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70)
温希恩僵直着手肘,颤颤巍巍地给画了一早上的雪梅着色,然手抖得狠了,就晕开了一大片。
淡色的唇瓣微抿,描描涂涂地想要找补,然却是越补越不对,到了最后,本就平平无奇的一幅画,更显得粗枝大叶的艳俗。
温希恩气闷似地搁下笔,在这里被关了差不多有两个月了,她的心越发静不下来,明明平日里是可以耐得住心在书桌前动也不动地坐上一整天的,可是最近几天,她就已经开始心情燥郁了。
她以前甚至都可以再佛堂跪一天,或者念一天的佛经,现在就连平日里常用的画笔都拿出来了,结果花了一早上,只画出幅越发潦草的画作。
温希恩手都在抖,思绪繁乱,耳边传来的气声却吹得她骨头都发痒。
“大师画得真好。”
昨天落荒而逃的侍从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背后,弯腰倾身地看着温希恩的画作,近得他的面颊都要贴上温希恩的耳朵。
温希恩闻声看去,极近极近地看到侍从黑鸦鸦的睫毛,一扑一扑的,像是要把眼里的波一下一下都荡进温希恩眸里。
温希恩像是被他呼吸间灼热的气钩住了,失了魂似的直直地看着侍从的眼睛,怔怔地,慢慢地,贴近侍从的身子,然两唇即要碰到之际,温希恩鼻尖却被一股味道,是淡淡的,熟悉的香味。
明明这股味道很淡,也很好闻,可温希恩就像是被这股味道狠狠打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直叫他惊醒过来,她连忙狼狈地拉开和侍从的距离,喃喃道:“这个味道……”
温希恩想看清这个侍从的真面目,可惜的是以现在的法力根本就看不清。
侍从也有些愣神,闻言奇怪地嗅嗅自己的袖子,自觉并未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没有味道啊。”
温希恩可能也知道自己有点太大惊小怪,犹豫了一会儿,凑近又嗅了嗅。
熟悉的味道让温希恩过了这么久依然记忆深刻,可是她知道那个人已经死了,亲眼死在她的面前,所以这个味道又是什么呢?
难道是涂了香粉?
“你是不是涂了香粉?”
侍从呆呆地站在那里,他根本就没有涂什么香粉,但是也许是温希恩的表情太难看了,他下意识的撒谎,装作惊喜地,带着期望地,小心翼翼地问道:“不好闻吗?”
“不好闻!”温希恩反应大得猛然站起来,直把椅子腿儿拉出刺耳的一声,“你赶紧去洗了,以后也别涂了。”
侍从眼里的光,碰地一声被打碎,茫然又脆弱地四散,他极轻极轻地又问道:“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么反感他的味道?
“没有为什么。”温希恩脸色冷漠,眉眼好似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我不喜欢,洗掉吧。”
门碰地一声在侍从鼻尖关上,他耳尖地听到温希恩隔着一扇门,好似有些颤抖着的声音。
“为什么味道那么像……”
侍从的眼底,一层层地暗下去,看着极幽暗,瘆人。
他的眼底闪现一丝红光,柯长庆又气恼又疑惑,他不知道为什么温希恩会这么排斥他身上的味道,他好像才第一次和这个和尚第一次见面的。
原本柯长庆是想直接闯进来的,但是当看到进入这厢院时,他改变了注意,鬼使神差的幻成别人的相貌去接近温希恩。
柯长庆原本只有想瞧瞧自己的妖丹在不在和尚的体内,可是和尚诡异的行为让柯长庆有了探索的欲望,他倒要看看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
“大师,我已经去洗过澡了。”柯长庆敲敲门,听着屋里的动静。
门很快就开了,露出温希恩虽然冷淡却还有一些局促愧疚的脸,“刚才是我太激动了。”
她看着柯长庆发梢还在往下淌的水珠,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你怎么现在就去洗澡了,那不是没有热水了吗?”
柯长庆发白的嘴唇勉强地一笑,垂眸尽是虚弱的疲态,轻声道:“没事的,大师。”
温希恩心中内疚更胜,叫他拉进屋里,给他倒了杯热茶,“你先暖暖身子吧。”
看着柯长庆缩成一团,小口小口嘬着茶的模样,温希恩不安地也在一旁坐下,本来柯长庆就年岁尚小,最是不经冻的年纪,万一着了凉惹了病,岂不是麻烦。
温希恩叹了口气,无奈道:“我也没让你现在就去洗啊,等晚上烧了热水,你再洗也不迟。”
柯长庆捂着茶杯,怯怯地看了温希恩一眼,脸颊不知是冻的还是怎的,红扑扑的一片,“可是,我不想让大师讨厌我。”
温希恩被他的话语噎了一下,看了低着头的柯长庆一眼,“我没有讨厌你。”
“只是讨厌那个味道,会让我想起不好的事情。”
柯长庆瞳孔一震,有些僵硬地问道,“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温希恩低垂着纤长的眼睫肌肤苍白透明,精致如画的眉眼蒙上了一层哀愁,她好像不想触及这个话题,粗略的敷衍,“左右不是什么好事,没有必要知道。”
柯长庆抿抿唇,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大师不想说,便不说。”
——
“大师,好不好吃?”柯长庆笑吟吟地看着温希恩淡然喝粥的模样。
温希恩的胃口很小,再被关起来了之后食欲越发的小,很多用膳的时候只是意思意思的动动筷,柯长庆煮的粥并不是不好吃,当然也绝对算不上很好吃的程度。
温希恩肯吃只是因为这几天有这位侍从陪着解闷从而给的面子。
面对少年亮晶晶的眼睛,温希恩很给面子吃了一小勺粥,语气温和:“味道不错。”
少年笑得更加的灿烂,满是喜悦:“今日就煮了一盅,糯米若是食得多了,会腹胀的,大师若是还想吃,我明日再做给您吃。”
“好。”
温希恩已经吃饱了,放下了瓷碗。
“是。”少年乖顺地点点头,去收温希望你面前的碗筷,然碰到碗沿之时,却像遭了莫大的痛楚似的压抑地“嘶”了一声,骤地收回了手。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71)
温希恩被他的反应吓着了,惊异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柯长庆低下头,慌乱地把手往身后藏,使劲地摇摇头。
他越是如此,反倒越叫温希恩在意,温希恩眉一皱,冷声道:“手拿出来。”
柯长庆僵硬着身子一动不动,他生得高大,却从不叫温希恩有压迫之感,相反,在温希恩面前他一直是极脆弱的模样。
“拿出来。”
温希恩的声音冷了一些,柯长庆才怯怯地伸出藏在背后的手,指尖赫然是个咧开的血口子,看得出是个新伤口,还没有结痂,经过刚才的折腾还往外淌着血。
“这是……”
温希恩惊疑地握住柯长庆的手。
“早上去采莲子的时候不小心弄的,怕大师看了,沾了晦气。”柯长庆温声道。
温希恩想到刚才那碗吗粥里可口的清香之味,适才反应过来那是莲子的味道,她心下熨帖又复杂地看着柯长庆的伤口,“涂过药了吗?”
柯长庆摇摇头。
温希望记得有次她受伤岳瑛给她涂的药,是一种极其名贵的药,药效特别快,她道了声:“等我一下”,就去翻箱倒柜地找药了。
她的手脚暂时自由了,因为岳瑛太忙了,生理问题根本解决不了,以岳瑛的占有欲也不可能叫下人来伺候她这么亲密的事情。
温希恩找到了之后,柯长庆还待在原来的地方不曾动过,见她来了,喜悦地唤了声,“大师。”
温希恩打开那瓶药,原本想给他自己涂,但一看柯长庆欣喜又依赖她的模样,她也不好太冷漠,伸着手指探进药瓶里,挑了一小坨抹在柯长庆的伤处,捏着他的手腕,一点一点地替他揉开。
“大师,好痛。”
柯长庆整个人都要贴在温希恩身上,眼泪汪汪地哭诉着,温希恩对上他的眼睛,一阵恍惚,淡色的唇瓣抿了抿,轻咳了两声,淡然道:“疼就对了,说明药渗去了,这样好得快,这也有好哭的吗?”
然温希恩的身子却后退了一步,有几分避开柯长庆的意思,柯长庆又悄悄的凑近,温希恩原本还想后退,但是当对人们的那双眼,就迟疑了。
太像了。
和小狐狸太像了。
也就是这么一阵恍惚,任由柯长庆整个人黏在她身上,说话间的热气都徐徐地喷在她耳边。
“可是,大师,真的好痛啊。”
柯长庆的唇若即若离地触碰着温希恩的耳尖,“给我吹吹好不好,吹吹就不痛了。”
温希恩觉得他稚气,却还是捏着他的一节手指,徐徐地吹着他的伤处。
温希恩能感觉到柯长庆的头一点一点地垂下来,好似不经意似的擦过温希恩的耳尖激起一阵酥麻,就要触上她的嘴唇,然温希恩低着头全然不知柯长庆的意图,眼睛也不眨地继续吹着,那气一下一下地直往柯长庆的衣袖里面钻,激起了一小片的鸡皮疙瘩。
两人双唇即要碰到之际,门口却骤然传来一声暴怒的大喝,“你们在干什么!”
温希恩见岳瑛怒不可遏的狰狞,慌忙拉开和柯长庆的距离,僵硬地解释道:“我……我在给他涂药……他手受伤了……”
岳瑛瞥了眼柯长庆的手,见上面确有一道伤口,面色才稍缓了些,却仍怒火难平。
他上前握着温希恩的腕子就把人带进怀里,“上药,需要靠那么近吗?”
“他一个下人,就算受伤了,轮得到你给他上药?”
看着温希望你脸色发白的模样,柯长庆蓦地皱眉,“少爷,您误会大师了,小人是因为大师做吃食而弄伤的手,公子宅心仁厚要赐小人药,小人觉得自己草芥之躯,配不上那么好的药,适才和大师推拒起来。”
柯长庆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合乎情理,岳瑛往桌上看了眼,确有已吃完的碗具,但方才的场面,两人近得,着实让他心中不痛快。
岳瑛见他皱眉,慌忙道:“您要怪,就怪小人吧,大师是无辜的。”
岳瑛面色冷硬,只叫他先退下。
柯长庆退下后关上房门,并未即刻离去,而是敛了呼吸站了好一会儿,听到屋内并无异常的动静,才转身离开。
然他抬手之间看到手上已不再流血,似要愈合的伤口,便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他指尖一绷,便有黑长的、锋利的指甲突然冒出,往那伤口之处一划,便又血流如注。
柯长庆走出门去,岳瑛感知不到他的气息后,才眯了眯眼睛,看向温希恩,“说吧,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温希望直直的盯着岳瑛的眼睛,表情冷淡。
对一个奴才的表情都比对他好。
岳瑛一把擒住他的手,压迫地把温希恩整个人都罩在怀里,几乎要把温希恩憋得喘不过气,“没有什么?涂药是要靠那么近吗?”
“我再晚来一点,你是不是就要和他亲上了。”
岳瑛掐着温希恩的腰,像扼着一节纤细的花茎,只要他动动手指,人就能折在他指间。
温希恩下意识的后背渗出了些冷汗,昂着脖颈镇定地直视岳瑛:“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龌龊吗?”
