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53)
雍和庵上四季如春,有看不够的草木花鸟,山清水秀。
然而与此刻的景色是不同的,那灯的光芒仿佛很有温度,甚至比我夜里升的篝火还要更暖些,每个人放灯时脸上都挂着笑,然后一眨不眨地看着灯默念着什么。
柯长庆看着眼前万簇火树银花惊叹了下。
身旁的温希恩转头看他,一朵孔明灯刚好在她身后被放起,一瞬间照亮了温希恩的面孔,眉眼清冷,肌肤如雪。
于是柯长庆此刻突然很大胆地就认定了此人是可以同他笑一笑的,柯长庆弯起唇角,很真心实意地看着她笑。
净尘……
但是特别可惜的是,温希恩没有笑,她精致的眉目在忽明忽暗的灯火下若隐若现,靠近他的一瞬间柯长庆突然觉着心跳得快了,脸也好似被灯火烧红了,于是柯长庆慌乱低声叫了句净尘,又指着河边一对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低头默念的夫妻,问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温希恩顿了顿,说:“他们在许愿,为家人祈福。”
“可以吗?”柯长庆期待看向温希恩,前面不远处就有个卖灯的老妇人,周围围了一群半大的孩子。
温希恩走过去为让柯长庆买好了,然后手把手教他如何点燃灯芯,又该如何顺着夜风将它送出去。
这盏孔明灯在柯长庆手下颤巍巍飞高飞远了,柯长庆看了半天直到那一点光快要消失不见才突然想起许愿这回事,忙合了手掌闭上眼在心里默念起来。
周围热闹四起,温希恩背了手遥遥看向天空,柯长庆将眼睛掀开一条缝偷望她苍白冷淡的侧脸。
“长庆,别装了。”
柯长庆酸得饱胀的心被根细长的针狠狠捅进去再钩出来似的,尖锐的痛。
“净尘……”
他妞妞捏捏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睛红的可怕。
但是温希恩并没有心软,眼神冷的可怕。
“对不起,对不起……”柯长庆蹭着温希恩的脑袋,紧紧地把人嵌进自己怀里。
两人耳鬓厮磨间柯长庆几乎是要把人吞吃入腹地,含把人都贴在自己怀里,和尚的冷漠,淌在他舌尖,炸成哽在喉头的噎语。“净尘,杀了我吧……”
温希恩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那人缓缓抬头,露出了本来都面目,一张白净的面容,偏那双眼长得妖,媚生生地吊着,眼尾狭长,像一把勾子,透着和他处不符的惑人来。
和温希恩对视的瞬间眼睛吊得诡异的挑,瞳仁尖细,俨然是兽瞳。
这一刻温希恩来不及多想,直接把柯长庆拉到人少的地方,这里人多眼杂,万一柯长庆一个没有忍住现出了原形恐怕事情就麻烦了。
“净尘,我是长庆……但是我真的不是杀人的妖精。”
柯长庆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温希恩背后,弯腰倾身的抱着纤细的腰,近得他的面颊都要贴上温希恩的耳朵。
温希恩闻声看去,极近极近地看到柯长庆黑鸦鸦的睫毛,一扑一扑的,像是要把眼里的波一下一下都荡进温希恩眸里。
温希恩像是被他呼吸间灼热的气钩住了,失了魂似的直直地看着裴闲的眼睛,怔怔地,可是马上又立马的回过了神,她推开柯长庆,想要去探究他话里面的意思。
可是柯长庆现在又换了一副表情,漆黑的眼底一层层地暗下去,看着极幽暗,瘆人,却又让人觉得难过,无端觉得他可怜。
“净尘……我的脑子里面有另一个人,他做我不想做的事情,可是我阻止不了,近几日我才出来,可是我能感觉到……我快要消失了……净尘。”
温希恩脑子里面想了很多,其实并不难判断出来,因为这两个人的性格实在是差异太大,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们就是一个人,柯长庆心善,不怨,没有杀孽,可是那又如何,人依旧是柯长庆杀的,哪怕是另一个柯长庆,那也是一样的。
温希恩声音轻得像飘雪,“你来找我干什么?”
柯长庆脸部肌肉痉挛了一下,心脏抽痛,“想看看净尘。”
温希恩缄默不语。
柯长庆控制不住地握住温希恩的手,他嘴中干涸,说话艰难,“净尘你的伤好了没有……对不起。”
温希恩抬眸看他,清凌凌的,犹如初见那般白净:“那不是你的错。”
柯长庆看着温希恩,眼神干净而澄澈,没有半点阴翳,只有温希恩的影子。
他摇头,眼中带着泪光,道:“是我的错。”
温希恩看他这副模样更觉喉间干涩,心中已有了答案,“你想让我杀你?”
柯长庆突然就哭了起来,泪水像是流不尽似的,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哽咽声,他好像回到了以前的样子,黏黏稠稠的,哭哭啼啼,委屈的不行。
“净尘……”
“净尘……”
这样的柯长庆让温希恩的内心有些触动,如果要是面对疯癫的模样,温希恩可以毫不留情的下手。
但是面对这样的柯长庆,让温希恩下不来手。
有泪溢出眼眶,直直地滑进柯长庆的嘴角,苦得他舌尖发酸,他难看地笑了一下,“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可是净尘想要我死,我的命是净尘救的,净尘想要拿回去,我毫无怨念。”
柯长庆的掌心被自个儿掐得血肉模糊,想要从净尘的眼神中看出心软或者是不忍,可是没有,一点都没有,只有冷淡的如同旁观者。
温希恩看着他那张美好得仿佛月上之人的面容,被他的眼中的兽性衬得诡秘的怪异,像是一个妖物,温希恩觉得心中百感交集,叫她难受得有些喘不过气,她不想再看,决然地撇过头,不再看眼前叫她不适的场面。
见温希恩别过头,柯长庆烁着泪光的眼,一点点地黯下去,像是一摊死水,他哑哑的,无比平静地问道:“是不是就因为我是妖?所以你就想杀我,哪怕我跟你说了,那些人不是我杀的,你依旧想要杀我。”
温希恩喉结滚动一下,无端觉得喉咙口酸黏得厉害,堵得她胸口也闷。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54)
一声又一声凄婉又执着地问道:“是这样吗?”
柯长庆凄凄地看着温希恩,却见温希恩嘴巴动了两下,柯长庆眼睛一眨不眨辩着她的口型。
——“毕竟。”
“人妖殊途。”
柯长庆垂着脑袋,宽大的肩膀也垮了下来,温希恩以为他已是死心了,然柯长庆就突然暴起。
温希恩都没反应过来,他就扑到了她的身上,双臂锁着温希恩的身子,嘴唇紧紧地和温希恩贴在一起。
哪怕到了这个时刻温希恩也不惊慌,等尝到嘴里的血腥味她才瞳孔一缩。
柯长庆仿佛听不到耳边的声音,双目血红的盯着温希恩的面容,将妖丹,渡到她嘴里。
原就黑鸦鸦的天空,忽地刮起一阵风,漆黑得像是一团沙沙的墨,如一双大手,拉扯着柯长庆。
柯长庆紧皱眉间,双眼凌厉,死死地抱着温希恩,然还是被那一扯,两人双唇分离,唇间绽放出刺目的纯粹的蓝光。
柯长庆面目狰狞地挣扎着,不愿离开,那光芒中心的蓝色圆团,在两人之间游离,却不想柯长庆抓着温希恩的双臂实在是用力,还是没有彻底分开。
柯长庆就是像个铁网似的,将温希恩罩在身下,没被撼动分毫。
那黑色飓风扯着柯长庆,周围的树木都被刮得摇动,几欲倒地,最后一扯,终是把柯长庆扯离温希恩,那蓝色的圆团,骤然崩裂,一分为二地钻入两人口中。
温希恩立马想把妖丹引出来,却发现妖丹像是融化在她的身体里,根本就引不出来。
“我都要死了,你都不让我开心,那我也就不让你开心……”柯长庆眼底郁色愈浓,沉淀的灰絮滚作一团,噼里啪啦地燃烧迸溅着咄咄火星。
他颔首低笑,胸腔酥麻的轰鸣像扑火的飞蛾振翅,偏偏语气单纯的像个小孩子一样:“这是惩罚,谁叫你讨厌我。”
“净尘。”柯长庆的低笑戛然而止,通红的眼角洞燃着病态的偏执刺向温希恩。
“我要你这辈子都忘不了我……生生世世……”
柯长庆咬牙切齿地怒瞪着温希恩,满腔忿恨纸皮包裹似的一击即溃,酸楚脆弱不甘冒泡流浆,咕噜咕噜直淌。
在温希恩微愣的目光中,温希恩亲眼看着柯长庆带着快意的笑容,眼睫却凄凄像淋了一场磅礴大雨,泡发着酸涩,像破碎的玻璃似的,四分五裂,化成了碎片。
——
过了最热闹的那个时辰,鱼一样的人潮便逐渐散了,只稀拉拉三五结对还在街上游荡。
这之中,岳仰挺拔的身影就愈发显眼了。
他站在巷子尽头,看着温希恩走来,面色阴沉,本很俊的一张脸此刻染上了霜色,似是酝酿着怒火。
他一双眼死盯着温希恩,摆明了是要兴师问罪,然而余光扫到温希恩苍白的脸时,眯眼辨了阵,冷冷道:“你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又等了多久!我说你这个和尚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人情世故!”
温希恩早习惯了岳仰的刻薄言语,并没有放在心上,所以温希恩直接说:“凶手已经死了,岚州无事了。”
岳仰瞳孔缩了缩,不明白凶手怎么就突然死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但是看到温希恩苍白的脸又说出来的话就变成了。
“你没事吧和尚,你看起来不太好。”
不知道是不是岳仰的错觉,他总感觉和尚看起来很虚弱,心里不由紧张了起来。
他语气急切:“和尚你是不是受伤了?”
面对岳仰的担心,温希恩胸口愈闷,耳道嗡嗡地轰鸣着眩晕的震感。
淡色的唇瓣抿的越发的紧,“无事。”
说着温希恩转身就要离开,岳仰连忙挡到温希恩面前,“你要去哪里?”
温希恩低垂着眼睫:“回雍和庵。”
岳仰神色微微扭曲,一双眼有怒气喷薄而出:“现在都这么晚连路都看不清!怎么回雍和庵?!”
