在手的李牌盾牌和郭思牌盾牌,早已被各种可怖的轰击,打得四分五裂,以至灰飞烟灭。
充作箭头的李唐、黄维虽只负轻伤,体内的法元却几乎已消耗一空。
身体的伤患,可以用丹药回补,但法元若空,只能靠时间来修复。
若是许易再让冲一阵,他二人非得立时疯了不可。
不过,李唐、黄维二人心中有数,如果自己的法元消耗将空,作为箭头之尖的许易,反复冲阵,只会消耗得更多,说不定已油尽灯枯。
就在李唐、黄维各自腹诽之际,便听许易道,“诸君壮哉!既已透阵,大功已然在手,某与诸君约,此大功之赏,许某一毫不取,诸君共分。”
吼,吼!
“军侯万岁!”
“军侯万岁!”
“…………”
第五曲全体兵卒,尽皆高声呼喝,李唐、黄维尽皆变色。
二人万万想不到,许易竟会花如此血本来收买人心。
要知战场透阵,乃是一件奇功,奖励极重,可再重的奖励,也是先落到曲军侯手中,才会再度下发。
往往下发到诸人手中,人均怕是一枚愿珠也合不上。
与此同时,冲阵的危险性极大,完全是拿命不当命。
轻易没有哪个统领会选择透阵,一者很难成功,二者若兵士折损过剧,便会失了军心。
便拿此刻来说,许易虽率领第五曲透阵而出,但一众兵士,谁也没有兴奋之情。
死里逃生,博来的利益实在太小,实在无喜可言。
然而,许易如此一表态,便等若将巨大的馅饼,砸在全曲兵士头上。
再一回想,适才冲阵,许易身为曲军侯却甘为全军箭头,冒险最大。
且许易数番为营救全曲,几次反复冲阵,出力最大,立功最大。
而全曲透阵的代价,实在说不上大,也只损失了五名兵卒。
可结果呢,冒险最大,出力最大,立功最大的军侯大人,却承诺不分润任何赏赐。
如此上官,便只在兵书上见过,全曲欢声如雷,许易尽得军心。
“收买军心,图谋不轨!”
李唐悄然传音黄维道。
黄维传音回应道,“且由他作死,看他能张狂到几时,有的是容不下他的人,迟早料理了他。”
两人正传音之际,便听许易道,“诸君休息,我和李军侯、黄军法吏再冲一阵,定要灭尽敌方的士气。”
此言一出,李唐、黄维如遭雷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即便是恨自己二人不死,也犯不着拿性命来冒险。
“李唐、黄维听令,我三人结阵,本军侯亲做箭头,你二人护佑我两翼,目标,阵斩敌方百人将!”
许易朗声下令。
李唐、黄维终于惊醒,面面相觑,几度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此是战时,许易的话便是军令,军令不可违。
直到此刻,他二人终于意识到得罪一名本领可怖的上官,是一种何等的灾难。
“许兄,许军侯,都怪我二人眼拙,不该嫉贤妒能,还请军侯千万收回军令,此战过后,我二人任凭军侯处置。”
“是啊,军侯,都是我姓李的猪油蒙了心,自今日始,我二人必定为军侯之命是从,”
箭在弦上,危若累卵,二人便是再有傲骨,再碗赌气,也万不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若是许易只是要他二人冲阵,他二人还可向上面申诉,可许易亲自带头,还亲自处在最危险的位置。
如此一来,简直堵死了他二人最后的退路。
既已无路可退,也只能服软,至少是口上服软,至于心中如何作想,还看将来。
“本军侯军令已下,从与不从,你二人自决。”
对二人的传音,许易全当没听到,喝声方落,便当先冲了出去。
七十五章 逼死
李唐、黄维对视一眼,皆发现了对方满眼的绝望。
事已至此,如之奈何,众目睽睽,不冲阵,战后必受军法,漫说是赵陵,便是明立鼎也保不住二人。
除非,明立鼎想要整个府兵体系,完全崩溃。
“许易,我若不死,必和你不共戴天!”
