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75)
“你就应了我吧。”
郭振飞纠缠着,薄唇慢慢的往上面移,停留在了她的下巴上,轻轻的咬了一口,留下了粘稠。
低沉的语调恳求又卑微。
“恩恩,应了我吧……”
修长的脖子扬起,如同天鹅般优雅,上面点点的红印,密集又恐怖。
——
周文英听说温希恩病了,听说病的很严重,都下不了床了。
心里要是没有一点不能是不可能的,但是更多的是复杂。
原本周文英也没有想去看一下,只不过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温希恩门口,手也已经抬起来了,看起来好像要敲门。
在手碰到门的那一刻,周文英才猛然惊醒。
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人,周文英犹豫了一下还是准备离开,只因为现在温希恩说不准也不愿意见到她。
可是等走到半路,周文英又实在心里挂念,想了想还是准备去看看,哪怕看一眼也是好的。
就在她返回的路上,遇见了郭振飞。
他是从另一条小路走来的,周文英原本想要下意识的躲起来,然而郭振飞走得很快,像是赶着要去见什么人,根本没有发现她。
周文英看着男人急匆匆的背影,而那个方向,是温希恩的家。
垂在身侧的手指攥紧,周文英沉默了一会儿,步伐不变的走过去。
就这么悄悄的跟在郭振飞的身后,他轻车熟路地来到了温希恩的家,甚至都不用敲门,动作自然的仿佛这就是他自己的家一样。
周文英这才会回起来,在小溪边洗衣服的时候,她经常会听郭老太会和别人吐槽郭振飞最近天天不着家。
原来是待在这里,照顾屋子里的病秧子。
周文英瞧着门没有关,也跟着进去了。
她来到门口,从细小的门缝里面去瞧着里面的场景。
她看到男人弯腰抱住了一个正在看书的人儿。
男人的身形高大健壮,把那个人给挡的严严实实的。
周文英呼吸一窒,她几乎是屏住呼吸的观察屋子里的画面。
而郭振飞接下来的动作让她的呼吸都变得不稳,身子都在微微的颤抖。
郭振飞抱着那个单薄的人,在她的耳边说着悄悄话,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很小,周文英根本就听不到。
没有说几句,郭振飞眼神就变得幽深,他的脑袋一歪,凑过去去吻怀里的人,还伸出舌头去舔舐,紧追不舍。
然后漂亮苍白的人儿像是被欺负狠了,转过脸就给了他一巴掌,力道不重,但是声音很响。
温希恩的手心没有什么力气,打起人来也不疼,对郭振飞来说,就跟抚摸似的,非但没有震慑住他,还让他更加的兴奋。
可是当他看到温希恩因为生气,雪白的脸上晕染出来红晕时,还装模作样的顺着温希恩手掌的力度歪了脸。
周文英:“……”
就像是一个刺卡在喉咙一般难受,光天化日之下,郭振飞……郭振飞竟然还做这样的事情。
他甚至都愿意伺候一个短命的病秧子,都不愿意娶她这个四肢健全的人。
那个人出了一张脸之后,还有什么比得过她的?
周文英感到脑子里一片混乱,看到男人像条饿狗一样饥渴的凑到温希恩面前时,更是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你们真恶心!”她终于忍不住推开门,尖声叫道,“像你们这样的人,就应该烧死!”
“我会告诉郭老夫人的!”
那两人听到她的声音回过头来,郭振飞还在装老实的想要让温希恩不气,等看清来人是的时候就变了脸,听到了她说的话眉眼直接阴沉了下来。
周文英浑身都气得发抖,她几乎是恶毒的瞪着那两个人,胃部都在翻涌,只觉得无比的恶心,哪怕男人的眼神格外的可怕恐怖,她还是忍住心里的恐惧说出口。
“你为了这个病秧子,做了这么多,对得起郭老夫人吗?你难道要为了这个人,不管不顾家了吗?”
郭振飞皱着眉,眼底一片暗色,周文英歇斯底里的样子让他感觉后悔,后悔当初没有直接把她给淹死。
比苍蝇还要烦,男人的眼神变得幽深。
低沉的声音并没有什么变化:“滚出去。”
周文英像是被郭振飞的话给刺激到了,尖叫着:“该滚的人不是我!是这个狐狸精!我承认之前是我不对,鬼迷心窍走了歪路,可是是她逼我的!是你们逼我的!这个短命鬼,死前都不让人安生!让我……”
啪的一声,打断了女人刺耳的声音。
周文英被打的踉跄了两步,脸上火辣辣的疼,她颤颤巍巍的抬眸,对上男人冰凉的如同腊日寒霜,没有任何的感情,还有浓浓的不加掩饰失控的疯狂杀意。
被这种眼神看着胸口一窒,内心被恐惧塞得满满的,周文英脑子里翻转昏旋,她的脸吓得像窗户纸似地煞白。
周文英愣愣的捂着肿起来的脸,眼神呆滞。
郭振飞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狂怒的状态,他的脸上不再是以前老实木讷,而是气愤到扭曲的神情,双眸里盛满了即将喷薄而出的熊熊怒火。
他攥紧了手指,都在因为愤怒微颤着,青筋暴起。
郭振飞听不得,听不得任何人诅咒温希恩,他不知道周文英是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来,明明温希恩什么都没有做错,可是老天却不长眼,让所有的哭都让温希恩一个人受着。
郭振飞不敢去想,被这么误会的温希恩该会是怎样的心情,用善意却换来这样的对待。
明明他的恩恩那么的好,那么的善良,她甚至连一只鸡都不敢杀,可是就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的胡言乱语,让一个最无辜的人沉入污蔑的沼泽,承受与她毫不相干的罪孽。
他的恩恩,命太苦了他又怎么忍心,又怎么舍得抛弃她一个人。
一只如同青葱般的手指拉住了男人青筋暴起的手,软软的包裹着他,稍微用点力气就会被挥开,可是却让男人的手指颤抖的更加厉害了。
轻柔似羽毛的语调飘过男人的心尖,让他整个人都为之颤抖。
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76)
“郭大哥,我困了。”
双目赤红的男人眼眸一动,冷冷的看着还站在门口的周文英。
周文英苍白着一张脸步伐凌乱的离开了。
郭振飞低头看着那双雪白的手,反手紧紧的握住,一手抱着对方的腿弯,温希恩下意识的搂住了男人的脖子。
把温希恩抱到床上,男人蹲在地上替她脱鞋,动作小心又温柔。
温希恩整个人都缩进了被窝里,就露出来一个小脑袋。
周文英的话还在她耳边回荡,她偏头看着坐在床边沉默的男人,小声的问了一句。
“为了我做这么多,真的值得吗?”
眉眼俊美的男人偏执至极的暗墨情感凝聚在那双眸子里,眼眶发红,像只收起爪子的雄狮。
“我喜欢你。”
“怎么样都值得。”
男人病态的爱,深情又愚顽,让温希恩顿时震惊地哑然,又似是有些心惊。
哪怕温希恩闭上了眼睛,都还可以感受到男人执拗痴迷的眼神。
——
郭振飞刚踏进门,就听到郭老太一声冷喝:“跪下!”
脚步一顿,郭振飞没有任何犹豫的跪了下来。
坐在椅子上的郭老太拄着拐杖起来,她脸色发黑,哑着声音道:“你从哪里回来的?是不是从那个狐狸精窝回来了!大飞,你糊涂啊!”
郭老太看着跪在地上的大儿子,心痛的流血,“我看你是被那狐狸精迷了心,才做了这么多的混事,以后你就在屋子里面待着,哪里都不准去!”
背梁笔直,肩膀宽厚的男人低着头,“娘,你关不住我。”
郭老太被这话气的头晕,她撑着额头,“你是铁了心要管她是不是,你一定要为了这样的人做一个不孝子是不是!”
郭老太放狠话也是为了让郭振飞清醒,她郭家虽然算不上什么名门望族,但也算是一世清白,怎么能在郭振飞身上蒙上污名!
男人的脑袋垂的很低,如同蒙了灰的利剑,他固执的就行坚不可摧的石头,非但没有醒悟,还说:“我要娶她。”
郭老太眼前一黑,差点直接晕了过去,她挥起拐杖就往郭振飞的背上敲,郭振飞一动不动的任由郭老太打,身子都没有晃一下。
颤抖着手指头指着跪在地上高大的男人。
“我看你是疯了!我郭家怎么生出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你要是敢娶她,我就死给你看!”
“是我老了,管不了你了,你今天要是赶踏出这个门,我就没有你这个儿子!”
在郭老太愤怒的目光之下,郭振飞沉默了一会儿,就弯腰磕了三个响头,每一声都比每一声响。
在磕最后一个头的时候他没有起身,额头抵在地上,双手撑在旁边收紧。
“孩儿不孝。”
说完这句话,郭振飞就起身,没有再看郭老太,转身离开了。
任凭郭老太在身后怎么喊叫都没有回头。
——
台上的烛火烧了一半,男人静悄悄的进来,径直走到温希恩的床边坐下,语调平缓又自然,专注地凝视着她,问她:“还难受吗?”
到了晚上身上就格外的难受,一阵又阵的疼痛犹如钱塘*大潮一般朝涌来,一波又一波。
额前的发丝都被冷汗浸湿,黏在了脸颊上,湿湿的睫毛微微颤动,温希恩从困顿中抽出一分神智,迷迷糊糊的回答他的话。
“……还好。”
男人似乎感受到她的情绪,大掌温柔的包住她的手心,“是不是身体难受?我帮你揉揉好不好?”