虽然岳仰表面上强制不耐,但是内心却是惊惶的,他没有想到和尚能这么快就要离开,他根本就没有一点准备,所以下意识的阻止。
温希恩实在不知岳仰为何生气至此,也不想了解。
“让开。”
冷冷的两个字。
岳仰不可置信地望着温希恩,似没想到和尚会用这么冷漠的话反驳他,手指痉挛弯曲了一下,怒极反笑,骇人地弯起嘴角,望了她一眼,才道:“行!你要是死在半路上,别给我没有提醒你。”
话一说出口岳仰就后悔了,按道理来说他是应该感谢和尚的,可是他实在是……实在是不甘。
但是还没有等到岳仰道歉,温希恩听到了他的话,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停就走了。
岳仰脸色已是一片铁青,他没想到事情不像他预想那般发展。
——
她的长相不同于小狐狸以往见过的任何一个人,眉目间透露着一股冷淡的气息,少见的浅色的瞳孔看人时却让被看的人无端有一种平静冷漠的感觉。
蒲团上盘膝而坐的僧侣敲着木鱼,手指微曲,雪白又修长,没有一点瑕疵,是迄今为止小狐狸见过最完美的一双手。
她穿着雪白的袈裟,闭着眼睛,她光是站在那里,就自有一种高不可攀,如同凌霄花一般的傲立枝头,天生就要受到瞩目的神坛上的圣子。
很奇怪,柯长庆对这张脸并不是很熟悉,他只知道自己从悬崖下掉了下去,后面的事情记得都不是很清楚,就像是被蒙了一层白雾。
可是当他看到这个和尚的时候,柯长庆却觉得心里难受,闷闷的,好像透不过气来。
净尘、净尘、净尘……
有一道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嘶哑又绝望。
唯一的执念如锐器不断戳着心脏,鲜血涌出成痂,拨开痂再一次刺入伤口。
柯长庆凑近了和尚,伸手去触碰她的脸,这时柯长庆的才发现他的手颤抖的厉害。
他还没有碰到和尚,和尚就慢慢的变得透明,柯长庆表情控制不住扭曲了,下意识挽留:“不要走!”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55)
但是依旧什么也没有抓住,柯长庆的手就这么僵着空中,他迷茫的眨了眨眼。
一股恨意涌上了心头,恨不得拔了这和尚的筋,吃了她的血肉。
可笑的是柯长庆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等人一醒来,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时值三月,气候依旧寒冷,宫殿里点着火盆和熏香,地下通着火龙,铺着柔软的毛毯,满室馥郁四溢,温暖如春,柯长庆只着件玄色的宽袖袍,愈发显得贵气逼人。
这么一坐就是坐到了晚上。
室内已经很暗了,唯有窗外的月光倾泻进来,薄薄的一层,纱似的,笼罩在一人身上。
郝光悄无声息的单膝跪在了柯长庆的面前,“教主,教中已经安定下来,那些所谓的正派人士一听教主回来了个个都缩回出去了,哪里还有之前的嚣张。”
在柯长庆生死未卜的时候,各派的掌门集合在一起要剿灭魔教,可是魔教狡猾,哪有那么容易被剿灭,但是不可否认的是魔教也因此死伤惨重。
但是在危险的时刻,柯长庆突然完好无损的回来了,这直接给那些正派人士当头一棒,个个都夹着尾巴跑了,那还有一开始的嚣张都气派。
在江湖上混的,几乎没有人不惧怕柯长庆,他的恶名远扬,杀人无数,是个彻彻底底毫无人性的大魔头,用一句话来说,像他这种人就应该下十八层地狱。
在此之前,郝光也一直寻找教主,但是却了无音讯,柯长庆回来之后也和以前一样,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但是郝光还是细心的发现,教主变得更加的沉默了,很多时候就盯着一处发呆,这一发呆就发呆好几个时辰,在过程中,没有人敢打断,因为第一个打断的人已经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教主消失的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郝光却是想着应该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柯长庆挥了挥手,郝光就退下了。
在法力无边的狐狸精重伤时,会触发一种保护机制,不管杀孽多么重的妖精,在诱发了这种情况时,心智就会退却,紧跟着的还有妖身,退却到心灵最纯洁的时候,哪怕法力在强大的道士也察觉不到狐狸精的真面目,只会以为是一只寻常的狐狸精。
但是也有反作用,就是如果想再次恢复原身就会很困难,很多妖精都会一直维持退却的状态,永远也就只能做个普通的狐狸精。
如果恢复了人身,那段退却的记忆也会消失,在退却的过程中妖力也会随着退化,灵力稀少的灵丹只是一个障眼法,哪怕被挖出来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损失。
但是对于一向自傲的柯长庆来说就不是一件小事了,这何尝不是对他的挑衅,更重要的是,柯长庆发现自己的妖丹消失了。
妖丹对于一个妖精来说重要的意义大过于生命,是每一个妖精身上的逆鳞。
到底是哪个不怕死的家伙,竟然连他的妖丹也敢挖!
柯长庆已经很久都没有动怒了,或者说这世间上很少事情让他的情绪有很大的波动。
如果让他找出来那个人,一定要那个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哪怕心中在怎么怒气翻涌,柯长庆的表面还是漫不经心的模样,他的余光瞥到一株花,是金波荀花。
对外面来说是价值千金的贵花,却被随意插在花瓶里,柯长庆觉得这花让他心悸。
恍惚之中,他好像望进了浅色清冷的眼睛,柯长庆只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个奇怪的漩涡,他似乎又听到了那人卷了一册书卷,睁着一双勾魂夺目的眼睛,勾着漫不经心的语气却又清冷无双的声线对他说:“长庆,你又不乖。”
清风徐来,风铃铛铛作响。
柯长庆猛然的回过了神,低头发现手心里满是娇嫩的花汁液。
——
温希恩回了雍和庵,几乎是踏进庙里,就被以往的师兄师弟围了起来。
当他们看清是温希恩时都下了一大跳,他们是察觉到了妖气以为是什么妖精闯了进来,万万没想到是净尘。
可是身上带着浓浓妖气的和尚真的是净尘吗?
就在他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方丈走了过来。
黎明未至,温希恩跪在大殿中央,外头仍是一片昏暗,然这里却灯火明亮,方丈远坐在最高处,而往日敬佩她的师兄师弟都居高临下望着她。
膝头挨着冰凉的砖块,然而不可能比方丈的眼神更冷。
温希恩沉默地承受着如剑的视线,直到他的声音悠悠传来。
“净尘,为师有没有说过妖该杀,不然总有一天会祸害人间。”
佛曰众生平等,一视同仁。然而就连雍和庵里的僧侣,在面对妖精的时候,也没有真正的平等。
就因为温希恩的心软,有多少人为之丧命,如果温希恩一开始没有心软,就不会有后面的因果。
如今她自己的体内中还存着妖丹,更是一种罪过。
温希恩对所有供认不讳,清晰而缓慢地一条条罗列自己的罪状,务必让他们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事已至此,听凭方丈发落。
平生突然站了起来,素来单纯朝气的脸上一派严肃,方丈的目光很有力度地望向他,片刻他又坐了回去。
“净尘,你可知错?”
温希恩闭着眼睛,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她颤声道:“净尘知错。”
话音刚落,几乎没给温希恩反应的时间,一道鞭风携了蓬勃的灵力落在她的背上,温希恩痛得弯腰,好半天才哆哆嗦嗦地重新挺直了背。
这处刑温希恩从来都是看别人被罚,这还是她第一次自己被罚。
“净尘师兄!”
平生满脸担忧的喊了一声。
“净尘,为师以为你可以当得了大任,现在岚州多少冤魂不散,你在瞧瞧你自己,不人不妖,你这样如何面对佛堂,又如何面对那些对你敬称的世人。”
随着他掷地有声的训斥,又有三鞭破风而来。
一鞭比一鞭要重,一鞭比一鞭痛,温希恩不想,但不可抑制地塌下脊背趴伏在地上剧烈咳嗽着。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56)
温希恩听到上头有平生的哀求的声响,然而无暇顾及,五指紧紧扣住地面让自己不至于完全倒下。
其实温希恩的脑子也是一片混乱,她知道她自己做错了,这是她这一生犯的第一次错,她无颜面对方丈和雍和庵。
可能是温希恩的模样太过于凄惨,四周彻底寂静下来,温希恩努力跪正,冷汗从脖子顺着衣襟流进去融到伤口处,痛得她浑身发抖,然而她忍着一声不吭,只是神智渐渐开始发昏。
终于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温希恩感觉天旋地转,再抵挡不住,逐渐失去了意识。
在迷迷糊糊之处,温希恩听到方丈叹了一口气。
“……断崖思过十年。”
方丈终究还是心软了。
——
再醒来四周已变成陈旧发霉的土泥砖墙,全不是温希恩熟悉的房间了。
不知是温希恩皮糙肉厚还是昏睡了太久,背后的伤居然只有一丝痒痛,她本以为会摸到狰狞的伤疤或者淋漓的血,但触手只一点凹凸不平的痕迹,犹如针脚粗糙的刺绣横亘于她的脊骨处,甚至本应跪得青紫的膝盖也光洁如初了。
温希恩抚着疤痕出神,才发觉周身衣服也都换了新的,干燥服帖地包裹了她,低头嗅一嗅,是平生身上惯有的皂角气味。
温希恩惊了,暗戳戳系统:【完了完了,他们不会发现完是个女的吧!】
系统:【这不是有我在嘛,我篡改了一下记忆。】
温希恩:【你还有这种功能?】
系统:【把你的小算盘收一下,这功能不能随便用的,会出事的。】
外头光芒四射,太阳悬在窗棂外,滚圆明亮。恍惚了好一阵,温希恩才反应过来,竟已是午时了,只是不知道是哪日的中午。
除了陌生的环境,仿佛什么都没改变,什么都没发生,温希恩好像只是大梦一场。
周围寂静不见人烟,但温希恩明白,她已经被幽禁在这里了,而且没有期限。
温希恩起身推开门走出去,这里荒草萋萋,几棵枯木扭曲地张牙舞爪,根叶虬结。
崖上是一间破落木屋和几丛枯枝烂叶,崖下是不见底的云烟,温希恩望着下面深不可测雾茫茫一片,忽然觉着自己很渺小,不仅是芸芸众生当中最不起眼的那个,更是最无用的那个。
温希恩静静坐在崖边,直到太阳快要落山,刚回到小屋子里,门外已经冒冒失失地闯进来一个人。
平生拎着食盒,见温希恩苍白的脸立马担忧的问道,“净尘师兄,你身体没事吧?”
温希恩摇了摇头,随后就低垂的长长的睫毛。
平生一双眼却死死盯着温希恩,他将食盒放在桌子上说:“我来给净尘师兄送饭,本想放在门口就走的,可是……”
温希恩没法,只好开口安慰道:“我无事。”
温希恩看到平生握紧了拳,眼眶渐渐泛红:“怎么可能没有事,我都听方丈说了,你体内有妖丹,是要挖出来的,可疼了!”
“到底是哪个妖精,竟然这么冷血,我听方丈说师兄你还救过那个妖精,真是个白眼狼!”
平生愤愤的,只觉得心里替净尘师兄感觉到不值得,净尘师兄不应该沦落到这种地步,她是世人仰望的存在,也是他仰望敬慕的存在。
可是现在却被逼的这种地步,就因为一个妖精!
相反温希恩平静的可怕,她无动于衷的听着平生的怨气,慢条斯理的吃着饭。
直到温希恩吃饱了,平生才停了下来。
这断崖就温希恩一人,除了平生会来送饭之外,就没有任何人还会来。
她时常捧着一本佛经在树下看着,这一看就是看一天,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
初冬时节,秋天的暖意还没有逝去。几片枯叶孤独的挂在枝头,随着干涩的风摇拽。
和煦的阳光,透过稠密的树叶洒落下来,成了点点金色的光斑。
树下的和尚一身雪白素衣,好似要化羽成仙。
——
绣着傲雪白梅的广袖低垂,锡壶颀长纤细的小口涌泄清冽醇香的酒液。
岳瑛低眉,眉梢凝着风霜雪气,就是身在喧嚣闹市的酒楼,前是吆喝叫卖的摊贩,后是把酒狂欢的酒徒,他也不沾染一点儿俗气,像是傲然泥枝的雪梅。
好友有些疑惑地看着坐下以后就没碰过酒盅的岳瑛,“岳少爷怎么不喝?”
岳瑛回过神来,摆摆手,“不了。”
“哦?”好友端酒的手臂几不可见地一颤,莹白无暇的酒盅内里激起一圈一圈荡漾的涟漪。
他问:“可是不喜欢?”