李唐凄厉地嘶吼一声,朝敌阵冲去。
黄维紧咬了牙关,紧紧跟在李唐身后,他只盼着李唐能爆发最后的神勇,为他多突进几丈,只有如此,他才有成功突阵的可能。
轰!
才冲入阵中,李唐便被狂暴的法力攻击搅碎,黄维嘶吼一声,身体也炸裂开来,随即,被乱军分尸。
一场酣战,因为愿云被摧毁,激怒了明立鼎,全力进发,诸路齐动,最终由小战役,演化为大决战。
直从晨曦微露,战到日落西山,最终,府兵大获全胜,尽灭贼军主力。
申时三刻,收兵的号角声,呜咽在夕阳里,一时间,不知多少兵士,几乎同时瘫软在了早已被残尸鲜血浸透的杀斗场中。
夕阳唱晚,许易立在泗水边上,看着点点归舟,心绪飘远。
这个世界,同样是强者为尊的世界,因为愿力的存在,普通人的存在有了意义,有了意义,则就受到保护。
便拿这场大战来说,战场就设在广陵城外,整个杀斗场都打得要沸腾了,整片土地都不知被犁翻了几十遍。
可城中的居民,却不受丝毫的影响,此刻,泗水上的点点归舟,便是城中的渔民。
耳中听着老渔夫苍凉的渔唱,许易略显浮躁的心绪,渐渐归宁。
“军侯,军侯,录功长来了,录功长来了,此战,我第五曲成功透阵,军侯孤身透阵,立下一奇功,一大功,功冠全军,赏赐全发下来了。更令人振奋的是,全曲兵士无一人选择退役,军侯,大家都说了,跟着军侯这样的上官,是大家三生三世修来的福分……”
程堰跳着跑了过来,隔着老远,便呼喊开了,口中不绝,到了近前,仍不止歇。
他受伤虽重,但许易给出的丹药却是神效,区区个把时辰,便恢复如初了。
许易随程堰回了兵营,全曲皆列队在他大帐前等候,细细一数,一曲人马,竟只有三十余人。
许易和录功长见礼罢,录功长便将赏赐如数发了下来。
除了个人的奖励外,主要是两次透阵之功,第一次是全曲透阵,为奇功,赏愿珠百枚。
第二次是许易独自透阵之功,为大功,赏愿珠三十枚。
录功长去后,许易兑现承诺,果然将百枚愿珠尽数发下。
满营欢呼不绝,声震全军营房。
分发完赏赐后,许易便解散了队伍,自归大帐。
此番,除了领受大功的奖励外,还有他身为曲军侯出战的奖励五枚愿珠,以及明立鼎承诺的给予全军的赏赐,他身为曲军侯又领了五枚。
是以,这一战,他总计领到了四十枚愿珠,算上从展鸿处缴获的战利品,和炼化双下肢后余下的十余枚愿珠,如今,他手上的愿珠堪堪突破百枚。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选择炼化这些愿珠。
一来,他估摸着这些愿珠即便被全部炼化了,也远远不可能突破二境。
按常理,脱凡四境,越到后面,消耗的愿珠越多,为突破一境,他便消耗了近两百枚愿珠,二境就更不必说了。
二来,他目下的状况,要炼化愿珠,总要选择合适的时机,因为炼化愿珠的同时,能让他体内的漩涡隐匿,漩涡隐匿,他便能催动法力。
一句话说完,他炼化愿珠,也得炼化在关键时间点上。
鲛珠散发的皎洁清辉下,许易正翻阅着一本叫做《山海奇闻》的典籍,这本典籍是他从展鸿的资源中搜罗出来的。
忽的,一道身影闪了进来,正是钟无。
“同意了,现在就可以见面,地点就在赵副司马的大帐。”
钟无传音禀报道。
原来,他是被许易派去,和赵陵的心腹接触,通过赵陵的心腹来试探赵陵的态度。
主要是看赵陵,会不会答应和他见面,来判断赵陵对他的态度。
“辛苦了。”
许易站起身来。
“不过是跑个腿,算什么辛苦,窃以为军侯不要盲目和赵陵碰面。李唐、黄维都是他的故交,我敢说李唐、黄维阴谋加害军侯之事,背后必然有赵陵的影子,军侯和赵陵接触,虚与委蛇,老钟我赞成,但贸然入赵陵大帐,风险未免太大,还请军侯三思。”