视线变得很模糊,耳边男人的声音越发温柔小心,似是怕稍稍放重,就会扰了她的清净。
温希恩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男人灼热的手掌轻轻的揉着她的腹部,滚烫的温度让温希恩感觉很舒服,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缪华想爬上床,但是爬到一半就被男人给抓了下来。
“你,睡竹板上。”
男人冷声的吩咐,丝毫没有觉得让一个五岁的孩子睡竹板上有什么不对。
缪华面无表情的盯着男人看,就见男人脱了鞋子和外衣,然后小心翼翼的把温希恩抱在怀里,一双冷血的眼睛在看的怀里人的时候一下子变得很温柔。
缪华只是觉得格外的刺眼。
小孩的眼睛黑漆漆的,就像两口没有尽头的井,抿着唇瓣,眼底闪过一丝煞气。
但是男人很明显就跟本来的理会在旁边的小孩。
安静的有些诡异的小孩并没有表面上那么乖,他并没有听话的去竹板上睡,而是趁郭振飞不注意的时候爬到温希恩的身边。
他的动作很轻,并没有闹得很大,就怕把温希恩吵醒。
但是很明显的这个行为惹怒的男人,可是怕打扰到温希恩,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狠狠的瞪了小孩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从看到这小孩子第一眼,他就觉得格外的厌恶,甚至恨不得掐死对方。
温希恩窝在他怀里,像团冰一样的冷,他天生体热,明明是春天屋子里面还烧了碳火,以至于他身上的温度特别高,抱着一团冰,也正是舒服。
温希恩太轻了,他一只手就可以轻轻松松的抱起来,手脚缩成了一团,像是取暖,连呼吸都轻得接近于无。
他一低头就看见温希恩放在他胸口的手,明明还隔着一层单薄的布料,但还是传来酥酥麻麻的触感,那只雪白修长的手指格外的漂亮,指尖泛着花瓣似的红。
鼻尖索绕着一股子的香味,凑进了闻就会更加的浓,就像从骨子里面散发出来的一样,淡淡的冷香有参杂着清冽的草药味,让人无比的心痒难耐,也让郭振飞紧绷到刺痛的神经松了一下,他两只手抱紧了怀里的人。
郭振飞低头,小心翼翼的把脸埋进了温希恩的发丝,软软的触感让他忍不住迷恋的蹭了蹭。
鼻尖的香味浓烈起来,他控制不住的狠狠的嗅了许久,鼻尖蹭着发丝,那头丝很细,也非常柔软,轻轻的碰住,就像那些毛茸茸的拥有软毛的小动物靠近时轻轻撩了一下,心也跟着被羽毛挠了一下。
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77)
这一切都让他紧绷疲惫的神经松懈了下来,抱着怀里的人,浅浅的睡了过去。
躺在温希恩旁边的小孩手慢慢的挪过去,直到碰到了温希恩的手,他两只手紧紧的抱着,身子蜷缩着贴紧了温希恩。
——
初夏来临,温度也逐渐上升。
初夏的阳光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间透射下来,地上印满铜钱大小的粼粼光斑。
温希恩睡的时间也越来越久。
郭振飞也越来越晚回来,他最近都住在温希恩的屋子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更方便照顾她。
虽然清醒的时间很短,但是温希恩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她看到男人脚上黑色的布鞋破破烂烂,但是还算干净,也许是在外面擦干净了才进来。
而且男人一回来身上都会有股汗味,衣服明显被浸湿了,穿的黑色的衣服看的并不是很清楚,衣服上也有很多灰。
男人刚回来只会在不远处看看一会儿,不会靠的太近,也许是怕温希恩看到他现在狼狈的样子,也许是怕自己身上的味道冲到了温希恩,所以他每次会冲一个澡再来到温希恩面前。
温希恩喝完药之后吃着蜜饯,说出来的话都带着一股甜味,“你最近很忙是不是?”
郭振飞摸了摸温希恩的脸,肌肤黝黑手掌粗糙,和温希恩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嗓音低低的,温柔如水,对于温希恩的关心他似乎很开心,薄唇弯弯的。
“不忙,恩恩是一个人待着无聊吗?”
温希恩知道男人并没有跟她说真话,所以她也没有接着追问,因为就算是问了也没有结果。
目光在男人破破烂烂的布鞋上停留了两秒,温希恩提起了另一件事情。
“银子花完了吧。”
郭振飞的眼眸一顿,然后笑了一下:“还没呢,你就不要操这个心了,等你身体好了些,我带你出去透透气,老关在屋子里面也不好。”
吃完了口中的蜜饯,甜味还索绕在舌尖,温希恩低垂着眼睫,最终还是任由男人一个字自说自话。
她身上的积蓄原本就少的可怜,自从多了个小孩之后,银子也如流水一般,恐怕他那些银子早就花光了。
而现在她吃的饭,喝的药,吃的糕点和零嘴,都是郭振飞辛苦赚的银子。
温希恩知道郭振飞上有老下有小,他有能力可以轻轻松松的养活这些人,但是多了她这个病样子费钱货恐怕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药是真的贵,而且郭振飞还会经常熬一些珍贵的药材给她喝,对于一个普通人家来说,是很难支付的起。
胸口闷的厉害,心口又开始发烫了。
温希恩闭着眼睛喘着气,其实如果一直昏睡也挺好的,那样就感觉不到痛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清醒的痛着。
“恩恩,是不是又痛了?”
他摸着温希恩的脸,摸到了湿润,是冷汗。
男人低着头,面色晦暗不明,他似乎有些迷茫和无措。
“为什么喝了药,还会疼?”
温希恩瞧着男人这个样子,好像比她还要脆弱,这都让她不忍心说那些药喝了根本就没有用,这幅身子已经垮掉了,神仙都救不了了。
泛着粉的指尖去触碰男人一直紧皱着的眉,也许是这几天总是皱眉的缘故,眉心都有了淡淡的褶皱。
温凉的触感让男人一直都紧皱的眉松开了,他抓住那双手,放在嘴边吻了吻。
温希恩静静望着郭振飞,脸上的神情一片纯澈干净。
“其实也没有很痛。”
她这句话说的轻松,但是苍白病态的脸却出卖了她。
这让一直坚持温希恩只是生了小病的郭振飞第一次有些迷茫了。
他只觉得心里很恐慌,心脏就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给捏住了,闷的眼睛都红了。
温希恩望着垂眸的郭振飞。
郭振飞就像被主人抛弃的大狗,无助,不安,甚至是懵懂,低声淡淡:“他们说你病的很严重……”
何止是严重,那些人都说温希恩已经没有救了。
温希恩叹了一口气,抬手轻轻摸着他的脸:“那你相信他们的话吗?”
郭振飞抬眼,静静看着温希恩,眼底偏执又滚烫:“我不信。”
他不信,或者是说不敢相信。
那些人的鬼话他是一个字都不相信,可是很多事情并不是他不相信就不会发生,这样的行为就跟掩耳盗铃一样自欺欺人。
只能一遍遍的催眠自己,告诉自己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岌岌可危的理智和神经稳住了。
郭振飞低着头,俊美的眉眼仓皇,小心翼翼的问:“你会好起来的对吗?”
然后他又坚定对着自己说:“我会让你好起来的。”
这几乎成为了他一个执念。
温希恩这次她感受到了男人一直压抑着克制的无比激烈的情绪与情感就如同在无声咆哮的洪水,现在没有爆发,只是因为有岩石给挡着,一旦冲破,就会像一群受惊的野马,从山谷里疯狂奔出来,势不可挡。
偏激又敏感。
温希恩有些苦涩,抬手落在郭振飞的头上,一下一下,轻轻抚摸,摸一只陷入哀伤的猛兽。
淡色的唇瓣发青,面容寡淡苍白,眼神温和又清浅:“人各自有命,一切都命中注定,很多事情凡人是无法改变的,生老病死,是人世间的规律。”
郭振飞眉睫动了一下,头更加的往下面低了,像个石头一样纹丝不动。
但是他的话却执拗至极,“我不信命。”
温希恩轻轻的,用最温柔的声线说出最残酷的话。
“这由不得你信不信,我好不起来的。”
男人的眼眸猩红,他的面部微微扭曲,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激动的声音都不由自主的提高了:“你会好起来!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恩恩,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好不好?你只是生了小病,只要你好好吃药,就好好的,你这么好,老天爷怎么舍得把你收走呢……”
对于这么顽固不化的男人,温希恩有些无奈,她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男人已经先一步起身。
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78)
他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我去给你做些糕点。”
说完就急匆匆的离开了。
郭振飞踏出了房门,面色如常的关上门,手指头却颤抖的厉害,离开了温希恩的视线,他就再也控住不住自己心中濒临崩溃的情绪,他的身体紧绷地弓着,头贴紧着门。
似乎怕里面的人听到了声音,他跌跌撞撞的跑的灶房,然后深深的低下了头,颤抖着嘴唇,双手握成拳,肩膀一颤一颤的,鼻子发出了微弱的抽泣声。
皮肤黝黑稳重的男人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哭。
只是因为温希恩的那些话。
命由天定……
好一个命由天定!
老天爷是真的瞎了眼吗?为什么要温希恩承受那么多的痛苦,如果真的可以,他多么想代替温希恩承受那些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什么都做不了。
是他没有用,是他没有本事……
就在男人陷入强烈自我否定自我厌弃的时候,紧攥的手指被人拉着,他愣愣的,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鼻尖淡淡的冷香很快就让他紧绷的肌肉放松了下来。
然后是不知所措。
雪白的手指把他的攥紧的手指一一的掰开了。
她抬眸什么话也没有说,但那乌黑湿润的眼眸,如碧绿的湖水,涤荡一空,变得分外清澈。
被这一双眼睛注视着,郭振飞僵硬了一下,接着,他抬起了头。
他的眼中布满了鲜红的血丝,一双眼通红通红的。
粗糙的手掌轻轻的去触碰温希恩发青发紫的唇瓣,泪珠如流水一般在他的眼角滑过,脸上满是酸楚的泪水。
他无声的哭着,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哀号,他十分悲伤,哭都泣得不成声音,只能低低地呜咽着,却泪流不止。
哭的像个孩子。
温希恩露出浅浅的笑容,似乎实在笑话郭振飞,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但是最终温希恩还是什么也没有说,而是缓缓靠近,两只手抓着男人胸前的衣服,踮起脚尖,在那张俊美端正的脸上,亲了一下。
郭振飞愣住了,脑子一片空白,眼神呆滞,就更傻了一样。
温希恩见此,在另一侧脸颊上又亲了一下,柔软的唇瓣轻轻的触碰一下,如同花瓣轻抚。
郭振飞脸上的表情僵住,似乎连哭泣都忘记了,只知道愣愣的,傻傻的,眼里就只注视着一个人。
这次温希恩搂住了男人的脖子,男人下意识的弯了一下腰,让她更加的方便。
这次轻柔的亲吻,落到了男人有着褶皱的眉心,这次停留的时间比之前的都还要长。
直到五秒过后才缓慢的离开。
郭振飞抱着了温希恩的腰,眼眶很红,眼里布满了血丝,声音低轻,莫名的可怜:“为什么亲我?”