“呵呵……”岳瑛的指尖轻轻地从温希恩的面颊滑到她的脖子,骤然停驻,用一种极轻飘飘,轻得有些瘆人的声音道:“净尘,我是不是这几天对你太好了,最好是如你所说,你要是做出背着我偷人的事,我定不轻饶。”
温希恩脖子上迅速地冒起了一阵小疙瘩,哪怕知道这只是一种假设,却还是被吓到了,像是受到惊吓的的小兽,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岳瑛看着她紧缩的瞳孔,觉得已经达到了警示她的效果,才安抚似的亲亲她发烫的耳尖,“干嘛怕呀?”
“只要你乖乖的,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净尘。”
他猛地咬了口温希恩的耳尖,“下次,就没这么容易过去了。”
温希恩因为这样的姿势脖子都挺不直,原本想用沉默来抵抗,可是感受到岳瑛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只好冷漠的点点头。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72)
“那奴才,今日我就让人赶出去。”
“为什么?”温希恩错愕出声,不解地看着岳瑛。
不是说好了不再过问了吗?为什么又要出手。
见岳瑛皱眉,温希恩知道自己过于激动惹到了他不满,顿了一会儿,才问:“你……你不是信我吗?”
“我信你,但不信他。”
“什么意思?”温希恩不解。
岳瑛眉眼沉翳道:“他心思不纯,净尘看不出来,可是我看到清清楚楚,一个奴才,竟然敢接我的话,并没有第一时间跪下来认错,反而和我辩解,那个奴才绝不向表面上那么简单。”
温希恩不太懂这些人情世故,所以并没有注意那么多,而且岳瑛进来的时候表情太过于恐怖了,温希恩只要一想到岳瑛对她的所作所为就不能保持完全冷静的状态。
可是岳瑛这一席话也不能完全是对的,温希恩淡声的反驳道:“难道不许人家天生胆子大吗?”
“天生胆子大?”岳瑛狞笑,“我第一次瞧他的时候副畏畏缩缩的鹌鹑样儿你是没瞧见,可看样子也能看出他像个胆子大的?”
温希恩想到第一次见到那侍从,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被惊的跑了出去,的确不像是个胆子大的。
岳瑛眉间笼着郁色,“我看他根本就是装的,分明居心不良!这种人留在你身边,你觉得我能放心?”
温希恩受不了岳瑛这番疑神疑鬼的话,疲惫的揉了揉眉骨,“到底是他居心不良,还是你心怀不满?”
“净、尘!”岳瑛从牙缝里一字一字地蹦出来他的名字,如万斤巨石相撞似的轰鸣又震颤,直震得人耳朵疼。
然他下句话还没吼出来,就见温希恩垂着脑袋,修长雪白的脖颈就如同天鹅一般,而精致的脸上则是一片苍白,过淡的唇色为她增添了些许病态的脆弱感,卷翘的眼睫又轻轻搭下来,显得她莫名有种安静又乖顺。
岳瑛涌到喉口的,岩浆似的斥语,就这么生生吞针似的咽了下去,刺得他喉咙生疼。
“怎么了,生气了?”
岳瑛低下头,用手去抚摸温希恩雪白的脸颊,软软凉凉的触感让人爱不释手。
温希恩扭过头去不说话,紧紧的抿着淡色的唇瓣,眼睫低垂着。
岳瑛放柔了声音,“对不起,我声音大了些。”
“以后再也不会了,好不好。”
温希恩还是不说话,也不看岳瑛,就像个冷冰冰的木头一般,对待岳瑛不理不睬,直接把他当空气。
岳瑛最怕温希恩这样不言不语的模样了,他低声下气的道歉,软声细语的诱哄着,可是不管他怎么放下姿态,温希恩的不吭声,他从来都没有受过这样的气,却也心甘情愿。
看着温希恩苍白完美的脸,岳瑛妥协一般的吻上了她的眼角,语气莫名:“我会让那奴才继续回来伺候你的,但是,不能再靠那么近了,不然我就把他丢去喂狼,知道了吗?”
温希恩这才睫毛微颤,抬眸望向岳瑛。
只是因为这淡淡的一个眼神,好似有一把无名的火把岳瑛浑身的神经都烧了起来,他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渴望,吻了上去。
——
岳瑛骤然睁眼,不适地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屋里一片漆黑,他偏过头看了眼窗外,天色是还泛着青的灰白。
在外面几日的夙兴夜寐,叫他纵然疲倦难当,却仍是不自觉地醒了。
他捏了捏酸涨的眉心,撑着手臂坐起。
身旁的人闭眼酣眠着,俯身去舔身旁人的嘴唇,一点一点地濡湿着。
温希恩没一会儿就被他弄醒了,睁开眼梦呓似的呜了一声。
见她醒了,岳瑛便在他脸颊亲了一下,嗓音还带着刚起床的沙哑,“我走了,近日比较忙,忙完了我便带你出去玩玩。”
温希恩睡的迷糊,歪着脑袋不想理他。
岳瑛却不打算就这么饶过她,凑近把蒙着温希恩耳朵的被子掀开了,一口就咬住她的耳尖。
“别和那些奴才凑的太近了,我看着心里难受,净尘,疼疼我吧。”
温希恩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有听,反正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她能感觉到岳瑛压在她身上,隔着被子亲了她一下,接着,就是洗漱换衣的声音。
温希恩很快的没心没肺的又睡着了,也不知岳瑛是何时离开的,等她悠悠然转醒的时候,外面太阳都已经挂在正中了。
温希恩觉得自己坠落了,起的越来越晚了。
她环顾了下四周,并没有人进来过的痕迹。
奇怪,这个点,侍从该是来给她送吃食了呀。
温希恩刚这么想着,就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温希恩慌忙坐起,手忙脚乱地整了下衣襟,确定没什么不雅之后,才应声:“进来吧。”
然推门入室之人,却不是上次的那个侍从,而是个不认识的下人。
“你是?”
温希恩一头雾水。
那人把手上的托盘放到桌上,恭敬地行了个礼,解释道:“大师,潘文他有事耽搁了,便让我来替他给您送吃食,这汤是他今早炖上的。”
“有事,什么事?”
温希恩只觉得荒谬,这不是明摆着避着她呢吗?潘文的任务就是来照看她的衣食起居,哪儿还能有其他的什么事,怕不是出了什么事。
那人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来,直叫温希恩心头罕见的浮现出怒火,虽然不浓,但还是很吓人。
恐怕岳瑛也是嘴上答应着,根本就没有把她的话当一回事,第二天就忘记了。
温希恩的表情越发的冷漠,,看着那人问道:“他在哪儿?”
“这……”
看着那人犹豫的模样,温希恩已经猜到了大概,憋着的火气算都涌上来了,一掀被子披了件外衣就往外走,直直朝着下人居住的院子劲步走去。
走到院子外庭的时候,一帮下人洗衣服的,聊天的,打打闹闹的都有,见温希恩气质非凡又衣冠不整的样子,都震惊呆愣地看着她。
“潘文呢!”温希恩冷冷的问。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73)
众人皆是被扼住脖子似的,茫然地一指最里面的那间屋子,待到许庐山走远之后才炸开锅似的议论纷纷。
温希恩罕见的无礼,没有敲门,猛地一把推开门,然满腔怒火在看到回眸看她的柯长庆时,都骤然熄灭了。
柯长庆似乎没想到她会来,很是惊愕无措地看着她,一只手还维持着拿着纱巾的姿势,另一只手连着肩膀都露在外面,是叫人看一眼就心惊肉跳的青紫遍布。
“这……这是……”温希恩疼惜又愤怒地看着他。
柯长庆眼神闪烁着不肯看她,慌忙地要穿好衣服,却被温希恩拉住了。
“大师……”
温希恩走近了,眼中看得更加清楚,柯长庆光裸的背部、前胸,都是青紫的淤痕,还有几道皮开肉绽的伤口,一看就是鞭子打出来的,伤口足有一厘深,可见下手之人心之狠毒。
温希恩的手指颤抖着,不敢去碰他的伤处,只低声地问他:“痛不痛?”
柯长庆仰着头看着她,眼神干净而澄澈,没有半点埋怨,只有温希恩的影子。
他摇头道:“不痛。”
温希恩看他这副模样更觉喉间哽咽,心中已有了答案,“是……是岳瑛,对吗?”
柯长庆慌张的垂下头,不说话。
可是温希恩从他的表情里面看出了答案。
“很痛吧?”
温希恩的指腹柔缓地摸着柯长庆的伤口突起的边缘,柯长庆还没露出几分痛苦的神色,她倒是先蹙眉抿嘴,一副心疼的模样。
他们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柯老师早把她的心思摸得透透的,当即整个人都贴到温希恩身上去,他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温希恩身体的僵硬,但是终究还是没有把他给推开,那对能勾出情丝的狐狸眼欲说还休地看着温希恩。
“为了公子,阿文不怕疼。”
说着,揽着温希恩的腰,就把脸颊贴到她的小腹上,像一只毛茸茸的,讨巧的狗儿。
温希恩有些恍惚地摸摸他的脑袋,心里莫名熟悉的熨帖。
柯长庆抱着抱着,就把人带进自己怀里了,温希恩怕碰到他的伤口,小心翼翼地不敢动弹,倒是柯长庆没事人似的,一点也不避开伤处地紧贴着温希恩,嗅着她的颈侧。
是淡淡的冷香,柯长庆记得自己是第一次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给他一股熟悉的感觉,却又夹杂着些别的突兀的味道,是殿里的熏香。
柯长庆心里像被这股杂糅着旁人味道的气味扎进了一根刺,仗着温希恩看不到他的面容,兽类毕露地狰狞地龇牙嗤鼻,又探着舌尖一点一点地舔舐着温希恩颈侧的皮肤。
温希恩猛往后面一缩,对于这种行为特别的反感,她一只手抵在了男人宽厚的肩膀上,皱着眉道:“潘文?你在做什么?”
柯长庆垂下了眼睫,遮住了里面晦暗不明的欲望,他稍微往后面退了一点,抬起了头,躲闪着不去看她,吞咽了下口水,只道:“是阿文,做错了事情。”
温希恩先把柯长庆刚才诡异的行为给抛之脑后了,表面上是平静的,但是语气却是极其的冷漠,冷声地驳道:“你有什么错?他怎的如此心狠手辣!”
柯长庆拉住她的手,不让她摔东西,凄凄然看着她道:“是我的错,不该……不该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少爷责罚我,也是应该的。”
“阿文不后悔,能伺候大师,是阿文上辈子求来的福分。”
温希恩心一震,愣愣的看着男人,想要抽出被他握住的手,脸上的表情慢慢的消失:“你这话是何用?”
“大师,我带你离开这里吧,我知道你定是被迫的!我们离开这里,逃少爷抓不到的地方,好吗?”
“大师,我心悦你啊……”
男人激动的抓住了面容苍白精致的和尚单薄的肩膀,眼中不自觉的带着灼热,在那平凡普通的脸上,那双魅惑的的狐狸眼格格不入。
温希恩看着这双眼神,与记忆的一个人重叠,那个人他也有一双这样的狐狸眼,也用这样的表情跟她说过同样的话。
一模一样的神情,一模一样的话语。
让温希恩背后发凉,她的表情很迷茫,呆呆的望着男人,或者说并不是在看他,而是通过他的眼睛在看另一个人。
柯长庆的心咯噔了一下。
——她在看谁,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柯长庆:“……”
他眼睁睁看着温希恩睫毛轻颤,一向冷漠的脸上此刻带上了脆弱,伸出手,第一次主动的碰他,冰凉的指尖在他的眼角处徘徊,像是在怀念。
清冷声音此刻变得压抑而又低落:“你又回来找我了?”