岳瑛没有在说话,而是望向了窗户外面。
好友总算是察觉到了岳瑛的反常,太魂不守舍了,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好像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好友小心翼翼的问:“岳公子可是有心事,不妨说出来听听?”
岳瑛目光在酒杯处停顿了一下,神色莫测的问了一句,“雍和庵离岚州远吗?”
雍和庵离岚州当然远了,快马加鞭也要三天以上。
可能岳瑛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很可笑,低眉轻笑一声。
好友问:“岳公子去雍和庵是要做什么吗?”
岳瑛眼底有暗光一凛:“见一个故人。”
那个故人会让岳瑛这幅神魂颠倒的模样,恐怕不是什么故人,而是心上人吧。
“嗯……”岳瑛有些苦闷地要去拿酒盅,突然想到什么就又缩回了手,“我怎么就这么贱呢?”
人家和尚根本就不稀罕他,甚至连走都不吭一声,说明他在和尚的心里根本就什么也不是。
这要这样稍微一想,岳瑛就快控制不住汹涌澎湃的怒火和极其强烈的不甘,他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可是他不愿这样放过和尚。
岳瑛这句话声音很小,好友没有听清,他疑惑的问了一句。
抬起头的岳瑛突然裂开嘴笑着,眉眼涌出了一股子的偏执,他笑嘻嘻吊儿啷当:“你说要是喜欢一个人,但是那个人却不喜欢你,甚至是讨厌你,可是你又实在喜欢的紧,该如何?”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57)
这个问题实在是把好友惊到了。
毕竟像岳瑛这样的人,怎么还会有求而不得的人,而且岳瑛又是极其高傲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喜欢一个不喜欢他的人。
好友特别好奇到底是那个神仙才能勾的岳瑛念念不忘,可惜他也不敢唐突的问出来。
“像岳公子这样的人,喜欢的话就去尽情的喜欢,要是那家姑娘不愿,就抢过来不就行了,说不定日久生情了呢。”
这土匪似轻佻的话连好友都忍不住笑了,他还真不认为那家姑娘是真心的不愿,说不定是搞什么欲擒故纵的手段罢了。
岳瑛深思了一会儿,很认真的想着好友的话,眼眸慢慢的变得暗沉。
——
岳瑛醒来时夜还很深,殿中空旷寂寥,唯有滴答不绝的更漏声相伴,龙涎香快要燃尽了,他伸手摸了摸身侧的床褥,一片冰凉。
在他还有眼疾被冤魂纠缠的时候,和尚就会守在旁边,他经常半夜醒来,从而来确认和尚到底在不在,长时间中,岳瑛就叫温希恩上来一起睡。
一开始温希恩不愿意,岳瑛又是哄又是骗,才让人上了床。
温希恩已经很久不在这里睡了,他偶尔还是会忘记,夜里浅眠时习惯性伸手去抱人,总落得个空。
梦里面的场景还在眼前虚虚渺渺地飘荡,那抹若有似无的笑烙在了很多年前的夕阳余晖下,成了少年心事最经不起触碰的悸动。
时间很久了,他已经记不起来温希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冷如霜雪,再没拿正眼瞧过他,也不记得自己是从哪天开始变得越发的喜怒无常,暴躁狠戾。
也许是无意中被温希恩拒绝了心意,觉得自尊颜面扫地时;也许是因为和尚冷眼相待,不愿在看他理他之时……
又或许,是和尚的不告而别,无情的厌弃令他怒火中烧,冷殿里日夜相伴滋生出的情愫终于不复存在。
剩下的只有漫无边际的恨与不甘。
记忆中,他对温希恩算是尊重体贴了,甚至为了不惹和尚厌恶和反感一直忍耐着自己,就怕惹她不开心!
可是换来的又是什么呢?
他只想看温希恩笑,他只想要和尚留在他身边,不求很多,可是不管他怎么威逼利诱都不管用。
岳瑛一次都没如愿过。
求而不得的躁怒令他如癫似狂,只能一次次撕碎打破那张冷淡的表皮,才能稍稍找回一星半点的真实感。
这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冰做的雕像。
他在幽暗的光线里抬起手,看着平滑的掌心和上面细碎的纹路。
岳瑛眼底血红一片,交织着蛛网般的血丝。
他凭什么要放那人自由?哪怕只能用一些不入流的手段,也好过让和尚离开自己的视线。
就应该继续用铁链拴在身边,困在这一方床榻之上,若铁链锁不住,那就关进笼子里,打断她的手脚,让她这辈子只能依靠别人而活,是生还是死,都由不得自己!
——
温希恩已经闲得种花种草了,天天整这些,还别说,本来半死不活快要枯萎的花都被温希恩养的好好的。
断崖上的小木屋也有了一些人气。
在这么长的时间中,也就平生一有空就会来找温希恩,两个人有时候会一起浇花种草,或者看日落,除了温希恩的妖丹突然发作之外,一切都很平淡如水。
只是近日天气有些寒冷,温希恩一不小心就染上了风寒。
平生在这些年头,也没有成熟稳重一些,依旧马马虎虎的像个孩童。
可是却在踏进小屋里,透过窗户看到榻上的白衣身影时,陡然放缓脚步,慢慢走了过去。
温希恩原本是在看树枝上的枯叶,眼前却突然被一高大人影遮住视线,她眼珠微动,目光收回来,带了些不易察觉的黯然。
平生走进屋子里,一股穿堂冷风卷进来,温希恩以袖掩口,闷声咳了半晌,便见那人正将四面大开的窗户一扇一扇关合上。
温希恩想阻止,刚张口说了个“别”字,又是忍不住低咳一番。
平生皱着眉,无声无息地走到温希恩身边,待她咳声停下,微微喘息时,才不满的抱怨:“师兄,我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开窗不要开窗,到时候加重了病症可怎么办。”
这个时候平生倒是像个小大人一样,指着温希恩教训。
温希恩方才咳得脸上有些泛红,眸底似乎蒙了层淡弱的水光,此时眉头微微一蹙,倒不似以往冷淡,反而有些嗔怪的意味。
这和惯常面无表情冷淡的净尘大不一样,平生怔了一下,余光瞥到温希恩衣摆下的黄泥,脸色立马就变了,“你是不是又跑出去照料那些花儿了!”
自己都病得成这样了,是怎么还有心思照料那些花的!到底是哪些话重要,还是自己的身体重要!
“我就看了两眼。”温希恩垂下视线,落在平生挂在手腕上的佛珠身上,波澜不惊地答。
“两眼也不行!”
平生简直恨铁不成钢,有的时候温希恩表现的更像是个任性的孩童,比如说不爱吃药,也不听话,总是衬他注意往外面跑。
平生把自己下山买的零嘴放在木桌上,他的年龄已经到了,也可以经常下山,但是还是有时间限制的,不能在外面呆很久。
对于温希恩这种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平生只好道:“师兄,那些花儿你不必再管了,你现在是要养好身体才是,这些活你就交给我,近日外面冷的厉害,你就不要随便乱跑了。”
温希恩终于肯直视平生,只是眼里没什么太大情绪,平静地和他对望,漆黑的眸子似两点寒星。
她的身子骨还没有弱到那种地步,是平生太大惊小怪了,只是平常的风寒,却被平生搞得好像是什么大病一样,实在是让温希恩苦笑不得。
这种感觉温希恩理解不了,平生从小就濡慕温希恩,他一直都知道温希恩只是表面冷,其实心是软的,在雍和庵中,来烧香的香客都会来拜见净尘大师。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58)
香客都是对净尘大师的尊敬和爱戴,在那时候平生就想着,长大了一定要成为净尘师兄一样的人。
所以现在温希恩的落魄对于平生来说,非但没有让他心里的仰慕少一些,反而让平生觉得原来师兄也没有那么高不可攀,一时间亲近了许多,两个的距离也因此拉进了不少。
当然,这一切都是平生自认为的。
温希恩站在避风口,静静的看着平生为那些娇嫩的花儿忙活,直到忙了许久才离开。
之后的几天平生就很少来了,好像是雍和庵来了一位贵客,具体是什么温希恩也不太了解。
这几日小木屋都被一股子浓重的苦药味道萦绕,温希恩的风寒迟迟不好,身体更显清瘦羸弱,平生来的次数少了,温希恩也就不太注意依旧穿着单薄,常吹冷风,也不觉有何不妥。
四月份的天气本已经逐渐转暖,可院子里那把竹藤椅在某一日清晨突然被罩了层白绒绒的兔毛长毯,温希恩愣了许久都没有坐上去。
就在小破地方,哪里来的长毯,而且这么有闲心的恐怕也就只有平生一个人了。
还是平生从屋子里端出刚煎好的补药,见温希恩对着毯子发呆,上前解释道:“春寒料峭,竹椅寒凉,铺上毯子暖和一些。”
温希恩站着没动,看了平生一眼,视线落在他手中的药碗上,不由得皱起了眉,转身便要进屋。
平生两步追上来,挡在温希恩面前,循循善诱说:“还有最后几副药,每日只喝这一碗便好,师兄大病初愈,药还是得喝的。”
温希恩朝右侧走,平生便往右边移,温希恩再往左侧绕,平生干脆伸出胳膊拦了一下。
他方才煎药时觉得热,便将袖子挽了起来,露出结实的小臂,前几日平生在山下逗留久了,被几个师兄抓到打他板子时他用手臂接了几下,上面布满淤痕,看上去很吓人,其实并不疼。
还被关了几天禁闭,这才是平生近日没有来的原因。
但温希恩还是在看到那些痕迹后停下脚步,目光淡淡的,从平生的小臂慢慢移到他脸上,眼里似乎充满疑惑。
平生心里一热,把袖子放下来,笑了笑,还安慰温希恩:“没事,一点都不疼,师兄不用担心我,先把药喝了。”
温希恩沉默了一下,问他:“你受伤了,为什么不喝药?”
平生愣住,一时语塞。
他身强力壮,受伤也好,生病也罢,挨几日自然便痊愈了,根本不用喝药,况且他为温希恩煮的是补身子的药,里面尽是人参鹿茸当归枸杞之类,只适合体虚之人。
温希恩见他不说话,于是理所当然地抬手轻轻推开了伸到面前的药碗:“我的病已经好了,再喝药也无用,不要浪费了。”
平生见温希恩继续朝屋里走,情急之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触感冰凉细腻,像摸上一块玉石。
“师兄……”平生只握了一下便松开,在温希恩转过身看向他时,举起药碗,对她笑道,“你看我,这药一点都不苦。”
说罢,平生仰头将黑色的药汁一饮而尽,喝得一滴不剩,还倒过来让温希恩看。
温希恩轻轻蹙起眉毛,似乎看别人喝药都觉得很不舒服。
平生捕捉到温希恩细微的表情,于是继续哄她:“我再去给师兄倒一碗,我都喝了,师兄就当陪陪我,喝了对身体总归是好的。”
温希恩怔怔看着平生,面露一丝诧异。
长这么大,温希恩几乎很少会被人哄着,更何况还是年龄比她还有小的人,这让温希恩多少是不自在的,这也不是她娇气,在她的认知中,生病吃药是很正常的,但是病好了,再喝药就毫无道理。
而且,哪有喝药还让人作陪的?