温希恩歪着脑袋,嘴角微弯,是漂亮清浅的弧度,声音低柔:“我刚才说错话了,想来找你道歉,但是当看到你,就想亲你了。”
郭振飞的手收紧,低眸撞进了温希恩眼里如春风三月的温柔。
就如月光那样温凉,散发着软软的光辉,可是不知为何,让他感觉的更加难受了,但是他并不想表现出来,只是把脑袋又垂了下来。
温希恩两只手捧着他的脸,她望着郭振飞的眼睛,这一次,在郭振飞的注视下,垂眸,落到了那性感的薄唇上,踮起脚尖,轻轻吻在郭振飞的唇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男人的情绪波动太大了,两个唇瓣相贴的时候,她感受到了男人的唇瓣都在颤抖。
一触即分。
酥酥麻麻的感觉还在唇上停留,还沾着香气,郭振飞的呼吸变得粗重。
温希恩眼眸微弯,乌黑湿润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易碎的和煦,“作为歉意,你可以亲回来。”
倏地,郭振飞的右手掌猛地托住她的后脑,左手拦腰拥住她,人更加的贴近,她感觉到郭振飞俯身探了下来鼻息暖暖得喷到了她的脸上,然后是两片薄薄的唇。
微冷的舌滑入口中,贪婪地攫取着属于她的气息,用力地探索过每一个角落。这一瞬间的悸动,使彼此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刚捡完柴火缪华背上还背着篮筐,他就站在灶房的门口外,恍若被摁下了休止符,一动不动的如同石头。
他静静的,默默的,看着在灶房里面抱着亲吻的两个人。
他们看起来那么的密不可分,如同世间上最亲密的人。
高大健壮的男人弯着腰,青筋鼓噪的脖颈上挂着两条手臂,衣袖因为抬起来的缘故往下面滑,露出来纤细雪白的手腕。
她那么的单薄,她那么的漂亮,她在男人面前是那么的脆弱诱人,她没有挣扎,甚至是心甘情愿的搂着男人的脖子,被吻的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呜呜咽咽的,眼角肯定被欺负成红艳艳的,纤长浓密的睫毛上也晕染着泪水,丝毫不能让男人怜惜,反而勾起来男人心底最阴暗的摧毁欲,想让她哭的更加的过分,更加粗鲁的对待她。
最好让她哭都哭出来。
温柔漂亮的如同仙儿一般的人,那么乖顺的、柔软的由着这粗鄙野蛮的乡野村夫抱着为所欲为。
……
天已经快黑了,院子静静,听得见夜是怎样从檐月落下,落在飘带似的兰叶上。
面无表情站在灶房门口的缪华眸中毫无起伏。
郭振飞把昏睡过去的温希恩抱起来,他看到灶房门口的小孩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视如空气,直接越过他走向屋子去。
缪华眼睛黏在了温希恩的身上,直到看不见了都没有收回视线。
他把东西都放到灶房,然后也进了屋子。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郭振飞点了一根蜡烛,暖黄的光照亮了整个屋子。
他抱着温希恩,一起睡在床榻上,温希恩的脑袋埋在男人的胸膛上,两人的气氛多了一丝以前没有的感觉。
如果一定要用两个字来形容的话,那就是亲密。
如同夫妻一般亲密。
就像道侣一样。
漂浮不定的烛火照在缪华的脸庞,冰冷无情的眉眼上,是一片恐怖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
?有错字滴滴我
?
????
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79)
他像一尊没有生命、冰冷苍白的雕像,沉默的伫立其间。
一床上温馨的氛围格格不入。
——
从那天过后,温希恩更加配合的喝药了,每次都把越发苦涩的药喝的干干净净,可是这样她的脸色依旧随着时间慢慢的越来越苍白。
郭振飞说过天气好了就带她出去走一走,可是最近几天又开始下雨了,温度又降了下来。
好不容易天晴了,郭振飞又忙了起来,这几天郭振飞很忙,温希恩几乎看不见他的人影,白天她没看到,晚上她又昏睡的沉,也见不到。
她甚至都不知道郭振飞晚上有没有回来,也许是回他自己家了呢。
但是温希恩觉得不太可能,因为她怕冷,而郭振飞体热,几乎每次郭振飞都会陪她睡觉,把她冰冷的身子烘的暖暖的。
所以她并不觉得以郭振飞的性格会一个人跑回家睡。
夜已经很深了,可是郭振飞还是没有回来,温希恩躺在床上没有睡,他今晚想要等着郭振飞回来,哪怕再困也要守着人回来。
手指被人轻轻的捏了一下,温希恩低下头去看。
在暖色的烛光之下,小清秀孩的脸上也破了一层暖光,可是他的眼底却没有一丝暖色了。
温希恩轻声的问:“怎么了?”
缪华紧紧的盯着她,黑黝黝的瞳孔莫名的渗人。
“你怎么还睡呢?”
温希恩也没有察觉到小孩的不对劲,她露出来一个苍白的笑容,“我还不困,你先睡吧。”
说完之后她的视线再一次看向门口,然后又缓缓的收了回来。
缪华清楚的知道温希恩在等人。
阴郁浮上眉眼,面无表情的脸上是极致的平静。
他就像一个好奇的小孩一样,抱着温希恩的手臂,贴在她的身上,在她的耳边问。
“你是再等郭振飞吗?你是不是喜欢他?你是不是变心了?”
一连问了三个问题,温希恩却一个都回答不上来。
从来都没有人像郭振飞这样对她好,也许感动已经胜过了好感,但是她起码并不讨厌,而且她也清楚的能感觉到,她对郭振飞的感情也越来越复杂了。
这是喜欢吗?
温希恩不敢太确定。
可是缪华好像从她的沉默中已经得到答案,他觉得他的心像是被一把钝了的锉*残忍地割开,悲痛从伤口流出,还有一种更浓烈的情绪。
这让缪华有一种特别阴暗的想法,他想把温希恩带走,带到一个没人外人的世外桃源,只有他们两个人。
而生病的温希恩只能看着他,只能依赖他,心里想着的也只能有他。
直到温希恩死亡,她的心里想着也只有他一个人。
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
他知道这是不可能,因为现在的他根本就没有这个能力,温希恩也不可能心甘情愿的跟着他走。
缪华忍不住在问了一遍。
“温希恩,你变心了是吗?你爱上了别人对吗?”
脸色苍白漂亮的人儿,微微低垂着眼睫,淡色的唇瓣紧紧的抿着。
恐怕连缪华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神情有多么的紧张,他盯着温希恩,眼里不不可察觉的期盼和滚烫。
温希恩笑了,她摸了一下小孩的脑袋,打趣道:“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怎么天天说着爱与不爱的,早熟可不太好。”
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选择了逃避。
所以……是变心了吗?
温希恩,是不是不爱他了……
她爱上了别人……
那一瞬间,好像这世间最苦涩的药汁在自己肚子中翻腾,他受不了,想把这种苦吐掉,但是这东西刚倒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空留他一口苦*。
心脏处是撕心裂肺的痛,这是让缪华从来都没有感受过。
这一次历劫,他体会到了很多属于凡世间的红尘,爱恨嗔痴,嫉妒,暴戾,无力,恐惧……
在经历这些过程中,他身为一个小孩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被病痛折磨,看着心爱的人是怎么爱上别人。
除了看着,还能做什么?
缪华怀疑这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惩罚他黑白不分,冷眼旁观。
等缪华再次去看温希恩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
也许是睡得并不是很舒服,或者是做了并不太美好的梦,哪怕是闭着眼睛睡着了她的眉头都是紧皱着。
发青的淡色唇瓣依旧柔软,但是染上了不详的征兆。
缪华伸长了脖子,无比仔细的描绘着温希恩的轮廓,好像是要刻在心底的最深处。
他低下了头,一个珍视的吻落到了温希恩的额头。
一遍又一遍的喊着。
“温希恩……”
“温希恩……”
“……恩恩。”
心疼得像刀绞一样,残忍的窒息,小孩的声音飘浮不定,似是轻叹,似是哭腔。
然而他那一声声的呼唤,就像他的感情一样,得不到回应。
——
郭老太在河边洗衣服,耳边传来脚步声,抬头一看是周文英。
手中端着木盆,盆里面装着几件衣服,明显也是来洗衣服的。
郭老太让出来一些位置,其实她挺喜欢这个姑娘的,懂事又特别听话,可惜却遇到了那样的事情……
这也让郭老太有点心疼,拉着周文英聊了几句,周文英的嘴巴依旧很甜,可以把郭老太哄的笑得合不拢嘴。
周文英不动神色把话题拉到郭振飞身上。
郭老太的表情一下子变了,“哎呀,大飞是翅膀硬了,我是管不了他了,这几天我也看不到人影,别人都是越来越懂事,他倒好,越活越回去了。”
周文英支支吾吾的道:“我,我,前几天看到了郭大哥……”
“在哪里看到的?”郭老太立马追问。
像是特别不好意思说,周文英的神色也变得很复杂,她犹豫不决,一副想说又不好说的模样。
看的都把郭老太给急死了,“周丫头你倒是说呀!可把我急得。”
最终是下定了决心,周文英红着眼睛,难以启齿的道:“我……看到了郭大哥在温希恩的家,他们两个,他们两个……”
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79)【别买重复】
这一切都让他紧绷疲惫的神经松懈了下来,抱着怀里的人,浅浅的睡了过去。
躺在温希恩旁边的小孩手慢慢的挪过去,直到碰到了温希恩的手,他两只手紧紧的抱着,身子蜷缩着贴紧了温希恩。
别买
——
初夏来临,温度也逐渐上升。
初夏的阳光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间透射下来,地上印满铜钱大小的粼粼光斑。
温希恩睡的时间也越来越久。
郭振飞也越来越晚回来,他最近都住在温希恩的屋子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更方便照顾她。
虽然清醒的时间很短,但是温希恩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她看到男人脚上黑色的布鞋破破烂烂,但是还算干净,也许是在外面擦干净了才进来。
而且男人一回来身上都会有股汗味,衣服明显被浸湿了,穿的黑色的衣服看的并不是很清楚,衣服上也有很多灰。
男人刚回来只会在不远处看看一会儿,不会靠的太近,也许是怕温希恩看到他现在狼狈的样子,也许是怕自己身上的味道冲到了温希恩,所以他每次会冲一个澡再来到温希恩面前。
温希恩喝完药之后吃着蜜饯,说出来的话都带着一股甜味,“你最近很忙是不是?”
郭振飞摸了摸温希恩的脸,肌肤黝黑手掌粗糙,和温希恩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嗓音低低的,温柔如水,对于温希恩的关心他似乎很开心,薄唇弯弯的。
“不忙,恩恩是一个人待着无聊吗?”
温希恩知道男人并没有跟她说真话,所以她也没有接着追问,因为就算是问了也没有结果。
目光在男人破破烂烂的布鞋上停留了两秒,温希恩提起了另一件事情。
“银子花完了吧。”
郭振飞的眼眸一顿,然后笑了一下:“还没呢,你就不要操这个心了,等你身体好了些,我带你出去透透气,老关在屋子里面也不好。”
吃完了口中的蜜饯,甜味还索绕在舌尖,温希恩低垂着眼睫,最终还是任由男人一个字自说自话。
她身上的积蓄原本就少的可怜,自从多了个小孩之后,银子也如流水一般,恐怕他那些银子早就花光了。
而现在她吃的饭,喝的药,吃的糕点和零嘴,都是郭振飞辛苦赚的银子。
温希恩知道郭振飞上有老下有小,他有能力可以轻轻松松的养活这些人,但是多了她这个病样子费钱货恐怕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药是真的贵,而且郭振飞还会经常熬一些珍贵的药材给她喝,对于一个普通人家来说,是很难支付的起。
胸口闷的厉害,心口又开始发烫了。
温希恩闭着眼睛喘着气,其实如果一直昏睡也挺好的,那样就感觉不到痛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清醒的痛着。
“恩恩,是不是又痛了?”
他摸着温希恩的脸,摸到了湿润,是冷汗。
男人低着头,面色晦暗不明,他似乎有些迷茫和无措。
“为什么喝了药,还会疼?”
温希恩瞧着男人这个样子,好像比她还要脆弱,这都让她不忍心说那些药喝了根本就没有用,这幅身子已经垮掉了,神仙都救不了了。
泛着粉的指尖去触碰男人一直紧皱着的眉,也许是这几天总是皱眉的缘故,眉心都有了淡淡的褶皱。
温凉的触感让男人一直都紧皱的眉松开了,他抓住那双手,放在嘴边吻了吻。
温希恩静静望着郭振飞,脸上的神情一片纯澈干净。
“其实也没有很痛。”
她这句话说的轻松,但是苍白病态的脸却出卖了她。
这让一直坚持温希恩只是生了小病的郭振飞第一次有些迷茫了。
他只觉得心里很恐慌,心脏就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给捏住了,闷的眼睛都红了。
温希恩望着垂眸的郭振飞。
郭振飞就像被主人抛弃的大狗,无助,不安,甚至是懵懂,低声淡淡:“他们说你病的很严重……”
何止是严重,那些人都说温希恩已经没有救了。
温希恩叹了一口气,抬手轻轻摸着他的脸:“那你相信他们的话吗?”