柯长庆:“???”
莫名其妙的话刺激的柯长庆脸上神情僵硬。
他的大脑里快速的闪过了这些天与温希恩相处的画面。
特别喜欢盯着他的眼睛看。
甚至还会用说不出的一种复杂的目光打量他。
还有她不自觉透露出来的温柔。
柯长庆一直以为是温希恩也是他有稍微的好感,可是现在好像一切都有了答案。
那温柔的眼神并不是给他的,是他偷窃而来的。
一切都只是假的,他就是另一个人的替代品。
柯长庆心底的火苗猛地冲天而发。
男人脑袋里那根被称为理智的弦,断了。
他简直是暴怒的捏着温希恩的肩膀,满眼喷火的看向她:“什么叫我回来了!你把我当什么了?!你到底在看谁啊!”
顷刻间,柯长庆一双狐狸眼中布满了血丝。
温希恩被他这大嗓门弄的猛回过了神,这才想起自己不自觉地说出了那句话,冰冷的表情瞬间变得不自然起来。
他虽然从未承认、也从未深想,但其实在潜意识里已经接受了自己对温希恩的特殊与爱慕。若非如此,他怎么可能会与她周旋这么时间,甚至卑微的伺候在她的身边,还是以别人的身份。
他想过,他要把温希恩救出去,然后把她带到自己的地盘,柯长庆看得出来她并不喜欢岳瑛,而且还是被迫的,竟然如此,他就更令把握。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74)
他甚至在相处的过程中,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任务,他原本只想他自己的妖丹取回来,等他察觉到妖丹是在温希恩身体里时,就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回来。
反正温希恩都是他的了,妖丹在谁的身上都是一样的,他愿意与她相携一生……他从未想过,温希恩会不愿意。
如今想来,他这些心思和打算,都太好笑了。
那人自始至终,都未曾把自己放在心中。
她对自己所有的特殊,都只因为他像一个人,只是因为他的眼睛!
想在他才不再深想,只撑着一口气,等着温希恩的回答。
温希恩躲避似的别开了眼,淡色的唇瓣动了动,盯着虚空中的一点,“没什么……”
这明显就是在躲避问题,所以是真的,恐怕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柯长庆从来没有愤怒到这个地步过。
他只觉得每一处奔腾的血液都在叫嚣着怒意,眼前都被蒙上了一层血色的雾气。眸中尽是可怖的风暴。
净、尘。
沉默来的莫名奇妙,却也诡异至极。
柯长庆勾起了一个略带血腥气的笑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在一字一顿,如同在啃咬什么血肉般,嘴角露出了一个略带血腥气的笑容。
温希恩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怀中一空,男人站了起来。
顿了一会儿,温希恩抬起了头,可是当真正看到了柯长庆的模样,脸色一变。
他背着光站着,愈发显得高大。
明明是普通温和的面容,却硬生生的透露一股凶戾之气扑面而来。
眉宇间那股戾气似有散去,却像是有更深的东西压了下来一般。
更遑论他此刻眸中幽暗,似酝酿着黑沉的风暴,下一刻便要将人撕碎殆尽。
温希恩一抬头便见这人冷不伶仃地表情,还用这样的眼神看她,搞得她好像是个负心汉一样,把她弄得都不自在了。
她好像没对他做什么吧?
“你怎么了?”温希恩疑惑的问。
不明白怎么好好的突然变了一个人。
“你问我怎么了?”柯长庆点头,但眼中却是蓦地泛起了血丝,“你难道心里没有点数吗?你刚才心里在想谁?”
他盯着温希恩不肯放过她每一丝反应。
他见到温希恩在听到他的话时,浑身一震。
而柯长庆见她这般,嘴角也顿时抿出了一丝冷笑。
他面上管着如风暴般压抑的冷意,可心中却似破了的大洞,狂风呼啸而过,在他四肢百骸内肆意流窜,冷得发寒。
温希恩顿了一瞬,随后却是很快恢复如常。
她低着头,也站直了身子,再次抬起头依旧是一副冷淡的模样,“你不是潘文。”
温希恩并不是用疑问的语气吧,而是肯定的语气。
闻言,柯长庆脸上的冷色已经淡下去了,他平直着薄唇,冷淡着眉眼,愈发平静地看着温希恩。
“这是不是重要吗?这么多天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就行了,是我让你笑,做饭给你吃,照顾你。”柯长庆笑了,“所以我是不是那个人,这重要吗?”
“重要。”温希恩淡然的点头,像是全然感受不到这人周身那极为恐怖的气息。
“你的意思就是是谁照顾你都一样,我是你眼里就是不过是个奴才罢了?”他继续逼问,声调也越发轻淡。
温希恩越发察觉到的这个人的不对劲,她看人的目光很准,这一定不是什么小人物。
温希恩:【这个人到底是谁?】
系统:【……男主啊。】
温希恩炸了:【你为什么不早说!我被你害死了统哥!】
系统有点心虚:【……你又不问,我也就懒的说。】
温希恩:【所以男主为什么要用这种负心汉的眼神看着我!我又做错了什么啊!!!】
系统:【也许,也许他对你一见钟情?】
温希恩气哭了:【你不要吓我,我没有这样魅力。】
系统:【……也许你就有呢。】
温希恩:【……】
柯长庆看着和尚甚至都可以在她面前走神,这就足以看出,这个人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心里,甚至连他的话,都没有放在心里。
“很好。”柯长庆点头,眸光幽冷,“我明白了。”
温希恩张了张嘴,想要他到底明白了什么,但突然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她心中一惊,却来不及反应什么,眼前便骤然黑了下去。
柯长庆接过温希恩将要倒下的身体,将她横抱起,盯着她的眉眼,眼中似有寒潭,又似有蛇沼。
这都是她应得的,谁叫她对他独一无二,让他无法遏制地被吸引,心脏被占得满满当当,让他的贪心和嫉妒都有了绝对的刀刃和囚牢。
都是她的错,才让他变得不像他。
所以,净尘,这都怪你。
——
温希恩再次睁眼,发现自己已经在寝殿了,还是在原来的地方,她揉了揉酸痛的脑袋,当脚踏在地上的时候,甚至有一种虚浮的感觉。
扶住桌子缓了缓,温希恩踉踉跄跄的走了出去,寝殿的大门没有锁。
门轻轻的一推就打开了,温希恩抬眸看着眼前的场景,瞳孔剧烈的收缩着。
血……
很多血……
周围都是血肉模糊的尸体。
原本百花齐放的院子里如同被无数人践踏,完全没有之前的风采。
天空仿佛被染成了血红色,密密麻麻的黑影,往近看去,一张张挣扎的脸还在倾诉着对死亡的不甘。
上一秒还绽放着翠绿色的光彩的小草此时已经沉溺在红得发黑的血液中,那一条条血痕一直蔓延,穿过死者的身体。
不断延伸,只有死亡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温希恩闻着浓浓的血腥味,胃里面翻涌着,一股干呕的欲望让她的脸色极其苍白。
温希恩不知道她昏迷了多久,这么短短的时间之内让堂堂武林盟主的府邸竟然血流成河。
这就足以看出那个人法力无边,心性残忍暴虐。
到底是多大的仇恨,才要下这样的毒手。
这些人又是何其的无辜。
温希恩紧紧的攥着手指,气得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75)
温希恩很有职业操守,没有立马退掉腿软的跪下去,吞了吞口水,她苍白着一张脸走出去,尽量的不看地面上的尸体。
“救命!救命!”
一道人影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他明显是被吓得不轻,一张脸惨白,一看到那白色的身影就仿佛看见了救星一般的冲上去。
“大师!大师!救救我救救我!”
这个人正是真正的潘文。
他紧紧的抓着温希恩的衣袖,一双手颤抖的厉害,哆哆嗦嗦的躲在了她的身后,好像刚才面对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温希恩偏着头问:“外面发生了什么?”
潘文明显被吓得精神有点不正常了,手无足蹈的说着,半天也说不出一个所以来。
突然,潘文瞪大了眼睛,直直的盯着院门口,浑身都在剧烈的颤抖,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声调,他紧紧的抓住了温希恩的手,像是抓住了生命最后一刻的稻草。
温希恩扭头一看,就看到了红衣的身影,她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还没有看清那个人的面目,只是眨眼的功夫,那个人就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
狐狸眼泛着魅惑,一张风流俊俏的脸让人过目难忘,杀了这么多人,可是他的手上甚至是他的衣角都没有沾上一滴血。
男人微微的歪着头,目光粘稠灼热的盯着温希恩看。
看起来不可高攀的和尚依旧是眉眼清冷,眸中毫无波澜,好似对于他这个杀人狂魔和旁人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和尚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她那淡色的唇瓣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线,脸色也发白。
温希恩冷冷的道:“你是何人?”
柯长庆觉得和尚强装作镇定的模样甚是可爱,薄唇的弧度越来越大,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柯长庆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藏在温希恩身后的,潘文就指着柯长庆大声崩溃的喊到。
“他是魔教的大魔头!大师!大师一定要为民除害啊!”
温希恩:“……”
空气突然安静了。
柯长庆轻笑了一下,比较冷淡的眼中罕见的涌现出阴郁的怒气。
下一秒潘文指着柯长庆的手臂就着火了,浓浓的火焰根本就扑不灭,更怪异的事情是离他那么近的温希恩却没有烧到半分。
“啊!!!”
“大师!大师救我!救我!”
温希恩念了一个法诀,火焰才灭了,潘文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躲在温希恩的身后,用他那双肮脏的手去触碰和尚雪白的衣袖,在上面留下了乌黑的手印。
柯长庆看着潘文的手,垂在身侧的手上的力道竟让他刺破掌心而不自知。
温希恩只觉得脖子后面有些发凉,不自觉与他对视的时候往后退了一步。
然而柯长庆却面带笑意的往前走了一步。
“净尘。”
那声音低沉磁性,温希恩心中不详的感觉却越来越大。
这特么的男主看起来怎么这么不对劲,让温希恩毫不怀疑下一秒就会被嗝屁。
柯长庆好似察觉到了她的慌乱,白皙的脸上突兀的有了一种凛然的阴鸷神色,直直的盯着温希恩,然后她抿着唇笑了起来。
温希恩条件反射的缩了缩肩膀。
柯长庆忽地朝言卿伸出了手。
温希恩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只手,心头害怕,表面上却没有透露分毫。
但那只手攸地一转,捉住潘文抓着温希恩衣袖上的手,不由分说地取了下来。
柯长庆身上飘来一股淡淡的香味,他将另一只手搭放在温希恩的肩头,微微低着身子,脸凑了过来,顺着温希恩的视线一起看向潘文。
温希恩被一股极具压迫性的气息给笼罩着,身体都有些僵硬。
温希恩:【统哥,男主好可怕啊……】
系统:【没关系的,我已经帮你屏蔽了痛觉。】
在温希恩大气都不敢出,心里发毛的时候,柯长庆轻声说:“净尘,很喜欢这个人吗?两个人离得这么近作甚?他刚才还用手指着我呢,你又为什么要帮他?”