再见识了许易解决李唐、黄维的手段后,钟无彻底收了原来的惫懒模样,再不敢以老兵头自居。
他如今的谏言,非为显耀自己,实在是为许易担心。
经历了被李唐、黄维逼着为全军箭头冲阵一事后,他算是彻底想明白了。
不管他如何看待自己和许易的关系,在外人眼中,他是第三什的出身,天然便是许易的人,换言之,在外人眼中,他已经和许易捆绑在了一处。
既如此,他也只能尽心替许易谋划,以免许易一着不慎,连累他受池鱼之殃。
“我心中有数,你自去歇息吧。”
说着,他行出了大帐,朝赵陵的军帐行去。
对他的到来,赵陵表现得极为热情,丝毫看不到别的异样。
赵陵先是称赞了他的武勇,又夸耀了他在此战中立下的功劳,以及为第二都挣下的光辉荣耀。
许易则称赞着赵陵的调度有方,高瞻远瞩,第二都有如今,赵副军司马居功至伟。
两人谈笑风生,直续了两杯茶,许易才转上正题,“不知赵司马,如何看李副军侯和黄军法吏二人?”
赵陵叹息道,“都是勇士,不过能战死疆场,也算死得其所,不为可惜。”
许易点头道,“正是如此,我辈既然从军,就当以马革裹尸为荣,许某不怕战死疆场,就怕死在自己人手中,不知赵司马何有教我?”
赵陵哈哈一笑,“许军侯从一兵卒,短短月余,便至军侯之位,岂是宵小之辈能害得了的?”
七十六章 意在升迁
许易点头道,“确实如此,不是许某自吹,许某自参战以来,凡战无不奋力向前,至今不伤一毫,纵有小人有害人之心,也无害我之力。只是只有终日做贼,没有终日防贼,依我之见,不如奋力一搏,将贼人灭杀,以绝后患。不知赵司马以为可否?”
赵陵盯着许易,半晌道,“看来你是认定我是李唐、黄维背后之人,既如此,你还来找赵某作甚?示威?我想你当不会如此无聊。”
许易快要将话说破了,赵陵自有身份,干脆将话挑破。
许易道,“司马快人快语,许某也就不藏着掖着,许某无意与司马为敌,相信司马也不想无故竖我这个敌人。所以,战不如和,可我与司马,到底隔着心,同在一个屋檐下,难免彼此狐疑,岂能两安?所以,不如和司马分开。”
赵陵眼前一亮,“你也为东山属令而来?”
“正是!”
许易坦然说道。
通过李唐和黄维的传音,他已锁定了是赵陵在背后弄鬼。
若按他原来的脾气,定要和赵陵不死不休的,但经历得多了,性格也难免由尖变圆,不由自主向着利益所在的方向去了。
此番,他来找赵陵,正是清楚,赵陵也在为自己的存在挠头,也巴不得自己能被送走。
而许易在收到了关于东山属的消息后,也的确动了走的心思。
所谓东山属的消息,正是钟无转告他的。
说是繁阳府隔壁的钟山府,向明校尉求援,要求明校尉派一都人马过去,若是肯派人过去,那边愿意让出东山属属令的位置。
本来,听说是调一都人马过去,许易并未做指望,但经过老兵头钟无这么一分析,他立时有了指望。
按钟无的话说,繁阳府贼兵新定,府兵空虚,明校尉便是有心东山属这块肥肉,也绝不会真的派遣一都人马过去。
至多派遣一曲人马,到时充作一都,而钟山府那边更是心知肚明,毕竟,这些年,此类事,都是如此操办,大家彼此心领神会。
混到如今这个地步,许易所在乎的,只有两样,一个是愿珠,另一个便是升官。
他不管那边到底多难多苦,先把级别提上去是正经,何况这回放出的是一个属令的缺。
正经太平时节,十个军司马,也换不来一个属令的缺。
毕竟,一个属,下辖三城,三城的人口结成的愿力,是多大的财富?