郭振飞抬眼,静静看着温希恩,眼底偏执又滚烫:“我不信。”
他不信,或者是说不敢相信。
那些人的鬼话他是一个字都不相信,可是很多事情并不是他不相信就不会发生,这样的行为就跟掩耳盗铃一样自欺欺人。
只能一遍遍的催眠自己,告诉自己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岌岌可危的理智和神经稳住了。
郭振飞低着头,俊美的眉眼仓皇,小心翼翼的问:“你会好起来的对吗?”
然后他又坚定对着自己说:“我会让你好起来的。”
这几乎成为了他一个执念。
温希恩这次她感受到了男人一直压抑着克制的无比激烈的情绪与情感就如同在无声咆哮的洪水,现在没有爆发,只是因为有岩石给挡着,一旦冲破,就会像一群受惊的野马,从山谷里疯狂奔出来,势不可挡。
偏激又敏感。
温希恩有些苦涩,抬手落在郭振飞的头上,一下一下,轻轻抚摸,摸一只陷入哀伤的猛兽。
淡色的唇瓣发青,面容寡淡苍白,眼神温和又清浅:“人各自有命,一切都命中注定,很多事情凡人是无法改变的,生老病死,是人世间的规律。”
郭振飞眉睫动了一下,头更加的往下面低了,像个石头一样纹丝不动。
但是他的话却执拗至极,“我不信命。”
温希恩轻轻的,用最温柔的声线说出最残酷的话。
“这由不得你信不信,我好不起来的。”
男人的眼眸猩红,他的面部微微扭曲,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激动的声音都不由自主的提高了:“你会好起来!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恩恩,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好不好?你只是生了小病,只要你好好吃药,就好好的,你这么好,老天爷怎么舍得把你收走呢……”
对于这么顽固不化的男人,温希恩有些无奈,她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男人已经先一步起身。
【别买重复】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80)
这一切都让他紧绷疲惫的神经松懈了下来,抱着怀里的人,浅浅的睡了过去。
哈哈哈
躺在温希恩旁边的小孩手慢慢的挪过去,直到碰到了温希恩的手,他两只手紧紧的抱着,身子蜷缩着贴紧了温希恩。
——
初夏来临,温度也逐渐上升。
初夏的阳光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间透射下来,地上印满铜钱大小的粼粼光斑。
温希恩睡的时间也越来越久。
郭振飞也越来越晚回来,他最近都住在温希恩的屋子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更方便照顾她。
虽然清醒的时间很短,但是温希恩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她看到男人脚上黑色的布鞋破破烂烂,但是还算干净,也许是在外面擦干净了才进来。
而且男人一回来身上都会有股汗味,衣服明显被浸湿了,穿的黑色的衣服看的并不是很清楚,衣服上也有很多灰。
男人刚回来只会在不远处看看一会儿,不会靠的太近,也许是怕温希恩看到他现在狼狈的样子,也许是怕自己身上的味道冲到了温希恩,所以他每次会冲一个澡再来到温希恩面前。
温希恩喝完药之后吃着蜜饯,说出来的话都带着一股甜味,“你最近很忙是不是?”
郭振飞摸了摸温希恩的脸,肌肤黝黑手掌粗糙,和温希恩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嗓音低低的,温柔如水,对于温希恩的关心他似乎很开心,薄唇弯弯的。
“不忙,恩恩是一个人待着无聊吗?”
温希恩知道男人并没有跟她说真话,所以她也没有接着追问,因为就算是问了也没有结果。
目光在男人破破烂烂的布鞋上停留了两秒,温希恩提起了另一件事情。
“银子花完了吧。”
郭振飞的眼眸一顿,然后笑了一下:“还没呢,你就不要操这个心了,等你身体好了些,我带你出去透透气,老关在屋子里面也不好。”
吃完了口中的蜜饯,甜味还索绕在舌尖,温希恩低垂着眼睫,最终还是任由男人一个字自说自话。
她身上的积蓄原本就少的可怜,自从多了个小孩之后,银子也如流水一般,恐怕他那些银子早就花光了。
而现在她吃的饭,喝的药,吃的糕点和零嘴,都是郭振飞辛苦赚的银子。
温希恩知道郭振飞上有老下有小,他有能力可以轻轻松松的养活这些人,但是多了她这个病样子费钱货恐怕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药是真的贵,而且郭振飞还会经常熬一些珍贵的药材给她喝,对于一个普通人家来说,是很难支付的起。
胸口闷的厉害,心口又开始发烫了。
温希恩闭着眼睛喘着气,其实如果一直昏睡也挺好的,那样就感觉不到痛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清醒的痛着。
“恩恩,是不是又痛了?”
他摸着温希恩的脸,摸到了湿润,是冷汗。
男人低着头,面色晦暗不明,他似乎有些迷茫和无措。
“为什么喝了药,还会疼?”
温希恩瞧着男人这个样子,好像比她还要脆弱,这都让她不忍心说那些药喝了根本就没有用,这幅身子已经垮掉了,神仙都救不了了。
泛着粉的指尖去触碰男人一直紧皱着的眉,也许是这几天总是皱眉的缘故,眉心都有了淡淡的褶皱。
温凉的触感让男人一直都紧皱的眉松开了,他抓住那双手,放在嘴边吻了吻。
温希恩静静望着郭振飞,脸上的神情一片纯澈干净。
“其实也没有很痛。”
她这句话说的轻松,但是苍白病态的脸却出卖了她。
这让一直坚持温希恩只是生了小病的郭振飞第一次有些迷茫了。
他只觉得心里很恐慌,心脏就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给捏住了,闷的眼睛都红了。
温希恩望着垂眸的郭振飞。
郭振飞就像被主人抛弃的大狗,无助,不安,甚至是懵懂,低声淡淡:“他们说你病的很严重……”
何止是严重,那些人都说温希恩已经没有救了。
温希恩叹了一口气,抬手轻轻摸着他的脸:“那你相信他们的话吗?”
郭振飞抬眼,静静看着温希恩,眼底偏执又滚烫:“我不信。”
他不信,或者是说不敢相信。
那些人的鬼话他是一个字都不相信,可是很多事情并不是他不相信就不会发生,这样的行为就跟掩耳盗铃一样自欺欺人。
只能一遍遍的催眠自己,告诉自己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岌岌可危的理智和神经稳住了。
郭振飞低着头,俊美的眉眼仓皇,小心翼翼的问:“你会好起来的对吗?”
然后他又坚定对着自己说:“我会让你好起来的。”
这几乎成为了他一个执念。
温希恩这次她感受到了男人一直压抑着克制的无比激烈的情绪与情感就如同在无声咆哮的洪水,现在没有爆发,只是因为有岩石给挡着,一旦冲破,就会像一群受惊的野马,从山谷里疯狂奔出来,势不可挡。
偏激又敏感。
温希恩有些苦涩,抬手落在郭振飞的头上,一下一下,轻轻抚摸,摸一只陷入哀伤的猛兽。
淡色的唇瓣发青,面容寡淡苍白,眼神温和又清浅:“人各自有命,一切都命中注定,很多事情凡人是无法改变的,生老病死,是人世间的规律。”
郭振飞眉睫动了一下,头更加的往下面低了,像个石头一样纹丝不动。
但是他的话却执拗至极,“我不信命。”
温希恩轻轻的,用最温柔的声线说出最残酷的话。
“这由不得你信不信,我好不起来的。”
男人的眼眸猩红,他的面部微微扭曲,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激动的声音都不由自主的提高了:“你会好起来!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恩恩,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好不好?你只是生了小病,只要你好好吃药,就好好的,你这么好,老天爷怎么舍得把你收走呢……”
对于这么顽固不化的男人,温希恩有些无奈,她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男人已经先一步起身。
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80)
“他们两个干什么?”郭老太心里突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周文英低着头,“他们两个亲在一起了。”
“什么!”
郭老太猛的站了起来,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回事,眼前一黑,差点被气晕了过去。
还好周文英扶住了她,才没有导致失足掉进小溪。
“糊涂啊!真的是糊涂啊!”
反应过来之后的郭老太捂着胸口哭喊。
周文英在旁边安慰,欲盖弥彰的道:“也许是我看错了,伯母,你不要气坏了身子。”
这话非但没有让郭老太气消,反而还更加的生气了,她就是郭振飞怎么对一个外来人那么照顾,又是送肉又是送食物,什么好东西都想着那个人,原来是存着这样肮脏的心思。
肯定是温希恩勾引郭振飞的,不然郭振飞那么老实孝顺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变成这个样子。
越想越气,郭老太衣服也洗不下去了,丢下衣服就离开。
周文英还在旁边假惺惺的喊了两声,确定郭老太是向着温希恩家的方向走之后她才收起了那副关心急切的嘴脸。
冷冷的看着那个方向许久。
——
温希恩最终还是没有等到郭振飞回来,屋子里面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小孩出去买药了,在走之前还再三嘱咐不要乱走,就跟个小大人似的,严肃又古板,还非要得到温希恩的保证才肯离开。
温希恩表面上的确是答应了,但是等小孩走了之后就开始不老实。
躺久了骨头都快要散架了,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精神,她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当打开门的那一刻,阳光照射的了进来,洒在身上,刺眼至极。
温希恩用手挡了一下,等适应了才放下了手。
屋子里面长久都是一股子浓浓的药味,闻久了脑子都迷糊了,现在一出来,外面新鲜的空气让温希恩的脑子都清醒了不少。
她也没有想出去走走,就想在院子坐一会儿。
阳光晒久了就难受,温希恩原本想进去,大门突然被推开了。
来人来势汹汹,推门的动作很重,本来就不太结实的木门被她这么一推就嘎吱嘎吱作响。
温希恩回头看过去,是郭老太。
郭老太阴沉着一张脸,明显是来算账的。
温希恩抿了抿唇瓣,静静的看着,手指紧张的抓着衣角。
她和郭老太不是很熟,也就面子上说过两句话,而且她也看的出来,郭老太不是很喜欢她。
这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郭振飞每次都会给她送很多东西,非亲非故的,让郭老太看着很不满。
这次郭老太来,明显就是来算账的。
衣着很朴素的人儿一脸病容,可是依旧遮不住风华和绝色,她低眸浅笑,“外头的阳光大,郭老太进去坐坐吧。”
郭老太冷哼了一声,狠狠的瞪了温希恩一眼,趾高气扬的走了进去。
温希恩也不在意她的态度,慢一步的跟在了她的身后。
因为腿脚不方便又放了那么多天没有走路的缘故,温希恩走的时候不太方便,得扶着墙才不那么艰难。
等走了进去之后,她的身上都出了一身的汗。
温希恩倒了一杯热水,递到郭老太面前,郭老太并没有接,她冷冷的打量了一下屋子里面的环境,面色越发的难看,冷哼一声:
“看了大飞这几天住的都是这儿,我就说他这几天怎么不回家,原来是被狐狸精给勾住了。”
温希恩听郭老太这话,脸色一白,文雅如墨画般的眉眼也染上了难堪,也许是情绪波动的太大,喉咙一痒,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单薄的身子格外的楚楚可怜。
她没有想到,郭老太是这么想她的。
郭老太看到温希恩这个模样就更气了,她指着温希恩的鼻子大骂:“你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存着什么样的心思,你都是快要一脚踏进棺材的人了,还要拉着我家大飞垫背是吗?大飞他对你不薄吧,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温希恩被她指着骂,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病态苍白肌肤脆弱的不堪一击,她的背梁挺得很直,如幽幽谷底的雪白兰花,从骨子散发出疏离寂寞,仅那么安静地立于眼前,便可叫人心疼地揪痛起来。
就这么任打任骂,不还嘴也不还手。
郭老太嘴皮子都说累了,理智也回归了,她瞧着温希恩这可怜样,也没有再骂,而是说道。
“你知道大飞这几天在干什么吗?”