平生跑回屋子里又倒了一碗药出来,端到温希恩面前,温希恩这回没再说什么,只是神色恹恹的,拿过碗几口饮干净,又将碗放回到平生手中。
“我并不怕吃药,只是这些大补之物,对我确实无用。”
平生只是微笑,从怀里拿出帕子替温希恩擦净唇边的水渍,温希恩偏头躲了一下,那帕子只碰到她脸颊便落空。
怪异的感觉让温希恩浑身都不舒服,就好像两个人颠倒了位置,平生更像一个师兄了。
平生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门口的一道声音打断。
那声音喑哑沉闷,又充满冷酷嘲讽。
“净尘大师,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凑的那么近,是一起取暖吗?”岳瑛靠在别木屋门口的墙上,挑唇冷冷笑着。
他的声音方一响起,温希恩望了过去,看清了面容之后后背便陡然僵硬起来,像一块铁板般钉在原地。
很明显温希恩无法忘怀几年前岳瑛的荒唐的行为,所以这就导致一见到岳瑛就想起了不该想到的事情,但是表面上温希恩还是一副冷淡的模样,完全看不出她的情绪。
平生脸上笑意全无,警惕地站起身,走到岳瑛面前,拦住他探向温希恩的视线:“这位施主,这断崖是雍和庵的禁地,还请施主离开……”
“离开?这可是方丈同意的。”岳瑛挂在嘲讽的笑,眼神透着不屑,颇为凶煞。
断崖这种地方没有方丈的允许陌生人根本就进不来,岳瑛能这么轻松的进来就一定是被允许的。
岳瑛推开平生,大步走到温希恩身边,温希恩在他伸手要抓到自己时猛地站起身,向后退了几步。
眼眸淡漠,宛如在看一个陌生人。
岳瑛皱了下眉,似乎没想到看起来风一吹就会散架的人还能躲开他。
平生大吃一惊,没有想到岳瑛竟然如此野蛮,话还没有说两句就直接动手,只犹豫了一瞬,抬脚就要上前阻止。
温希恩自然是知道岳瑛难缠,她也不想拖累平生被罚,就先对着平生道,“你先回去吧。”
平生脚步生生刹住,不放心温希恩一个人在这里,实在是岳瑛的表情太过于可怕,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寻仇的呢。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59)
“平生。”
温希恩叫了一声。
平生闻声回头,委委屈屈地叫了声:“师兄。”
温希恩看着岳瑛,眼里寒芒略淡,她朝平生摆了摆手:“回去吧。”
平生虽然不想离开,是他也知道留在这里只会让师兄更加的为难,他先是看了温希恩一眼,见对方垂眸不语,一派漠不关心,只能先离开。
四周只剩下两个人,眼睛对视着,暗涛汹涌。对视了良久,还是岳瑛长臂一伸捞住了对方腰身,直接压着肩膀,将人重重按在树上。
温希恩后背抵在粗糙的树干上,腰和肩膀都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狠狠压制住,骨骼传来痛感。
她并不感到真的慌乱,只是那种无法消除的不适令她头皮发麻,眉目间蕴着的霜雪几乎快要冻结起来,温希恩眼里的情绪越来越少,两点漆黑如墨的眸子凝在岳瑛脸上。
岳瑛双眼渐渐浮现出一抹猩红色,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温希恩听见岳瑛透出疲倦的嗓音,沙哑且无力,带着浓重的鼻音,似乎还夹杂着足以令人怜悯的委屈和哽咽。
他说:“你走怎么不和我说。”
原本他没有见到和尚的时候,只有一肚子的怒火和怨恨,想着如果见到的该怎么惩罚折腾和尚才好,让她知道做错事情的后果,让她以后再也不敢这么做。
可是当等真正的看到了和尚的时候,一瞬间涌出来的是势不可挡的委屈。
岳瑛赖在温希恩身上不肯离开,灼热的气息仿佛可以把人烫伤。
温希恩承受着他的重量,被压得难堪,终于忍不住低声问:“你想如何?”
岳瑛从温希恩颈侧中抬起脸,看着温希恩隐忍不发的冷淡表情,又觉得不满,嘲讽的问:“这就是大师的待客之道?难道不该请我进去坐坐?”
温希恩冷冷看他,说:“你先放开我,我就带你进去。”
“真的吗?我怕我松手了大师就跑了,到时候我该怎么办才好。”岳瑛直视温希恩,唇角的笑意逐渐扩散,手上却丝毫没有松懈。
温希恩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反问他:“我骗你干什么?”
“谁知道呢,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希望大师如你所说不会乱跑。”
岳瑛松开温希恩,顺势在她侧颈上摸了一把,轻佻笑了一声:“好滑啊。”
温希恩看不出来生气还是不悦,在岳瑛松手的一瞬间立刻脱身离开,朝屋子走去。
温希恩走得不快,步子也不急促,颇有种闲庭信步的散漫,这让岳瑛突然有种莫名的刺眼,好像他来不来对和尚来说都一样,对和尚并不能带来什么影响。
岳瑛慢悠悠走在温希恩后面,那抹纤细的白色背影不远不近地在前面摇摆。
柔韧的腰肢掩在宽大的袍子里,岳瑛想起那时候手摸上去的触感,以及那双修竹般白皙的长腿是种怎样旖旎动情的风光。
虽然时间过去去了很久,但是留下来的感受却已经刻在骨子里了,每到夜深只要稍微一想,骨子里就透出一股酥麻的快感,只是稍微这么一想就不可控制。
温希恩在小木屋的门口停住脚步,突然侧过身回头望向隔着自己几步远的岳瑛。
岳瑛也对视上了她的眼睛,温希恩被里面浓烈的情欲给烫到了,立马收回了目光。
后面的男人低低的笑了起来,温希恩的表情越发的冷漠。
木屋里面很简陋,对于岳瑛来说可以算是很寒酸了,他只要一想到这样一个神仙的人物住在这样的破地方就一阵的恼火。
他捧在心尖的人,高不可攀的人,怎么可以委屈的住在这种地方,简直就是脏了眼。
岳瑛越发坚定要带温希恩离开。
温希恩没有理会岳瑛身上冰冷的气息,淡定的坐在木凳上,静静的看着岳瑛。
“你就住在这种地方?”
岳瑛声音压低,暗藏着怒火。
温希恩回了一个是,岳瑛的表情更加都阴沉了,他恨恨的道:“雍和庵已经走到了这种地步了吗,一间像样的厢房都没有?”
温希恩不知道他为什么又突然生气了,但是温希恩也知道岳瑛喜怒无常的性格,所以并没有把他难听的话放在心上。
“贫僧犯了错,在这思过。”
虽然是这样,但是岳瑛的脸色还是很不好看,而且他觉得和尚这样古板和慈善的性格能犯什么大错?
更让他生气的是只和尚漠不关己的样子,就跟个木头一样。
房间里很安静,微弱的呼吸声都被放大,响在俩人的耳边,岳瑛凑过去,垂头时几缕发丝落下来,散在温希恩肩头。
俩人离得太近了,温希恩甚至可以嗅到岳瑛身上风尘仆仆的气息,以及衣襟上沾到的山上里桂花的微香。
她的视线落在岳瑛突出尖锐的喉结上,那里上下滑动着,似乎吞咽了一下,随即听到岳瑛低沉着开口道:
“你看着我,就没有什么和我好说的,我大老远的跑来看你,怎么瞧着还不开心。”
怎么可能开心的起来,岳瑛怀着怎样肮脏的心思只有他自己清楚,说出这样的话,那也不怕闪到舌头。
温希恩神色没有变化,才淡淡道:“我和岳公子的缘分断了,还是少见面才好。”
脸上传来暖热的温度,温希恩觉得自己颈子间似乎出了层汗,脸上也滚烫,想往后躲开岳瑛的禁锢。
却不想刚动了一下,对方的手直接按在了她后颈上。
岳瑛又低下身子,影子几乎将温希恩整个人严严实实拢住,他的鼻尖就悬在温希恩的面前,俩人交错的鼻息隐隐落在对方的唇峰上。
这是一个过于亲昵又危险的距离,温希恩面无表情,冷眼等待他的下一步侵犯。
岳瑛轻轻抵了下她的额头,声音几乎含在嗓子里,温沉道:“我们的缘分怎么能是你说断了就断了的,我觉得没断,所以我得找你了。”
没等温希恩反应过来,岳瑛忽然又凑近一些,温热的唇碰了碰温希恩淡色的唇角,一触即分。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60)
温希恩瞳孔紧缩,眼睛睁大了一瞬,怔忡地看向岳瑛,岳瑛的脸色依然是冷峻的,脸侧线条刚毅如刃,唯有薄唇弯起一丝弧度,露出半点温柔。
俩人静静凝视着,温希恩猛地侧过头掩住脸剧烈咳起来,身体都止不住抖动,露出的耳垂和颈侧浮现一层薄薄的粉红色。
岳瑛眯起眼,眸底染了笑意,堆积在胸口的郁气终于散了一些,忍不住屈起手指,轻轻刮了下和尚耳侧那片涂了胭脂般的肌肤。
温希恩身体很明显地僵硬住,耳后被岳瑛指节刮过的地方像被火燎过一般,热辣滚烫,烧得她眼睛几乎都要睁不开了。
温希恩又咳了两声,感觉到按压在后颈上的那只手有些松动,于是踉跄着起身从木凳上下来。
一时间起的太猛了,眼前发黑,才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抵在关上的窗格上,便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温希恩抬手将窗户打开一丝缝隙,扶住窗框,就着夜里的冷风,清醒了许多,含着咳意低低道:“岳公子这里不是你多呆的地方,还请离开。”
说这话时,温希恩无意识地将手掌虚握成拳,抵在鼻尖处,拇指轻轻擦了一下方才被吻过的唇角,看起来颇为嫌弃似的。
岳瑛直起身看向她,视线落在温希恩擦拭唇角的动作上,眸子暗了一瞬,有些不悦地皱起眉,然后走了过去。
温希恩眉目冷淡如霜雪,风吹散了她耳后颈侧的红潮,又恢复冷白的颜色,就这样长身而立,冷静又直白地盯视岳瑛。
岳瑛停在她面前,俩人距离不过寸许,他双臂长伸,直接撑在后面的窗棂上,手臂和胸膛将温希恩圈住,让对方避无可避。
岳瑛的发丝被风吹起,他倾身过去,将温希恩拢在了身下,虚虚实实遮住她的身形。
他们看上去密不可分,在窗前的月光下、夜风里,矜持又暧昧地相拥。
可实际上,温希恩身体紧紧靠后,硬是在俩人中间隔出一拳的空隙,岳瑛的脸近在咫尺,她转动眸子,无动于衷地看着岳瑛。
岳瑛弯起唇角,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随后合上窗户,风骤歇,他却没有立刻离开,就着这个拥抱亲密的姿势,侧过头,嘴唇快要含住温希恩冰凉的耳垂,呵着热气低声道:
“我会走,我会带着你一起走,净尘,我一定会把你带走的。”
他说出来的话反复着,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温希恩没再说话,只将他搭在腰间的手拿走,背转过身,对着墙双手合十,留一个洁白冷情的背影。
这时候,是人都会觉得索然无味,愤然离去或就此作罢,她便能清净一下。
岳瑛从来都不是个体贴耐心、脾气温和、知冷知热的人,他的性格容不下别人三番五次的拒绝和疏离。
温希恩等着岳瑛恼羞成怒的离开,不成想那人的手臂却再次缠绕到腰间,将温希恩向后按进一个滚热结实的胸膛中。
“净尘,你不要不信我,会带你走,到时候你就入俗吧,我一定让你过得比现在还要快活。”岳瑛的鼻尖似乎蹭了一下她的后颈,暖热的气息顺着衣领探进去,声音沉沉的,像在低喃,“我心悦你啊,净尘,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温希恩呼吸陡然乱了一瞬,随后闭紧了眼,手指攥成拳,蜷缩着藏进袖子中。
“何必呢?”