尽管大部分要上缴,若是经营得好,自己能落下的也决计不少。
大利当前,许易岂能不争?
却说,许易坦然告知了他的目的,赵陵沉默了,他仔细思考其中的利弊,越想越觉得大有可为。
的确如许易所想,他如今对许易的存在,已极为烦心。
一来,许易展现的实力,让他大感无力。
二来,许易如今已是曲军侯,且屡立大功,已经严重威胁到他的地位了。
如此一个刺头,既然磨不平,只有远远请走。
念头至此,他猛地会意了:原来这人来找自己,怕是正是洞悉了自己的这种尴尬。
霎时,他再看许易,越发惊悚,一个武力超群,还有如此智慧的家伙,竟不知觉间成了自己的对头,这是何等的吓人。
“不管了,无论如何也要将这瘟神请走。”
念头既定,赵陵便仔细思考起此事的可行性来,越想越觉得成功机会颇大。
一来,东山属那边的情况实在糟糕,要不然,也不会只有区区几个曲军侯参与到争夺。
二来,许易所在的曲,战损最多,若是将这个曲调出,对繁阳府府兵的实力消耗最小。
第三,许易本身实力不俗。
他很清楚钟山府和繁阳府这笔买卖能做成,明校尉那头肯定是得了承诺的。
赵陵甚至可以猜到,关于给明校尉的利益分润,多半还得落在东山属的三座城池上。
若是去个实力弱的曲军侯,连局面都收拾不了,如何能保证收益,没有收益,自然就难免影响明校尉的利益。
最后,也是最最关键的是,眼前的家伙身家不菲,有足够的底码,去运作这件事。
全盘想通后,赵陵道,“我可以助你,但你也知道,如今的世道,要办事,就得有花销……”
赵陵还待解说,许易打断道,“你要多少愿珠?”
他眼皮子不浅,既然瞄准了大肥肉,自然舍得下本。
赵陵道,“六十枚,至少六十枚,除了申司马,还有校尉府中说得话的两名谋主,他们的胃口,你也知道,若是……”
赵陵盘算过,许易的身家应该也就在七十枚愿珠左右。
不待赵陵话说完,许易将一堆愿珠排在了桌上,“这里是八十枚!不能让你白跑一趟。”
赵陵暗抽一口气,暗道,“这家伙是真肯下本,难怪上回他轻松搞定了申司马,如此一个狠人,自己惹他做什么……”
心念转动,赵陵已打定主意,哪怕自己搭上几枚愿珠,也一定要促成此事,将这瘟神远远送走。
出了赵陵大帐,月光正好,踏着月色,晚风徐徐,送来林中的芬芳,许易精神一震。
他并不担心赵陵收钱不办事,吞了他的愿珠。
因为赵陵不蠢,知道他送出的是什么,能为这八十枚愿珠做什么。
还未行到自己大帐,他便远远看到程堰正立在账外,宛若一个木雕。
此番,他又救了程堰,程堰没来道谢,但这家伙几乎都不休息了,一有时间,便来自己帐前听差,赶他去休息,他也不去。
所以,许易懒得劝他,路过他身边时,轻轻拍拍他肩膀,便踏进帐中。
才掀开门帘,许易心神剧震,他设在帐中的大座上,此刻正坐着一位眉目舒朗的中年人,正伏案观书。
看程堰的表现,分明是根本就不知道这人潜了进来。
能在程堰眼皮子底下潜入,而不被发现,如此本领,岂不令人惊叹。
而更让许易震撼的是,这人竟能躲过他的感知,以至于,在踏入大帐前,他竟丝毫不曾发现此人的存在。
七十七章 暗夜行者
“冒昧来访,惊扰之处,还请阁下见谅!”
见得许易,中年人站起身来,向许易抱拳一礼,传音说道。
许易放下门帘,阔步行了进来,传音道,“不知尊驾何人,不请自来,又为何事?”