温希恩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郭老太也没有说,而是说:“你跟我来。”
温希恩看了她一眼,拿起床边的棍子,跟着她身后走。
郭老太把她带到码头,一眼望去都是人,还有搬货的人。
温希恩一眼就看到了许久未见的郭振飞,他在搬箱子,肩上扛箱,步伐平稳,脚都没有抖一下,在旁人眼里就是平平无奇大块头。
温希恩站在角落里静静的看着,表面没有什么波澜,但是心里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
站在她旁边的郭老太幽幽的开口:“大飞他白天来码头卸货,晚上就去耕田,他这么拼命你也知道是为了谁,我想你也明白,你的药钱根本就不是我们这样的人支撑得起,大飞没有读过书,他为了你,什么苦都吃。”
男人的个子很高肌肉发达,他搬起沉重的箱子不像其他人那么艰难,反而看起来很轻松,眼睛都不眨一下,一个人可以抵得过两个人。
太阳很大,他俊朗端正的脸上布满了汗水,恐怕衣服都已经湿的差不多了。
可是他却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在别人休息的时候,他还是不停歇的搬货,在别人聊天偷懒的时候,他还是在搬货,永不停歇。
好几休息的人都在打趣大块头。
“小兄弟,别这么拼命,喝口水吧。”
男人空出一只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棱角分明的脸是极致的平淡,他没有回答他们的话,一声不吭的接着搬。
他脚上穿的布鞋却还算干净,只不过很是破旧,线头都散出来了。
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81)
温希恩记得自己给郭振飞做过几双鞋,可是却从来都没有看见过他穿。
望着男人高大健壮的背影,一股心酸弥上了心头。
她没有这一刻清楚的明白,男人变成这个样子是因为谁?
如果不是她,郭振飞应该会有美好而又普通的生活,成家,子孙满堂,会有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然后幸福的老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那几文钱到处奔波。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她知道男人拼命,但她没有想到会这么拼命。
郭老天抹了抹眼泪,“你就放过我家的大飞吧,就看在他对你这么好的份上,你就不要再连累他了。”
温希恩颤抖的呼出了一口气,她闭上了眼睛,苍白到病态的脸上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
见此郭老太就直接跪了下来,温希恩被她这个动作吓一大跳,连忙睁开眼睛,要把郭老太扶起来。
但是郭老太怎么扯都扯不起来,温希恩本身也没有多少力气,没有办法她也只好跪在地上。
“算我求求你了行吗?我们家破庙容不了你这尊大佛,你难道真的忍心大飞为了你累死累活一辈子?你好狠的心呐!”
淡色的唇瓣越抿越紧,温希恩轻声的道:“您先起来吧。”
郭老太别过头,恨恨的威胁道:“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对于郭老太的这种行为,温希恩很理解,毕竟身为一个母亲,看不下去会很正常。
所以温希恩也并没有因为威胁而不满,她抬起手为郭老太整理了一下而且的碎发,郭老太直接愣住了,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做。
面前的人生了一张极其漂亮角色的脸,哪怕她的眉宇间都是病态和赢弱,这也遮不住她的一丝风华,甚至趁着她更加的脆弱美好。
郭老太活了这么久,见过了这么多人,可是从未见过如此风华绝代之人。
如果眼前的人是个女子,身体又康健,对于郭老太来说,也许也是一件美事。
可惜……
“您放心吧,我会和郭大哥说说的,郭大哥应该放了许久都没回去吧,你今儿个晚上多做几个菜,给郭大哥补补。”
温希恩把郭老太给扶了起来,她的面容也越发的苍白,但是她嘴边却挂着淡淡的浅笑,像冬日里的雾,飘渺又虚无。
郭老太又想起了村里的那些风言风语,原本她是坚信不疑的,可是等她与这个人接触了一些时间,就变得动摇了。
温希恩不像是那一种人。
不管是外貌还是气度,或者是她的谈吐,都比周文英好太多了,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去侵犯一个乡村妇人。
要说是周文英占了温希恩的便宜她都信。
郭老太张了张口,就在她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温希恩突然咳嗽了起来。
在郭老太惊疑的目光之下,看到温希恩咳出血来。
对比于郭老太的震惊,温希恩倒是很淡定的拿出手帕擦干净嘴角的血。
她还不好意思笑了笑:“没有吓到您吧?这很正常,没事的。”
望着温希恩平静甚至是淡定的脸,好像吐血来说对她都司空不见怪了,郭老太一时之间喉咙像是被堵住的一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温希恩也没有在多待着,毕竟要是等会儿小孩先回来了,没有看到人,肯定又会万分着急。
——
等温希恩走到了家,小孩已经回来了。
她一进门就撞到了小孩。
看清了小孩的模样之后,温希恩惊住了。
“你这是怎么了?掉坑里去了?”
小孩也不知道在哪个泥坑里面打了滚,身上和头发上都是泥巴,但是他丝毫没有顾虑这些,而是死死的盯着温希恩,因为太过于愤怒眼眶都发红。
“你去哪里了!”小孩的声音很大,几乎是咆哮。
温希恩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我就出去走走。”
小孩胸口剧烈的起伏,小脸黑的跟头锅似的,“我不是说过让你不要乱走吗?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啊?”
他买完药一回来就发现家里没有人,跑到屋子四处找都没有找到,于是他就跑到外面去找,结果因为太过于急,也没有注意脚下,脚一滑摔到田里面去了。
后来他又跑到家里来看看人有没有回来,找了一圈仍然没有找到,原本想再出去找,没想到就撞到了温希恩。
他死死的咬着牙,才让心里的恐慌降下来了一些。
温希恩也知道的确是自己做的不对,她很诚恳的向小孩道歉。
“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我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
固执而又难哄的小孩还狠狠的瞪着她,整张脸明明没有什么表情,但是温希恩却可以在他的脸上看出了浓浓的委屈。
要是以前温希恩说不准会把她抱着哄一哄,可惜她现在已经抱不起小孩了,于是只能摸摸小孩的头,但是却被小孩躲过去了。
小孩捏紧了手指,低着头,声线微微的颤抖。
“我身上脏。”
温希恩连忙说道:“那你快去烧水洗一下吧。”
缪华怕温希望又乱跑,就说:“你先进屋。”
温希恩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但她还是很听话的进屋了,缪华看着她进去了,才放心的去烧水。
也许是来回奔波脆弱的身体感到疲劳,温希恩躺在床上看了一会书,没过多久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缪华把自己洗干净了就马不停蹄的来到了屋子里。
在并不怎么明亮的光线之下,缪华听到了温希恩平稳的呼吸声,一下子就放轻了脚步,悄悄的走近,他小心翼翼的抽掉了温希恩手里的书放到一边,动作温柔的把温希恩的手用被子盖住。
他摸了摸温希恩冰凉的脸,脱掉了衣服动作又轻又慢钻进了被子里。
把温希恩冰冷的双手贴上了他的肚子,这里的温度是最高的,也特别适合暖手。
小孩的身上暖烘烘的,温希恩无意识的向着暖流的方向靠近。
缪华目光贪婪的留恋在温希恩的脸上,用视线一遍又一遍的舔舐。
鼻尖淡淡的冷香让他刚才陷入极致惶恐不安跳的剧烈的心脏稍微的平缓了一些。
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82)
“恩恩……”
“不要离开我……”
“等为师接你回家……”
缪华在温希恩的耳边,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闭着眼睛陷入沉睡的温希恩像是做了什么美梦,淡色的嘴角微微的上扬。
缪华的眼神也浮上了温柔。
缪华看到她的嘴动了动,但并没有听清在说什么,于是他就凑进去听。
可是下一秒,他脸上的表情就僵住了。
“郭大哥……”
眼底的温柔被冰霜给取代,晦暗不明的黑雾让人头皮发麻,散发出无比恐怖戾气。
可惜无辜的作俑者还无知无觉,她嘴边淡淡的浅笑越发的碍眼,让缪华看着想要撕碎。
他眸色漆黑,黑的似即将破碎的湖面,他就那么静静而又诡异看着温希恩看,沉默又压抑,静的连呼吸也听不太清。
——
外头下雨了,雨点丝丝撒落,在天际划过,散发着晶光,如丝的小雨从空中降落,雨点是那样小,雨帘是那样密,给群山披上蝉翼般的白纱。
温希恩看着书,听着外面的雨声,心中格外的平静。
缪华在一旁缝补衣服,动作也变得极其的熟练,甚至缝的比温希恩还要好。
门被唐突的推开,温希恩抬头去看。
是郭振飞。
缪华的动作一顿,眼底闪过一丝扭曲的阴郁。
男人穿着单薄的衣服,高壮魁梧,手里端着一碗药,来到了她的床边,坐在了床上。
轻声温柔的说。
“恩恩,喝药了。”
温希恩收起了书,“先放着那吧,等一下喝,我有话和你说。”
郭振飞坚持固执的道:“不行的,要先喝药,趁热喝会更好。”
见此,温希恩也没有办法,只好皱着眉一口气把药喝完,她根本不敢让药在嘴里面待太久,直接咽下去。
郭振飞接过空碗,他把一小碗蜜饯给温希恩。
但是温希恩并没有再接了,她淡淡的看了那碗蜜饯一眼,然后平静的说:“你回去吧。”
郭振飞并没有察觉到温希恩的不对劲,他见温希恩不拿,就亲自喂。
蜜饯抵在温希恩的唇上,她只好张嘴吃了进去。
郭振飞又喂了一个,“嘴里还苦吗?”