温希恩睁开了眼睛,转过身淡淡的看着岳瑛,直接把岳瑛看的手忙脚乱,他的唇瓣动了两下,被温希恩的眼神看的心凉。
温希恩叹了一口气,“岳公子,我是一个出家人,你不该把这样的喜欢放在我的身上,是没有结果的,到头来还是会是一场空。”
岳瑛瞪着温希恩,听着这条正正经经的无情的话语,有些木。
说不上是个怎样的情绪,就是在胸口不安分的翻弄着。
温希恩说的很清楚,完全没有给他一丝希望和侥幸,他也看得很明白,却又总觉得像那块无法理解般的又翻来覆去细细品尝,自己也不清楚在寻些什麽蛛丝马迹。
然而除了越发清醒到麻木的失落,没有任何收获。
其实就是拒绝。
哪怕话比以前多,只不过为了显得更婉转。
拒绝,
拒绝,
拒绝。
就算怎么坦然面对,还是高兴不起来。
岳瑛站在温希恩面前,面红耳赤,是感受到自己的自尊被践踏,对他来说的喜欢,在和尚眼里一文不值。
极其的不甘和难堪却没有办法发泄。
“净尘……”
只有这个名字才可以平复暴虐的情绪,岳瑛的呼吸有些急促,像是极其的压抑着什么。
温希恩不愿意理他,眼不见心不烦的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念着佛经。
岳瑛越发的崩溃,他毫不克制的喊着净尘的名字,一声声的喊着,有多想,有多疯狂,有多渴望,他喊得就有多大声、多急促、多深切。
空荡的房间里回荡的满是他的喘息和净尘的名字。
温希恩无动于衷,淡色的唇瓣轻轻的动着,无声的念着干涩难懂的佛经,就当岳瑛不存在。
直到岳瑛靠近,温希恩才停了下来,纤长的睫毛微颤,徐徐的睁开,她浅色的瞳孔里面倒映着岳瑛疯狂的模样。
“够了。”
冷漠的声音让岳瑛瞬间安静了下来。
终于肯看他了……
岳瑛静静的望着温希恩,茫然的深深注视着,灵魂出窍般的空荡,却又如同被洗涤般的一干二净。
温希恩的眼睛太干净了,无欲无求,让他恨不得染上自己的颜色。
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但又感到一种扭曲的快感。
他知道温希恩不喜欢他,没有关系,反正温希恩也没有喜欢别人,既然如此的话他就大人有大量,这诡异的公平让岳瑛体内疯狂的因子安分了下来。
岳瑛脸上带上了笑容,那漆黑的眼睛甚至都眯了起来。满足却又渴望,轻狂却又温和。
总而言之是喜悦的。
“净尘……你肯看我了。”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61)
至于失落,他不知怎么的就将它扔的不见影了。岳瑛好像想不起来之前为何失落了,就像此时不明自己有什么好高兴的一样。
但是岳瑛现在更多的是兴奋,因为和尚马上就是他的了,他一个人的。
岳瑛离开了,温希恩站在原地,突然有一种特别不好的预感,岳瑛离开时的笑容,让她感觉头皮发麻。
实在是岳瑛的模样太过于自信了,好像真的能如他所说一般。
……
眼前下着鹅毛般的大雪,颖都最为繁华的平安街上,两侧摊贩云集。
临近年关,卖的都是春联、年糕、腊肉等年货,红彤彤的灯笼挂了一整条街,孩童们穿着花棉袍在街上跑来跑去,笑得天真单纯。
一个三、四岁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拿着个糖葫芦蹒跚跑来,她穿着蓝色的袄子,鹅黄色的小裙子,脸上被冻得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睛水灵可爱,在人来人往中,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小女孩迷茫的抬头一看,就对上男人风流的桃花眼,她往下面一看,就发现自己手上的糖葫芦黏在了男人的衣袍上,留下了糖渍。
她急急忙忙的后退了一步,“大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男人皱着眉头,视线落到小女孩手上的冰糖葫芦,一阵恍惚。
小女孩见男人直直的盯着她手中的糖葫芦看,以为男人也想要吃,可是这是她刚买的,自己都舍不得吃一口,但是男人的目光太过于炽热,小女孩迟疑了一下。
“大哥哥,你想吃糖葫芦吗?”小女孩小心翼翼的问。
男人眨了眨眼睛,这次反应过来,收回来目光,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不自觉的盯着冰糖葫芦看,就是觉得很熟悉。
揉了揉眉骨,男人没有理会小女孩,离开了。
——
平生在断崖浇花时,就瞧见两个和尚神色匆匆的过来,这断崖这几年,除了平生被允许可以随便走出之外,没有人在来过断崖了,平生觉得奇怪就迎了上去。
两个和尚站在四处巡睃一周,落在温希恩身上,垫绕开平生,逆行来到温希恩身旁。
“净尘师兄,方丈召你去佛堂。”
时间一半都还没有到,在雍和庵从来都没有过禁过的时间没有到就放出去的道理。
温希恩突然想起来岳瑛那天走之前说的话和他胜券在握的样子,她脊背微微一僵,下意识地朝平生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很快移开,她站着没动,过了半晌才轻轻点头:“嗯。”
和尚不敢催促,等了会儿见温希恩仍旧没有要走的意思,才抬手引路道:“净尘师兄请吧,别让方丈久等。”
温希恩垂下视线,跟着两个和尚走了。
平生离的近,始终关注温希恩的动作,见温希恩突然要随和尚离开,心头涌起不详预感,抬脚便要跟去瞧瞧,却被迎面过来的另一个和尚拦住,拉着他一边说话一边往里面走。
平生当然也知道里面的不对,可是他一心都挂念在温希恩身上,一有时间就窜到温希恩这边来,根本就没有听到别的事情。
慌张的问和尚,和尚也只是说不知道,唯一确定的是方丈的脸色很不好看,平生不管再急,夜只能目光微错,转身随和尚入内。
温希恩跟着和尚,走得很慢,
穿廊桥,绕池塘,行过假山,佛堂里面只坐着一个人。
佛堂大门打开着,禅香袅袅,香灯摇晃着,照亮了每一个角落,檀香寥寥升起,白雾色在空中挥散。
方丈在蒲团上盘膝而坐,闭目诵经,一派安然。
温希恩无声的走过去,跪坐在另一张蒲团上,双手合十的面相佛祖。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直到方丈念完了一本佛经才徐徐的挣开了眼睛。
“净尘。”
方丈的声音仿佛是从远方传来,无悲无喜。
温希恩低着头,等待着方丈下一句话。
让温希恩意外的是,方丈沉默了许久叹了一口气,她不禁疑惑的抬眸望去。
木鱼停了下来,方丈终于还是说出来口:“你回去吧,雍和庵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温希恩愣住了,她像是不理解方丈的话,微微的歪着脑袋,“师父……为何?”
方丈复杂的看着温希恩,“净尘,你知道雍和庵的规矩,这里不收女弟子的,出家人不打诳语,净尘,你糊涂了。”
温希恩身体一僵,纤长的睫毛猛颤,脸色发白都到了透明的程度,她喃喃细语:“我……方丈……我……”
明明有一肚子的话,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一向沉重稳重的净尘大师终于慌了,她不想离开雍和庵,却也没有留下的理由。
出家人不打诳语,温希恩却从一开始就破了戒,她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却不知纸是包不住火的。
方丈闭上了眼睛,心里也不平静,可以说温希恩是他从小看着长大了,他又如何可以狠的下心,只是说是天意难违。
方丈狠着心:“净尘,你我师徒一场,缘分也到尽,你走吧,从此以后和雍和庵也毫无关系。”
“师父……”
温希恩慌张的唤着,眼角泛起了泪花,淡色的唇瓣抿的紧紧的。
生长了十几年的地方,哪里可以说走就走,在这么长的时间中和相处的过程中,温希恩早就把方丈当做唯一的亲人,可是想着是方丈亲自赶她走,这简直比刀割还要难受。
可是净尘从来都不是死缠烂打之人,她也无法让方丈为难,离开是唯一的选择,只是疑惑,好像给方丈添了太多的麻烦。
方丈闭着眼睛,敲着木鱼,不闻不问的模样,但是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佛堂里面只有敲木鱼的声音,温希恩起身跪在冰凉的地板上,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在最后一个的时候,温希恩的头抵在地板上,唇瓣颤抖着,泪水凝结在睫毛上一滴一滴的下滑。
“师父,徒儿不孝,给您丢脸了,我走之后,还请您多多保重。”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62)
一袭素衣的和尚嗓音抖的厉害,方丈的睫毛颤了一下,停下了嘴里的念经。
温希恩从地上缓慢的站了起来,就在这是方丈说了一句话。
“岳施主在暖阁等你。”
岳瑛?!
温希恩先是震惊,随后想到岳瑛那天的样子,一个想法浮现了出来。
所以是岳瑛和方丈告的秘,怪不得岳瑛那么有自信说可以把她从雍和庵带出来,但是岳瑛又是如何知道她是女儿身的秘密。
脑子乱的厉害,温希恩再怎么聪明伶俐也猜不透里面的绕绕弯弯。
温希恩浑浑噩噩的来到暖阁,一位侍从已经在门口打帘迎候。
暖阁里一年四季温暖如春,花香弥漫,彩色的鹦鹉站在笼子里优雅地梳理羽毛,岳瑛一身黑色的宽袍,站在笼子前用木勺喂鸟。
他没有回头,声音也辨不出喜怒,问:“来得这么慢,不愿见我?”
温希恩默不作声凝视岳瑛的背影,心里涌着她自己都不了解的情绪,但是肯定不是怨,只是难受,就好像一只被岳瑛抓在手心的鸟儿一般。
强烈的窒息感令温希恩连呼吸都觉得钝涩,只能将手心的佛珠捏紧,像抓住一块浮木。
岳瑛喂了一会儿鹦鹉,将木勺搁下,关了金色笼子的门,上了一把精致小巧的锁。
岳瑛拎着笼子缓慢踱步到温希恩面前,看着鹦鹉道:“净尘觉得好看吗?我猜你一定是喜欢的,所以我就拿着它过来了,这几天被我喂胖了一些,瞧着也精神,我来这几天了,那个老和尚都不让我来见你,我就只好动了一些手段。”
鸟儿啄了啄七彩羽毛,抬起脑袋抖了抖,歪着头,用一双黑豆般的眼睛瞅温希恩。
温希恩面无表情地看着鸟儿,耳畔的声音离得越来越近。
岳瑛走到她身旁,轻声说:“瞧你的样子可是在怨我?净尘,你别怨我,这破庙一点都不适合你,你跟着我,我可以给你一切,这不比做个和尚自在?”