说话之间,他已全神贯注的戒备。
眼前这人的实力,他看不大明白,整个府兵中,他看不明实力的,只有校尉明立鼎,眼前人的气度和明立鼎有九分相似,却从未谋面,却又冒昧而来,不得不让他提起十二万分警惕。
“在下朱十三!”
中年人传音道。
许易耳中宛若炸响一道惊雷,朱十三的大名,他如何不知,乃是繁阳府贼兵的首脑,明校尉以“十三兄”呼之。
许易虽从未见其人,其名,在数千府兵中,可是如雷贯耳。
今日大战结束,无数风言传遍四方,其中一条便是关于朱十三的。
说明校尉集合八大高手,围剿朱十三,已枭其首,毕全功于一役。
然而,许易便是做梦也想不到,朱十三赫然出现在自己大帐中。
他镇定心神道,“尊驾大名传遍四方,来寻许某,莫非是要取我这个新崛起小卒的首级,振奋你那帮溃兵的士气?”
在他想来,朱十三找来,无非是他如今在和贼兵的两仗中,大放异彩,引起了朱十三注意,所以特来杀他。
但这个理由,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未免将自己想得太过重要。
朱十三摆摆手,指着左边的座位,“坐吧,会让你弄明白的。”
说着,掀开了自己的衣衫,却见周身数处伤患,已见白骨,其中几处,黑气萦绕,死气蔓延,明显是极难恢复的伤势。
“为了冲到这里见你,我已经耗空了法元,而且我时间不多了,也幸好你在这里,希望和你好生谈谈,也不至于让我枉死。”
朱十三一番话,说得许易越发云山雾绕了。
但见了朱十三的伤势,他心中稍定,对他的话也多信了几分。
随即,朱十三吐出四句话,彻底震翻了他,“烈焰焚残躯,心魂历万劫,圣辉终有日,永照不夜天。”
“你,你……”
许易指着朱十三,瞠目结舌。
这句话,他在邵统领的那枚教宗的印信中,见过这句话。
随即,朱十三取出一枚印信,和他拥有的教宗印信,如出一辙。
许易强压下心中的震动,传音道,“你到底为何事找我,你可知若我暴露了,咱们就全完了。”
他不敢问朱十三是如何从万军之中找到他的,若是这只是教宗的基础知识,他连基础知识都不掌握,岂不要令朱十三生疑。
朱十三咳嗽一声,吐出一团黑血,许易感知到程堰想要进来,出声道,“小程,紧守大帐,我在闭关。”
“得令!”
程堰立时稳稳定住。
朱十三传音道,“若非事态危急,我也不会冒死用秘法,来搜索同伴的踪迹,好了,这个不重要,你要记得我下面的话,一定要记得,只有如此才不会坏我教宗万世基业,你我的牺牲,才会有意义……”
随即,朱十三向许易叙述起来。
原来,十多年前,明校尉和朱十三还是同僚,而朱十三是下任繁阳府府令的最有力争夺者。
岂料,关键时刻,老府令暴毙,莫名其妙他朱十三就成了凶手。
百口莫辩,朱十三只好遁走,恰逢战乱,朱十三干脆举起反旗。
而因为他的强大影响力,他原本不得志的许多手下纷纷来投,没多久,朱十三便收拢了贼兵,一跃成为最大的贼头,和明校尉再度争锋。
“……我和姓明的相争,根本不是为了自己的权位,而是为了老府令的宝藏。老府令死得蹊跷,但老府令显然有先见之明,他的宝藏并未被明立鼎所得,这些年,明立鼎也一直在找。如今,我是不成了,你既已混进了府兵中,就一定要继承我的遗志,找到府令的宝藏。老府令多年聚敛,那笔财富极为庞大,旁的你都可以自取自用,唯有其中的日曜令,你一定要送回教宗,必能立下……奇功,一定,一定……”
话到后来,朱十三变得气若游丝,勉强又传音说了,要许易将他的头颅拿去邀功,全力往上爬,到得后来,已语不成调,断断续续,反反复复:“烈焰焚残躯,心魂历万劫,圣辉终有日,永照不夜天。”
又过片刻,朱十三彻底没了声息。
许易呆呆看着朱十三的尸身,怔怔出神,眼前的家伙,显然是个狂热的宗教份子,他有些后悔炼化了那枚教宗的印信。