他就像一个骄纵的少年一般,向最信任的人指控着被人欺负了。
可是欺负人的只有他一个人。
潘文被着轻轻的一句话,心脏蓦然紧缩着,他瞥向这个出口说话的男人,对方眼里是无穷无尽的恶意,和温希恩那双纯澈的眼睛完全不同,肮脏又阴寒。
柯长庆轻轻的一瞥,潘文的双眼一痛,瞬间就睁不开了,他发出一声惨叫,想用手碰却又不敢碰。
“住手!”
温希恩冷喝一声,想要去阻止,但是以他现在这个法力,根本就阻止不了他的分毫。
柯长庆笑的意味不明:“不行哦。”
温希恩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柯长庆如何不费吹灰之力折磨潘文,耳边的惨叫声让温希恩的脸色越发的苍白,纤长的睫毛剧烈的颤动着。
她抖这声音问:“你到底想要如何?”
柯长庆亲昵的捏了捏温希恩软软白白的耳垂,表情没有任何的攻击性,让人完全看不出他是个杀人魔。
他的嗓音像是裹了蜜一般,甜的好像可以拉出丝来:“我说过的,我要带你走,我要带你离开这里,你愿意跟着我走吗?”
男人的语气充满了期待,一双狐狸眼也是期盼的看着温希恩,满心满眼都是她,眼底深处的痴迷和爱意好似要溢出来。
耳边的惨叫声刺耳,完全没有把柯长庆的声音给掩盖住,温希恩听着一清二楚,对于男人所诉说的话,她的心里毫无波澜,闭上了眼睛缓了缓。
再次睁开眼睛,温希恩已经冷静了下来。
“既然如此,是否只要我跟着你走,你就能放手。”
柯长庆没有立马答应,而是说:“这就要看净尘的态度了。”
在这样的场景中,根本就由不得温希恩选择,只要柯长庆想,就没有谁可以阻止。
温希恩低垂着眉问:“我想带一样东西……”
柯长庆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温希恩气息微乱,轻轻皱着眉,手指不禁攥住柯长庆的袖子,“我只有这一个恳求,你不能满足吗?”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76)
柯长庆勾起唇角,握上温希恩的手,对方难得没有冷漠地抽回去,这让他觉得心情很不错,掌中之物偶尔提点小要求,也不是什么大事。
“好,净尘想带什么?”
温希恩的视线越过眼前的男人,看向一边,那里种着几株海棠和梅花,她用另一只手拢了下散乱的衣襟,说:“让我去折一枝桂花,我喜欢桂花的味道。”
柯长庆允了,顺便把她的爱好深深的记在了心里,反正以温希恩现在这样的状况,根本耍不出花招。
他亲自扶住温希恩的腰,照出了一条干净的路,离桂花树有一段时就被温希恩留在了原地,柯长庆也不恼,轻轻拍了下温希恩的尾骨处,狎昵道:“去吧,那里有株桂花开得正好,我在这里等你。”
温希恩抬起脚,一步、两步、三步……
顺着石子路,缓慢地朝着不远处的海棠树走去,她路过了一小片灌木丛,嫩绿色的叶子冒出新芽,又绕开两株淡淡幽香的小白花,最后停在树下桂花,抬头看了看。
枝桠交错凌乱,一阵爽飒的风儿吹过,那一棵棵婆娑的桂花树,随风摇曳起来了。桂花就好似金色的蝴蝶,又好似银色的彩带,缠绵的飘呀飘,飘落下来,飘到了地上,地上就像铺了一层金沙。
温希恩伸长胳膊,压倒一根两指粗的坚硬树杈,摸了摸粗糙的枝干,寻找合适的角度,“咔嚓”一声,手指使了力气,将树枝掰断,几朵桂花从她用力的指缝间飘落下来。
因为掰得不齐整,那根花枝的尾端呈现出一个锋利的尖刃,被温希恩握在洁白平滑的掌心中,她站在花树下,回头遥遥看了柯长庆一眼。
距离有些远,整个人被明晃晃的日光照耀着,如同笼了一层光华莹润的纱,仿佛下一刻便要羽化而去,她的眉目不甚清晰,却依然令人感到一种莫名的淡漠与伤情。
柯长庆忍不住皱起眉,心脏猛地一痛,好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挖出一块。
他往前走了一步,等着温希恩走回来,他想,或许可以不用这么吓她,只要他说出那个奸夫是谁,他再把那个奸夫给杀掉,那么一切就可以重新开始,净尘喜欢桂花,那他就栽种一山的桂花,净尘白衣黑发坐在桂花树下,一定很美。
这样想着,他便露出一点浅淡的笑容,对温希恩生出了无数柔情与爱意。
可是下一秒,他便震惊地瞪大眼睛——
温希恩突然举起手里的花枝,毫不犹豫地、直直地刺向自己胸膛,花枝上开满一簇簇拥挤的艳色海棠,像四溅开的鲜血,浓稠而酷烈。
柯长庆震惊之后便是汹涌而至的气急败坏,怒吼出声:“净尘!你敢!”
他来不及喊人,也顾不上他以前最看重的姿态,迈开步子慌乱地飞奔过去,却在半路上陡然刹住脚步。
他来不及跑,随便捡起一块小石头,两指一弹,小石头击中了那根已然刺入温希恩肌肤的花枝上。
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暗含强力。
温希恩被他这样随意的一块小石头一击,指尖顿时酸麻,整只胳膊几乎没了知觉,手指一软,花枝便掉落下来。
“你就这么想死吗!”
温希恩没有回答,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如梦初醒。
不是想死,而是除了她这条命比较值钱之外就没有什么可以拿的出手了。
她只是在赌,拿自己的命在赌。
温希恩趁柯长庆不备,一把从地上捡起锋利的花枝,向旁边走远几步,随即转过身,抵在自己柔软娇嫩的咽喉处。
“不要过来,”温希恩的声音清清冷冷,透出浓重的无力缥缈感,“我自认为从未做过害人的事情,可你却要步步紧逼,你对我的怨我不知是从何而来,我甚至还是第一次见到你,我也不管你是何人,施主,如果我的死能让你心中的怨气消散,能换来安宁,那么我死得其所。”
她很少会说这么多话,哪怕对于亲近的人也没有这么多,更何况还是对待柯长庆。
柯长庆不敢动,目眦欲裂地紧紧盯着温希恩,眼眶猩红可怖。
空气出奇的安静凝重。
听到她继续轻声说着:“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系统:【……你好圣母啊。】
温希恩:【人设就是这样,我能怎么办,难不成我跪在地上求他回头是岸?】
系统:【……那倒也不是不可以。】
温希恩:【……】
“净尘!你把手放下来!我命你把手放下来!”柯长庆疾言厉色,声音却止不住微微发抖,恨不得冲上去直接掰断的手臂。
“你要是敢死,我让这天下人为你陪葬!”
“你听到没有!”
“我不准你死!”
温希恩不敢轻易答应,必须吓吓这魔头,只不过这魔头在意她的程度让她震惊,她真有这么大的魅力,可以让这魔头一见钟情?
她摇了摇头,说:“便将我葬在雍和庵吧。”
柯长庆觉得自己的心跳在这一瞬间仿佛停止了,血液凝固成冰,脑海里闪过无数个俩人朝夕相处的画面,甚至还有一些模糊的记忆。
久远的记忆,泛黄且不清晰,但怦然心动的懵懂和至真至爱的欢喜却那样真实。
他以前有多么爱恋温希恩,知道自己是个替身的时候就有多么恨,可当那人毫无眷恋地准备自戕时,他又无比地憎恨自己。
温希恩手臂微动,柯长庆立刻向前两步,伸出手,压低声音急促道:“不准!温希恩你别动,我有话跟你说,我有事告诉你!”
温希恩冷然地看着他,毫无情绪波动,像在看空气,花枝锋利的尖头似一把箭,刺破了肌肤。
“——温希恩!你不就想要我放过这些人嘛!我依你,我都依你,我什么都依你!我告诉你,你要是死了,天下人都要陪葬!你狠心要弃天下于不顾吗?!”
柯长庆快要疯了,他的声音歇斯底里,浸满崩溃与暴躁,还有深深的、无能为力的恳求。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79)
与此同时,柯长庆也不敢懈怠,电光火石间,一块海棠玉佩破空而来,以极快的速度朝温希恩的手臂而去。
“噗——”的一声微响,血柱喷射而出,温希恩雪白的衣裳染上点点血痕,似落梅,如红豆,随即手臂软软地垂了下来。
柯长庆飞身而去,在都没看清时抱住了那具轰然倒下的清瘦身躯,紧紧搂在怀中。
让人闻风丧胆的魔教教主重重跪在血痕斑驳的石子路上,沾了一身刺目猩红。
只有当滚热的鲜血真真实实洒在肌肤上,才会对死亡生出极致的真实感与无法抑制的悲痛欲绝。
魔教的人都围了过来,他们还没有走近,只听见春风送来隐隐约约不真切的哭喊。
柯长庆跪在地上良久,四周齐齐整整跪了一排人,郝光叫了几教主上,没得到回应,于是膝行上前,将净尘从他怀里抱了出来,立刻用帕子包裹住他咽喉处的伤口。
柯长庆抬起头,循着温希恩的身影。
郝光这才看清教主的面孔多么惨无人色——
双眼透出骇人的血红,洇红了眼眶,脸上斑斑驳驳的血迹,像是怕到极点、冷到极处,如同一只离群的困兽,身体不住发抖,他的目光是那样仓皇无措,像被亲人抛弃的孩子,全无往日俾睨天下的尊贵和威严。
郝光只是想帮温希恩包扎一下伤口,毕竟柯长庆现在的状况可不像是可以照顾得了别人的样子。
可是郝光甚至都没有把人抱热,就被柯长庆给推开了,郝光被推开之后默默的后退。
“唤医师看诊。”
柯长庆抱紧怀里的人,一字一句,说的缓慢从容,铿锵有力,抬手蹭掉温希恩脸颊上的一滴血,柯长庆恢复了正常,除了手抖的可怕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咽喉处的伤口确实不算很深,但随着呼吸血流不止,白色的帕子染透了,看着就很吓人,命悬一线。
柯长庆被骇住了,一把推开满脸冷汗的医师,抄起瓶瓶罐罐和纱布,又折返回去,一言不发跪在榻前,动作娴熟地擦拭伤口、敷药、包扎,又将心口处的伤仔细处理妥当。
全程面无表情,唇线紧抿,唯有微微发抖的手出卖了他几乎掩饰不住的暴戾。
直到脖子上的血没有在流,柯长庆才瘫在了地上,他看起来十分疲惫,靠在床尾处微阖双眼,俊美的脸色愈发如罩寒冰。
温希恩受伤了昏迷不醒,一夜之间,柯长庆也病倒了。
一时之间,教内外皆人心惶惶,众人对岳府那天心照不宣地噤若寒蝉,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清楚,教主的病和那日脱不开干系。
这恐怕不是什么普通的病,而是心病。
殿里点了夜交香,医师煎了治病的药,也施了护心脉的针,随后便跪在不远处的蒲团上安安静静地等着。
柯长庆病得不重,他只是在站起身时突然觉得心脏闷痛,像被人重重捶了一拳,咚咚鸣音,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那一刻仿佛灵魂离体,意识先一步失去,随后是铺天盖地而来的缠绕至深的梦魇。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一天的漫天霞光中,眉眼清冷的和尚就站在他面前,距离不过咫尺。
清丽的眉目,玉雕雪砌般剔透玲珑的人,单薄的身躯让人有种想拥进怀里的冲动。
净尘大师,在人世间是个有名的大人物,寺庙里不少人倾慕这位大师的大名从而去烧香拜佛,说是拜佛,其实是去拜大师。
他被这样的一个大人物给带在身边,见过太多对大师倾倒的人了,他当时并不懂情爱,只知道那些人看大师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让他甚至生出来一种冲动,想要把那些人的眼睛都挖掉。
他们在去岚州的路上,救了一位男子,是位有名的世家大公子。
做为感谢,男子邀了大师和他去府上住了一晚。
当时天色已晚,而且附近也没有什么客栈,大师就同意了。
当天夜里掌灯时分,大师察觉到了鬼魂的气息。
的确是只鬼,还是一只艳鬼。
寝殿外庭灯幽暗,曲径蜿蜒,男子性格风流花心,侍妾众多,皆爱侍弄花草,院子四处种满争奇斗艳的百花,处处萦绕芬芳,尤其是在月色中,萤火点点,暗香浮动,令人心神摇曳。
柯长庆手里提着一盏小灯笼,紧紧跟随在温希恩身旁,时不时用眼睛看那些盛放的花朵,有点好奇,又觉得惊讶。
柯长庆无意间转过头时,便看见他被灯笼映得熠熠发亮的眸子,如同两颗黑曜石,缀满银河长星,他突然就怔住了,甚至忘乎所以地抬手,想要抚上和尚羊脂玉般润泽的脸庞。
温希恩平静地看他,对他的动作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突然出声问道:“怎么了?害怕了?”