他离得越来越近,逼得温希恩向后退了半步,那张脸白若棠梨,清丽淡然,抬起眸子瞥了岳瑛一眼,漆黑的眼底似乎染了惶然。
岳瑛勾起唇,闭上眼,在她唇畔沉醉似的嗅了嗅。
“净尘啊,我把这只鸟送给你好不好?”他轻柔地呢喃,像在说情话,仿佛送温希恩什么惊喜厚礼,眼角挑起一抹笑,衬得眼底隐隐透出血红的癫狂。
温希恩觉得心跳越来越快,脑海中不受克制地闪过无数画面,她知道岳瑛心悦她,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岳瑛有这么偏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岳瑛入魔了呢。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厌恶,净尘是第一次讨厌一个人,她心性纯良,再大的事情在她的眼里也就如同过眼云烟,留不下什么印记。
可是岳瑛真的太过分了。
岳瑛笑着瞧温希恩,像在看一只鸟,随后把鸟儿放了出来。
那只鸟儿特别有灵性,再被放出来的那一刻也没有乱跑,反而飞到温希恩的肩上,用毫无攻击性的尖嘴亲密的轻啄着温希恩的脖子。
微痒的触感让温希恩不适应,修长的脖子微歪,这抵触一般的动作让岳瑛误以为温希恩不喜欢。
岳瑛轻声的问:“净尘不喜欢吗?”
温希恩低垂着眼睫,在苍白的肌肤下留下了淡淡的阴影,神色冷漠到了可怕的地步。
长久的沉默让岳瑛焦躁了起来,从进来到现在,温希恩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岳瑛再次问了一遍:“净尘是不喜欢这只鸟儿是嘛?”
岳瑛笑了,明明是笑着的,一只手突然掐起来温希恩的下巴,岳瑛隐隐煞气的面孔传来,眼瞳之中宛如被灌满血腥,浓稠的恶意在其中沉淀出最为尖锐的黑色,“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不要给我装哑巴。”
温希恩瞳孔紧缩,猛的后退一步,躲开岳瑛的手,精致的眉头因为厌恶的情绪而微微的皱起。
岳瑛还没有错过她眼底的厌恶,他咧开嘴,再次伸出手,比上次更用力的钳制住温希恩的下巴,嘴角的笑容冰冷而杀意凝重:“看来你是不喜欢了,你不喜欢的东西,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温希恩还没有明白他话里面的意思,就看见岳瑛嘴角的笑容冰冷而杀意凝重,“既然如此,那就死了算了。”
温希恩知道这个杀意不是冲她而来,而是冲那只无辜的鸟儿来的。
和尚睫毛轻颤,缓缓抬过头去,冷然平静的脸色不由微微一变。
颜色绚丽的鸟儿就如同瞬间失去了生命一般,像个玩偶一样从她的肩膀上掉了下来,摔在地上一动不动,很明显已经没有生命的气息了。
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就在她的眼前消失了,没有任何的征兆,只因为不讨她的“欢心”。
视生命如同草芥,这样和魔教有什么区别?
这样的人如何能配得上武林盟主大少爷的身份。
温希恩终于憋不住了,冷声道:“你到底想如何?”
岳瑛无辜的眨了眨眼睛,笑的毫无阴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清风明月的小公子。
“我只想讨净尘欢喜,我心悦你呀,我想和你在一起啊,是我说错了,这样普通的鸟怎么能配上净尘呢。”
他口口声声说着的喜欢,行为却是恶劣又胡闹,做着血腥的事情,笑的却是那么的无辜。
岳瑛眼睛一亮,压低声音说道:“净尘,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发现你是女儿身的吗?”
温希恩眼底渐渐漫出一丝血色,可无论内心如何愤怒,她的表情已经习惯了平静如水,在别人看来,除了过于苍白和一丝隐忍不发的屈辱外,再没有其他情绪。
岳瑛双手搭在她单薄削瘦的肩膀上,暧昧地揉摸她的手臂,拉着她的身体一步一步朝他靠近。
知道两个人的身体相贴,坚硬灼热的胸膛急促的伏动着,岳瑛将头压在温希恩的肩膀上,感受到怀里人细微地战栗。
温希恩用力握住佛珠,导致十指泛白。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63)
温希恩在害怕,这个冷如霜雪,永远都没有太多情感的冰雕居然也会表露出惶恐失措的一面。
岳瑛觉得有趣,也觉得愉悦,他轻轻亲吻着温希恩颈侧处露在外面的细腻肌肤,手掌抚摸她腰间的玉带,摸到雕刻兰花的玉瑗,呢喃道:“现在净尘只能跟着我走了,我早就知道了,你的脉搏微虚,根本是我的对手,我要把你带回岚州,雍和庵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所了。”
他说的的确是实话,温希恩体内还有一个妖丹,她的身体本来就很虚弱,这个灵力就像是永远都不知道满足的无底洞,她的法力刚恢复了一成,就被妖丹吸走了一成,反反复复。
但是温希恩没有想到,一眼就被岳瑛看得出来。
温希恩艰难地吞咽,颈侧的肌肤像被毒蛇的信子、带刺的兽舌狠狠刮过一般,疼痛从自那一点不断扩散蔓延,连指尖都像被火吞噬般,痛得她快要站不住了。
很快温希恩就稳住身子,双手合十,闭着眼睛,用佛经来平定心里的不安和慌乱。
岳瑛破天荒的没有动怒,因为他知道好像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吓到和尚呢?
但是还是得给温希恩颜色瞧瞧才行。
岳瑛解开她的腰带,丢在地上,脱掉最外面那层绣了白梅的宽大罩袍,继续去解她里面的衣裳。
温希恩一动不动,纤长的睫毛颤抖的厉害。
“净尘,为何不敢睁眼看我?你是在怕我?还是在怕你自己?”
又一件衣裳被脱下,委顿堆叠在脚边,温希恩终于憋不住了,她摇头,颤抖着开口:“岳公子……”
她极轻地喊他的名字,声音沙哑得像吞了百斤砂石,喉间渗出铁锈般的腥甜。
“回头是岸。”
岳瑛隔着一层素色的粗糙布料抚摸她的小腹,叹了口气,说:“净尘,我已经回不了头了,我会对你好的,今天吓到你了,对不起,我只是太着急了。”
低声下气了下来的岳瑛完全没有刚才暴怒偏执的样子,认起错来也从不含糊,黏黏糊糊的有几分少年对待心悦之人的模样。
“我急着带你回家,好净尘,你就允了我吧。”
温希恩听到了心悦这两个字,只觉得荒唐,绷紧了身体,死死抱着佛珠。
“岳公子,我允不了你,我也不会和你回去的,相逢即是有缘,岳公子何不看开一点,不要守着一颗不会开花的果子。”
岳瑛听着她天真的话都快笑了,只能说净尘太无知了,岳瑛更是心痒难耐,心中叫嚣着:弄脏她,让她沾染尘尘世间的贪嗔痴爱恨欲,让她再也不能高高在上悲天悯人,再也说不出那些因果的鬼话。
岳瑛又继续脱她的一层衣物,雪白精致的锁骨从散乱的衣襟间袒露,却被和尚用手遮住春光,岳瑛的声音愈发温柔起来,带着蛊惑的意味,钻入温希恩的耳中:“我的好净尘,你都说了我们俩有缘,这让我如何能放得了手。”
他握着温希恩的手,干燥的薄唇在她的脖颈处游走,高大健壮的身形完全把温希恩笼罩住了,压的她快要透不过气。
“砰”地一声闷响——
温希恩似是恍惚没有拿稳佛珠,掉在了地上,被柔软的毛毯接了个正着,温希恩垂头看着那佛珠,指尖冰凉。
岳瑛看着脚下的佛珠,侧头深深凝视了温希恩一眼,柔情与耐心正在流逝,他用了些力气,勒住温希恩的腰。
“不值钱的东西,以后也用不着,不必在意。”他低声说道,对那佛珠不屑一顾。
温希恩没有动,她抬起手臂,轻轻摸上箍在腰间的那只手,覆在岳瑛手背上,冰冷的指尖带了几分温存,在他手背上点了点。
岳瑛微微愣住,不由得放松了力度,想捏住她的手指交缠。
温希恩微微抬起头去看他,脸色惨白毫无血色,眸中点了细碎的水光,她十分艰难地低声说:“你,你这是做什么?”
“净尘不懂?”岳瑛垂下眼,双唇吐出热气,俊美的眉眼是让人心惊的欲望,“你的师父没教你,什么是佛家戒律中的淫邪?”
温希恩心一惊,气的脑袋发晕,既然硬生生的气的吐出一口血。
在岳瑛慌张震惊的目光下,直接晕了过去。
——
街道两旁店肆林破,傍晚的夕阳余晖淡淡地普洒在红砖绿瓦或者那眼色娇艳的楼阁飞檐之上,给面前这一片繁盛的岚州城暮景增加了多少分朦胧和诗意。
一辆豪华的马车缓缓的行驶着,马车外跟着一圈骑马的护卫。
郝光看到了马车上的标志,“嘿,这不是岳家那小子吗?”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郝光的眼神亮了起来,“听说他的眼睛被一个大师给治好了,没想到世间还有如此奇妙的法术,竟然可以治好瞎子。”
郝光传闻中的那个大师特别感兴趣,他也在别人的口中听说过几句,听说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郝光想过去去凑热闹,但是想到身边的男人还是忍住了跃跃欲试的心态。
转头一看,就见男人还是盯着买冰糖葫芦瞧,瞧了好久了。
郝光每次都想问,但是每次都不敢开口,现在他脑子一抽,话没有经过脑子问。
“教主,你……想吃冰糖葫芦?”
男人一个眼神看过来,冷冷的像个刀子似的,郝光瞬间闭上了嘴巴,尴尬的笑了笑。
心里纳闷的想着,既然教主不想吃又为什么要盯着冰糖葫芦看,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也不知道一个冰糖葫芦有什么好看的。
只能说教主也发的喜怒无常了。
柯长庆说回了目光,随意的一瞥,和马车上掀开侧帘直直望过来的人打了个照面。
柯长庆呆住了。
那人只露出了一张脸,雪白清透,容颜精致,表情冷淡,还透出几分恹恹的疲倦,是柯长庆见过最好看的人,就像是被藏起来的琉璃美人,孱弱而精致。
柯长庆的心砰砰直跳,傻傻的盯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的目光好像不是看向自己的,而是看向自己旁边的虚空处。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66)
浑身燥热的柯长庆,好想隐隐约约的嗅到了一股浓浓的冷香,他不确定是不是从里面发出来的,但是他就可以感受到妖丹的气息消失了。
明明他应该是很讨厌这种事情的,或者说是厌恶,是从生理上觉得恶心。
但是那一抹雪白,却刻在了他的心里和眼里。
如果柯长庆的脑子还比较清醒应该可以察觉到妖丹的气息消失,可是他现在已经没有心情去管他妖丹了。
被男人按在身下的美人的背影莫名与模糊不清中的一个背影重合起来。他心头巨震,黑眸死死地盯着美人的后背,胸腔中逐渐涌起一股又怒又怕的矛盾情绪。
他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更可笑的是柯长庆根本就没有看清那个人的脸,胸口就憋的慌,双手不知不觉间紧握成拳,尖锐的指甲戮进掌心,带起一阵辛辣的疼。
“净尘给我怀个孩子,好不好?”