若是再来几个朱十三,他真的吃不消。
他赶忙取出一瓶药剂,滴在朱十三遗体上,瞬间将朱十三遗体化尽,顺手收了满地的资源。
只有寥寥的几本册子,和几瓶疗伤丹药,愿珠却是一枚也无。
以朱十三的身份,竟一枚愿珠也不曾攒下,冲此点,便让他肃然起敬。
所以,对朱十三说的拿他头颅去邀功,他竟罕见地没有动心。
“许易啊许易,你很好,没有失了人性。”
对着地上自己的影子,他满意地轻声赞叹了一句。
清理了地上的残迹,许易取出朱十三的几本册子,翻阅了起来。
其中三本,都是朱十三写的笔记,笔记内容,多是向天尊忏悔、祈福的内容,符合他狂热信徒的身份。
另一个册子,却是记录着关于教宗的组织架构,切口,以及一些基础法诀。
阅览罢这本册子,许易明白了,朱十三为何会死。
他不是死在身上受的重伤,而是死在找寻自己上。
按朱十三笔记上的说法,他们都是教宗的暗夜行者,而暗夜行者彼此之间,不能联系。
除非是其中的暗夜行者,无法完成任务,自己的生存受到威胁,才可以动用秘法,搜寻最近的暗夜行者。
而这种秘法一旦动用,必死无疑。
显然,朱十三自知身陷重围,身受重伤,无法突出。
身为狂热信徒的他,轻易便决定舍身取义,用秘法搜寻到了炼化了教宗印信的许易,转而将后续任务转给了他。
七十八章 幸不辱命
又翻了几页,忽的,一张纸笺掉落下来。
许易取出纸笺,展布开来,却是一张极薄的皮纸,纸张已有些发黄,纵横足有数尺,折在一起,却还不如一张寻常的纸张厚实。
他仔细观摩,皮纸上刻录的是一套阵法,这套阵法似曾相识。
当下,他从星空戒取出一枚如意珠来,催开禁制,光影弥漫,一套又一套的阵法图案,从他眼前划过。
这枚如意珠,正是宣冷艳交给他的,内中影印的正是整个金丹会中央学院典籍库中所有的阵法图案。
除此枚如意珠外,其他的典籍自然也被影印下来,都被贴心的宣冷艳,分门别类,用如意珠影印下来。
一口气,找了半盏茶工夫,许易终于寻觅到他所要找的内容,不出所料,皮纸上的阵法,他果然见过,唤作七厌锁宫阵。
当下,他便细细研究起来。
相比皮纸上的内容,如意珠上对此套七厌锁宫阵的记录,要详细得多。
当下,许易将皮纸夹回册子收了起来,取出纸笔将如意珠中关于七厌锁宫阵上的内容,尽数录了下来,泡上一壶茶,便仔细阅览起来。
如今的许易,在数道上的知识,早已登堂入室。
而一切阵法,归根结底都是以数论为骨架,不过两个时辰,这套颇为称得上繁琐的七厌锁宫阵,便被他研究透彻了。
显然,这是一套护阵,极为有意思的护阵,不借助阵旗,而借助奇物,调用天地之力,来完成锁宫,堪称许易生平所见过的为数不多的奇阵之一。
研究透彻了七厌锁宫阵,许易来了兴致,便又陆续从如意珠中录了些阵法下来,开始钻研。
他忽然发现,研究阵法也是一个乐子,枯燥的数字,在阵法中,陡然化作一个个生动的精灵,以此来感悟数论知识的运用,简直有种妙不可言的滋味。
这一研究,直到次日东方发白,程堰将他的早餐捧了进来。
许易正往口中塞着香辣可口的野味,钟无急匆匆蹿了进来,拍拍程堰肩膀,如一只大马猴灵活一跳,到得许易近前,悄声道,“赵司马的人向我传讯,约您见面。”
许易吞掉最后一口肉,长身而起,拍拍钟无肩膀,一言不发地朝外行去,留下钟无、程堰看着他的背影,怔怔发呆。
半晌,钟无才感叹道,“真是难以置信,这么快,军侯就和赵司马媾和了,先前我还劝他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徐徐图之,此刻再看,咱军侯分明胸有成竹,真真是想不到军侯是哪里学的这些韬略……”
许易并不避人,直趋赵陵大帐。
赵陵端坐帐中,见他来就起身,含笑抱拳,“幸不辱命!”