四周一个人都没有,空荡的可怕,亭台楼阁、假山怪石也都蛰伏于黑暗,除了草丛里阵阵虫鸣和萤火虫抖翅的声音,四周安静清明,月度高墙,疏影落落。
柯长庆里面摇了摇头,坚定的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一点都不怕,温希恩没有再看他,只是带着他慢慢朝殿里面的方向走,柯长庆盯着脚下的路,闻着绵延的花香,每一步都踩在了温希恩的脚印上。
温希恩看着紧闭的殿门,里面透出明亮的光火,想来男子应该没有就寝,于是轻手轻脚推开一条门缝,回头对呆呆的柯长庆轻声说:“过来,我带你进去。”
和尚身姿娇小修长,柯长庆比和尚整整大了一圈,钻进去的时候还有点费劲,闹腾了半响才从缝隙溜进去,殿里空旷通明,只有三四个丫鬟站在外殿守候,温希恩不想引起太大动静,就带着柯长庆绕开她们,从帘子后面往内走。
空气中浮动甜腻的香,越往里越是馥郁,无孔不入地往人身体里渗透,柯长庆觉得有些热,眼前是遮掩床榻的绯色帐帘,仅有一层薄纱,榻上的身影绰约不清,伴随而来的是轻柔的婉转和呻吟。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80)
男子吻着怀里的女人,美人在身下娇吟不断,似无骨的媚蛇,他们柔腻地讲着床笫上的情话,呻着令人耳红脸赤的话语,软语阵阵,巧笑连连。
柯长庆下意识的一把握住温希恩的手,将人拉到桌案后蹲在黑暗中,借着摆件躲了起来。
男子掀开帘子扫了一眼,没见到人,重新坠入温柔乡。
柯长庆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更不敢动,他怎么都没想到会撞到别人行床事,说不出是羞还是臊,只觉得眼前花红柳绿色彩斑斓,两耳嗡鸣,像被人扣在一口钟里重重敲击了一下天灵盖。
过了许久,他才稍稍缓了口气,五感归体后便觉得耳边有温热的气息萦绕,似根不老实的羽毛,时不时搔一下他的耳根。
他回头看去,温希恩正坐在墙边,黑暗中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眸,落在不远处的床榻上,很认真的在观察,可是她的眼里没有半点情欲,她离自己很近,但又不是刻意挨靠,甚至身姿颇为笔直,有些疏离的冷意。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眼神太滚烫了,温希恩也转过头看向他,动了动手腕,柯长庆才意识到自己还紧紧攥着对方。
他没有放手,只是低声道:“净尘,闭上眼睛啊,非礼勿视你还不懂吗。”
男子和女人情事正酣,声音越来越响,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起回音。
柯长庆觉得烦躁,热得身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抓着温希恩手忍不住顺着细腻的手臂向上摸了摸,很凉很温润,像一捧月下山泉。
这让柯长庆更燥热了。
温希恩冷淡转动眼珠,这回视线稍稍放低了,在这昏暗的视线里面,温希恩看不清柯长庆的脸,自然也没有看到他红到病态的肌肤。
床上的女人不是艳鬼,可是这里鬼魂的气息却是最浓的,所以温希恩只能静观其变。
柯长庆越来越觉得口干舌燥,不知道是因为床上的身影和耳边的声音,还是空气里的奇香,亦或是身边这个温软好看的人。
他喉咙滑动,轻轻捏着温希恩的手臂,声音放得很轻:“净尘,我难受……”
温希恩疑惑的皱起了眉头,清冷的脸上是极其认真的神情:“哪里不舒服?”
某个难以启齿的地方让柯长庆吱吱语语的说不出来,只不过脸越来越烫,呼出来的气息越来越灼热,心脏也跳的越来越快,一切都乱了,一切都不受控制了。
可惜的是还没有等他说清楚,温希恩就眼神一变,右手幻变出一张道符,直直的往床榻上飞去。
床榻上的女人表情又一瞬间变得狰狞,但又很快的恢复正常。
原来女人并不是鬼,而是被艳鬼附身了,但是艳鬼的气息很弱,所以温希恩才没有确定。
解决完重要的事情,温希恩还没有来的及过问,柯长庆抓住了温希恩的手,小心翼翼地从侧门溜出寝殿,然后撒开腿一股脑跑回了原来的房间。
柯长庆手上的小灯笼跑掉了,衣摆惊起灌木丛中的萤火虫,几只散养的小兔子和猫也被他们奔跑的风声带动,受惊地躲起来。
路过一处假山时,柯长庆鬼使神差地将温希恩推到了狭隘的拐角处,自己也钻进去,站在她面前,侧耳凝神听着。
四周安安静静,连巡防值班的侍卫都没有,万籁俱寂,明月高悬。
心脏跳动的声音愈来愈急促,像烈夏突如其来的暴雨,也像带兵出征时的鼓点。
柯长庆比温希恩高出一些,垂着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鼓噪的心跳和岩浆般的血流让他情难自禁,他低下头,凑到温希恩面前,轻轻叫了一声:“净尘。”
温希恩微抬眼睑。
一个轻柔温热的吻落在了她的眼睛上,蜻蜓点水似的,夜色中,柯长庆满面通红,手心里都是汗,绷紧了脸颊,死死盯着她。
怕她流露出拒绝厌恶的表情,也怕她说出什么伤人的话。
可是温希恩只是静静站着,一动未动,疏落冷清得似一捧高山初雪,唯独凝视他的眼眸中落满夜幕星河。
这梦里的柯长庆是他吗?
为什么会那么陌生?不管是外貌还是性格,还是说……
这是幼化的他?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只要稍微一想,心就疼的厉害?
——
时间如斯,马上就是年关了。
下了几场不大不小的雪,温度骤降,柯长庆早早的为温希恩准备了华贵暖厚的冬衣裘草还有数匹上好的锦缎布料,尚衣居赶在降温前做了几套新衣。
柯长庆随意捡了几件自己的,倒是给温希恩精挑细选起来。
嫌花团锦簇的纹饰太过俗艳,又觉得大红大绿的明丽色彩过于张扬,挑挑拣拣百余件衣裳竟觉得没有一件配的上温希恩。
他犹豫地摸着唯一一件白色的衣裳,却执拗地不愿选择,白色太冷清了,虽然温希恩穿着很好看,可白衣将她衬得愈发不食人间烟火,仿佛随时随地都要离开。
最后勉强选了件淡青色的外袍,又拿了白狐裘披风,从床上抱起温希恩,亲自为她洗漱干净,对着铜镜给她换衣服。
柯长庆好像特别愿意为温希恩做这种小事情,恨不得所有的事情都为温希恩做好。
温希恩刚睡醒时会有种懵懂的慵懒感,浑身上下从头发丝到脚趾都透着散漫又茫然的气息,这个时候会促狭地叫他“小迷糊”,虽然温希恩不乐意搭理他。
又或者说一天下来温希恩都不会搭理他,所以就导致柯长庆每次都会一一的细细的,品尝着温希恩每一表情,每一个话,从来不觉得腻。
镜子里的温希恩面无表情的被摆弄着,穿上淡青色的衣袍,细葱般嫩白的手指从宽大袖子中探出,柯长庆又给她披上白狐裘披风,一圈蓬松毛茸茸的领子围在颈间,衬得她小脸雪白,眉目漆黑,好看得像个瓷娃娃。
柯长庆站在她身后,从镜子里看着俩人,随后摸了摸温希恩的手腕,皱起了眉:“怎么又瘦了?”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81)
“你平日吃得太少了,多吃点才行。”
温希恩垂头不语,摸着淡青色衣服的下摆。
柯长庆沉吟片刻,觉得方才说的还不够,恐怕温希恩并不会把他打话放在心上,于是继续道:“是不是这些饭菜都不合胃口?是身体不舒服,还是怎么了?”