温希恩一连吃了三四个,嘴里的甜味冲散了药的苦味,“不苦了。”
见男人丝毫没有把她刚才的话放在心上,温希恩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
郭振飞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掌心粗糙,疼的她忍不住低下了眉,听见男人低哑的道:“我不回去,我要照顾你。”
温希恩抓紧了被子,低着头,“我不需要你照顾。”
男人的动作一顿,然后就是许久的沉默。
温希恩死死的着头,她没有看清男人的表情,但是一定是不太好的。
过了许久,郭振飞沙哑的道:“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
温希恩的指尖发白,她抬起来了头,精致漂亮的眉眼是淡淡的疏离,明明之前看向他时是亲昵。
“没有人同我说什么,郭大哥,我很感激你这些天的照顾,以后你都不需要再来了。”
看起来老实木讷的男人神情一变,眉眼阴沉,手掌却紧紧合拢,青筋暴起,仿若压抑着滔天的戾气。
但是他还是舍不得说重话,压着声线道:“你知道的,我并不需要你的感谢。”
温希恩淡然的对上了他的视线,问:“那你想要什么?”
在男人黑沉沉的目光之下,温希恩恍然大悟,她低眸,纤瘦细白的手指开始解开衣服。
郭振飞神色沉了下来,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缪华的唇瓣抿的越来越紧,心里面翻涌的暴戾让他平静的表面裂开了一条缝。
就在温希恩脱了一件又一件的时候,胳膊忽然被一只宽大黝黑的手掌抓住。
掌心下的胳膊很细,就只有薄薄的一层肉,这么一摸好像只能摸到骨头,郭振飞眸色幽邃,漆黑难辨。
男人粗手粗脚的,温希恩的胳膊被他捏的生疼,忍不住小声的嘶了一声。
一声轻呼换回了神智,他低下头,看着眼前人微微蹙起的眉眼,手中的力道骤然放松。
男人的声音干涩至极:“你把我当什么?你把你自己当什么?”
温希恩似乎很疑惑也很不理解。
“不然呢?”
她似乎在无声的问他,不然你想要什么呢?
不知想到的什么温希恩低低的笑出了声,她像是想到了一件特别好玩的事情,笑的都停不下来,笑的咳嗽。
缪华一听到温希恩的咳嗽声,头皮就发麻,他想过去,却被温希恩阻止了。
温希恩用丝帕捂着嘴,咳的两声之后就拼命的压抑住喉咙的痒意。
苍白的面容上浮现了一抹霞红,在整张脸上都贴了一笔浓烈的色彩,整个人看起来不再那么寡淡。
漂亮的让人想要独占。
特别是那漫不经心的笑容,足以勾的任何男人都神魂颠倒。
她用她那一张柔软香甜的唇瓣说出极其恶毒的话。
“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呢?你不要同我开玩笑了,我是不是没有和你说过,我自少已有喜欢的人了,我一生只会爱他一个人,永远都不会再爱上别人。”
这一席话直接惊呆了两个人。
缪华脑子一片空白,就连针戳到了指尖都没有发现。
他自然知道温希恩年少喜欢的人是谁,就是他啊!
是他,一直都是他啊!
他就说,一个乡村野夫怎能与他做比较。
犹如一股温泉,慢慢地流入缪华的心田,流遍他的全身。
原来……原来温希恩一直喜欢的只是他一个人。
缪华已然被惊喜冲昏了头脑,他并没有发现温希恩的不对劲,又或者说是选择性的假装看不见,自欺欺人的安慰着自己空了一个洞的心口。
傻站在原地的男人垂在身侧的手掌紧的发白,经络清晰可见,他眉眼一片冰凉,一时控制不住那波涛的怒火。
“温希恩!”
突然拔高的声音吓得温希恩一大跳,身子都下意识的颤了两下。
这是郭振飞第一次这么对温希恩说话。
在看到温希恩眼里的退缩之意时,郭振飞闭了闭眼,压下心底涌起的戾气。
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83)
竭力保持平静的道:
“我从来都没有同你开过玩笑,我照顾你是因为我喜欢,所以我不要你还。”
“之前我们明明说好了不是吗?”
“说好了让我照顾你。”
温希恩是真的不知道郭振飞是怎么想的,她本就活不了多久,只需要对她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用,也许的确可以让她多活几天,但是这几天对她来说是折磨,对男人来说也是折磨。
原本她就已经欠郭振飞很多了,总不能在死之前还要把郭振飞弄得家破人亡吧。
她哪能这么狠心啊?
可是这个郭振飞就是个傻大缺,她都要把他赶走了,他还要求着留下来。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呢?
温希恩疲惫的揉了揉眉骨,叹了一口气:“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呢?你以为你做了这么多会让我很感动吗?”
高大健壮的男人站着,俊美的眉眼阴森可怖,那双黑黝黝狭长的眼眸死死的盯着那张苍白漂亮的小脸,他咬着牙,脸颊上的肌肉紧绷着。
“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温希恩捏紧了手上的被子,神色自若,目光嫌弃好像是在嘲笑男人不自量力。
“你觉得像你这种乡村野夫的人配得上我吗?你知道不知道,每次你一碰我,我就感到特别的恶心,我实在是受不了你明白吗!”
温希恩像是无法忍受一般说后面的一句话的时候,声音猛然的提高,她情绪太过于激动,呼吸都变得短促,苍白的脸颊上晕染出了胭脂的红。
美得让人离不开眼。
可是她说出来的话,就像一根毒刺一样,刺在他的心头上,让男人痛不欲生。
眸色晦暗难辨的男人沉默的望着她,那眼睛里面装的实在是有太多的东西了,让温希恩都不敢盯着多看。
她摸了摸心脏的位置,一股股的刺痛让她的呼吸都在发颤。
缪华立马来到温希恩的身边,他拉住温希恩冰凉的手,眼里面是浓浓的担忧。
温希恩无声的向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儿。
小孩并没有相信她的话,只是暗暗的拉紧了她的手。
温希恩以为她都说的这么难听了,哪怕是个泥人都要发脾气吧,可是男人虽然看起来是处在怒火之中,但并没有失去理智。
男人的脸上表情很少,他几乎把所有的心思都藏在了心底。
声音低沉暗哑,似是哀求:“恩恩,你不要气,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一看到温希恩苍白的脸色,就什么也顾虑不了了,只是暗恨自己的嘴笨,把温希恩惹的生气了。
温希恩气的心脏更疼了,她真的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不是真的死脑筋,跟个软柿子似的。
随着眼见不为净,温希恩指着门口,冷着脸道:“你出去。”
郭振飞不想出去,他想和温希恩说说话,他想抱抱温希恩,如果能更过分的话他想亲亲温希恩。
可是他更怕温希恩生气,于是他只能恋恋不舍的离开。
出门之后,他还小心翼翼的关上了门。
他并没有离开,而是静静的站在原地。
脑袋低垂着,脑子里面还在回荡着温希恩的话,垂在身侧的五指的紧的泛白,屋檐头下来的阴影遮住了他半张脸的表情。
温希恩原来一直都有喜欢的人……年少就开始喜欢了,喜欢了很久……
她说,她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了。
她还说他恶心。
他还把温希恩气的身体不舒服。
身形高大健壮皮肤黝黑的男人犹如雕塑般一动不动的站了很久,雨还在下,有几缕飘到他的身上,添了几分孤寂和冰冷。
就守在门口静静的听着屋子里面的动静,就如同丧家之犬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突然从里面打开。
他眼皮蓦地颤了下,猛的抬眸看过去,是小孩。
视线沿着屋子里面去看,几乎是立马捕捉到床上的身影。
她好像睡着了。
缪华压低了声音吩咐:“你去熬药。”
郭振飞的目光已经黏在了床上的人身上,缪华厌恶的皱起了眉,说完这句话就立马把门关上。
郭振飞这才收回了目光,他往外面看过去,天已经快黑了,鱼停了,天空依旧是阴沉沉的让人窒息。
在熬药的过程中,郭振飞还做了桃花羹,这样温希恩就不会再嫌药苦了。
——
温希恩并没有睡着,她现在身子难受,浑身上下都疼的根本就睡不着。
只能眯着眼睛休息一会儿。
在听到门打开,还有沉稳的脚步的声音,温希恩就知道进来的人是谁了。
脸颊被粗糙的手掌揉了一下,耳边传来温柔的声线。
“恩恩,喝药了,我做了你喜欢吃的桃花羹。”
温希恩翻了一个身,用背对着他。
“你走吧。”温希恩淡淡的说。
男人僵住了,他捏紧了手中的碗,缓了缓,继续轻柔的说:“恩恩,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你可以和我说,不要这样对我行吗?”
用背对着他的温希恩看起来冷漠无情到极致,她甚至是感到厌烦。
“你不走,我就不喝。”
她清楚的知道男人的软肋,用折磨自己的方式来赶走他。
屋子里面的光线很暗,只点了一根蜡烛,暖光照耀的地方有限,在高大的身躯打下一片阴影,男人死死的咬着牙,脸部的肌肉都在颤抖,眼眶覆着红血丝。
紧张地气氛在蔓延,沉默的几乎窒息。
温希恩忍不住捏紧了被子,她刚想把头藏进被子里面,手臂就被人给一把拉了起来。
她浑身上下原本就没有什么力气,就跟个木偶似的被男人一只手臂抱在了怀里。
滚烫坚硬的胸膛几乎瞬间就让温希恩身体一僵,她想挣扎。却被男人往怀中搂了搂。
男人一条手捏着她的下巴,一只手就拿着药要喂。
温希恩扭着头想要躲开,男人手上的力道就加重,她的脸都被捏的变形了,折腾的脸都疼了。
可是药依旧没有喂进去,几乎是撒了一半,温希恩凝聚着力气用力的推了一把他的手。
郭振飞一时之间没有察觉,手一松。
啪的一声。
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84)
碗碎了,药汁全都撒在的地上。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温希恩急促的喘息声。
男人手指虚虚合拢,顿了很久,眼神晦涩,语气听不出变化:“——你就这么想让我走吗?”
温希恩的眼尾艳红,低着眼睫,像是哭了一样。
“说话啊!”
郭振飞语调拔高,搂着她的力道加重一瞬,提着她更加的贴近了男人的坚硬的胸膛。
他圈着温希恩的药,脑袋凑到她的脸上,呼吸喷洒在她的肌肤上,冷冷的道:“怎么现在不敢说话了?”
眼前的男人褪去了老实木讷的表面,露出了真实扭曲又疯狂的性情。
那压迫到令人窒息的眼神,让温希恩说不话出来。
男人最后只是狠狠的在温希恩的后颈上咬了一口,留下了不轻不重的牙印。
他低低的在温希恩的耳边说。
“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温希恩没有回答他,精致漂亮的眉眼赢弱又楚楚可怜,眼尾红红的,纤长浓密的睫毛上还沾着泪水,淡色的唇瓣也许是因为被吓到的缘故紧紧的抿着。
娇嫩苍白的皮肉上还留下了他刚才粗鲁的捏着腮帮子的红印。
瞧着格外的让人心疼,郭振飞几乎瞬间就涌出了浓浓的自责和怜惜,但是他还是狠了狠心,没有去安慰。
毕竟温希恩这么不把自己的身子看中,真的很让他生气,必须得给一个教训,不然以后还得了。
沉默的把温希恩扶到床上,郭振飞去灶房熬药。
缪华收拾着房间里面的残局。
收拾干净之后,缪华就脱掉的鞋子跪坐在床边。
“你为什么要把他赶走?”