男人嗓音温和地道,一手托着美人的下颌,将她的脸转向自己,随后俯身吻住那两瓣被津液浸润得胭红欲染的唇。
他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却让柯长庆如坠冰窟。
柯长庆僵硬地站着,黑眸死死地盯着和尚清冷而熟悉的容颜,说是熟悉却又感觉格外的陌生,指缝流出了一滴滴的血迹。
然而这些疼痛远远比不上他内心被烈火炙烤般的剧痛。
柯长庆按住心脏的位置,连忙后退了一步,沉沉的吐出一口气,可是心里的剧痛却没有因此消失,反而还有加剧的趋势。
柯长庆敢肯定,他并不认识厢房里面的人,他甚至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这空穴来风的情感让他措手不及而又烦躁不安。
他讨厌这样莫名其妙的感觉,更讨厌不受控制的事情。
为了躲避这种情感,柯长庆没有多呆,而是选择了离开。
他天真的以为只要远离了那个人就行了。
——
净尘大师被赶出了雍和庵,话说是因为闯了罪不可恕的事情,真正是什么原因没有人知道。
但是庙里的不少人看到岳瑛大摇大摆的抱着温希恩出去了,一时间庙里什么样的传闻都有。
说净尘受不了断崖之苦,跟着岳公子去人间享福去了。
平生不信,他知道净尘师兄不是这样的人,可是没有证据的他却还是什么都干不了。
“平生……”方丈声音充满威严,戒尺毫不留情的打在小和尚单薄却实则结实的肩上,睁眼说道,“为师可与你说过你必须做到的四戒?”
平生双手合十,眉宇之间还有没有消下去的浮躁:“徒儿记得。”
方丈站起来,在小和尚笔挺的背上又打了三下,才道:“好了,你静不下心来,坐着也是无用,出去吧。”
“师傅……”小和尚对着方丈鞠躬,然而没有离开,而是直接问:“请问净尘师兄到底是犯了什么错,才这样无缘无故的被赶走?”
方丈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她不属于这里,这一切都是净尘的命数,岳公子是她的劫数,一切自有定数。”
平生察觉到了些怪异,慌乱地问道:“师父这是什么意思,徒儿不明白,这些和赶走净尘师兄有关联吗?”
平生过于的关心让方丈察觉到了怪异,他冷冷的看向平生,淡淡的说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平生,不要在问了。”
平生的眼眶都瞪得通红,血丝盘桓,他慌张的叫了一声:“师父!”
平生盯着方丈的面色,却渐渐回过味来。
“师父……我……”平生嗓子被卡住似的说不出话来,平生却意外地懂了方丈的意思。
平生咬牙点点头,他脑袋涨得厉害,嘴里被他自己咬的破皮,他才勉强回过神,“我也是、也是担心师兄才……”
“没有下次了。”
平生低下了头,没有在讲话。
——
温希恩面色苍白地盯着面前滚烫冒烟的肉汤,蒸腾的肉糜腥气萦罩她的口鼻,只勾得她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
温希恩蹙眉掩嘴地干呕,猛地一把拍翻汤碗。
另外的咸腥日日黏着她的舌尖,弄得她喝水都反胃,恨不得开膛破肚地清洗。
这种肉类,一看到就想吐。
岳瑛放下汤碗,伸出手掌去摸温希恩的面颊,“不吃不喝,跟谁较劲呢?”
温希恩脖子一颤,按她本来的脾性早该躲开,或者被逼急了就一手拍开。
但现在温希恩已见识过岳瑛的手段,难免生了几分顾忌,岳瑛虽是不伤及她的性命,却有的是法子叫她浑身难受。
温希恩只好忍着想要躲开的冲动,眼睫低垂道:“你想把我困在这儿多久?”
岳瑛的指尖移到温希恩的眼睛处,漫不经心地撩拨她的黑睫:“怎么还问?”
“是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温希恩抬眸看着岳瑛,眼睫刷地刮过岳瑛的指腹。岳瑛被烫到似的猛地收回手,缩进袖子里,指甲狠狠地掐进指腹肉里刮蹭,要剜掉这酥麻的痒意似的。
很是奇怪,他与温希恩紧密的贴在一起的时候,并不觉有何胆怯,但一些细枝末节不含情欲的触碰,却偏叫他难以招架。
岳瑛咧嘴一笑,面上不显丝毫端倪,“要是净尘乖一些,把我哄高兴了,我心情好了就带净尘出去走走,毕竟憋坏了也不好。”
温希恩自知岳瑛是不会放手的,所幸撇过头去,不去看他。
岳瑛这次却没有多大的反应,纵是温希恩不愿又如何呢?
莫说温希恩是现在不愿,就是温希恩一辈子都不愿,又能怎么样,和尚依旧逃不出他的手掌心,还不是只能被他牢牢制在手里吗?
岳瑛俯下身子去亲温希恩的下巴,只两瓣薄唇抿着摩挲,“不高兴?”
“那就一直在这里面待着吧。”
温希恩无可奈何的看着岳瑛的眼睛,清冷的眉眼在此刻显得格外无情,她的语气甚至有稍微的嘲讽:“你以为你可以管我一辈子?”
岳瑛的笑容凝固下去,声音低得诡谲,“净尘,不要说这些惹我生气的话。”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67)
岳瑛天天在这厢房里面拉着温希恩厮混,好似永远不知道疲惫,有着始不完的精力。
一觉醒来,全身疼得厉害,仿佛被车轱辘翻来覆去地碾过一般。
帛丝制成的罗绡宝帐,被镀金窗牖下的轻风窥探而入,顿时,戎贵的雰暖香弥散在温暖如春的寝殿中,令人心旷神怡。
然而,温希恩则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地心旷神怡。
她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了,有心无力的问系统:【岳瑛的白月光的度数还没有刷满吗?】
系统:【……没有】
温希恩快哭了:【统哥,我受不了了,呜……】
系统破天荒的有点心疼了:【你忍着一点,以前不是都挺过来了吗?】
温希恩差点嚎啕大哭:【可是这岳瑛太会玩了,我玩不过他啊!你瞧瞧他表面上好像有多么喜欢我,白月光的度数也没有瞧见刷满。】
系统:【我也不能为你做些什么,只能在这里为你加油了。】
温希恩:【我不要!】
系统:【……】
不要就算了。
镂空雕木大床上,珍丝绸锦缎织的翠衾软被,火红的鸳鸯艳瑰,栩栩如生娇绝欲滴。软被丝滑如水,包裹其中的人一丝不挂,不着寸缕。
仅仅可见暴露在空气外的脖颈锁骨,满是嘬印上的不明红痕。
从羊脂般的皮肤下穿透而出,密密麻麻,异常刺目。
似被人打上了印章般。
潋目紧阖,欣长的睫毛羽扇般根根分明,雪白的肌肤上几乎是没有一处是好地方,青的青,紫的紫,好不凄凉。
在火红软塌的映衬下,仿佛一幅精美的煌婳盛卷。
但是,往上看去,一双被丝带牢牢绑缚在床头的手,和手腕处刺兀的青紫痕迹,却透露出一股禁忌又令人遐想的美感。
温希恩此刻人都快傻了,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脱离了肉体,一切都是恍恍惚惚。
再这样下去温希恩迟早忍不住会罢工,这任务简直就不是人做的,这种日子根本就没法过下去!迟早瘫痪啊!
可是如果世界退出这个世界,温希恩又很不甘心,度数都刷满了,如果直接退出去,那么前面的罪不都是白受的吗?
而且如果一直都锁在这里,度数也很难刷上去,很有可能会一直都停留在原地。
“净尘醒了就不要再装睡了。”忽然,帐子被一双修长漂亮的手朝两侧掀开,低沉的磁声饱含了笑意,“此时都过巳时了,睡得久了净尘身子该沉了。”
干脆利落地被挑明,温希恩陷在软被下的身子便是轻轻一颤。
忆起昨这几天的疯狂,每次看着这男人像个泛着森冷绿光的豺狼般扒光了她的衣袍,几乎将她全身上下咬了个通透……
“……”想到后面发生的事,自己竟然一边流着泪,一边低低央求他放过自己。
而那人的口中,永远只有那炼狱般的两个字“不行!”。
从而使得温希恩此时此刻听到他的声音,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发颤。
红罗宝帐里,一切都是如此倦丽。
在越来眼中,仿佛是永远不会实现的缥缈梦境终于变作了现实。
仿佛是个得到心爱糖果的孩子,心里被填得满满的。
岳瑛甚至有点后悔没有早点这么做,一想到自己以前浪费了那么长的时间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惋惜。
至于今后,若净尘当真厌极了他,就算此生都不愿再见他,
也没有关系……
眼眸兀地冷冽。岳瑛不介意将人永远囚困起来,让他除了自己再也没有得见天日的机会。
这一切都是取于温希恩的态度,如果她乖一些,那么岳瑛也不会这么锁着她,如果不乖,那么直接锁一辈子好了。
将危险的念头捺进眼底深处,岳瑛不露声色地弯腰在塌边拧了一块干净帕子,一撩前摆,半坐于榻边,伺候起榻上人湿浊的身子来。
“净尘身子可还是难受?”感受到榻上人轻颤的身子,低沉的声音充满了慵懒,“不若……让我再帮净尘‘查探’一番...”
眼眸一转,说罢便要伸手去掀软被。
而此时的温希恩,只感到自己仿佛每时每分都悬在针尖上,稍不注意,便被刺得浑身发疼。
耳边忽然传来浓厚的气息。
“住手!”
一睁眼,眼前便是那人戏谑的眼眸。
“净尘果然在装睡,”岳瑛垂下眸子,掀被的手一顿,继而一路朝上,将抚摸着温希恩艳红的眼尾,动作异常温柔,仿佛是给她喘息的机会,“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净尘大师不该如此怕我。”
温希恩睁开眸子,一片水光潋滟,仿佛是清晨红莲上晶莹的露珠。
同时也带了清晨时分的冷意,
“别叫我大师。岳公子,贫僧受之不起!”
看着眼前的人,从始至终一身长袍凛然,衣冠整齐,一丝不苟。
反观自己,衣不蔽体,狼狈不堪。
想着,温希恩就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哪怕她此刻已经被吓的瑟瑟发抖,表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一分,依旧是一副冷冷冰冰的模样。
温希恩也不是那种想不开的人,完全就是属于那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而且还怂的要死,只不过,原主性子可接受不了如此荒唐之事,没办法,不能太过ooc,继续演吧。
“岳公子……”
还未说完,便被一道仿佛压抑了无数汹涌漩涡地话冷冷打断。“净尘以后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我不爱听!”
妈的,你不爱听...温希恩蹭眼望去,仿佛被扼住喉咙般喘不过气,连心中的嘟囔都噤了声。
只见,半坐于塌边的人,锋利的轮廓冷冽入骨,眼睫微阖,充满了侵占的味道,仿佛又变成了闪着凶光的豺狼,要将她打碎了骨头拆吞入腹般。
“……”
瞬间就怂的不敢说狠话。
温希恩叹了一声,合了合眸子,继而缓缓睁开,仿佛妥协般,道:“松开……”
晃了晃酸疼得一塌糊涂地手腕,两条手臂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
温希恩心里恨恨地,这货果然也太狠心了吧,无论自己疼得多么厉害,都狠心的没有松开分毫。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68)
任务对象这么变态,系统你知道吗?老子快要受不了了。
“净尘你一整天都滴水未进,身子该受不住,”置若罔闻地岔开她的话,岳瑛不知何时端来一碗青粥,高大的身影似巨山般将红罗宝帐投下一抹暗影,仿佛连帐子里仅有的空气都褫夺了。
唇上压来一勺暖粥,不灼不凉,恰到好处。
力道不轻不重,却不容置疑。
温希恩看了他一眼,便是一双冷沉深邃的眸子。
转了转酸疼的手腕,无奈只得启唇,将青粥一口含下。
这丝带已经绑了一晚上,温希恩不过是在挣扎的过程中拿花瓶砸了一下男人,就被他发狂的绑住了手。
那些小伤其实对于岳瑛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但是他就是受不了温希恩对他那么反感挣扎的态度。
待一碗粥见了底,温希恩这才重新开口:“我的手都要没知觉了,”声音无力地有些遥远,“你真想让我今后都废了不成吗?”