温希恩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声音平静又冷淡:“没有胃口,不想吃。”
柯长庆去握她的手,笑:“这可不行,看来以后我得监督你吃饭了。”
温希恩只让他握了片刻,抽出手要回屋里去,柯长庆不放手,将人固定在面前。
昨日夜里下了雪,今早晨光澄明,万物新妆,殿里没留太多下人,是以每次冬天都很少扫雪,柯长庆替温希恩紧了紧新穿上的披风,说:“净尘,我们去玩雪吧。”
今年的冬季好似格外漫长而凛冽,第一场雪之后,万木凋零似乎只在一瞬间,院子里的树木徒留干枯枝桠,唯有几颗观赏松还是笔直而翠绿的,但终究有些苍凉。
温希恩一步一步踏雪而行,站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几乎与雪色融为一体。
柯长庆在后面看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眉头一皱,眼底有红光一闪过,他突然前几天温希恩自杀的场景,眼前人看起来太脆弱了,好像随时下一秒就会从他的眼前消失。
哪怕已经把他绑在了身边,但是柯长庆依然不觉得满足,甚至加重了患得患失。
高大的身影从后面弯腰抱住了白色单薄的和尚,整颗脑袋都埋在了她的脖颈处,贪婪的吸取着她身上的冷香。
“净尘这只是你的一个道号吧,你真实的名字叫什么?”柯长庆在她耳边温柔的道,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她的儿尖上。
温希恩沉默着,没有理会他,只管盯着一处发呆,柯长庆早就习惯了温希怡把他当空气的行为,他一点都不生气。
但是没过一会儿温希恩平静的表面就维持不住了,抓住男人作乱的大手,温希恩颤抖的眨了眨眼睛。
温希恩被迫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温希恩。”
柯长庆慢慢的咀嚼这三个字。
“温,希,恩。”
“恩恩,恩恩……”
这三个字在男人的舌尖中徘徊着格外的缠绵悱恻,温希恩看不清人的脸,但却可以感受到他兴奋的情绪。
贴在背后坚硬的胸膛,皮肉下的心脏跳的格外的距烈,来传送着他主人汹涌澎湃的情绪。
“恩恩……”
“恩恩……”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名字而刺激到男人的某根神经,男人好像怎么叫都叫不够,好像中了一种名叫‘恩恩’的毒。
雪还在一直下着,柯长庆做梦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他梦到一些他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在梦中他求而不得,几欲发狂,想得到那个人,想的每个骨头都发出了渴望,可是最后的结局,却是被那个人亲手去掉的性命。
在梦中很真实,可是等柯长庆白天醒来的之后,却不记得梦境中的那个人的脸,只知道是一个爱穿白衣服的人。
他甚至白天还会频频的盯着温希恩发呆,他甚至想着会不会梦中的人就是温希恩,可惜的是他还没有找到答案,就遇到了一名女子。
一身白衣,仙气飘飘。
柯长庆原本对她并没有什么注意的,只不过有一次看清了她的面容,竟然和温希恩有三分相似,特别是笑起来的样子。
温希恩太冷漠了,自从被关了起来,更是没有对他笑过一次,女人的笑容很容易让柯长庆想起温希恩,可是当他怀着满心的兴奋和喜悦的时候过去,撞上了温希恩那双冷若冰霜的脸,就如同被一盆冷水泼面,只剩下浑身的凉嗖嗖。
不知道是不是梦里对那道白影太过于恨之入骨,导致柯长庆对温希恩也凭空莫名生出了几分恨意,他怕就出伤害温希恩的事情,就只能装出冷淡样子。
可是一天不见又实在想念的很,柯长庆就会把那个女人叫过来,时常盯着她的眼睛发呆。
柯长庆从来都洁身自好,他身边没有任何的红颜知己,却凭空对一个女人频频的召见,这自然而然的会让女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女人名叫雪儿,在教中一直都是一名普通的丫鬟,被教主亲自点名叫到殿中服侍,不知道让多少人红了眼,这大大的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可惜让她很失落的是教主从头到尾都没有碰过她,只是盯着她发了一会儿呆就让她离开,别人都以为她不叫做宠幸,可有她自己知道,教主甚至都没有碰过她一根头发。
不过这又怎样呢,只要她不说,就没有人知道,以前看不起她的人欺负她的人都来讨好她,待遇完全跟以前不一样,有时候她甚至都生出了几分自己都成了教主夫人的意味。
毕竟她是第一个被教主叫到殿里面服侍的人。
直到有一次她听到几个零嘴的丫鬟在背后议论。
“苑院里的人看来是被教主给忘了吧,教主的放了几天没有过去了。”
“这挺正常的吧,那位主子天天给冷脸,说不准主子也腻了呢。”
“是啊是啊,教主最近不是与另一名女子……”
雪儿这才明白了过来,自己并不是独一无二的,教主之前就已经有人了,再加上教主从来都没有碰过的她,雪儿生出了危机的感觉。
她怕自己被抛弃,她不想回到以前的日子,那已经习惯了这样奢华被人捧的滋味,所以……
雪儿去找了传闻中的人。
苑院门口有严森侍卫看守着,这么大的架势让雪儿都惊到了,不知道里面的人到底是何人,才能让教主这么看重,也是这么想,她就越发的嫉妒。
雪儿还没有进去,就被门口的侍卫给拦住了,他们明显也知道眼前的女人是教主的人,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我可是教主的人,这个也没有什么地方是我不能去的,小心你们的脑袋。”
雪儿一番话让那些侍卫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阻止。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82)
雪儿心中一喜,吩咐侍女守在门口后,她便趾高气扬的推开了厢房的门。
厢房内燃着宁神香,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透过氤氲的朦胧中,岳晴看到一位穿着翠青色衣袍的和尚正倚在榻边看书,她眉眼清冷,黑眸白肌,神色清淡,好似绝伦的仙人。
听到开门的声响后,她微微抬眸,看到雪儿时面露惊讶,似乎还带着一分疑惑。
雪儿直愣愣的看着她,对视的刹那间,她的面上猛然红透了,显露出几分女儿家娇羞的柔态,连声音都放软了许多,生怕吓走她似的。
“你、你是谁?”
雪儿完全没有把这个和尚和勾着教主的狐狸精搭在一起,毕竟这样的仙人谁把她比作那样的俗人。
清冽淡漠的声音,随意问道:“姑娘是?”
“我……”
雪儿回过了神,这才恢复了理智,苑院里只关着一个人,她在通过这院子中没有看到一个丫鬟,除了侍卫之外就没有别人了,所以这个人就是教主以前心心念念的人。
穿着宽松的青衣袍服,姿态落拓,神情却高冷无尘,见到他们一群人来者不善,眉头也没有抬起半分。
雪儿本以为要来见的,是一个长得妖魅的的狐媚子,谁知眼前却是一个高傲不折,清冷淡漠的和尚。
这和她原本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这就导致她那些刺耳的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就是说不出来。
但是却不愿意输了气势,雪儿倨傲刁蛮的神情恢复依旧,斜眼横她一眼,脸上却融化出几分娇媚来:“我是教主的人,我来看看以前勾住教主的人儿到底有多大的魅力,没有想到是个人出家的和尚,你们和尚如今都这么不要脸了吗?”
嘲讽起人来,专往最软最疼的地方扎。微带恶意的,斜着眼去瞟温希恩的反应。
对方却纹丝不动,视线又落到了手里的书上,不理不睬。
长时间来就会让雪儿不满,她就如同是和尚面前的小丑一样,是那种不能吸引到她半点的目光的小丑。
雪儿不是一个刁蛮任性的,但是却被养出了几分娇纵,加上她看不得温希恩永远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就会给她使绊子,要温希恩陪她游湖烹茶。
后宅使绊子的手段一向不怎么光明长大,看着还一团和气。
比如烹茶,就一直笑里藏刀不满意就行。
跪坐,对着小火炉,一直煮水,即使是冬至,久了也一脸的汗。
又或者,雪儿媚眼如丝,似笑非笑,要给温希恩作画。
温希恩不想理她,可是这个女人特别会闹腾,完全不会让自己没有存在感,让这个院子都不得安宁。
温希恩只能被迫就得保持一个姿势,一直一动不动。
眼睛眨了不对,身体抖了不对,错一点,就会借着调整姿势,暗地里揉掐拍打一番。
虽然下手不是很重,但奈何温希恩皮肤薄,而且还很白,轻轻的一掐就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痕。
柯长庆并不是不知道,相反他在女人第一次去的时候就知道了,苑院全都是他的人,一只苍蝇飞进去了他都知道。
但是他并没有阻止,柯长庆想要知道温希恩是什么反应,不管是什么反应,只要有一点反应就行了,只要温希恩说一句软话,甚至只要愿意主动的跟他与说一句话就够了,他什么都依她,什么都愿意给她。
结果依旧是让他很失望的,在他的意料之中,柯长庆当时发了好大的火,书房所有的东西都被他砸了个遍,总会有人都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不敢讲话。
柯长庆剧烈的喘着气,气的眼睛都红了,他狠狠的想着,看温希恩可以忍到何时!
雪儿一开始好有点害怕,不敢做得太过分,结果柯长庆一句话都没有说,好像把这个院子的人完全遗忘掉了,这就让她的行为越发的猖狂。
任性惯了的雪儿,突发奇想,要温希恩帮她采摘一朵水莲花。
这季节,湖水都快结冰了,也就一些莲花,还坚持的开着,这些荷花并不是普通的荷花,在冬至里开的格外的漂亮。
温希恩清冷的眼眸和雪儿的杏眼近距离对视,女人意味深长的,似笑非笑。
只不过一个清冷,一个苏媚,不知道的,远远看了,还以为是一对璧人,含情脉脉。
温希恩点头,低声道:“姑娘记得喊人捞了。”
女人不懂,轻轻眨眼:“什么意思?”
“贫僧不通水性。”
雪儿还没理解意思,她不过随意一说,不通水性就划着小船去呗,关捞人什么事?
却见温希恩话音一落,毫不犹豫的就转头跳进水里,立时呆愣住了。
许久,才听到有人喊起来:“落水了,有人落水了,快救人。”
她紧紧的抓住花坊的船舷,紧的护甲都脱落了一根。
恰逢郝光过来瞧瞧,跑来找寻温希恩,看清了全过程。
他当然是第一时间就跳水救人了。
别人不知道,他是最了解的,这个和尚在教主的心里的位置可不一般。
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谁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被郝光救到岸上的温希恩,手里还拿着一只淡粉色的莲花。整个人都被水泅湿,弄得湿淋淋的,满身狼狈,那张高冷淡漠的脸,却还遥遥对着船上的女人,眼底神情不明,微微压抑着呛水的喘息。
“那个女人,是不是一直为难你?”
面对郝光的怒火,温希恩显得很平静,好像刚才被溺死的人并不是她,“并无。”
郝光对于这样冷漠的人也没有办法,这个和尚对教主都没有好脸色,更何况还是他。
晚上郝光把这个事情和教主禀告,柯长庆正站着在练字,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可是白纸上的字却越来的越扭曲,就如一条狰狞的蛇。
指尖发白,竟然生生的把材质极其良好的狼毫毛笔捏成了两半。
清脆的声音格外的刺耳。
郝光听到咔嚓的声音,心也跟着抖了抖,头都快递到胸口了。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84)
柯长庆的眼眸深黑,面无表情的垂盯着温希恩苍白的脸,一字一顿道。
“怎么?心疼那个女人了?”
“住口!”温希恩怒极,他却丝毫不在意,甚至还弯了弯唇角,心情很好的样子。
指腹抚上温希恩的唇瓣摩挲,温希恩厌恶的偏过头,又被他生生扳了回来,近在咫尺的神情阴沉的可怕,仿佛终于剥开了那一层克制温和的伪装,露出他本来的,妖族人特有的凶狠血脉。
天旋地转,温希恩的后背狠狠撞上铺着厚实地毯的地面,并不疼,只是这样处于下方的危险姿势令她本能的察觉到了某种不妙的预感。
柯长庆已经放了将近一个月没有来找她了,温希恩天真的以为柯长庆已经对她腻了,可是万万没想到柯长庆又做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她想象中的腻了,反而眼中还有对她更加热度,完全没有变淡。
温希恩也没有同以前一样任由他为所欲为,挣扎的伸腿去踢他,怒声大喊。
“畜生!你要做什么!放开我!”
“我做什么?我在做和那女人同样的事情,她都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为什么!”
“还是说我伺候的没有女人伺候的舒服?”
“我怕我自己伤害你,不敢来见你,你倒好竟然背着我厮混!”