小孩是这么问的。
温希恩动了动,转过脑袋看着他。
缪华这才发现,她乌黑湿润的眼眸里已经浮现了一层的水雾,她的眼中有充盈的泪光,似乎在下一秒就会滑落,然而她却只是悠悠一笑,又将泪水吞回眼眶,脸顿时舒展开来。
她说:“我不想害他。”
缪华的心一痛,他拉住了温希恩的手,全部的心神都放到了那个单薄的人身上:“可是你这样会死的。”
温希恩的笑容加深,眼睛很亮,“我不怕。”
“可是我怕。”
缪华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像崩了的堤坝,嘶吼汹涌再难自控。
“我怕,我该怎么办?你不要我了,我该去哪?”
他死死的盯着温希恩的脸,眼眶周围染上了红血丝,一字一顿:“你不要我了吗?”
温希恩摇头,她去摸小孩的脸,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没有不要你,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了。”
才半大的儿童,懂事的却那么能让人心疼,可是再怎么说终究还只是一个孩子,怎么能不让人牵挂呢?
她怕她走了之后,小孩被别人欺负,然后又变成了以前的生活,吃不饱,穿不暖。
这才是她最怕的。
缪华伸着脑袋往她的手心上凑,颤抖着声线固执的说。
“那你不要走啊。”
温希恩没有说话,因为她没有办法答应小孩这个请求。
小孩把整张脸都凑到了她的手心里,没过一会儿他就感受到手心传来湿润的感觉。
这小孩精的很,就喜欢在她的面前装可怜,因为他知道温希恩最吃这一套了,只要他一哭,温希恩就什么都答应。
可是这一次他哭了很久,温希恩都没有答应他。
——
郭振飞喂了温希恩吃完药,这次她没有在反抗。
桃花羹很甜,直接甜到了她的心底。
“你今天回去看看吧。”温希恩出声了。
郭振飞怕忍到温希恩生气,所以还是答应了。
——
郭老太做了一桌子很丰盛的菜,甚至还宰了一只鸡。
几个少年围着看,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你们别偷吃,要等着你们大哥回来呢。”
其中一个年长的青年说道:“娘,今日是什么好日子吗?为何做了这么多菜呢。”
“没什么好日子,就想给你们大哥补补,你们大哥最近很辛苦。”
她守着门口,等着自己的儿子回来,一看到那高大的身影就立马迎了上去。
“大飞,你可算回来了,来来来,进来吃饭。”
郭振飞洗干净手,上了饭桌。
郭老太还在耳边絮絮叨叨的,夹了一个大鸡腿放进郭振飞的碗里。
最小的妹妹眼巴巴的看着,吞了吞口水。
郭振飞把大鸡腿给了小妹,这一下就让郭老太不高兴了。
“这是给你的,你给她干什么呀?我杀的这头鸡就是为了给你补补!还不还给大哥。”
小妹看了一眼大鸡腿,昧着良心说。
“大哥,我不吃,你吃吧。”
郭振飞摇了摇头,俊美冷厉的眉眼看起来就无缘故的带了几分凶狠,“你吃吧,听话。”
小妹立马露出大大的笑容。
“谢谢,大哥。”
郭振飞心不在焉的嚼着饭,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人,他出门的时候总觉得温希恩的脸色太白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
他又开始后悔了,喂药的时候他的确是太凶了,其实里面还加了很大部分的情感元素,他承认他是嫉妒,嫉妒的都要快发疯了。
因为温希恩喜欢上了别人,这让他就像个神经敏感的妒父一样。
但是他也知道这也很有可能只是一个借口,来赶走他的借口。
哪怕是个借口,他都受不了,更何况如果是真实的呢?
他最不应该的就是对着温希恩动粗。
温希恩的身子骨本来就不好,他还总是惹她生气。
光吃这么想着一句,越想越难受,郭振飞的人虽然还在这里,但是心早就飞到那边去了。
至于温希恩说要让他走,他完全都没有放在心上,他不可能走的,他走了谁来照顾温希恩啊。
他怎么舍得抛下温希恩一个人呢?
这顿饭吃的食不知味,郭振飞吃完饭就想离开,但是却被郭老太给扯住了。
“你的屋子我替你打扫了,今晚就在这儿住下吧。”
郭振飞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不用了。”
郭老太立马横眉竖眼,“怎么?这大晚上的,你还要跑出去啊。”
郭振飞抿紧了薄唇:“娘,你不要拦我。”
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85)
“我不拦你,谁拦得住你?我看你是真的被鬼迷了心窍了你,我跟你说,我已经跟温希恩说了,他也同意了放你走了,你还跑过去干嘛?”
男人的神情一顿,慢慢的转过头看向正在絮絮叨叨的郭老太。
声音低沉了下来。
“你说你去找过温希恩了?”
郭老太一对上男人暗沉的眼眸,话就卡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对,对啊,有什么不可以吗?”
“娘。”男人面无表情,脸上的肌肉绷紧,他的呼吸粗重,明显是在压抑着怒火,“你知不知道她病了?”
郭老太就不愿意了,郭振飞的性子一直都是沉闷老实的,话不多,也特别的孝顺,从来都不会用这种语气跟她说。
“我当然知道大病了。”郭老太的语气很冲,“但是她病了关你什么事?她是你爹还是你的娘啊?需要你那么伺候宗一样的伺候她吗?你就说说你们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她隐约知道郭振飞对温希恩的心思,这是她万万不能接受的。
没有一个母亲会希望自己的孩子爱上了一个将死之人。
男人的睫毛微垂,脑海里浮现那个人的面容时,眼底的冰冷也融化了,里面盛满了溺人的温柔。
他的语气是那么的慎重而又坚定。
“她是我这一生的所爱之人,是我的妻,是我的命。”
郭老太一下子僵住了。
又惊又怒。
她恨不得拿棍子把这个混小子给打醒,同时也没想到自己最老实最孝顺的孩子会变成这样。
郭振飞喜欢谁都行,不需要特别好看的,性子也可以有点小缺陷,只要身体健康就行了。
可是他偏偏要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上的人,这个人臭名远扬,身怀疾病,只要跟她沾上一点关系,都会被人指着鼻子骂。
这样的人,怎会是共度一生之人?
郭老太气红了眼,整个人都在发抖。
“大飞,你糊涂啊!”
高大健壮的男人站在原地任由郭老太打骂,明显是铁了心,谁说都没用。
等郭老太累了,郭振飞才道:“我要走了。”
“不许走!”郭老太想都没想立即出声阻止。
见男人不听,郭振飞咬了咬牙,威胁道:“你今天要是敢踏出这个门,我就撞死给你看!”
郭振飞的脚步一顿,他转身,下颚线锋利优美,半张脸都隐藏在晦暗的光线里。
“娘,你不要逼我。”
那双狭长深邃的眼眸,仿佛蕴含着毁天灭地的风暴,丝丝缕缕的格外的诡异。
郭老太看着男人俊朗端正的脸,竟然有些后怕,这时候她才清楚的明白,她其实一点都不了解这个儿子,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郭振飞露出这般可怕的模样。
而且还是对着他的娘。
最终郭老太终究只是叹了一口气,也没有在逼迫他,而是道:“就在家里住一晚吧,明天再去也不迟。”
男人站在原地没有动,高大的阴影在地上留下了影子。
郭老太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就算是娘求求你了行吗?”
郭振飞沉默的许久,他没有再踏出这个家,而失去了自己的屋子里。
郭老太一个人坐在凳子上,坐了很久很久。
外面的雨还在下,一个霹雳照亮了天幕,长长的闪电划过天边,随带着的就是轰隆隆的雷声和一阵狂风。
绞痛,全身冰凉,迸沁着冷汗,手心沁出了汗滴,不停地抖着,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一滴又一滴的冷汗从她的额间冒了出来。
躺在身边的缪华立马就察觉到了,他起身去看温希恩,语气急切。
“怎么了?恩恩?哪里疼?哪里疼?”
温希恩脸的惨白,豆大的汗珠细细密密地冒出来,滴下来……手紧紧握着,指甲嵌进皮肤也不会感觉疼。
她晃着脑袋,神志不清的喊着疼。
“……我好疼啊……师父……”
她的声音很小,因为疼痛甚至只能发出气音。
在她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叫的一直是心里最深处的那个人的名字,她现在真的好想见见师父,好想好想……
缪华揽住温希恩细细颤抖着的身子,诱哄般说道:“师父在呢,师父在呢,别怕。”
“我一直都在啊……”缪华哽咽着。
冷汗染湿了她的碎发,精致漂亮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迹,淡色的唇瓣被咬的破碎冒出血珠,她的眼尾很红,带着一种不祥的征兆。
纤长浓密的睫毛上沾着泪,一滴又一滴的从眼角滑落。
她的呼吸很轻,不凑进去听的话根本就听不清。
理智全都被疼痛给占领,她抓着小孩的衣角,还在浑浑噩噩的叫着师父。
缪华的心口像是被人活活的挖空了一块,喉咙里哽着一口闷痛的气,摧残的他嘶哑的几近失语。
他一遍又一遍的尝试调动自己的灵力,但稍一尝试,脑海里就一阵阵刺痛,压抑着他的力量,就如同凡人一般。
还不够吗?难道到现在还不够吗?
飞不飞升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只想让温希恩不那么疼!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忍着脑海中的刺痛,缪华试着酝酿,可是都还没有入门,喉咙就传来腥甜,五脏六腑都被震的发疼。
就在他拼命的调动灵力的时候,怀里的温希恩发出痛吟,下一秒竟然吐出了一口血,点点的红迹那么的刺眼,让缪华的眼睛也跟着发红。
他无比慌乱的擦着,可是除了越擦越多之外并没有什么改变,手上的血都还是温热的,缪华神经紧绷,整个人几乎崩溃。
“怎么办啊?温希恩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这个时候,尊贵无双无人能敌的缪华仙尊就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孩童一般,无助惶恐的手无足措。
温希恩恍惚之中好像感受到了小孩的惊惶,如同蝶翼般的睫毛颤了颤,在迷迷糊糊之中的她好像看到了小孩在哭。
她身上很疼,呼吸仿佛都变成了一件很艰难的事情,吐了血之后脑子很晕,浑身上下都在发软。
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86)
温希恩实在是痛的糊涂了,她费力的抬起手去摸小孩的脸。
缪华见状立马拉住她的手,自己的脸往他手心上凑,声音很轻,像是怕吓到她一样。
“温希恩……”嗓音都是浓浓的鼻音。
脸色苍白病态的人儿嘴角还有没擦干净的血渍,她像是盛开到极致而走向枯败的牡丹花,正在走向灭亡。
妖娆霏丽的眼尾有一滴晶莹的泪。
她张了张口,淡色的唇瓣吐出了求死的话。
“杀了我吧……”
“杀了我吧……”
这一个字一个字的就像是涂满了剧毒的针,一根又一根着刺进了他的胸口处,搅动着他的五脏六腑,直到让他痛不欲生才肯罢休。
积蓄已久的痛苦如泄洪般奔来,只在一瞬间便溃不成军。
“温希恩,你,你不能这样……”
他只能抱紧了她,不敢放手,悲痛上心头:“不疼了不疼了。”
——
温希恩的病情在这一晚上好像一下子加重了很多,以势不可挡的趋势把她给压垮了。
缪华一直都守在她的身边,不管怎么赶都赶不走。
让温希恩没有想到的是,周文英来了。
天还没有亮她就来了,也许是怕白天来的时候被人看到嚼舌根,所以只敢在天没有亮的时候来。
缪华一看到来人神色就变得极其恐怖,把周文英结结实实的吓了一大跳。
“滚出去。”
小孩野狼一般盯住周文英,好像随时都会暴起。
还是温希恩咳嗽了一下,才让小孩收起了那副表情,他连忙到了一杯热水,小口小口的喂着温希恩喝,和刚才的模样判若两人。
喝了一杯水喉咙就舒服多了,温希恩坐在床上,乌黑的眼眸清澈依旧。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的声音虚弱了很多。
周文英来到了温希恩的身边,小孩警惕的盯着她。
周文英过来只是想问明白一件事情。
床上的人虽然病入膏肓,但是却依然没有影响到她的容貌,天仙般的人儿,哪怕是一脸病容,也自有一种羸弱飘然之美。
她问:“你为何从来都不解释?”