仿佛是妥协示弱,岳瑛沉默地将白玉碗搁在一旁,温希恩脸色苍白如纸,血艳的丝带下,如玉般的手腕青紫一片。
“可以,”眸子垂下,晦暗不明,“不过净尘可不要有其他不该有的动作,不然……我怕净尘还会受伤。”
温希恩被哽得要吐血了,他现在手痒的特别想把花瓶在抡他的脑袋,让他的脑袋在开一次花,让这个男人知道为什么花儿这么红。
可惜温希恩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低垂着眼睫,低低道了句,“自然。”
话音一落,一阵浓厚凛人的檀香袭来,捆缚双手的丝带终被卸下。
转了转手腕,只感一股针扎般的疼。
瞧了眼塌边正低头温柔地替他吹着手腕的人——好想温柔体贴的丈夫。
忽然,眸光一冰,温希恩抬手便是狠狠一耳光,擦起一股冽风。
“啪”地一声,岳瑛猝不及防,摔下榻去,还未起身,塌上便是一句仿佛烈火中燃烧的话,“畜生!”
“净尘真是......很不乖呢。”
地上的人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却徒然有种如巨山般的压迫。
唇边一抹刺目的鲜血滑落,抬手轻轻一拭,配上他俊美的轮廓,竟给人一种慵懒的性感。
但是,一双冷如玄冰的眼眸,徒徒冲碎了这份感觉,反之,异常诡谲无比,“果然,不该相信净尘的话呢。出家人不打狂言,净尘太坏了,看来,只有给净尘一点小小的教训,你才明白何为安分!”
他的话仿佛扭曲了般,森冷刺耳。
温希恩顿然心头一拧,在心里面已经瑟瑟发抖的抱住了自己的小身板儿,兄弟,你别过来了!刚才我不是故意的,都是原主性格害的。
然而,红罗宝帐外的人,凛冽眼眸中,只有塌上人苍白孱弱却满目嫌恶,仿佛见了什么脏东西般盯着自己。见此,一股疯狂又狰狞的欲望在眼中交织相炙,“呵?畜生?待会便好好让净尘体验一番,什么叫畜生呢。”
“……”温希恩瞳孔便是一缩,说话就好好说嘛,干嘛一言不发的就要脱衣服啊!
温希恩真的是受够了这样的感觉。
心中一急,匆匆将软被掩着赤.裸的身子,不自觉朝身后的塌角挪去。
眼眸一冽,危险得可怕:“我刚才已经给过净尘一次机会了,是净尘自己不懂得珍惜的,怪不得我。所以……即使净尘待会哭着求我……”
现在哭着求你,还来得及吗?
急中生智,温希恩朝后退去间,眼眸一晃,床塌内杌案上摆放着一排宝物珍玩,二话不说,当即便拿起手边的青花瓷砸,‘哗’的几声,温希恩快速捡了块锋利的碎片,抵上了自己满是红痕的脖颈。
“别过来,”一丝颤抖的声音,仿佛一只故作坚强的幼兽。“再上前一步,我便立刻刎喉谢罪……”
哪怕是双腿颤抖的厉害,温希恩的手都没有抖一下。
除了生命这个条件拿得出手之外,温希恩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岳瑛的罪行。
果然,岳瑛踏出的锦靴一顿,修长漂亮的手死死握起,仿佛要碾碎一切般。
“没想到净尘还有这招。不错,看了净尘是认定了我不会上前罢。”眼眸一眯,“只是净尘你一定要这么逼我吗?”
温希恩苍白着一张脸,说:“我逼你?我何时逼过你?从始至终都是你在逼我!”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逼你,我怎么可能舍得逼你呢?我只是太过喜欢你,喜欢的都快要死掉了……”
嘴上说的好听,也没见你的度数有涨啊!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够了!”蓦然打断他‘深情’的话,精致的眉眼间已漏出无法忍受的嫌恶,“立刻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温希恩表面虽是一片肃然,但内心……兄弟,你别露出这副表情啊,我真是怕了你了。
而帐子外的人,浑身萦绕着黑气,眸色铁青,仿佛是从冰如脊髓的幽潭中侵过一般。
“净尘真是狠心呢,明明知道我对你...还说出如此残酷的话。”
回应他的,是温希恩冷冷两个字。“出去。”
“净尘以为自己逃得了几时呢?”他知道自己不能逼得太急,不过,他有的是时间。
沉重地朱漆大门‘吱’得一声缓缓打开,仿佛是嗜血的野兽冽开它森森的獠牙。
离去前,温希恩漫不经心掷下这话,兀似一个狩猎者望着囚笼里的猎物般。
而他的眼神,温希恩无比熟悉,宛然如刀一般掠过,锋利又偏执,刮得人一阵生疼。
温希恩却还是松了一口气,能躲一时算一时,只能这样了。
——
天色微明,乌云渐渐散去,启明星在天际闪烁光芒。
正院里,柯长庆疯了似的舞了一整夜的枪,从暴雨如注到风平浪静。
他浑身都湿透了,雨水沉甸甸地挂在衣袍上,随着动作四处飞溅,发丝上也淌着水,神色阴沉可怖,浓黑的眉毛压在那双冷厉的狐狸眼上,高挺的鼻梁似悬在面上的一把剑,让他原本风流十足的面容显得阴狠。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69)
那杆银枪在他手中不再是杀人的利器,变成了单纯泄愤的工具。
郝光一脸担忧地站在廊檐下,风中铁马碰撞的声音听得人心里发慌。
他跟在柯长庆身边十余年,从未见过教主如此情绪失控,教主向来性格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很少表露出喜好,几乎没有过于在乎或格外厌恶的事物,无论何种处境都能维持表面的淡定。
可是近几天越发的让人捉摸不透。
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柯长庆就是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时常会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比如总是盯着冰糖葫芦发呆,又或者盯着一棵桂花树发呆,时常就会发呆,而且一发呆就发呆好几个时辰。
柯长庆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正常,好像和往常没什么样子,他能骗得了自己,却骗不了从小服侍在身边聪慧的郝光。
天际第一抹曙光映在黑沉沉的飞檐上,柯长庆手中的银色枪头挑出一团雪白的光芒,那抹光照在他漆黑的眼珠上,让他从阴鸷中缓过神来。
郝光跟着站了一夜,困得眼睛睁不开,仍旧硬挺着,见柯长庆脸色稍缓,才敢出声。
“教主,天亮了,”郝光走到柯长庆身旁,还没有来得及说完,他就被柯长庆的眼神吓到了。
柯长庆眉头一皱,手腕用力,长枪脱手而出,破开空气直直刺向郝光,那迅猛势头几乎要将郝光扎个对穿,丝毫没有手下留情。
郝光大惊,提气向后撤退,脚下带起潮湿的沙土,一路退到院墙处,眼见躲不过便扭腰侧身一翻,那杆枪贴着他面颊“叮——”地一声巨震,深深插入白色墙壁上。
一缕发丝悠悠荡荡飘落下来。
郝光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地喘气,脸色被惊的惨白:“教主饶命……”
柯长庆回过了神之后,脸色变得更加的阴沉。
郝光站直了身子,偶尔抬头对上了柯长庆猩红的眼,他猛的一愣,那明明是要走火入魔的征兆。
郝光一惊:“教主!”
柯长庆咬紧后槽牙,微微眯起眼,太阳穴在不断跳动,扯得他眉头也在跟着跳。
他如何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他比任何人都要知道,可是他虽然知道但他并不这心魔从何而来,又如何剔除,柯长庆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的心魔是没有见过几次都和尚。
他深吸口气,快步走向别院,却又在院子门口放慢步伐,站在门口定定看着那颗开的盛放的桂花树,说不出缘由,只觉得心被吊在嗓子眼里。
院子里残花满地,积水未干,屋檐落下水珠,滴答声响。
柯长庆仰头看着天空,一只飞鸟从别院的方向飞了过来,发出几声啼叫。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向别院的方向走去,郝光跟了几步,被他用眼神留在原地。
郝光没那眼神定在了原地,不敢在往前一步。
——
门忽然吱呀一声推开,动作有些战兢兢。进来的人年纪不大,身穿驼灰内侍服,手中一个托盘。
他是个小侍从,干的都是苦力活,今日有幸得交总管伯伯的任务,是伺候好里面尊贵的主子。
总管声色从所未有的谨慎,教他不能多听,更不可多瞧,有什么事闷在心里就行了,不然后果不是他一个小奴才能承受得起的。
轻轻推开大门,奢华昏暗的房间被熄台上的红烛灌满了神秘色彩,他心中无疑是好奇的,每日他都会准时进来换茶,以方便里面的主子醒来会有热茶喝,这也是管家伯伯吩咐他的。
只是三日了,里面的茶从未动过,帐中的人也未有转醒的痕迹。
但是,今日好似有些不同,大大掀开的帐子下,跌在厚厚地毯上的人。
淳弱、苍白又窒息的美丽。
雪白的衣袍如盛开的莲花一般,潋眸袭人,仿佛阳光交晕下盛放的睡莲。
她似乎有些迷惘,撑了撑身子,引得一身名贵寝衣散漫地敞了一角,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不知是烛光迷眼,露出的肌肤竟是密麻麻的红痕齿印。
反应过来,他脸唰地红了,扑通跪了下去,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
温希恩在地上泛着晕,她想起来去门口看看,谁知一下地,双腿像断了一般无力,跌在地上的温希恩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躺废了,才晓得原来是那人给自己栓了个链子还不够,怕她再以死相逼趁着昏迷给她下药,让自己提不起一丝力气。
一抬头,便见不远处跪了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见他内侍衣着,温希恩了然,定是主岳瑛派来伺候自己的人,岳仰最近好像很忙,但是依旧会天天来。
“你叫什么名字?过来扶我一把。”声音沙哑无力却意外好听,仿佛夏日的清风拂过心尖。
然而,那小侍却似受惊的兔子般,也不回话,匆匆起身,不忘将桌上的璃晶茶盏换掉,随后门一扣,头也不回地逃了。
“……”
徒留地上的温希恩一脸懵逼。
她呆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阿姨,这几天是不是养胖了,变丑了,吓到人家了。
不然人家见到她,跑得那么快干嘛!
温希恩抓了把毛绒绒的地毯,拖着沉重的身子,咬咬牙,才颤巍巍地站起,仿佛风中抖瑟地残叶。
随着银链‘哗啦啦’的响声,温希恩拖着灌铅的双腿,一步一印朝圆桌走去。赤裸的足背被血红软毯衬得更为白皙。
好容易走到圆桌,温希恩撑着桌沿坐了下来,热茶入口顺着干涩的喉管滑下,身子舒缓身子舒缓了些,可是踝间银链的长度仅够自己走到这桌边,连门口都达不到。
叹了一声,温希恩撑着昏沉的头,闻着屋中沉闷的熏香,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当她再次醒来,不知何时,屋子里已悄然融入了另一人满含侵略的气息。好似又回了塌,身上盖得小心谨慎地丝被异常温暖。
温希恩看着身上的丝被,有些愣住了,观察了宫殿的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她以为是岳瑛回来了帮她盖上的,没有放在心上。