失态的声音透着发狠的劲头,浓重的欲望从柯长庆的眼眸里彻底的流了出来,温希恩心底发寒,不敢置信的望着他,喉咙发紧。
“我不想!你给我滚开!”
衣衫撕破的声音清脆而凌乱,温希恩头皮发麻,挣扎的前所未有的激烈,反手抓起床榻上的东西就朝他的脸颊砸去,玉枕在柯长庆的脸上划破了一道血痕,鲜血慢慢流到了唇边,他伸舌舔了一下,沾染了刺眼血色的唇无端生出些妖异的危险。
“以前是我太怜惜你,净尘。所以你才敢这么对我,才敢这么和我说话。”
柯长庆俯下身来盯着温希恩,侵略性极强的气息在熏软的香气里宛如腾空飞出的钩子,攫住喉咙无法呼吸。
温希恩勉强压下心底的惊悸,维持着表面上的冷漠,冷声道:“你是狐狸精,你叫什么名字?”
她想到柯长庆刚才眼神失控时的兽瞳,还有那格外熟悉的气息。
温希恩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是还不太确定。
温希恩:【怎么回事?长庆不会就是男主吧?】
系统:【好像是……】
温希恩:【什么叫好像是?到底是不是!】
系统:【……是。】
温希恩:……
完蛋了。
柯长庆摇了摇头,唇角微微勾起,低笑了一声。
“净尘,你不要转移话题,我想从你的嘴里听到别的声音。”
赤裸裸的僭越气的温希恩胸口猛地抽了一下,扬起手去扇他,悬到空中的手腕却被柯长庆一把钳住,他用力的捏住了温希恩手腕的哪个地方,温希恩只觉得一阵酸胀的麻痛,半边身子都使不上力。
回过神来,手腕已经被柯长庆按在头顶绑了起来,高大的身躯从面前压了下来。
他的动作粗暴极了。
“净尘,是女人伺候的你舒服,还是我伺候的你舒服?”
温希恩冷汗津津的偏过头,清楚的看到他眼眸里不加掩饰的恶意与痛快,像是某种大仇得报的愉悦。
他在报复她。
温希恩一开始很是硬气,死死的咬着牙,不肯发出一点声音,可是柯长庆却还是不肯放过她,动作越来越大,越来越狠,温希恩最后实在是扛不住了。
害怕的哆嗦着嘴唇,发出的微弱声音里溢满了惊惧的哭腔。
“停下……”
男人不为所动,温希恩无力的垂头倚着头,崩溃的压抑呜咽着,被逼出来的眼泪吧嗒吧嗒的抵在他滚烫的肩头上。
柯长庆像是感觉到了,侧过头来看她,然后低头舔了舔她眼角的泪水,像是很轻的笑了一下,毫无感情的说。
“别哭了,你这副模样,我只会想把你欺负的哭得更惨。”
他血气方刚,精力旺盛,极为骇人。温希恩昏过去几次,又被粗鲁的弄醒了过来,他仿佛不知疲倦,激烈又亢奋,生生将温希恩折腾的连手指都动不了才停下。
温希恩这才意识到了,柯长庆是真的生气了。
在这个时候,温希恩还有心思想着,自己就这么像个t吗?
温希恩不知道柯长庆做了多少时辰,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少时辰,当她恍恍惚惚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是酸麻无力的,甚至连张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过了良久,逐渐清晰的视线里是高耸的屋宇,和数不清的金色。
有脚步声在温希恩身边停下,然后来人将她温柔的揽在了怀里。
下颌被轻轻捏着从左至右转了一圈,让温希恩彻底看清楚这个陌生的房间。
她瞳孔骤缩,浑身发冷。
柯长庆感觉到了温希恩忍不住战栗的细小弧度,温柔的低沉嗓音宛如眷侣间的缱绻呢喃。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金色的笼子很漂亮,就和你一样。”
宛如被人迎面重击一拳,我有一瞬间的目盲耳鸣。
从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温希恩都只能看到柯长庆一个人,又或者说,除了他,温希恩再也没见过任何人。
他每天都会来,除了压着她反复做那些事情,就是抱着昏昏欲睡的她不停说话,说他在以前的在教中的事情,说他对她的感情,说怎么喜欢上她的,怎么迷恋上她的。
时日漫长,他将那些事重复说来说去,温希恩听的耳朵都要起茧了。
温希恩知道柯长庆在等她的回应,可能只有一句话,或是一下点头,又或是一个微笑,但温希恩并不想给,什么都不想给他。
温希恩整日除了昏睡就是发呆,或者让系统给她放点动画片看,温希恩现在对于这样的事情都习以为常了,她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反正再怎么折腾也折腾不赢男主,既然这样还乱折腾什么。
还不如先完成任务,脱离这个世界来的实在。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85)
温希恩浑浑噩噩的躺在地毯上,整日看似茫然的发呆,其实天天躲在脑海里看动画片,表面上已经好像妥协了,仇恨与尖锐在持久的囚禁里被磨成了灰,已经变成了前生的事情,再也激不起温希恩的任何波动。
待在寝殿里久了,温希恩已经失去了逃离的念头,似乎连活着,也并不是一件很令人向往的事。
直到有一天,寝殿里来了一位熟悉的人影。
男人穿着极其朴素的衣服,英俊的脸上有一道疤痕,不深不浅,没有损害一丝气质风度。
他一看到温希恩,就飞奔过去,他的眼睛黑的可怕。
“对不起……”
“对不起……”
“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耳边传来的声音熟悉到让温希恩无比复杂。
男人的语气很慌张很懊悔,薄唇颤抖的厉害,眼中竟然还带着泪光。
温希恩不知道岳瑛是怎么跑进来的,但是是过程一定不简单,也不知道这么长时间岳瑛到底经历了什么,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衬的那双眼睛是一种死去沉沉的深黑深黑,只有在看到温希恩的时候才有一点光亮。
柯长庆从来都不是大意的人,岳瑛进来了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路,岳瑛斗不过柯长庆,这是事实,柯长庆可是男主。
但是任务还没有完成,岳瑛绝对不能死。
“岳公子……”
岳瑛扶着温希恩想要站起来。
温希恩按住他的胳膊将他的动作止住,眼中似乎滚动着泪,满头的乌发披了一身,狼狈中带着一丝岳瑛从未见到过的……伤感。
“岳公子。”温希恩哑着嗓子又叫了一声。
岳的感觉到温希恩抓着他的手发着抖,反握住那双冰凉的手,定定的看着她,“净尘,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温希恩似乎是受了惊吓一般,经由岳瑛软声安抚了一句,便再也忍耐不住的扑在了岳瑛怀中。
岳瑛怔了一瞬,然后将怀中的那个人抱了起来,指尖都在颤抖:“我带你走,不要害怕……不要怕。”
温希恩嘴巴咬的发白,双手揪着岳瑛的衣襟,埋头在他怀里含糊的哽咽着。
岳瑛哪里见过这个模样的净尘,当时他把净尘的时候,也就一直对他冷着脸,从来都不给他一点好脸色,可是如今却崩溃的在他的怀里哭着,当下心里钝钝的疼和怜惜,抱着温希恩的手臂收的更紧一些,“净尘,我陪着你啊。”
温希恩呜咽的一下哭出声来,那压抑的哭声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
岳瑛一下子慌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去哄,只是更用力的,更用力的将这个突然露出脆弱的净尘抱进自己的怀里。
温希恩哭的几乎要岔了气,“岳公子……你走吧。”
岳瑛心神剧震,看着怀中全身发抖的温希恩,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开了口,“净尘,我是来带着你一起走的。”
温希恩仰起头来,哭的泛红的眼睛展现出和平日截然相反的绝艳风情。
岳瑛心头猛的一跳,他只觉得那一秒钟他喉咙涩的发紧,不知道是心口还是胃的地方泛起尖锐的痛,整个心胸堵塞的难受。
只是细细的麻木的感受着,不知是哪里来的痛。
温希恩闭上眼,被眼泪打湿的睫毛还微微的发着抖,然而她很努力的挺直背,缺乏血色的唇瓣开开合合了许久,才涩声道。
“岳府上上下下加起来几千个人口,还剩多少……”
指揪着岳瑛的衣襟,力气大的指节都泛出青白的颜色,“是因为我。”
那声音似乎都染上了风雪上的寒雪,带着不可思议的沧桑。
岳瑛一下子受了惊吓一般,一下子将怀中的温希恩推开。
失去怀抱依靠的温希恩直接跌坐到了地上,绯色的衣袍像大朵大朵的海棠一样散开,露出来的肌肤,泛着柔和的脂玉一样的光芒。
温希恩怔怔的坐在地上,仰着头看着岳瑛,却不待岳瑛说话就弯了弯唇瓣,那笑容凄楚的紧,看得人心里难受。
“你骗我……”岳瑛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自己的心因这笑而钝钝的痛了起来。
温希恩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眼中的泪掉个不停,“我骗你作甚?强留是没有结果的,这就是因果报应,可笑的是竟然报应到无辜的人身上。”
岳瑛伸手去扶她,却被温希恩一下子避开。温希恩站了起来,那身宽松的绯色衣袍挂在她单薄清瘦的身体上,更显出了弱不胜衣的美态来。
这样的净尘,是岳瑛从未见过的。
莫名的,让他的心疼的厉害,浑身的血液都因为眼前的这个人而沸腾。
“所以你走吧……你带不走我的。”
岳瑛现在脑子很乱,但是唯一确定的是他不能不带净尘走,他不可能把净尘留在这里,他已经把温希恩弄丢了一次,不允许有第二次!