我只怕你难堪。
这句话温希恩没有说出来。
温希恩轻轻的咳的两声,缪华听着她咳嗽声心都揪了起来,恨不得把这个惹的温希恩忧心的女人直接给扔出去杀了。
缓了缓喉咙的痒意,温希恩敛着眉道:“清者自清,人在做天在看,说与不说都不重要。”
周文英心一颤,想要说些什么,却如鲠在喉般刺痛,噎的她只要开口,就像粗糙的石子划破喉咙。
她脑子不笨,她听清楚了温希恩的意思,也正是因为听明白了,所以才不安。
再也不敢在这里待下去,周文英什么也没有说转头就跑走了。
门急匆匆的门有关,冷风吹了进来让温希恩整个人都一个哆嗦。
下一秒门就被关上了。
缪华扶着把温希恩换了一个姿势,这样更方便喝药。
男人端着药进来,坐在床边,用勺子舀起了一勺,仔细的喂她。
温希恩刚喝了一口,还没有吞下去,胃部翻涌,反胃的感觉却不断的涌出,恶心的感觉传来让她控制不住,连忙撑着床沿弯腰,把药全都吐了出来。
发丝从背后垂下来了几个,她的脸色苍白如纸,被墨发一衬更加白的发光,乌黑的眸子里也蒙上了一层水雾,直接浸湿了她长长的睫毛。
单薄的肩膀微微的颤抖,淡色的唇瓣水亮,整个人看起来赢弱又削瘦,仿佛风大一点就会把她吹走一样。
缪华心跳一滞,轻轻的拍了拍温希恩背,手掌下根本就没有多少肉,背部几乎全都是搁人的骨头。
郭振飞拿着药的手也微微僵了僵,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指尖都发白,他狠心的并没有因为温希恩的可怜就将药给放下。
因为只有吃了这个药,温希恩才可以不那么痛,只有乖乖的喝药,才能好的更快,所以绝对不能心软。
温希恩干呕了几下什么都没有呕出来,脸部都因为充血而涨红,缪华拿着替她擦了擦嘴角。
郭振飞微微垂眸看着手中的药,再舀了一勺递过去。
这次温希恩没有早乖乖的喝,她很任性的别过头,皱着眉头,很嫌弃的看了那一眼黑乎乎的药。
“我不喝了,太苦了。”
郭振飞毫不犹豫的拒绝。
“不行。”
温希恩真的是受不了这苦味了,她可怜兮兮的垂下了眼睫,“可是我喝的想吐。”
男人并没有心软,而是坚定不移的道:“忍一下就没事了。”
说完直接用勺子都抵住了她的唇瓣,温希恩闻着那苦涩的味道,抿紧了唇,暗暗的跟男人较劲。
缪华怕药凉了效果不好,红着眼睛慌张的对着温希恩说。
“你就喝了吧,喝了吧……我给你吃蜜饯好不好?这样就不苦了。”
小孩看起来比她还要着急,眼睛红红的跟个小核桃似的,一看就知道又偷偷的躲起来哭鼻子了。
男人也在无声的看着她,眼里是哀求。
温希恩被逼无奈,只好张嘴喝了下去,然而依旧吐了出来。
郭振飞捏着勺子的指尖都在发抖,但是他依旧坚持固执的让温希恩喝完了药。
喝进去的也没有多少,差不多都是边吃边吐,喝完了缪华立马给她塞了两个蜜饯。
嘴里面虽然是甜的,但是温希恩感觉她的胃部是苦的。
难受的要死。
折腾了这么久,温希恩也累了,像是气郭振飞逼着她喝药,扭头都不去看他。
最近温希恩白天睡的越来越长,晚上就会被痛醒。
缪华端着碗出去了,郭振飞脱下的鞋子和衣服把温希恩连着被褥一起抱在了怀里。
他蹭蹭温希恩还带泪的眼睫,撒娇一般说道:“不准你生我的气。”
温希恩恹恹欲睡,没有说话。
郭振飞低头在温希恩的脸颊上很轻地吻了一下。
“能先别睡吗?和我说说话吧。”
温希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每次看着她的睡颜,郭振飞都会有一种不安的感觉缠绕在心头。
他有点害怕闭着眼睛的温希恩。
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87)
昨天温希恩疼的一夜没有睡,白天的精神状况也不好,恹恹欲睡。
听到了男人的话,温希恩强打起精神。
她趴在男人的胸口上,可以听到男人的心跳,还有他那滚烫的温度,那喷洒在她脸上的气息,一切都是那么的生动且让人留恋。
或许是察觉到了男人的不安,温希恩语气装作很轻松。
“和你有什么好说的?你知不知道那药很苦,简直要命。”
郭振飞的高挺的鼻尖在她的头发上蹭了蹭,索绕的都是一股很浓的清香,他贪婪的靠近着。
诱哄道:“吃了药才能好。”
温希恩抬手扯了一下他的头发,悄悄的抱怨。
“可是喝的我简直生不如死。”
被欺负的老实男人乖乖的低下头,任由温希恩扯弄着他的头发,那是一种无形的溺爱。
他的声音暗哑,跟哄小孩子似的。
“可是你不喝药的话,就会痛,恩恩要乖啊。”
温希恩被他这种语气给逗笑了,苍白漂亮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整个人都看起来灼灼生辉。
她扭头看着男人锋利明显的下颚线条,用手挠了一下他的下巴。
“你知不知道我岁数比你还大?”
在修真界是没有年龄的,因为在筑基容颜就不老,修为越高,寿命就越长,活到几百岁的大有人在。
男人像是一点都不惊讶,他把下巴搁在温希恩的肩膀上,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边。
结实有力的手臂紧紧的把温希恩圈在怀里。
从见到温希恩的第一眼开始,他就觉得她不是普通人,他记得他看过几本话本子,而温希恩就像从天外而来的仙人,因为犯了错而贬入了凡间,受尽了苦楚。
他拼了命的想留住这位仙人,可是却如同抓紧了一把沙子,抓的越紧,流的更快。
他以为可以一生厮守直到白头到老,却没有想到老天如此的无情,那么残忍的要把他的仙人给收走。
男人把整张脸都埋在了她的脖颈处,依恋的蹭了蹭。
“那你哄哄我吧。”
温希恩抓着被子的手紧了紧,她垂下的眼睫,脖子上传来一阵湿润,心中开始泛苦。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看男人哭,可是不管多少次都没法让她无动于衷,因为她清楚的能知道郭振飞是个铁铮铮的汉子,成熟稳重的好像什么都不怕,好像天塌下来都有他撑着,流血都不会流泪。
可是现在的他,总是多愁善感,或许是因为她无意中说了什么话都能刺激到男人。
而把郭振飞变成这样的,是她。
她其实也很难受,但是并不能表现出来,因为那样的话男人会更加的失控且无助,她总要控制他的。
温希恩叹了一口气,她转过身面对着男人。
这个时候郭振飞反而还不敢看着温希恩了。
她捧着男人满是泪痕的脸,他眼睛闪躲着不敢看,慢慢吻上郭振飞干裂的唇瓣,说道:“我承认一开始是有些凶,想把你赶走,之前是我的不好,我知道你很委屈。”
那温柔充满着冷感的声线,非但没有止住男人的情绪,反而还让他的情绪更加的崩溃。
那是一种浓浓的委屈,温希恩不说还好,一说就让他想到当时温希恩的那些话。
“你说,你说你有喜欢的人……”
温希恩笑了一下:“的确是有。”
男人那宽厚的脊背,猛烈地抽搐起来,泪水无声地流下,像一匹受伤的狼,当深夜在旷野嗥叫,惨伤里夹杂着愤怒和悲伤。
“但是现在是你了……”
郭振飞一顿,呼吸越发的急促,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眸,亮的可怕,可里面的情感,又是那么浓厚的让人窒息。
他又是喜又是忧,在这两个极致的反差之下,情绪已经极度不稳。
他抱住温希恩的腰,几乎将整个人埋到温希恩的身上,佝偻着后背,像一只困兽一样无助地哀叫。
他的气息不可控制地急促起来,无力的想要挽留,得到那些虚无的誓言。
“那你能不能不离开我,我们永远的,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我喜欢你,从第一眼就开始喜欢,我不识几个字,可我力气大,我什么都可以做,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那就可以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求你了……”
男人几乎是语无伦次的哀求着,可是这生老病死并不是温希恩可以掌控的,生死有命,在死亡面前,所有人都无能为力。
其实男人从一开始就知道。
温希恩已经时日无多了,他只是不敢面对这样的情况,下意识的选择了逃避,蒙蔽了自己的眼睛,甚至自我催眠着自己。
因为他实在太恐惧了,害怕的只有这样才能不让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断掉。
只有在深夜里梦回时,心之所想无尽的绝望与痛苦将他紧紧的缠着,几乎让他喘不上来气。
温希恩无法答应男人的请求,她抱住男人的脑袋,让他像个孩子一样在她的怀里哭泣。
他那不时的啜泣变成持续不断的低声哭泣。
这么听着,温希恩只觉得心就像喝了药一般的苦,甚至比药还要苦。
可是她没法再说,因为她知道越说男人反而还更加的难受和不舍。
温希恩不再任性了,她很配合的好好喝药,可是依旧是喝一半吐一半,反胃的感觉让她控制不住想要干呕的欲望。
也许是真的命数以尽了,温希恩晚上总是咳嗽,喉咙里血腥味压都压不下去。
而抱着她整个人的郭振飞,总是会被她的咳嗽声惊醒,哪怕她尽量的压低了声音,男人还是会被惊醒。
那轻轻的咳嗽声就像是索命链,吓的他浑身发抖。
之后他就会温柔的拍着温希恩的背,哄着她睡觉。
每到了晚上她的心脏就像被无数只蚂蚁啃咬一般,痛的她根本就睡不着,可是她不敢动作,因为他知道只要她稍微的一动,就会把男人给惊醒。
所以温希恩会调整好平稳的呼吸,闭着眼睛就跟睡着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