许易喜上眉梢,连连道谢。
赵陵摆手道,“举手之劳,许兄不必客气,你我之间,并无仇怨,不过是些误会,过往种种,都是某的错,还请许兄千万不要怪罪。另外,许兄大名高远,我去跑了一圈,水到渠成,并没费多少工夫,愿珠只用了六十枚,多的二十枚,奉还许兄。”
许易摆手道,“这是哪里的道理,不可,万万不可。”
赵陵言辞极坚,“许兄若是不收,便是还在心里怪我。”
无奈,许易只好收下二十枚愿珠,心中不由得高看赵陵一眼。
见许易收了愿珠,赵陵的神色终于缓和,拉着许易说起了东山属那边的事,并交给许易个册子,许易翻了翻,内中全是记录东山属人事、风土的。
见许易面有讶异之色,赵陵笑道,“许兄升任东山属令,赵某无以为报,送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还望许兄不要见笑。”
他自然知道许易不会见笑,而且他送的这份礼,必定是送到许易心坎上了。
许易将远走,他和许易的过节自然一笔勾销,他也看明白了,许易这种妖孽,压是压不住的。
东山属那边的局面,固然说不上好,但他看好许易。
毕竟再艰难,也不会比许易从一个小卒子一月爬到属令,来得离奇。
若是许易真在东山属站稳了脚步,将来的地位怕是不可度量。
结交英雄于微末之时,从来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赵陵屈意结交,许易心领神会,一时宾主尽欢。
赵陵殷勤相劝,许易推辞不得,在赵陵处用了午餐,这才回归。
才回帐中,歇了不足一盏茶的时间,便有人来传讯,说是明校尉相请。
许易赶忙整顿装容,随来人一并离开。
如今,繁阳府战乱,明立鼎虽只是校尉,实际领着繁阳府令的职位,
故而,他的校尉府,便设在原繁阳府令的山门中。
祖廷虽建立体制,但到底不同俗世国家,府令衙门并不设在城池中,而是另辟山门而建。
道理很简单,从根子上讲,修炼世界并不想过多的打扰俗世世界。
他们只需要俗世凡人,为修炼世界提供愿力便可,若是干扰过多,引起世俗世界的慌乱,乃至崩溃,那便大大不美了。
入得繁阳府令山门,许易放眼打量起来。
只觉和普通修炼仙门相比,这里的禁制极少,布局也更加方正,并不以清奇为美。
隐隐可见不少挂着招牌的建筑,分别是刑司、户司、捕盗司,选吏司,各司内部极为空荡,显然不曾运转。
负责接引许易的那人一路殷勤引着许易,在几座山峰的建筑群中穿梭,不多时,踏上一座广场,前方一座恢弘大气,似乎用纯粹白玉锻成的广场。
才踏上广场,许易忽然止步,盯着广场西侧边沿的一座血色石碑,怔怔出神。
接引者笑道,“那碑是以泣血石打造的,如此大如此品相的泣血石,已经不好找了。”
许易点头笑道,“是啊,所以我才一眼就被吸引了,想必这泣血石碑已立了数百年了吧。”
接引者摆手道,“哪有那么久,也就十几年,好像是前任府令得了一块泣血石,便将之雕琢了,作了石碑立下,碑上的文字,记录的乃是我祖廷的十六字圣训,好了,许大人,时间差不多了,可不敢让校尉大人久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