等岳瑛准备强制带温希恩离开的时候,再回头看过去的时候,竟然看见偌大的寝殿里走进来了两个人。
红衣翩翩,笑意风流。
岳瑛看见那个风流倜傥的男子,一下子如遭雷击一样的定在了原地。他……
那个男子却根本没看他一眼,一只手径自抓住温希恩的手腕,“恩恩。”
温希恩低垂着头,被抓住的手挣动了一下,却被那个人抓的更紧。
“希恩!”那个人又叫了一声。
温希恩抬起头来,刚哭过的眼还泛着红,但是已经没有了方才在岳瑛面前的弱态,而是全然的冷漠,“我没想走,你不必这样。”
这不过是个试探罢了,如果温希恩和岳瑛跑了,恐怕柯长庆也不会这样笑眯眯的。
柯长庆一把将温希恩抱入怀中,声音中带着满满的爱意和宠溺,“恩恩真乖,好听话。”
温希恩被他抱在怀里,表情还是淡淡的。
而郝光已然提着剑向岳瑛走过去。
温希恩看见他的动作,一下子僵硬了身体。
柯长庆自然感觉到了温希恩的反应,双臂却紧紧的箍着温希恩,不让她离开,一双眼也看去。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86)
郝光转了一下手中的剑,剑身泛着冷光,“你好大的胆子,这里也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也不看看大师到底想不想和你走,可莫要自作多情才好。”
温希恩被柯长庆箍在怀里,咬着下唇却一句话都不说。
岳瑛不理会郝光,眼神灼灼的盯着温希恩:“净尘,我会带你走的,你不要怕。”
他的眼睛太滚烫灼热了,温希恩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郝光冷笑了一声,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无比的可笑,他这幅狗模样怎么配得上大师的一分一毫。
岳瑛刚往前走了一步,郝光就袭力在手掌击向他的膝盖。
见岳瑛依旧面色如常的往前面走,郝光直接用了六成的力度击向他的胸口,岳瑛脚步一顿,嘴角留下了鲜红的血。
“够了!不许你碰他!”温希恩开始挣扎,却被柯长庆死死的箍在怀里。
柯长庆看着温希恩这副样子,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带着杀意的目光看向岳瑛,“郝光,杀了他。”
郝光点下头,然后抬剑对着岳瑛的脖颈。
岳瑛没有半点挣扎,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动不了这魔头的,最重要的是温希恩被他抓在手里,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眼看那剑就要割破岳瑛的脖颈,被柯长庆箍在怀里的温希恩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叫,手指死死的掐在柯长庆的胳膊上,那双冷淡的,淡然的眼睛,终于崩碎成了害怕,“柯长庆,柯长庆你别杀他……”
看着温希恩这副模样,柯长庆的神色越来越平淡,然而他的眼中的阴郁却一层一层的累积了起来。
岳瑛不怕死,岳府被屠门的日子很平常,他近日被很多事情缠身,没有时间陪着温希恩,他好不容易解决完所有事情,还带了许多稀罕的小玩意,就是为了讨温希恩欢心,花了他不少的心思。
却没有想到一会到岳府看到的是满地的尸体。
没有人知道岳瑛当时有多么的绝望,一点预兆都没有,打击的他回不过神。
唯一让他觉得庆幸的是没有温希恩的尸体,不然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找温希恩是岳瑛唯一活下去的意志和信念,他一直坚信着温希恩一定还活着,温希恩一点在哪里等他。
如今找到了……
却不能带她走……
哪怕死,也要把净尘带出去,他可以死……
净尘不行……
净尘没有错。
岳瑛以为温希恩是恨他的,毕竟他之前做了那么多畜生事,可是现在,温希恩又为了他哭,为了他求情。
所以他可不可以贪心的认为温希恩的心里其实还是有他的,温希恩是舍不得他死的。
柯长庆已经松开了手,温希恩却跌倒在他脚下,没有挣扎,没有逃离,只是全身发抖的跪倒在他脚下,雪白的肌肤透明又脆弱,“歌柯长庆,我求求你了……看在我从前救过你的份儿上,你放过岳瑛……你放过他吧,他是无辜的。”
被剑架在脖子上岳瑛看向温希恩的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震惊!
“你没有逃,是因为他?”柯长庆开口了,声音平淡的听不出情绪。
温希恩仰起头,眉眼看起来苍白又脆弱,淡色的唇瓣紧紧的抿着,没有说话。
出家人不打诳语。
柯长庆弯了弯唇,似乎是像笑却又感觉不出半分的笑意。
温希恩嘴唇还在哆嗦,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柯长庆弯下身,一只手抓住温希恩的下颌,狠狠的用力,几乎要将那尖细精致的下颚捏碎一般!
“你说你救过我?这些年,那为何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恨不得喝你的血,吃你的肉!”柯长庆的眼中带着狠戾。
温希恩刚欲开口,就被柯长庆扯着往床榻上走去。
“可以啊。”柯长庆用猩红的舌尖舔了舔温希恩泛红的眼睛,压抑着古怪的笑意:“把我伺候开心了我说不准心情好了就放他走了呢。”
温希恩呆愣的眼珠终于开始转动,然后视线转到了柯长庆那张脸上,她的脸上毫无血色,半垂着眼睫,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伺候?”
“是,伺候。”柯长庆面无表情。
柯温希恩笑了一下,然后伸出手勾住柯长庆的脖颈,轻声说道:“羞辱我很有趣吗?你真是坏透了,柯长庆。”
她的神情,她的动作,甚至她说话的每一个字音,都仿佛是带着绝望的味道和对柯长庆的厌恶。
她堂堂一个举目无双万人敬仰的大师,如今被人践踏的没有自尊,做着不符合她身份的事情。
冰凉的指尖轻柔的触摸着柯长庆的脸,他不知为何,心里疼的厉害。
这难道不是他想要的吗?
这就是他想要的,温希恩心里只需要有他一个人就够了,其他人都该死!
“出去。”
一边的郝光表情一僵,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就转身离开了。
看着郝光离开,柯长庆的身体终于压了下去,贴在温希恩的耳边,“恩恩,不要区别对待,你这么恨我,为什么要替他求情,这不公平。”
温希恩闭着眼没有说话,柯长庆的吻已经压了下来。
“你睁开眼,看看他看你的眼神啊——”柯长庆喘着气趴在温希恩的肩膀上,“你看看他眼中对你的憎恶,嫌弃……”
“够了。”温希恩的声音微微的抖,眼角又沁出一点泪渍。
柯长庆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然后不再说话,只是一味的压着温希恩亲吻。
柯长庆衣服下的躯体是滚烫的,贴着温希恩的身体,几乎要将她点燃一般。
温希恩死死的憋着没有哭,可是喉咙里还是会透露出细碎的音节。
那细碎的哭腔一样的呻吟似乎唤回了岳瑛的几分神智,他一转过头来就看见了被纱幔的身影交叠,一只纤细雪白的手臂伸了出来,摇摇晃晃的……
岳瑛有些迷迷茫茫的想,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他揪着自己胸前的衣服跪了下来,他是来救净尘的啊……怎么好像搞的更加糟糕了呢……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87)
真的好痛……痛的连呼吸都带着血淋淋的痛?
痛到……已经快要无法呼吸了。
——
“贫僧听说过岳公子,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可惜天妒英才,不过现在也不迟。”
“那你听说过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正气凛然,堂堂正正。”净尘的声线很轻,也很认真。
……
“岳瑛,别让我恨你。”
岳瑛牙齿打着颤,抱着头蜷缩了起来。
……
在温希恩身上的柯长庆突然觉得脖子一紧,细细的铁链跟着勒了上来,血腥气不断撞入鼻腔。
他被生生的从温希恩的身上扯开,然后抵在了床沿边上,双手沾满血迹的岳瑛凑过头来,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个满是血腥气的笑。
柯长庆视线一转就看到束缚着岳瑛的位子上,只留下了一地的血。
大滩的血迹蜿蜒到了自己身边来。
“净尘,是我的……”岳瑛凑到他面前,白森森的牙齿有些吓人,“你知道吗……他是我的,我说我要保护他,所以……谁都不可以碰她,谁都不行。”
柯长庆已经近乎窒息了,他反手用手肘去撞岳瑛,却被岳瑛硬生生抗下,动也不动。
铁链已经勒入了他脖颈间的肌肤,柯长庆的气息,终于慢慢微弱了下去。
岳瑛维持着那个姿势很久,才松开已经将手掌磨出血的铁链,任凭柯长庆的顺着坐下滑下去。
温希恩躺在地上,维持着那个四肢大敞的姿势,眼神空洞的盯着虚空。
岳瑛已经没有力气维持着自己站着了,他一下子跌在了地上,大片的血迹从他腿上断裂的位置上流了出来。
他慢慢的,又很坚定的向着温希恩爬了过去,这一点距离对他来说如此的遥远才终于靠近。
他贴到温希恩耳边,叫了一声,“净尘。”
温希恩一下子像是从梦魇中惊醒,愣愣的转过头看着岳瑛。
岳瑛用满是血的手碰了碰温希恩的脸颊,“净尘,不是你害我,是我害了你,我真的,真的……很爱你……岳瑛这一生,明白的太晚了,如若有下一世,岳瑛定然好好待你……好好,待你……”
说到这里,岳瑛的声音已经微弱了下去,眼底的光似乎都要熄灭了。
“岳瑛……”温希恩叫了一声,然后用手捉住岳瑛放在脸上的手,愣愣的看着他:“你要走了吗……”
“是啊,我没有把你保护好,让你被人欺负了,我恨不得杀了自己,现在……现在我也要走了。”岳瑛像是喃喃,“净尘一个人……我好舍不得。”
“岳瑛!”温希恩将他的手抓的更紧,“你,你不要……”
“净尘,再叫一声。”岳瑛看着温希恩的脸,像是要将那张脸刻进骨髓里一样。
温希恩又颤颤的叫了一声,“岳瑛……”
岳瑛最后的一个笑还没有来的及绽放,就凋零了。
温希恩颤颤巍巍的抬眸看到柯长庆那张风流冷漠的脸。
普通的武器根本伤害不了柯长庆,他脖子上的勒痕已经消失了,嘴角的笑容在看到温希恩眼角的泪时一僵。
“你哭了?”
“你竟然哭了?!”
“就为了这个人!”
男人疯狂的质问着,像一头暴躁的野兽。
温希恩闭上眼睛,不想再看到男人那张脸,苍白毫无血色的肌肤昭示着脆弱和绝望。
嘴角流出了一丝血。
柯长庆心神巨震,连忙捏着温希恩的腮帮,强制的把嘴张开,才阻止了她自残的行为。
怕温希恩还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柯长庆直接把人打晕。
——
教主已经自己关在书房三天了,从未有人进去过,就连送膳都人都被赶了出来。
郝光很是担心,又不敢擅自闯进去,只能蹲着门口守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终于看了。
郝光心一喜,起身跑了进去。
可是等真的看到柯长庆时,他差点认不出这个人是谁了。
“教主……”
柯长庆双眼通红,血丝密布,心中似乎有胆汁破裂,苦得神经发麻。
他哑着声音叫了声:“郝光。”
郝光连忙应了一声,不敢向前,静静沉默了一会儿,宽慰道:“教主,大师还在呢,再怎么样私人终究已经是个死人了,何必在计较那么多,我相信时间久了,大师会察觉到你的好,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多念无益。”
“……是这样吗?”
柯长庆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在激烈碰撞,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涌出的强烈感情在狠狠撕扯他的身体。
那感觉说不上来,可能是怨,也可能是痛,嗓子眼发紧,每个字都说得格外艰难,想哭,又或者想大喊大叫发泄一通。
但这一刻,柯长庆更想看到温希恩,哪怕温希恩只是看他一眼,只是看他,如今这么小的要求都讨不到。
想起温希恩当着他的面咬舌自尽的画面,血流下来的那一刻他怕极了,也恨极了,宛如遭受背叛的怒火杂糅着剧烈的悲恸,让他重新陷入痛苦的煎熬中,仿佛永生永世都不得解脱。
郝光连忙道:“当然可以,教主这样把自己锁着也无济于事,我想大师只是一时想不开,时间久了就会回心转意的……毕竟大师现在只有教主了。”
暗淡无光泽的狐狸眼动了动,生气了一丝光亮。
他的面容总算有了一丝神采,目光悠远:“真的吗……”
郝光立马点了点头,他心中也是这么想的,脑海里闪现过清冷的眉眼,让郝光坚定的想法动摇了一瞬。
真的可以……吗?
柯长庆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似乎是被自己脑海里想到的画面给喜悦到了,他迅速的起身想跑出去,又想到现在疯疯癫癫的模样刹住了脚。
“不行太脏了,会惹恩恩不开心的……”
郝光望着柯长庆的背影,心中无比复杂,但更多的是无奈。
谁能想到,在江湖中闻风丧胆的魔头教主,也逃不过一个情字。
为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的人,弄的一身狼狈,疯疯癫癫,那还有以前的气派。
要是让世人知道,定会笑掉大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